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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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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0 19:03:55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一十八章 宜將剩勇追窮寇(上)

  上陽宮,麗景臺。

  武則天站在窗口,看著窗外滿園雪景,心思有些沉重。

  清早起床時,她照了鏡子,卻看到了自己,又多了幾根白髮。畢竟是年逾古稀的人了,就算是平日裡再注重保養,終究還是抵擋不住歲月的侵蝕,一天天的老去。

  自狄仁傑故去之後,那種孤獨和有心無力的感受就越發強烈。

  武則天知道,自己的精力不如從前了。

  於是,她開始為以後謀劃,為太子李顯鋪路。她趕走了相王李旦,是希望李顯能夠掌控中樞;她罷免了姚崇和宋璟,是希望能夠給李顯招攬人才的機會;她力排眾議,命楊守文都督嶺南道西部戰局,是希望能夠激發楊守文迅速成長,協助李顯。

  一個楊承烈,遠遠不夠。

  哪怕楊守文成長起來,也不過杯水車薪。

  楊家這些年來,人才太少了,幾乎沒有那種可以獨當一面的大才。

  所以,武則天想方設法,把楊執柔提起來,但目前來看,楊執柔可治一道,卻無治一國的能力。

  這,也讓武則天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在這種失望的情緒下,以及日益衰老的恐懼中,武則天開始寄託於長生之術。

  長安元年,胡僧洪安獻藥,使得武則天龍顏大悅。

  那張易之兄弟何等機靈的人物,見此情況,立刻投其所好,四處招攬方士,煉製長生不老藥。張易之的可心和機靈,使得武則天感受到了一絲絲的安慰。自從失去了狄仁傑後,滿朝中她再無能夠託付之人,於是張易之的出現,使她倍感溫馨。

  原本,武則天是想要利用二張兄弟。

  可隨著對張易之兄弟的態度改變,也使得她產生了一絲絲的慰藉,對他二人也就更加縱容。

  可是,也就是這種縱容,引來了許多不滿。

  如果是以前的武則天,或許不會在意這許多流言蜚語。但是現在,她卻變得極為敏感。

  李重潤兩人的事情,讓武則天非常生氣。

  不過,說句心裡話,畢竟是自己的孫兒,另一個是孫女婿,武則天倒也沒想怎麼收拾他們。

  偏偏那李重潤卻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竟當庭頂撞起來。

  武則天何等人物?

  老娘所作所為,又豈需要向你們這些兒孫輩解釋?是非對錯,便是老天都評價不得,你卻當庭和我頂撞?本來沒有太大的事情,可是到後來,卻演變的不可收拾。

  當然了,若武則天氣消了,也就無礙。

  偏偏那張易之和李重潤素有芥蒂。李重潤看不起二張兄弟,常在大庭廣眾之下諷刺二人;而張易之兄弟卻覺得,我們是得了你祖母的寵愛,算是你長輩,你怎能如此不敬我們?

  這怨恨從來都是積少成多,到最後化解不開。

  所以,得知李重潤的事情之後,張易之立刻跑到了武則天身前,一番作態,又暗中挑撥。武則天本就不高興,被張易之兄弟這一刺激,頓時便產生了濃濃的殺意……

  隆冬的風,寒徹骨。

  武則天手扶圍欄,看著麗景臺的景緻。

  她的心情非常煩躁,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

  在即將過去的這一年裡,實在是太亂了!發生的事情之多,讓她有一種難以為繼的感受。

  若在從前,她絕不會有疲憊感。

  可現在……

  「陛下,上官姑娘與一清道長求見。」

  宮外,女官悄聲稟報。

  武則天回過神來,卻蛾眉淺蹙,沉聲道:「朕不是讓裹兒不得走出翠雲峰,她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違抗朕的旨意!讓她們進來,倒要看她們要說些什麼。」

  正如太平公主所言,而今的武則天非常敏感。

  裹兒若是冒然過來求情,說不定會當場激怒武則天,甚至會對裹兒痛下殺手。

  她旋身回到大殿正中坐下,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上官婉兒帶著裹兒,從外面進來。

  「臣妾上官婉兒,拜見陛下。」

  「貧道一清,拜見陛下。」

  兩人躬身行禮之後,卻未聽到武則天的聲音。

  裹兒不由得心中暗呼僥倖,幸虧剛才姑姑攔住了我,否則我跑來,定會讓祖母生氣。

  「裹兒,朕命你在翠雲峰修行,未得朕旨意,不得離開翠雲峰,你又為何跑來這上陽宮呢?

  莫非,你覺得朕不敢懲罰你嗎?」

  許久,武則天的聲音響起,迴蕩在宮中。

  裹兒心裡一顫,忙想要開口。

  不過,未等她發聲,上官婉兒卻搶先道:「陛下,此事非是裹兒的錯,是妾身的疏忽。」

  「哦?」

  武則天眉頭一蹙,向上官婉兒看去。

  鳳目之中,閃爍著一抹冷意,她沉聲道:「你叫她來作甚?」

  「是嶺南道來信了!」

  「嗯?」

  武則天聞聽這句話,立刻站起身來。

  嶺南道的戰事,的確是讓武則天感到筋疲力盡。這場戰亂已經持續了小半年的時間,不管是對於朝廷的國力,還是武則天的聲望,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一開始,武則天沒想到會打這麼久,安南一幫子土著,竟然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她派楊守文去嶺南,是想要藉此機會,給楊守文增加資歷……可沒想到,戰事會如此焦灼。

  正因為嶺南道戰事不平,使得武則天不敢輕舉妄動。

  面對突厥的攻勢,她也只能以守為主。

  而今聽到有嶺南戰報,武則天頓時激動起來。

  她雖努力保持著平靜,卻依舊掩飾不住那話語中的期盼之意,「嶺南戰事,如何了?」

  「回稟陛下,據嶺南傳來的戰報,嶺南西路都督楊守文,率部輕騎出擊,偷襲交州,斬殺了賊酋甘猛。」

  聽得這個消息,武則天頓感莫名的輕鬆。

  她慢慢坐下來,半晌後,突然笑了。

  「青之,果然不負朕之期許。」

  「今監察御史桓彥范與安夷軍司馬王元珪各起一路兵馬,攻打叛軍。

  估計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和青之匯合一處。若順利的話,相信不久,就會有戰報抵達。」

  「好!好!好!」

  武則天忍不住連連稱讚,而後閉上了眼睛。

  「嶺南局勢平穩下來,朕總算是可以免去了後顧之憂。

  對了,前幾日蒙舍詔的蒙羅晟曾上疏,言越析詔王波沖與安南人勾結。蒙羅晟表示,願意代朕征伐波沖。只是此前安南戰事不靖,朕有些猶豫。現在嘛……婉兒,你說是否該同意蒙羅晟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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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0 19:06:4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一十九章 宜將剩勇追窮寇(下)

  蒙舍詔?出兵?

  裹兒聽到這兩個詞的時候,眼珠子一轉,猛然擡頭。

  她嘴巴張了張,想要說話。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而後低下螓首。

  裹兒的動作,如何能瞞得過武則天。

  她伸手示意上官婉兒先不要說話,沉聲道:「裹兒,平身吧。」

  「謝祖母!」

  武則天讓裹兒平身,也就代表著,她不會再追究裹兒抗旨之罪。

  她開口道:「裹兒,你剛才似有話說?」

  「裹兒不知道當不當說。」

  「囉嗦,這裡沒有外人,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裹兒之前在劍南道的時候,曾聽得兕子哥哥說過這蒙舍詔王蒙羅晟。」

  「哦?青之他怎麼說?」

  「兕子哥哥說,蒙舍詔王能忍他人所不能忍,有越王勾踐之姿,不可小覷。當年,朝廷要他到洛陽,他二話不說,便捨棄了王位,孤身一人前來,絕非等閒人可以做到。」

  武則天一怔,旋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當初,召蒙羅晟的人是她,放走蒙羅晟的人也是她。

  但她從未往深處想過,而今聽裹兒這麼一說,再仔細一想,這蒙羅晟確非等閒之輩。

  「兕子哥哥還說,蒙羅晟而今借朝廷之名,對六詔行征伐之事。

  乍看,似乎是一件好事。畢竟有蒙舍詔衝鋒陷陣,的確是可以免去朝廷許多麻煩。

  可是細想,好像又不太好。

  蒙舍詔衝鋒陷陣不假,但也藉此機會,吞併佔領了六詔大片土地和人口,勢力漸漸強大。而蒙羅晟又是個有野心的人,他表面上歸附朝廷,可實際上,卻借朝廷之名壯大己身力量。據裹兒所知,那蒙舍詔而今在六詔之中,堪稱之為第一……

  一旦他有了可以和朝廷對抗的力量,豈不是養虎為患?

  兕子哥哥說,統一的六詔,與朝廷並無益處。

  倒不如讓其分化,使其內部不得安寧。而後朝廷軟硬兼施,通過安撫、打壓,拉攏、征伐等手段,把六詔納入朝廷的治下。兕子哥哥還說,六詔只能有一個主人,那就是陛下。」

  裹兒對於這些兵事,其實並不是非常清楚。

  但楊守文對她說過這些,而在回來之後,她也從已經改名換姓的陳子昂那裡,得到了一些指點,所以才能當著武則天的面,說出一個子丑寅卯來。她說的並不是很詳細,可是對武則天而言,已經足夠。一直以來,帝國號稱萬國來朝,對於那些異國番邦,只要他們願意以朝廷為主,朝廷都會欣然答應,而後便不再加以干涉。

  說起來,這的確是一種大氣魄。

  可同樣的,朝廷對這些宗屬國的控制力薄弱,也使得這些宗屬國,常出現反覆之事。

  六詔不需要王,只需要一個主人,那就是陛下!

