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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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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21:08:16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八十八章 負荊請罪(上)

    夜色,深沉。

    原本應該是一個美麗的仲夏之夜,此刻卻顯得有些淒然。

    明月照大江,清風徐徐。

    可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氣,以及普慈縣城中,此起彼伏的哭聲,令這個夜晚,變得有些詭異。

    安居水對面,火勢已經得到了控制。

    可衝天的火光,以及從河對岸傳來的隱隱哭號聲,直教人心裡一陣陣的酸楚。

    楊守文嘆了一口氣,目光中透著一絲絲悲憫。

    說實話,這場大戰實在有些莫名其妙,不管是對飛烏蠻人,還是對普慈人……當然,還有此前在射洪遇難的百姓,銅山和飛烏遇難的百姓,以及那些戰死的將士。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化外蠻夷的痴心妄想罷了。

    可是為了他的痴心妄想,卻累得近萬人跟著遇難,這個代價,實在是令人心痛。

    楊守文的心裡,不免生出一絲絲恨意。

    若非孟凱,又哪來的這許多變故?可除了孟凱之外,那個挑唆孟凱的和蠻部使者,同樣可恨。

    和蠻部!

    楊守文閉上了眼睛。

    他沉思片刻,扭頭把桓道臣喚來。

    「大貓,你說我現在的身份,能否直接與安南都護府取得聯繫?」

    桓道臣愣了一下,道:「若是以李君身份,安南都護府怕是連理睬都不會理財。但如果李君以本尊身份,挾東宮威勢派人前去的話,想必那曲覽也不敢置之不理。」

    「那你代我寫一封信,以我的名義,假借東宮之名。

    告訴曲都護,此前我在長洲尋寶時,發現有安南人參與其中,試圖發掘寶藏,並且通過商賈,秘密購買了大批輜重兵械;此次我出巡劍南道,又發現和蠻部與飛烏蠻勾結,並且從飛烏蠻手中購買了無數兵械。

    而今,飛烏蠻已經造反,並且意圖南下安南。

    和蠻部也蠢蠢欲動,似乎要與朝廷為敵……太子和我都認為,此絕非單一事件,其中必有聯繫。

    自古以來,安南便為我漢家所治。

    朝廷憐惜那些蠻夷生活不易,於是多有資助,不但在律法上行便利之事,更努力教化他們。可這些蠻夷,卻冥頑不化,此有漢以來,屢屢生事,居我漢家地,食我漢家粟,卻包含禍心,罪無可恕。君莫忘,調露元年,大都護劉延佑前車之鑒……

    所以,太子認為,必須要對那些蠻夷加以整治,絕不可再心慈手軟。

    以上是太子的意思,希望曲都護能夠接納,並且不要怪罪太子插手政務。對蠻夷,需恩威並施。但有一些冥頑不化者,必須要予以重刑,其中尤以甘姓蠻夷為罪。」

    劉延佑,前任安南大都護。

    調露元年,也就是唐高宗時期,改交州刺史為安南都護,治理安南。

    可是沒過多久,劉延佑就被當地名叫李嗣仙的土著所殺,並引發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叛亂。

    其實,楊守文對唐的一些政策,頗有些不滿。

    上次在長洲之後,楊守文就曾提出過建議,希望朝廷對安南的那些土著蠻夷進行清理。因為他知道,那些蠻夷是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歷史上安南無數次動盪,直至最後,脫離華夏,霸佔安南,自立為國……唐如是,宋如是,明清亦如是。

    可惜,楊守文的建議還沒等提出來,就被狄仁傑所阻止。

    因為狄仁傑知道,楊守文的建議不可能被通過,弄不好還會對楊守文產生不好的影響。

    可這一次,楊守文卻不想再去顧慮那些。

    有些事必須要做!

    即便是對他有不利的影響又如何?難不成坐視那些蠻夷土著興風作浪,為禍安南嗎?

    當然了,這還要看,曲覽是否願意接受。

    桓道臣倒吸一口涼氣,看了看楊守文,嘴巴張了張,話到嘴邊卻又改口道:「李君,真要這麼寫嗎?」

    「就這麼寫!」

    楊守文沉聲說道,擡手蓬的一巴掌拍在垛口上,那垛口頓時呈現出一道道的裂痕。

    「我明白了,等戰事結束,我會立刻派人前往安南都護府。」

    楊守文點了點頭,沒有在就這件事繼續談論。

    目光,落在了城外。

    他突然問道:「大貓,你說孟凱,現在會做怎樣決斷呢?」

    「這個……」

    桓道臣想了想,笑道:「若我是孟凱,絕不會繼續留在這裡。

    普慈雖是一座小城,但想要攻破,卻非易事。特別是他應該明白,朝廷大軍很快就會趕來。他不可能在這裡拖太久,否則就將面臨被包圍的命運……況且,這把火會讓他損失慘重。就算他們能攻破普慈,也難以補充太多輜重,繼續打下去,得不償失。」

    「所以,他會逃跑,對嗎?」

    「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捨棄部落中的老弱病殘,集結青壯,順安居水連夜東進,奔襲安居縣城。然後在安居補充了輜重後,繼續南下,直撲龍臺鎮。要知道,此前龍臺鎮是普慈和瀘州兵馬的集結地,裡面存放有大批物資。而今,張尋求從龍臺把兵馬抽調回安岳,而瀘州方面也沒有任何消息,龍臺鎮就如同一座空城。」

    楊守文聽罷,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他看了桓道臣一眼,輕聲道:「幸虧孟凱不是你,也但願得那孟凱沒有你這麼聰明。」

    ++++++++++++++++++++++++++++++++++++

    飛烏蠻大營的火勢,終於熄滅了。

    站在普慈城頭看過去,隱隱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余火,不過相信過不得太久,就會消失。

    楊守文感到有些疲乏,於是讓桓道臣繼續在城上守著,他則走下城樓。

    城裡,一切平靜。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戰火,普慈百姓有些慌亂。

    但是在蘇老萊出面後,基本上已經安撫下來。一條西橫街上,兩邊停放著一具具屍體。

    有人用清水為他們擦拭,一盆盆血水潑在地上,把街道都染紅了。

    楊守文踩著積水,行走在街道上。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哭泣聲,想必是那些戰死的民壯家眷。

    「磨勒!」

    「在。」

    「去通知你父親,讓他從庫府裡支取一些錢糧。

    凡是戰死的民壯家中,予以二十貫補償;重傷者五十貫,輕傷者十貫……就說是我說的,不能讓百姓們流了血之後,再去流淚。將來有什麼問題,都有我一力承擔。」

    蘇摩兒愣了一下,旋即躬身領命而去。

    楊守文則站在長街上,又朝左右看了一眼,輕輕嘆了口氣,便邁步離去。

    說起來,他經歷過許多次大戰,也見過很多死傷。

    心早就該變得硬起來,可不知為什麼,看到那些慟哭的老百姓,他總會感到難受。

    沒錯,這場戰事是孟凱和飛烏蠻帶來。

    可如果不是他中途攔截阻擊,使得飛烏蠻輜重損毀,說不定飛烏蠻不會動普慈的心思。

    當然,這只是他片面的想法。

    我還真不是一個適合領兵打仗的人啊!估計這一輩子,也沒希望去做一個名將了。

    人說,慈不掌兵!

    可楊守文卻覺得,他真的無法面對這一切,卻可以無動於衷。

    想到這裡,他不禁苦笑起來。

    曾幾何時他夢想過指揮百萬雄師,開疆擴土,建功立業。但是他現在明白了,他真不是那塊料。他不怕死,也能做到心狠手辣。可是面對己方的戰損,卻無法做到鐵石心腸。

    這樣的性格,又怎可能統率大軍呢?

    楊守文懷著心事,回到了縣衙。

    縣衙外,有民壯守護,看到楊守文,紛紛欠身行禮。

    楊守文點點頭,算是回禮。

    他邁步走進了縣衙,直奔後宅而去。

    幼娘一個人坐在門廊上,抱著膝蓋打盹。

    不過她很警覺,聽到有腳步聲,便驀地睜開眼,擡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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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21:15:2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八十九章 負荊請罪(下)

    「大兄,你回來了。」

    她看是楊守文,頓時歡笑著迎上前,一把就抱住了楊守文的胳膊,好像一隻掛在楊守文身上的樹熊。

    楊守文露出溺愛的笑容,輕輕揉了揉她的小臉。

    「怎麼不去休息?」

    「你讓我看守那賊縣令的妻女,我哪敢休息啊。」

    「她們情況如何?」

    「都挺好的,很老實,晚飯時還叫我一起吃飯呢。」說到這裡,幼娘輕聲問道:「大兄,那賊縣令找到了沒有?」

    「跑了!」

    「啊,跑了?」

    幼娘先是露出吃驚的表情,旋即恨恨道:「那賊縣令真不是東西,連妻女都不顧了。」

    「是啊,確實有些出人意料。」

    楊守文說著,便在門廊上坐下。

    「大兄,你吃過飯了嗎?」

    「還沒有。」

    「那我去廚上看看,若還有剩飯的話,給你取來。」

    「好。」

    楊守文坐下來,就不太想動了,於是靠著廊柱,微笑著答應一聲,看著幼娘蹦蹦跳跳的走了。

    方才在城頭上,他耗費了不少精力。

    以至於這會兒放鬆下來,不免感到有些眩暈,於是把金鐧放在身旁,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幼娘取來飯菜,卻看到楊守文已經睡著。

    她也沒有去打攪楊守文,把飯菜放在旁邊,自己則坐在楊守文的身旁,看著楊守文,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眼中卻流露出了一絲絲的哀怨。

    「兕子哥哥,你有了裹兒姐姐,還會要幼娘嗎?」

    她喃喃自語,眼圈一下子紅了。

    很多事情,她不是不清楚,卻不能表露出來,於是只好隱藏在心裡。

    和楊守文久別重逢後,她的確是很開心。

    可是很快的,她就意識到,如今的楊守文,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只屬於她一人的『兕子哥哥』。

    但是,她又能怎樣?

    整整三年,她失去了和楊守文相處的最佳時間。

    她不知道楊守文心裡是怎麼想,可一想到將來楊守文要和裹兒成親,她就不太開心。

    幼娘覺得很委屈,卻沒有人可以傾訴。

    而今,她看著楊守文熟睡的模樣,腦海中卻浮現出了當初在虎谷山時的點點滴滴。

    她把頭放在了楊守文腿上,躺在門廊上,身體蜷成了一團,也慢慢閉上了眼睛……

    ++++++++++++++++++++++++++++++=

    楊守文夢到了虎谷山!

