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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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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6 22:45:32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零八章 計將安出

  「敬公,楊君這是什麼意思?」

  短短兩日光景,藺亭局勢已亂成一團麻。

  本地蠻人與叛軍相互攻擊,而且越發激烈。蠻人組成聯盟,與儻遲頓人接連大戰,據說頗為慘烈。

  可是,楊守文卻穩坐來猿縣城,隔安樂溪而觀戰,全無半點插手之意。

  這也使得遠在安岳縣城的鮮于士簡,有些無法理解。

  「這個時候若楊君出擊,可一舉穩住陣腳。

  但楊君卻隔河相望,不理不睬,究竟意欲何為?」

  敬暉雙眸緊閉,面色沉靜。

  等鮮于士簡說完之後,他才開口道:「士簡不必擔心,我已猜到了青之的意圖。

  數萬蠻人聚居藺亭,乍看相安無事,可實則隱患重重。

  青之大概是想要藉此機會,把藺亭的格局打破……若蠻人分散開來,力量勢必削弱。對於瀘州而言,這是一件好事。如果進行的順利,則蠻人歸化便可事半而功倍。」

  鮮于士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的確,瀘州的蠻人聚居一處,一旦發生變故,就很容易爆發出衝突。

  這種事情在劍南道,時有發生。以往發生了衝突之後,官府或是趁機出兵鎮壓,或是派地方豪酋縉紳前去談判。效果倒也顯著,但卻使得地方豪酋的力量越發強橫。

  楊守文,這是要打破這種局面嗎?

  分散開了的蠻人,威脅就會減少,官府也易於控制。

  鮮于士簡知道,自家老爹鮮于燕也曾有過這種想法,卻苦於沒有合適的機會……

  敬暉顯然是猜到了楊守文的想法,所以才不予理睬。

  但趙師立卻有些不清楚,於是派人前來安岳送信,希望敬暉出面,對楊守文勸說。

  畢竟,楊守文雖是八州行軍總管,可卻要聽從於敬暉。

  敬暉入川,其目的並非是那些叛軍,而是要設法推動蠻人歸化,減少兩邊的衝突。

  楊守文此舉,等於是在協助敬暉!

  鮮于士簡明白了這其中的奧妙後,也就不再擔憂。

  而敬暉則在當晚,把孟涪找來府中,與他一番交談之後,第二天孟涪就命令一部分飛烏蠻人,保護糧草前往瀘州。萬餘飛烏蠻,要處理確實麻煩。敬暉又不可能大開殺戒,同時還要設法給飛烏蠻尋找一個出路。畢竟一萬多人,可不是小數字。

  敬暉很清楚楊守文的打算,因為在楊守文從龍臺鎮開拔之前,就曾寫信告知。

  把一萬多人遷移到藺亭?

  似乎是一個好主意!

  藺亭一馬平川,無險可守,不似那私鎔山地形險要,易守難攻。

  讓飛烏蠻返回私鎔山?敬暉認為不妥!且不說別的,飛烏蠻興兵之後,屢次攻城掠地,造成的傷亡,數目巨大。梓州百姓和飛烏蠻之間仇恨已深,無法化解。如果讓飛烏蠻返回梓州,用不得多久,一定會再起波瀾。所以,飛烏蠻不能返回梓州。

  留在普州?

  但由於孟凱此前先後攻打普慈和安居,普州人對他們定會有敵意。

  這一旦有了敵意,就可能會有矛盾、衝突……所以,飛烏蠻留在普州,似乎也不合適。

  如此算下來,讓飛烏蠻遷往藺亭,算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至於楊守文有沒有其他的想法,敬暉並不在意。

  重要的是能夠安置好這些飛烏蠻人,令其可以安居樂業,敬暉就算是功德圓滿。

  所以,當趙師立派人前來告狀的時候,敬暉選擇了支持楊守文。

  同時他也開始著手把飛烏蠻轉移去瀘州……當然,也有一些飛烏蠻人不願意離開,會留在普州、或者返回家鄉。這些人不多,卻足以削弱飛烏蠻的力量,使其無法一支獨大。同時,當飛烏蠻遷居藺亭之後,少不得要與本地蠻人發生爭執,可以相互牽制起來。再加上楊守文建議在藺亭設置覊縻州,能夠進一步將之納入掌控。

  一切,如果可以順利進行,敬暉覺得,他也許用不得多久,就可以返回神都洛陽。

  一想到這些,敬暉的心情就大好。

  他帶著親隨登上了安岳城樓,舉目遠眺,忍不住哼起了家鄉的小曲……

  +++++++++++++++++++++++++++++++++++

  瀘州,藺亭。

  和蠻大軍終於走出了不毛,抵達藺亭。

  叛軍和蠻人之間的衝突,隨之停止……不是蠻人害怕了,而是和蠻主帥甘羅下令,讓儻遲頓人後退十里之後,派人與藺亭的蠻人聯盟進行商討,希望停止戰事。

  「甘羅,倒是個知分寸的人。」

  楊守文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忍不住稱讚了一句。

  明秀道:「不過,這傢伙也真夠狂妄……甘羅?難不成他還想登臺拜相不成?」

  「你還別小覷了此人。

  這傢伙就是和蠻人派去飛烏蠻,挑唆孟凱造反之人。

  本想著要他們和蠻人再打上幾場,可現在看來,似乎有些困難。若我猜測不錯,甘羅一定會拿出許多優渥的條件,來平息各蠻部首領的不滿……此人,還需小心。」

  「小心?」

  明秀聞聽,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青之,區區一個蠻帥,何足掛齒?

  他們想要平息戰事,卻痴心妄想……這兩日幾場大戰,雙方恩怨已深,又豈是那麼容易平息?」

  楊守文聽聞,眉毛微微一挑。

  「四郎,莫非計將安出?」

  「嘿嘿,我倒是有一個主意。」

  「說來聽聽。」

  「這兩日,雙方交手,死傷數百。

  且此前儻遲頓人還滅了兩個部落,這些個本地蠻帥又豈能不記恨在心?雖說那甘羅出面調停,哪怕他願意退讓,可是這敵意卻已經生成,絕非一兩句話能夠抹消。

  我有一計,可令之再起爭紛,只看青之你敢不敢做。」

  看著明秀搖頭晃腦的模樣,不知為何,楊守文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身穿鶴氅,手持羽扇的形象。只不過,這形象和明秀重疊在一起的時候,總讓人忍不住想要發笑。

  「願聞其詳。」

  明秀當下湊到了楊守文的耳邊,低聲細語的說了一番。

  楊守文一開始,還顯得很是輕鬆。漸漸的,他蹙起眉頭,露出凝重表情,陷入沉思。

  「如此,我們需小心行事。

  據斥候打探,他們明日會在藍水灘會面。若想要成功,便需你我各帶一支精銳,連夜渡河,藏匿行蹤方可。人不能太多,且要清楚藍水灘的環境。你我時間不多,便立刻行動,丑時出城,寅時渡河……成功之後,我們必須要立刻返回來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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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8 20:01:5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零九章 伏擊

  甘羅,時年三十有七。

  他並非和蠻人,但卻甚得和蠻部蠻王的信任。

  此次兵犯瀘州,也是甘羅向蠻王獻策。原本以為孟凱能夠製造一些麻煩,可沒想到卻兵敗如山倒。沒等他打到瀘川,孟凱就已經敗了!這,也讓甘羅非常的失望。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甘羅也清楚,他無路可退。

  倒不是說一定要打下瀘州,但至少要在劍南道製造出足夠的麻煩,才可以達到目的。

  至於那目的是什麼……

  只有甘羅自己心裡清楚。

  更何況,儻遲頓人和洞澡人起兵響應,如果他現在撤兵,勢必會引來兩部蠻人的反水。

  按照甘羅的想法,趁劍南道還處於動盪,迅速通過藺亭,兵抵都寧。

  可沒想到的是,那日渥木基卻節外生枝,竟然在藺亭挑起了戰端。甘羅心中惱怒不已,但也沒有辦法。日渥木基性子暴烈,手下儻遲頓人也非常兇猛,是一支無法忽視的力量。這傢伙在儻遲頓囂張慣了,甚至連勢力比之強橫的洞澡人也要退避三舍。所以,他在這藺亭做出這樣的事情,在甘羅看來,似乎又是在意料之中。

  所以,甘羅在抵達藺亭之後,立刻制止了日渥木基。

  同時,他又派人前往各蠻部找到大小蠻王與之談判,並決定在藍水灘上與眾人議和。

  藍水灘,地處安樂溪以西,地勢空曠,難設伏兵。

  而且這裡距離蠻部更近,距離叛軍大營則相對較遠,可以令各部蠻王放鬆警惕。

  一連串的動作,使得各部蠻王終於同意了議和的請求。

  結果,也如甘羅所設想的一樣,非常順利。

  其實雙方沒有什麼太大的恩怨,只能說是日渥木基太過囂張,才引發了這場衝突。

  嗯,雙方一致認為,這不過是一場衝突!

  藺亭蠻人決定,不再與和蠻人交戰,也同意叛軍通過藺亭。

  他們會保持中立,即不會幫助官府和叛軍作戰,同樣也不會幫助叛軍和官府為敵。

  總之,這瀘州誰做主都無所謂,關鍵是這藺亭,是他們的地盤。

  對於這個結果,甘羅也非常滿意……

  「南波龍,看到沒有,其實這些人雖歸附唐人,可是卻並未心向唐人。

  唐人視我等若豬狗,雖口口聲聲仁義,實則卻狡詐無比,欺騙我等為之賣命。其實,如果日渥木基之前能夠冷靜一些,這些人說不定已歸降我等。不過沒關係,只要我們佔領了瀘川,他們看清楚了局勢,一定會來投靠。那時候,我們定能實力大增。」

  南波龍是洞澡蠻帥,也是此次洞澡人派來配合甘羅的主將。

  他聞聽甘羅的這番話,露出不屑之色。

  「我早就說過,儻遲頓人就是一群無腦莽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如果不是日渥木基,說不得我們現在已經攻破了都寧城,何至於在這裡耽擱功夫?」

  甘羅聞聽,笑了。

  如果儻遲頓人和洞澡人齊心協力,他說不定會感到擔心。

  可是,日渥木基與南波龍顯然是互相看不順眼。南波龍認為儻遲頓人是一群莽夫,而日渥木基則覺得,洞澡人是一群膽小鬼。兩個部落之間的恩怨由來已久,此次若非甘羅出面平衡,說不定早就打起來。所以,對於南波龍的這番話,甘羅並未感到意外。

  解決了和藺亭蠻人之間的矛盾,甘羅的心情很是愉快。

  他和南波龍帶領親隨離開了藍水灘,便直奔大營而去。此事,天已將晚,眼看著日頭已經墮入西山,只留下天邊一片濛濛亮的光暈。他和南波龍一邊走,一邊低聲交談。

  只要解決了藺亭蠻人的威脅,接下來他們就可以長驅直入,兵發都寧縣城。

  「南波龍,明日我會親率大軍出發,你坐鎮後軍,等待糧草抵達。

  我估計這麼一耽擱,那些唐狗一定會有準備……唉,如你所說,那日渥木基還真是……」

  他正說著話,忽聽得一聲弓弦聲響。

  緊跟著,一支利箭從路旁的密林中射出。

  甘羅反應很快,立刻在馬上伏身躲避。可他倒是躲避了過去,身邊的親隨卻來不及躲閃,被那冷箭一箭射中。

  「有埋伏!」

  南波龍見狀,大吃一驚,忙高聲喊喝。

  未等他聲音落下,就見路邊的密林中衝出數百蠻人。

  他們身穿獸皮甲,頭插雉雞翎,光著膀子,腰間圍著一條獸皮裙,赤足飛奔而出。

  這些人都披頭散髮,臉上塗抹著奇異的紋路。

  他們一邊跑,一邊彎弓搭箭。

  由於他們大都使用的是短弓,雖然力道不強,卻勝在迅速。

  加之雙方距離並不是很遠,甘羅的親隨在猝不及防下,便被射殺了數十人之多……

  「給我攔住他們。」

  甘羅這時候也回過神來,厲聲喊喝。

  他和南波龍手下有三百多親兵,立刻催馬上前。

  只是,這距離太短了,沒等他們的馬衝起來,伏兵就已經到了跟前。這些個『蠻人』棄了短弓,從後背拔出鋼刀,便縱身撲了過來。為首的,則是一個身高大約在六尺以上的男子,他手持一桿大槍,健步如飛。那桿槍在他手裡,彷彿有了生命一樣,槍頭亂顫,幻化出十數個槍花。他大步流星,所到之處,竟無一合之敵。

  而在他身邊,則跟隨著一個雄壯如熊羆的巨漢。

  一雙鐵鎚上下翻飛,只殺得甘羅的親隨,人仰馬翻……

  「是藺亭蠻子……我就知道,這些蠻子居心叵測。

  羅帥,快走!」

  南波龍大聲呼喊,拔刀出鞘,便迎上那首領。

  一個馬上,一個步行。

  乍看之下,那伏兵的首領並非南波龍的對手,可是就在南波龍戰馬快要撞上那首領的剎那,對方卻腳下一個滑步,滴溜溜旋身躲閃,讓過了南波龍,而後逕自撲向甘羅。

  南波龍馬往前行,迎面就遇上了那熊羆巨漢。

  只聽那巨漢嘿嘿一笑,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也不躲閃,輪錘便砸向了南波龍。

  刀槌交擊,南波龍手中的大刀立刻脫手飛出。

  他反應非常敏捷,刀出手剎那,便棄馬跳下,在地上打了個滾兒之後,翻身爬起來。

  耳邊,傳來戰馬希聿聿的慘叫聲。

  他站起來後就看到,他那匹坐騎,被熊羆巨漢一槌擊中腦袋,剎那間血肉橫飛,腦漿迸裂。

  南波龍啊的一聲大叫,扭頭就想要逃跑。

  只是,未等他跑出兩步,迎面就被一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蠻人攔住。

  「給我去死吧。」

  那青年聲音稚嫩,手中的刀卻快如閃電。

  是唐人?