  這句話,讓武則天非常滿意,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了淡淡笑容。

  「裹兒這次出行劍南,看起來倒是收穫不小。」

  說完,她向上官婉兒看去,沉聲道:「婉兒,你怎麼看?」

  上官婉兒則頗為讚賞的看了裹兒一眼,躬身道:「陛下,臣妾以為,道長所言極是。」

  她停頓一下,又接著道:「那越析詔王波沖,是否與安南人勾結,我們並不是很清楚,此前也沒有任何的消息。只憑蒙羅晟一句話,就准許他征伐越析詔,未免太過於輕率。

  況且,青之說的也有道理,蒙舍詔這些年來借朝廷之名,屢屢行征伐之事,實則是壯大了自身,與朝廷並無益處。這一次,波沖是否勾結亂黨且不說,至少波沖一直以來,都臣服於朝廷,對陛下的旨意,也從沒有違抗,冒然征伐,恐失人心。」

  「那你的意思呢?」

  「臣妾的意思……敬暉而今還兼任西南典客,六詔之事,也是他分內之事。

  陛下何必下旨,命敬暉查證此事?若波沖真的勾結亂黨,也不需要讓蒙舍詔出兵。

  張知泰才得經略劍南道之職,便讓他出兵征伐,也可趁機為張知泰在劍南道立威……至於那蒙羅晟,臣妾以為不可以一味放縱,最好是對他加以壓制,免得養虎為患。」

  武則天聽罷,不禁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婉兒所言,甚合朕意。

  這樣吧,此事就交給你去處理,派人與敬暉和張知泰知曉,要他們一面查證波沖,一面做好準備,提防蒙羅晟的異動。一俟有證據,著他二人可商議酌情處置。」

  上官婉兒忙躬身答應,便準備退下。

  裹兒站在大殿上,看了看上官婉兒,又看了看武則天,露出一絲猶豫之色。

  她的那點小心思,如何能瞞得過武則天。

  看著她那張因為糾結而略顯蒼白的臉,武則天心裡暗自嘆了口氣。

  「婉兒!」

  「臣妾在。」

  「待會兒你帶朕口諭,走一遭洛陽獄,告訴張大年,讓他回來吧。

  繼魏王武延基大逆不道,口出悖逆之言,本當處死。念其年少無知,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黜繼魏王之位,貶為庶民,永不得錄用;魏王王位,由武延基之弟武延義繼之……」

  武則天本來就不喜歡武延基,趁此機會,剝奪了他魏王之位,也算是一個警告。

  她閉上眼,沉吟片刻,又開口道:「皇太孫李重潤,德行有虧,難當大用。

  黜李重潤皇太孫之名,即日起幽居濯龍園,未得朕之同意,不得離開,否則格殺勿論。」

  「臣妾,遵旨。」

  上官婉兒領命退下,卻留下了裹兒一個人在大殿上,手足無措。

  「裹兒,朕命你在翠雲峰修道,你卻擅自離開,實當重責。

  但念在你也是無心之舉,就原諒你這一次……怎麼,莫非,你還想繼續留在這裡嗎?」

  裹兒聞聽這話,那還能不明白武則天的意思,連忙道:「裹兒該死,裹兒這就回去。」

  「去吧,回去之後,抄寫百遍道德經,而後送來宮中。」

  「裹兒,遵旨。」

  李裹兒頓時苦著臉,躬身退下。

  武則天的心情,似乎也好轉許多。

  她走到了窗前,再看窗外的景色時,卻突然覺得那風似乎不再是那麼寒冷,春天的氣息彷彿已經到來……

  長安二年正月十六,交州城外,旌旗招展。

  古老的交趾城牆,殘留著大戰之後的痕跡。那城牆上血跡未乾,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暗紅色彩。

  楊守文站在城門外,昂首挺胸。

  眉宇間,仍殘留著一絲絲的疲憊之色,但看得出來,他精神還算不錯。

  桓彥范大步流星,來到了楊守文面前,拱手一揖。

  「楊明威,久仰大名,今日終得相見。」

  明威,是指楊守文明威將軍的散階。

  楊守文比桓彥范小太多了,論輩分,桓彥范和楊承烈是一輩,自不可能稱呼他什麼楊君。

  但是直呼其名?

  似乎也不太合適。

  楊守文可是朝廷欽命,都督嶺南道西部戰局。

  而桓彥范雖然也在指揮作戰,可是卻沒有朝廷的任命。

  所以從職位而言,桓彥范就顯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如此情況下,稱呼一句‘楊明威’正適合。

  楊守文忙道:「桓公若再不來,我險些便抵擋不住了!」

  他入嶺南道之後,先滅了和蠻,而後又解了甘棠州之圍。

  可是在整體戰局而言,叛軍卻占居了上風。此次甘猛造反,的確是聲勢浩大。他幾乎是集結了安南都護府治下的大半土著,並且謀劃多年。這一次,他殺死了曲覽,而後攻城掠地。若非桓彥范勉力抵擋,說不定大半個嶺南道都將被叛軍所佔領。

  饒是如此,官軍仍是元氣大傷。

  如果一城一地的征伐,天曉得要持續多久?

  也就是這時候,已經改名為諸歡的孟浣獻策:叛軍聲勢雖大,卻因為倉促集結,部落之間並未妥善的進行整合。阿郎可率一支精銳人馬,輕車簡行,奔襲交趾。

  只要殺了那甘猛,叛軍兵鋒自然減弱。

  這一計,非常凶險。

  但楊守文必須承認,若成功了,便可以扭轉乾坤。

  他可不想在嶺南道僵持太久,所以在三思之後,決定採用諸歡的計策,行斬首之計。

  殺死了甘猛,佔領了交趾縣城後,卻不代表大獲全勝。

  甘猛雖然死了,但甘猛的弟弟,號稱安南第一猛士的甘勇立刻接替了甘猛的位子,率部瘋狂反撲,試圖奪回交趾。楊守文率部,在交趾堅守二十日,所部兵馬,死傷慘重。

  最終,他等來了援兵……

  甘勇不愧安南第一猛士之名,不過也僅止如此。

  論聲望,論智謀,論行軍打仗,他都比不得甘猛。在王元珪和桓彥范接連擊潰叛軍,收復失地之後,甘勇便無心繼續圍攻交趾,率部南下,退守長陽關……

  「若那甘勇再堅持兩天,我必死無疑。」

  走上交趾縣城的城樓,到處可以看到大戰後殘留的痕跡。

  楊守文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嘆,扭頭看著桓彥范道:「今叛軍已退,但戰事卻還未結束。

  甘勇盤踞交州南部,始終是心腹之患。

  桓公,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甘勇不可留,叛軍不可留……若不趁此一機會將之徹底剿滅,他日還會再起戰端。所以我認為,這一次,應趕盡殺絕。」

  桓彥范忍不住撫掌叫好,「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楊明威才華過人,這半首詩作的極好……不過,接下來,楊明威又準備如何進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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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0 19:10:0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二十章 東門柳

  桓彥范雖然沒說什麼,可楊守文卻看得出,他心中所想。

  此次嶺南之戰,桓彥范頗有功勞。曲覽被殺之後,也正是桓彥范挺身而出,穩定了局勢。

  正是他及時發起抵抗,才延緩了叛軍的攻勢。

  不過,在此之後,他卻接連敗退,甚至險些退守邕州。

  這裡面有很多運氣的因素……曲覽被殺後,安南群龍無首,以至於成了一盤散沙。叛軍的攻勢又非常兇猛,桓彥范雖有手段,奈何手中無甚力量,只能邊戰邊退。

  相比之下,楊守文自劍南道一路東進,滅洞澡、儻遲頓,敗和蠻人,擊潰僚子部,後又解了甘棠之圍,可謂功勛卓著。更重要的是,他率部輕騎出擊,在交趾斬殺甘猛,奪回交趾縣城,切斷了叛軍的聯絡,才使得桓彥范有機會組織人馬反擊。

  如此一來,楊守文的功勞,顯然要大過了桓彥范,令桓彥范羡慕不已。

  接下來,就是剿滅叛軍餘孽。

  桓彥范很想藉此機會,挽回一點顏面。

  可面對著楊守文,他著實沒有絲毫的底氣。

  誰都知道,這後面的全都是戰功。換做他桓彥范的話,一定會親自出馬,平定戰亂。

  楊守文道:「桓公,接下來的戰事,就請你來主持吧。」

  「啊?」

  「我這一路征戰,兵馬疲頓。

  交趾二十日守城,部曲也死傷慘重,實在無力南下。我準備留守交趾,進行休整,所以追殺甘勇的事情,就只好煩勞桓公。不過,我雖不再參戰,可是安夷軍一路東征,士氣正旺。王元珪也精通兵事,桓公若要南下,還請給他多一些機會吧。」

  楊守文累,但絕不至於累到無力征伐。

  桓彥范甚至已經做好了留守交趾的打算,未曾想楊守文卻把征伐之事,交給了他。

  這也讓桓彥范心中感慨,當下拱手道:「楊明威放心,桓某定不負所托。」

  他停頓一下之後,又沉聲道:「不過,楊明威手下猛士如雲,桓某有自知之明,所以想要借些人手,還請楊明威不要拒絕。」

  禮尚往來!

  楊守文把最後平定戰亂的功勞給了桓彥范,那麼作為交換,桓彥范也想報答一下。

  楊守文不去征伐,可是卻不代表他手下人不想征伐。

  不說別的,只那涂家四兄弟,就一個個看上去生龍活虎。桓彥范這樣做,也算是全了楊守文的這番情義。

  楊守文對此,自然不會反對。

  雙方商議妥當後,楊守文便回縣衙休息。

  安南都護府就設在交趾,但由於此前的叛亂,都護府被叛軍一把火化為灰燼,如今只剩下一片廢墟。要重新修建,不知何時才能完成,楊守文索性,就把縣衙作為了住宅,平日裡都在縣衙辦公。而桓彥范,則未住在城中,而是帶著親隨駐紮城外。

  從這一點而言,也是桓彥范的尊重。

  他駐紮城外,就表明了,在朝廷旨意未到之前,安南都護府,便是以楊守文為尊。

  「大貓,你不去幫你父親?」

  「算了,我還是留在交趾……我和他不太對付,見面後少不得又要爭執,倒不如各行其是。

  再說了,甘猛已死,叛軍已無威脅。

  甘勇雖然勇猛,卻不足為慮。若他連甘勇都對付不得,我倒要勸他,辭官回家吧。」

  桓家父子間的矛盾,楊守文不好評判。

  其實,這種情況在後世並不少見。父子的感情其實極好,但是父子的個性又都非常強悍。父親總想要安排好一條路,讓兒子按照他的安排前進;偏偏兒子又極有主見,想要依照自己的意願來行事……於是乎,父子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矛盾也變得無法調和。

  桓家父子,大體上就是這樣。

  所以,桓彥范南下,桓道臣不會隨行。

  當然了,他也知道,桓彥范此行絕無危險,能大獲成功。否則,他一定會跟著去……

  見桓道臣主意已定,楊守文也就不再過問。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交趾雖然已經奪回,叛軍雖然已經擊潰,可是這場叛亂的創傷卻難以消散。

  自叛軍起事,殺死曲覽,到大軍匯合一處,足足持續了近六個月。

  六個月裡,大大小小的戰事多達百餘次,波及十二州近三十縣,死傷人數達數萬人,更有十餘萬百姓流離失所。如今,春寒料峭,新的一年即將到來。這些災民的安置,以及農事和城池的修建,都擺上了議題,需要儘快解決,否則必有變故。

  楊守文既然選擇留守交趾,那麼接下來這些瑣碎的事情,就躲避不得。

  好在,他身邊有桓道臣、諸歡,以及在離開劍南道時,強行從梓州征闢而來的孫處玄。

  這些人各有所長,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楊守文的壓力。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明秀的幫助。

