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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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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無題
               
  上陽宮,麗景臺。

  天已經很晚了,但麗景臺的宮殿裡,仍舊是燈火通明。

  武則天在大殿中踱步,似乎在思索一些事情。

  張大年已經退出了大殿,偌大的宮殿中,只剩下上官婉兒,坐在案几後奮筆疾書。

  「婉兒!」

  「臣妾在。」

  武則天突然停下腳步,看著上官婉兒道:「朕不想讓青之統帥千騎。」

  「啊?」

  「統領千騎的人並不難找,只需忠心耿耿即可。

  有朕為他撐腰,即便軍中有驕兵悍將,也鬧不出什麼事情來。朕覺得,讓青之統帥千騎,似乎有那麼一點屈才。以戰功而言,他大可不必留在千騎之中混資歷……你認為呢?」

  上官婉兒想了想,也點頭表示贊同。

  武則天最初想要楊守文接掌千騎,一來是信任,二來是因為楊守文年輕,想要借千騎繼續增加他的資歷,培養他的能力。當年,武則天是想要培養楊承烈,結果楊承烈卻跑了。現在,她想要找一個機會,在她的眼中,楊守文就是另一個楊承烈。

  可現在,她卻改變了主意。

  「陛下,要如何安排青之呢?」

  「朕也正在思忖此事,但是還沒有一個思路。

  青之雖不大,不過以他的軍功,再加上他和薛家兄弟的關係,做個四品以上的將軍不難,可要讓他獨領一衛,資歷略顯不足。本來,朕委任文宣為北庭都護,朝中已有不少人不滿,若再讓青之獨領一衛,勢必會引起更大的不滿……朕倒是不在意,只是青之年紀還小,承擔如此大的壓力,對他而言並非好事,所以只能作罷。」

  唐,亦或者是周,與兩漢三國魏晉不太一樣,甚至與初唐時期的情況,也有不同。

  武則天執政以來,著實發掘了不少人才。

  不管這些人是真心效力,亦或者是虛與委蛇,從才能上來說,的確是非常出眾。

  特別是她執政時的幾次科舉,選拔了不少能人。

  這些人,尚在苦苦的熬資歷,若一舉把楊守文提拔的太狠,勢必會遭遇很多不滿。

  武則天是從不在意別人的攻擊,但卻不能不考慮,楊守文的承受能力。

  如果楊守文早生十年,武則天給他一個大將軍輕而易舉。可現在,他的確難以服眾。

  「況且,以青之的能力和眼界,只留在軍中未免可惜。

  但朕若真的對他委以重任,怕阻力不小,也需要仔細斟酌……這件事,先放在一邊吧。」

  上官婉兒立刻明白了武則天的心意,也就閉口不再打探。

  「陛下,那日本國遣唐使,該如何處置?」

  「倭國!」

  武則天眯起眼睛,輕聲道:「青之的話,有些不太穩重,略顯激進。

  不過,朕倒是贊同他的一些話……朕自入宮以來,經歷無數責難,又何曾顧慮過別人的想法?倒是老了,卻變得有些虛榮,確是不該。他說的不錯,倭人狼子野心,雖表面謙恭,實則居心叵測。前次在長洲,他們便圖謀盜取五牙戰艦的圖紙……

  呵呵,造五牙戰船作甚?

  他若不思向外擴張,又何必想要圖謀艦船?朕覺得,他們那遣唐使船,已經足夠。」

  這個時代的倭人,雖未能打造出如五牙戰船、海鶻船這樣的戰艦,但是其造船技術,確實提高許多。早在唐初,倭人的遣唐使船不過能容納一兩百人,而現在,他們的造船技術,已經能夠製造出可以容納五百人的大型戰船,足見其技術的發展。

  倭人,本身並無太強的造船技術。

  短短幾十年裡,造船技術能如此突飛猛進,究其原因便是當朝對這種技術流失,並未放在心上。不管是李世民亦或者是李治時期,乃至於再往前,前朝的隋煬帝,或多或少都在推波助瀾,幫助倭人學習各種技術,才使得倭國的發展越發迅猛。

  武則天以前也不甚在意這些事情。

  事實上,即便是在知道倭人圖謀五牙戰船的事情後,她也只是生氣,並未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她卻有了一些想法。

  女人特有的細膩心思,讓她對倭人內心中的真實想法,產生了些許懷疑。

  粟田真人說,她執政以來,威加海內。

  但實際上,武則天對外的幾次戰爭,都未占到上風。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武則天在對外的軍事上,一直都處於被動的局面。與當年太宗李世民在世時,號『天可汗』的局面相比,自武朝以來,實際上被削弱許多。

  如此一來,那威加海內,聽上去更像是諷刺。

  聯想幾次和粟田真人見面的場面,武則天越發覺得,粟田真人內心裡,其實頗為不屑。

  但大周國力強橫,加之倭國孤懸於海外,所以無法與大周抗衡。

  也正是這個原因,倭國此次派出了遣唐使,規模較之以往要大許多。而其中的人員,也不似以往那樣,以學生僧居多,倒是工匠、醫生的人數增加不少,其目的……

  想到這裡,武則天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婉兒,明日你親自去鴻臚寺,把此次倭國隨同人員,調查清楚。

  有多少隨從和官員,有多少工匠、醫生、通譯、水手……把他們的名字,特點以及才幹都要調查的一清二楚。同時傳朕旨意,密令國子監關注那些倭國學生,他們平日裡看什麼書,與什麼人交往等等,都一一呈報上來,若有疏漏,必嚴懲不貸。」

  「遵旨!」

  上官婉兒似乎也想明白了這其中的機巧,連忙起身領命。

  她又猶豫了一下,「那青之殺死倭人的事情……若鴻臚寺表奏,當如何回覆?」

  「立刻傳旨東宮,告訴太子,讓他酌情處理。

  鴻臚寺,乃我大周的鴻臚寺,維護的是我大周國體,不是對那些化外蠻夷卑躬屈膝。我大周子民,便是奴僕,也勝過那勞什子倭國皇帝。若連這都無法分出輕重,依我看那鴻臚寺也不必再設立了……傳旨太子,就說,莫要讓他失了我大周威風。」

  「遵旨!」

  上官婉兒忙記述下了武則天的話語,又問道:「陛下,倭國請改國號,可否准許?」

  「朕不准,他們這次的國書中,不依然是以日本國而自稱嗎?

  這就說明,這些倭人並未把朕放在眼中……相關所請,不予理睬。回覆國書之中,當仍以『倭國』而稱之。」

  「喏!」

  「還有,此次前來的倭國使團中,有幾人需多加留意。

  執節使粟田真人,大使阪合部大分,副使巨勢邑治,大通事山上憶良,隨行學生僧道慈,從即刻起,要嚴密監視其動向。朕要知道,他們在神都內的所有行動。」

  上官婉兒聽罷,猶豫了一下,並未立刻回應。

  「怎麼?」

  「陛下,這件事,是由奉宸府負責嗎?」

  武則天聞聽,頓時笑了。

  「怎麼,還是捨不得你那小鸞臺?」

  「臣妾不敢。」

  「也罷,奉宸府雖有耳目,但終究比不得你小鸞臺在神都經營多年的根基深厚……這件事,就由你小鸞臺負責。不過,不得走漏半點風聲,同時要打聽的非常細緻。」

  自奉宸府建立以來,小鸞臺一再受到壓縮。

  那小鸞臺,是上官婉兒一手打理,又怎可能甘心被張易之兄弟的奉宸府所壓制?

  只是,武則天出於一些顧慮,所以一再削減小鸞臺的權力,上官婉兒也頗為無奈。而今,武則天讓小鸞臺擔負起監控倭國使團的責任,是否也說明,武則天要重新重用小鸞臺?

  上官婉兒的心裡,自然感到一陣激動。

  「另外,八月十五,陛下準備在上陽宮舉辦賞月大會,是否如期舉行?」

  「而今各國使者,是否都已抵達?」

  「新羅遣唐使尚未抵達神都,據說是因為路途遙遠,要過幾日才能抵達。

  此外,六詔之中,蒙舍詔的使團也未曾到達。據敬暉傳訊,言蒙舍詔國主蒙羅晟因身體不適,所以未能及時奉旨。」

  「身體不適?」

  武則天笑了起來。

  她喃喃自語道:「只怕是心裡有病吧。」

  「啊?」

  「還記得去年裹兒回來時,青之曾讓她帶話給朕。

  青之言,蒙舍詔國主蒙羅晟,野心勃勃,絕非良善。他在六詔,借朕的旗號,多次與其他部落開戰,擴張、吞併,其蒙舍詔自立為國,號南詔國,已逐漸成為六詔地區最強大的力量。六詔各部在他的壓迫之下,已難以為繼,繼續下去,他勢必獨霸六詔……根據敬暉的表奏,蒙羅晟一方面臣服於朕,另一方面又與吐蕃勾結。

  真被青之說中了,一旦他成勢,與吐蕃夾擊劍南道,我大周西南從此不復安定……

  所以,朕命他前來神都,卻不想被他拒絕了!」

  說到這裡,武則天停頓一下,冷笑連連。

  「朕能扶立他蒙舍詔,就能扶立其他人。

  傳一道密旨與敬暉,命他挑動六詔戰亂,務必要在年底,令蒙舍詔元氣大傷。他可以調動劍南道一切資源,若有人膽敢違抗,可先斬後奏;同時,密令張知泰,讓他嚴密監視悉勃野人的動向。朕也想看看,那蒙舍詔和悉勃野人之間,有什麼聯繫。」

  「遵旨!」

  上官婉兒忙躬身領命。

  她心裡非常清楚,從今天晚上開始,大周對域外蠻夷的策略,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而她,則是第一個知曉消息的人,定能從中,謀取更大的好處。

  比如說,壯大小鸞臺?

  把一系列事情安排妥當,武則天也露出了疲乏表情。

  她側依龍椅,閉上了眼睛。

  上官婉兒則小心翼翼看著她,不敢輕舉妄動。

  已經有很久了!

  至少兩年……

  從狄仁傑過世之後,武則天日漸衰老,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晚上這樣,表現出那種殺伐決斷的氣魄出來。

  這,讓上官婉兒感到緊張,同時也非常高興。

  她很清楚,自己身上的武黨烙印何其顯著,武則天倦怠於政事,她也因此受到牽累。

  「三年了吧。」

  「嗯?」

  「裹兒出家,而今已有三載了?」

  上官婉兒愣了一下,旋即道:「已三載有餘。」

  「當初,她一心要嫁給那楊守文,不惜拋棄了公主封號,入道修行。

  而楊守文如今業已蓄髮還俗,她也該回來了……婉兒,明日你去東宮,詢問一下太子,準備什麼時候為他二人完婚?文宣現不在神都,楊守文那邊的事情,就請你代為費心。另外派人去庭州,提醒楊文宣,就說冬季即將到來,讓他留心突騎施。」

  上官婉兒恍然想起,一晃三年已經過去,楊守文也好,李裹兒也罷,似乎都要還俗了。

  二人還俗,也就代表著喜事將至。

  可不知為什麼,上官婉兒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受。

  她想起了那個總跟隨在楊守文身邊,好像楊守文影子一樣的柔弱少女……楊守文或許感受不到,但是她身為女人,卻能夠清楚感受到,她對楊守文發自內心的依賴。

  若兕子成親,她又該怎麼辦呢?