  南波龍聽到那聲音,心裡頓時一驚。

  想要閃躲,卻已經來不及了,就見那口橫刀刀光一閃,南波龍頓時人頭落地……

  而另一邊,甘羅已經清醒過來。

  他見情況不妙,立刻撥馬就走。

  「攔住他們!」

  他高聲喊喝,兩個親兵立刻上前,把那首領攔住。

  只是那首領也不出聲,見兩個親兵上前,手中大槍唰的脫手飛出,把一個親兵當場擊殺。同時,他身形一轉,手中啪的飛出兩枚鐵丸,正中另一個親兵的頭上。

  說時遲,那時快。

  首領幹掉了兩個親兵之後,便健步如飛,向甘羅追去。

  只是一個騎馬,一個步行……

  眼看距離越來越遠,那首領探手摘下後背上的大弓,取出一支利箭,彎弓搭箭,對著甘羅的背影便射出一箭。箭矢呼嘯,快如閃電。甘羅在馬背上聽到了箭矢破空的聲音,心道一聲不好,忙在馬上閃身想要躲避,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利箭正中他的肩膀。

  甘羅大叫一聲,伏在馬背上,便沒了動靜。

  首領緊追幾步之後,見卻是無法追上對方,這才停下來,狠狠頓足,轉身復又加入戰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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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8 23:23:06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1-8 23:26 編輯

卷五蜀道難 第七百一十章 乘虛而入

   「該死的獠子,一定是那些該死的獠子!」

   日渥木基在大營中暴跳如雷,一張黑臉引起怒火中燒,已變成了醬色。

   甘羅在親隨的保護下,逃回大營便昏死過去。日渥木基立刻帶著人趕去救援南波龍,可是當他抵達被伏擊的地方時,那些伏擊的人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下遍地屍體。

   隨後,他們找到了南波龍的屍體……

   經過勘查,現場被清理乾淨,伏擊者撤離的非常迅速,甚至沒有留下一具屍體。

   可是,日渥木基卻相信,襲擊甘羅的人,一定是藺亭蠻人。

   因為只有藺亭蠻人會如此做,否則誰又會跑來襲擊甘羅呢?

   現在,甘羅昏迷,南波龍被殺,日渥木基就成了這大營中唯一可以發號施令的人。

   他二話不說,立刻點齊營中兵馬,浩浩蕩蕩殺出大營,直奔藺亭蠻部。

   日渥木基離開之後,甘羅終於甦醒過來。

   得知日渥木基帶人前去攻打蠻部,甘羅在遲疑片刻之後,便大叫一聲不好,掙扎著爬了起來。

   「立刻派人去追上日渥木基,我們上當了!」

   「什麼?」

   甘羅臉煞白,眼中透出一絲懼色,大聲道:「上當了,他上當了……絕不會是那些蠻人伏擊我們,若我猜測不錯,那些藺亭各部蠻王,只怕是也遭遇到了伏擊。

   日渥木基現在過去,絕討不得好處。

   藺亭各部一定做了準備,說不定他現在過去,有可能會遭遇重創……馬上把他找回來,若晚了,就來不及了!」

   甘羅的手下聞聽,不敢怠慢,忙領命出去。

   而甘羅則坐在大帳中,沉思許久之後,輕聲道:「傳我命令,留守營中的各路兵馬,都做好準備。天亮之後,我們再退十里……這藺亭,絕非只有蠻人一個對手,只怕唐軍已經抵達。」

   「大帥,何以見得?」

   有親隨下去傳令,但也有人忍耐不住內心的疑惑,低聲詢問。

   甘羅靠在榻椅上,閉上了眼睛。

   「藺亭蠻部為什麼要襲擊我?難道他們就不清楚,激怒了咱們,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藺亭蠻人雖然歸化,卻為效忠唐人。之前我們雖有誤會,但是我已經與他們說清楚,並且許諾予以補償。這種情況,他們為什麼要與我們為敵?除非是……」

   他沉吟一下,輕聲道:「除非,那些人是冒名頂替。」

   甘羅說著,便掙扎著起身,低聲道:「藺亭附近,一定有唐狗隱藏。

   只是此前日渥木基莽撞,與本地蠻人起了戰端,以至於沒有覺察到唐狗的軍隊……

   不行,我們必須立刻撤退。

   若不然,那些唐狗趁虛而入,我們只怕要吃大虧。」

   想明白了其中的危險之後,甘羅便緊張起來。

   他甚至等不得日渥木基回來,直接下令後營先行開拔,後撤二十里再安營紮寨。

   同時中軍人馬也要做好撤退的準備,一旦形式不妙,便立刻後撤。

   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後,甘羅便在大帳裡焦急等待。

   他不知道親隨能否追上日渥木基,也不知道那日渥木基會不會聽從命令。若非南波龍被殺,軍中無人坐鎮,說不得甘羅哪怕是帶著傷,也要出去把日渥木基帶回來。

   可現在……

   甘羅心裡,著實沒有把握。

   他一邊等待,一邊命斥候打探。

   天色,越來越晚,已過了半夜。

   後營已收整完畢,撤出了大營,而中軍也集結妥當,隨時可以進行戰鬥……

   甘羅肚子在大帳中,心急如焚地等待消息。

   他坐立不安,忽而在大帳中徘徊,忽而又坐在榻椅上發呆,手裡捧著書卷,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時間過去的越久,他心裡就越是焦躁,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

   終於,他再也忍耐不住,厲聲道:「傳我命令,兵馬在營外集結。」

   旋即,他頂盔貫甲,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大步走出了大帳。到這個時候,也沒有消息傳回來,便說明情況不妙。甘羅決心不再等待,若真沒得選擇,便只有大開殺戒。

   「報!」

   就在甘羅心急如焚之際,一匹快馬從轅門外衝了進來,直奔大帳。

   馬上的騎士,遍體鱗傷,在大帳前滾鞍落馬,踉蹌幾步,便跪在了甘羅的面前……

   「大帥,出事了。」

   「什麼事?」

   「唐狗,唐狗殺過來了!」

   甘羅聞聽,激靈靈一個寒蟬,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那騎士的手臂,厲聲道:「日渥木基呢?」

   「日渥木基將軍遭遇伏擊,下落不明。」

   「什麼?」

   甘羅有些按捺不住內心的慌亂,厲聲道:「慢慢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日渥木基將軍率本部兵馬前去為大帥討公道,不想那些蠻人早有準備……本來,只有兩方參戰,日渥木基將軍佔據了上風。不成想唐狗突然出現,加入了戰團。

   日渥木基將軍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之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所部人馬,折損大半,將軍帶著殘部殺出了重圍,但是卻不知去了何處,下落不明。

   而今,唐狗和蠻人合兵一處,正向大營殺來。」

   甘羅最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他腦子裡有些亂,但是卻憑著一絲絲殘存的清醒,厲聲喝道:「傳我命令,三軍結陣,準備迎敵。」

   剎那間,和蠻大營中號角聲長鳴。

   一隊隊叛軍自大營中殺出,迅速在營外擺好了陣勢。

   甘羅則率領各部將領坐鎮中軍,他一遍派斥候繼續打探日渥木基的下落,一邊嚴陣以待。

   夜色,深沉。

   遠遠的,在漆黑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火光。

   甘羅忙下令三軍戒備,他更跨上了戰馬,手持長矛,舉目眺望。

   只是,那火光出現的突然,卻又很快消失不見。地平線重又歸於黑暗,曠野中,冷冷清清。

   怎麼回事?

   甘羅緊張起來,忙派出斥候。

   不多時,那些斥候便返回,向甘羅稟報導:「大帥,唐狗似乎收兵了,已折返回去。」

   「哦?」

   甘羅聽了,不禁愣住了!

   他有些弄不清楚對方的意圖……明明是佔據了上風,為何不乘勝追擊?

   不過,他又有些佩服對方的唐軍將領,能夠忍得住誘惑。在這種明明一鼓作氣可以獲勝的情況之下,卻沒有追擊,說明對方保持著克制,絕對是一個冷靜的將領。

   「可知道,那唐軍主將是誰?」

   這不像是趙師立的風格!

   甘羅早就打聽清楚了趙師立的性子,知道趙師立絕對不會在這時候收兵。

   「大帥,唐軍主將是誰,目前尚不清楚。

   不過據剛才敗退下來的兒郎說,對方的旗號上有一個‘楊’字,但究竟是誰卻不知道。」

   楊?

   這瀘州治下,可沒聽說過有姓楊的人。

   瀘州刺史是趙師立,普州刺史張尋求,安夷軍司馬王元珪,以及資州刺史張大安……但凡是這幾州內,有名有姓的人物,甘羅都知道,卻唯獨不知道有個‘楊’姓之人。

   按道理說,此一戰應該是趙師立主持。

   可是卻換了一個姓‘楊’的人,難不成唐狗換了主帥?

   甘羅這心裡,越發緊張起來。

   對於未知的情況,他會非常小心。如今,原本設計的對手已經換了人,那接下來,他便要小心應付。內心裡,他更感慨唐人的反應迅速,這麼快就派了主將過來。

   「派人去尋找日渥木基,同時加強戒備。」

   這個營地,原本是為了應付那些藺亭蠻人而臨時建造,無論是地形也好,營盤的規模也罷,都不是很好。本想著迅速解決藺亭蠻人的事情,而後就揮師北上……可現在看來,唐人分明是準備好了,要在藺亭決戰,所以必須要重新做打算才是。

   「傳我命令,後軍便前軍,立刻撤離此地。

   前軍為後軍,隨我一同壓陣,一方唐狗偷襲……」

   事情來的太突然,變得太突然!

   以至於絕大部分叛軍都沒有回過味兒來,到底是什麼情況?

   特別是洞澡叛軍,主將南波龍被害,以至於他們人心浮動。好在,甘羅此前命後營撤退,令洞澡人先行撤離。否則的話,只這一次後撤,就能讓洞澡人徹底潰散。

   夜空中,一直夜鷹在盤旋。

   它距離地面很遠,所以甘羅並未覺察。

   他心中有些懊惱,有些小覷了唐人……不得不說,唐軍這一手耍的漂亮,不但打擊了己方的士氣,更有效的把藺亭的蠻人收攏過去,實力大增。接下來,只怕要有一場苦戰。

   不過,甘羅並未因此而喪失信心。

   他相信,憑藉自己手中的這些兵馬,絕對能夠取得勝利。

  只是這藺亭就算取勝,怕也要損耗元氣。原計劃,他要佔領瀘川。可現在,怕要改變計劃才是。

   「報,日渥木基將軍找到了!」

   甘羅驀地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忙大聲問道:「他在何處?」

   「日渥木基將軍已聚集了殘部,正在返回的途中。卑下已傳達了大帥的命令,他會率部繞過大營,直接前往新營地匯合。」

   聽得日渥木基無礙,甘羅不禁長出了一口氣。

   他這才下令,撤離營地,而他更親率兵馬壓陣,保護著大軍緩緩後撤……

   ++++++++++++++++++++++++++++++

   大玉在夜空中盤旋一週後,穩穩落在楊守文的手臂上。

   它發出一連串的唳叫,似乎是在傳達著什麼消息。而楊守文則伸手撫摸它光滑的羽毛,而後從挎兜裡,取出了一條牛肉。大玉也不客氣,探頭就把那牛肉吞入口中。

   「倒是個厲害的傢伙。」

   楊守文騎在大金背上,扭頭對身後眾人說道。

   日渥木基和藺亭蠻人之間的戰鬥,他並未加入,而是桓道臣率涂家四兄弟參戰。

   他和明秀之所以沒有參戰,是因為他二人一手主導了這場變故。

   伏擊甘羅的人,便是楊守文。

   而明秀也未曾閒著,率另一支人馬,在半途伏擊了參加藍水灘議和的藺亭各部蠻王。

   只有讓叛軍和藺亭蠻人徹底對立起來,楊守文才好渾水摸魚。

   這一計,頗有些凶險。

   若不小心露出了破綻,很可能會使得藺亭蠻人徹底投靠叛軍。所以,伏擊結束之後,楊守文就命令所有參與伏擊的人離開藺亭,返回來猿縣城。特別是那些伏擊蠻王的人,在這次大戰結束前,不能夠再出現在藺亭。畢竟,他們殺死了三個蠻王。