    好奇怪,他居然又夢到了虎谷山下的那個小村莊。

    他夢到了他和幼娘漫山遍野的瘋跑,夢到了那個梳著小辮子,跟在他身後,拉著他的手,呼喊著『大兄』的幼娘。那種感覺,非常美好,令他感到無比的沉醉。

    「青之,青之醒來!」

    忽然間,他被人喚醒。

    楊守文睜開眼,感覺腿有些發麻。

    他低頭看去,卻看到幼娘蜷在他身邊,正發出均勻的鼾聲。

    門廊下,桓道臣站立著,見楊守文醒來,他連忙張口想要說話,卻被楊守文擡手阻止。

    小心翼翼把幼娘的頭擡起來,而後抽出腿,又把她抱在懷裡。

    幼娘睡得很沉,居然沒有醒來。

    那嘴邊還流著一絲晶瑩的水線,讓楊守文忍不住笑了……幼娘,和夢裡的幼娘,好像沒有改變。

    他把幼娘抱進了屋中,放在榻上。

    而後給她蓋好毯子,這才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間,把房門合上。

    「磨勒。」

    「在。」

    「帶著人,守在後宅,看好賊縣令……不對,是馮縣令的妻女,切不可以有失。」

    「喏!」

    蘇摩兒領命而去,楊守文這才把目光轉移到桓道臣身上。

    他輕輕揉著腿,又看了看天色。

    天,已經濛濛亮,顯然已到了卯初。

    「這一睡竟睡得許久……怎麼樣,外面飛烏蠻有沒有動靜?「

    桓道臣道:「正是沒有動靜,所以我才覺得有些古怪,所以前來告之,請你定奪。」

    「怎麼古怪?」

    楊守文彎腰拿起金鐧,在準備離開時,看到旁邊食盤裡的糯米餅子,於是拿了幾個在手裡,而後隨手遞給了桓道臣一個。

    這是幼娘給他拿來的,怎地也不能辜負了幼娘的美意。

    桓道臣也不客氣,接過來狠狠咬了一口。

    「我有點擔心,孟凱可能想到了我昨晚想到的辦法。」

    「嗯?」

    「按道理說,飛烏蠻滅火後,應該會有所行動才是。他們要麼撤離,要麼繼續攻打,可是我卻發現,他們一整晚沒有動作。我覺得這裡面有鬼,孟凱會不會如我昨日所言,放棄了族中老弱婦孺,而後帶著青壯偷偷離開,東進偷襲安居縣城呢?」

    楊守文聞聽,腳下不由得一頓。

    他猛然轉身,看了桓道臣一眼之後,腳下驟然加快。

    他一邊走,一邊三兩口把那糯米餅子吃完,嘴裡含糊著道:「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

    走,咱們立刻登城!」

    兩人跑出縣衙,翻身上馬,直奔城門而去。

    清晨時分,整個縣城都顯得很安靜。在街道兩邊,除了巡邏的民壯武侯之外,還不時可以看到一些民壯靠在坊牆上打盹。很顯然,這一個晚上,普慈縣城都未安歇。

    楊守文和桓道臣來到城門下,甩鐙下馬。

    蘇老萊忙迎上來,道:「李君為何不再休息一下?對面的蠻兵,沒有什麼動作。」

    「咱們登城再說。」

    楊守文顧不得和蘇老萊解釋,快步跑上了城頭。

    涂山鷹在城樓上值守,見到楊守文後,忙上前行禮。

    「情況如何?」

    「一切正常,沒有什麼動靜。」

    楊守文聽聞,也不禁感到了奇怪。

    好吧,就算孟凱想要撤離,也該埋鍋造飯才是。可站在城樓上向安居水對岸眺望,卻看不到一縷炊煙。整個飛烏蠻大營,都顯得非常安靜,安靜的,令人心悸……

    「李君,快看,好像有人過來。」

    就在這時,蘇老萊突然叫喊起來,手指普慈石橋。

    楊守文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朦朦晨光中,就見兩人兩騎自飛烏蠻大營而來。

    他們騎在馬上,卻光著膀子。

    兩人的身上都背著好像荊條似地東西,緩緩行來,在城下停住。

    楊守文伸手,制止蘇老萊射箭,而後看著那兩個人。就見兩人從馬上下來,而後取出繩索自縛妥當後,屈膝跪在城下。

    為首之人朗聲道:「罪民孟浣,攜弟孟涪前來向朝廷請罪。

    我飛烏蠻舉族,被孟凱矇騙,以至於行大逆不道之事……然孟凱棄族人而去,孟浣實不忍族人再受塗炭,故而特來請降。便是千刀萬剮亦無怨言,只請饒過我萬餘族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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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21:11:1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九十章 狗血劇

   「六哥,你這一招真的能成嗎?」

   普慈城下,孟浣和孟涪自縛跪地,低聲交談。

   孟涪道:「別待會兒唐狗出來了,把咱們都給砍了。」

   「閉嘴,唐狗唐狗的,你這才是找死。

   待會兒客氣點,千萬不要莽撞。萬餘族人的性命,就在你我手中,怎地都要拚一拚。」

   「早知如此,還不如隨父親離開呢。」

   「離開?」孟浣露出嘲諷的笑容,輕聲道:「你道朝廷會放過他們嗎?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他們逃進深山老林裡,否則必然難逃一死。」

   「啊?」

   「小十二,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

   飛烏蠻不過是一個小部落,如何能敵得過朝廷?沒看到,隨便跑出來一個人,就把咱們折騰的焦頭爛額。朝廷不理睬,不代表就可以為所欲為。父親當初與和蠻部合作,我就不同意……為什麼?那和蠻部,也不過是安南一個小小的部族而已。

   朝廷真要剿滅鎮壓,輕而易舉。

   你忘了早年李嗣仙在安南聲勢何等驚人?殺了安南大都護不說,更聚集數萬人造反,看上去似乎很厲害。可結果呢?朝廷只派出一支人馬,便輕而易舉將之擊潰。

   你覺得,父親比得上李嗣仙,亦或者說是那和蠻部比得上當年的叛軍?

   我們現在,雖有些凶險,但只要態度誠懇,對你我未嘗不是一次機遇,明白嗎?」

   孟浣說完,看孟涪的樣子,就知道他其實不明白。

   可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他不明白也沒辦法……好在,自家這個同出一胞的兄弟對自己還算聽話,也願意留下來陪他赴死。如此的話,說什麼也要想辦法保他性命。

   就在兩兄弟交談的時候,普慈城上,放下了兩個解釋的竹筐。

   緊跟著,就聽到城上有人說話:「爾等兄弟若想要請降,便坐進來,登城商議。」

   沒辦法,城門已經堵死,想要打開也需要時間。

   孟浣兩兄弟相視一眼,旋即起身,不約而同的深吸一口氣,走到竹筐前,邁步坐進去。

   隨後,城上的兵卒,便把二人拉到了城上。

   到了城樓裡之後,沒有人過來攙扶他二人。

   就見一個青年走到他們身前,沉聲道:「負荊請罪?沒想到飛烏蠻人還知道這個典故。

   你二人也不必出來了,有什麼話,便坐在裡面說。

   如果被我發現你們在說謊,休怪我心狠手辣,把你二人從城上扔到城下去……」

   說著話,青年身手,把孟浣背後的荊條取下,扔到一旁。

   孟浣不敢怠慢,忙開口問道:「敢問這位將軍高姓大名,可能夠做的主嗎?」

   楊守文眼睛一眯,旋即笑了。

   他猶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身後眾人。

   片刻後,他沉聲道:「我名楊守文,弘農楊氏子弟,家父楊承烈,官拜東都留守。

   我乃前次武舉恩科武魁,之後奉聖人之名,替身太子出家。

   此次前來劍南道,也是奉太子之命,前來找人……若非你飛烏蠻造反,我現在怕已返回洛陽。

   你問我的身份能否做主?

   那我不妨告訴你,我在洛陽出發之前,曾受太子之命,劍南道內五品以下官員,可先斬後奏……不知道這樣的身份,能否讓你放心!我說完了,該你來說話了。」

   楊守文身後,涂家兄弟、蘇老萊父子,有點發懵!

   他們不曉得什麼弘農楊氏,也不清楚那東都留守是怎樣的官職。

   可單單是武魁的身份,就足以讓他們感到震驚,更不要說楊守文還是太子的替身和尚。

   太子啊,那可是未來的皇帝。

   眾人心中,頓時產生了一種不明覺厲的感受。

   包括那涂山鷹,也頓生敬重之心。原本,他以為楊守文在洛陽有些地位,卻沒想到,自家阿郎竟然直接和皇室扯上了關係。雖然而今是武則天掌權,可在普通百姓的心裡,李唐始終都是正宗。只聽這些名頭,就知道自家阿郎,身份絕對高貴。

   「你,是楊守文?」

   不過,最吃驚的,卻並非涂家四兄弟和蘇家父子。

   那孟浣一下子激動起來,顫聲道:「敢問,可是醉酒詩百篇,寫下《西遊》與《茶經》,名動兩京的青之先生嗎?」

   這一次,輪到楊守文驚訝了。

   他沒想到,孟浣居然知道他,的確讓他很吃驚。

   沒等他開口,在他身後的桓道臣道:「除了楊君,洛陽城裡,還有哪個敢喚楊守文呢?」

   他這倒不是誇張,因為楊守文的名字,在洛陽的確是盡人皆知。

   這是一個文韜武略都極為出眾的人物,更不要說,他曾打得武崇訓跳河而逃,更一把火燒了天子欽賜給武崇訓的武家樓。這份文采,這份武略,這份膽量以及這份恩寵……

   那洛陽城裡也有叫楊守文的。

   不過在楊守文成名之後,身邊就會有人拿來取笑,以至於不少同名者,後來都改了名字。

   孟浣更激動了,他掙扎著從竹筐裡站起來,邁步走出,向楊守文欠身道:「學生久聞青之先生大名,仰慕已久。未曾想能在這普慈見到先生真顏,便死也心甘情願。」

   那模樣,那還像是一個來和楊守文談判的人,簡直就是一個瘋狂的粉絲。

   楊守文有點懵了,其餘人也有些不知所措。

   孟涪突然覺得,自己被坑了!

   早知道自家兄長會變成這幅模樣……實在是太丟人了。

   而楊守文卻笑了,他看得出,孟浣對自己的崇拜是真心真意,並非那種假裝出來的崇拜。

   心情,頓時好很多。

   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遇到這樣的事情,相信都會感到愉悅吧……

   自己的敵人,原來還是自己的粉絲,這種感覺,不要太爽了!

   不過,楊守文倒是沒有忘記正事,只示意桓道臣給孟浣披上了一件衣服,沉聲道:「看樣子,你也是讀書人,怎可以如此不重禮儀?好了,現在和我說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孟浣露出了苦澀笑容。

   「楊君妙計,昨夜一把火,幾乎燒盡了我們的糧草和輜重。

   這種情況下,學生便向家父獻計,請他帶著其他的兄弟,還有族中的青壯連夜東進,偷襲安居縣城,而後南下攻佔龍臺鎮,設法與和蠻人匯合。而我,則留下來請降。」

   楊守文面頰一抽搐,和桓道臣對視了一眼。

   最害怕是這樣的結果,沒想到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如此說來,是你出謀劃策?

   既然如此,何不隨孟凱離開,留下來莫非另有圖謀?」

   「未知是先生坐鎮普慈之前,學生確有別的想法。

   之所以讓家父東進,是因為學生知道,如果家父繼續統帥族人,飛烏恐怕會全軍覆沒。家父性子偏執,被和蠻人所蠱惑,難以回頭。可這些族人,卻是受了矇蔽。

   很多人甚至不清楚具體的情況,只因信任家父,才跟隨家父起兵。

   而今……

   學生所圖簡單,只想為族人求一條生路。可如果家父留在部族內,學生根本無法改變局面。無奈之下,學生只好獻策,請家父離開。只有這樣,族人們才能有生路。」

   楊守文,沉默了。

   他閉上眼睛,思忖片刻後,轉身向城外看去。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

   河對岸的飛烏蠻營地,變得清晰起來,遠遠看去,卻是一片狼藉。

   楊守文道:「你可知道,你們犯下的是殺頭的罪。」

   「學生知道,可學生還是想要嘗試一下。

   學生在梓州時,曾在飛烏縣求學,對刑名之學也有涉獵。家父所犯的罪行,以及族人這些日子以來所犯下的事情,都是死罪……可上天有好生之地,聖朝以仁德而治天下。學生不求能得到寬恕,只求聖人念在那萬餘生靈的份上,饒過我的族人。

   學生便萬死,也心甘情願。」

   楊守文回身,看著孟浣。

   他目光灼灼,好像要看透孟浣的心。

   而孟浣也是昂著頭,沒有躲避楊守文的目光,一臉坦然之色。

   「你,真不怕死嗎?」

   「學生怕,但為了學生的族人,死又何妨?」

   楊守文面無表情,手指輕輕敲擊女牆。

   一旁孟涪看著自家兄長的目光,也透出了無比的崇敬。

   不僅僅是孟涪,包括桓道臣等人,看孟浣也有些不一樣了,無不臉上流露敬佩之色。

   「孟凱而今,兵馬幾何?」

   「家父抽調出了五千青壯,馬匹前五,健騾三千,並帶走了全部糧草。」

   「哈……原來,我若是接受你們的投降,還要給你們充足口糧才行!」楊守文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看著孟浣道:「你倒是個有心人,如此做即可以成全自家名聲,也能保住族人性命,還可以落得一個孝順的聲名……這一箭三雕,高明。」

   孟浣臉色,微微一變。

   不過,他旋即就恢復了平靜,全無半點懼色。

   「但是,這對我有什麼好處?你放走了孟凱,還指使他偷襲安居,我該如何處置你呢?」

   孟浣的表情變了,低下頭來。

   楊守文突然一擺手,對桓道臣等人道:「你們,全都退下。」

   「喏!」

   眾人立刻退出城樓,只留下了孟浣兄弟和楊守文兩人。

   楊守文自然不會害怕二人耍花招,他也看得出,那孟涪有些勇力,但他並不害怕。

   「學生知道,安居難破。」

   「哦?」

   孟浣深吸一口氣,道:「安居縣令白敏中,曾是學生的恩師。

   白公仁厚,沒有因我身份而對我鄙夷,反而收到門下,悉心教導,學生怎能害他?