  明家準備出海,於是把大批物資送至嶺南。明秀便寫信去泉州,懇請明家的幫助。

  驚蟄到來前,一批物資終於抵達交趾……

  運送物資的人,楊守文並不陌生,就是此前在長洲見過的林鑾。

  他和明秀交談了一番之後,便告辭離去,沒有和楊守文交集。但是,林鑾走後,楊守文可以明顯的感受到,明秀情緒上的變化。他,變得有一些煩躁,有一些抑鬱。

  春寒料峭,但縣衙後宅院牆上的紫藤花,卻綠油油,格外生動。

  楊守文走到池塘邊,就看到明秀坐在那裡,看著一池池水蕩漾漣漪,正呆呆發愣。

  「要走了嗎?」

  楊守文在明秀身旁坐下來,也不看他。

  明秀一怔,扭頭道:「你怎麼知道?」

  「看你整日魂不守舍的模樣,就知道你有心事。

  去年,你便對我說過,要回江左。之後戰事連連,你一根跟隨我征伐,便沒有再提此事。而兩天前,林鑾抵達交趾後,卻未與我見面,交付物資後,便匆匆離去……

  然後你就天天發呆,昨日還責罵了茉莉。

  我知道,你最喜愛茉莉。之所以責罵,只怕是心情煩躁。

  這許多事情聯繫起來,我若還猜不出你為何而煩惱,豈不是白瞎了謫仙人的名號?」

  明秀聽罷,卻忍不住笑了。

  他搓揉麵頰,而後幽幽一嘆。

  「季風將至,出海在即。

  我此去勃泥後,便要前往獅子國……而後,我要在獅子國尋一根基,而後站穩腳跟。

  所以,這一去,無三五年,怕是回不得中原。」

  「怎麼,捨不得我?」

  明秀聽聞,忍不住笑罵一聲,狠狠給了楊守文一拳。

  而後,他看著楊守文,良久才轉過頭,凝視著池水,輕聲道:「青之,我們認識多久了?」

  「算上今年,再過幾月,怕就三年了。」

  「是啊,三年了!」

  明秀笑了,不無感慨道:「自長洲開始,我跟著你四處周轉,遇到過許多危險狀況。

  有時候挺煩你,覺得你這傢伙就是個掃把星,走到那裡,那裡就要出事。

  可是這三年,與我來說,也是最快活的三年……無憂無慮,不必掛唸著家族中的事情。不過,我終究是明家子弟,如今明家需要我去效力,我無法拒絕,只能前往。

  只是這一來,卻無法再和你一起冒險,一起玩耍了!」

  三年來的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

  從長洲到洛陽,從洛陽到西域,從西域到劍南,從劍南又到這安南……明秀和他一起,一次次的出生入死,卻從未拋棄彼此。這份情誼,平日裡感受不得,可此時此刻,卻都湧上了心頭。

  但是,楊守文知道,他無法阻攔明秀。

  明秀此去,乃是為了家族,誰也無法將他挽留。

  沉默許久,他輕聲道:「何時啟程?」

  「明天一早。」

  「這麼急嗎?」

  明秀咬著一根青草,深吸一口氣,道:「季風不等人,若錯過了季風,便要等到明年才能啟程。

  年復一年,拖得越久,就越是不利。

  我之前不知道該怎麼與你說,現在說出來了,也就輕鬆了。」

  說完,明秀便站起身來,拍了拍楊守文的肩膀笑道:「好了,該忙什麼,且去忙吧,我也要去收拾行李。晚飯就不要再叫我了,明日一早,我會動身,林鑾還等著我呢。」

  原來,林鑾沒走!

  楊守文起身剛要說話,卻見明秀已飄然而去。

  本想著,說晚上一起吃酒。

  可這話到了嘴邊,卻又嚥了回去。

  明秀這麼說,很明顯是不想道別,更不想流露傷感。

  看著明秀的背影,楊守文心中,卻又多了幾分傷感。天底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道理誰都知道。

  但是……

  從昌平走出,至今已三年多了。

  楊守文經歷過許多的分別,但要說感懷,除了大兄吉達隨米娜去了呼羅珊外,便是這一次。而且,這一次的分別,似乎比那次和吉達分別更加強烈,更讓他難過。

  是夜,一場春雨隨夜而來。

  春雨潤物,悄無聲息。

  交趾縣城在經過了這一場春雨的洗禮之後,似乎一下子變得充滿了活力。

  天亮時,雨已經停了。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帶著一些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沁人肺腑。

  明秀一身簡裝,背著一個黑色鯊魚皮製成的刀囊,牽著一匹黃驃馬,沿著縣城的冷清的街道,緩緩來到了城門口。

  城門下,有軍卒向他行禮,明秀也只是頷首還禮。

  走出城門,他翻身上馬,又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街道,這才撥轉馬頭,準備離去。

  就在這時,忽聽得城樓上有人高喊:「四郎,何以不告而別?」

  明秀擡頭看去,就見城頭上,露出了楊守文的一張笑臉。

  他朝著明秀招手,而後高聲道:「四郎,此去海外,還請多保重,莫要忘了中原故人才是。」

  而這時,從城門裡走出一個人,正是蘇摩兒。

  他手捧著一個捲軸,快步走到了明秀身前,輕聲道:「明君,這是阿郎昨夜為你作的一幅畫,還請明君收好。」

  明秀擡頭看了城上楊守文一眼,而後接過了捲軸。

  他打開來,只見那捲軸上,卻畫著一條柳枝。

  「青青一樹傷心色,曾入幾人離恨中。

  為近城門多送別,長條折盡減春風。」

  捲軸上,除了那一條青色柳枝外,便是一首七絕詩。

  題目是《東門柳·贈明四郎遠遊》。

  遠遊?

  明秀嘴角微微翹起,勾勒出一抹笑容。

  他再次把頭擡起,向楊守文看去,「青之,只一條柳枝,實在有些寂寥。

  待我他日歸來,定讓這畫卷色彩琳瑯……好了,時辰不早,我該趕路了,你也珍重。」

  說完,他收好了捲軸,在城下盤旋兩圈後,催馬揚鞭離去。

  楊守文,則呆愣愣站在城頭上,看著明秀的身影漸漸遠去,在視野中越來越小……

  眼睛,突然間有些濕潤。

  楊守文衝著明秀遠去的方向高聲喊道:「四郎,我就等你那琳瑯畫卷,早去早回。」

  聲音,在城門上空迴蕩。

  大玉展翅蒼穹,發出一聲響亮的唳聲,似乎是在位明秀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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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38:25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二十一章 歸途(一)

  明秀離開了!

  他在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可是當他離開後,楊守文就覺得生活中似乎少了些什麼。

  一連兩天,他都無精打采。

  後來在諸歡的勸說下,楊守文帶著楊茉莉和幼娘,以及馮紹安的兩個女兒離開交趾,在縣城周圍遊玩了兩天,才算是讓情緒漸漸穩定,又帶著一群人返回了交趾。

  而這個時候,桓彥范則在長陽關大敗甘勇。

  兩萬叛軍,被桓彥范一舉擊潰,甘勇率領數百親隨向南逃遁。

  「大貓,通知你父親,羅伏州是甘氏的老巢,那裡地勢複雜,而且多為土著,必須要加以小心。

  建議令尊,穩紮穩打,不要想著速戰速決。

  朝廷那邊我會為他解釋,讓他不必心急。我希望此一戰後,至少可以為嶺南道換取三十年到五十年的平靜。」

  在得知了桓彥范的進展之後,楊守文立刻找來了桓道臣,命他前去提醒。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安南土著冥頑不化,朝廷自平定嶺南之後,卻又屢屢發生叛亂。

  僅過去六年中,加上這一次的叛亂,嶺南就發生了三次叛亂。而其餘小規模的叛亂,更多不勝數,令人煩不勝煩。楊守文知道,對付這些土著,一味的安撫懷柔還不夠。軟硬兼施,朝廷一直以來都是展現出了軟的手段,卻未展現硬的手段來。

  甘氏造反,倒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楊守文的態度非常清楚,既然安撫不得,那索性就殺的他們害怕。

  在這一點上,楊守文已經通知了王元珪和王君毚兩人,並且上疏洛陽,解釋了他的計劃。

  至於朝廷最後是什麼態度?

  楊守文並不在意。

  先殺了再說,了不起他把那罪名背起來就是。

  桓彥范攻破長陽關後,兵進愛州。

  在得到了楊守文的提醒,他立刻下令,暫緩攻勢。在愛州休整三日之後,桓彥范又以王君毚和王元珪兩人兵分兩路。王元珪率水軍,在日南出海,沿海安線南下。

  同時,王君毚則由陸路進發,兵發忠義。

  桓彥范給二人的交代便是,穩紮穩打,每攻克一地,不必急於繼續攻擊,而是要肅清當地土著,穩定民心。

  這樣一來,速度會慢下來。

  可一旦穩定,就如同楊守文所言,給嶺南三十年的平靜……

  而楊守文,則留在交趾,繼續處理一些瑣碎的事情。

  雖然明秀走了,可是他身邊還有桓道臣與諸歡以及孫處玄三人。事情瑣碎而繁多,卻在一定程度上,很好的錘煉了楊守文治理地方的能力,讓他感覺,進步不小。

  「可惜,明氏已決定遷移勃泥。

  若不然,我倒是想在這裡建造一個港口,交給明家來經營。」

  已經過了驚蟄,春雨綿綿。

  這一日,楊守文帶著諸歡等人離開交趾,巡視長州。

  是安南都護府的長州,而不是蘇州的長洲……這裡地處紅河口,是一個極佳的天然港灣。

  楊守文在紅河口登上一艘海鶻船,巡視漲海。

  迎著海風,眺望浩瀚大海。

  風浪有點急,以至於海船略顯顛簸,不過楊守文的心情,卻極為愉悅。

  上輩子臥床一世,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可以乘船出海,可惜未能實現。沒想到這一世,卻實現了前世的願望。楊守文突然張開了手臂,迎著風浪發出一聲長嘯。

  倒是其他人,卻臉色蒼白。

  那素來以見狀而著稱的楊茉莉,趴在船舷上嘔吐不停。

  諸歡兩腳發軟,根本不敢上前,倒是幼娘,雖然有些不太適應,卻依舊站在楊守文的身邊。

  「兕子哥哥,既然覺得此地甚好,何不自己經營?」

  「哪有那麼容易,想要經營這樣一個海港,可不是錢帛能夠解決。需要疏通方方面面,絕非一人之力能夠完成。」

  「青之,你又何必擔心這個?

  你忘了,你在洛陽組建的青園嗎?不說別的,那些個勛貴子弟,誰還能沒有些手段。你真要想在這裡建成港灣,不妨拉攏那些人過來。若真能見到利益,遇到事情,你都不用開口,那些人自會為你解決。而你,只需要把持這港灣即可,又有何難?」

  青園!