   明秀此時,已換了裝束。

   他笑道:「若沒有真本事,如何讓洞澡人與儻遲頓人歸心?」

   「也是!」

   楊守文笑著點頭,表示贊同。

   「不過這樣的對手,倒也有趣。

   接下來,就看青之你的手段,我這就返回來猿。」

   「如此甚好,咱們便在大捷之日再會。」

   明秀哈哈大笑,在馬上朝楊守文一拱手,便撥轉馬頭,帶著親隨人馬渡河而去。

   「十二。」

   「在。」

   「讓你派的人,都混進去了?」

   「已經混進去了……總管放心,那些人都很機靈,會隱藏身份,等待總管命令。」

   「如此甚好!」

   楊守文說著話,擡起手臂,大玉立刻騰飛起來。

   「走,該咱們去會一會那些蠻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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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七百一十一章 小算盤   

    天,已經亮了。

    楊守文在親隨的簇擁下,走進臨時建起的營寨。

    五個蠻王等待著楊守文的到來,當他走進大帳的時候,蠻王也紛紛起身向他行禮。

    「楊總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個蠻王憤怒的咆哮著,揮舞手臂。

    楊守文面無表情坐下,只冷冷看著那蠻王,一言不發。

    早在過來之前,他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該如何對付這些藺亭的蠻王?他早有打算。

    蠻王似乎意識到了問題,終於閉上了嘴巴。

    另一個蠻王站起身道:「楊總管,當初我們歸附你們朝廷的時候,曾約法三章,不會摻和道你們的爭鬥之中。可是現在,你們卻開拔進駐藺亭,豈不是有背約定?」

    楊守文從蘇摩兒手中接過了金鐧,橫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我記得,昨夜若非我援兵及時趕到,你們便要全軍覆沒了。」

    「我們……」

    「而且,你們既然歸附朝廷,自當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道理。以往,瀘州無甚大亂,朝廷對你們不予過問,自無問題。可現在,叛軍兵抵藺亭,我不得已,才出兵藺亭……你們不感謝朝廷的救命之恩也就罷了,卻在這裡和我大呼小叫什麼約定?你們何不與那些叛軍商議,讓他們也離開藺亭呢?

    莫忘了,爾等當初走投無路時,是朝廷收留了你們。

    這藺亭是朝廷的藺亭,不是你們的藺亭。某家兵進藺亭,更無須與你們提前招呼。」

    五個蠻王相視一眼,旋即啞然。

    片刻後,又一個蠻王站起身道:「楊總管,我等自前朝便住在這塊土地之上。

    當年朝廷入川,我們並未與朝廷為敵,相反儘力配合。太宗皇帝許我等在此居住,至今也有一甲子之久。如今楊總管一來,藺亭便烽煙四起,讓我等族人如何生活?」

    到這個時候,楊守文已經徹底明白了!

    說白了,這些人是擔心朝廷派駐大軍到來之後,會佔據這塊土地,把他們趕走。相比較下,叛軍不過是路過藺亭,不可能在此長久居住。所以,哪怕楊守文救了他們,他們對待楊守文的態度卻極為強硬。言下之意,就是讓楊守文離開藺亭,另闢戰場。

    至於他們和叛軍之間的恩怨,似乎並不是很在意。

    蠻人有蠻人的考慮!

    如果在官軍抵達之前,他們或許會害怕那些叛軍。可現在官軍來了,他們卻挺直了腰桿。如果叛軍和他們繼續交手,他們便會投靠官軍……這樣一來,那些叛軍自然會退讓,甚至會付出沉重代價。所以,在蠻人的眼中,他們現在的敵人,是官軍。

    楊守文已經明白了他們的想法,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他突然起身,沉聲道:「諸位,某一路行軍,自瀘川趕來藺亭,有些累了!

    你們的要求,我會考慮……這樣吧,咱們暫且歇息,等我恢復了精神後,再做商議。

    放心,朝廷的旨意,我自然不會違背。

    我來此的目的,只是想要和叛軍作戰,更無意為難你們。」

    幾個蠻王見此情況,也不好再說什麼。

    楊守文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現在不談了……他們雖然有恃無恐,卻也不敢過於放肆。

    「既然如此,待總管歇息後,再做商議。」

    蠻王們,告辭離開。

    他們的營地,距離大營不遠,所以也很方便。

    送走了這些人後,楊守文便蹙起了眉頭。藺亭蠻人的頑固和排外,他早有準備和提防。可是未想到,這些人卻如此固執,或者說如此的狡詐。他們仗著手中有兵馬,居然要和朝廷討價還價。這可是軍國大事,並非兒戲,怎可能說撤離就撤離?

    可是,如果不走,這些蠻人不會善罷甘休。

    他們現在佔據了上風,如果楊守文不肯撤走,他們就投向叛軍。

    雖然他們沒有這麼說出來,可楊守文卻知道,他們絕對會這麼做……獨自一人坐在大帳裡,楊守文沉思不語,手指輕輕敲擊桌案。他倒是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亦或者說以前他身邊,總有人出謀劃策,所以他也從來不需要為這些事考慮。

    可現在……

    楊守文突然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磨勒。」

    「在!」

    蘇摩兒走進來,躬身行禮。

    而今,他是楊守文身邊的親隨。

    一個他,一個楊茉莉,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被稱之為哼哈二將。

    「找些機靈的人,給我盯著那些蠻夷。」

    「是。」

    蘇摩兒也不問緣由,便轉身離去。

    這時候,桓道臣從外面走進來,差點和蘇摩兒撞在一處。

    「這小子,慌慌張張的,莫不是出事了?」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怎麼,遇到麻煩了?」

    楊守文沉聲道:「大貓,而今大戰在即,若是有人不識時務,你說我該如何是好呢?」

    「那些蠻夷,有恃無恐?」

    楊守文點點頭,道:「我本不想大開殺戒,可事到如今,只怕是不可避免。」

    桓道臣聞聽頓時笑了,道:「總管,你這麼想就對了!

    人常說,慈不掌兵。我知道你心疼這些個蠻夷,可是你想想看,若你在藺亭失敗,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別的不說,都寧到瀘川,多少百姓要受那戰亂之苦呢?

    道理既然已經說清楚了,他們不肯聽,是他們的事,你不必心慈手軟。」

    「是啊我也是這麼認為。

    這些蠻夷在這裡生活的太好了,以至於忘記了朝廷的刀,比那些叛軍更加的鋒利。

    大貓,此事便交給你吧。

    我會讓張超配合你行動,等候我的命令。」

    「如果……依舊不識時務,當如何是好?」

    楊守文嘴角一撇,看著桓道臣道:「若真如此,便雞犬不留。」

    「喏!」

    桓道臣神色嚴峻,躬身領命。

    而楊守文朝他擺了擺手,示意桓道臣退下。

    他閉上眼睛,靠在榻椅上陷入沉思。

    而今局勢,他略占上風。和蠻人經此一戰,也損耗了不少元氣。相信那甘羅,也不會輕易決戰,肯定也會等待時機。不過,甘羅不會拖得太久。拖得越久,就對他越是不利。別的不說,就說那糧道艱難,他若是拖得久了,糧食必然會出現短缺。

    更不要說……

    算算時日,孟浣,不對,如今已經改名作諸歡,想必已經抵達竹子嶺了。

    他也需要等待機會,不過也就是這幾日。只要諸歡攻佔了竹子嶺,斷了叛軍的糧道,就算那甘羅有天大的本事,怕也無回天之力。到那時候,叛軍也就會不戰自敗。

    所以,接下來幾日,會非常關鍵!

    楊守文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他能夠想到的事情,甘羅也一定能夠想到。不過,他絕不會想到,楊守文會派人去斷了他的糧道!

    當晚,幾個蠻王再次造訪。

    他們的言辭,變得客氣不少,但態度卻沒有什麼變化。

    說白了,他們就是不希望楊守文駐紮藺亭,想要官軍離開。而楊守文,自不會答應他們的請求,雙方甚至在商談時,一度爭吵起來,也使得氣氛變得格外緊張。

    最終,雙方不歡而散。

    「阿郎,那儂元高回去後不久,果然派了人離開營地。

    我命人跟蹤下去,發現那人是往叛軍大營方向去……我估計,他很可能是想要……」

    楊守文一擺手,示意蘇摩兒不必說下去。

    他在大帳中徘徊,片刻後問道:「除了儂元高之外,其他人呢?」

    「他們倒是沒什麼動作,不過相互間走動卻非常頻繁。

    我估計,他們很可能有勾結,只是讓儂元高出面和叛軍聯絡。那儂元高,此前就和叛軍有聯繫。我還打聽到,藍水灘和叛軍議和,就是那儂元高私下裡一手促成。」

    「如此,那就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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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1-11 00:01 編輯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一十二章 前夜

   原本喧鬧的藺亭,突然平靜下來。

   叛軍在後撤了二十里之後,很快就穩住了陣腳。

   甘羅沒有責怪日渥木基,相反對他溫言安慰,使得日渥木基對他的尊敬又多了幾分。

   要知道,此前日渥木基雖在甘羅手下聽令,卻有些桀驁,不太聽從調遣。

   但是現在……

   特別是隨著南波龍被殺,日渥木基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們沒有退路了!如果失敗,朝廷大軍絕對會踏平儻遲頓,到時候數萬族人都將受到牽累。所以,他只有聽從甘羅的差遣,才能有一線生機……也正是這個原因,日渥木基反而老實了。

   原本三家組成的叛軍,一下子變得團結起來。

   甘羅沒有急於下令攻擊,而是按兵不動,觀察著藺亭官軍的動作。

   他,要尋找機會!

   甘羅在尋找機會,楊守文同樣也在尋找機會,亦或者說,他在等待時機成熟。同時,他還要留意那些蠻人的動靜。

   在第一次商談不歡而散後的三天裡,蠻王們又和楊守文進行了幾次談判。

   他們的要求沒有任何改變,就是希望官軍可以儘快撤出藺亭,以免戰火波及他們。

   從最開始,他們的態度相對客氣。

   到後來,言辭越發犀利,態度也開始變得強硬起來。

   楊守文一開始,還與他們心平氣和的進行談判。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耐心也在漸漸消失。到了後來,他索性不再出面,把那談判事宜,都交給了桓道臣應付。

   「這些蠻子,太張狂了!」

   在又一次不歡而散之後,桓道臣也氣得是抱怨不止。

   楊守文坐在大帳裡,正伏案奮筆疾書。聽到桓道臣的話,他擡起頭,放下手中筆,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自太宗皇帝設覊縻州以來,對蠻夷多有放縱。

   朝廷律法,在覊縻州內形同虛設……這些蠻夷,便以為朝廷軟弱,覺得他們腳下的土地是屬於他們,甚至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如此放任下去,早晚會釀成災禍。」

   桓道臣聞聽,也笑了。

   「怎地感覺,你另有所指呢?」

   楊守文哈哈大笑,站起來繞過了書案。

   「好了,不說這些,先說說看,他們今天是什麼表現?」

   「能有什麼表現,還是那些話,要我們退走,要我們給予補償,要我們另闢戰場。」

   「那你怎麼說?」

   「我還能怎麼說,自然是予以拒絕。

   不過,我看那些人快要忍不住了!如果再拖下去的話,我擔心會有變化,你可別在這時候,存那婦人之仁。」

   楊守文聽了一愣,詫異看向桓道臣。

   不過,他旋即明白了桓道臣的意思,於是大笑著搖頭道:「大貓,你也太小覷我了。

   你道我這幾日按兵不動,是因為不忍大開殺戒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

   楊守文輕聲道:「你放心,區區幾個蠻夷,翻不起什麼浪花來。

   我之所以遲遲沒有行動,是在等待時機。估計,也就是這一兩日,就可以動手了。」

   「哦?」

   桓道臣聞聽,愣住了。

   他嘴巴張了張,剛要開口詢問,卻聽得大帳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緊跟著,就見孟涪從外面急匆匆跑進來,看到桓道臣,孟涪愣了一下,旋即看向了楊守文。

   「說吧,大貓不是外人。」

   「總管,細作傳信過來,說是今天,沒有接到從竹子嶺送來的糧食。」

   「嗯?」

   楊守文眼睛一眯,旋即露出欣喜之色。

   「那叛軍大營內,而今有多少存糧?」

   「大約可以堅持五天。」

   「甚好!」

   楊守文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孟涪這些日子下來,也學會了察言觀色。見楊守文不再開口,他便知道了楊守文的心思。

   「那卑下還有事情,先行告退。」

   「好!」

   孟涪躬身退出大帳後,桓道臣才忍不住道:「總管,這是怎麼回事?」

   「可還記得,此前我們兵進藺亭,夾擊儻遲頓人的事情嗎?」

   「這個,自然記得。」

   「那天大戰後,我便讓孟涪派了心腹之人,扮作儻遲頓人的模樣,隨日渥木基一起返回了叛軍大營。

   飛烏蠻部落中,有精通儻遲頓語的人,並且對儻遲頓人的習俗非常瞭解。

   曾有人告訴過我,飛烏蠻和儻遲頓人原本是一支。後來,部落中有了衝突和爭執,這才分裂成為兩個部落。其中一個,留在了儻遲頓,而另一個部落,則遷至梓州,變成了如今的飛烏蠻。雖說兩個部落分裂已久,但是彼此的習慣卻未曾改變。

   所以,我讓人假冒儻遲頓人混入叛軍大營,打探消息……目前來看,效果很不錯。」

   桓道臣卻沒有笑,而是直勾勾盯著楊守文。

   「總管,你到底是什麼打算?」

   「呵呵,其實也沒什麼打算,只是想要給那甘羅一個小小的驚喜罷了。

   你應該知道,那甘羅長途跋涉而來,穿越千里不毛方才抵達藺亭。如此一來,他的糧道就變得格外困難,於是他就在竹子嶺設下了一個糧倉,負責向前方運送糧草。

   可是,由於道路不甚暢通,加之人力不足,甘羅每次只能運送來堅持兩日的糧草。而且,是每天都會運送,以期能夠慢慢把糧草囤積起來,保證他的軍心穩定。

   此前幾日,他的糧草都能按時送達。

   可今天,卻出現了問題,說明他們一定遇到了麻煩。」

   「所以,總管打算耗盡他的糧食嗎?