  想到這裡,上官婉兒有些難過。

  不過,在武則天的面前,她還是恭順應道:「臣妾,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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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九章 閉門羹(一)
               
  黎明時,一場雷雨忽至。

  入夏以來,洛陽的雨水極為稀少,偶爾會下一場,也持續不得太久。不過這場雨,卻來的很兇猛,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暴雨,使得洛河與伊水的水面暴漲,乾涸的土地,也在這一場大雨中得到了緩解,令整個洛陽城,都變得生機盎然……

  楊守文一場好睡,一覺到天亮。

  已經太久了,沒有睡得這麼踏實,這麼舒服過,以至於早上睜開眼,仍有些賴床。

  外面再好,終究比不得自家。

  這銅馬陌可以說是楊守文一手打下的家業,從最初那荒蕪的鬼宅,一步步變成了今日的模樣。雖算不得是高門大戶,但考慮到楊家父子的地位,能在這歸德坊擁有如此一幢豪宅,絕非一件易事……要知道,自武則天執政以來,雖對外處於被動態勢,但是國內卻是一派歌舞昇平,百姓的生活水平越來越好,並且越發富庶。

  也正因此,洛陽物價奇高,甚至高於長安。

  後世有『居長安大不易』的說法,但事實上,在武朝時期,居洛陽同樣是大不易。

  歸德坊地處洛陽最為繁華之所,坊內多是王公貴族。

  這裡,絕對是寸土寸金。據坊間流傳,楊守文所在的銅馬陌,而今最少價值十萬金。這十萬金裡,有實際的價格,也有各種原因造成的虛高。比如,銅馬陌曾是鬼宅,後來被發現,竟然隱藏著元文都寶藏的重要線索;這裡曾命案頻發,更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外衣;更有楊守文來到洛陽後的崛起,讓不少人覺得,銅馬陌是風水寶地。

  總之,若非楊家父子的身份特殊,說不定這塊土地早就被人強行奪取……

  而在楊守文的心裡,銅馬陌更是僅次於昌平城外,虎谷山下那個小村莊的存在。虎谷山,有他兒時的記憶,而銅馬陌,則是他崛起的起點,總體而言,不分伯仲。

  雨後的洛陽,天氣涼爽。

  楊守文穿著單薄的汗衫,走出八角樓。

  站在門廊上,他環視這庭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感到格外親切。

  昨晚回來,已是深夜。

  加之楊氏和幼娘都處於一種極其激動的情緒之中,所以楊守文沒來得及欣賞自家住宅。

  一晃三年多,這銅馬陌變化巨大。

  府中的僕從已近百人,比之當初他出家之前,的確是興旺許多。

  而當初跟隨楊守文的那些人,許多都已經改變了身份。

  比如黑大,比如楊存忠父子,比如以前的管家石守敬,大都跟隨楊承烈去了北庭。

  據說,石守敬如今還做了守捉使,而楊存忠更被升為軍使,都有了光明的前程。

  這也讓楊守文感到非常高興。

  那些人當初投奔他,不就是為了有一個遠大前程嗎?

  而現在,他做到了!

  只是這樣一來,銅馬陌的僕從就讓顯得有些陌生。

  除了少數幾人,如楊鐵成等之外,就剩下幾個當初他買來的波斯女奴比較熟悉。

  當楊守文負手站立在門廊上的時候,幾個女奴也紛紛上前行禮。

  楊守文笑著和她們招呼,便示意她們退下。

  大玉,立在樹上,在陽光下,盡顯睥睨姿態。

  四隻獒犬在庭院中嘻嘻打鬧,忽而撲擊,忽而奔跑,看到楊守文後,又立刻跑上前來。

  楊守文在庭院裡轉了一圈之後,便坐在池塘邊上的涼亭裡。

  這時候,僕人送來了早餐,楊守文一口就品嚐出來,那是楊氏的手藝。

  「嬸娘呢?」

  「大娘子一早和小娘子,還有一月出門了。」

  「嗯?」

  「大娘子說,公子今天回來,定要做些公子喜歡的吃食。

  她們去南市採購,還說要買些其他的物品……大娘子就是這樣,喜歡去那熱鬧的去處。她還吩咐,說要是公子中午不必等她們,該做什麼做什麼,她們會晚些回來。」

  楊守文聞聽,頓時笑了。

  他知道,楊氏是想和幼娘多處一下。

  畢竟,幼娘失蹤了四年多,而今有什麼喜好?楊氏並不清楚。

  和幼娘一起逛街,可以增進她母女的感情,順便也好瞭解一下,幼娘而今的性子。

  既然如此……

  楊守文想了想,便站起身來。

  「叫上茉莉,備馬!」

  「公子要出門嗎?」

  「我要走一遭翠雲峰。」

  楊守文說完,便返回八角樓,穿好了一副。

  裹兒那邊,一定要去一趟。

  這次如果不是裹兒先行在武則天那邊求情,天曉得又會是什麼局面。

  殺那些倭人的時候,楊守文並沒有考慮太多。但事後和上官婉兒相見,他才發現,一個小小的遣唐使,卻隱藏了太多他並不知曉的事情。也幸虧裹兒的求情,讓武則天在鴻臚寺通稟之前就得知了事情緣由,否則的話,楊守文定少不得要被責罰。

  更何況,近一載未與裹兒相見,他也非常想念。

  大金經過一夜的休整後,已經恢復了常態。

  楊守文跨上馬,大玉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而四隻獒犬,則跟隨在他的左右。

  楊茉莉也騎上馬,隨楊守文一同出了銅馬陌。

  兩人兩騎,四犬一鷹,行走在歸德坊的街市中,格外搶眼。

  銅馬陌的鷹犬,不少人都認得。

  可那鷹犬的主人楊守文,隨著三年多的時間流逝,許多人都已經忘記了他的模樣。

  以至於當他出現的時候,不少人都感到困惑。

  誰不知道,銅馬陌楊府的鷹犬最是兇狠,尋常人根本靠近不得。可是現在……啊,那為首青年,莫非就是楊謫仙?

  位于歸德坊橋頭的一座酒樓裡,盧藏用正在喫茶。

  伴隨著楊守文茶經問世,使得喫茶變成了那清流名士,王公貴族最為喜歡的一個習慣。

  連帶著,許多酒樓裡也都陸續推出了烹茶、煎茶的項目。

  晌午開門,三五讀書人陸陸續續前來,坐在酒樓裡品一杯香茗,吃一些茶點小吃,更顯幾分悠閒自得的貴氣。當然了,在洛陽城裡,最好的茶,還有最好的茶藝師,都集中在青園。只是那裡的消費太高,除了那種不缺錢的主兒之外,一般人根本吃不得那裡的茶點。既然吃不得好茶,在這酒樓裡品茗,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伯玉,那是楊青之嗎?」

  盧藏用突然開口問道。

  在他對面,是一個青衫綸巾的中年人。

  他兩腿不便,於是撐起身子向外看了一眼,旋即露出一抹喜色。

  「青之,已經回來了?」

  「果然是他!」

  盧藏用也笑了,看著中年人道:「看起來,他並無大礙。」

  「你這是什麼話……青之在安南平定叛亂,立下了赫赫戰功,又能有什麼事情呢?」

  「伯玉難道還不清楚,你這個侄兒的性子嗎?」

  「他怎麼了?」

  「前日,他途經偃師,殺了幾十個倭人。」

  「啊?」

  那中年人,正是陳子昂。

  之前,他隨同李裹兒來到了洛陽。

  由於兩腿不便,使得陳子昂已無法繼續留在仕途,於是便跟隨楊承烈,做起了幕僚。

  當時,正值張九齡要參加可靠,楊承烈身邊也缺少謀士。

  陳子昂雖說雙腿殘廢,但是對官場上的門道,卻遠勝楊承烈,也使得楊承烈非常高興。

  可惜後來,楊承烈赴庭州就任。

  陳子昂因為兩腿不便,也受不得西北苦寒,於是就留在洛陽。

  他自不需要為生計而費心,楊承烈走的時候,吩咐家中,不管陳子昂有什麼要求,都要儘力滿足。而他又是隨李裹兒一起回來,於是被不少人視為東宮一系的人馬。

  加之陳子昂本就名震文壇,其才華即便是武則天也是讚賞有加。

  而今,他無心仕途,又不愁生計,同時還有東宮的背景,自然在洛陽過的逍遙快活。

  甚至連以前的政敵,都開始對他釋放善意。

  如今的陳子昂,可說是無慾無求,也正因此,使得他在洛陽的地位,更顯非凡……

  這半年來,他又有了不少佳作問世,隱隱有一代文宗的氣派。

  盧藏用和陳子昂是至交,兩人的關係格外親近。

  甚至於,盧藏用若想要去青園快活,只需陳子昂一句話,便可以免去所有的費用。

  誰讓青園的東宮背景更加深厚,誰讓陳子昂而今,地位超凡?

  陳子昂本想在就樓上喚住楊守文,可是在聽了盧藏用這一番話之後,立刻打消了念頭。

  「子潛,是什麼情況?」

  「哦,我也是昨晚在奉宸府,聽張易之兄弟提及此事。

  楊青之返回洛陽,途經偃師的時候,恰逢那些倭人僕從鬧事,於是便忍不住出面制止。那些倭人並不認得他,雙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楊守文便殺了那些倭人。

  據說,倭人通事昨晚已經回來,並且向鴻臚寺呈報了這件事情。

  你也知道,鴻臚寺而今和張易之兄弟的關係很密切,所以張易之兄弟便想藉此事向楊守文發難。我昨晚離開的時候,他們還在商議對策,估計今天一定會有動作。」

  「二張如今,不正在交好東宮。

  他們若是對青之發難,就不怕因此和東宮交惡?」

  盧藏用聞聽,笑著搖頭道:「伯玉有所不知,二張的確是想要與東宮結交。

  可你也知道,太子對二張素來不滿。以前他剛回洛陽,二張勢大,太子不得不退讓;可現在,太子氣候已成,楊承烈出任北庭都護,楊青之安南大捷,無不增加了太子的份量。二張雖然有心交好東宮,但是太子卻沒有回應,令他們也頗為惱怒。

  我今日請你來,就是想要和你說這件事情。

  不過現在看,怕是情況有變。楊青之敢這麼堂而皇之的在街頭走動,必有所持……

  看他這樣子,怕是昨日已經返回洛陽,弄不好還見過了陛下。

  嘿嘿,我看這一次,二張怕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弄個不好還會灰頭土臉也不定。」

  盧藏用話語中,透著幸災樂禍。

  而陳子昂卻雙目微合,看著他,半晌也不言語。

  「伯玉這麼看我作甚?」

  「子潛,莫非是不得已嗎?」

  陳子昂說話,顯得雲山霧罩,可是盧藏用卻聽得明白。

  他而今,是二張的手下,在許多人眼裡,特別是一些清流名士眼中,和宋之問一樣,都是自甘墮落的代表人物。

  沒錯,張易之兄弟有武則天的寵信,把持奉宸府,監視文武百官,權勢熏天。

  但是在不少人的眼中,特別是那些把李唐視為正統的人的眼中,二張不過是兩個小丑罷了。

  盧藏用苦澀一笑,輕聲道:「伯玉,你應知我。

  我雖愛慕虛榮,好功名利祿,但至少能分得清楚是非。當初我在終南山隱居,也不過是想藉此手段,得到朝廷的重視。可誰料想,朝廷未曾重視,卻遭遇張易之兄弟逼迫。當時又有宋之問在一旁勸說,我知道,若不答應,必遭二張的迫害……」

  「如此說來,子潛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盧藏用嘆了口氣,「舍伯玉,誰知我心中之苦呢?」

  「七里亭,白水塘!」

  陳子昂說著話,從挎兜裡,取出了一張字條,放在桌案上。

  這六個字出口,盧藏用心裡一顫,擡頭向陳子昂看去。

  卻見陳子昂面帶笑容,輕聲道:「子潛怕是沒想到,當初的示警字條,卻在我手中。

  雖然子潛故意用左手書寫,掩飾筆跡。

  可你我相交多年,我知你寫字的習慣,更知道你,除了右手之外,左手書法同樣不凡。

  子潛可還記得,當初咱們在長安時,曾多次比試……別人識不得你的筆跡,可要想瞞過我,卻不太可能。當日我返回洛陽,從文宣手中得到了字條,便知是你了。」

  盧藏用面頰抽搐,看著陳子昂,半晌後露出了苦笑。

  「知我者,伯玉也。」

  「子潛,我要感謝你。」

  陳子昂說著,便把那字條扯碎,丟進了一旁的香爐之中,而後用火摺子點燃。

  「你之所以示警,怕是因為當初我從洛陽離開時,曾託付你要代為關照青之吧。」

  盧藏用也笑了,點點頭。

  「世人皆以為盧子潛好功名利祿,乃卑鄙小人。

  獨伯玉你視我為知己……我不喜歡楊守文,他鋒芒太露,會讓我感到很羞愧,也讓我很嫉妒。但他是你的晚輩,當初你托我關照他,雖然他並不需要關照,我卻不能負你所托……二張,對楊守文無比嫉妒,所以當初他南下長洲,便想要設計陷害。

  我討厭楊青之,但卻不能眼看著他遇險。」

  陳子昂聞聽,哈哈大笑。

  他指著盧藏用道:「子潛,我果然沒看錯你。」

  說到這裡,陳子昂話鋒卻突然一轉,低聲道:「其實,我也一直想找機會問你,為何要為二張效力。如今既然知道了原因,那也就好辦了……我知子潛所慮,擔心脫離二張後,會遭遇報復。現在,我正好有一個機會,可使子潛他日能洗脫罵名。」

  盧藏用聞聽,頓時振奮。

  「伯玉,還請指點。」

  陳子昂看左右沒有人,於是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下了一個『間』字。

  「你是說……」

  陳子昂點頭,而後輕聲道:「你繼續留在奉宸府,不必擔心其他。

  你的事情,我會告知青之……青之其人,最重感情。他若知道當初你幫過他,絕不會對你袖手旁觀。這次,二張動手,鴻臚寺少不得要參與其中。你不要參與這件事情,只管讓二張行動。青之既然敢如此大膽的行走於街市,其背後定有所持。

  我會設法,助你登上鴻臚寺卿之職,你可願意?」

  盧藏用凝視陳子昂,良久後,突然笑了。

  他輕輕點頭,「富貴險中求,若能洗脫罵名,又能高昇,便是留在二張身邊,亦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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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章 閉門羹(二)

  出歸德坊之後,楊守文並不敢縱馬在長街奔馳。

  沒辦法,街道上行人太多,若縱馬飛馳,就算他騎術精湛,也難免會危及旁人。

  他並非紈褲子弟,骨子裡還是普通人。

  所以,小心翼翼的催馬行進,在城門口驗了腰牌後,行出洛陽城。

  「老陳,那人是何來歷?」

  有門卒走到班頭面前,低聲詢問。

  剛才楊守文出城時,班頭顯得非常小心,只掃了一眼腰牌,便開閘放行。

  自家班頭是個什麼脾氣?