  我險些都忘記了那處所在。

  想當初,楊守文找來一幫子駙馬勛貴,只是想要讓他們老實一些,為李顯分憂。

  未曾想到,這些傢伙別的不行,吃喝玩樂卻極為在行。

  把個青園經營成了洛陽第一號的銷金窟,更聚集了一大幫子紈褲子弟,成了氣候。

  楊守文當初只是提了一個建議,從未參與進去。

  可是,那些個傢伙,卻一直把他算在裡面。雖然他很少出面,可是在青園卻名聲響亮。

  楊守文聽了桓道臣的這番話後,頓時想起了那些人。

  他想要在紅河口興建港口的衝動愈發強烈,只是……

  「大貓,前幾日,太子送來書信,問我安南都護的人選。

  我上次曾讓你打探過你父親的口風,他對接掌安南都護府,可有興趣?」

  「我倒是提過此事,但他卻有些猶豫。

  這安南雖說是一方諸侯,天高皇帝遠。可是,畢竟遠離中樞,也讓他頗有些糾結。」

  楊守文道:「其實,我覺得,令尊實不宜留在中樞。」

  「嗯?」

  「他性子剛強,雖有能力,卻不曉變通,很容易被人利用。

  我記得,狄公曾與我說過一句話:身在廟堂之上,許多時候身不由己。所以,能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有變通之能。令尊若是回去洛陽,難免會受人掣肘。

  他又是個強硬的性子,很容易得罪人……所以,我更希望他留在這裡,把安南打造成為一片樂土。現在朝堂上的局勢太亂,以令尊的性子,實在不宜這時候返回。」

  「貪慕虛榮!」

  桓道臣冷哼一聲,卻把楊守文這番話,記在了心裡。

  說實話,桓彥范的確是缺乏資歷。

  哪怕是算上這次戰功,他回去之後,依然要被壓制。

  反倒是留在安南,可以讓他施展拳腳。最重要的是,這安南剛經歷了一場叛亂,需要有強硬之人坐鎮。而廟堂中,許多人未必願意來趟這渾水,桓彥范留下來,也就變得容易許多。

  畢竟,朝廷的大敵不在南方,而是在北方和西面。

  安南都護,絕對是位高權重。

  但是在朝廷的眼中,地位遠不如安西都護府那麼重要……

  桓彥范想了想,沉聲道:「既然如此,我便再勸說他一遭。

  只是他的脾氣太倔,非我能夠左右。若是青之你能親自與他交談,說不定效果更好。」

  楊守文頗以為然。

  他這次出巡,目的地便是九真,也就是愛州州府所在。

  桓彥范如今就在愛州督戰,所以楊守文的另一個目的,便是和桓彥范商議這件事。

  桓彥范早已得知楊守文的行程,所以早早在日南港口等候。

  楊守文下船後,與桓彥范在日南縣衙裡交談了兩個時辰,而後便決定改變行程,直接返回交趾。

  桓彥范,同意了他的建議,決意留守安南。

  而就在楊守文啟程離開日南的時候,遠在千里之外的洛陽,一場激烈的爭論正在進行。

  長安二年正月十六,上元節。

  沙陀州的突厥人突然造反,殺死沙陀州都護府都護。

  北庭都護府都護郭虔瓘得知消息,立刻出兵救援,在咸泉鎮遭遇埋伏,全軍覆沒。

  郭虔瓘,戰死!

  消息傳到了洛陽,滿朝嘩然。

  所有人,都義憤填膺,叫囂著要出兵漠北。

  武則天下旨涼州都督郭元振出兵庭州,平定叛亂。

  同時,該派何人前往庭州接掌北庭都護,也成為許多人討論的重點。

  「老臣舉薦一人,東都留守楊承烈,可為北庭都督。」

  鳳閣侍郎張柬之挺身而出,舉薦一人。

  只是這個人,卻使得武則天頗感為難……北庭都護府,是拱衛安西,連通西域的重要所在。若是派楊承烈前往,的確可以讓武則天放心。不說別的,楊承烈不會拉幫結派,絕對忠於武則天。而且他性子沉穩,又通曉胡人習性,的確非常合適。

  可是,若楊承烈走了,誰來統領千騎?

  武則天一時間陷入了糾結之中,拿不定主意。

  回到上陽宮後,武則天便一個人在觀風殿內,誰也不見。

  她找來了上官婉兒,「若文宣前往北庭,朕倒可以放心。

  可是,滿朝文武之中,難道就沒有第二個合適人選嗎?文宣一走,誰來統帥千騎?」

  上官婉兒同樣不捨,因為北庭遠在西域,楊承烈一去,想見他便越發困難。

  而且,北庭多危險,上官婉兒同樣不太放心。

  不過在三思之後,上官婉兒還是開口道:「陛下,從目前而言,楊文宣的確最合適。

  北庭乃安西重地,不可輕待。

  楊文宣敢於用事,又有足夠的能力……況且,他自回來以後,得陛下重用,從一介白身,至今日東都留守不過三載,說實話難以服眾。北庭,是他獲取功勛的重要之地。若楊文宣能夠在北庭有所為,那麼他日返回洛陽,誰又能夠阻止陛下重用?」

  武則天聞聽,頓時醒悟過來。

  沒錯,楊承烈這些年的陞遷很快,但說實在的,卻沒有拿得出手的功勞。

  如果再想陞遷,會困難重重,阻力很大。可如果讓他在北庭歷練幾年,誰又能阻止?

  「至於千騎,臣妾倒是想推薦一人。」

  「誰?」

  「陛下以為,青之如何?」

  武則天眼睛一亮,旋即露出了笑容。

  楊家父子,她都很看重。或許一開始的時候,武則天對楊守文多少有些不太滿意,而且還特別能惹禍。可是這兩年下來,但凡安排給他的事情,他一定能夠辦得妥當。

  不管是此前的西域之行,還是後來的劍南道平叛,以及現在的安南戰事……

  「況且,三年之期即將到老。

  裹兒已十七了,難不成讓她就這樣耗著嗎?

  青之返回,他們的婚事也該著手操辦。雖說裹兒舍了公主封號,但畢竟是皇家貴冑,若青之身份不夠,如何相配呢?以前,青之統帥千騎,估計會有很多人反對。

  可現在,青之先平劍南叛亂,又在嶺南立下大功。

  滿朝文武中,誰能比他更有資格統帥千騎?誰又能站出來,阻止他統領千騎呢?

  陛下莫忘了,青之可是武魁!」

  武則天聽罷,著實有些意動……

  她沉吟良久,突然看著上官婉兒道:「婉兒,若是文宣離開,你捨得嗎?」

  上官婉兒的臉頓時通紅,低下頭,不知該如何回答。

  武則天笑了,指了指上官婉兒道:「你的心意,朕很明白。

  放心吧,朕這次會給你一個交代……立刻傳朕旨意,招楊守文返回洛陽,不得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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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16:57:1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二十二章 歸途(二)

  三月,北方大地尚為暮春,而嶺南卻已熱浪滾滾。

  長安二年,交州的天氣比往年要熱很多,還未進入夏時,就已經熱的讓人很不適應。

  嶺南的炎熱,和北方的炎熱不太一樣。

  這個時節,雨水漸漸頻繁,使得空氣中總帶著幾分濕漉漉的味道。

  坐在屋中,就好像是身處於桑拿房裡,即便是一動不動,也會出一身的白毛汗。

  楊守文乾脆把外套脫下,只穿著一件半臂汗衫,半敞著懷,猶自是汗涔涔。

  他一手拿著蒲扇,一邊翻看公文。

  叛軍已經漸趨崩潰邊緣,桓彥范穩紮穩打,不斷壓縮著叛軍的生存空間。最初,還有不少本地的土著在暗地裡幫襯。但隨著桓彥范在二月末一次極為兇殘的屠殺過後,土著們也就認清楚了局勢,不敢再與叛軍產生關聯,甚至開始協助官軍。

  叛軍最大的優勢是什麼?

  便是在這交州,坐擁人和。他們大多和土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一旦失去了土著的協助,便如同被束縛住了手腳。再次情況下,清明過後,桓彥范便加大了圍剿的力度。同時,王元珪自近海登陸,一舉攻克叛軍老巢,把叛軍壓縮在了愛州境內。

  甘勇身受重傷,已無力繼續指揮。

  如此一來,更使得叛軍雪上加霜,變得四分五裂。

  「桓公的策略極好!」

  楊守文看完了公文之後,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慨。

  他對諸歡道:「如果這時候發起強攻,叛軍說不定會狗急跳牆,重又團結起來,做亡命抵抗。雖說結果一樣,但與我等而言,死傷太大,著實沒有什麼必要……桓公圍而不攻,叛軍又群龍無首。除非再出現一個甘猛,否則絕無可能來扭轉局勢。」

  諸歡微微點頭,卻露出別樣表情。

  蘇摩兒忍不住道:「諸先生,你莫非不同意阿郎的看法嗎?」

  楊守文而今身邊有兩個親隨,一個楊茉莉,一個蘇摩兒。楊茉莉心思單純,只要沒人傷害楊守文,他基本上什麼都不在乎,只要跟隨在楊守文的左右便能滿足。

  可蘇摩兒卻希望能更進一步,得到楊守文的賞識。

  他很清楚,以信任而言,他無法和楊茉莉相比,更不可能得到楊茉莉的那種重視。

  所以,他希望能用另一種方式來得到楊守文的賞識,比如,維護楊守文的威望。楊守文身邊,明秀已經離開,便只剩下了孫處玄、桓道臣與諸歡三人。孫處玄踏實做事,桓道臣是官宦子弟,蘇摩兒招惹不得,也不想去和這兩人產生什麼矛盾。

  相比之下,諸歡就顯得很弱勢。

  他是飛烏蠻人,為人不拘小節,有些肆意,更經常和楊守文發生爭執。

  這,也讓蘇摩兒非常不滿……

  楊守文擡手,打斷了蘇摩兒的話。

  他輕輕搖著蒲扇,看著諸歡道:「老諸,有話直說,休得裝神弄鬼。」

  諸歡頓時笑了,看了蘇摩兒一眼,而後道:「甘勇雖比不得甘猛,但是卻在這種情況下,與我等周旋近三個月光景,也算有些本事。阿郎,我剛才就在想,如果我是甘勇,在而今敗局已定的情況下,會做怎樣的打算?他雖無力指揮,卻未必不去考慮退路。」

  「嗯?」楊守文眸光一凝,也不由得頷首表示贊同,「那你認為,甘勇會怎麼做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諸歡沉聲道:「阿郎不可不提防,甘勇在而今大勢已去的情況下,為日後去圖謀。」

  楊守文沉吟不語,只端坐在榻椅上,露出沉思之態。

  「磨勒!」

  「在!」

  「你立刻前往長州,拜訪桓公。

  就說,讓他小心叛軍詐降……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而今已到了這一步,便斬草除根,不要留有後患。」

  蘇摩兒有些迷茫,但還是點頭應下。

  看他離去,楊守文這才起身對諸歡笑道:「老諸,你這麼大年紀,卻和個小孩子較勁什麼?」

  諸歡道:「阿郎,磨勒有野心。

  你性子平和,對手下人也頗為放縱,本是好事。可若沒個規矩,當那些野心再也無法壓制住之後,便會產生許多麻煩。我不是說磨勒不好,只是想要他老實一些。」

  楊守文聽罷,眉頭淺蹙。

  諸歡所說,不是沒有道理。

  「阿郎,這次叛亂結束,怕就是你返回神都之時。

  一旦回到神都,你勢必會得到重用。那個時候,你便不再是而今的楊君,而是太子的心腹,陛下的近臣。或許算不得權勢熏天,但也會有不小的權柄。加之你出身弘農楊氏,更文采飛揚,名動天下。一言一行,都將被人關注,所以更需小心。」

  楊守文,沉默了!