   可剛才孟十二說了,叛軍的存糧可以供他們堅持五天,除非你一把火燒了他的糧食……」

   桓道臣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下來。

   他看著楊守文,張大了嘴巴,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而楊守文則點了點頭,沉聲道:「你立刻通知那些蠻夷,就說後天晚上,我在這裡設宴款待他們,並且會解決我們之間的分歧……嗯,就這麼說,我們退出藺亭。」

   桓道臣忙拱手行禮道:「我這就去安排!」

   +++++++++++++++++++++++++++++++++++++

   送走了桓道臣後,楊守文又招來了蘇摩兒。

   他與蘇摩兒在大帳中談了一陣子,蘇摩兒便急匆匆離開大帳,然後步出轅門。

   楊守文這才鬆了口氣,一個人坐在大帳裡,呆呆發愣。

   叛軍糧草突然中斷,說明他們一定是出了問題。會是怎樣的問題呢?楊守文心裡非常清楚,恐怕是諸歡那邊得手了!算算日子的話,諸歡應該已經抵達竹子嶺,並且開始行動。若不然,這一沒有下雨,二沒有天災,叛軍糧道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斷掉。

   是時候動手了!

   楊守文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

   這是他第一次主持大局,而且是一個人主持大局。

   那種運籌帷幄的感覺,的確是非常美妙……不過,楊守文卻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醒掌殺人劍,醉臥美人膝。

   這怕是所有人內心中都期盼的一件事情。

   曾幾何時,楊守文也頗為期盼。可是當這樣的機會果真到來的時候,他又有些牴觸了!

   好吧,楊守文也知道,他矯情了。

   但這是事實,有的人適合這樣的位子,有的人卻不太適合。

   運籌帷幄,執掌他人生死的感覺的確很好,但卻要累心費神,每時每刻都提著小心,算計來,算計去……幾萬人,乃至十幾萬人的性命壓在他一個人肩膀上的時候,那種壓力,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承受!至少,在楊守文自己看來,他有點吃力。

   但這一步必須要走!

   只有邁出這一步,他才能夠立足於朝堂之上。

   以前,他對此並無興趣。可現在,他卻不得不主動去參與……

   不是為了他的野心,而是為了老爹,為了裹兒,為了楊瑞和青奴,為了楊家嬸娘,為了幼娘。

   想到這些,楊守文睜開了眼睛,似乎又有了精神。

   時間過得可真慢啊!

   真希望這場戰事,能夠早一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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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4 11:29:5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一十三章 檣櫓灰飛煙滅

   明月,高懸。

   和蠻大營裡,氣氛有些凝重。

   甘羅陰沉著臉,端坐在大帳之中。

   天氣悶熱,雖然已將近初秋,但是這藺亭的氣溫卻不見絲毫的降低,反而隨著初秋越來越近,變得越發肆虐起來。甘羅平日裡,對裝束頗為重視。可今天,也實在是耐不住這滾滾的熱浪,除下外衣,只穿著一件赤膊小衫,手捧一卷《西遊》。

   竹子嶺糧道突然中斷,讓他感到了一絲絲不安。

   按照他此前的計劃,一旦營中囤積十天的糧草,他就會發動攻擊,而後大軍北上。

   可現在……

   燥熱的天氣,讓他很不舒服。

   雖然甘羅是南方人,但是對劍南道這種濕熱的天氣,仍感到有些不太適應。

   手捧《西遊》,神色輕鬆,其實只是為了安撫營中將士。他早年遊學中原,曾聽人說過這樣一句話:為大將者喜怒不形於色。雖然能感覺到,眼前他面臨著危險,可是卻不能讓營中將士知曉,更要讓他們安下心來,才不至於會自亂陣腳……

   可是,這喜怒不形於色,何其難也?

   便是甘羅自己,手裡雖捧著書,可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在思考,糧道何以突然中斷?而且一斷就是兩日!

   這說明,竹子嶺很可能發生了變故。但又會發生什麼變故?竹子嶺地處不毛之地,四周儘是蠻荒,百里杳無人煙,更有毒瘴、蟲蛇肆虐,一般人根本就找不到那裡。

   如果不是竹子嶺出事,為何連著兩天沒有運送糧草?

   他突然有些想念南波龍。

   雖然在甘羅眼中,南波龍也是一個莽撞之人,但卻可以與他商議,與他交流……可現在,南波龍死了,日渥木基是個蠢貨,所以連個可以說話的人也都沒有了。

   這,也讓甘羅有一些傷感。

   自家事自家清楚!

   自家首領欲行大事,可問題是,可用之人太少。

   唐人朝廷裡,能人輩出,絕非自家可比。但自家的首領卻聽不進去,執意要做大事。

   能成功嗎?

   甘羅一時間,有些恍惚!

   「火,著火了!」

   大帳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甘羅驀地從沉思中醒來,心裡一咯噔,把手裡的書丟在一旁,赤著腳就衝出大帳。

   「哪裡走水了?」

   「大帥,你看……好像是後營著火了!」

   甘羅順著那親兵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後營中,火光閃爍。

   他臉色不禁一變,旋即好像明白了什麼,再也無法保持住原有的從容,嘶聲吼道:「救火,快去救火!」

   說著話,他便快走幾步。

   不成想地上有一塊鋒利的石頭,而甘羅又赤著腳,一個不小心踩上去,頓時鮮血淋淋。

   疼的甘羅腳下一軟,險些跪在地上。

   而這時候,叛軍大營裡已經沸騰起來,那些叛軍兵卒紛紛向後營衝去,人喊馬嘶聲,亂成一片,此起彼伏。

   只是,那火勢蔓延很快,也非常兇猛。

   甘羅坐在地上,看著那越來越猛烈的火勢,突然間大叫一聲道:「該死的日渥木基!」

   「大帥,日渥木基將軍去了竹子嶺,不在營中。」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

   甘羅話說一半,臉色驟然變得煞白。

   「不好,日渥木基危險了!」

   ++++++++++++++++++++++++++++++++++++++++++++++

   藺亭,官軍大營。

   大營中很平靜,士卒們看上去也很輕鬆。

   五個蠻王在天黑之後,按時來到大營。看營中氣氛很是祥和,也就暗地裡鬆了口氣。

   他們其實也很擔心,害怕這幾日做的事情,被楊守文覺察。

   只是楊守文這邊毫無動靜,也讓他們鬆了口氣。

   畢竟是一個黃口小兒,有什麼可怕?

   幾個蠻王見楊守文奈何不得他們,心裡也就輕鬆很多。當然了,他們也不敢太過激怒楊守文。畢竟官府的力量有多麼強大?他們心裡非常清楚。只說憑他們這些個部落,想要和官府對抗,幾乎是沒有勝算。所以,他們也只有等待楊守文鬆口。

   而今,楊守文總算是鬆口了,似乎準備退出藺亭。

   這也讓他們感到萬分開懷……只要官軍離開藺亭就好,其他的事情,和他們無關。

   當然了,在表面上他們還是保持著對楊守文的尊重,至少言語頗為客氣。

   酒,是上等的劍南燒春;菜,是剛獵回來的野山羊,烤的油光閃閃,香氣撲鼻。

   楊守文端坐在大帳中央,一邊是五個蠻王,另一邊則是手下眾將。

   「今日與諸君共聚一堂,實乃一大快事,當不醉不歸。」

   楊守文也沒有說什麼撤兵的時候,只拉著那些個蠻王飲酒吃肉。

   蠻王們見狀,卻認為楊守文是死要面子,所以也不急著說正事,便一起舉杯共飲。

   雙方推杯換盞,氣氛顯得格外融洽。

   酒到三巡,菜過五味。

   眾人似乎都有了些許的醉意。

   儂元高和其他四個蠻王使了一個眼色,覺得時機已經成熟,於是放下酒杯,道:「總管今日盛情款待,小王萬分感謝。

   只是,總管大軍進駐藺亭已有許久,卻不知何時準備撤離呢?」

   楊守文聽罷,似乎愣了一下。

   他也放下手中的酒杯,用一種極為疑惑的目光看著那儂元高道:「大王此話從何說起?

   今日請諸位來,是想與諸位大王說明,明日我會出兵與叛軍決戰,何來撤離之說?不過說起來,這些日子多虧了諸位大王的協助,若不然這大軍怕是難以安穩……明日開始,戰火將起,到時候藺亭勢必會受到波及。我今日請諸位前來,是想要與諸位大王商議一下。戰事一旦起來,刀槍無眼,難免會有人受到傷害……如此情況下,諸位大王何不率本部族人離開藺亭一些時日?等戰事結束,再返回居住。」

   「什麼?」

   儂元高以為自己聽錯了,看著楊守文,一臉迷茫。

   不是說要撤離嗎?

   合算到最後,的確是要撤離,不過不是官軍撤離藺亭,而是要他們離開藺亭?

   「總管,你這是在說笑嗎?」

   楊守文眉頭一蹙,露出不快之色。

   「兵者,國之大事也。

   這種事情,又豈能玩笑?我今日請諸位前來,便是把話說清楚。若不然戰端開啟,難免會有波及。所以我把話先說到這裡,免得到時候有誤會,諸位大王來責怪。」

   「不行!」

   儂元高這一下,算是徹底清醒了。

   他拍案而起,怒聲道:「藺亭乃太宗皇帝賜予我等棲息之地,至今已有一甲子之久。我等在這裡生活,總管一句話,卻要我等背井離鄉,未免也太過於霸道了吧。」

   其他四個蠻王在一旁,卻閉口不言。

   但從他們的態度上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絕對是和儂元高站在一邊。

   楊守文笑了,「儂元高,你道我今日請你們來,是與你們商議嗎?

   哈,簡直是笑話……某奉天子之命,總領八州兵馬,行征伐之事,不受劍南道經略使節制,只聽從陛下旨意。我曾說過,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今日,我要在藺亭征伐叛軍,又豈是你們幾個可以阻攔?」

   「總管,你這是在逼我們。」

   楊守文撕破了臉皮,也使得儂元高再無任何顧忌。

   「我等知道,朝廷實力強大。

   可是,總管卻莫忘記,這裡是藺亭,不是洛陽。

   我們其實並無意對抗朝廷,只是不想受到波及……朝廷與和蠻人之間的事情,與我等無關。若總管願意撤離藺亭,說不得我們還可以予以方便。可如果總管如此蠻橫,這藺亭大大小小二十七家部落,絕不會同意總管你如此肆意妄為……若總管逼迫我等太甚,可休怪我等……」

   「怎樣?」

   楊守文依舊坐在榻椅上,面帶笑容看著儂元高。

   這也讓儂元高感受到了一絲絲不妙,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啊。

   按道理說,他應該害怕才是,何以如此沉穩?

   就在儂元高胡思亂想之時,楊守文懶散的靠在榻椅扶手上,嘴角微微翹起,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他輕聲道:「休怪你們投靠叛軍?休怪你們和叛軍聯手對抗朝廷?亦或者是給我搗亂?

   儂元高啊儂元高,我想說,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儂元高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強笑一聲道:「小王怎敢如此,只是小王……」

   「你不敢?」

   楊守文哈哈大笑,打斷了儂元高的話。

   「我看你,卻是敢的很呢。」

   說話間,楊守文啪啪擡手擊掌三下,蘇摩兒從大帳外快步走進來,到了楊守文桌前。

   他手捧一個匣子,擺放在桌案上。

   楊守文擡手把匣子打開,從裡面取出了一摞書信。

   他看似很隨意的把書信往儂元高面前一扔,「儂元高大王,你真的是小覷了楊某。

   沒錯,楊某年紀小,而且名聲不顯,可卻不代表楊某沒有本事。

   陛下與重任於我,命我總領八州兵馬,我又怎可能沒有準備?這些日子來,你與叛軍通信可勤的很呢。開口甘大帥,閉口甘大王……不過一個叛賊,你卻用如此口吻?

   還有,你信中寫的什麼?