   在家父抵達普慈之前,學生便派人前去給恩師送信,請他加強防備。

   所以,家父此去偷襲安居,絕無成功可能……他手中有萬餘兵馬,都未能攻破普慈,更不要說安居的兵力強於普慈,只要做好準備,即便家父帶五千人,也難成功。」

   「六哥,你……」

   孟涪聞聽,露出駭然之色。

   而孟浣則慘笑看著他,輕聲道:「小十二,你還記得母親是怎麼死的嗎?」

   「啊?」

   「我告訴你,母親是被父親給毒死的!」

   孟涪聞聽,頓時懵了,有些不知所措。

   孟浣則看著楊守文道:「此乃家醜,我本不願說出。

  可我也知道,若不說清楚,先生未必相信……我所為者,是要替母親報仇而已。家父若久攻不下安居,便只有南下龍臺鎮一條路。先生只需先行佔領龍臺,便可以斷絕家父南下之路。」

   說完,孟浣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

   「母親原本是一位賢淑女子,知書達禮。

   可因為不滿家父的一些作為,因而觸怒了家父。十年前,小十二大約才八歲,我親眼看到,家父在母親食用的湯藥裡下毒,結果當晚,母親就毒發身亡……學生永遠也忘不掉,那晚母親的目光。所以從那天開始,學生就下定決心,要為母親報仇。」

   楊守文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狗血劇,妥妥的狗血劇!

   不過,孟浣這番話,也讓他放下心來。

   他想了想,指著孟浣道:「孟浣,你可敢隨我同行,前往龍臺鎮嗎?

   至於你的族人,我會命人安排。同時,我會上奏朝廷,儘量為你們開脫……呵呵,畢竟是萬餘條人命,我不是那殺人不眨眼的人,若能保住他們,一定會儘力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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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九十一章 毒士 上

  人常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小小的一個部落裡,似乎也在上演著一出不輸於深宮大院之中的精采宮鬥戲。

  孟浣坦然看著楊守文,臉上還帶著笑容。

  而楊守文則看著他,半晌後輕聲嘆了一口氣。

  他突然有些慶幸,慶幸自己沒有生活在如此的環境中。未清醒時,雖然繼母宋氏對他排斥,可是父親在暗中保護,祖父則一力護持,他並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

  清醒之後,他很快就掌控了局勢。

  與其說是他扭轉了局面,倒不如說是當時的時局,幫助他扭轉了乾坤。

  細思起來,倒也算幸運……至少沒有遇到似孟浣這種狗血戲碼。

  「你,隨我前往龍臺鎮,你弟弟留在營地中,安撫你的族人。」

  楊守文沒有再贅言,而是吩咐了一句,轉身對蘇老萊說:「打開庫府,取出糧食,賑濟那些蠻子。

  大貓你留下來協助老蘇,其餘人收拾一下,一個時辰後隨我出發,前往龍臺鎮。」

  「喏!」

  「另外,把城裡的騾馬全都集中起來,算作徵用。

  待我從龍臺鎮回來後,會照價賠償……老蘇,這件事就煩勞你費心,能徵用多少,就徵用多少。」

  說完,楊守文準備離開。

  卻在這時候,看到蘇摩兒露出一副期盼之色看著他。

  「蘇摩兒,立刻去把楊茉莉他們找回來,然後飽餐一頓,一個時辰後出發。」

  「遵命!」

  蘇摩兒喜出望外,歡叫一聲便跑下了城樓。

  而那孟浣則披衣雙手抱拳,高舉過頭頂,朝著楊守文一揖到地。

  「學生,謹遵先生差遣。」

  ++++++++++++++++++++++++++++++++++

  這一攤子亂七八糟的狗屁事,著實讓楊守文覺得糟心。

  原本以為事情已經結束,可沒成想,卻發生了這種變故,使得他不得不臨時改變主意。

  從普慈到龍臺鎮,大約一天半的路程。

  而孟凱已經率部出發,領先了大約半天的時間。也就是說,楊守文必須要在一天時間裡,追上孟凱的速度,並且在孟凱之前抵達龍臺鎮,並且做出有效的部署。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從現在開始,他必須爭分奪秒才行。

  「幼娘,你留在普慈,等我回來。」

  「我不要,我要跟大兄一起走。」

  「可是,此去龍臺鎮,路上會很辛苦。你一個女孩子,又經歷連番奔波,何必吃這個苦呢?」

  「我不管,反正我要跟大兄一起去。

  如果大兄不帶我,我就偷偷跟著……大兄,你可別小看我,就算楊茉莉,也未必能有我能吃苦呢。」

  幼娘張牙舞爪,一副你不帶我走就不行的模樣。

  細想,好像也有道理。茉莉出身苦,可事實上自從楊守文收留了他之後,就沒怎麼吃過苦。這一點,從他那不斷橫向發展的體型,就可以看出端倪。相反,幼娘這幾年來,卻是吃盡了苦楚。特別是這一兩年,她在射洪和黃文清鬥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別的不說,只說她獵殺黃文清的那些日子,可以說是驚心動魄。

  楊守文甚至相信,如果把幼娘和楊茉莉丟進深山老林裡,最後能活著走出來的人,一定是幼娘,而非楊茉莉。

  如果不帶著她,她肯定不會罷休。

  雖然內心裡不是很情願,但是看幼娘那副堅定的小模樣,楊守文最終也只能妥協。

  「好吧,那你準備一下,和大金一起。」

  「知道啦!」

  幼娘笑逐顏開,歡笑著跑回房間裡。

  而楊守文則站在院子裡,用力搓揉了一下面龐,看著她的背影,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時候,旁邊走來一人。

  馮紹安的妻子姓康,大家都習慣叫她康娘子。

  「李君,戰事結束了嗎?」

  楊守文回身看去,康娘子牽著兩個女兒走過來,微微一福道:「敢問我那阿郎,今在何處?」

  「大娘子,馮縣令不在普慈。

  昨日他趁亂和他那族侄逃離普慈縣城,具體去了什麼地方,我並不清楚。不過大娘子放心,戰事已經結束,我預計援軍會在今晚抵達,到時候普慈就會恢復正常。

  我馬上要離開普慈,追擊叛軍。

  所以,大娘子也自由了,不必再提心吊膽。」

  楊守文微笑著,與康娘子說話。

  對這個相貌不算特別出眾,卻有一股子溫文爾雅的書卷氣的女人,楊守文並無怨念。

  康娘子道:「如此說來,我那郎君是臨陣脫逃了嗎?」

  「這個,到時候自有朝廷決斷,我不好下結論。」

  康娘子慘然而笑,點頭道:「如此,奴明白了!

  不過,奴還要多謝李君的關照……」

  楊守文倒是能夠理解康娘子的心情。人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那馮紹安的所作所為,也正應了這句老話。想必,此時此刻,康娘子的心裡一定很難過。

  可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只得蹲下身子,揉了揉那兩個女孩兒的腦袋。

  「大娘子多保重吧……我離開之後,縣城這邊會有蘇老萊和桓道臣兩人主持,有什麼問題,可以向他二人提出。相信用不得多久,普州就能歸於平靜,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多謝李君的關照。」

  楊守文著實覺得彆扭,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於是又安慰了兩句,便告辭回到房間。

  他換了一身衣服,又洗了一把臉。

  把玄鐵槍和金鐧收好,然後背上箭囊,邁步走出房間。

  嘬口,發出一聲口哨聲,停在院中樹梢上的大玉飛下來,落在了楊守文的肩膀上。

  這時候,幼娘也收拾妥當,跑來和楊守文匯合。

  她還從廚房拿了些熱騰騰的肉餅,遞給楊守文道:「大兄吃點東西,免得路上饑餓。

  嘻嘻,若是沒有我照顧,大兄你該如何是好啊。」

  看著幼娘燦爛的笑容,不知為什麼,楊守文的心情突然間大好。

  他狠狠咬了一口肉餅道:「是啊,幼娘最知道大兄了……好啦,咱們去城外集合。」

  兩人在縣衙門口,分別上了馬。

  大金,如今已經成了幼娘的座駕,而楊守文則騎了一匹川馬,個頭有點矮,但耐力驚人。

  兩人直奔城門口,就見城外的兵馬,已經集結完畢,正在吃飯。

  遠遠的,楊守文就看到了楊茉莉。

  他混在人群裡,一手抓著一個餅子正大快朵頤,吃的甚是香甜。

  這孩子就這點好,不挑食。

  你給他什麼,他就吃什麼,從來不會挑三揀四……只是那食量確實驚人,一張半斤重的餅子,三兩口就能吃完,讓人看著都覺得害怕。

  「青之,倉促間,抽調不得太多兵馬。

  一共八百人,其中有三百府兵,其餘的都是普慈徵召的民壯。

  城外還有一萬多飛烏蠻的俘虜,雖然都是老弱病殘,也需要有人看守,實在抱歉。」

  桓道臣一臉羞愧之色,似乎為沒能徵召更多人馬,愧對楊守文。

  八百人?

  楊守文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足夠了!」

  他看了看天色,而後一擺手道:「好了,休得再耽擱時辰,所有人上馬,咱們立刻出發。」

  「喏!」

  涂家四兄弟以及蘇摩兒齊聲領命,開始集結人馬。

  蘇老萊在城裡徵用了三百匹川馬,以及五百頭健騾。看上去有些像烏合之眾,但楊守文也知道,以普慈縣城的規模,蘇老萊怕已是傾盡全力。能夠有這些腳力,想必也費盡心思。

  想到這裡,他不無讚賞的看了蘇老萊一眼,心中更下定決心,一定要把蘇老萊帶回洛陽。

  這絕對是一個人才,留在這小縣城裡,實在是可惜。

  他拍了怕蘇老萊的肩膀,而後示意眾人上了腳力。

  楊守文在馬上拱了拱手,又對桓道臣道:「大貓,你可以派人去打探一下,相信漢州援兵就要到了。早一日抵達,便多一分安全。我離開後,就請你多多費心。」

  「青之此去龍臺鎮也要保重。

  那孟凱而今已成困獸,需多多提防。」

  「我明白,告辭!」

  楊守文說完,撥馬就走。

  幼娘和楊茉莉伴隨左右,而孟浣,則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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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九十二章 毒士 下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使得道路變得泥濘起來。

  好在那雨來的突然,去的也很突然。持續了不過一刻鐘,便雨過天晴,陽光普照。

  行路難!