  門卒當然清楚。

  可是……

  陳班頭看了那門卒一眼,低聲道:「認準那四隻獒犬,還有他身後那個隨從,你還不知道他是何人嗎?」

  四隻獒犬?

  門卒一怔,思忖片刻後,旋即露出驚訝之色。

  「他是……」

  「他回來了,這洛陽,怕是要熱鬧了!

  不過你也別擔心他會惹事,那是個本份人,只要不去招惹,他還是非常和善……嘿嘿,昨日那個倭人的模樣,可看清楚了?這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但也是個非常友善的人。謫仙人歸來,少不得要有些事故。想當初,他可是連武家樓都敢燒的主兒。

  傳話給弟兄們,讓大家招子放亮一點。

  誰若敢在謫仙人面前惹是生非,到時候死了,可別怪我沒有提醒。」

  「班頭,你好像很敬重他?」

  「廢話,這洛陽城裡,誰不敬重謫仙人?

  趙客縵胡纓,污垢霜雪明……哈哈,誰敢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班頭也喜歡俠客行?」

  「當然,想當初謫仙人做俠客行的時候,我可是在一旁看著呢。楊十六,謫仙人,乃我心中之英雄。」

  這陳班頭,居然是楊守文的迷弟。

  他說完,便搖頭晃腦,一邊哼著俠客行,一邊繼續檢查過往行人。

  ++++++++++++++++++++++++++++++++++++++++++++

  楊守文並不知道,他這招搖過市,使得不少人認出了他的身份。

  在他想來,闊別洛陽數載。

  特別是這一年多來,他更未踏足神都,應該沒多少人能認得他。殊不知,他這些年雖少踏足洛陽,可是關於他的傳說,卻廣為流傳。聖歷元年,為救小妹,千里跋涉追兇,並刺殺靜難軍使慕容玄崱;聖歷二年,為保護母親墳塋,不惜捨身搏命,堪稱孝子典範;一部西遊,傳唱神州;總仙宮詩會上,醉酒詩百篇,名動京華。

  尋寶藏、奪武魁,卻在人生巔峰時,出家修行。

  火燒武家樓,迫的武衛將軍武崇訓跳河逃生;為尋幼娘,不惜犯法,越獄逃亡,更關鍵的是,還怪帶走了出家修行的安樂公主;之後在梓州,大敗飛烏蠻,橫掃東劍南道,又千里行軍,平定安南之亂……這一樁樁故事,足以為他祝早出一個傳奇。

  只是,楊守文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他現在最在意的,是能夠早些見到裹兒。

  梓州一別近一載,著實有些想念那小可人兒……也不知道,她如今在翠雲峰過的如何?

  出城後,楊守文縱馬揚鞭。

  天空中大玉盤旋,地面上獒犬奔走。

  那滋味……

  楊守文忍不住縱聲高歌:「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本是後世蘇仙所做《江城子·密州出獵》一詞。

  在武唐時期,詞乃詩之餘,多在青樓教坊之中流傳,而且大多是一些艷詞小調。

  士大夫多不屑於寫詞,認為那不登大雅之堂。

  可不得不說,蘇仙的《江城子》卻與時下的艷詞小曲截然不同,別有一番豪放之意。

  官路上,車水馬龍,頗為喧囂。

  兩人兩騎,一鷹四犬在大路上奔行,本就令人側目。

  而楊守文這突然高歌,更引得不少人駐足。

  一輛馬車,本在官道上行進,正朝著洛陽行去。

  車中端坐一中年婦人,身著胡服,卻端莊穩重,並透出一種英武氣概。

  「停車!」

  她聽到歌聲,突然喝令車馬停下,挑起了車簾。

  而這時候,楊守文則縱馬行過。那婦人只看到了楊守文的側影,於是便探出身來。

  「方才放歌者,何人?」

  「啟稟王妃,並未看得真切。」

  車伕連忙回道:「不過,觀其鷹犬,神都治下,怕唯有楊謫仙一人。」

  「楊守文回來了?」

  「可能吧。」

  「這詞倒是極好,雖不登大雅之堂,卻極盡豪放韻味,絕非當下那青樓教坊中傳唱的艷詞可以比擬。

  未曾想,這楊青之詩作得好,還精於填詞。

  只是……這老夫聊發少年狂……才多大年紀,也敢這般稱謂?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端地有趣,有趣啊!」

  這中年婦人,名叫慕容真如海,乃世襲吳王李千里的妻子,本為北燕皇族後裔。

  她看著楊守文遠去的背影,眼珠子卻突然一轉。

  「吳王今在何處?」

  「大王最近一段時日,都深居簡出,很少出門。

  想必今日,應該也在府中才是。」

  「如此,咱們馬上回府。」

  「王妃,不是要去拜訪太子妃嗎?」

  「呵呵,太子妃隨時都可以拜訪,但眼下的機會卻不可多得。

  王爺近來,多有憂思,今日觀楊謫仙這般氣概,我想他也應該早作決斷,免得耽誤了機會。」

  「小人明白。」

  慕容真如海說完,又退回車中,放下了車簾。

  馬車再次啟程,朝著洛陽城門方向疾馳。

  而車中,慕容真如海卻鳳目微合,流露出思忖之色。

  楊守文並不知,他隨行高歌,卻引來了吳王妃的關注。

  此時此刻,他縱馬疾馳,眼見離翠雲峰越來越近,他這心裡,也就越發的期盼起來。

  也不知道,裹兒現在做些什麼?

  是在誦經,亦或者又帶著小鈴鐺和小饅頭在戲耍呢?

  一想到這些,他的心情也就越發急迫!

  「什麼?」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在抵達翠雲峰山口之後,就被守護在翠雲峰外的千牛衛所阻攔。

  阻攔他的人,倒也不算陌生,正是當初曾與他在昌平並肩作戰的千牛衛敬虎。

  不過,而今的敬虎,已是千牛衛將軍。

  他攔住了楊守文道:「楊君,非是敬虎刁難,實乃道長有命:她乃清修之人,不宜與俗世太多糾纏,所以不方便與楊君相見。」

  楊守文聽聞,頓時呆愣住了。

  他看著敬虎,感覺有些發懵……

  清修之人,不宜與俗世太多糾纏?不方便與我相見?

  楊守文脫口而出道:「裹兒又想耍什麼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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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一章 兄弟重逢
       
  桃花峪谷內,裹兒揮舞著手中的寶劍,百無聊賴劈砍著面前的花叢。

  那本該是繽紛綻放的鮮花,而今卻莫名其妙的遭遇璀璨,花瓣散落一地,格外淒涼。

  小鈴鐺一陣小跑的過來,氣喘吁吁。

  那張俏麗的小臉上,更因為跑得太急,泛起一抹紅暈。

  「公主,楊公子走了!」

  裹兒聞聽,立刻轉過身來。

  「他當時什麼反應?走的時候又是什麼表情?是不是生氣了?」

  那焦急的模樣,讓小鈴鐺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既然怕他生氣,你幹嘛不見他呢?」

  「才不要見他!」裹兒氣呼呼說道:「他有那個小妖精陪在身邊,不知道有多快活呢,我幹嘛要見他?」

  說完,她便轉過身去。

  可眨眼功夫,她又轉身回來,緊張看著小鈴鐺道:「快說,他走的時候,有沒有生氣?」

  「生氣倒是沒發現,不過感覺,楊公子有點失望。」

  「只失望嗎?」

  「還有點不知所措,有點奇怪。」

  小鈴鐺也是跟著裹兒久了,說話很是隨意道:「公主,既然你想提醒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呢?」

  「才不要告訴他,讓他自己去想。

  哼,三年了……他如今還俗,身邊還有一個嬌滴滴的小妖精,恐怕都忘記了,我如今還在修行。若不教訓他一下,他豈不是得意的緊?嗯,姑姑說的不錯,就該讓他主動一些。」

  一旁小饅頭道:「可我覺得,楊公子未必能想清楚。」

  「為什麼?」

  「公主你難道不覺得,楊公子在這方面其實很痴的,好多事情你不說清楚,他根本就想不清楚。萬一他想不清楚,你又被困在這桃花峪,那個小妖精跟在他身邊久了,說不定會使出什麼狐媚子的手段。楊公子又不會提防,到時候豈不著了道?」

  李裹兒聞聽,頓時變了臉色。

  她氣急敗壞道:「小饅頭,那你怎麼不提醒我?」

  「奴婢哪知道公主的打算……昨日你與太平公主說完話就休息了,今天匆匆忙忙的吩咐下來,奴婢甚至都不知道你要做什麼,又怎麼提醒?」

  「壞了,那該怎麼辦?那該怎麼辦?」

  裹兒有些焦躁,在花叢前來回走動。

  她真不想見楊守文嗎?

  當然不是!

  若她不想見楊守文,就不會那麼急切的跑去找武則天,為楊守文求情。

  昨日太平公主前來,和她聊了許久。

  期間就說到了楊守文和她的婚事……太平公主說,你不管怎樣,都是皇家貴冑,怎可以那麼主動呢?男人一向是喜新厭舊,你太過主動了,他反而不會去珍惜的。

  於是,太平公主出主意,讓裹兒不要見楊守文,迫他向東宮提親。

  這樣一來,太子可以順水推舟,讓裹兒還俗,而裹兒呢,也能夠大大方方嫁給楊守文。

  最重要的是,要讓他主動一些。

  裹兒認真考慮之後,也覺得太平公主說的很有道理。

  事實上,她和楊守文雖然有娃娃親,但相識以來,都是她主動,卻少見楊守文主動。

  楊守文唯一一次的主動,怕還是那次冒險上山,就見李過。

  但在那之後,他又變成了一個呆子。

  所以,裹兒認為,這一次應該讓楊守文再主動一點。

  可現在聽了小饅頭的話之後,裹兒又慌了手腳。

  她當然瞭解楊守文,別看楊守文有才華,對她也極好,但其實,又是個有些木訥的人。

  萬一他真想不明白,豈不是……

  「小饅頭,你平日裡最聰明,快給我想個辦法出來。」

  「辦法,那是說想就能想出來的?」

  「我不管,你若是不想出來,那就三天不許吃肉。」

  一聽不讓吃肉,小饅頭也急了。

  「公主你別急,我想,我這就想……」

  小饅頭可是一個無肉不歡的女生,怎可能忍得下三天不許吃肉的懲罰?

  她蹙眉沉思,片刻後道:「公主,奴婢以為,這件事你也不必太緊張。

  今天你已決定不見他,也別急著就想挽回,那樣的話,你公主的顏面,可就沒有了。

  奴婢記得,詹事府那位新任主簿,似乎與楊公子很熟悉?」

  「你是說張九齡,張文學嗎?」

  「就是他!」

  「他和兕子哥哥當然熟悉,好像認識了好多年……而且,他進士及第之前,一直是住在銅馬陌,還做過楊公的幕僚。嗯,我記得兕子哥哥說過,那個人很有才能。

  也正是因為這原因,我才向父王舉薦了他,讓他做了詹事府的主簿。」

  「那就是了!」

  小饅頭臉上頓時綻放出燦爛笑容。

  「你看,張文學和楊公子熟悉,而公主對張文學又有舉薦之恩。

  奴婢的意思,是找人偷偷把公主的想法告訴張文學,相信張文學一定會提醒楊公子。」

  「那你覺得,誰去告訴他比較好?」

  不等小饅頭開口,一旁小鈴鐺就脫口而出道:「小高,讓小高去!」

  高力士此前,已返回神都。

  而今他再次被調回了東宮,並且高昇為太子內坊典內,同時還在左內率府擔當監軍長史一職,不但為李顯信任,同時又與李重潤交好,可以說是東宮的重要人員。

  李裹兒眼睛一亮,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小鈴鐺,那你去找小高,把我的意思告訴他。

  讓他把事情給我辦好,否則的話,我一定會要他好看。」

  小鈴鐺自然樂得進城,所以立刻應下。

  她蹦跳著跑去收拾,準備進城,而李裹兒則站在花叢前,看著那被她砍得亂七八糟的花叢,絕美嬌靨上,露出了一絲委屈的表情。

  「兕子哥哥,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

  阿嚏!