   讓我想想……嗯,若大帥可助我一統藺亭,儂元高所部,願聽從大帥差遣。

   哈哈哈,一統藺亭,好大的口氣!」

   儂元高腦袋嗡嗡直響,看著散落在身前的書信。

   他眼神不錯,能夠看得清楚上面的字跡。

   那分明就是甘羅與他的書信,而且楊守文剛才所說的那些,也正是他書信甘羅的內容。

   其他四個蠻王,也都變了臉色,看著儂元高,露出了一絲絲的怒意。

   一統藺亭?

   他儂元高一統藺亭了,他們又算是什麼?

   楊守文搔搔頭,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儂元高大王,你還有什麼話說嗎?」

   說完,楊守文又笑了,「其實你說什麼,對我而言都沒什麼意義。

   我的話就是那些,藺亭是朝廷的藺亭,不是你儂元高的藺亭;太宗皇帝仁德,讓你在此居住,卻不代表你儂元高就是藺亭之主;而今,朝廷要在這裡和叛軍作戰,也不是你一個小小的蠻夷部落可以阻止。至於你的那位甘大帥,現在想必也顧不得你!」

   儂元高聞聽這話,頓時愣住了。

   他擡起頭,看著楊守文,露出疑惑之色。

   「我不妨把話說白了,如今甘羅自顧不暇。

   我已經命人偷襲了他竹子嶺的營寨,而且早就派人混入叛軍之中,今夜就要火燒叛軍的糧草。」

   說完,楊守文朝大帳外看去。

   桓道臣風一般從外面跑進來,躬身道:「總管,大事成矣。」

   「諸位若不相信,何不去外面觀看呢?」

   四個蠻王不約而同站起身,也顧不得和儂元高說話,大步流星的飛奔出大帳……

   他們朝叛軍大營所在的方向看去,隱約可見火光衝天。

   四人相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慌了手腳。

   他們連忙返回大帳,卻見儂元高站在遠處,而楊守文卻依舊是懶散的靠在榻椅上。

   「儂元高,你做的好事!」

   到了這個時候,四個蠻王也都明白了,該如何選擇。

   儂元高猛然擡起頭,惡狠狠道:「楊總管,看樣子,我的確是小覷了你……不過,你也別忘了,我部落中,尚有數千勇士。如果你放我離開,我願意率族人撤出藺亭,若不然……」

   「若不然怎樣?」

   楊守文突然坐直了身子,身體微微前傾,一隻手臂放在案上。

   「帶著你那數千勇士,來找我麻煩嗎?」

   他說到這裡,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輕聲道:「儂元高大王,你一定不知道中原有一句話,叫做斬草除根。你以為,到了這時候,我還會讓你活著嗎?至於你那數千勇士,我倒是有一首詩想送給你: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大王你如今已是我帳下之囚,沒有了你主持大局,你那些勇士不過是一盤散沙,根本不堪一擊。

   不瞞大王你,在你離開大營之後,你那大營,便被我包圍起來!」

   儂元高冷汗淋淋,露出了恐懼之色。

  他嚥了口唾沫,突然道:「不可能……我一直都派人看著這邊,今日你營中,根本沒有兵馬離開。」

   楊守文哈哈大笑,甚至輕輕拍擊桌案。

   「儂元高大王,你莫非以為,我總領八州兵馬,手裡只這些人馬嗎?

   早在三日前,安夷軍司馬王元珪自都寧率部悄然抵達藺亭,但是卻未曾進駐營地。

   我曾與他命令,叛軍大營火起之時,便是他率部攻打你大營之時。

   想必現在,他已經動手了吧……」

   楊守文越是說的雲淡風輕,儂元高的臉色就越是蒼白。

   而其他四個蠻王,也都露出了絕望之色。

   「四位大王不必擔心,儂元高勾結叛軍,意圖謀反,罪證確鑿。

   我並非嗜殺之人,之所以如此,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所求者,不過是希望四位大王暫時率部撤出藺亭。我已命王元珪在都寧城外安排妥當,你們到了都寧,便可以安然入住,不必擔心那遷徙之苦。等戰事結束時,你們若願意回來,我也不阻攔。

   今日,我只是針對儂元高,絕無針對四位大王的意思。」

   那四個蠻王聞聽,不約而同長出一口氣。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齊刷刷後退了幾步。

   死道友不死貧道,更何況你儂元高居然想要一統藺亭,分明是你不義在先,休怪我等無情。

   儂元高吞了口唾沫,擡起頭。

   大帳中,燈火通明,照映得他一臉猙獰之色。

   就見儂元高突然擡手,從腰間拔出佩刀,厲聲喝道:「姓楊的,這是你逼我……」

   說著話,他健步便衝向了楊守文。

   「總管,小心!」

   四個蠻王見狀,忙大聲呼喊。

   而楊守文,卻依舊坐在榻椅上,看著那儂元高,一臉的嘲諷表情。

   眼看著儂元高就要衝到桌前的時候,一直坐在楊守文身後的楊茉莉,突然間如同一頭發怒的雄獅,呼的一下子站起身來。

   他面前是一張沉甸甸的酒桌,大約有幾十斤重,卻被他不費吹灰之力甩了出去。

   「敢害我阿郎,打死你!」

   儂元高本來滿心歡喜,想著劫持了楊守文之後,設法逃離此地。

   可就在他快到楊守文面前的時候,眼前卻突然一黑。湯湯水水的撒了他一身,緊跟著那張沉甸甸的桌案,就蓬的一下子砸在了儂元高的身上,把他一下子拍翻在地。

   腦袋幾乎是一片空白,佩刀更不知道跑去了何處。

   儂元高躺在地上,半晌都動彈不得。

   楊茉莉健步如飛到了他身旁,一隻腳狠狠踹在他的胸口。

   楊茉莉何等神力,這一腳下去,可說是含怒而擊,踹的儂元高張口就噴出了鮮血。

   緊跟著,楊茉莉彎腰。

   他探出蒲扇大手,抓住了儂元高的一隻腳。

   「你敢不聽阿郎的吩咐,楊茉莉撕了你!」

   說著話,他一隻腳踩著儂元高的另一條腿,雙手抓住他的腿,猛然發出一聲巨吼。

   在那吼叫聲中,儂元高慘叫一聲,便被楊茉莉撕成了兩半。

   鮮血,噴濺了楊茉莉一身,可是他卻渾不在意,如同一頭發怒的雄獅,一隻手拖著儂元高半片屍體,目光在那四個蠻王身上掃過。

   「茉莉,說過多少次,殺人就殺人,不要弄得這麼血腥。

   快去洗一洗,換身衣服……我已經讓磨勒給你準備了半隻烤羊,待會兒只管放開肚子。」

   楊茉莉聞聽,眼睛一亮,立刻把儂元高的屍體丟在了地上。

   「阿郎,我去洗洗。」

   他也不再看那四位蠻王,興高采烈的走了。

   而楊守文,則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搖搖頭站起來,看著那四位蠻王,沉聲道:「若四位大王同意,請立刻返回營地,天亮之前率族人離開,我楊守文說話算數。」

   說完,他目光炯炯,掃過四人。

   「誰有異議,只管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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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一十四章 生死不論

  明言?

  到了這個時候,還言個什麼?

  剛才那個生撕了儂元高的怪物走了,可是這大帳內外,還有不少人。

  楊守文露出疲乏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四個蠻王見狀,哪還敢再囉嗦,忙不迭躬身道:「總管乃是為我們考慮,我等又焉敢不識好歹?本想著留在這裡,協助總管抵禦叛軍。可現在看來,總管已勝券在握,我等便不給總管添麻煩了……我等這就告退,預祝總管此戰,旗開得勝。」

  楊守文微微欠身,一副疲憊姿態。

  「如此,那我就不挽留四位大王,還請保重。」

  說完,他招手示意蘇摩兒上前,更吩咐蘇摩兒把四個蠻王送出去。

  待蠻王們離開之後,楊守文頓時精神起來。

  「傳令下去,命王元珪嚴密監視各部人馬的動作,若有任何風吹草動,可直接聯絡來猿明秀,請他派人協助。」

  四個蠻王答應離開,但也不能不防他們會別有居心。

  以雷霆之勢滅了儂元高的部落,更斬殺儂元高在大帳之中,該有的威懾力都有了。

  可這些蠻夷反覆無常,萬一突然反悔,勢必會有麻煩。

  所以,楊守文還是非常小心,命人監視著蠻王的動作,同時又派人通知孟涪,讓他著手準備,將駐紮在安樂溪東岸的飛烏蠻人做好準備,隨時渡河,遷入藺亭……

  +++++++++++++++++++++++++++++++++

  官軍的動作,勢若雷霆。

  正如楊守文所說那樣,儂元高不在,他手下雖然有數千人,卻不堪一擊。

  王元珪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滅掉了儂元高的部族,而後監視著其他四個部落,趁著夜色離開了藺亭。

  楊守文倒是沒有欺騙那四個蠻王,他此前讓王元珪駐守都寧,也是為了做準備。

  畢竟,四個部落加起來也有兩三萬人之多,都寧並不大,突然接待如此多的人馬,肯定會手忙腳亂。王元珪就是去打前哨,建好了營地,可以隨時接待這數萬難民。

  當然了,大戰結束之後,這些人如果願意返回,楊守文也不會反對。

  但那時候,飛烏蠻就可以站穩腳跟。

  以飛烏蠻人數的優勢,再加上諸歡帶走的那些飛烏蠻人將來也會回歸,那麼孟涪的族人,將成為藺亭最大的部族。同樣,四個蠻王返回時,絕不會甘心被孟涪壓制,如此一來,藺亭便不可能出現一家獨大的局面,並且會維持一個平衡的局面。

  天,快亮了。

  楊守文徹夜未眠,一直到王元珪派人通報,四個蠻王返回營地後,倒是沒有出什麼么蛾子。他們只是派人查看了一下儂元高的營地,而後便拔營起寨,離開藺亭。

  當然了,兩三萬人開拔,不是小事,也不是一兩天內可以完成。

  但只要蠻王們表明了態度,族人自然就會跟隨。更何況,此前的戰亂,已使得藺亭的蠻人,早已人心惶惶。

  楊守文,總算是可以鬆了口氣。

  楊茉莉鼾聲如雷,睡得香甜。

  而楊守文則在大帳中,奮筆疾書。

  他再次上疏朝廷,懇請在藺亭置縣。

  藺亭面積寬廣,土地肥沃,氣候也非常溫和,是宜居之地。

  只是此前這裡乃是蠻荒,後來又被蠻夷占居,漢人大都不願意過來。

  這在楊守文看來,絕非一件好事。自太宗以來,設立覊縻州,令蠻人自治。可結果呢?這些蠻人並未收到教化,更不要說歸心朝廷。他們始終被排斥在漢人的圈子外,獨立生存。一旦發生了變故,他們就會出現搖擺,說穿了就是不穩定因素。

  所以,楊守文覺得,這覊縻州的制度,其實並不完善。

  據說唐太宗登基之後,對蠻夷和胡人一直懷有幾分畏懼。他即擔心這些胡人蠻夷進入中原,會造成不穩定;同時又覺得,胡人和蠻夷既然歸附,也不能不去接受。

  於是,他創立了覊縻州制度,在某種程度上的確是穩定了當時的局面,但同時……

  楊守文把奏疏寫完,按了印章。

  他正要喚人進來,卻見桓道臣匆匆跑進了大帳。

  「總管,叛軍開始集結了!」

  「哦?」

  楊守文聞聽一怔,旋即醒悟過來。

  「看起來,那甘羅是要行那困獸之鬥了。」

  糧食沒了,糧道斷了……

  身後,是毒蟲猛獸肆虐,毒瘴蔓延的不毛之地。

  想撤退,幾乎是不太可能。甘羅手裡,現在沒有了糧草,唯有背水一戰。他只能向前走,擊潰官軍,奪取縣城,然後才可以穩定軍心。否則的話,他將死無葬身之地。

  楊守文道:「這甘羅,倒是有些魄力!」

  說完,他站起身來。

  「傳令,擂鼓升帳。」

  桓道臣立刻領命而去,片刻後,藺亭大營中,戰鼓聲隆隆,號角長鳴。原本平靜的軍營,頓時沸騰起來,人喊馬嘶,喧囂聲此起彼伏……

  正如楊守文所猜測的那樣,甘羅沒有退路了!

  撤兵?

  如果沒有那千里不毛之地,如果糧草充足……就算不充足,能予以維持也行,甘羅絕對會選擇退兵。可是現在,糧草被一把大火幾乎燒的乾淨。一頓早飯之後,軍中已無半顆稻米。如此情況下,士兵們如何長途跋涉?又如何去通過那不毛之地呢?

  還有,如果竹子嶺被唐軍偷襲的話,他們退走,還需要面臨唐軍的阻擊。

  甘羅不知道會有多少唐軍等在歸途中,但他知道,想要安全撤走,幾乎沒有可能。

  所以,唯有前進!