  良久,他輕聲道:「老諸,這些日子,你怕是一直在找機會說這些話吧。」

  諸歡微微一笑,也不回答。

  楊守文則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只朝著諸歡點點頭,表示明白。

  「我昨日約了府前街的戎娘子吃酒,便不陪阿郎了……嗯,若有事情,去戎娘子家中尋我便是。」

  諸歡懶懶散散往外走,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楊守文看著他的背影,也忍不住笑著連連搖頭……

  諸歡如此,自有他的道理。雖然不太喜歡他這幅模樣,可是楊守文卻不想改變他。

  他有他的計較,也就有他的道理。

  所以,楊守文也就隨他去,只要不惹麻煩就好。

  +++++++++++++++++++++++++++++++++++++++++++++

  夜裡,一場雷雨倏忽而至。

  到天亮時,雨勢減弱,變成了靡靡細雨。

  楊守文陪著幼娘說了會兒話,便返回書房中。這一場雨,倒是令天氣變得涼爽不少。

  只是,如此大雨,勢必增加愛州戰事的難度。

  楊守文知道急不得,可是對於這場戰事拖延至今,心裡還是有些煩躁。

  「大兄,外面有人找。」

  幼娘很懂事,在楊守文做事的時候,從來不會打攪。

  可是今天……

  楊守文擡起頭,疑惑看著幼娘道:「誰找我?」

  幼娘卻是一臉的凝重,全無半點平日裡的笑容,輕聲道:「是一個女冠,看上去很是柔弱,但我能感覺的出來,她很厲害……她口氣很大,說要你前去見她……」

  女冠?

  楊守文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李裹兒。

  要知道,他並不認識什麼女冠,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和道門中人很不和諧。他當初寫了一部西遊,隨後又出家,拜在了神秀大師門下,算是佛門中人。除了李裹兒之外,他實在是想不起來,還認識什麼道門中人……便是那洛陽的太微宮內,楊守文也很少和對方交道。

  很厲害?女冠?

  楊守文站起身,道:「我這就去看看。」

  「大兄,我陪你去?」

  楊守文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你隨我來吧。」

  他帶著幼娘,穿過長廊,來到縣衙前庭。

  前庭裡,很是熱鬧。

  交趾而今百廢待興,有忙不完的事情,以至於衙門裡的公人都很忙碌,一個個腳步匆匆。

  而在天井內,一個女冠負手而立。

  她一身月白色的道袍,頭戴高冠,盡顯卓爾不群的風姿。

  站在那裡,彷彿鶴立雞群,非常顯目。楊守文看到對方,立刻便認出了她的身份。

  明溪?

  他連忙快走兩步,到了對方面前,「明道長,別來無恙。」

  楊守文的確是和道門沒什麼關係,可他卻忘了,明氏可不僅僅是江左豪門,更是當年江左五大天師世家之一。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和道門的關係,卻是非常緊密。

  兩年前,長洲尋寶,楊守文和明溪相識。

  自那之後,兩人再無任何聯繫。明秀偶爾會提及明溪,但大都是語焉不詳。楊守文只知道,明溪在長洲尋寶之後,去了龍虎山修行,而後遊歷巴蜀,行蹤飄忽……

  此前,楊守文征伐僚子部時,明秀手裡有一份嶺南道山川地形圖,據說出自明溪之手。但除此之外,楊守文再無半點明溪的消息……對了,倒是聽說,她和張士龍有婚約,卻不知道而今情況如何。

  明溪依舊是一副淡漠表情,和楊守文頷首。

  「有人要殺你!」

  她隨著楊守文來到後衙的書房中,才坐下,也不等楊守文說話,就開門見山說道。

  「啊?」

  楊守文聽得一愣,疑惑看著明溪道:「誰要殺我?」

  明溪則目光清冷,看著他,又看了看楊守文身邊的幼娘。

  「正一道,張士龍。」

  這名字有點耳熟,楊守文旋即就想起來,正一道張士龍,不就是那個和明溪有婚約的人嗎?

  「我都不認識張士龍,他為何要殺我?」

  「因為,有人想要你死。」

  明溪的聲音清冷至極,讓楊守文感到很不舒服。

  幼娘有些不高興了,大聲道:「誰要害我大兄,我絕不饒他。」

  「你?」

  明溪掃了幼娘一眼,旋即搖搖頭道:「張士龍身手高絕,更精修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手段非常厲害,能在無聲無息中,取人性命……你身手確是不錯,但未曾修煉過精神秘術,很容易為他所乘。到時候,非但幫不得楊守文,反而會拖累他。」

  幼娘大怒,起身便要爭辯,卻被楊守文攔下。

  楊守文看著明溪,只見她目光清澈。

  「明道長,你要如何?」

  「我要你幫我殺了張士龍……我欠你一個人情,你可以隨意提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殺張士龍?」

  楊守文聽得一愣,旋即笑道:「你剛才說了,張士龍精通精神秘術,我豈是對手?」

  哪知道,明溪卻正色道:「你可以的,我知道,你可以殺死張士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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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22:10:47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二十三章 歸途(三)

   楊守文眯起了眼睛,凝視明溪。

   他心中有些困惑,明溪何以如此肯定,自己就能對抗張士龍呢?

   按道理說,明溪和張士龍有婚約,又為什麼要殺死張士龍?至於張士龍的身份?楊守文倒是不太在意。畢竟,此時的正一道還算不得強大,與後來屢屢參與到朝政之中的龍虎山天師道根本無法相比。而對於朝廷而言,孫恩之亂雖然已經過去數百年,可是其帶來的危害,乃至於到了現在,仍為朝廷所忌憚,不敢對其放縱。

   「張士龍,名叫張高,與相王府往來密切。

   我之所以要你殺他,是因為正一道一直以來,都垂涎我明家秘術,而其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又恰恰可以克制我明家秘術,不得已我族中長老才定下了我二人婚約。

   至於我為何知道你能殺死張士龍……」

   明溪沉吟一下道:「金蟾引導術,原本是杜氏天師一支秘法。

   杜子恭死後,杜氏漸趨沒落,金蟾引導術漸漸失傳,隨後才有正一道在龍虎山崛起。

   我不知道你祖父究竟是從何人手中學來的這門秘法,我也曾前往武當山尋訪,但是卻沒有結果。金蟾引導術,是克制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的唯一秘術,我想當世之中,也唯有你一人精通,並且已達到了煉炁化神的境界,對付張士龍當不成問題。

   我希望你幫我,殺死張士龍。

   這對你而言是一件好事,對我同樣也是一件好事……」

   明溪沒有隱瞞,而是直言不諱。

   楊守文眸光凝重,沉吟不語。

   明溪話語中透露出了許多消息,而其中最重要的信息,則是那句‘正一道和相王府往來甚密’。也就是說,張士龍要殺他,是奉了相王府的差遣。想到這裡,楊守文不禁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相王李旦不甘失敗,一直想要自并州重返中樞。

   這一點,楊守文心裡非常清楚。

   試想,一個忍辱負重八載,不惜改變姓氏的人,又怎能容忍基業落入他人之手呢?

   李旦的口碑不錯,而且身邊也聚集了一大批能人異士。

   就底蘊而言,李顯與之相差太多,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現如今,李旦被趕出了洛陽,雖位并州大都督,看似權柄甚大,可實際上,已經被武則天從中樞驅逐出去。

   他不會甘心,他手下的那些人同樣不會甘心。

   伴隨著李顯的地位日益穩固,李旦的危機感就會越來越強烈。

   他一定會有所行動……這早在楊守文意料之中。不過,楊守文卻沒有想到,李旦的目標竟然是他!還真是看得起我啊……楊守文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抹苦笑。

   「他何時動手,來交趾嗎?」

   明溪卻搖搖頭道:「張士龍性情孤傲,卻非莽撞之人。

   交趾而今在你掌控之中,他萬萬不可能在這裡動手……所以,我猜他會在你歸途之中動手腳。」

   「歸途?」

   「我離開洛陽時,朝廷已任命令尊為北庭大都護之職。

   據明琰分析,陛下很快會命你返回東都,很有可能會接掌千騎。估計,天使而今,已在途中。」

   楊守文聽到這個消息,又大吃一驚。

   「我爹去庭州了?」

   「正是。」

   「那郭虔瓘……」

   「郭虔瓘戰死,庭州而今正處於混亂之中。

   陛下之所以如此安排,怕也是不得已。畢竟,庭州連通昆陵古道,更是西面屏障,地位極其重要,非心腹之人不得出任。郭虔瓘戰死太過突然,也使得陛下找不到其他的合適人選。」

   看樣子,明溪對朝堂中的事情很是清楚。

   想想倒也不算奇怪,明家畢竟和武則天關係密切,哪怕他們要遷離海外,但是與朝堂上的聯繫,仍舊頻繁。

   老爹要去北庭?

   這對於楊承烈而言,倒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同時也是一個好機會。

   楊守文在北庭,此前也有一些根基,所以楊承烈過去之後,也不必擔心孤家寡人。

   只是自己要回去了……

   楊守文沉吟半晌,而後看著明溪道:「張士龍,我可以幫你對付。

   但是,我而今在這邊有些計劃,需要你明家出力幫忙。我準備在長州的紅河口建造一個港口,就如同你們在泉州建造的港口一樣,日後可以作為一處重要的出海基地。

   同時,安南需要大量的移民,徹底穩定這邊的局勢。

   可是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做到這些事情,我希望明家能夠聯合江左豪門,助我完成此事。我已向陛下奏疏,懇請桓彥范為安南大都護,他可以協助配合。」

   「在此地建立出海口嗎?」

   明溪聞聽,不禁蛾眉顰蹙,有些疑惑的看著楊守文。

   她不明白楊守文為何想要在交趾建立出海口,也不明白他為何如此重視這偏荒之地,甚至想要移民。不過,這種事情對明家而言,倒也算不得困難。明家雖然決意遷移海外,但同樣希望在華夏留下一些根基。泉州的林鑾,便是其中的一個……若再增加一個,倒也未嘗不可。至於集合江左豪門的力量……似乎也不算困難。

   「此事,我會向族老稟報,但能否成功,我卻不敢保證。

   另外,我需要去勘查你說的紅河口,如果真的合適,我想明家也不會介意出錢興建。」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楊守文從明秀那裡得知,明溪在明家的地位很不一般,甚至比明琰的地位還要高一些。

   她肯幫忙,那就代表著事情成功了一大半!