  楊守文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而後揉了揉鼻子。

  他勒住馬,回身向遠處的翠雲峰看去,搔搔頭對楊茉莉道:「茉莉,你說裹兒這是什麼意思?」

  楊茉莉則瞪大了眼睛,一副茫然表情。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就是隨便問問。」

  楊守文一陣心煩意亂,便轉回身來。

  滿腔喜悅來見裹兒,卻吃了一個閉門羹。

  最關鍵是,他有點想不明白,裹兒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移情別戀?

  顯然不太可能!

  若裹兒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子,要變心早就變心了,又怎可能一個人在翠雲峰清苦修行,還陪著他前往劍南道呢?可不是移情別戀的話,又會是什麼情況,讓她避而不見?

  楊守文真的是有些糊塗了!

  心情,也隨之變得煩躁起來,一大早起來時的好心情,也隨之一掃而光。

  大玉在空中翱翔,不再鳴叫;四隻獒犬彷彿也感受到了楊守文心情的變化,不復早先那趾高氣揚的雄壯威武,而是夾著尾巴,跟隨在楊守文左右,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就這樣,兩人兩騎,一鷹四犬復又沿著來時的路,返回洛陽。

  才過了正午,陽光卻開始變得熾烈起來。

  楊守文到了城門口,正準備進城,卻忽聽得身後有一個女人高聲叫喊道:「前面,可是楊君?」

  有點熟悉,但又很陌生。

  楊守文立刻勒住馬,回身觀瞧。

  就見在入城的隊伍中,有一群極為醒目的人。

  他們身著寬大的衣袍,一頭金髮,格外顯眼。而為首兩人,其中一個更是女子,她長的極為美艷,看到楊守文回身,頓時笑了起來,催馬上前。而她身邊的男子,也緊隨其後。

  楊守文的目光,並未在那女人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落在那男子身上。

  他先一愣,旋即也笑了,眼中閃過一抹驚喜之色。

  就見他立刻甩鐙下馬,迎上前。

  而對方那一男一女,也都下馬。

  女人駐足,而男子則快走幾步,來到了楊守文的面前。

  他比划著手語,意思是:別來無恙!

  而楊守文卻未以手語回答,而是上前一步,便把他擁抱在懷中,大聲道:「大兄,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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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二章 青園

  阿史那·吉達!

  楊守文真沒有想到,吉達會在洛陽出現。

  而在吉達身後的金髮女人,正是那位波斯帝國最後的公主米娜。

  兩年多前,楊守文秘密出使安西,破壞了薄露的造反陰謀。之後,吉達和米娜,帶著黃鬍子們離開安西,返回呼羅珊召集那些忠於薩珊波斯王國的臣民,並且在去年初,率六萬波斯人從呼羅珊遷徙到了濛池治下,隨後很快在濛池站穩了腳跟。

  此後一年多的時間裡,吉達一直在濛池協助米娜。

  而楊守文則帶著裹兒離開了洛陽,前往劍南道,彼此間也就再也沒有進行過聯繫。

  路途遙遠,連楊守文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去何處。

  而吉達呢?

  更不可能離開濛池。

  他雖然不能言語,但是憑藉強悍的伸手,橫掃濛池,協助米娜站穩腳跟。

  楊守文本打算等穩定之後,派人和吉達聯繫。

  畢竟,楊承烈出任北庭都護,除了要防範背面的鐵勒十部之外,還要提防突騎施人的反水。他可以幫助吉達在濛池穩定下來,而吉達也可以幫助楊承烈,抵禦突騎施,穩定安西西部地區。

  只沒想到,他還未派人前往,吉達就出現在了洛陽。

  這也讓楊守文非常高興,衝上前和吉達擁抱在一起,並且不停的拍打吉達的後背。

  「大兄,你怎麼回來了?為什麼不提前通知我?」

  吉達也很激動,只是他雙手被楊守文抱住,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之前,吉達和楊守文的個頭相仿。

  可是現在,楊守文較之吉達,卻要高出一些,但體型上,卻比不得吉達那般粗壯了。

  「阿史那去年曾派人來過洛陽一次,但聽說你逃獄離開,所以非常著急。

  本來他去年就想回來找你,可是濛池事務繁多,他脫不得神,一直到現在才得了空閒。

  我們在十天前就到了洛陽,聽說你在安南立下了赫赫戰功,他總算是放了心。

  不過,楊公去了北庭,而我們如今的身份有些尷尬,所以我就勸阻阿史那沒去登門拜訪。」

  米娜走上前來,向楊守文解釋。

  楊守文這才鬆開了吉達,就見吉達那張冷峻若刀削斧劈一般的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他比划著手勢道:兕子,你的力氣越來越大,我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

  說完,他又看向楊茉莉。

  楊茉莉,你怎麼又胖了?

  楊茉莉當然認得吉達,甚至是非常熟悉。

  他咧嘴憨笑道:「大郎君,你去了哪裡?茉莉找不到你,很想你呢。」

  吉達眼中的笑意,更濃。

  楊守文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便說道:「大兄,這裡不是談話之所,咱們先進城吧。」

  吉達點點頭,然後看了米娜一眼。

  米娜則招手,示意隊伍中的那些扈從過來。

  大約有十幾個人,都清一色的波斯人裝束,牽著馬,挎著彎刀。

  楊守文也不囉唆,便牽著馬走在前面。

  四隻獒犬和大玉對吉達都不是很陌生,但因為那些波斯人的存在,四隻獒犬依舊跟隨在楊守文的身邊,倒是大玉落在吉達的肩膀上,和他親熱了片刻,便展翅飛起。

  按道理說,吉達這些人進出城,也需要盤查。

  但由於楊守文的存在,那陳班頭只掃了一眼,便擺手放行。

  「楊君,端地好威風。」

  米娜見狀,不禁發出了感嘆。

  而楊守文則愣了一下,朝米娜看了一眼。

  「陳班頭!」

  「在!」

  「煩勞你派人辛苦一遭,去金鏞城找我的扈從。

  見到他們後,讓十六和蘇摩兒留守金鏞城。傳我的話,在金鏞城都老實一點,不要給我惹是生非。

  然後,讓諸歡和王君毚二人立刻進城,到銅馬陌等我回去。」

  那陳班頭聞聽,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

  且不說楊守文隨手丟給了他一塊金餅,單只是能夠為楊守文跑腿,他就歡喜的緊。

  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為楊守文跑腿!

  這是一根大粗腿,若抱的好了,日後榮華富貴必不困難。

  「公子放心,我這就派人過去。」

  楊守文朝他點點頭,便逕自往城裡走。

  他沒有帶吉達他們立刻回家,而是直奔青園。

  從青園建起之後,他還沒有去過。剛才米娜說,他們身份尷尬……也就說明,他們又難處,不好帶他們回家。既然米娜把話都已經說開來,楊守文自然也不會為難他們。

  不過,在來到青園門口的時候,楊守文還是嚇了一跳。

  這青園,橫跨洛水兩岸。

  以中橋為中線,占地約五百頃。

  它向南,臨近道術坊,向北,靠近玉雞坊,面積寬廣不說,更有坊牆為屏障,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封閉空間。大門口,是一扇高大的坊門,中門緊閉,兩邊開設小門。

  門口,車水馬龍,頗為熱鬧。

  更有跨刀持槍的護衛在坊門外守護,防止宵小進入。

  楊守文才走到門口,就被攔了下來。

  那護衛倒是客氣,恭聲道:「敢問公子,可有青園的名剌?」

  楊守文愣了一下,朝一旁看去,就見那進出青園的人,都會持有一枚巴掌大的牌子,金銀銅鐵玉質地各有不同。這讓楊守文有些尷尬了,沒想到這青園,還有這般規矩?

  「我叫楊守文,北庭都護楊承烈之子。

  我剛從安南迴來,並不清楚這青園還有如此多的規矩。不知可否煩勞閣下,通稟青園管事之人,就說我想請朋友來青園說話,能否予以通融?」

  「你叫什麼?」

  那護衛最初見楊守文沒有『名剌』,臉色有些不好看。

  不過,在聽聞楊守文自報家門後,卻露出了驚訝之色,脫口而出道。

  楊守文一怔,便道:「在下,楊守文。」

  「可是弘農楊氏的楊守文楊君?」

  「若弘農楊氏族中沒有第二個叫楊守文的話,那就是我了。」

  楊守文話音才落,那護衛扭頭就跑,把楊守文仍在了青園門外。

  楊守文懵了!

  這又是什麼情況?

  而這時候,在門口當值的一名護衛,走上前來。

  「小人見過楊君。」

  「你是……」

  「小人竇老實,是竇將軍門下。

  此前將軍幾次和楊君交道,小人都跟隨一旁,故而見過楊君。

  只是這幾年來,楊君深居簡出,很少露面,加之身高模樣變化很大,故而剛才竟認不得楊君,還請楊君勿怪。」

  「你是,竇一虎的人?」

  「正是,正是!」

  那竇一虎,是而今幽州大都督薛訥的大舅子,後來隨薛楚玉來到洛陽,而今官拜羽林軍將軍。

  楊守文對竇一虎的印象不錯!

  這傢伙莽撞、粗魯,而起長相難看。

  但必須承認,若得到了他的認可,就會傾心結交。

  更別說,楊守文和薛家的關係密切。楊家名下的蒸餾酒,在北地的銷售,幾乎全部是經由薛訥之手。從最初了代銷,到而今的總經銷,也使得雙方關係越發緊密。

  楊守文的神臂弓,便是當年薛仁貴所有。

  而楊守文的鴉九劍,更是薛訥親手相贈……

  只憑這個關係,楊守文對那竇老實就非常客氣。

  「竇君如今可好?」

  「回楊君的話,我家老爺而今能吃能睡,身體越發的健壯,比之三年前還胖了許多呢。」

  「哈哈,能吃能喝就好!」

  楊守文和竇老實正說著話,忽聽得青園裡鼓樂齊鳴,焰火衝天。

  緊跟著,那中門打開,從青園中走出一群人來。

  「青之,你可算是來了!」

  為首一人,相貌俊俏,頗為儒雅。

  楊守文認得對方,便是那永泰郡主李仙蕙的夫婿,前繼魏王武延基。

  在武延基的身旁還跟著一大群人,年紀都不算太大,一眼看去,基本上都是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還有一部分人,甚至尚未及冠,估計也就是十幾歲的年紀。

  武延基快走幾步,來到楊守文面前,一把便攫住了楊守文的手臂。

  「青之,你好歹也是這青園的主人,可是青園自建成以來,你這還是第一次過來呢。」

  楊守文不喜歡武家人,但是對武延基的印象不錯。

  偌大武家,他看得順眼的人也不過三兩個,武延基算其中之一,另一個武延暉,則是新都公主的夫婿。總之,他結交的武家人,都是和太子一系有密切關係的人。

  除此之外,他和武家的關係,要麼是不相往來,要麼就是有矛盾和恩怨。

  楊守文笑道:「王兄,你這話從何說起?

  我這些年一直出家修行,何來這青園之主的身份?」

  武延基眼中的戒備之色,隨之減輕許多。

  「誒,當初若非青之你出謀劃策,何來今日青園之盛況?

  來來來,我正與大家說起你,你便來了……咱們今日,定要痛飲一番。」

  說著話,武延基便拉著楊守文往裡走。

  一群勛貴子弟,則簇擁二人。

  吉達等人也默默隨行,看著人群中的楊守文,眼中流露出一份自豪之色。

  他對米娜打手勢道:兕子的威勢越來越重,我聽人說,他這次回來,一定會得到重用。

  「那我們還要去找門路嗎?」

  米娜輕聲詢問。

  吉達搖搖頭,比劃道:這件事交給兕子,他一定能夠妥善解決。

  米娜蛾眉輕蹙,旋即又放眉頷首。

  也是,他們在這洛陽城裡,好像沒頭蒼蠅一樣的到處亂撞,著實吃了不少的閉門羹。現在,楊守文回來了,看上去還頗有權勢。倒不如似吉達所說,便委託給他?