  只要擊潰了官軍,就有一線生機。

  他記得以前在中原遊學時,曾聽過一個典故,叫做破釜沉舟。

  今日,他也要效仿那些唐人的典故,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也唯有這樣,才有出路。

  所以,甘羅點齊了三萬大軍,浩浩蕩蕩而來。

  未等他抵達官軍大營外,遠遠就看到,官軍的旌旗飄揚。

  萬餘大軍,列陣在藺亭平原之上。

  弓箭手,弩手以及拋石機等大型器械,在陣前排列整齊。

  楊守文不是特別精於兵事,但也讀過不少行軍打仗的書籍。特別是在西域見識了六出花陣法之後,楊守文在洛陽時,專門研究過這方面的內容。而桓道臣更精通這六出花陣,於是在他的幫助下,萬餘大軍設立六軍,成六出花之狀,加上中軍,共七軍組成了一個圓陣。

  甘羅也下令,命兵卒列陣。

  他遠遠的觀看,發現唐軍的大陣,就如同一朵盛開的六出花,給人一種詭異的感受。

  那飄揚的旌旗,在風中獵獵。

  萬餘官軍肅穆而立,看上去令人心驚膽顫。

  甘羅見狀,也不敢貿然發動攻擊,於是下令一支兵馬先行試探。

  那支叛軍衝出大陣,便撲向了唐軍。

  這個時代,沒有什麼鬥將之說。伴隨著戰鼓聲響起,叛軍齊聲吶喊,氣勢洶洶撲來。

  楊守文端坐馬背上,橫槍立馬在大纛下。

  「傳令下去,方他們入陣。

  命涂山龍且戰且退,涂山虎涂山鷹不得相助,把叛軍給我引出來。」

  桓道臣聞聽,立刻命人揮動大旗。陣前的涂山龍得到了命令之後,也隨即下令攻擊。

  六出花,開始緩緩運轉。

  叛軍在涂山龍的引導下,在不知不覺中便衝進了大陣之中。

  緊跟著,戰鼓齊鳴。

  六出花大陣隨即轉動起來,剎那間喊殺聲震天。

  被引入陣中的叛軍,在瞬間被分割。原本,他們憑藉著一股子銳氣衝殺,但是在進了六出花大陣之後,卻找不到他們的對手,瞬間就陷沒其中……甘羅見狀,也不禁暗自心驚。他料想到會有一場苦戰,可未曾想到,對手竟然如此的厲害。如果有可能,他是絕對不會和這樣一支官軍硬碰硬。但現在,他卻沒有第二個選擇……

  「傳我命令,全軍出擊!」

  左右是要決戰,如果輸了,他也就徹底完了。

  此刻的甘羅,好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一次要把所有的賭注投進去。論單兵戰力,叛軍不是對手……可是,叛軍人數占居優勢,也是甘羅現在唯一可用的優勢。

  ++++++++++++++++++++++++++++++

  從安樂溪方向吹來的風,帶著濃濃的血腥氣。

  藺亭平原上,戰鼓轟隆,喊殺聲震天。

  官軍和叛軍絞殺在一處,血肉橫飛,只把陽光都染上了一抹血紅的色彩。

  憑藉六出花大陣,官軍人數雖然處於劣勢,可是卻牢牢把控著局面。

  數萬人混戰在一處,只殺的天昏地暗。楊守文依舊穩坐中軍,輕輕拍打大金的脖子。

  「這甘羅,端地是個賭徒,居然不留半點餘地。」

  楊守文蹙眉,輕聲呢喃。

  他也沒想到占居會變得如此慘烈,只能說,甘羅這傢伙,的確是個人物。

  「磨勒,點狼煙!」

  「喏!」

  蘇摩兒立刻領命而去,片刻之後,一道道狼煙衝天而起。

  伴隨著一股股狼煙衝天而起,一支兵馬突然從叛軍的後方出現。那支兵馬,來的非常突然,而且看裝束,多是以蠻人為主,其中還混雜著不少的官軍。可就是這樣一支看上去好像雜牌軍的人馬出現之後,卻頓時扭轉了原本僵持不下的戰局……

  飛烏蠻人知道,他們會在這片土地上定居。

  比之陰冷的私鎔山,藺亭平原陽光充足,土地肥沃,無疑更適合他們居住。

  所以,這一戰他們不是為了朝廷而戰,而是為了自己而戰。族長已經說了,他們只要能協助官軍獲勝,不但可以解救此前被俘虜的那些親人,還能夠得到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從此以後,他們可以在這片土地上耕種,勞作,再也不必卻冒險獵鷹。

  「殺!」

  飛烏蠻一個個奮勇爭先,手持刀槍衝進了戰場。

  比之官軍,他們的戰鬥力可能不是很強,而且也不通什麼陣法。可是他們夠狠,為了日後的生活,這些飛烏蠻人一個個都變成了凶神惡煞,甚至比官軍更加兇殘。

  「這是為我六哥!」

  孟涪雙手持刀,披頭散髮,形若瘋癲。

  那口足有五尺七寸長的金背大砍刀在他手中上下翻飛,所過之處,只殺的血流成河。

  他一刀劈翻了一個叛軍,厲聲咆哮。

  他要殺出一個前程,殺出一個未來……孟涪知道,六哥不會再回來了!而他為自己,已經付出了太多。從現在開始,他要靠自己,靠自己的雙手,拚殺出一個前程。

  不僅僅是孟涪如此,包括涂山龍四兄弟,以及張超、蘇摩兒等人,都很清楚今天這一戰,所代表的意義……

  楊守文依舊是穩坐中軍,看著戰場上的局勢一點點的向己方傾斜,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那個人是誰?」

  他突然用手一指,戰場上一個身邊簇擁著親隨,在亂軍中拚殺的男子。

  「那就是甘羅!」

  楊守文眸光微微一凝,點了點頭。

  是時候結束了!

  「楊茉莉!」

  「在呢。」

  「看到那個人了沒有?」

  楊守文手指著身陷亂軍之中的甘羅,厲聲道:「去把他給我幹掉,生死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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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0 18:57:05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一十五章 風波起

  斜陽,夕照。

  大戰已經結束,夕陽的餘暉照映在藺亭平原之上,整個世界都似乎變成了一片血色。

  和蠻叛軍並未堅持太久,在飛烏蠻人加入戰場後不久,王元珪也率領安夷軍抵達。

  如果說,飛烏蠻人令叛軍陣腳大亂的話,那麼安夷軍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叛軍瞬間崩潰,也使得這一場大戰,變成了一面倒似地屠殺……

  最終,叛軍潰敗。

  王元珪等人率部繼續追殺,而楊守文則喝令桓道臣,率部清理戰場。

  這一戰,叛軍戰死人數超過了三千餘,俘虜近八千人,可謂是大獲全勝。但楊守文,卻未曾感受到半點勝利的喜悅。他帶著蘇摩兒等一干人,策馬在戰場上徘徊。

  大玉,站在他的肩頭,似乎有些受不了那瀰漫在空中的濃鬱血腥氣,振翅飛起。

  「阿郎,為何感覺你有些不高興?」

  楊守文一攏韁繩,勒住了戰馬。

  他看著眼前的血色平原,良久後低沉說道:「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磨勒,若非不得已,我真不想看到如此景象。

  旁人看這,乃是呵呵戰功,可在我看來,卻是無數化解不開的因果。

  不過是些許人的野心,卻累得蒼生受苦……傳我命令,把屍體分開之後,叛軍屍體就按照他們的風俗下葬。自家兄弟,還需列出名錄,待我返回洛陽時,為他們請功。」

  蘇摩兒聽罷,愣了。

  他聽不太懂楊守文的感慨,只覺得自家阿郎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

  他有些看不懂楊守文,在大戰之前冷酷絕情,可是在大戰之後,卻又變得傷春悲秋,變得格外感性。不過,他倒沒有感覺到什麼不滿,反而認為這是一種風範。

  想到這裡,蘇摩兒催馬追上了楊守文。

  「阿郎也不必自責,若非阿郎將這些叛軍擊潰,等他們兵臨瀘川時,說不得會有更多人為之受苦。在卑下看來,阿郎這是天大的功德,又何來罪孽因果可言?再說了,戰場上,你不殺我,我便要殺你,總要有一方獲勝……我更希望,是阿郎獲勝。」

  楊守文聽罷,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本有些抑鬱的心情,似乎好轉許多。

  他並非是那種鑽牛角尖的人,只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死人,心裡面有些感慨而已。

  「你這傢伙,倒是生得一張好嘴。」

  他說完,舉目向前方看去。

  「走,茉莉回來了,看看他收穫如何。」

  遠處,楊茉莉帶著一隊人馬,正向楊守文走來。

  他身披重甲,卻大步流星,速度奇快。手上拖著一個人,身後還跟著一隊親隨。

  來到楊守文面前,他咧開嘴笑了。

  此時的楊茉莉,渾身上下都是鮮血,整個人好像是從血水裡撈出來一樣。

  甲葉上還殘留著血肉,可是他卻好像沒有任何覺察。頭上的牛角盔摘了下來,笑得時候,露出一口雪白牙齒。

  「阿郎,人抓到了,是活的。」

  說著話,他把手裡的人一推,就見那人腳步踉蹌,撲通就摔倒在楊守文的面前。

  「甘羅,甘大帥?」

  楊守文認出了那人,眸光頓時一凝。

  他突然哈哈大笑,甩蹬下馬,走到了那人身前,「久聞甘大帥之名,終得一見,不勝榮幸。

  在下楊守文,乃劍南道八州行軍總管,安夷軍軍使。」

  那甘羅顯得很狼狽,可是在聽了楊守文的話之後,也掙扎著站起身來。

  他個頭不是太高,卻挺直了腰道:「安南征西將軍,甘羅。」

  這也是個高傲之人,哪怕是落魄了,被俘虜了,也不想與對手低頭。

  他梗著脖子,擡頭看著楊守文,半晌後嘆道:「一直在想,八州行軍總管究竟是什麼模樣,未曾想……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今日是咱們第二次相見,對也不對?」

  楊守文一愣,但旋即反應過來。

  「若你是說前些日子,伏擊的話,今日倒真是第二次見面了。」

  甘羅苦笑道:「我就知道……那些蠻夷不可能會派人伏擊,當時我就猜到,可能是你的計策。楊總管,若那天晚上日渥木基未曾出兵的話,如今就是另一個局面。」

  「可是,你知道那日渥木基,一定會出兵的。」

  「我……知道。」

  甘羅露出了黯然之色,慢慢低下了頭。

  「如今我已是階下之囚,要殺要剮,只管來就是,我絕不會投降。」

  楊守文道:「你的生與死,與我無干。

  若你剛才戰死沙場,我自會派人為你收屍。可你現在成了俘虜,生與死,只有陛下一人可以裁斷。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和蠻人雖地處邊荒,但朝廷對你們並未有絲毫的苛責。何以你要造反,更入侵劍南道,而且還在劍南道挑動那麼多是非?」

  「未曾苛待?」

  甘羅哈哈大笑,而後狠狠的啐了一口。

  「安南本就是我們的土地,爾等卻將之霸佔,更把我們驅趕到了邊荒之地,還說沒有苛待?」

  「可是據我所知,安南早在東漢時,便是漢家的土地。」

  「呸,當年你們為霸佔我們的土地,強行將我們從山中驅趕,而後更加以迫害……」

  甘羅毫不示弱,大聲反駁。

  只是,楊守文對他的話語,毫無興趣。

  對於這些安南人的來歷,他大體上知道一些。

  其實在最初,這些安南人只是生活在山野之中的野人。秦始皇一統六國之後,派出任囂征伐嶺南,隨後又有趙佗建立南越國。從那之後,安南便成為漢家的領土,並且不斷進行開發。在開發的過程中,少不得要與那些土著的山嶽野人發生衝突。

  再後來,漢人在安南立足。

  而那些山越野人,也紛紛從深山中走出,與漢人生活一起。

  但總有一些人,對漢人懷有敵意……

  甘羅,想必就是那些懷有敵意的山越人中的一個吧。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種事情很難說的清楚。楊守文不想和甘羅在這個問題上進行糾纏,他更感興趣的,是甘羅入侵劍南道,以及在劍南道興風作浪的原因。

  可是,甘羅對於這個問題,卻好像避諱莫深。

  每每當楊守文詢問的時候,他要麼是破口大罵,要麼就閉口不言。

  這,也讓楊守文越發感到不安。

  「和蠻人這次造反,絕對別有用意。

  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麼,可感覺著……四郎,你可留意到,甘羅在回答我問題的時候,並非以和蠻人自居,他開口閉口,都自稱自己是安南人。」

  夜色,已深。

  楊守文命蘇摩兒帶著人繼續清理戰場,同時派出張超和涂家四兄弟,率部清剿那些潰兵。

  人常說,匪過如篩,兵過如梳。

  叛軍大軍來襲,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戰敗的潰兵,沒有任何的紀律可言,會變得格外兇狠。這些叛軍本就是一群蠻人組成,如今潰敗而逃,造成的災禍會更加嚴重。

  所以,楊守文不得不加以小心。

  回到大營之後,他便找來了明秀。

  兩人在大帳之中談論起來,楊守文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與明秀訴說。

  明秀聽罷,也點頭表示贊成。

  「青之所慮,並非沒有道理。

  安南人不服教化由來已久,不可不防。其實,這幾也在思考這件事,和蠻人西進劍南,給我感覺是另有圖謀,好像是想要掩飾什麼……所以,我想起了一件事。」

  「嗯?」

  「青之可還記得,長洲的蘇威嗎?」

  「哈,怎不記得。」

  「蘇威的妻子,是個安南人,她姓什麼來著?」

  楊守文一愣,突然間有一種毛髮森然的感覺用來,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甘娘子?」

  明秀點了點頭,道:「甘娘子姓甘,甘羅也姓甘。

  當然了,甘姓在安南也是一個大姓,漢家人姓甘的有,可是安南人姓甘的也不少。

  你說,那甘娘子的甘,與甘羅的甘,會不會是一個‘甘’呢?」

  楊守文,沉默了!