   「如此,明日我陪你前去勘查!」

   明溪點點頭,旋即站起身來。

   「我累了,給我安排一個清淨的房間,我要休息。」

   她話語中,帶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同時又顯得風輕雲淡,好像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楊守文自然不會因此而心生不滿,立刻把蘇摩兒喚來,讓他帶明溪去休息。

   「大兄,這個道人,很厲害。」

   目送明溪離去,幼娘忍不住低聲說道。

   楊守文則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四郎說,她會是明家的最後一位天師。」

   「啊?」

   「其實我也不太懂,這種天師資格是如何傳承。

   四郎說過,當年的江左四大天師世家,一代代沒落,便是因為後繼無人,想必其中是有不為人所知的神妙。不過,此事與我們無關,明日我帶她去紅河口勘查,你在家收拾一下行李……估計再過些日子,咱們就要返回洛陽,嬸娘一定等急了。」

   幼娘答應一聲,便退了出去。

   只是,楊守文沒有發現,當幼娘退出去的一剎那,看上去有些落寞,眼中閃動淚光。

   ++++++++++++++++++++++++++++++++++++

   接下來的幾日裡,楊守文陪著明溪,勘查了紅河口。

   明溪勘查,可不是形式上的走動,而是手持羅盤,勘查的非常仔細。

   從地形地貌,到整個出海口附近的水質和土質,她都沒有錯過。甚至,她還叫上了一艘海鶻船出海,在海上足足兩日,才返回陸上。至於結果如何?明溪沒有告訴楊守文,只是寫下了一封書信,命人送往江寧。那信中的內容,楊守文不得而知。

   從長州再次返回交趾,已是三月末。

   楊守文雖然沒有插手愛州的戰事,卻時時刻刻關注著。

   愛州戰事,終於進入了尾聲……

   甘勇傷重不治而亡,叛軍也隨之四分五裂,徹底變成了一盤散沙。

   王元珪趁機西進,接連奪取了三座縣城,斬殺數千叛軍。叛軍殘餘,便龜縮與一座孤城內,被重重包圍。

   桓彥范,也最終沒有心慈手軟。

   一個叛軍將領假做投降,想趁機將甘勇之子帶走,卻被桓彥范識破。

   那將領姓梅,而甘勇的幼子則假那梅姓將領之子,改名為梅叔鸞……桓彥范看出了破綻,將那梅姓將領和梅叔鸞一併斬殺!消息傳至交趾,也讓楊守文長出了一口氣。

   楊守文旋即,召王君毚返回交趾。

   「我記得,你曾說過,你有一位兄長,名叫郭知運?」

   「正是!」

   「我現在要你立刻與他聯繫,然後前往庭州,拜見我的父親。

   家父而今,剛出任北庭都護,手下正缺少可用之人。安南戰事結束,怕再不會有甚動盪,你留在這裡,未免屈才。英雄無用武之地,著實令人感到悲傷,所以我想要你前去協助我父親,在北庭建功立業。相信,那邊的機會比安南,要多很多。」

   王君毚聞聽,頓時喜出望外。

   安南一戰,讓他品嚐到了統帥一軍的滋味。

   若再去過那種平淡的生活,他會很不舒服……北庭,也算是他的家鄉。他對那裡更加熟悉,而且返回北庭,還能與兄長郭知運並肩作戰,也算是全了少年時的誓言。

   更重要的是,北庭都護是楊守文的父親。

   而他作為楊守文推薦過去的人,毫無疑問,將成為楊承烈的心腹。

   這,可比留在安南要強百倍!

   「末將願聽從總管安排。」

   楊守文聞聽,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間便進入四月。

   桓彥范親自主持愛州戰事,成功剿滅了最後一支叛軍,大獲全勝。

   與此同時,朝廷的使者也抵達交趾。

   正如明溪告訴楊守文的那樣,楊承烈出任北庭都護之後,武則天最終決定,命楊守文接掌千騎,即刻返回神都。

   「要回去了,幼娘怎地不開心?」

   當楊守文帶著一干親隨離開交趾時,看到幼娘一路沉默,不由得心中疑惑,開口問道。

   幼娘看著他,張了張嘴。

   她強笑道:「大兄說的哪裡話,只是與阿娘分別太久,幼娘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見。」

   楊守文沒有看出異樣,只笑道:「該如何就如何,嬸娘在家中,怕已是望眼欲穿……」

   「嗯!」

   幼娘點點頭,卻又一次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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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七百二十四章 張士龍

   楊守文發現不對勁了!

   離開交趾六天,他覺察到幼娘的情緒有些古怪。

   以往,她就像一隻快樂的百靈鳥,圍繞在他的身邊,總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可是這一次,她卻顯得很沉默,經常獨坐一旁發呆,亦或者是暗地裡偷偷的看著楊守文。

   那目光中,包含千萬愛慕,雖不熾烈,卻濃郁的無法化解。

   「幼娘,你怎麼了?」

   「我沒事。」

   當楊守文去詢問她的時候,幼娘卻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亦或者三言兩語把話題岔開。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楊守文有些擔心,可幼娘不肯說,他也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這丫頭,到底是怎麼了?

   ++++++++++++++++++++++++++++++++++++++

   初夏時節的荊楚之地,雨水格外頻繁。

   有的時候,一天裡會下好幾場雨。雖然雨勢並不大,可頻繁的降雨,卻使得道路變得格外泥濘。

  這也使得楊守文等人很難提速,一天下來,情況好的話,能走一百多里,情況不好,一天也不過五六十里的路程。一開始的時候,楊守文還好,可總是這樣的天氣,這樣的速度,讓他漸漸有些暴躁起來。

   「閒來頌黃庭,楊守文你若真是煩躁,不如讀些道經吧。」

   明溪看出了楊守文的煩躁,於是為他出了一個主意,送給他一卷黃庭經。

   楊守文對此,並無興趣。

   但明溪的好意,他也無法拒絕,也只能接過經書。

   一開始,他是看不進去的。

   明溪道:「黃庭在悟,不再看。

   你每次誦讀出聲,慢慢的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奧妙,再煩躁的心情,也會平靜下來。」

   有用嗎?

   楊守文不太相信。

   不過,他還是按照明溪的話去做,每次翻閲黃庭經時,會讀出聲來。而每到這個時候,幼娘就會默默坐在他的身邊,聆聽他誦讀經文。那感覺,就好像從前在虎谷山時,楊守文給她講西遊的故事一樣。她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露出甜美笑容。

   又十餘日,楊守文等人,抵達均州。

   武當,又名太和山、謝羅山、參上山,有太岳、玄岳之稱。

   『武當』之名,最早出現於《漢書》之中。漢高祖五年,也就是公元前202年,高祖皇帝劉邦下旨,置武當縣,從此武當山便逐漸為世人所知曉。漢末魏晉時,求仙學道者紛紛棲隱於武當山中,也使得武當山成為道教聖地,披上了神秘外衣。

   這裡,道觀林立,有諸多的煉氣士。

   唐貞觀年間,太宗詔武當節度使在武當山上祈雨而應,於是又敕建了一座五龍祠,使得武當山的地位再次獲得提升。

   天色,將晚。

   晚霞夕照,景色動人。

   張高一襲月白色道袍,頭戴高冠,負手立於紫霄岩上。

   這紫霄岩朝南,故而也叫做南岩。這裡有武當山最為瑰麗的景觀,也是無數煉氣士隱居修仙之所。

   山風,猛烈。

   浮動張高身上的道袍獵獵。

   他目光痴迷,看著眼前的美景,不由得心生感嘆。

   在他身後不遠處,是一座看上去頗為簡陋的道觀。十二名身穿道袍的道士垂手而立,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從山間小徑上跑來一個童子。

   他步履匆匆來到了張高身後,躬身道:「天師,有消息了。」

   張高緩緩轉過身,朝那童子看去。

   斜陽餘暉,照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卻透出一絲絲詭異之氣。

   張高身材高大,約六尺三寸的身高,體形修長。他居高臨下,看著那童子,柔聲道:「來了嗎?」

   「是的!」

   童子道:「那人在兩個時辰前,住進了五龍驛,隨行人共六十人,沒有發現可疑之人。」

   「明溪不在嗎?」

   「沒有看到明溪道長。」

   張高聽罷,突然笑了。

   「沒關係,她一定是在那楊守文的身邊。

   我張士龍要做的事情,誰都別想阻止……正好,讓她見識一下我正一道的奇門秘法,讓她死了那條心。明家的靈狐拜月引導術,我要定了,若她不識好歹,就休怪我不懂得憐香惜玉。

   傳我的法旨,給我嚴密監視楊守文的動向。

   今晚子時,便是他楊守文喪命之時……」

   童子稽首一禮,而後躬身退下。

   張高深吸一口氣,慢慢擡起手,虛空張開,似乎想要抓住那即將落山的夕陽。

   正一道始於張道陵,但是自漢末以來,張氏道統漸漸沒落。直到孫恩被殺之後,張家從孫恩手中奪回了五斗米教的經典,而後才慢慢恢復元氣,至張高,正好傳承至第十五代。

   不過,由於孫恩的緣故,歷代執政者對於五斗米教都忌諱莫深。

   於是張家改五斗米教為正一道,並且積極與朝廷合作,後來又用各種手段,吞併了江左四大天師世家的力量,成為江左之地最強大的存在。只是,四大天師世家中,明氏一直非常低調,且底蘊強大,令正一道也不敢輕易與之為敵。再後來,明崇儼出山,輔佐武則天成就基業,而張高的父親,也就是十四代天師張慈正卻選擇了與武則天敵對,甚至在徐敬業造反的時候,還在暗地裡協助徐敬業對抗武則天。

   而明崇儼的死,也正是張慈正一手促成……

   總之,張慈正站錯了隊伍,在武則天登基後,對龍虎山的正一道進行了嚴酷打壓。

   張慈正也因此,不得不兵解歸天,把道統傳到張高手中。

   張高執掌正一道後,便一直保持低調。

   他很清楚,正一道想再次崛起,必須要有朝廷的扶持。而在當時,最佳的合作對象,便是相王李旦。

   他一邊投效相王,一邊又示好明氏,並與明溪定下了親事。

   只是……

   太子李顯返回中樞,並且逐漸站穩腳跟,令張高感到了幾分恐懼。

   此次相王府請他出手刺殺楊守文,他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

   目光,掃過站在道觀外的十二個道士,張高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極為詭異的笑容。

   倒要看看,這楊守文究竟有何等本事!

   但不管你有什麼手段,今日也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張高甩袖,負手沿著山間小徑向外走。那十二個道士則緊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

   他們行走的姿勢非常怪異,兩腿微微完全,看似行走,實則卻是在山間跳躍。

   動作整齊如一,恍如操縱的傀儡一樣,而且行走無聲,速度奇快,恍若一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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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神龍變 第七百二十五章 幼娘的心思

   夜色,將臨五龍鎮。

   五龍鎮的名字,因鎮上的那座五龍祠而來,在武當縣治下,算得上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城鎮。

   人口兩千餘,也頗為繁華。

   楊守文一行人經過十餘日長途跋涉,抵達五龍驛的時候,已疲憊不堪。

   他倒還好,關鍵是馮家大妹和小妹兩個女娃,著實有些支撐不住。當初楊守文離開劍南道時,大妹和小妹便跟著幼娘一同過來。父母都已故去,使得兩個女娃孤苦伶仃。她們很黏著幼娘,而幼娘對她們也非常關愛,始終把兩個女娃帶在身旁。

   楊守文自然不會阻止,只是這一路下來,卻不比之前行軍時的舒適……

   「幼娘,怎麼還不去睡?」

   夜色已深,五龍驛也格外寧靜。

   驛站旁邊的池塘裡,不時傳來幾聲蛙鳴,卻給這夜色更增添了幾分靜謐祥和之氣。

   楊守文從屋中走出的時候,看到幼娘坐在門廊上發愣。

   他走上前,在幼娘身邊坐下,不無擔心的看著幼娘。

   這一段時日,幼娘的表現很怪異,表面上看去似乎是很親近,可是楊守文卻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疏離感。其實,也不是疏離感,他形容不來,反正是頗有些怪異。

   「睡不著。」

   「嗯?」

   「今夜不知為何,有些心浮氣躁。」

   幼娘扭頭看著楊守文,輕聲道:「我說不上原因,只是感覺著,要發生什麼事情。」

   楊守文眸光一閃,心頭隨之一動。

   幼娘的這種感覺,他也有!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天氣炎熱的緣故,可現在看來,似乎真的有些古怪了。

   「磨勒!」

   「在。」

   伴隨著楊守文一聲呼喚,蘇摩兒急匆匆跑了過來。

   而今的楊守文,雖然卸除了都督軍事的職務,但是身份和地位卻越發的高了。大家都知道,他即將接掌千騎,統帥禁軍,職位雖不是太高,但權力卻比之前更大。

   所以在他身邊,要隨時有人聽命。

   「傳我命令,加強驛站守衛。」

   蘇摩兒心中奇怪,不知道楊守文為何要如此做,但畢竟跟隨楊守文大半年時間,他逐漸的養成了令行禁止的習慣。楊守文一聲令下之後,蘇摩兒立刻領命而去。

   「大兄。」

   「嗯?」

   楊守文轉過身,卻迎上了幼娘澄淨的目光。

   他看得出來,幼娘的目光中,包含有太多不同尋常的含義,竟隱隱的讓他感到心痛。

   「幼娘,怎麼了?」

   幼娘卻笑了,輕聲道:「沒事,只是想喚大兄一聲……大兄,還是和從前一樣。」

   她的話,讓楊守文有些摸不著頭腦。

   臉上旋即露出了疑惑之色,楊守文伸出手,想要似從前一樣的揉動幼娘的腦袋,卻被幼娘輕輕一讓,躲閃了過去。

   「大兄,我睏了。」

   「哦……那早點休息。」

   「大兄,小心點,我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放心吧,有大兄在,幼娘便好好歇息。」

   幼娘答應一聲,起身緩緩離去。

   月光下,那輕靈的身影,彷彿像一個精靈……

   楊守文看著她,心裡突然產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幼娘要離開他了!

