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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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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7:11:44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0-11 16:48 編輯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七十八章 追擊(六)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四下裡靜寂無聲。

  飛烏蠻營地的轅門處,點著幾個火盆,火苗子在夜風裡撲簌簌抖動,忽明忽暗。

  幾個蠻兵無精打采的站在那裡,拄著兵器,打著瞌睡。

  依稀間,他們聽到了有馬蹄聲響,於是迷濛著一雙雙睡眼,擡頭向遠處眺望。

  影影憧憧,似有人影晃動。

  為首的蠻兵揉了揉眼睛,大聲喝問道:「什麼人?」

  話音未落,就聽得一聲弓弦響,一支利箭從黑暗中飛射而來,快如閃電,正中那蠻兵的額頭。

  那蠻兵被箭矢上的巨力帶動,撲通便倒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只聽得有人喝道:「隨我衝!」

  馬蹄聲驟然加快,從黑暗中衝出了百餘匹戰馬。為首的人,一襲黑裳,手持一張神臂弓,在馬上左右開弓,箭如雨下。那箭矢飛來,令人幾乎難以躲閃。只聽得一連串噗噗的聲響,箭矢射中了院門外的幾個蠻兵,當他們身體倒下時,快馬風一般從他們身邊掠過

  大金飛奔,脖子上金色的鬃毛,在夜色中飛舞。

  楊守文雙腳緊扣馬鐙,身體微微前傾,把神臂弓收起,反手從馬背上的兜囊裡取出一個罐子,而後朝營地裡的一個火盆狠狠砸去。啪的一聲,罐子砸翻了火盆後,落在地上也碎裂開來。從裡面流淌出來的火油,遇火就燃,並且瞬間蔓延開來。

  而在他身後,涂山龍和涂山豹也帶著人衝進了營地,把手裡的火油罐丟擲了出去。

  原本安靜的營地,瞬間火光衝天。

  楊守文一路狂奔,把兜囊裡的火油灌全部丟擲出去後,擡手摘下了玄鐵槍。

  此時,整個飛烏蠻的營地都好像沸騰起來。

  那些在沉睡中的蠻人,被大火驚醒,倉皇的跑出來,迎面就遇到了楊守文一行人。

  只不過他們發現,楊守文這一行人,似乎比那熊熊大火,更加可怕。

  楊守文一手玄鐵槍,一手瓦面金鐧,見人就殺,所過之處血流成河。而他身後,更跟隨著一個凶神惡煞似地楊茉莉。手中兩柄大槌翻飛,只殺的蠻兵人仰馬翻。

  涂山龍和涂山豹則各率領五十名軍卒,跟隨在楊守文兩人身後衝殺。

  猝不及防的蠻兵見狀,想要上前阻攔,結果卻變成了一具具屍體,倒在血泊之中。

  「三軍聽令,隨我鑿穿!」

  楊守文在馬上呼喝,玄鐵槍橫掃千軍,把一名蠻將打落馬下。

  楊茉莉頓時一聲歡叫:「鑿穿!」

  他聲如巨雷,雙錘揮舞,馬前更無一合之敵。

  在這兩人的帶領下,官軍勢不可擋的便殺出一條血路,很快便從營地的一頭,衝到了另一頭。

  而身後,則是一片火海!