  更兼之天氣悶熱,令人有些心浮氣躁。

  為了保證安全,楊守文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先生不用著急,剛才學生觀那雨雲是從東邊而來。

  若學生沒有猜錯的話,想必安居那邊也下了雨,而且雨水更大。」

  見楊守文心浮氣躁,孟浣突然開口。

  「而且,先生也不用擔心孟凱會跑到咱們前面。」

  「嗯?」

  「我瞭解他!」孟浣道:「我用了十年時間,都在暗地裡觀察他。

  他性子暴躁,而且是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脾氣。別看他提前出發,但是在安居,至少要耽擱半日。我寫信給老師,會設法拖他一下,哪怕是一兩個時辰也好。

  等到他明白安居不可取的時候,他提前的半日,也就被浪費掉了。」

  孟浣言語似乎很輕鬆,卻有一種智珠在握的自信。

  楊守文不禁打量他,道:「孟浣,你竟如此恨你父親嗎?」

  孟浣眸光一凝,輕聲道:「小十二年紀小,很多事情都不記得。而且他性子粗狂,很多時候並不是很在意細節。可我不一樣,母親被毒殺的場景,十年來我都無法忘記。

  我雖是他所生,可他對我,卻無養育之恩。

  他子女眾多,多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子女……對了,先生還記得那孟海嗎?」

  「你是說,林海?」

  「林海也好,孟海也罷……我只想說,他是個蠢貨。

  明明已經遠離了是非,更未曾受過那孟凱半點恩惠,到頭來孟凱幾句甜言蜜語,卻毀掉了他大好前程。就算被人知道他是孟凱之子又怎樣?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明明可以自由自在,過著很舒適的生活,卻貪圖錢財,聽從孟凱的差遣。

  先生,似那孟海,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從小到大,孟凱只喜歡孟淵、孟河那種蠢貨,但是對我,從來都是稍有不順心,輕則咒罵,重則毆打。若非母親保護,我說不定早就被他打死……後來,我才不得不離開部落,到縣城裡求學。我對小十二說是仰慕漢家文化,可實則是為保命。」

  孟浣說到這裡,突然一擺手,「這些糟心事,就不必再提了。

  安居到龍臺鎮看似比較近,但是道路卻比較難走。因為那邊更多是通過安居水水路連通崇龕。而陸路嘛……他們有那麼多的騾馬,我覺得可能還比不上徒步而行。」

  說完,孟浣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詭異。

  不知為什麼,看著他的笑容,楊守文激靈靈一個寒顫。

  這廝不簡單!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孟凱的一舉一動,都可以說被他算計清楚。

  「而且,學生以為,如果先生要阻擊孟凱,龍臺鎮並非最佳選擇。」

  「此話怎講?」

  「龍臺鎮乃隋初所置。當時隋文帝平定巴蜀,曾有意南下,征伐六詔。後又因為江南作亂,這個計劃才沒有執行下去。後來六詔作亂,越國公楊素將之安撫下來,並設龍臺鎮,以威懾對方。

  那龍臺鎮,乃淺丘之地,無險可守。

  再加上這些年來,朝廷並未重視,所以城牆低矮,難以堅守。

  如果先生想要在那裡阻擊對方,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學生以為,阻擊孟凱的最佳地點,應該是龍臺鎮西北十二里處的塔子山下。孟凱自安居走陸路而來,出七寶嶺,必經塔子山。但七寶嶺山路崎嶇,極難行走,孟凱從七寶嶺出來,也是人困馬乏。

  到時候,先生可以在塔子山擇高處堅守,居高臨下,易守難攻。

  莫說孟凱手中一群烏合之眾,就算是兵強馬壯,憑先生這八百銳士,也能抵擋。」

  「孟浣!」

  「學生在。」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輕聲道:「這一切,其實都早已在你的算計之中,對不對?」

  孟浣笑了,卻沒有回答。

  而楊守文並不在意他是否回答,接著道:「我一直在想,此前孟凱聲東擊西,而後圍點打援的計策,是出自何人之手。原本,我以為是那個甘姓和蠻人,但現在……」

  「是你,對不對?」

  孟浣咬著嘴唇,卻一聲不吭。

  其實,根本不需要他承認,楊守文知道,那個人就是孟浣!

  人才啊!

  此時此刻,楊守文不得不對孟浣另眼看待。

  如果說,此前他對孟浣還有些不屑的話,那麼現在,他對孟浣除了敬佩,還有一絲絲的恐懼。

  這傢伙,絕對是一個毒士,一個瘋狂的毒士。

  他為了報仇,隱忍十年。

  當孟凱決意造反之後,他又推波助瀾,為之出謀劃策。

  他挑準了時機,以射洪為誘餌。因為他知道,李清一定會帶人前來……隨後,他又設計孟凱殺死了李清,如此一來,孟凱造反之罪就被坐實,朝廷絕不可能放過他。

  想到這裡,楊守文道:「孟浣,那你可想過,孟凱被滅之後,你又該何去何從?」

  「我?」

  孟浣想了想,輕聲道:「小十二年紀雖小,卻勇武過人。

  他性格豪爽,不似我這般陰沉,在部落中頗有威望。而這一次,他若是能救下那些族人,威望必然會更高。而且他不似孟凱那樣愚蠢,同時又沒有太大的野心。

  我希望,他能夠帶領族人們返回家園,好好的活下去。」

  「怎麼,你不想回去了?」

  孟浣的回答,大出楊守文的預料之外。

  原本他還以為,孟浣如此算無遺策,是為了自己成為飛烏蠻的首領。可現在看來……

  「回去作甚?」

  孟浣笑道:「我在族中,除了小十二之外,沒什麼人親近。

  他們也不喜歡我,我回去也沒什麼意思。娘親生前,一直想去大海之濱。如果這次我不死的話,可能會往東走,一直走到海邊,然後找一個小村落,安靜的生活。」

  「那,你會甘心嗎?」

  「我……」

  「而且,就算你能如願,我也會擔心。」

  孟浣露出詫異之色道:「先生擔心什麼?」

  楊守文勒馬,來到了路邊。

  此時,天色已晚。

  隊伍里亮起了火把,沿著泥濘的大路行進,排成了一條常常的火龍。

  涂家四兄弟率領兵馬行進,而楊茉莉、幼娘還有蘇摩兒以及孟浣,則在楊守文身邊。

  楊守文指了指孟浣道:「你這個人太陰毒,我不喜歡。

  如果讓你離開,我不知道未來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你的陰毒,如果再加上一個野心勃勃的蠢貨,說不得會弄出禍事來。你這種人,我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可如今知道了,便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把你帶在身邊看管,另一個……死人就沒威脅了。」

  孟浣何等聰明,那還能不明白楊守文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旋即道:「先生既然不喜歡我,帶在身邊,就不怕學生會對你不利嗎?」

  沒等楊守文回答,一抹劍光無聲襲來。

  孟浣自認還算身手矯健,可是當那道劍光襲來的剎那,他竟無法閃躲。

  劍光自孟浣的頭頂掠過,一縷頭髮飄然落地。

  幼娘道:「如果你敢對大兄不利,就算你躲到了天涯海角,我也會要你的性命。」

  不知為何,孟浣身子一顫。

  剛才那一劍,實在是太快了,快到讓他心生恐懼。

  楊守文回頭看去,朝幼娘微微一笑。剎那間,幼娘也笑了,那笑容,就好像路邊盛開的山茶花一樣美麗。

  「你想對我不利嗎?」

  楊守文輕聲笑了起來。

  「你學得好謀略,卻無用武之地。

  不說別的,只你這飛烏蠻人的身份,誰又會看重你?

  我可以給你一個光明前程,我可以讓你光耀門楣。不為了那勞什子孟凱,只為你娘親。

  我相信,你娘親並不希望你去隱姓埋名,孤獨終老吧。

  孟浣,你告訴我,這天下間,誰能真正用你?誰又能給你帶來前程?

  你是個聰明人,甚至比我還要聰明……你這樣一個聰明人,一定知道,該如何選擇。」

  孟浣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旋即笑了。

  「如果這次學生不死,而到時候先生又願意收留學生的話,學生倒是想去看看,那神都的大好風情。」

  「聰明!」

  對孟浣這個回答,楊守文很滿意。

  如果孟浣現在二話不說,納頭就拜的話,楊守文一定會懷疑他的誠意。

  自五胡亂華以來,禮樂崩壞。兩漢三國時那種一諾千金的風尚,到了唐代幾乎消亡。

  人們很難再因為意氣相投便同心協力,大家能夠合作,更多的是利害關係。

  所以在後世,就有『寧學桃園三結義,不學瓦崗一爐香』的說法,其實也是一個事實。

  沒有展現出足夠的實力,不能夠讓孟浣明白,自己可以給他帶來怎樣的好處,他又怎可能真心效力?

  對此,楊守文倒是信心滿滿。

  他擡頭看了一眼天色,一抖韁繩,沉聲道:「好了,咱們也加快速度,目標:塔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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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九十三章 鬧劇

  已是傍晚,日頭夕照。

  七寶嶺在落日的餘暉中,更顯巍峨。

  「這該死的路!」

  孟沅忍不住破口大罵,卻又不得不停下來,命人把堵在前方山路上的山石挪開。

  一場大雨,令七寶嶺出現了滑坡。

  許多地方被泥石流衝垮,以至於道路變得更加難行。

  孟沅作為先鋒人馬,帶領六百人在前方開路。可這崎嶇的山路……一路下來,他手下的部曲因為各種原因,折損了二十餘人,也使得原本脾氣就不好的孟沅更加暴躁。

  「都是那個混蛋出的主意,偷襲什麼安居。」

  跟隨在孟沅身後的人,名叫孟游,是孟沅同父異母的兄弟。

  不過兩人的關係卻非常好,再加上一個此前戰死在涪水畔的孟江,號稱飛烏三傑。

  當然,這只是他們的自封。

  而在部落裡,人們會在私下稱呼他們做飛烏三鬼。

  而今孟江死了,孟淵、孟河與孟津死的死,俘虜的俘虜,整個部落裡能夠威脅到他們地位的人,已不復存在。此前,還有一個孟浣,年紀比孟沅大,不過不被孟凱所喜。現在,孟浣和孟涪兩兄弟留在了普慈,孟沅也隨之變成了孟凱的左膀右臂。

  聽到孟游的話,孟沅笑了。

  「十郎,話也不能這麼說。

  若非六哥留在普慈,你我怎可能逃出生天?如今正好,咱們只要出了七寶嶺,抵達龍臺鎮,就可以一路南下。等咱們到了安南站穩腳跟後,便可以逍遙快活……嘿嘿,這也要虧得六哥的功勞,你我可不能忘恩負義,日後定要初一十五,多多祭拜。」

  孟沅說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而孟游也是連連點頭,臉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在他們看來,孟浣留在普慈,必死無疑。

  那些唐人又怎可能放過他,要知道他們此前,可是接連偷襲射洪,還殺死了唐人的大將。

  以他們對唐人的瞭解,孟浣絕不會有好果子吃。

  兩人一想到這些,心情頓時變得愉悅很多,就連催促部曲開路的聲音,也隨之響亮不少。

  不過,崎嶇的山路,著實給了他們很多麻煩。

  十里山路,足足用了快一個時辰才算是走出來。當他們走出山口後,天已徹底黑了。

  孟沅人困馬乏,命部下在七寶嶺山口就地歇息。

  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孟凱率領大隊人馬,也來到了七寶嶺山口。

  「誰讓你們在這裡休息?」

  孟凱帶著一隊扈從,縱馬來到孟沅的身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皮鞭,打得孟沅抱頭鼠竄。

  「阿耶,兒郎們實在是太累了!」

  孟沅哭訴道:「從離開飛烏縣城後,這一路上兒郎們就未能好好休息過。

  這兩日,更是不停行軍,還連著兩場戰鬥。再加上七寶嶺的山路如此難行,兒郎們一路打通下來,都已是人困馬乏。再繼續趕路的話,只怕不到龍臺,兒郎們便累死了。」

  孟沅說的是涕淚橫流,一副為部曲著想的模樣。

  可實際上,是他自己累了!

  孟凱臉色緩和許多,沉聲道:「七郎,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可現在卻不是可以休息的時候。龍臺鎮就在眼前,繞過前面的塔子山,就可以看見龍臺鎮了!那裡有充足的糧食,可以讓大家飽食一頓,然後好好休息……我保證,等到了龍臺鎮後,大家可以休息半天,然後咱們南下,攻打昌元。相信和蠻人,已經開始行動了……」

  孟沅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表示同意。

  他叫上孟游,點齊六百人馬,趁著夜色繼續趕路。

  而孟凱則在山口稍事休整,準備繼續出發……其實,孟凱也很累,累得快要死了!