   不可能!

   幼娘怎麼會離開自己?

   他們經過千辛萬苦,更出生入死才重聚在一起,又怎會分離?反正,楊守文不會同意。

   大兄,依舊如從前那般。

   可是和從前卻已不同……大兄身邊,總跟著許多人,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和自己無憂無慮的說笑和玩耍。

   千牛衛將軍,統領千騎?

   幼娘不清楚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職務,但是卻明白,大兄已步入朝堂,無法離開。

   她,還是那個虎谷山的野丫頭。

   哪怕經過三載,始終沒有變化。

   除了殺人,她再無其他的本領。不會做飯,不會女紅,不懂得如何打掃房間,不知道如何照顧大兄。而那個人,卻是公主……她為了大兄,不惜拋棄了公主的封號,入道出家。她的爹爹是太子,以後更會是九五之尊,成為皇帝,成為大兄的臂助。

   幼娘躲在暗處,看著楊守文返回房間,忽然間流下了眼淚。

   「小娘子,我知你愛惜郎君,也知你們感情深厚。

   可郎君而今已步入朝堂,得陛下所重,出將入相指日可待。或許郎君不在意這些,但他身後的弘農楊家,還有公主的父母兄長,真的可以容忍你一直跟隨他左右嗎?

   天家無情,如今郎君得天家所重,可行事肆無忌憚。

   可是有朝一日失去了天家的恩寵,必將步履艱難……郎君不願捨棄,可小娘子就願意看他有那麼一天嗎?有的時候,小娘子還需知曉進退,才能夠保得郎君無礙。」

   腦海中,迴響起了一個聲音,令幼娘更感心痛。

   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這聲音便一直縈繞左右,令她無法平靜。

   但她卻知道,一入朝堂深似海……大兄,會一直是那個在虎谷山下愛惜她的大兄嗎?

   幼娘也不知道……

   恍恍惚惚間,庭院中騰起了霧氣。

   幼娘蜷縮在門廊的角落裡,突然間覺察到有一些古怪。

   這個時節,哪兒來的霧氣?

   她呼的站起身,緊走兩步,卻一陣頭暈目眩。

   不對勁,有狀況。

   幼娘想到這裡,便要張口呼喊,可是當嘴巴張開之後,卻好像發不出聲音來……

   怎麼回事?

   她知道自己著了道,忙強撐著後退兩步,靠在牆上。

   而在這時候,古怪的聲浪從四面八方傳來,好像把整個庭院都包圍了一樣。幼娘發現,自己不但無法開口發出聲音,甚至連聽覺也在那聲浪的侵襲之下不斷削弱。

   她擡起手,從髮髻中拔出髮簪。

   那髮簪,其實是一把連鞘的匕首,只有巴掌大小。

   隨著髮簪被取下,幼娘一頭烏黑的長髮頓時披散下來。她把匕首藏在手心裡,正要去找楊守文,卻見那庭院大門突然間飛起,重重落在地上,卻又沒有半點的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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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神龍變 第七百二十六章 天羅地網

   十二個形如鬼魅的人衝進了庭院,行動如風。

   幼娘心裡一驚,也不做考慮,猱身便撲出門廊。只是,在失去了聽覺之後,幼娘感覺有點不太適應,行動間似乎也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敏捷,舉手投足都感到窒澀。

   她想要攔住那些人,可未等她動手,為首的人已經拔劍出鞘,向她刺來。

   那人手中的劍形狀非常古怪,呈棱形,並且有一層朦朦的螢光,看上去極為恐怖。

   劍光奇快,唰的便刺向幼娘。

   在那口劍刺出的剎那,幼娘恍惚間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浪,令她不由得昏昏欲睡。

   腳下不禁一慢,那口劍幾乎是貼著她的身子滑過。

   鋒利的劍刃撕裂了她的衣衫,更在她腰間留下一道血痕。

   疼痛感,彷彿刺激了幼娘的神經,令她驀地清醒過來。就在她清醒的一剎那,聽覺好像也恢復了正常。她這才看清楚,眼前之人身穿黑袍,頭戴竹皮高冠,臉上則畫著暗紅色的符紋,在煙霧的遮掩之下,更透出了幾分恐怖氣息,令人心驚膽顫。

   不過,那清醒只是瞬間。

   幼娘旋即便發現,昏沉的感覺重又湧來。

   她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手中羊角匕首便狠狠紮在了手臂上。劇烈的疼痛,令那眩暈昏沉的感覺,立刻消失不見。

   另一個高冠黑衣人已到了她跟前,挺劍就刺。也許在他看來,已經失去了抵抗力的幼娘,不過是一隻待宰的羔羊罷了。只是他沒有想到,幼娘竟然會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就找到了破解之法。劇烈的疼痛,刺激得她六識甚至比平常更加敏銳。

   嬌小的身體幾乎是貼著棱形劍的劍身滑過,狠狠撞進了對方的懷中。

   一聲如同野獸般的慘叫聲響起,幼娘手中那口匕首便沒入對方體內,而後隨著幼娘身體的轉動一拉,生生在對方的肚子上,劃出了一個血淋淋,觸目驚心的傷口。

   黑衣人倒地不起,臟器順著傷口流淌出來,鮮血眨眼間便染紅了地面。

   「賤婢,找死!」

   旁邊的黑衣人見狀,不禁大怒,手中棱形寶劍橫掃而出。

   幼娘腳下一頓,身體後掠。

   可是,她旋即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她已被三人包圍起來……

   「小娘子別怕,楊茉莉來了!」

   眼見著幼娘已身陷重圍,岌岌可危時,一個雄渾的聲音在庭院中響起。

   一個巨漢衝了過來,手中的大鐵鎚舞動,就聽一聲慘叫,一個高冠黑衣人便被砸的腦漿迸裂。

   楊茉莉衝到了幼娘身邊,雙槌翻飛,便護住了幼娘。

   幼娘這才發現,不知在什麼時候,楊守文已經走出了房間。

   手中一桿玄鐵槍,嗡的一聲顫響,劃出一抹殘影,狠狠貫入一個高冠黑衣人的胸口。

   「張天師既然已經來了,又何必藏頭縮尾,耍這種愚弄愚夫愚婦的把戲?」

   楊守文一槍得手,立刻退後,大槍拖在身後。

   剩下的八個高冠黑衣人則絲毫不亂,眨眼間便把他三人圍在了中間。

   「幼娘,你沒事吧?」

   「大兄我沒事。」

   幼娘雖殺死了一個高冠人,卻臉色蒼白。

   一隻手臂,已經被鮮血染紅,看上去氣色萎靡。

   這時候,從庭院大門外走來一人。那人步履輕盈,彷彿是從雲霧中御風而來的仙人一般,身披鶴氅,手捧一口七星寶劍,衣袂飄飄,令人不由得心生仰慕之情。

   「看起來,你是早有準備。」

   道人正是張士龍,正一道第十五代天師。

   薄薄的嘴唇,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他環視庭院中,輕聲道:「看樣子,那賤婢果然給你通風報信了……

   不過,沒關係。

   今晚殺了你之後,我自會去找那賤婢算賬。」

   說著話,張士龍的目光,在楊茉莉和幼娘身上掃了一眼。

   「不錯,不錯……一個心思單純,所以可以躲過我的法術,且天生神力;一個性情堅韌果決,倒是個絕佳鼎爐。待我殺了你之後,把他二人一個煉成黃巾力士,一個煉成羅剎女。用不得多久,我便可以橫掃江左,令我正一道重振當年的聲威。」

   黃巾力士?羅剎女?

   楊守文不太清楚是什麼情況。

   但是他能感覺得出來,那絕不是什麼好事。

   眸光旋即一凝,他單手執槍,呼的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槍頭指地,凝視張士龍。

   「自我出道以來,想殺我的人不計其數,但結果都變成了死人。

   張天師,你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我聽人說,正一道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有奪天地造化之妙。說來很巧,我家傳絕學中,也有一套錘煉精神異力的法門,倒要領教一番。」

   楊守文沒有說那家傳功法叫什麼名字,也是不想被張士龍覺察。

   明溪說,他的功夫傳承自江左杜氏天師一宗,可以克制張士龍。雖然不清楚真假,可是楊守文卻不願被張士龍覺察。最重要的時,此前張士龍所用的那法術,其實是一種借助聲光電所製造出來的幻覺,可以矇蔽六識,普通人根本無法抵擋……

   楊茉莉心思單純,不容易被矇蔽。

   幼娘用絕大毅力,抵禦了這場奇妙幻術。

   可是楊守文……他必須要想辦法讓張士龍相信,自己之所以未售矇蔽,便是靠著自家家傳功法。這樣一來,可以讓張士龍放鬆警惕,更方便楊守文對他行致命一擊。

   果然,張士龍聽了楊守文的話,笑了。

   「彫蟲小技,也敢在我面前賣弄?