  孟凱在睡夢中,被人吵醒。

  聽聞有人偷襲營地,他大驚失色,忙披頭散髮的衝出大帳。

  營地裡,已變成一片狼藉。

  不少人呼喊著救火,而更多人則四處奔逃,更夾雜著呼喊聲,哭喊聲,以及吵鬧聲

  「賊人在哪裡?賊人在哪裡?」

  孟凱大聲喝問。

  有蠻將跑過來道:「大王,那賊人從東門殺入,自西門殺出,已經逃匿無蹤!」

  「什麼?」

  孟凱有些發懵,他困惑的看了那蠻將一眼,「賊人已經走了?」

  「正是!」

  蠻將道:「那些賊人似乎無意鏖戰,放完了火之後,便一路殺了過去孩兒們雖拚死阻攔,奈何賊人太過凶悍。末將抵達時,那賊人已經從西門衝出去,不見了蹤影。」

  孟凱持刀而立,一隻手用了搓揉了一把臉。

  「派人加強警戒,其他人滅火,清點損失。」

  蠻將領命而去,孟凱也快走兩步,站在大帳外,環視四周。

  營地,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耳邊迴響著哀嚎聲,以及嬰兒的哭鬧聲,使得孟凱一陣心煩意亂,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在,營地裡的人多,加之是旁邊有一條小河,所以在天亮時,大火已經被撲滅。

  黑煙裊裊,空氣中瀰漫著屍體被燒焦的氣息。

  孟凱在大帳裡,聽著手下的報告,臉色卻變得越發難看起來。

  楊守文昨夜偷襲營地,燒燬了十幾輛糧車,殺死了三四百人這對於一個有著將近兩萬人的部落而言,三四百人並不算太多,可是那十幾輛糧車,卻損失巨大。

  他們要長途跋涉南下,路上也需要糧草。

  可現在

  「如此說來,那些唐狗,只為偷襲而來?」

  他想不明白,楊守文的真實意圖。

  但在思忖之後,還是決定拔營起寨,繼續南下。雖說他伏擊了李清,幾乎全殲了梓州兵馬,卻不代表沒有後顧之憂。大唐的軍事力量是何等強橫?孟凱心知肚明。

  凌晨的偷襲,也正說明了這一點。

  官府絕不會輕易放任他們離開,一定會想方設法阻攔

  所以,孟凱覺得,他們必須要趕在官軍大部隊到來之前穿過晉州,進入瀘州境內!

  「大王,昨夜遇襲,跑了許多挽馬。

  咱們的輜重和車仗,若無挽馬牽引,只怕很難移動,該如何是好?」

  孟凱想了想,便沉聲道:「挽馬沒了,便用戰馬牽引,如果戰馬不夠,就抽調青壯,人力牽引。總之,咱們不能滯留此地,必須要儘快離開這裡,以免夜長夢多。」

  抽調青壯?

  想想,倒也是一個辦法。

  飛烏蠻人口眾多,其中不泛青壯,倒是可行之計。

  於是,那些蠻將紛紛離開,前去抽調青壯,準備出發。可以想像,所為的抽調,自然不免會有強徵的行為。原本,飛烏蠻對於離開家園便有些不滿,而今又強徵青壯,更引發了不少人反抗。為了平息這些反抗,少不得又要費些手腳和安撫

  大隊人馬再次啟程,已經過了辰時。

  昨夜的大雨,並未使天氣變得涼爽,驕陽似火,反而給人一種悶熱潮濕的感覺,更引得許多人吵鬧和不滿。

  此前,孟凱挾伏擊李清,大獲全勝的威勢,可以穩定人心。

  可是現在,人們開始感到了危險,在行進的路途中,也開始出現了偷偷逃逸的行為。

  對此,孟凱沒有絲毫心慈手軟。

  只要發現了有人逃跑,便就地格殺。

  兇殘的手段,讓隊伍暫時平靜下來。可是沒走出十幾里,就出現了車馬翻覆的情況

  原來,這大路上出現了許多陷坑。

  車仗一不小心陷入坑裡,就立刻翻倒,橫在路上。

  「大王,那些陷坑很明顯是才挖出來不久,估計前方有賊人設伏,咱們該怎麼辦?」

  「把車仗推到路旁,車上的輜重轉移。

  派出斥候,給我去前方偵察,若遇到陷阱,便標註出來大家要多小心,唐狗狡猾,若不小心,只怕會遭到他們的埋伏。

  另外,給我放出飛烏,偵察敵情。」

  孟凱的手中,還有十餘隻飛烏灰隼,一直由專人負責照顧。

  本來他是不打算讓飛烏偵察,因為前些時候已經折損了不少,讓孟凱非常心痛。

  可現在,若無灰隼偵察,只怕還會有埋伏!