  當年甘娘子的事情,可是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只是後來在追查的時候,卻不知為什麼,線索中斷了。

  甘娘子的來歷,以及她的背景,都無從追查,只知道她是一個土著部落的人,但再想往深裡追查,又好像被什麼人,在暗中阻撓,以至於到現在,也沒有一個結果。

  楊守文依稀記得,甘娘子當初嫁給蘇威,給予了蘇威很大的助力。

  蘇威能夠在安南立足,甚至打開局面,可以說是靠著甘娘子一人之力。這乍聽上去,似乎沒什麼問題。可細想起來,一個女人,一個土著女人,哪兒來的那麼大能量?

  還有,甘娘子為何要圖謀元文都寶藏?

  按道理說,憑藉著蘇威的路子,絕對能夠讓她賺的盆滿鉢滿。

  「這兩年來,我一直拜託族人,調查此事。

  為了這件事,我那姑姑甚至不惜深入安南,可是依舊沒有線索。我並非是小覷了女人,而是蘇威在安南打下了那麼大的局面,只靠著一個女人,和一個部落?我不相信。

  我一直覺得,甘娘子背後還有人。

  可惜……」

  明秀說到這裡,不禁深吸一口氣,看向了楊守文。

  「你認為,甘娘子背後的人,要出現了嗎?

  亦或者說,那甘娘子背後的人,也就是甘羅背後之人?」

  楊守文眉頭輕蹙,沉聲說道。

  明秀連連點頭,沉聲道:「依我看,這突破口還是在那甘羅的身上……你雖然是八州行軍總管,可是那司刑寺司直的職務還在。乾脆,刑訊甘羅,弄清楚真相。

  青之,這將會是你的一大政績,切不可錯過。

  只要你能夠查出甘羅背後的主使者,便是大功一件。與其把這功勞給洛陽的那些人,倒不如你先得到。要知道,你現在的情況,比任何人都需要功勞和資歷啊。」

  楊守文聽罷,不禁欣然。

  「四郎所言極是……這樣吧,現在天已經晚了,明日一早,咱們就審問那甘羅。」

  這世上,有一句俗話,叫做計劃趕不上變化。

  楊守文,深深體會到了。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正準備把甘羅找來,撬開他的嘴巴。

  未曾想才穿戴妥當,桓道臣就匆匆趕來,「青之,敬公派人送信,說他馬上抵達。」

  「啊?」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一愣。

  敬暉來了?

  按道理說,他這時候應該坐鎮安岳才是。

  沒錯,飛烏蠻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可是因為飛烏蠻而引發出來了一系列問題,仍需要敬暉去處理。他要安撫劍南道治下的那些蠻夷,同時還要設法調解蠻漢之間的矛盾。

  西南典客,從來都不是一個輕鬆的職務。

  若換到了後世,敬暉所面對的就是民-族-矛盾,絕非在短時間內可以解決。

  更何況,與吐蕃的戰事也到了關鍵。鮮於燕為了保住鮮于氏的地位,向悉勃野人發動了最兇猛的反攻。他不再求穩,而是憑藉著手中兵馬,一舉將吐蕃人趕到了白龍江。

  很顯然,悉勃野人並不甘心就此撤退,雙方的戰事呈現出焦灼之態。

  這種情況下,敬暉駕臨藺亭,一定是有事情發生。

  楊守文也不敢怠慢,連忙喊上了明秀,而後帶著人贏出了轅門外。

  敬暉此次前來,輕車簡行,並未帶太多人馬。

  見到楊守文時,他不禁稱讚道:「我在來的路上,便聽到了青之你昨日大敗叛軍的消息。

  好!好!好!

  陛下果然沒有看錯你。」

  敬暉的稱讚,並未讓楊守文感到高興。

  因為,他在隨行人之中,看到了幼娘……

  「敬公,有什麼話,請直說吧。

  你這般誇讚我,我反而有些害怕。至於那些叛軍,本就是烏合之眾,實勝之不武。」

  敬暉聽罷,目光中的讚賞之色更濃。

  「叛軍雖然已被擊潰,可是洞澡人、儻遲頓人,依舊盤踞元水,是心腹之患。

  本來,陛下的意思是,青之只要擊退了叛軍,就算是大功告成,可以返回洛陽……但是現在,情況又有了一些變化。青之在短期之內,怕是無法回去了。」

  楊守文露出疑惑之色,看著敬暉。

  叛軍主力已經被擊潰了,他留在這裡,似乎也沒什麼用處吧。

  「安南,反了!」

  「什麼?」

  「半月前,安南都護府長史甘猛,突然聚眾圍攻都護府。

  安南大都護曲覽被害……幸虧當時,監察御史大夫桓彥范正好在交趾公幹,覺察到了情況不妙,便帶人逃出交趾,而後在龍編召集兵馬,準備反攻。未曾想,安南人此次造反,卻是早有預謀。此前和蠻人出兵,曲覽把大部分兵馬調派去了都金州。

  結果,被困甘棠。

  如今,嶺南西道已經徹底混亂,各覊縻州紛紛起兵。

  桓彥范之後率部退至湯州抵禦,但局勢並不樂觀……所以,陛下命你在擊潰了叛軍之後,立刻南下,剿滅洞澡人和儻遲頓人,而後率部東渡元水,攻打和蠻部及僚子部,以儘快解甘棠之圍。陛下有旨,拜你為明威將軍,都督嶺南道西部戰事。」

  敬暉說完,目光灼灼,看著楊守文。

  「當然,陛下也吩咐了,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直接返回洛陽。」

  楊守文腦袋裏亂鬨哄的,有點不知所以然。

  這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突然到他沒有任何的準備。

  這就明威將軍了?

  雖是散階,卻是正經的從四品職位。

  而都督嶺南道西部軍事,更是責任重大……楊守文甩了甩頭,朝一旁的明秀看去。

  「剛才敬公說,那叛軍賊酋叫甘猛?

  甘羅的‘甘’,是也不是?」

  敬暉有點不明白明秀話語中的意思,於是點了點頭。

  而楊守文卻懂了……明秀分明是告訴他:不用再刑訊甘羅了,那幕後主使者已經出現了!

  甘猛,沒錯,就是這個甘猛,安南都護府長史。

  怪不得當他們循著那甘娘子的線索追查時,卻處處受阻;怪不得蘇威能夠靠著甘娘子在安南立足,想來就是這個甘猛在背後支持。曲覽雖是都護,但終究是外來人。

  而甘猛這個長史,土生土長,想要瞞天過海,易如反掌。

  想到這裡,楊守文忍不住笑了。

  武則天說,他如果不願意去嶺南道的話,可以拒絕。可是楊守文心裡清楚,如果他真的拒絕了,在武則天心目中的地位,會一落千丈……朕已經在苦心製造機會,為你積攢資歷,可是你卻不識擡舉,竟然要返回洛陽?要麼是你不堪大用,要麼是你不願效力。

  但不管是哪個結果,楊守文的下場,都不會太好了!

  想到這裡,楊守文忍不住笑了。

  既然已經到這一步,他似乎是別無選擇。

  安南人……聽上去這次的事情挺大。武則天也算是夠用心,把這樣一個機會給了楊守文。

  所以,楊守文只能硬著頭皮衝上去。

  洞澡人、儻遲頓人、和蠻人還有僚子部……聽上去,似乎聲勢不小。如果楊守文能夠藉此機會,一舉平定了叛軍,解甘棠州之圍的話,那麼對他而言,絕對是大功一件。這功勞,甚至比那勞什子揭發幕後主使人更大,因為他要直面的就是叛軍。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朝敬暉躬身一揖。

  「楊守文,謹遵陛下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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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一十六章 長安二年 上

  一場豪雪,染白了神都。

  人常說,瑞雪兆豐年。可是對洛陽人而言,這一場豪雪,似乎並未帶來太多好運。

  長安元年,絕非是一個平靜的年份。

  在這一年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於讓許多洛陽人,感到惶恐。

  相王李旦被趕出洛陽,似乎意味著已經遠離了中樞。

  朝堂上,人事變動頻繁,令人有一種目不暇接的感受,也顯示出武則天情緒上的變幻莫測。

  河北道,遭遇大旱,只是流民南下。

  震國國君大祚榮屢次興兵,雖然每次都敗退而走,卻給幽州造成了實實在在的破壞。

  新羅國在朝鮮半島崛起,隱隱流露出對抗中央的態勢。

  大祚榮見此情況,於是又與新羅聯盟,把控制的疆域擴大許多。

  此外,契丹人也在蠢蠢欲動,但是迫於薛訥的威勢,不敢輕舉妄動。突厥可汗默啜,在入冬後再次寇邊。這一次,突厥人攻入了并州,擄走萬餘百姓後,返回大漠。

  吐蕃人,再次出兵偷襲沙州。

  安南人造反,殺死了安南大都護曲覽,聲勢浩大,挑動了大半個嶺南道陷入動盪……

  以上種種,無不顯示長安元年的動盪。

  在這一條條壞消息不斷傳來的情況下,武則天的情緒,也變得越發的古怪,難以捉摸。

  ++++++++++++++++++++++++++++++++

  一隊車馬,駛出了洛陽城。

  由於才下了一場大雪,道路顯得有些濕滑泥濘。

  可是車馬行進的速度卻奇快,碾壓著路面的結冰,冰屑飛濺。

  「三郎,快一些。」

  「我知道了,你別催,馬上就到了!」

  趕車的人,是一個少年。

  他濃眉大眼,透著一股子莽撞之氣。膚色略顯黝黑,顯示出長年在戶外活動的健康。

  道路濕滑泥濘,但是少年趕車的技術卻非常出眾。

  馬車有些顛簸,不過速度絲毫不減……他一邊催趕車馬,一邊大聲的說話。

  「阿姐休要擔心,祖母生氣固然不假,但大兄和姐夫畢竟是自家人,不會有大礙。」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這心裡……」

  馬車裡,傳出了一個柔弱好聽的聲音。

  她沒有再說下去,閉上了嘴,但少年卻能夠感受到,她內心的焦慮和恐懼。

  「駕!」

  他不敢怠慢,揚鞭催馬。

  遠遠的,翠雲峰已經隱約可見。

  桃花峪中,白雪皚皚。

  一座簡陋的茅屋外,正站立著一個妙齡少女。

  峪谷中的景色是極美的,可是她的眼眉間,卻流露出一絲絲的哀愁。

  「道長,水開了。」

  從茅屋中傳來清脆的聲音,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圓臉少女,蹦蹦跳跳跑出來,衝著道裝妙齡少女說道。

  那道裝少女卻未回答,只痴痴看著屋外的雪景。

  「小鈴鐺,馬上就要年關了。

  兕子哥哥說很快就會回來,可是今年都要過去了,他還沒有回來……他,是不是把我忘記了?」

  「道長,你可不要胡思亂想。」

  圓臉少女聞聽,腦袋搖的好像波浪鼓一樣道:「前日陳先生過來不是說過,公子而今在莽荒之中主持戰事,通信也不太方便,所以才沒有消息。公子他,不會忘記道長的。」

  「可是,總要有個消息才是。」

  道裝少女臉上的愁容越發清晰,她苦惱說道:「這已經過去了半載,卻連個書信都沒有。

  你知道的,那個小蹄子跟在他身邊,想必很得意。」

  「道長……」

  圓臉少女想要再勸說,卻見那道裝少女一擺手,打斷了她的話語。

  「算了,徒添煩惱罷了。

  走,咱們去泡茶……嘻嘻,我定要學會一手出神入化的茶藝,到時候兕子哥哥定會吃驚。」

  說著話,她轉身便準備返回茅屋。

  卻在這時候,一陣犬吠聲傳來。

  四隻獒犬在谷口叫喊不停,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是誰來了?」

  「道長,你去泡茶,我去看看。」

  道裝少女點點頭,便返回屋中。

  茅屋很是簡陋,但陳設卻透著一股子雅緻之氣。

  一張茶船旁邊,擺放著一隻紅泥火爐。火爐中,炭火通紅,爐上的陶壺則冒著水氣。

  少女走到茶船後坐下,素手伸出,取來水壺,準備沖泡。

  就在這時,屋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裹兒,裹兒救命!」

  少女手一顫,水壺裡一歪,險些把沸水倒在手上。

  不過,她卻未生氣,而是擡頭疑惑向外看去,同時站起身來。

  那聲音,她並不陌生,正是自家姐姐,永泰郡主李仙蕙的聲音……

  裹兒是在仲夏時節返回洛陽。回到洛陽之後,她少不得受到了責罰。偷偷摸摸的跟著楊守文跑出去,著實嚇壞了李顯夫婦。不過,李顯夫婦雖然不高興,卻並未太生氣。

  老閨女總算是回來了,又怎捨得斥責?