  「可是,你與楊君畢竟許久未見。

  而我們這次來,乃是為遞送國書……這可不是一樁小事,你說楊君,真能幫上咱們?」

  吉達道:兕子能否幫上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幫忙!

  米娜雖然還是不太放心,但既然能進入青園,倒不如試上一試。她來到洛陽之後,就聽人說:若有難事,可訪青園。如果連青園都無法幫你解決,那最好是收拾行李,離開洛陽。

  青園在洛陽的地位,可見一斑。

  也許……

  米娜心裡,有些波動。

  她對楊守文印象不錯,但此刻,看楊守文的目光裡,卻又多了幾分期待!

  「王兄,我今日來,是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與我一個許久未見的兄長說話。

  我那兄長,口不能言,怕是不好露面。若王兄方便的話,請給我安排一個院落。順便,再幫我安排住所,讓他們住進來。他們都是胡人,在洛陽只能倚仗我,而我呢,現在也只好煩勞兄長。」

  武延基回頭看了跟在後面的吉達等人一眼,旋即點頭。

  「我馬上安排,青之只管做事。

  等處理完了,再來與我吃酒……我在白鷺廳設宴,過一會兒請皇太孫過來,還有其他兄弟……你長年在外,難得相遇。如今既然回來了,定要與大家見上一見。

  韋大兄也會過來!」

  武延基所說的『韋大兄』,是李顯早夭之女,永壽公主的夫婿,甚得李顯的重視,而今擔任太子中允一職。

  這也是李顯幾個女婿當中,才幹最為卓絕的人。

  楊守文點點頭,便示意明白。

  這頓酒,他早晚要吃……以前他不得入洛陽,而今回來了,怎地都要好生相處一番。

  「哥奴,你陪青之,去南山院吧。」

  從人群中走出一個青年,笑嘻嘻來到楊守文面前,拱手道:「楊大哥,可還記得哥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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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三章 呼羅珊國
               
    楊守文認識兩個『哥奴』。

  一個是楊存忠,而今隨楊承烈在庭州效力。

  另一個,便是眼前的這個青年,李林甫!

  李林甫今年,正好二十歲,已不復當初那副青澀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穩重氣概。

  但那雙眸子裡,卻閃爍靈動光彩。

  他向楊守文行禮道:「一晃三載,楊大哥風采越發卓爾不群。」

  口蜜腹劍李林甫!

  楊守文當然不會真的因為那一句話,而對李林甫輕視。這個在歷史上,可謂是執掌了盛唐中後期的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才幹絕非等閒。當然了,現在的李林甫,還遠遠達不到歷史上那個執掌生殺大權的李林甫,至少在楊守文看來,便是如此。

  「哥奴,好久不見。」

  楊守文說著,朝武延基點頭道:「王兄,讓哥奴陪我就是,等我說完了事情,就去找你。」

  「那好,你可別跑了。」

  楊守文笑著答應,與武延基等人分別。

  在李林甫的引領下,一群人穿過了一片花海,來到一處院落。

  這裡,靠近洛水,地勢很高,可以鳥瞰絡南。

  出後院,便是一座小型碼頭,碼頭上還停靠著一艘小小的畫舫,可以隨時暢遊河上。

  「這是魏王專門給楊大哥安排的住所。

  因為地處洛水南岸,地勢也比較高,故而稱之為南山。不過若楊大哥不喜歡,可以隨時改動。」

  「南山?」

  楊守文想了想,輕聲道:「這個名字不好,倒不如該做安樂?」

  「安樂園嗎?」

  李林甫眸光一閃,笑道:「確是一個好名字。」

  「哥奴,我大兄你也認識,他而今在安西定居。

  這次他們來洛陽,怕是有事情,所以你留下來幫我參謀一下吧。畢竟而今神都內的情況,我並不是非常清楚。你一直在這邊,有什麼問題,想來也能夠給我提醒。」

  「楊大哥既然吩咐,哥奴敢不從命!」

  楊守文留意到,李林甫對他的稱呼,與其他人有很大不同。

  別人稱呼他,要麼是楊君,楊公子,再親近一點,如武延基這些人,會直呼他的表字,以示雙方親近。

  但李林甫卻已兄長稱呼,似乎別有含義。

  楊守文可不相信,李林甫沒有留意到他稱呼的特別,甚至有可能,是故意為之吧。

  李林甫安排園中僕從,去安頓那些波斯人。

  而後,他領著楊守文、吉達和米娜,走進了一座涼亭中。

  這裡風景很美,視野也很廣闊,更重要的是,周圍空空蕩蕩,很難有人藏身偷聽。

  涼亭中,擺放著一套白瓷茶具。

  「楊大哥,咱們坐下說話?」

  「甚好!」

  楊守文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破感到滿意。

  他拉著吉達走進涼亭,看到一旁放著一個白瓷炭火火爐。

  「這裡的水,是依照兄長《茶經》中所著,選北邙山上,照樣初升時,晨光所照的初乳泉水。其水質極輕,且非常甘甜。據說,連聖人如今也是選的這北邙初乳。」

  「哈哈哈,哥奴,你現在可是懂得享受了。」

  「哪有什麼享受,不過是當差做些小事情,替人跑腿罷了。」

  「哥奴而今,做什麼差事?」

  「不瞞楊大哥,及冠之後,我那舅父為我求了一個千牛衛直長的差事。我在千牛衛做了一年,後來因為得罪了上官,便又離開。我舅父本想為我求個司門郎中,可你也知道,那郎官難做,哪怕我舅父求了人,到最後也沒能成功,所以只好把我暫時安排在洛州,做一個判佐的差事……每天嘛,倒也悠閒,卻頗有些乏味。」

  洛州判佐?

  楊守文聞聽,露出恍然之色。

  他指著李林甫笑道:「哥奴有大志向啊!」

  判佐,就是判官的副手,如果按照後世的官僚體系來對比,相當於一個副主任科員的待遇,在唐代,書從七品下的低階官吏。李林甫好歹是李唐宗室子弟,卻只能做一個判佐。哪怕洛州是上上州,其歸根到底還是一個判佐……更何況,洛州治下,多豪強望族,王公勛貴。一個小小的判佐,在這裡又算得是什麼官職呢?

  李林甫道:「大兄休要臊我,我哪有大志向?」

  「英雄不問出身,更何況哥奴乃皇室貴冑,起點本就高過他人。

  休小看了這判佐的差事,要知道當年狄公明經科登第,也不過是做了一個汴州判佐,比之哥奴的起點還要低一些。可最後呢?狄公名滿天下,更位極人臣,乃朝廷棟樑。

  哥奴你為人聰慧,依我看,將來一定能有大成就。」

  李林甫眼睛不禁一亮,看楊守文的目光,頓時多了些感激之色。

  別看李林甫是宗室子弟,可實際上,落魄的很!

  如果不是他舅父喜愛他,根本沒有人會管他的前程。

  也正是這樣子,過去三年裡李林甫很不得意,一直到去年底,情況才算是有了好轉。

  青園,如今被許多人在暗地裡稱之為『東宮外圍』。

  表面上看,青園是被一群紈褲子弟經營起來的遊樂場所。但如果沒有人在背後支持,他最多也就是一個銷金窟,絕達不到而今的這種地位。青園有兩個自大的特點,一個是貴,另一個就是好。

  消費貴,若無豐厚身家,休想來此消費。

  物有所值,這裡的一草一木,乃至於每一個遊戲,都會做到最好。

  日進斗金,怕是無法形容青園的收益。如果沒有強有力的勢力支持,紈褲子弟如何能夠撐得起來?

  加之經營青園的人,大都和東宮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

  這也讓不少人認為,這青園其實就是東宮對外的一個窗口。

  李林甫之前,一直是鬱鬱不得志。直到去年底,他才被李重潤點名,被召入了青園的圈子之中。別看他只是個判佐,可事實上在洛州府衙裡,卻有著非凡的影響力。

  乃至於他的上官,有時候也要討好他,希望從他口中,獲得一些內幕消息。

  李林甫一開始還不明白,自己如何就成了青園一份子?

  後來是韋鐬私下裡告訴他,李重潤之所以點他的名,是李裹兒的推薦。

  而李裹兒之所以推薦,也是因為當初李林甫是楊守文的小兄弟,故而給予了照顧。

  這也是李林甫為什麼稱呼楊守文『大哥』的原因。

  他心裡其實很清楚,自己而今能夠混入青園,是怎樣的緣由。

  不入青園,不知青園背後勢力的強大。

  許多在外人看來,根本是無法解決的事情,可是到了青園,卻能夠迎刃而解……

  沒辦法,誰讓這青園背靠東宮,其成員更是一群勛貴子弟!

  而今,他聽了楊守文的話,心裡不由得一動。

  有一朵小火苗,開始在他心底出現。

  狄公可以憑判佐而出將入相,成為朝廷的頂樑柱。我李林甫為何就不能在判佐的位子上,做一番事業出來?我雖不似如狄公那般,明經出身,可我卻是宗室子弟!

  在唐代,明經科是科舉的一科,但卻遠不如進士科。

  其主考的內容,大體上就是先貼文,而後口試,經問大義十條,答時務策三道。

  所為貼文,又叫做貼經,主要是靠對經文的記憶程度,類似於默寫和填空題。

  這樣的考試內容,對於進士科的考生而言,當然是不足一提。也正因為這樣,明經科出身的官員,大體上地位都不算太高。狄仁傑明經科出身,卻能夠出將入相。而李林甫,乃宗室子弟,不管是在出身還是人脈上,可都不是狄仁傑當初能比擬。

  他做得出將入相,我也可以做到!

  想到這裡,李林甫聲音有些顫抖道:「楊大哥今日教誨,哥奴定不敢忘懷。」

  說起來,以能力來說,李林甫不差。

  他或許比不得盛唐前期的那些名相,但是在中後期,絕對可稱之為翹楚。

  看看在他之前,都是那些人做宰相吧!姚崇、宋璟、張說,張九齡……不管哪一個拎出來,都是聲名顯赫。而李林甫為宰相時,同樣政績斐然。至少,他活著的時候,安豬安祿山在他面前戰戰兢兢,不敢存半點小心思……可李林甫死後不久,安豬造反,旋即引發安史之亂,令大唐盛世戛然而止,並由此開始走向了衰落。

  楊守文覺得,以這一點來看,李林甫在盛唐後期,絕對是一個定海神針的存在,更不是那個徒有虛名的唐玄宗可以比擬。

  聽了李林甫的話,楊守文微笑著朝他點點頭,便把目光落在了吉達和米娜的身上。

  水,已經燒開,楊守文卻並不記憶沖泡。

  他把茶葉投入茶壺之中,待水溫稍稍降低一些後,才開始了一整套的茶藝表演。

  「大兄,你我在洛陽重逢,本應先痛飲三杯。

  只是我現在,身上還帶著一些麻煩,雖見過聖人,但一日沒有結果,便一日不好放鬆。

  所以,只好以茶代酒。

  等我把麻煩解決了,咱們在一醉方休。」

  米娜臉色一滯,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

  而吉達卻緊張比劃道:什麼麻煩,可要我幫忙嗎?

  楊守文暗中觀察兩人的表情,旋即心中有了些許明悟。

  他正要回答,卻聽一旁李林甫道:「楊大哥說的,可是那倭奴的事情?」

  「你也聽說了?」

  「哈哈,楊大哥,不是小弟吹噓。

  這洛陽城裡有什麼風吹草動,小弟還是比較清楚的。

  昨日那倭奴狼狽回來,之後便告狀到了鴻臚寺。聽說,鴻臚寺卿高霞寓很是憤怒,要找大兄的麻煩……不過,剛才我在那邊聽魏王他們也說起了這件事,言今天一早,太子已讓韋鐬前去,痛斥了高霞寓,言他只重倭奴,卻不似自家百姓死活。

  看著吧,今天朝堂上定有激變。

  不過……」

  李林甫說到這裡,冷笑一聲道:「那高霞寓既然不知好歹,想必那鴻臚寺卿的位子,也坐不久了。」

  「哦?」

  「大兄,你不想太子素來謹慎,何時會有這如此旗幟鮮明的動作?

  太子敢派韋鐬出面,那定是得了聖人的准許。若不然,他或許會出面周旋,但絕不至於讓韋鐬出來說話。韋鐬如今在東宮,職位雖不高,但卻足以代表太子臉面。」

  楊守文聞聽恍然,同時激賞看了李林甫一眼。

  他這才扭頭,對吉達道:「大兄,你也聽到了,哥奴不會騙我。」

  吉達則比劃道:你沒事就好……如果真有人想找你麻煩的話,我就去殺了他!