  但他知道,這就是一口氣的事情。

  如果在這裡徹底休整,只怕所有人都會隨之放鬆下來,再想把這口氣提起來,可就難了……

  塔子山,重巒疊嶂,岩石峭立。

  夜色之中,塔子山就好像一頭匍匐在平原上的一頭巨獸,守衛著龍臺鎮的北面。

  楊守文依稀記得,這塔子山似乎就是後世毗盧洞所在。

  但如今,毗盧洞還未開鑿,所以顯得格外荒涼。盛夏時節的塔子山,頗為涼爽。帶著暑氣的風,穿過塔子山後,把暑氣幾乎消磨殆盡,只剩下一絲絲怡人的涼爽。

  楊守文登上了塔子山的一塊山石,鳥瞰山腳下那條蜿蜒的小徑。

  這小徑,一邊是陡峭的山坡,山坡下便是滾滾流淌的涪水;一邊則是巍峨高聳的塔子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寂靜。

  「從這裡繼續南行,要拐過一個山灣,就可以看到龍臺鎮。

  咱們只要守住那個山灣,便可以攔住孟凱。那裡地勢高,孟凱想要強攻,絕非易事。」

  孟浣蹲在楊守文的身旁,看著山下。

  那雙眼睛,眸光格外深邃,透著一絲絲的冷意。

  就在這時候,空中突然傳來了一聲鷹唳。大玉從天而降,穩穩落在了楊守文的手臂上。

  「來了!」

  楊守文臉色頓時陰沉下來,輕聲道。

  說話間,他一擺手,示意蘇摩兒過來,「傳我命令,未得我的准許,任何人不得妄動。

  待會兒,見到焰火出現,給我推動滾木,迫使他們下馬步行。」

  「喏!」

  蘇摩兒立刻轉身離去,而楊守文則擡起手,大玉便展翅騰空而起,消失在夜幕之中。

  「真是神鳥。」

  孟浣看著大玉在夜空中變成了一個黑點,不禁發出感慨。

  「你飛烏蠻不也擅長馴鷹嗎?」

  「不是飛烏蠻擅長,而是我母親一族擅長。」

  「哦?」

  「我母親原本是飛烏蠻大祭司的女兒,自飛烏蠻落腳在私鎔山,族中的鷹隼便是由我阿舅負責馴養……孟凱娶我阿娘,就是為了那馴鷹的秘術。阿娘當然不願意給他,於是他就對阿娘各種虐待,後來還毒死了我阿娘……可即便如此,他也未能得到那馴鷹秘術。」

  「既然如此,飛烏蠻的鷹隼,如何得來?」

  孟浣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抹陰狠之色。

  「那些灰隼,不過是半成品罷了,若是我阿娘馴養的灰隼,先生的那只神鳥雖然神駿,一比一絕無對手,一對二可能占居上風,但一對三……神鳥也休想要活命。

  阿娘死後,孟凱就把心思動到了我的頭上。

  我為了保護小十二,於是把秘術交給了孟凱……不過,那最為關鍵的一步,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當然,現在小十二也已經知道了,這對他將來領導部落會有好處。」

  「你倒是一個好兄長。」

  孟浣站起來,看了楊守文一眼。

  他個頭沒有楊守文高,以至於說話時,需要揚起腦袋才行。

  他的笑容裡,流露出一抹溫暖,輕聲道:「那是自然,小十二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來了!」

  楊守文打斷了孟浣,從隨身的挎兜裡,取出一支爆竹。

  而這時候,沿著蜿蜒的山路,一隊人馬拖拖拉拉,有氣無力的行來。

  「慢著!」

  楊守文正要點燃爆竹,卻被孟浣阻攔。

  「這是孟凱的前鋒軍,好像是孟沅的部眾……看樣子,孟凱的大隊人馬還在後面。」

  「那怎麼辦?」

  孟浣微微一笑,輕聲道:「放他們過去。」

  「哦?」

  「先生放心,我瞭解那孟沅。

  此人生性涼薄,是一個貪生怕死的傢伙。孟凱的那些兒子當中,我最佩服的是孟淵……孟淵活著的時候,我不敢輕舉妄動。幸虧他現在死了,否則孟凱豈能中計?」

  居然還有這檔子事情嗎?

  楊守文有些吃驚。

  他從孟浣口中得知,那日幼娘刺殺的兩個飛烏蠻人,其中一個就是孟淵。

  說實話,他對孟淵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可現在聽孟浣這麼說,他倒是暗自慶幸不已。

  孟浣的手段,他已經見識到了!

  毒士,一個妥妥的毒士……或許他還做不到算無遺策,但是那手段之毒辣,非同一般。這樣一個智謀之士,卻對孟淵忌憚無比,足以說明,孟淵的非同小可……

  多虧了幼娘殺了他!

  殺的好,殺的妙……若不然,不曉得會給自己帶來多少麻煩。

  「先生只管放孟沅過去就是,我可以保證,一旦這邊出事,那孟沅一定會棄孟凱而去。

  而且看他們這模樣,怕已經快到了極限。

  等他們過去後,一俟這邊戰事打響,這些烏合之眾的最後一口氣,也將會被泄掉。

  我們,只等著孟凱就好!」

  孟浣說的是格外自信,也讓楊守文改變了注意。

  於是,他收起了爆竹,任憑那些前鋒軍從山路上通過,而後拐過了山灣,離開塔子山。

  夜空中,出現了幾隻灰隼,在空中翱翔。

  楊守文眉頭淺蹙,露出擔憂之色。

  可就在這時候,卻見身旁的孟浣取出一支銀色的哨子,放在唇邊吹響,發出了尖銳的鷹唳聲。

  灰隼在空中盤旋數週後,便調頭離開。

  孟浣晃了晃手裡的銀哨,輕聲道:「那馴鷹的最後一步,就是這哨子上面。

  孟凱馴養的灰隼,其實都是為我而馴養。不管他用什麼手段,只要我一吹哨子,灰隼便會聽從我的指令。」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沒有開口。

  他大體上可以猜出這其中的玄妙,哨子估計是有特殊的設計,包括吹哨的方法,也需要經過訓練才行。別看孟浣說的很輕鬆,但想要做到這一點,也要費些功夫才可以。

  突然間,楊守文為孟凱而可憐起來。

  辛辛苦苦馴養的鷹隼,結果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孟淵沒有懷疑過你嗎?」

  「當然懷疑過。」

  「那你怎麼矇騙過他的呢?」

  孟浣笑了,壓低聲音道:「先生,你道那孟淵,真就對孟凱死心塌地不成?

  孟凱那蠢貨,孟淵怎可能服氣?我告訴他說,我對孟凱藏了一手,但是我可以把這一手教給他。當然,我教給他的方法是錯誤的,表面上那些鷹隼會聽從他的指揮,可是只要我吹奏哨子,鷹隼便會倒戈相向……若非如此,我和小十二早就死了。」

  這,妥妥的一場家庭倫理大戲!

  楊守文有些替孟凱難過。

  養了這麼多的兒子,結果一個個的全都是另有算計,就連他最看重的孟淵,也是如此。

  當老子當到這份上,已經不能用失敗兩個字來形容。

  孟凱的人生,絕對就是一張茶几,那上面擺滿了杯具……可憐!哪怕楊守文是孟凱的敵人,也不禁對他生出了些許憐惜之情。這一大家子,簡直就是一場鬧劇啊!

  「先生,孟凱來了!」

  就在楊守文為孟凱而感到可憐的時候,孟浣突然開口提醒。

  他連忙擡起頭,順著孟浣所指的方向看去。山路的另一邊,出現了一大隊人馬,正快速向這邊行來。他們點著火把,沿著蜿蜒山路行進,遠遠看去,好像一條火龍。

  楊守文再次取出了爆竹,目光灼灼。

  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在心中暗道:是時候,讓這場鬧劇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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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九十四章 優雅的巫女 上

  一輪皎月當空,普照山路。

  那路上,彷彿蒙上了一層白霜,看上去極美。

  從塔子山裡吹來涼爽的風,令人心曠神怡。山上樹葉沙沙搖曳,山下涪水潺潺流淌。

  這是一個風輕雲淡,怡人的夜晚。

  孟凱騎在馬上,眼皮子一個勁的打架,一股睏意湧來。

  也難怪,孟凱年紀已經不小了!

  ~~這一路折騰下來,莫說是孟凱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就算是年輕小夥子,也支撐不住。

  能堅持到現在,對孟凱而言已是殊為不易。

  如果不是有一口氣吊著,說不定孟凱都已經放棄了。

  他很清楚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不管哪一件拎出來,都是抄家滅族,千刀萬剮的下場……

  所以,他必須撐下去。

  只有離開劍南道,抵達安南,他才算是真正的平安。

  原本,孟凱想的很清楚,趁著李清被殺,徹底人心浮蕩,而鮮于燕又被悉勃野人纏住,一時間難以脫身的機會,舉族遷移。可誰想到,才一動身,就被官軍拖住……

  「父親,父親?」

  就在孟凱半夢半醒,在馬上打盹的時候,耳邊響起了呼喊聲。

  他忙睜開眼,振奮了一下精神。

  「信隼已經回來了。」

  「是嗎,可以異常?」

  「看信隼的反應,沒有什麼問題,可以放心通過。」

  信隼,是飛烏蠻對那些灰隼的愛稱。

  在飛烏蠻的眼中,灰隼不僅僅可以用來搏鬥,還能追蹤,偵察,甚至比斥候還放心。

  孟凱長出了一口氣,精神也隨之振作起來。

  「十五,立刻傳令,加速通過。」

  孟凱其實並不是那種很謹慎的人,可這一路上吃虧多了,也使得他有些疑神疑鬼。

  他倒不是懷疑孟沅,放出信隼,只是出於本能。

  現在,孟沅已經過去了,信隼也沒有發現什麼敵情,也就是說前方道路暢通。

  倒霉了這一路,終於可以鬆口氣了!只要通過這條小徑,再走十里就是龍臺鎮。

  孟凱有些迫不及待了!

  此時此刻,他非常渴望一口熱乎乎的飯菜,以及一張軟乎乎的床榻。

  甚至,他的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佔領龍臺鎮之後的場景……

  「快點,大家快點!」

  他在催馬提速,並且不停催促手下兵馬加速。

  「只要到了龍臺鎮,咱們就可以好好休息,然後南下昌元,從此便可以天高任鳥飛。」

  孟凱那包含激勵的話語,在小徑上空迴蕩。

  只是,不等他說完,忽聽得一聲巨響。

  就見一溜焰火衝天而起,在半空中炸開,化作美麗的焰火,把夜空頓時照亮起來。

  沒等孟凱反應過來,前方轟隆隆一連串的巨響聲響起。

  他手搭涼棚向前方觀瞧,就見從山坡上轟隆隆滾下了無數巨石。那巨石帶著巨大的衝擊力,很快便衝到了小徑上。走在小徑上的飛烏蠻青壯,猝不及防之下,連人帶馬被撞飛出了小徑,而後順著陡峭山崖落入滔滔涪水……那慘叫聲,在空中迴蕩。

  小徑上,頓時亂作了一團。

  許多巨石落入了涪水,同樣也有很多巨石砸在了小徑上,瞬間就把小徑堵死。

  許多來不及躲閃的飛烏蠻人,當場就被巨石砸死,亦或者壓死。慘叫聲,伴隨著一聲聲戰馬的長嘶,此起彼伏。飛烏蠻人懵了!他們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遭遇伏擊。

  不是說,那些唐人不敢過來嗎?