  就這樣子,大隊人馬緩緩行進。

  孟凱昨晚就沒休息好,到了正午時,整個人都顯得無精打采,坐在馬上開始打盹。

  他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往日這個時辰,他已經飽食一頓,開始午休。

  但如今,卻沒有午休的條件。孟凱只好強打精神,不停催促隊伍加快速度。可問題是,人心有些浮動了。那些個普通百姓,在這種天氣下長途跋涉,已是苦不堪言。

  雖然孟凱不停催促,但速度卻不見提升太多。

  他也感到無奈,心知這樣一來,這行程怕是要耽擱不少

  天色,漸晚。

  夜幕悄然將臨,可是天氣依舊悶熱。

  飛烏蠻經過一日跋涉,行進了不過四十里,已經是人睏馬乏,再無走不動了。

  見此情況,孟凱只好下令,就地紮營休息。

  人們聽說可以休息,立刻發出一陣歡呼。埋鍋造飯的埋鍋造飯,搭帳篷的搭帳篷。

  有不少人,累得實在是不想動了,乾脆在樹下,河邊鋪一張草蓆,倒頭便睡。

  孟凱同樣是感到疲憊,但還是堅持著,帶著十幾個兒子,在營地裡巡視了一圈。

  「大王,日間咱們放出了三隻飛烏,只回來了一隻,還有兩隻沒有蹤跡。」

  孟凱眉頭緊蹙,吃了口酒,露出擔心之態。

  「看樣子,那些唐狗怕是有對付飛烏的手段這樣,明日不必再讓飛烏偵察,多派斥候。唐狗的人數並不多,估計是那些潰兵集結之後,想要過來報復咱們。

  不必管他們,只加強警戒,切莫再讓他們偷襲

  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啟程動身,務必要在天黑之前,抵達婆娑山的山口。」

  「我等,明白!」

  在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後,孟凱便走出了大帳。

  他太困了,所以準備找地方好好睡一覺。不過臨走前,他還是留下兩個兒子在大帳裡值守,一旦發生了事情,也不至於群龍無首,亂成一片散沙。從這一點而言,孟凱也算是謹慎。

  在一處通風涼爽的地方躺下,孟凱很快就進入夢鄉。

  其實,不僅是孟凱,許多人在倒下之後,都早早的睡了

  沒辦法,昨天晚上太鬧騰了!本來就睡得晚,後來先是被人鬧騰了一下,而後又一把大火,折騰到天亮。再加上今天天氣悶熱,令人難以忍受,所以很多人累得,連話都不想說。當然了,由於昨日被襲的緣故,孟凱在睡覺前,也加強了警戒

  夜色,越來越濃。

  飛烏蠻的營地裡,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人們都睡得好香甜。

  大約快到子時的時候,一陣急促的戰鼓聲突然響起,咕隆隆,那鼓聲震天介的響。

  孟凱驀地睜開眼,唰的就坐起來,順手抄起大刀。

  「該死的唐狗,又想要偷襲啊?」

  他發出一聲怒吼,起身從旁邊牽馬過來,翻身跨上。

  與此同時,許多蠻兵也都被驚醒,他們呼喊著,朝轅門外衝了出去,一個個恍若凶神惡煞。

  「唐狗在哪裡,唐狗在哪裡?」

  營地裡,燈火通明。

  孟凱率部衝出轅門,向四處張望。

  門外值守的蠻兵卻一臉茫然,聽到孟凱詢問,便回答道:「大王,未見有唐狗出現。」

  「那鼓聲從何處傳來?」

  「不知道啊我們也在尋找?」

  孟凱聞聽,不禁咬牙切齒。因為這個時候,那戰鼓聲已經消失,營地四周,寂靜無聲。

  「給我搜!」

  孟凱厲聲喊喝。

  「大王,且慢!」

  一個青年上前,把孟凱攔住。

  他叫孟淵,是孟凱的兒子,甚得孟凱喜愛。

  「父親,方才聽鼓聲,似乎人數不少冒然出去,只怕會中了埋伏,切不可衝動。」

  「那你說怎麼辦?」

  「父親,唐狗三番五次耍這種手段,卻不敢出現,說明他們兵力不多,更不敢與我們正面交鋒。既然如此,便命孩兒們加強警戒就是,料他們也不敢前來襲擾。」

  孟凱聞聽,不禁點頭。

  當下,他下令加強警戒,便帶著眾人返回營地。

  沒有敵人偷襲?