   今日,就讓你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神通。」

   「八門金鎖,給我困死那兩個人,休要壞他們性命。」

   張士龍說話間,七星寶劍出鞘,發出龍吟之聲。

   一抹寒光流轉,彷彿星辰閃爍。剎那間,楊守文只覺自己置身於一片星海之中,天地旋即消失不見。

   星光閃爍,每一點星光,都隱隱含有殺機。

   楊守文心神一動,便知道那張士龍的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已經施展開來,頓時格外小心。

   「茉莉,保護好幼娘。」

   他高聲呼喊,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星光一閃,呼嘯而來。

   那感覺,就好像當初他修煉金蟾引導術小成時,常出現的幻覺。

   手中玄鐵槍嗡的一聲揚起,正中星光。

   那星光,旋即堙沒……

   一點星光堙沒,卻帶起了群星閃動。

   剎那間,楊守文直覺滿天星辰都向他撲來。手中玄鐵槍吞吐閃動,劃出一道道,一條條的殘影。無數道殘影,恍若組成了一面無邊無際的網,把那滿天星光籠罩其中。

   這是金蟾引導術中隱藏的妙法,楊守文彷彿在剎那間,領悟出了其中的奧義。

   而張士龍更瞪大了眼睛,露出驚恐之色。

   「天羅地網,這是江左杜氏的天羅地網……你是杜氏傳人?」

   他非常清楚,自家以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所變幻而成的星羅斗轉之術的弱點,更清楚,那天羅地網之法,是星羅斗轉的剋星。江左杜氏,竟然還有傳人在世?哪怕是張士龍心高氣傲,在這剎那間,也亂了分寸,精神異力隨之出現了一絲絲破綻。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劍光飛起。

   那劍光絢爛,奪目至極。

   「明溪,賤婢……你敢偷襲我?」

   張士龍心裡不由得一個激靈,彷彿明白了什麼。

   他轉身就想離開,卻不想迎面明溪出現,用一種帶著極端蠱惑之意的聲音道:「張士龍。」

   張士龍的心神本就不穩,在聽到那聲音後,頓時呆愣住了。

   「是我!」

   他好像失去了魂魄一般,痴呆呆回答了一句。

   未等他說完,劍光已經到他近前。

   「少爺,小心。」

   那八個高冠隨從見狀,不由得大驚失色,高聲呼喊,想要把張士龍喚醒。

   可是,已經中了明溪暗算的張士龍,如何能聽得見他們的呼喊。就見那道劍光在半空中迴旋,一顆六陽魁首飛起,伴隨著一蓬血色,在空中散開,顯得格外瑰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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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1 16:17:54 |只看該作者
卷六 神龍變 第七百二十七章 傳法

   五龍鎮,隷屬武當縣治下。

   而武當縣,則又是歸於均州所治。

   均州刺史名叫馬懿,世襲襄陽公,為扶風馬氏子弟。

   馬懿的祖上,是西魏上柱國馬岫。父親馬君才,官拜右武侯大將軍之職,在朝中頗有地位。

   馬君才不參與任何朝堂之爭,屬於中立一派。

   但他卻出身關隴貴冑,頗為高貴。

   扶風馬氏與關隴貴族之間的關係極為親密,也使得馬君才即便中立,也無人敢動。

   馬懿年三十,正值壯年。

   長安元年來均州就任,短短一年時間,便把均州軍政大權盡收於手中,能力非凡。

   所有人都知道,馬懿前程遠大。

   他在均州,說穿了就是鍍金。等任期結束,便調回神都,前程遠大。

   ++++++++++++++++++++++++++++++++++++

   只是,此刻的馬懿卻端坐府衙書房中,面色陰沉。

   「你是說,楊君在五龍鎮遇襲,而襲擊他的人,是龍虎山的張天師嗎?」

   正一道在江南,名氣不小,信徒眾多,可不是好惹的對象。更重要的是,楊守文還殺死了張士龍,一旦消息傳出去,絕對會引發軒然大波。那些正一道的信徒又豈可罷休?

   馬懿是個很強勢的人,可面對這種情況,也感覺有些棘手。

   他沉吟片刻後,沉聲問道:「武當縣府,可曾封鎖消息?」

   「府君大可放心,鄭縣令已經下令,調動五龍祠折衝府兵馬,包圍了五龍驛,把消息封鎖了起來。

   只是,那張天師畢竟身份不一般。

   鄭縣令雖然封鎖了消息,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此事,所以才派人來府衙向府君求助。」

   是啊,一個小小的縣令,可當不得此事!

   且不說張士龍是正一道第十五代天師,馬懿知道,他還有一個身份,是相王府客卿。

   別看而今是李顯為太子,但是在朝堂上,還是有些弱勢。

   三省六部裡,支持相王的人占居多數。只是由於武則天力挺李顯,才算是讓他站穩了腳跟。

   沒錯,李旦而今是被趕出了神都。

   但是朝堂之上,懇請武則天召回李旦的聲音,在過去一年間就從未停止過。

   馬懿身在均州,雖遠離朝堂,可是和父親馬君才的通信卻未曾斷過,所以對朝堂上的形式,也極為清楚。他甚至確定,李旦最遲年底,絕對可以從并州返回洛陽。

   武則天何等強勢的人,也無法改變這一結果。

   由此更可以看出,李旦在洛陽的勢力何等強大,聲望何等的驚人……

   「鄭元起!」

   他口中低聲呢喃,突然間笑了。

   「他不是當不起,而是藉此機會,想要我表態是真吧。」

   武當縣令鄭元起既然已經封鎖了五龍驛,說明他也知道輕重。

   其實,這件事並不難處置,楊守文雖殺了張士龍,但畢竟是朝廷命官,正經的千牛衛將軍,乃是奉詔還京。他在五龍驛遇襲,也算不得事情。只要讓他離開均州,拖個幾日再發放張士龍被殺的消息……那些信徒,難不成還能追去洛陽報仇嗎?

   可是鄭元起,卻把楊守文留了下來。

   他封鎖了消息之後,又派人把此事呈報給馬懿,這其中的奧妙,馬懿焉能猜不出來。

   「看樣子,滎陽鄭氏這一次,又要下注了。」

   馬懿喃喃自語,擺手示意那信使退下。

   「娘子,你怎麼看待此事?」

   信使離開,從書房的屏風後,便轉出一人。

   那是一個看上去,有三旬上下的女子,風姿卓綽。她走出來,看著馬懿笑道:「風起了,自然要做準備。滎陽鄭氏此前幾次下註失敗,都失敗了。這一次,妾身覺得他們可能會趁機翻身。更何況,鄭家和楊家的關係密切,又怎可能不做出決斷呢?」

   「那你覺得,他們這次能贏嗎?」

   女子坐下,抿了一口茶水。

   「太子雖有陛下力挺,可是自狄公故去之後,陛下日漸倦怠,精力也大不如從前,對朝廷的掌控,更日益減弱。如果是在從前,又怎能容得那些聲音在廟堂發出?」

   「那你是說,太子……」

   「也未必!」

   馬懿對女子,看上去非常尊敬。

   這女子是他的妾室,姓林。

   據說,林娘子曾是長安頗有名氣的舞姬,色藝雙絕,而且非常聰慧。

   馬懿後來與她一見傾心,花費巨資為她贖身之後,便納為妾室。林娘子的意見,馬懿非常看重。只是他這時候聽了林娘子的話,也不禁露出了一絲絲迷茫的表情。

   「娘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夫君其實心裡已有打算,又何必考校妾身呢?

   太子想要破局,關鍵就在那位楊君的身上。你應該能看得出來,楊君雖一直為步入朝堂,但卻有著極為響亮的名聲。此前,他孤身一人,或許算不得成氣候,可現在,他已經回歸弘農楊氏,並且得到了楊氏的全力支持。有了這個出身,他的影響力也將倍增。

   阿翁上次來信,也談及此事。

   陛下何以在眾多朝臣之中,選擇了楊承烈為北庭都護?

   要說起來,楊承烈能力確實不錯,可是資歷淺薄。回歸朝堂不過數載,便都護一方,這裡面可透著大玄妙。郭元振、魏元忠,哪個是等閒之輩,卻甘心讓路……還有,唐休璟何等狂傲之人,卻沒有對此事發表任何看法,這難道不值得夫君三思嗎?」

   馬懿輕輕點頭,卻未曾說話。

   林娘子再次口出驚人之語道:「夫君,你看著吧,不出五載,那安西大都護的頭銜,一定會落到楊承烈的手中。到那時候,朝廷無西顧之患,局勢定然會變得不同。」

   一直以來,武則天最頭痛的事情,便是安西和漠北兩地。

   一個吐蕃,一個突厥,已成心腹之患。

   但問題在於,武則天一直沒有真正合適的人選,來為她鎮守西域。王孝傑雖為名將,但是在武則天看來,依舊無法真正信任。

   她,相信楊承烈!

   可她為何相信楊承烈呢?

   所有人都在暗中揣測,卻不得答案。

   「夫君,三年之內,朝堂必有變故發生。

   到時候,再想超然中立,怕是不太可能。與其到那時候再做選擇,倒不如現在決斷。

   楊承烈若成了安西大都護,就等同樣太子手握重兵。

   那個時候,相王的勢力,定會分崩離散……所以,夫君倒不如趁此機會,交好楊君。」

   一個楊守文,竟然可以牽動朝堂局勢的變化?

   這聽上去,似乎有點可笑。

   但馬懿卻知道,林娘子絕不是和他說笑。

   也許,真到了該做出決斷的時候了?上次父親來信,也說過讓他見機行事,說明馬君才也覺察到了這一點。

   想到這裡,馬懿便下定了決心。

   他看著林娘子道:「既然如此,不若我們一同去一趟五龍驛,一起見一見那位楊君!」

   ++++++++++++++++++++++++++++++++++++++

   正午時分,艷陽高照。

   天氣很炎熱,所以楊守文只穿了一件半臂汗衫,坐在驛站的客廳裡,與武當縣令鄭元起說笑。

   鄭元起,是滎陽鄭氏族人。

   如果論輩分的話,他還要喚楊守文一聲叔父。

   只是,看著已年近四旬的鄭元起,楊守文實在不好意思。

   所以他乾脆裝作忘記了此事,和鄭元起喫茶說笑,談論起了滎陽風物,好像都忘記了,這五龍驛昨夜才發生了一場刺殺。

   後院的庭院中,也都打掃乾淨。

   幼娘在經過了醫生的診治之後,便坐在門廊下,呆呆發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總之思緒非常混亂。

   昨晚的那場戰鬥,似乎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她精於刺殺,劍術過人,同時也擅長精神異力。但是……

   大兄還未回到洛陽,便發生了這種事情。

   若是他回去……豈不是要面臨更多的危險嗎?

   每每想到這些,幼娘就不禁心驚肉跳。同時,她又有一種莫名的無力感……昨晚的那場戰鬥,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如果再發生這種事,豈不是變成了累贅?

   想到這些,幼娘的心情,就不禁有些複雜。

   「在想什麼?」

   一陣香風襲來,明溪突然在她身邊坐下。

   對這個冷冰冰,總好像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女道士,說實話,幼娘是有些畏懼的。

   「沒什麼。」

   她不知道明溪為何會找她說話,所以只低下了頭,輕聲回答。

   「你不必擔心,昨晚那一切,不過是正一道的一種幻術而已。

   你的奕劍術,本也是一種錘煉精神異力的法門,只是傳你劍術的人,並非修行中人,所以才似是而非。

   幼娘,你想不想學這種法門?」

   「啊?」

   幼娘吃了一驚,擡頭看向明溪。

   那雙明眸中透著一絲疑惑,好像是在問:為什麼?

   「你若想學,我就教你。

   只是這拜月術修行起來頗為辛苦,你要有準備才是……」

   「道長,難道要走嗎?」幼娘小心翼翼問道。

   明溪點點頭,「我本就是修道之人,自然要走。

   再說了,張士龍雖然死了,可正一道勢力猶存。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留下來,說不得會牽累楊兕子……好了,休得囉嗦,你若願意學我這拜月術,我這就教你。

   不過,你確定,真要學嗎?」

   幼娘聞聽,那還遲疑,連連點頭,更露出了期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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