  「敵襲,是敵襲!」

  一個青年,大聲呼喊。

  「全都穩住,不要慌張。」

  可是,未等他說完,從山坡上飛來一片火雨。

  一蓬火箭呼嘯著射來,那青年剎那間被射成了刺蝟一樣,連人帶馬倒在了血泊之中。

  「小十五!」

  孟凱不禁悲呼一聲,縱馬衝了過去。

  可就在這時,一員蠻將跑過來,大聲道:「大王,路被堵死了,咱們該怎麼辦?」

  孟凱強作鎮靜,拔刀指向山坡。

  「大家別慌,唐狗人數不多。

  一定是龍臺鎮的守軍,不過兩三百人……給我沖,衝上去,殺光了唐狗,才能有一條生路。」

  「殺!」

  飛烏蠻人齊聲吶喊。

  十幾名蠻將更跳下馬,一手持刀,一手執盾,向著山坡衝鋒。

  孟凱的眼睛都紅了……他心裡亂成了一團麻,但卻清楚的知道,想要殺出去,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衝上山坡,殺死伏兵。當然,他也可以後退。可是退入七寶嶺之後又該如何是好?孟凱相信,那安居縣和崇龕縣一定會封鎖山口,把他們困死在山中。

  相比之下,似乎只有殺出去最為可靠……

  +++++++++++++++++++++++++++++++++++++

  蘇摩兒的身體,在輕輕顫抖。

  他經歷過普慈之戰,按道理說,不應該緊張才是。可事實上,他依舊是非常緊張,甚至有點恐懼。

  普慈之戰,蘇摩兒也參加了!

  可那時候,隔著一道城牆,又有楊守文等人主持戰局,再加上背靠著生他養他的普慈縣城,他並未感到恐懼。可現在,二百里追擊,前面是敵人,身後卻無援軍。

  而父親蘇老萊遠在縣城,更不可能給他任何幫助。

  更何況,這次他面對敵人的距離,要近很多……

  「磨勒,該下令了!」

  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很是輕柔。

  蘇摩兒扭頭,就看到幼娘站在他身旁,雙手持劍。

  不知為何,心神驟然平靜下來……他倉啷拔出佩刀,厲聲喝道:「點燃滾木,準備!」

  從普慈追擊過來的八百勇士,是在正午時分到達。

  事實上,他們比飛烏蠻提前了小半天的時間……雖然也很辛苦,卻得到了休息。同時,在天黑之前,他們也都做好了準備,從塔子山上砍了很多大樹,並做成了簡單的滾木。

  木頭上,刷了火油。

  兵士們用火把將滾木點燃,頓時在半山腰處,形成了一道火牆。

  「放!」

  伴隨著蘇摩兒一聲令下,士兵們用撬棒,撬動了滾木,轟隆隆順著山坡便衝了下去。

  那些飛烏蠻的士兵才爬到了一半,眼見燃燒的滾木衝過來,頓時嚇得連忙閃躲。本來,他們的衝鋒就沒有任何章法,而今被這一輪滾木衝擊,隨即變得越發混亂。

  「弓箭手,放箭!」

  兩百名精於射箭的士兵上前一步,點燃火箭,射向山坡上那些毫無章法的飛烏蠻士兵。雙方的距離很近,幾乎不需要去瞄準,火箭呼嘯著飛來,頓時有幾十名士兵被火箭射中,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蘇摩兒這時候,已徹底冷靜下來。

  他擺手示意手下民壯繼續點燃滾木,而後手中大刀虛空劈斬。

  「放!」

  又一輪滾木衝下了山坡,山坡上的飛烏蠻士兵,躲過了第一輪滾木,卻被第二輪滾木擊中,慘叫著滾了下去。

  「三軍兒郎,隨我衝鋒!」

  遠處,傳來了楊守文的呼喊聲。

  此時,山坡上,小徑中,已經變成了火海。

  蘇摩兒就看到楊守文率先衝下山坡,而在他的身後,還跟隨著一個如同鬼神般的巨漢。

  與此同時,涂家四兄弟也紛紛發起了衝鋒。

  蘇摩兒就猶豫了一下,卻不想幼娘從他身邊掠過。

  「楊娘子,小心。」

  他忙大喊一聲,便緊跟著衝向小徑。

  而在他們的身後,八百民壯如同八百頭下山猛虎,揮舞兵器,緊隨其後……

  小徑裡,已經亂成一團。

  飛烏蠻士兵徹底崩潰了。

  本就人困馬乏,而且在三天裡,接連兩場戰鬥。

  雖然在安居縣城的那場戰鬥算不上激烈,可是給飛烏蠻士兵帶來的打擊,猶甚於之前的普慈之戰。懷抱著攻破安居縣城的想法,不顧鞍馬勞頓,星夜來到了安居,卻被迎頭痛擊……損失了百餘名士兵事小,可是給飛烏蠻士兵的士氣,卻帶來巨大影響。

  數千飛烏蠻士兵,士氣已經跌落到了極點。

  如果不是孟凱用龍臺鎮,用南下安南釣著他們,說不定在七寶嶺的時候,就會嘩變。

  可現在……

  飛烏蠻的士兵就覺得,孟凱是一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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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九十五章 優雅的巫女 下

  可現在……

  飛烏蠻的士兵就覺得,孟凱是一個騙子。

  除了此前在銅山大勝唐軍之外,這一路南下,簡直就是噩夢。

  所以,當楊守文下令衝鋒的時候,就好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飛烏蠻士兵,崩潰了!

  「打回去,停住!」

  孟凱在小徑中大聲呼喊,卻沒有人在聽從他的命令。

  一個嬌小的身影,在戰場上騰挪閃躲,好像靈貓般靈動。

  她雙手持劍,兩口短劍好像有了生命一樣,所過之處,只殺的飛烏蠻士兵血流成河。

  火光中,那嬌美的容顏帶著一抹笑意,就好像巫女的笑容。

  當孟凱看到她的時候,她也看到了孟凱。

  孟凱清楚的感覺到,那少女的眼睛閃亮,而後貓腰便向他撲過來。

  「攔住她!」

  孟凱感受到了危險,那種感覺,就好像被猛獸盯上的獵物,令他頓時毛髮森然。

  十幾個親隨二話不說,持刀就衝了過去。

  但是那少女卻絲毫不顯慌亂,反而看上去興奮不已,腳下踏踩著極為詭異的步點,就好像行走於棋盤之上。那些親隨,如同棋盤上的棋子,完全被她操控起來。

  就見她在人群中優雅的掠動,一雙短劍揚起,划出一道道,一條條,一溜溜的劍光。劍光所過,鮮血飛濺。飛烏蠻士兵雖然竭力想要攔阻她,卻無人是她一合之敵。

  「楊娘子,小心。」

  蘇摩兒是第一次見到幼娘殺人。

  他見過楊茉莉兇殘如鬼神一般的殺人方式,也見過戰場上,士兵們悍不畏死的搏殺手段。可是,幼娘的殺人,卻給人一種美感,如同在舞蹈一般,令人沉醉其中……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蠻將從幼娘身後偷偷靠近,而幼娘卻好像毫無覺察。

  蘇摩兒頓時大急,顧不得身邊的敵人,大喊著便衝過去,想要為幼娘解圍。可誰料想,他救人心切,卻忘了身旁還有對手。那蠻兵一刀砍在蘇摩兒的腿上,疼得他大叫一聲,便倒在了地上。那蠻兵見狀,獰笑著舉刀上前,朝著他惡狠狠劈來。

  幼娘雖身陷重圍,卻眼觀六路。

  身後的蠻將靠近過來,她當然發現了。

  在那蠻將貼上來的一剎那,幼娘突然旋身,手中的短劍唰的脫手飛出,整中那蠻將額頭。她起身,正準備追殺孟凱……雖然不知道那就是孟凱,可幼娘卻感覺得出來,那是個大人物。

  可這時候,蘇摩兒的慘叫聲傳來。

  幼娘回身看去,蛾眉淺蹙,猶豫了一下之後,旋即回身飛奔而來。

  蘇摩兒已經閉上了眼睛,心道:這下完了!

  可耳邊卻傳來了一聲慘叫,幾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他的臉上……他睜開眼,卻見那蠻兵的胸口,正插著一口短劍,直挺挺向地上倒去。蘇摩兒忙回頭看,就見幼娘兩手在身後一抹,手中再次出現了兩口短劍。

  「磨勒,照顧好你自己,別給我添亂。」

  說完,她回身再次衝進了戰場。

  蘇摩兒的臉,頓時通紅,心中更有一種莫名的羞愧之意。

  他忍著痛,掙扎著站起來,順手從地上抄起一桿長槍。感覺身後有人靠近,他頭也不回,旋身一槍刺出。

  「磨勒,是我!」

  一隻鐵鎚,鐺的崩開了長槍。

  鐵鎚上傳來的巨力,讓蘇摩兒險些拿不住長槍。

  那聲音很熟悉,那鐵鎚也很眼熟……蘇摩兒定睛看去,一張俊俏的臉,變成了紫色。

  楊茉莉甕聲甕氣道:「磨勒,看清楚再打,莫傷了自己人。」

  說話間,他也不理蘇摩兒,扭身看去,口中一聲暴喝:「阿郎,茉莉來幫你了……」

  自經歷了普慈之戰後,蘇摩兒一直覺得,自己可以獨當一面。

  可是當他上了戰場,真真正正和敵人貼身搏殺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其實差的很遠。

  楊茉莉那就不用說了,楊君手下第一號猛士。

  可現在,他卻覺得,別說楊茉莉了,就是幼娘,如果面對面搏殺,他撐不過三招。

  還有涂家四兄弟,也都是驍勇善戰。

  感覺著,楊君身邊的這些人當中,似乎自己最弱。

  這也讓蘇摩兒,對自己重新產生了認識……

  ++++++++++++++++++++++++++++++++++++++++++

  一場亂戰,持續了半個多時辰。

  那一輪皎月,似乎被這兇殘的殺戮所驚嚇,不知在何時,悄悄躲進了厚厚的雲層中。

  飛烏蠻潰敗了,潰不成軍。

  在失去了最後的士氣之後,數千飛烏蠻就好像一群被屠宰的羔羊,根本無力抵抗楊守文一方那極為兇狠的殺戮。

  「我投降,投降了!」

  一個飛烏蠻兵,突然間丟了手中的兵器,哭喊著抱頭蹲在地上。

  普慈民壯從他身邊掠過,彷彿根本沒有看到他一樣。有了人帶頭,就開始有人跟著效仿。一個,兩個,三個……片刻之後,成群的飛烏蠻兵開始棄械投降,甚至有人放聲大哭。

  沒錯,他們的確是有足夠的理由痛哭。

  在私鎔山,雖說苦了點,卻能吃得飽,睡得穩。

  可是自從離開私鎔山以後,他們……這些蠻兵本來就是受孟凱蠱惑而來,如今對孟凱已經絕望了,又怎還能再堅持下去?所謂的安南自由自在,也許只是幻想。

  楊守文懷抱金鐧,喝令停止追擊。

  他站在人群中,向私下環視,大聲喊道:「幼娘,幼娘!」

  「大兄,我在這裡。」

  幼娘手持兩口羊角匕首,從人群中走來。

  她依舊是笑靨如花,可是在她所過之處,那些飛烏蠻的俘虜不自覺的便向兩邊躲閃。

  他們不少人都看到了幼娘方才的殺戮,那種優雅中殺人如麻的笑容,令他們不寒而慄。

  甚至,楊守文和楊茉莉給他們帶來的恐懼感,都不似幼娘那麼強烈。

  論斬殺的數量,楊茉莉和楊守文遠遠高於幼娘,但是飛烏蠻兵們,乃至於包括那些普慈民壯,對幼娘的恐懼更深。當然了,楊守文是不會有這種感覺,跑上前仔細檢查,確定幼娘身上沒有傷,他這才如釋重負般的長出一口氣,旋即也笑了……

  「孟凱呢?」

  楊守文突然想起了孟凱。

  幼娘惡狠狠道:「都怪磨勒……若非救他,說不定那孟凱已經被我殺了。

  等我救了磨勒後,回去再找孟凱的時候,那傢伙已經不知去向,我估計是跑了吧。」

  幼娘說這番話的時候,並未留意到,蘇摩兒一瘸一拐的跟在楊守文身後。

  他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藏到衣服裡,臉頰發燙。

  楊守文伸手,狠狠揉了一下幼娘的腦袋,「磨勒初臨戰陣,難免有些緊張,也是正常。

  休得再胡說了!