  唐人只敢用這種把戲來騷擾嗎?

  飛烏蠻部眾見狀,也都鬆了口氣,在檢查過營地之後,又紛紛回到住處去休息

  孟凱端坐大帳,和孟淵孟河兩個兒子說話。

  三人就這麼聊著,一直過了丑時,也不見再有動靜,而孟凱也漸漸的,有點熬不住了。

  「父親,不如你接著休息,這裡有我和孟河值守,料那唐狗休想偷襲成功。」

  孟淵謹慎,孟河驍勇,也是孟凱最為信任的兩個兒子。

  他想了一想,便答應了兩人,起身離開大帳,前去休息而孟淵和孟河,繼續留在大帳中。

  方才還喧囂的營地,復又漸漸歸於平靜。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營地的黑影中走出來。

  她一身蠻兵打扮,手裡拿著一桿比他個頭還高的長矛,身上卻背著一個黑色的包裹。

  在距離大帳有三十步的時候,她停下來,靠著一棵大樹觀察。

  見大帳周圍並沒有什麼人,她立刻把長矛平放在地上,身形如同一隻靈貓般,眨眼間就到了大帳外,藏在陰影之中。

  她側耳傾聽大帳裡的動靜,卻又一動不動。

  大約又過去了半個時辰,營地外咕隆隆再次傳來了震天介的戰鼓聲想,似乎比前次的聲音還大。

  孟河在大帳裡聽到鼓聲,頓時勃然大怒。

  「該死的唐狗,只會耍這種手段,有種與我面對面一戰。」

  說著話,他大步流星往外走。

  孟淵也站起身,笑著道:「唐人越是如此,就越說明他們沒有底氣,只能用這種方法。」

  他跟在孟河身後走出了大帳,眼角餘光卻看到一道黑影閃過,心中頓時就是一驚。孟淵張嘴想要呼喊,可未等他開口,一抹寒光從他眼前劃過。冰冷的刀鋒,割開了他的喉嚨。他想要說話,可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聲音,耳邊只聽得那鮮血呈血霧一般從喉嚨裡噴出的聲音不知為什麼,孟淵聽到那聲音,卻覺得很美妙!

小說章節內容有誤,問題,請連繫我。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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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7:12:1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0-11 16:52 編輯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七十九章 追擊(七)

  撲通!

  孟淵的屍體倒在了大帳門口,發出一聲悶響。

  孟河走在前面,忽聽得身後的異響,忙轉身看來,就看到一個黑影撲來,眨眼間便到了他跟前。孟河反應非常迅速,身形後退,同時開口想要喊叫。哪知道,那刺客卻一低頭,一條黑亮的辮子如同一條黑蛇般襲來,唰的便纏在了孟河的脖子上。

  刺客身形後退,那辮子在孟河的脖子上拖拽出來。

  孟河啊的一聲慘叫,當辮子脫離的時候,就看到他脖子上鮮血淋淋,出現了一個血口子。

  他捂著脖子,瞪大眼睛想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可是,刺客卻不停留,從他身邊掠過,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一抹淡淡的清香縈繞在鼻端,孟河心中有些不甘,卻又無可奈何,雙膝跪地,腦袋栽倒在地上,鮮血滴答落下,瞬間把地面染紅……

  好厲害的刺客!