  楊守文的心裡,也不禁一暖。

  到底是自家兄長,到底是我的結義大哥!

  雖然他的話,聽上去有些粗暴,但是楊守文卻能體會到,吉達那濃濃的關懷。

  「不說這些了,大兄還是說說你的事情吧,來神都究竟為了何事?」

  吉達猶豫一下,向米娜看去。

  米娜忙開口道:「楊君,是這樣的。

  當初,我聽從楊君的計策,返回呼羅珊後,帶著族人從呼羅珊遷徙到了濛池。靠著吉力元英的協助,我們總算是在濛池站住了腳。但是從去年開始,大寔人加強了對呼羅珊的圍剿,越來越多的族人投奔我,希望能夠得到我的庇護……濛池雖然地域廣袤,但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吐火羅各國一開始還算歡迎我們,想要依靠我們,抵禦大寔人。可隨著我們的人口越來越多,吐火羅人也對我們生出了提防……

  再加上濛池的那些突厥部落,也時常和我們發生衝突,使得我們頗有些艱難。

  我這次和吉達來神都,是為了向大周皇帝遞交國書,希望大周皇帝能夠認可我們的存在。」

  「你們,想要建國?」

  楊守文聽到這裡,那還能猜不出米娜的想法。

  米娜,說到底是薩珊波斯帝國的公主,也是薩珊波斯帝國王室中,唯一的正統繼承人。

  她當然想要重建薩珊波斯帝國,但實際上,又不太可能。

  大寔人已經霸佔了波斯帝國的土地,而且以大寔人的實力,絕非米娜手中那點波斯餘孽可以抗衡。她當然想建國,然後召集更多的波斯子民,壯大力量,和大寔人抗衡。

  可問題是,他們如今占居的濛池,本是大唐所治。

  而本土的吐火羅人,對他們懷有提防之心,自然會有所壓制。於是,米娜等人對外,要面臨大寔人的攻擊,對內,需要地方濛池的突厥部落,以及吐火羅人的偷襲。

  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他們就無法在濛池立足下去。

  畢竟,他們的人數越來越多,必然會給吐火羅人,以及突厥人造成無法想像的壓力。

  除非……

  楊守文眉頭顰蹙,向李林甫看去。

  而李林甫則被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這件事,還真是非同小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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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1 15:0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四十四章 呼羅珊國(二)

  但凡謀求建國,遞交國書,都有非常嚴格的章程。

  比如這次倭國遞交國書,懇請大周皇帝同意將倭國國名改為日本,其實早就開始行動。

  在遣唐使出發前,也就是久視元年初,倭國就派遣使臣前來。

  不過當時由於雙方正處於緊張時期,倭國並未大動干戈,而是先派人過來,打探情況,尋找門路,試探清楚大周朝廷的態度。這一番試探,就持續了整整一年。

  之後,倭國確定,大周皇帝是樂於接受他們的懇請,並可以趁機改善關係。

  於是他們才派出了遣唐使,跋涉千里來到神都……

  米娜試圖在濛池建國,難度遠甚於倭國。

  畢竟,薩珊波斯王國早已滅亡,米娜說穿了不過是一個亡國公主,其正統性與合法性,尚待考證。若米娜只是在濛池定居,那還好說一些。可若是建國,其牽扯之廣,程序之複雜,要比倭國更改國名更加艱難。不說別的,米娜想要確立她在波斯的合法地位,獲得與吐火羅等國家同等地位,絕不是遞交一份國書就能完成。

  包括武則天,也需要考慮方方面面。

  她要照顧到安西諸國的想法,畢竟大周與安西諸國的關係,可說是相當的密切。

  若冒然同意米娜建國,安西諸國是否會產生怨恨?

  此外,濛池治下有十姓突厥,也要謹慎對待。

  米娜若是以一個部落,立足濛池,一切都還好說。可若建國,十姓突厥是否同意?

  還有,米娜是否忠於大唐,她的國家,會給朝廷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大寔人會對此持什麼樣的態度?一旦他們產生不滿,是否會與大周朝廷開戰,大周朝廷又該如何應對?

  諸如這類的事情,還有很多。

  一般而言,米娜想要在濛池建立國家的話,應該先派人來神都打探消息,尋找門路,而後派出使者進行試探,在反覆的磋商,不斷的討論,最後才是派出使團前來。

  可現在,米娜竟然在全無試探的情況下,就親自帶著人跑來神都……

  楊守文是一個政治小白,不過在看到米娜的行動之後,他可以確定,這是一個比他還要小白的流亡公主。對於外交事務,她全然不懂,而且怕是身邊也沒有這類的人才。

  如果有,何至於如此莽撞?

  不過想想,似乎也很正常!

  伴隨薩珊波斯王國的滅亡,當年忠於波斯的那些大臣們,或死或投降大寔人。而米娜更顛簸流離多年,後來甚至不得已做了黃鬍子,跑到安西當馬賊,手下又有多少可用之人。

  數十載的蹉跎,內外交困。

  米娜身邊的這些人,打打殺殺或許可以,但要說治國安邦,卻遠遠不足。

  楊守文濃眉一挑,向李林甫看去。

  而李林甫則咧嘴苦笑,不等楊守文開口,便對米娜說道:「米娘子,這件事怕不好辦啊。」

  哪怕他知道米娜是個公主,但是在沒有獲得朝廷的認可之前,公主二字絕不可能從他口中說出。

  李林甫道:「你們在濛池不過一年多,便試圖建國。

  而在此之前,你們和朝廷沒有任何的聯繫……朝廷到目前為止,對你和你的族人,瞭解並不是太多。況且,你們在濛池建國,牽扯甚廣。在朝廷沒有進行全面斟酌之前,根本不可能給你們任何承諾。對了,你們這次過來,可曾向濛池都護府呈報?」

  濛池都護府,是顯慶二年時,唐平定西突厥阿史那賀魯之後,分其西部地區,設立的一座上都護府,統領五弩失畢部落,治所就在碎葉城,下轄共有是一個都督府。

  濛池都護府在乾封二年被罷黜,之後又在垂拱二年復置。

  不過這時候的濛池都護府,已經隷屬於安西大都護府治下。所以,米娜如果想要在濛池建國,必須要先報知與濛池都護府,而後再由濛池都護府層層上報至中樞,在經過審核之後,轉發與鴻臚寺,由鴻臚寺派出使者前往濛池考察……這只是第一步。

  接下來的程序,還有很多,必須一步步進行。

  李林甫看著米娜道:「米娘子,這一系列步驟完成,鴻臚寺會派人通知你,讓你派出使團,攜帶國書前來神都。到那個時候,才是真正冊封你們國號的時候……」

  「這麼複雜?」

  「其實也不算複雜。

  真要操作起來,如果你們在朝中有人,快則三五年就可以成功。不過以我對朝廷的瞭解,以目前安西複雜的局勢,你們想要建國,這裡面困難很多,說不定要花費更多的時間。畢竟,朝廷還需要與安西諸國,以及五弩失畢部落進行磋商、討論。」

  米娜頓時苦了臉,向楊守文看了過來。

  吉達也在一旁聽得真切,於是比劃手勢道:兕子,真的這麼麻煩嗎?

  楊守文點點頭,沒有理睬米娜,而是直接問李林甫道:「有沒有比較快速的方法呢?」

  「快速?」

  李林甫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米娘子他們想要建國,必然是要一步步的進行,怎可能一蹴而就?最關鍵的是,他們現在連第一個步驟都沒有走。濛池都護府,甚至都不知道他們要建國的想法……所幸他們還沒有找到門路,若不然,現在可能已成為階下囚,圖謀造反定是死罪。

  不過……」

  「不過什麼?」

  「其實,可以省略第一步和第二步。」

  「嗯?」

  李林甫笑道:「楊大哥難道不知道,而今濛池都護府,已歸入北庭都護府所治嗎?」

  楊守文眸光一凝,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最好的辦法,是由北庭都護府直接表奏中樞。

  這樣一來,可以省去濛池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的考察過程。既然楊大哥對米娘子和她的族人熟悉,而楊公乃北庭都護。有這麼一層關係,至少可以免去半年光陰。」

  楊守文還真不清楚,濛池都護府隷屬北庭都護府所治。

  他立刻向米娜看去,輕聲道:「哥奴所言極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米娘子你想要在濛池建國,這一應步驟,必須要走上一遭才行。大兄乃我結義兄長,他找到我,我絕不會袖手旁觀。而且,家父如今官拜北庭都護,也可以給予你們一定的照顧。碎葉城那邊,我也有一些熟人,如果有麻煩,你們可以前去求助。

  總之,在朝廷沒有正式開始之前,你們最好不要有任何不理智的動作。

  哪怕是吐火羅人和五弩失畢找你們麻煩,你們也要先行退讓,或者尋求都護府幫助,絕不可輕啟戰端。」

  米娜的臉色,有些難看。

  不過她也能聽得出來,楊守文並不是故意推脫,實在是他們什麼都不懂,行動太過冒失。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加快步驟。」

  「什麼辦法?」

  「戰功!」

  「嗯?」

  楊守文詫異看向李林甫,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李林甫道:「今沙陀州突厥人作亂,突騎施人蠢蠢欲動。

  去年底,吐蕃人再次從小勃律北上,襲掠沙州……楊公今在北庭平亂,只怕並不輕鬆。」

  「這個,我知道。」

  「楊大哥,剛才我聽米娘子說,她帳下族人幾近十萬?」

  楊守文扭頭,向米娜看去。

  米娜點了點頭,輕聲道:「呼羅珊近十萬族人,已大部分隨我東進;此外,我還命人在故國尋找那些忠於我的族人,若能夠東進,差不多可以湊足十五萬人……

  去年底,烏質勒卒,其部曲四分五裂。

  吉力元英趁機吸納了不少族人,其麾下也有近五萬人,若合在一處,差不多有二十萬人。」

  「烏質勒死了?」

  楊守文一聽,不禁感到詫異,扭頭向李林甫看過來。

  李林甫點頭道:「此乃郭元振之功。」

  隴右都督郭元振?他敢擅殺烏質勒嗎?

  似乎看出了楊守文的疑問,李林甫笑道:「楊大哥莫胡思亂想,烏質勒是因為郭元振而亡,但絕非郭元振所殺。」

  「怎麼回事?」

  「安西經薄露之亂後,烏質勒元氣大傷,對朝廷極為恭敬。

  去年,郭元振赴安西都護府巡查時,烏質勒便匆匆跑去覲見。郭元振老兒,其實對烏質勒頗有忌憚,早在之前就曾表奏朝廷,想要朝廷出兵找烏質勒的麻煩,但未能通過。估計烏質勒也聽說了這件事,所以想找郭元振求饒……那老兒見烏質勒身體不適,於是故意在野外接待烏質勒。隆冬十月,天寒地凍,郭元振老兒硬是拉著烏質勒在雪地裡說了一個多時辰……烏質勒回去後沒多久,就一命嗚呼了。」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一咧嘴,輕聲道:「未曾想,這郭都督倒是個狠角色。」

  「不過……」

  李林甫又道:「米娘子族人十萬,若在平時,定有麻煩。

  可現在,安西動盪,突厥人造反,肆虐沙陀州。而突騎施人也蠢蠢欲動,似乎想要對朝廷不利。若此時,米娘子能夠出兵協助楊公平定沙陀,牽制突騎施人的話……」

  楊守文立刻明白了李林甫的意思,扭頭向米娜看去。

  的確,北庭都護府的治下越來越廣。

  此前原本隷屬於安西都護府下的濛池都護府,而今也到了北庭都護府治下,也就是說,整個昆陵山古道,都隷屬於北庭都護府的保護下。如此廣袤的地域,單靠庭州兵馬,的確難以顧及周全。如果米娜能夠出兵,的確可以緩解楊承烈的壓力。

  「米娘子,你怎麼看?」

  「這樣,可以讓大周朝廷接納我們嗎?」

  李林甫道:「是否接納我不敢說,但至少可以讓朝廷對你們產生足夠的重視,讓聖人清楚,你們是願意臣服於大周朝廷。這樣一來,相信在一些步驟上能夠加快進度。」

  米娜聽罷,頗為意動。

  而楊守文在李林甫說完後,便把目光落在了吉達身上。

  「大兄,隨我回家吧。」

  吉達一愣,有些猶豫。

  「米娘子和她的僕從,可以先住在這裡。

  這裡,絕對安全,也不會有人來找麻煩,總好過住在城裡,不說別的,花費甚巨。」

  「吉達,既然楊君邀請,你便隨他去吧。」

  吉達比劃道:那你呢?