  涂山龍、涂山虎……你二人各帶一百人,給我追。」

  沒等涂家兄弟回答,在一旁的蘇摩兒突然擡起頭,輕聲道:「阿郎,孟浣不見了!」

  「什麼?」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一愣。

  他是真的比較在意孟浣,因為在他看來,孟浣就是他的賈詡,就是他的毒士。從呂志程開始,他就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謀主。可一直到現在,他才算找到了合適人選。

  「這傢伙,不會是跑了吧。」

  「大兄,我去找他。」

  幼娘躍躍欲試,道:「他跑不遠,我一定能找到他,把他帶回來給大兄。」

  楊守文卻伸手阻止了幼娘。

  他向左右看了一眼,沉聲道:「涂山豹涂山鷹,還有磨勒,你們三人帶著大家清點俘虜,打掃戰場。

  涂山龍和涂山虎繼續尋找,不過若是到了七寶嶺還未找到,那就不用再繼續找了。」

  七寶嶺呢,山路崎嶇,重巒疊嶂。

  涂山龍和涂山虎對七寶嶺並不熟悉,冒然進去,可能會發生意外。

  戰鬥,已經結束了……楊守文不想再有傷亡。再說了,如果孟浣真的想跑,就算找到了,也沒什麼用處。

  「大兄,難道就這麼放走他嗎?」

  幼娘撅起嘴,有些不太高興。

  楊守文卻輕聲道:「我大概可以猜到他幹什麼去了,而且我感覺,他一定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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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九十六章 一刀了卻恩怨情仇

  夜色如墨,漆黑身手不見五指。

  孟凱深一腳淺一腳,在三個親隨的攙扶下,沿著崎嶇的山路踉蹌而行。

  前面,就是七寶嶺山口!

  只要進入七寶嶺,就多了一份保障。雖然七寶嶺內山巒疊張,道路難行,猶如一座迷宮。可正因為這樣,追兵要追上他並不容易,他也就能夠多了幾分活命的希望。

  此時的孟凱,就如同一隻喪家之犬。

  在兩個時辰前,他還是自信滿滿。誰料想到,如今卻變成了孤家寡人,身邊只剩下幾個親隨。

  他的那些兒子,沒有一個跟隨他左右。

  有的戰死了,有的跑了……大難臨頭各自飛,大體上就是這個樣子。這也讓孟凱感到心灰意冷,整個人看上去,都好像變得蒼老許多,更沒有了之前的精神氣。

  「大王,歇一下吧。」

  親隨氣喘吁吁,攙扶著孟凱說道。

  孟凱也有點喘不過氣了。不過他還算清醒,擺手道:「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進山,只有進山,咱們才算是安全。」

  說著話,他邁步就要走。

  可就在這時候,夜空中卻傳來了一陣鷹唳。

  「大王,是信隼,咱們的信隼。」

  三個親隨擡頭看去,突然大聲喊叫起來。

  飛烏蠻以鷹為自家圖騰,所以看到那十幾隻信隼翱翔夜空中,精神不由得振奮起來。

  孟凱也跟著擡頭看,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從脖子上取下一支銅哨,含在口中剛想要吹響,卻突然間又停下來,臉上露出了驚慌之色。

  「父親,要小心小六啊。」

  「怎麼?」

  「我總覺得,他並藏了一手,並沒有把馴鷹之術交出來。」

  「不會吧,族裡的那些信隼不是訓練的很好嘛?」

  「話是這麼說,可小六心思深沉,很難說他沒有留了一手……所以,我覺得,儘量不要讓他靠近那些信隼,最好是讓他離開私鎔山。他不是喜歡唐狗的書嗎?乾脆送他去飛烏讀書。這樣一來,對咱們也好,對小六也罷,我覺得都是一樁好事。」

  孟淵活著的時候,曾與孟凱有過這樣一次交談。

  孟凱對孟淵還是很信任的,為此還專門觀察了孟浣一段時間,確定他確實沒有留手之後,便把他送出了部落,讓他在縣城裡求學。這件事,孟凱幾乎都快忘記了……可不知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他的腦海中,卻浮現出了和孟淵的那一次對話。

  今天信隼偵察,居然沒有發現敵人的伏兵?

  要知道,鷹的視力很強,能夠在高空之中,發現各種情況,很少有犯錯的時候……

  可是這一次,信隼的表現,有些古怪。

  它們沒有發現敵情也就罷了,在戰鬥打響之後,就不見了蹤影,而今又突然出現。

  「小六,是你嗎?」

  孟凱握緊了腰間佩刀的刀柄。

  三個親隨一愣,旋即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警惕看著四周。

  「小六,我知道是你……沒想到,你這麼能忍,我真的是小看了你,出來吧。」

  孟凱見沒有回應,於是再次開口。

  黑暗中,傳來了一聲嘆息。

  緊跟著從一塊山石後面走出一個人來,輕聲道:「父親,你這又是何必呢?」

  只聽那聲音,孟凱就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夜空中,十餘隻灰隼盤旋,鷹唳聲此起彼伏。

  「果然是你,好手段。」

  孟凱咬牙切齒,一字一頓說道。

  而孟浣則擦著了火摺子,然後點亮火把。

  火光照耀下,他的面頰陰晴不定,給人一種恐怖的感受。

  他微微一笑,道:「父親,不是我的手段高明,而是你太愚蠢,居然要造反……哈,飛烏蠻一共才多少人?而朝廷所治,三千萬人口,又豈是咱們可以對抗?如果你老老實實,留在那私鎔山中,我根本沒有機會。騙你不自量力,才使我有可乘之機。」

  「你……」

  孟凱握刀的手,在輕輕顫抖,同時另一隻手卻在背後,做出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三名親隨,立刻心領神會。

  「我本想讓你死在塔子山下,可沒想到,你運氣這麼好。

  不過,我想你的運氣到此為止了……我等了十年,終於有機會,可以為母親報仇了。」

  「小六,我是你父親!」

  孟凱暴喝道,露出悲傷之色。

  可是,孟浣卻一副平靜的表情,輕輕搖頭道:「父親?呵呵,也許吧……不過,在十年前,就已經不是了!我等了十年,就是等這一刻。看著你走投無路,看著你家破人亡,看著你妻離子散。感謝孟淵那個蠢貨,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死了。」

  孟凱一怔,露出愕然之色。

  而孟浣卻笑道:「你以為,你在銅山伏擊唐軍,真的是孟淵的計策嗎?

  沒錯,那傢伙是有點本事,可又怎能想出如此妙計?他想要對你取而代之,可是又沒有足夠的力量。於是我主動投靠過去,用了三年才取得他的信任,然後為他出謀劃策。

  孟淵那個痴貨,還以為我是真心幫他。

  其實,我只是要通過他,瞭解你的舉動。當和蠻部的人過來後,我就知道機會來了。

  於是,我就暗中不斷鼓動孟淵,讓你起兵造反。

  三打射洪,是我的計策;聲東擊西,是我的主意;伏擊唐軍,也是我一手設計出來。

  可惜孟淵死的太突然,使得我好多手段都未能施展出來……不過這樣也好,能夠早一點看著你家破人亡,挺好!父親,要我說,你這種頭腦去了安南,也是被人玩弄。與其死在安南,倒不如就死在這裡,也算是為小十二還有族人們,留一條活路。」

  剎那間,孟凱醒悟了。

  他痴痴看著孟浣,臉上流露出了猙獰的表情。

  「小六,你該死!」

  「不是我該死,是你該死。

  你害得飛烏蠻面臨滅族的危險;你害得族人們拋棄家園,只為了你那一點小小的野心;你害得大家妻離子散;你害得所有人跟著你一起奔赴黃泉路……你若不死,飛烏蠻又如何能夠存活?你若是不死,小十二又怎可能心安理得的做那族長?」

  孟凱呆愣住了!

  他向前走了兩步,突然撲通跪在了地上。

  「小六,放我一條生路吧,好歹我也是你親生父親啊。」

  他說著話,又跪行兩步,老淚橫流。

  「我知道錯了,你看我,已經這麼大年紀,牙齒都鬆動了,眼睛也看不清了……我保證,我會隱姓埋名,以後再也不給你添麻煩。小六,只求你能饒了我!小六……你去死吧。」

  孟凱慢慢靠近孟浣,而他的三個親隨,也從兩邊慢慢向孟浣挪動。

  眼看著孟浣露出了遲疑之色,孟凱卻突然變了臉,倉啷拔出佩刀,便惡狠狠向孟浣撲去。

  孟浣躲閃不及,被孟凱一刀刺中了肚子。

  不過,他的反應還是很快,順勢向後一倒,而後取出銀哨含在口中,發出一連串急促的哨聲。

  三個親隨墊步上前想要殺死孟浣,卻在這時,只聽得頭上傳來一陣鷹唳。

  八九隻鷹隼從空中俯衝而下,惡狠狠向他們發起了撲擊。這些鷹隼,先經過了孟凱的訓練,而後又被孟浣暗中調教。從某種程度上,它們就是一群戰隼,但只有在孟浣的指揮下,才會爆發出最為強大的力量。

  一名親隨只覺眼睛一疼,隨即發出慘叫聲。

  他的眼睛,被灰隼硬生生摳出來,沒等他做出反應,又一隻灰隼俯衝下來,利爪扣住了他的腦袋,而後鷹嘴狠狠的啄在他的頭上,直接就啄穿了他的顱骨……

  不禁是他,其他兩個親隨,也被灰隼抓的遍體鱗傷。

  而孟凱在刺傷了孟浣之後,身體暴起,揮刀想要再劈孟浣。

  可是,六隻灰隼卻同時俯衝而下,把孟凱包圍在中間。孟凱一邊怒吼,一邊揮舞著手中的佩刀。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兩隻灰隼,被孟凱劈中,跌落在地上。

  可是剩下的四隻灰隼,攻擊卻更加猛烈,眨眼間,孟凱就變成了如同血人一樣。

  他突然慘叫一聲,眼睛變成了兩個血窟窿。

  一隻灰隼抓瞎了他的眼睛,使得孟凱痛的大叫,佩刀亂舞。

  孟浣掙扎著站起身來,再次吹響了銀哨。

  灰隼紛紛飛起,兩個親隨,已氣絕身亡,只剩下一個遍體鱗傷,好像血人一樣的孟凱,在山路上吼叫連連。

  孟浣捂著傷口,咬著牙走到一個親隨的屍體旁,從地上撿起了一口橫刀。

  他就站在旁邊,靜靜的看著孟凱。

  直到,孟凱力氣耗盡,跌跌撞撞靠在一塊山石上,手中的佩刀再也拿捏不住,噹啷落在地上。

  也就是在這時候,孟浣來到了他的身前,舉刀狠狠刺去。

  那口橫刀穿透了孟凱的胸口,透心而出。

  「父親,如果有下輩子,我絕不會再做你兒子,我會做你的敵人,生生世世,做你的敵人。」

  孟浣臉色蒼白,表情顯得有些扭曲。

  說完,他猛然暴退,把橫刀從孟凱的身上拔出來,腳下踉蹌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孟凱則長大了嘴巴,那雙血窟窿的眼睛裡,鮮血流淌。

  他的身子,順著山石慢慢往下滑落,撲通跪在了地上,而後頭朝地栽倒,形成了一個極為怪異的姿勢。

  孟浣的眼中,卻閃爍著淚光。

  他突然哈哈大笑,手中橫刀丟在地上,仰面朝天的躺著。

  「母親,我終於為你報仇了!」

  腦海中的意識漸漸模糊,隱隱約約,他聽到了腳步聲,還有灰隼憤怒的唳叫聲……

  +++++++++++++++++++++++++++++++++

  益州,成都。

  鮮于燕面色難看,聆聽敬暉誦讀聖旨。

  他知道,武則天對他不滿了!