  更何況,裹兒脾氣不好。

  惹急了她,她再翹家離開,才是大麻煩。此前,她出去有楊守文照顧,李顯雖然焦慮,卻並不擔心。可如果她再翹家,就沒了楊守文的關照,出了事誰能負責呢?

  所以,裹兒回來之後,李顯也只是不痛不癢的責備了一番。

  倒是武則天,先是稱讚了裹兒,又嚴厲斥責了一頓,並下旨讓她返回太微宮,並且不得走出翠雲峰……一開始,裹兒倒是不在意。反正楊守文很快就會回來陪伴她。

  誰料想這劍南道的事情是層出不窮,接連發生戰事。

  楊守文這一去,就是半年沒有音訊。

  若非有李林甫、楊墽等人時不時來通風報信,只怕裹兒早就忍耐不住,跑出翠雲峰。

  楊守文不在,桃花峪卻在!

  裹兒回到太微宮後不久,便從山上搬到了桃花峪。

  峪谷冷清,楊承烈也擔心她太寂寞,於是就答應了她的請求,把四隻獒犬留在谷中。

  反正獒犬這一趟出去,和裹兒也熟悉了。

  留在峪谷裡也沒什麼,還能保護裹兒的安全。

  當然了,那桃花峪之中本就很安全。武則天命裹兒在翠雲峰思過,又怎可能沒有安排?

  「阿姐?」

  裹兒忙快步走到大門口,就見李仙蕙神色慌張,在小鈴鐺和小饅頭的攙扶下跑上來。

  而在她們身後,則跟著那濃眉大眼的少年,正是李重俊。

  裹兒走上前,攙扶住了李仙蕙。

  「阿姐,出了什麼事,竟如此慌張?」

  「裹兒,救命啊。」

  李仙蕙似乎已經亂了分寸,言語有些錯亂。

  倒是李重俊走上前,沉聲道:「裹兒,大兄還有姐夫他們,惹了禍事。」

  「什麼禍事?」

  「陛下,陛下要打死他們。」

  「什麼?」

  裹兒聽聞,大吃一驚。

  武則天狠辣,她當然知道。

  不過,對於第三代而言,她還算慈祥。

  這怎地好端端就要打死大兄和姐夫?別人不說,大兄可是皇太孫,是父親的長子。

  「前幾日,大兄他們在北市和二張起了爭執。

  祖母后來就責怪了他們一頓……大兄他們感覺委屈,於是就在酒醉之下,說起了內闈之事。他們可能說的有點過了,結果不知道怎地就傳到了皇祖母的耳朵裡。

  祖母非常生氣,就把他們叫過來斥責。

  也不知道大兄是怎地,竟然當眾頂撞起了祖母,以至於祖母大怒,要打死他二人。」

  其實,關於武則天和二張之間的事情,傳揚的沸沸揚揚。

  武則天權作沒聽見,也就不理不問。

  關鍵是,前些日子有鳳閣鸞臺平章事朱敬則上疏武則天,對二張之奉宸府嚴加斥責,其中更不泛提及了一些宮闈之說。武則天表面上不在意,可是心裡面卻有些惱火。

  如今,李重潤和武延基二人竟然當面談及,更令武則天勃然大怒。

  加之這些日子來,她心情本就不好。

  默啜南下,擄走并州百姓;吐蕃兵進沙州,戰事焦灼;大祚榮在東北屢屢進犯;還有安南的戰事……原本以為可以很快平定,卻不想叛軍聲勢浩蕩,把大半個嶺南道都捲裹進了戰火之中。楊守文在十月初,滅僚子部,解甘棠州之圍。可是叛軍卻接連攻克湯州、西平州,未必邕州……這,可是著實大出了武則天的預料。

  嶺南道的軍備,竟如此廢弛嗎?

  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本就讓武則天心煩意亂。

  而朝中,又傳出了希望她能夠召回相王李旦的聲音,使得武則天更不勝其煩。在這種情況下,李重潤和武延基激怒了武則天,二人哪怕是皇親國戚,也有性命之憂。

  裹兒聽了李重俊的解釋,心中暗自叫苦。

  「父親那邊,可有求情?」

  「祖母已下令關閉上陽宮,任何人不得進入。

  父親和姑姑,已經在上陽宮外等了很久,卻不得其門而入。我思忖著,裹兒你平日裡最得祖母寵愛,若你出面求情,說不定能夠讓祖母息怒,救下大兄和姐夫。」

  「裹兒,求你了!」

  李裹兒也不知所措,心中叫苦不迭。

  沒錯,武則天是寵愛她。可現在,她正處在氣頭上,裹兒就算去了,也未必能見到武則天,該如何勸說呢?

  但她也不能袖手旁觀。

  武延基?她並不在乎,死就死了。可李仙蕙的懇請,她卻不能不管,必須要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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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0 19:01:5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一十七章 長安二年 下

  「祖母雖下旨,不許我走出翠雲峰,可是現在……」

  裹兒一咬牙,道:「走,我們現在就走。」

  若在平時,她是不會觸武則天的霉頭。說實話,裹兒和幾個姐姐妹妹兄弟的感情也算不上特別好。李顯對她太寵了,寵的讓其他兄弟姐妹眼紅。表面上客客氣氣,可私下裡,卻頗有怨言。李仙蕙和她關係還成,但脾氣又不對,所以也沒太多交情。

  現在,不一樣了!

  裹兒知道,等嶺南的戰事結束之後,楊守文就要回來了。

  這一次楊守文回來,可不會再和從前一樣,過閒散的生活。他會和自己成親,而後會步入朝堂。祖母對他報以期望,而父親對他也非常看重,把他視為左膀右臂。

  一個好漢三個幫!

  這種情況下,楊守文需要人脈,各種人脈。

  其他人,裹兒不熟悉。但是兄弟姐妹間的幫襯,卻不能忽視。

  這也是裹兒下定決心,不惜違背武則天的旨意,也要返回神都,為李重潤求情的原因。

  不過,這點心思,裹兒不會說出去,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

  上陽宮外,戒備森嚴。

  李顯和太平公主在宮外已等候了許久,可是卻未曾見到武則天。

  武則天這次怕是氣壞了,以至於下旨拿下了李重潤和武延基之後,直接就送去了洛陽獄中。而後,她下令關閉宮門,任何人都不見。哪怕是太平公主,也被攔在外面。

  李顯急的在宮門外打轉,卻又手足無措。

  太平公主則一臉無奈,輕聲道:「太子,你別轉了……還是想想,怎麼讓聖人息怒。」

  「怎麼息怒?」

  李顯怒道:「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聽得些謡言,便四處張揚,還在母親面前胡言亂語……母親現在連見都不見我們,就算是我想要求情,也沒有地方去訴說啊。」

  「要不,去找……」

  太平公主遲疑了一下,顯得有些猶豫。

  「找誰?」

  「找張易之!」

  「不行!」

  李顯聞聽,立刻搖頭表示拒絕。

  「我知太平你是好意,但是張易之……滿朝文武對他二人都不滿,若我這時候找他們,豈不是被滿朝文武所唾棄?更何況,那二張狡詐,說不定會提出什麼要求。」

  「要不,我去和他們談?」

  想當初,張昌宗還是太平公主推薦給了武則天,兩人之間也有些糾葛。

  李顯看了太平公主一眼,沉吟片刻,卻搖了搖頭。

  他知道,太平公主一直想要和二張撇清關係,若是讓她前去,說不得會讓她陷入難堪。

  「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就在這時,裹兒趕來上陽宮外。

  李顯一見裹兒出現,也是大吃一驚,「裹兒,你怎地來了?陛下不是不許你出翠雲峰,你卻跑來城裡?」

  「我想求見祖母,為大兄求情。」

  李顯聞聽,眼睛不由得一亮。

  武則天平時最疼愛裹兒,若是裹兒出面求情的話,說不定會有作用。

  只是,沒等他開口,太平公主便攔住了裹兒,沉聲道:「萬萬不可……這個時候,誰都可以去見陛下,唯獨裹兒不可以。別忘了,陛下因何而怪罪大郎和繼魏王?

  陛下下旨,不許裹兒出翠雲峰。

  若裹兒這時候進去,是為了替大郎他二人求情的話,陛下會認為裹兒目無尊上,抗旨不遵。這種情況下,莫說就了大郎和繼魏王,說不定連裹兒也要被牽扯進去。」

  李顯聞聽,頓時醒悟過來,連連點頭。

  「太平說的不錯,裹兒不可以入宮。」

  「可是,大兄和姐夫他們……」

  李仙蕙已經完全沒了主張,而李重俊更氣惱不已,忍不住大聲喊叫起來。

  「三郎,住嘴!」

  李顯厲聲呵斥李重俊,心裡也是非常焦慮。

  李重潤是他的兒子,看母親這次的意思,怕是不會輕饒了李重俊。甚至武則天的狠辣,李顯也不禁有些擔心。可是,他實在是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不禁淚流滿面。

  「若是兕子哥哥在這裡,就好了!」

  裹兒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楊守文。

  在她的心目中,楊守文無所不能,一定有辦法解決面前的困局。

  可是,他此刻卻遠在嶺南,不知道在和誰打仗呢,又如何知道這洛陽城中的變故?

  「不行,我這就去找張易之。」

  太平公主咬碎貝齒,下定了決心。

  她說完,轉身就要走,可就在這時候,從遠處駛來了一隊車馬。

  馬車在上陽宮外停下來,車簾一挑,露出一張嬌艷如花的粉靨。

  「婉兒,你也是來求情的嗎?」

  太平公主見到此人,突然又有了一絲希望。

  來人,正是上官婉兒。

  她從馬車下來,朝著李顯等人一福,而後道:「公主所言極是,妾身此來,正為求情。」

  「你怎麼求情啊!」

  李顯看著上官婉兒,眼中透著一絲絲絕望,「你也看到了,聖人現在誰也不見,我們在這裡已經等了大半天,卻不得其門而入。聖人雖對你寵信,卻未必聽你的勸說。」

  這宮門外,有武則天的兒子,她的女兒,她的孫子和孫女……

  如此親近的關係,都不得讓她改變主意,甚至連個見面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上官婉兒身為武則天的貼身之人,的確是得武則天所信賴。可小鸞臺已非當年可比,上官婉兒也不似早年間那樣受到寵信。就算她見到了武則天,怕也沒有什麼用處。

  可是,裹兒卻看出了一絲端倪。

  上官婉兒面帶微笑,表現的非常自信。

  難道說,她真有辦法讓祖母改變主意?亦或者說,她可以平息祖母如今的怒氣嗎?

  武則天而今,煩心事不少。

  能夠平息她的怒火,讓她改變主意……

  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道靈光,裹兒頓時興奮起來。

  「姑姑,莫非是兕子哥哥,有好消息傳來嗎?」

  都什麼時候,還你的兕子哥哥……

  李顯眉頭微微一蹙,露出一絲絲不快的表情。

  不止是李顯,便是李重俊和李仙蕙,都有些不滿的看著李裹兒。

  倒是太平公主眸光閃爍,旋即明白了什麼,一把抓住了上官婉兒的手,顫聲道:「莫非,嶺南戰局發生了變化不成?」

  上官婉兒,笑了!

  她輕輕點頭,壓低聲音道:「小鸞臺剛收到了消息,交州大捷。

  青之這一次,確是立了大功。他親率一支兵馬,掩去行藏之後,千里奔襲交州,斬殺賊酋甘猛。

  而今,交州已經復歸於朝廷控制,並且切斷了叛軍的南北聯絡。桓彥范在石西州、王元珪則從南平州兩路同時進擊,大敗叛軍,收付了西平、武定各州,正向交州進發。

  若順利的話,這時候他們應該與青之在交州匯合。

  接下來,他們會繼續南下,剿滅叛軍餘孽……妾身以為,用不得多久,嶺南可定。」

  李顯、太平公主等人,不約而同的長出一口氣。

  這,絕對是一個可以平息武則天怒火的好消息……只要武則天平息了怒火,李重潤和武延基就有救了!

  「如此,還請婉兒趕快把這好消息,稟報聖人。」

  「我也要去!」

  李裹兒跳出來,大聲喊叫。

  那雙明眸,已經變成了星星眼,整個人,更透出了一種無與倫比的驕傲之色……

  「讓裹兒和我一起去吧,相信陛下不會怪罪。」

  上官婉兒不無寵溺的看了裹兒一眼,擡頭對李顯道。

  他話音未落,卻聽得宮門吱呀呀作響,緩緩打開。從宮中行出一隊人,為首的,赫然就是內侍張大年。

  看到張大年,李顯和太平公主都不由得臉色一變。

  張大年這時候出來,只怕是沒有好事。

  「張將軍,哪裡去?」

  張大年猶豫一下,看了看眾人,輕聲道:「奴婢奉陛下之命,前往洛陽獄……

  太子,奴婢也是不得已。若太子有辦法,還請從速,奴婢這邊怕是也脫不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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