  「咱們在洛陽人生地不熟,而今有楊君為你我做主,便聽從他的安排吧。

  而且,楊君剛才的話,我也需要好生考慮一下。楊君,若我們可以出兵,該怎麼與朝廷聯繫?」

  楊守文笑道:「這有何難,你們只需立刻返回濛池,途經庭州時,找我父親說明就是。」

  米娜聽完這番話後,更不再猶豫。

  正如楊守文所想,在政治外交方面,她是一個門外漢,而她手下,也不是特別清楚。

  原以為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可現在看來,她似乎想的有些簡單了!

  之前,她苦無頭緒,不知該如何是好。

  現在,有楊守文出面幫襯,說不定可以免去許多麻煩。更何況,楊守文的權勢,似乎不小呢……

  「哥奴,你留下來,幫我向米娘子詳細說明。

  大兄,隨我走!咱們先去吃酒,然後回家……還記得幼娘嗎?我已經把她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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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五章
               
   青園占地廣袤,房舍庭院眾多。

   而其核心建築則是位於洛水南岸一座名叫西角樓的建築,高約十米,分上下兩層。

   其結構頗有些異域風情,樓內的侍者,也大多是從西域而來的胡人胡姬。

   說起來,西角樓在青園眾多建築之中並不算特別出眾,但由於是青園建立之後的第一座建築,其核心地位便一直未曾發生變化。能夠出入西角樓的人,都非等閒之輩。

   楊守文和吉達一路行來,來到西角樓外。

   自有侍者早已在外面等候,見兩人抵達之後,便急忙迎上前來。

   「李公子已經到了,請楊公子隨奴婢來。」

   這侍者口中的『李公子』,便是李重潤。

   去年,李重潤被罷黜了皇太孫的名號,但其皇太孫的身份,卻沒有發生變化。加之李顯的太子之位越發穩固,也使得李重潤在失去了皇太孫名份之後,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當然了,在青園,人們更習慣性稱呼李重潤為『李公子』。

   楊守文點頭,和吉達邁步走進西角樓。

   就見這西角樓呈一個環形的建築格局,正中央是一個高臺,共歌舞伎在上面表演。

   四周則是一些雅閣,用於飲酒觀賞。

   不過,西角樓真正尊貴的地方,是在二樓的那些雅間裡。

   一共有十間雅間,以山水之名命名。

   其中最為尊貴者,便是泰山閣和嵩山閣,而且大多數十間,這兩間雅間都是被空置的,用來安排皇親國戚。

   而楊守文,就被帶到了嵩山閣。

   雅閣之中,坐著七八人,為首的赫然正是李重潤。

   楊守文和李重潤並不是很熟悉,甚至兩人之間,還有一些恩怨。

   不過時境過遷,而今的楊守文和李重潤是站在同一個陣營裡。看到楊守文進來,李重潤便站起身來。

   「青之,別來無恙。」

   楊守文躬身一揖,笑著道:「有勞皇太孫掛念。」

   說罷,兩人四臂相交,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這笑聲裡,帶著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含義。李重潤的笑聲裡,夾雜著一絲絲的感激,而楊守文的笑聲中,卻多出了些許期盼之意。歷史上,李重潤和武延基本應該是在去年被杖斃而亡。可現在,他們都還活著,似乎也給這未來增添了許多變數。

   而這樣的結果,是因他而改變。

   楊守文的心裡面,不禁有些許的得意……

   他從未想過要去改變歷史,可是從目前來看,他似乎已經把歷史改變。

   李重潤其人是否有才華?楊守文並不清楚。但是他卻看得出來,如今的李重潤與數年前相識的時候,已變得穩重許多。那種在經歷過生死之後的明悟,令他的氣質隨之變化。楊守文以前總覺得,他有些輕浮,可現在卻已經沒有了那種感覺。

   李重潤拉著楊守文落座,並且把他安排在了身旁。

   在楊守文的對面,則端坐一名青年,楊守文認得,那正是永壽公主的夫婿,韋鐬。

   見楊守文看來,韋鐬微笑頷首。

   「青之,這一年來常聽人說起你的事情,恨不能與你一同作戰。」

   「兄長客氣了……一直以來,你為太子出謀劃策,幫助太子解決了許多事情,才是真的辛苦。」

   韋鐬聲名並不顯赫,在李顯那諸多駙馬之中,也不為人所關注。

   畢竟,永壽公主已經故去多年,韋鐬這個駙馬實際上早已名存實亡。但他出身京兆韋氏,也是貴冑子弟,並且與太子妃韋氏是同宗。正因如此,也使得他得到了李顯的信任,雖並未賜予顯赫身份,但實際上,許多事情都是交給韋鐬來操辦。

   這些『事情』,特指那些不方便東宮出面的事情……

   所以,韋鐬的職務雖然不高,卻是李顯的心腹。

   楊守文聽裹兒談起過,若論倚重,李顯對韋鐬的倚重,可以說是超過了所有的人。

   「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家人,青之不必客氣。」

   李重潤笑著舉起了酒杯,對在座眾人道:「諸君,讓我們一同舉杯,慶賀青之凱旋歸來。」

   武延基等人紛紛舉起酒杯,楊守文也不客氣。

   吉達便坐在楊守文的身後,默默看著眾人,一言不發。

   李重潤並未招待吉達,畢竟兩人的身份差距甚大。不過,他也沒有驅趕吉達的意思,顯然也清楚吉達和楊守文之間的關係。對此,楊守文倒是頗有些讚賞,李重潤的做法,很大程度上維護了吉達的顏面,也可以看得出來,他確實成熟了不少。

   眾人推杯換盞,樓下也響起了鼓樂之聲。

   美艷的胡姬開始了表演,李重潤則趁此機會,和韋鐬一起,把楊守文拉到了旁邊。

   「青之,你那義兄,可是隨波斯人前來?」

   「正是。」

   「我得到了消息,大寔人已派出使者,不日將會抵達神都。

   我估計,他們此行很可能是針對那些波斯人……」

   韋鐬低聲提醒,楊守文輕輕點頭。

   這並不出乎他的意料,作為薩珊波斯最後的繼承者,米娜在濛池聚集十萬族人,對於大寔人而言,絕對是一個巨大的威脅。所以,他們對米娜等人的監視,自然嚴密。

   米娜前來洛陽,一旦得到了武則天的認可,其威脅勢必增加。

   換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坐視米娜與大周朝廷產生官方的聯繫,那麼他們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

   「青之也不必擔心,這裡是神都,不是那些大寔人可以撒野的地方。

   不過,青之最好還是把這件事通稟太子知曉,否則那大寔人一旦遞交國書上來,太子也可能有應對之策。這兩年,大寔人的擴張過於迅猛,已經威脅到了西陲安寧。」

   「此事,我自會處理。

   本來我打算今天先去見裹兒,然後就去拜見太子。

   卻不想,裹兒閉門不見……我也是在回來的時候,與我大兄他們相遇,剛知道了他們此行的目的。那些個波斯人,居然沒有任何的報備,就莽撞前來……我剛才還和他們討論此事,準備讓他們先安定下來,同時派人與家父聯繫,由家父呈報朝廷。」

   李重潤開口道:「青之的意思,是承認他們?」

   楊守文點頭,「我確有此意。」

   「可問題是,安西十國,怕是不會答應。

   你也知道,那安西十國一直以來都臣服朝廷。他們在去年就遞交了國書,懇請朝廷同意驅逐波斯人,言波斯人在濛池擴張迅速,勢力強大,早晚會危及西陲安全。

   鳳閣與鸞臺也都認同安西十國的說法,認為波斯人在濛池,會影響到安西的穩定。

   所以,這件事恐怕……」

   李重潤露出為難表情,連連搖頭。

   楊守文早就知道,這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未曾想到,安西十國居然反應如此激烈,還派遣了使者過來。

   他眉頭一蹙,冷笑道:「想當初,大寔人東進,安西十國倒是平靜的很呢。」

   這一句話出口,韋鐬眼中閃過一抹光彩。

   「依我看,安西十國不是怕波斯人在濛池立足,而是擔心大寔人尋他們的麻煩……想想倒也有些可笑,他們害怕大寔人,卻要朝廷驅趕一個可以為我們守護西陲的族群。他們以為,我大周無人嗎?亦或者說,他們是甘願去做那大寔人的馬前卒?」

   「青之,你真的認為,那些波斯人,可以為我們維護西陲安寧?」

   「不僅如此,我認為他們還可以牽制吐蕃人和突厥人,令整個安西臣服於朝廷。」

   李重潤和韋鐬相視一眼,眸光閃爍。

   「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

   這樣吧,若青之不介意的話,我想和那些波斯人接觸一下。」

   韋鐬說完,便看向了楊守文。

   楊守文笑道:「兄長只管去,不必考慮我的想法。

   我因與大兄的關係,加之曾和米娜一同在碎葉城對抗薄露,所以難免會有一些傾向。兄長可以過去探探她們的口風,看那些波斯人,到底是怎樣的情況,而後再做安排。」

   韋鐬笑了,點頭不再言語。

   而這時候,屋中傳來了武延基的叫喊聲,三人旋即準備回去。

   就在走進雅閣的一剎那,李重潤輕輕拉扯了楊守文一下,低聲道:「青之,你要小心,我聽說聖人今早下旨,命相王返回神都……粟田真人與相王府似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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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7 23:32: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四十六章 東宮相召
               
   西角樓這頓酒,一直持續到了天黑。

   眼見著就將夜禁,楊守文才起身告辭,和吉達返回銅馬陌。

   說起來,吉達是最早隨楊守文住進銅馬陌的人。可是當他看到如今的銅馬陌楊府時,也不禁大吃一驚,有些認不出來。

   畢竟,三年時光,銅馬陌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沒想到,幼娘如今居然練得如此身手。

   坐在八角樓內,吉達向楊守文比划著,表示出了內心的驚訝。

   剛才他乍見幼娘,就覺察到而今的幼娘,絕非等閒。當年,小丫頭還只是一個跟隨在楊守文身後的小尾巴,可沒想到,卻變得如此可怖。吉達沒有和幼娘交手過,可是在西陲無數次的戰鬥經驗,讓他有著甚至比楊守文還敏銳的直覺:幼娘,很危險。

   「是啊,我也沒想到,幼娘竟變得強悍如斯。」

   楊守文微微一笑,目光便落在了一旁為他沏茶的幼娘身上,眼中閃過一絲溫柔。

   他旋即把話鋒一轉,看著吉達道:「大兄,這次米娜來東都,是誰的主意?」

   吉達一愣,旋即比劃道:自然是她自己的主意。

   你不曉得,而今她身上的壓力巨大,十萬族人的生存不說,只說那十姓突厥,還有安西十國,這兩年一直在暗地裡和我們作對。如果不是一開始有吉力元英的幫助,我們甚至無法立足。而且,從去年開始,大寔人封鎖了西行之路,是我們無法繼續從波斯獲得支持和援助……米娜也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才選擇了前來洛陽。

   楊守文點點頭道:「大寔人派遣了使者前來。」

   「啊?」

   「估計,他們很快會抵達洛陽。」

   那怎麼辦?

   吉達比劃道。

   楊守文道:「剛才皇太孫提醒了我,我才知曉此事。

   大寔人而今橫行波斯灣,實力強橫,便是朝廷,怕也未必願意輕易去得罪那些人。所以,你們必須要展現出你們的價值,讓陛下知道,你們在濛池生存的意義……

   明天,我會去拜訪太子,便不再陪你。

   你最好是勸說一下米娜,讓她早點做出決定。

   而我呢,天一亮就會派人前往庭州,向我父親稟報此事。所以,你們要想清楚,能夠出多大的力,能夠建立什麼樣的功勛。唯有展現出你們的價值,陛下才能重視。」

   吉達比劃道:此事,我會儘快讓米娜決定。

   ++++++++++++++++++++++++++++++++++++

   和吉達許久不見,談完了公事之後,兩人便說起了分別之後,各自的經歷。

   吉達並不是善於表達的人,所以他說的非常簡單,可是在那簡單的言語中,楊守文卻聽出了一絲絲的驚心動魄。

   兩人一直聊到夜半,吉達流露睏倦之色,於是便去休息了。

   楊守文倒是能夠理解,從濛池一路過來,好像沒頭蒼蠅似地闖進了洛陽,吉達肩膀上承受的壓力並不小。雖說許多事情都是由米娜做主,可是到了洛陽,真正做主的只可能是吉達,而不是對洛陽一無所知的米娜。這,自然讓吉達感到辛苦。

   吉達睡得很熟,而楊守文則有點睡不著。

   先是日間李裹兒的閉門羹,而後又有和吉達重逢。

   李重潤說,粟田真人與相王府走的很近……這句話,怕也是想要提醒楊守文,他殺死那麼多倭人僕從,怕也不容易平息下去。粟田真人與相王府交好?倒是不足為奇。

   楊守文可記得很清楚,當初在長洲的時候,當得知有倭人參與其中之後,李隆基可是很為倭人解釋了一番。從李隆基的言語之中可以看出,他對倭人堪稱是推崇。

   而且在歷史上,李隆基登基之後,也多次在公開場合表達過對倭人的讚賞……

   亦或者說,倭人和相王府,一直有聯繫?