  鮮于燕官拜劍南道經略使,同時也是益州刺史。

  可是,武則天卻派來了一個名叫張知泰人前來接替益州刺史之職,其中玄機他怎能知?

  鮮于燕的背後,是相王李旦。

  可現在,相王卻被趕出了洛陽,出任并州大總管。

  這也就說明,武則天已經開始提防李旦,同時開始對李旦的黨羽下手。而巴蜀之地,素來排外,朝廷也早就想插手進來。這次梓州的飛烏蠻造反,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正好給了武則天機會。表面上看,武則天依舊命他擔任著經略使的職務,可實際上,卻形同於把他架空。

  張知泰出任益州刺史,而敬暉要在劍南道開設西南典客署,同時還任命了楊守文為都督八州兵事……慢著,楊守文不是太子李旦的女婿嗎?他如何擔當如此重任?

  「燕公,不瞞你知,楊君而今就在梓州。」

  「什麼?」

  「此前,太子便覺察到劍南道局勢不穩,於是讓楊君假借越獄之命,而後改名換姓前來。本來,他是要來益州與燕公匯合,可不想在梓州,卻遇到了飛烏蠻造反。」

  「如此說來,楊君現如今……」

  敬暉點點頭,而後和鮮于燕分別落座。

  「燕公,楊君那邊具體什麼情況,下官還不是很清楚。

  此次送張公來,待他就任後,我就要立刻前往梓州查看情況。張公此前,官拜地官侍郎,甚得聖人信賴。他這次來,主要是為了穩定局勢,使劍南道儘快回覆正常。

  說實話,聖人這次對燕公很不滿,希望燕公能夠儘快擊退悉勃野人,莫使局勢更加混亂。」

  你如果不能儘快擊敗吐蕃人,那麼聖人的第二次懲罰很快就會到來。

  鮮于燕心裡很清楚,就算他這次能擊退吐蕃人,經略使一職,怕也做不久了。武則天很明顯是要他戴罪立功,等打退了吐蕃人之後,也就是他交出兵權的時候……

  可是,他沒有選擇。

  武則天這次快刀斬亂麻,借飛烏蠻造反和吐蕃出兵,削弱了他手中的權利。

  至於張知泰?

  鮮于燕雖身在巴蜀,卻也聽說過此人。

  這張知泰本是河東人氏,考中過進士,後來又被狄仁傑看重。

  萬歲通天元年,張知泰因抵禦李盡忠有功,拜洛州司馬。後來又得狄仁傑推薦,拜為夏官。

  此人,心狠手辣,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甚至有人說,他是不遜色來俊臣的酷吏……有很多人彈劾他,可是武則天卻對他極為信任。

  據說,相王李旦曾試圖招攬張知泰,結果被張知泰拒絕。

  鮮于燕甚至相信,如果他不能儘快擊敗吐蕃人的話,張知泰就會對他動手,甚至還會牽累家人。

  這也讓鮮于燕感到一絲絲惶恐,輕聲道:「請仲曄放心,我會儘快擊退吐蕃。」

  他隨即,又話鋒一轉,道:「只是楊君而今身在梓州,那邊局勢非常混亂,前不久,我帳下營田判官李清遭遇飛烏蠻伏擊,全軍覆沒……由此可見,飛烏蠻詭計多端。據我所知,楊君年紀不大,讓他都督八州兵事,我擔心他會被飛烏蠻所敗。」

  「這個,燕公不必擔心。」

  不等敬暉回答,一旁張知泰道:「楊君並非是那種不知兵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他少年即經歷昌平之戰,協助其父,也就是東都留守楊公擊退慕容玄崱,而後還生擒了靺鞨人首領堇堇佛爾袞。此後他奔赴千里,在塞外擊殺慕容玄崱,乃當世英傑。

  去年,楊君秘密出使西域,在碎葉川識破薄**謀,大敗叛軍。

  那飛烏蠻或許兇狠,可是在我看來,卻非楊君對手……而且,下官離開洛陽時,太子曾叮囑過我,八州兵事盡歸楊君指揮,我等只需要一旁協助即可,不必費心。」

  這一番話,也讓鮮于燕啞口無言。

  他心裡也非常清楚,這是朝廷要擡舉楊守文……楊氏一門進入中樞,恐怕已成定局。

  他改變不了什麼,也無力改變這種局面。

  連相王李旦都被趕出了洛陽,他這個自顧不暇的劍南道經略使,又能去做些什麼?

  鮮于燕而今所想的,是希望鮮于士簡能夠機靈一點,千萬不要鬧出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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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4 21:29:1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九十七章 求救 上

  龍臺鎮,地處淺丘,四季分明。

  作為一個軍鎮,龍臺的面積不大,也就是在一平方公里左右,建造於一座淺丘上。

  這裡,風景優美,景緻怡人。

  楊守文登上望樓,舉目向四周眺望。

  天,有點陰沉。

  在黎明時下了零星小雨,使得空氣中的濕度很大。

  正如孟浣所預料那樣,孟沅在覺察到孟凱遭遇埋伏後,並沒有返回救援,反而想著偷襲龍臺鎮,趁機搶掠糧食。不過,很不幸的是,當楊守文抵達塔子山時,就派人與龍臺鎮取得了聯繫。龍臺鎮多軍戶,有人口大約兩千人,駐紮了兩隊府兵。

  這些府兵,可不是楊守文手下那些民壯可比。

  雖然而今府兵制已經開始糜爛,軍備也變得有些廢弛,但從裝備和訓練而言,比之民壯要強悍不少。

  這兩對府兵以逸待勞,而孟沅那六百叛軍,則是筋疲力盡。

  得知大隊人馬被伏擊之後,叛軍已經沒有心思繼續作戰,以至於雙方一交手,就逃走了一半人。

  叛軍幾乎是不攻自破,很快就潰敗了!

  孟沅在亂軍中被殺,孟游則帶著幾十個殘兵敗將狼狽而逃,暫時下落不明。

  楊守文懶得再去追殺,叛軍疲憊,他手下兵馬同樣疲憊。至於孟游?若是聰明一點,就趕快逃出劍南道,找個地方隱姓埋名。若不然,他的下場可能比孟凱更慘。

  有唐以來,朝廷對付謀逆叛軍,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瀘州方面,情況如何?」

  楊守文站在往樓上,舉目南眺。

  在他身旁,是一個青年,膚色略深,體格健壯,看上去孔武有力。

  此人名叫王君毚,是瓜州人氏,後入川從軍,而今為營田判官佐史,也是這龍臺鎮最高的軍事長官。

  他個頭比楊守文略低,和楊守文齊耳的高度,不過體型卻比楊守文敦實。

  昨夜,王君毚率一隊兵馬,痛擊叛軍,更在亂軍中斬殺了孟沅,令叛軍迅速潰敗,可謂大功一件。

  楊守文在黎明時抵達龍臺鎮,還押解了數千俘虜,關押在龍臺鎮外。

  一下子增加了這麼多俘虜,王君毚也很緊張。好在這些個俘虜,一個個都無力反抗,被關押起來之後,非常老實,大部分人倒頭就睡,更沒有人想要聚眾鬧事。

  這,才讓王君毚鬆了口氣。

  同時,王君毚對楊守文也非常好奇。

  他並不清楚楊守文的真實身份,只知道他奉太子詔令,權利很大。

  聽到楊守文的詢問,王君毚忙回答道:「大約在五天前,和蠻人偷渡元水,佔領步頭後,奪取了南亭,直逼曲江。而當地洞澡蠻起兵響應,與儻遲頓聯手破八平城。

  趙府君已經調集人馬抵抗,只不過和蠻勢大,局勢不是太好。

  據說,此次和蠻人出兵兩萬,加上洞澡蠻和儻遲頓人,近五萬兵馬,也令趙府君感到棘手。他已經向絨州等地請求支援,前兩日還有使者前往安岳求援,只不知道那張尋求張刺史會如何反應……不過,以我對張刺史的觀察,恐怕不會出兵吧。」

  「為什麼?」

  「趙府君和張刺史之間,有一些恩怨。

  趙府君是天水人,而張刺史卻是本地人,兩人因為一些事情發生過矛盾,趙府君還上疏朝廷,請朝廷判決。後來朝廷認為是張刺史的不對,狄公更派人前來,斥責了張刺史,才算平息了兩人的矛盾。不過從那之後,張刺史對趙府君就恨之入骨。

  張刺史這人膽小,且心胸狹窄。

  反正我是覺得,這個時候,張刺史肯定不會派兵救援,亦或者不會那麼快派出援兵。」

  趙府君,名叫趙師立,天水人氏。

  楊守文眉頭淺蹙,露出沉吟之色。

  王君毚見狀,連忙又道:「楊君,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說出來,至於張刺史會不會派遣援兵,我也是猜測而已,楊君不必往心裡去。而且,叛軍雖然勢大,不過在我看來,多是烏合之眾。只要趙府君不冒然出擊,堅壁清野,不用多久叛軍自退。」

  「何以見得呢?」

  王君毚笑道:「瀘州偏荒,多崇山峻嶺。

  叛軍勢眾不假,可是根基太淺薄。就算他們佔領了曲江縣,奪取了八平城,也多是那種人煙稀少之地。從和蠻運送輜重糧草不易,想要就地劫掠,奈何荒無人煙。

  到時候叛軍沒了糧食,自然會退兵。

  至於那洞澡蠻和儻遲頓……和蠻人退兵之後,不難平定。」

  楊守文點頭,稱讚道:「王君見識不淺,在下佩服。」

  「哈,哪有什麼見識,不過是平日裡閒來無事,自己瞎捉摸罷了。

  倒是我有一位兄長,名叫郭知運,那才是有真本事。他也是瓜州人,精通兵法,長於謀略,壯勇善射,且膽識過人。五年前,他以格鬥之功累補秦州三度府果毅,是真本事……只可惜,他性子太過剛直,據說得罪了上官,如今只能困在邊鎮。」

  王君毚說著,臉上流露出了可惜之色。

  而楊守文則眼睛一眯,偷偷打量了王君毚一眼,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那他現在何處?」

  「現在?」

  王君毚搔搔頭,道:「年初時他給我一封書信,說是去了子亭鎮。

  他還邀我回去,我也在考慮著,準備前往子亭鎮找他……那子亭鎮毗鄰吐蕃,是個凶險之地。我那哥哥又是個老實人,我著實不太放心。」

  「子亭鎮?那是何處?」

  「沙州,而今屬北庭都護府之下。」

  「他得罪了郭虔瓘嗎?」

  王君毚一怔,旋即大笑著搖頭道:「我那哥哥若是有這等本事,我倒是可以放心了。

  他哪可能得罪郭都督,是去年得罪了都督府的一個長史。

  那個鳥長史有些背景,他父親是新任的游擊將軍,他弟弟則在安西都護府做記室參軍。聽說他在洛陽有人,所以頗為驕橫……我倒不怕別的,就擔心到時候他做手腳,搬弄是非。畢竟是郭都督身邊的人,我那哥哥得罪了他,自然沒好果子吃。」

  楊守文眼中,露出了驚訝之色。

  按照王君毚所說的情況,那個『鳥長史』,可能是他的熟人!

  楊守文猶豫一下,輕聲道:「那個長史,叫什麼名字?」

  「這個……我倒是記不太清楚了,好像叫什麼行。」

  「蓋嘉行?」

  「哦,對,就是這個人!」

  王君毚突然瞪大了眼睛,看著楊守文道:「楊君,你認得這個人嗎?」

  楊守文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不屑之色,輕笑道:「我與你說過,去年我曾去安西辦事,倒是見過此人。

  哈,當時覺得這傢伙還不錯,沒想到會是這種人。

  放心吧,我會設法為你那兄長說話,他若是敢暗中使壞,我決不饒他。」

  就在這時,蘇摩兒來到瞭望樓下,高聲喊道:「阿郎,那個孟浣醒了,想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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