   楊守文走出了八角樓,在門廊上坐下。

   仲夏夜,熱浪滾滾。

   夾帶著一絲絲從瀍渠吹來的水氣,卻為銅馬陌平添了些許涼意。

   楊守文感覺清醒了不少,靠在廊柱上,思忖著接下來的打算。

   吉達的事情,他一定要幫,而且要幫到底,這個無需猶豫。至於怎麼幫?他也有了一些頭緒,關鍵是要看米娜的最終態度。如果她願意臣服大周,一切都好操作。

   事實上,朝廷也需要有這樣一支強有力的力量,在安西穩定局勢。

   否則單靠而今屯駐安西的三萬兵馬,根本無法保證西域的穩定。那安西,地域太過廣袤,三萬兵馬不過杯水車薪。想想朝廷在西域的對手吧……吐蕃人,突騎施人,突厥人,吐火羅人,以及那崛起不久的大寔人,都不容易對付。三萬兵馬太少,可如果從關中抽調兵馬過去,且不說那龐大的軍費開支,還要考慮到關中的穩定。

   楊守文覺得,只要米娜願意臣服,夾在大寔人和大周之間,她的發展空間並不算太大,但是卻能夠起到極為關鍵的作用。

   倒是那些倭人……

   楊守文始終想不明白,相王府為何與倭人走的那麼近。

   倭人狼子野心,難道李旦和李隆基父子就看不出來?亦或者是因為倭人孤懸於海外,根本威脅不到中原,所以兩父子根本不在意倭人的存在,所以與之交好嗎?

   楊守文總覺得,這裡面有些古怪。

   庭院裡,四頭獒犬匍匐在廊下熟睡,而大玉則棲息在樹上,格外安靜。

   偌大的院子裡,寂靜無聲。

   楊守文的思緒,旋即就跳到了李裹兒的身上。

   裹兒為什麼不肯見我,難道說,我得罪了她嗎?

   「誰!」

   就在楊守文思忖之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弱,幾乎聽不太清楚的聲響。

   他呼的起身,扭頭看去。

   而四頭獒犬也在他一聲喝問的同時睜開了眼睛,朝一旁的樹叢中躍躍欲試。

   「大兄,是我!」

   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讓楊守文鬆了口氣。

   「幼娘,你怎地不去睡覺?」

   「睡不著。」

   幼娘走了過來,那獒犬也就立刻安靜了。

   楊守文笑著伸出手,幼娘則乖巧的把手放在楊守文的手掌中,任由他牽著,在門廊上坐下。

   「不習慣?」

   「有一點……不過還好,有阿娘和大兄在,感覺就好像是回到了虎谷村裡的老房子。

   只是,這裡太大了,有點空曠。」

   「那回頭,再招些婢女陪你。」

   「不要不要……有大兄在,幼娘已經很開心了。

   若是有太多陌生人,幼娘會睡不著,反而覺得不****娘睡不著,只是有些想念老家。」

   楊守文笑著拍了怕幼娘的手,輕聲道:「幼娘,我知道你想念虎谷山的老家。

   其實我也想念……只是,我們如今想要回去,卻有些麻煩。這樣,等我空閒下來,就陪著你一起回去探望,好不好?」

   「好啊!」

   幼娘歡快的回答。

   只是,她旋即低下了頭,眼中閃過一絲絲的落寞。

   兩人就這樣,肩並肩坐在門廊上。

   過了一會兒,幼娘擡起頭,正想要開口說話,卻聽到從前院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蓬蓬蓬!

   似乎有人在砸門。

   楊守文眉頭一蹙,便站起身來。

   「這麼晚了,發生了什麼狀況?」

   他說著話,便邁步往外走。

   一邊走,他一邊對幼娘道:「幼娘,帶著悟空它們,去陪伴嬸娘和一月,我過去查看一下。」

   幼娘連忙點頭,招呼了四頭獒犬,便轉身往一旁的庭院裡跑去。

   楊守文則沿著曲折小徑,來到了蓮花池旁邊的月亮門後。他正準備往外走,卻見楊鐵城匆匆跑了過來。他手持一支火把,看衣著,也有些凌亂,顯然是臨時穿戴在身上。

   「郎君,張公子來了!」

   「張公子?」

   「就是之前在家裡讀書,後來考中進士的那位張公子。

   他帶了不少人馬過來,說是太子有急事要召見公子,請公子立刻隨他前往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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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4 14:24: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四十七章 管虎之死
               
   「子壽,別來無恙!」

   楊守文匆忙換了一件衣服,在大門外與張九齡匯合。

   他看到張九齡後,便立刻上前拱手。

   而張九齡則連忙側身,攔住了楊守文輕聲道:「青之,太子相召,咱們路上再說。」

   楊守文也不客套,與匆匆趕來的吉達比劃了一下,便登上了馬車。

   「出發!」

   張九齡緊隨其後,也上了馬車。

   他掀起車簾,吩咐一聲。

   馬車旋即緩緩啟動,在東宮衛士的護衛之下,向坊外行去。

   「子壽,這麼晚找我,到底是什麼情況?你先透漏一點消息,我也好有個準備。」

   張九齡沉吟片刻,壓低聲音,低聲道:「青之可認得一個名叫管虎的人?」

   楊守文一怔,旋即點頭。

   「當然認識……子壽當知我曾作《別管叔》,便是管虎。」

   說到這裡,楊守文突然想到了什麼,呼的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子壽,莫非管叔他……」

   張九齡露出凝重表情,而後嘆了口氣。

   「青之,你……」

   「他出了什麼事?」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張九齡不肯說,楊守文這心裡,也就越發的不安。

   從歸德坊到東宮,路程並不算遠。可是,楊守文卻有些坐不住了!

   對楊守文而言,管虎絕對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從一開始,他對管虎並不欣賞,到後來,他從北疆返回,卻發現偌大幽州,只有一個管虎守候在那邊。說起來,管虎的身份並不算高。一個落第的武舉,後來加入小鸞臺,成為一個小鸞臺密探。

   楊承烈對管虎,頗有些排斥。

   可楊守文對管虎,卻極為敬佩。

   在離開幽州時,他作了別管叔的詩詞,其實也是希望,能夠讓管虎從密探的生涯中擺脫出來。但之後,管虎是否離開了小鸞臺?楊守文並不清楚,甚至沒有過問。

   不是他忘了管虎,而是他根本沒有功夫去過問。

   別忘了,那時候的楊守文,自顧不暇,又拿來的精力去關注管虎?

   他只知道,管虎是幽州都督府的長史。薛訥出任幽州大都督後,對管虎也頗為看重。畢竟,薛訥和楊守文交情不錯,而楊守文又專門為管虎作詩,他豈能輕視了管虎?

   可後來,楊守文先是奔赴西域,而後又前往劍南,和管虎再無聯繫。

   他不是在幽州都督府長史嗎?能出什麼事情?

   有薛訥的關照,管虎哪怕不能在幽州橫行,但卻能保證,無人敢去欺辱。

   楊守文實在是想不明白,管虎能出什麼事情……

   懷著一絲絲焦慮,馬車在東宮外停下來。張九齡和楊守文跳下馬車,就見那東宮大門外,守衛森嚴。

   東宮的守衛,自成體系,仿照十六衛設有東宮十率府。

   張九齡上前與對方交談了兩句,就見守衛在門外的衛兵,立刻打開了東宮大門。

   「青之,請隨我來,太子正在銀安殿等候。」

   楊守文不敢怠慢,忙跟隨張九齡走進了東宮。

   在進入東宮後,大門隨即關閉。

   這還是楊守文第一次來東宮,雖然他和太子李顯的關係已經非常緊密,卻因為種種原因,未能踏足此地。

   沿途,就見有手執火把的衛兵巡視。

   他們的衣著,有些怪異,乍一看還以為是千牛衛的裝束。

   可楊守文卻清楚,這些人並非千牛衛,而是東宮十率府中,模仿千牛衛而組建的內率府衛士。

   看到這等情形,楊守文更加焦慮。

   如果不是發生了重大變故,絕不會是如此情況。

   他沒有再去詢問張九齡,而是跟在張九齡身邊,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銀安殿外。

   值守銀安殿外的內侍,也是楊守文的熟人,高力士。

   就見高力士一身內率衛士的裝束,雖看上去仍有些稚嫩,可舉手投足間卻別有威嚴,有一種軍人似地氣概。

   看到楊守文,高力士便迎上前來。

   「太子吩咐,若公子來到,不必通稟,只管進去議事。」

   他面無表情,看上去非常嚴肅。但是,楊守文還是從他的眼中,讀到了一些信息。

   一定是發生了大事!

   他朝高力士點了點頭,和張九齡邁步走進銀安殿。

   進了大殿之後,他才發現,這大殿之中,除了李顯之外,還有不少熟人。

   李重潤、韋鐬、武延基……似乎全都是李顯的親眷。而除卻這些人之外,在玉階丹陛下,還端坐兩人。一個是上官婉兒,另一個則是陳子昂,著實有些出乎楊守文意料。

   「臣楊守文,拜見太子!」

   禮不可廢,楊守文忙快走幾步,向李顯行禮。

   「青之平身,這裡沒有外人,一應禮數便免去了。

   這麼晚找你前來,是發生了一樁事情……上官姑娘,這件事還是請你來告訴青之吧。」

   上官婉兒玉面冷肅,朝李顯頷首,表示明白。

   而後,她站起身來,輕拍手掌。

   從銀安殿外走進來了幾名衛士,擡著一副擔架。

   他們把擔架放在玉階下,便躬身退出了銀安殿,順手把銀安殿大門關閉。

   「青之,你自己看吧。」

   上官婉兒輕聲說道,令楊守文心裡頓時一沉。

   那擔架上蒙著一塊白絹,隱約可以看出,那白絹下面的人體形狀。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上前來,伸出手把白絹掀起。他早有心理準備,可是在看清楚那白絹下面的人時,還是忍不住心裡一陣抽搐。

   那白絹下的人,正是管虎。

   哪怕楊守文已經有許多年未曾見過管虎,但還是可以一眼認出對方。

   管虎已經死了!

   他一身頗為普通的黑色外衫,卻破爛不堪。

   看得出,他死前曾與人經過了一場慘烈的搏殺,以至於全身上下,傷痕纍纍。楊守文緩緩蹲下來,仔細查看管虎的屍體。

   「殺死管叔的人,至少有三個人。」

   從管虎身上的傷口,楊守文大致上推算出了兇手的人數。

   他一邊檢查,一邊說道,而後從腰間取出一把短刀,割開了管虎身上的衣衫,並招手示意張九齡,把燭火拿過來。

   「咦?」

   當他檢查到管虎的後背時,卻突然發出了一聲輕呼。

   在管虎的後背上,有一處頗為奇特的傷口。楊守文隱隱約約,感覺那傷口有些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姑姑,可知道這傷口,是什麼兵器所致?」

   上官婉兒走過來,看了一眼之後,搖頭道:「我也不太清楚……之前我也發現了這個傷口,並且詢問了一些人,可是卻沒有人知曉。怎麼,你難道看出了什麼?」

   楊守文閉上眼睛,沉吟片刻後道:「這傷口,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可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說到這裡,他突然道:「姑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管叔不是在幽州嗎?怎麼會……」

   「此事,說來話長。」

   上官婉兒嘆了一口氣,苦笑道:「管虎之前一直是在幽州都督府內做事,我也知道,你和他關係不錯,所以一直沒有委派任務,甚至準備讓他從小鸞臺裡面脫離。

   可是在去年,他卻主動與我取得聯繫,說是發現了一些古怪的事情,懇請解領任務。一開始,我沒有同意,並嚴令他不得擅自行動。可不成想,他卻突然消失,連薛都督都不知道他的下落。直到去年年底,他主動與我取得了聯繫,卻身在親仁裡。」

   「親仁裡?」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露出迷茫之色。

   他看著上官婉兒,又朝李顯等人掃視了一眼,才有些尷尬問道:「姑姑,親仁裡是在哪裡?」

   上官婉兒正要回答,卻聽得陳子昂一旁道:「長安,親仁裡。」

   原來是在長安!

   楊守文聽罷,卻更加疑惑。

   「管叔怎麼會跑去了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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