  孟河在失去意識前,心裡忍不住發出感嘆。

  飛烏蠻的營地裡,亂成了一鍋粥。

  接二連三的戰鼓聲,擾的他們根本無法休息。

  孟凱在確定並無敵人攻擊之後,返回大帳,卻發現兩個心愛的兒子,卻變成了兩具屍體。

  他整個人好像丟了魂一樣,站在屍體前,久久不語。

  孟凱膝下兒女很多,甚至還有好像孟海,也就是林海那樣,流落在外的孩子。可內心裡,他卻最疼愛孟淵和孟河,認為將來能夠繼承他的人,就是這兩個兒子中的一個。

  可現在……

  「給我搜,一定要找到那些唐狗,給我千刀萬剮!」

  孟凱眼睛通紅,好像受傷的野獸一樣,發出咆哮。

  麾下的部族見狀,哪敢再勸說他,紛紛衝出了營地,在四周搜索敵人的蹤跡。

  但是,敵人卻不見了蹤影!

  在距離飛烏蠻營地大約四十里外的山坳中,楊守文站在山口外,一臉怒氣,向遠處眺望。

  黎明時,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前方。

  幼娘興沖沖的跑過來,卻遠遠看到楊守文的身影,頓時垂下頭,好像犯了錯誤的孩子。

  「幼娘,你去哪裡了?」

  「我……」

  幼娘聲音很小,顯得有些緊張。

  「你答應過我什麼?你答應過我,要聽從我的命令,不會擅自行動。

  可是你……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擅自行動,我們不得不在這裡等你,耽誤了多少事情?」

  楊守文快氣瘋了,大步走了上去。

  本來,他是打算騷擾飛烏蠻一夜之後,便趕往婆娑山。

  沒想到幼娘突然失去了蹤跡,使得他不得不按兵不動,在這山坳裡等待幼娘回來。

  在幼娘回來前,楊守文甚至已經想好,要狠狠教訓她一頓。

  可是當他靠近幼娘的時候,鼻子輕輕抽動了一下,臉色隨之一變,「幼娘,你受傷了?」

  他聞到一股血腥味,從幼娘身上傳來。

  看到楊守文緊張的樣子,幼娘心裡的委屈,一下子都煙消雲散了。

  她搖搖頭,輕聲道:「我沒有受傷,是別人的血……幼娘想要幫兕子哥哥,可是幼娘卻只會殺人。」

  聽了她這話,楊守文心頭一軟。

  當年,如果當年梅娘子沒有把幼娘擄走的話,她現在一定會像當初在虎谷山下一樣,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吧。可是,也正是當年的那一次疏忽,使得她錯過了人世間最美好的歲月。楊守文有些心痛,於是上前一步,把幼娘牢牢的抱在懷中。

  「幼娘,以後千萬不要再這麼不聽話,你可知道,若你受到半點傷害,我會非常難過。」

  幼娘靠在楊守文的懷中,感覺滿滿的幸福。

  她輕聲道:「兕子哥哥,幼娘只想能幫你,卻忘記了會讓你擔心,對不起!」

  楊守文聽罷,心中更是感動。

  他放開了幼娘,伸出手,用力在她的腦袋上揉了揉。

  「好了,以後不要再莽撞了……走吧,咱們該動身了!」

  「嗯!」

  兩人回到了山坳裡,集結人馬,再次啟程。

  而此時,孟凱卻好像發了瘋一樣,派出蠻兵四處尋找敵人的蹤跡,一直到晌午後,才收攏兵馬,再次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只是當他再次啟程後,就發現了各種問題紛至沓來。

  首先,一連兩個晚上未能好好休息,所有人都疲憊不堪,以至於行進速度越來越慢。

  而孟凱兩個兒子被殺,也使得隊伍中瀰漫著一種焦躁和恐懼的氣氛。

  所有人都在擔心,敵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在營地裡殺死孟淵和孟河,那豈不是說,也可以殺死其他人?這使得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甚至開始有人聚在一起抱怨。

  此前,飛烏蠻大體上是順風順水,還殺死了李清,伏擊了官軍。

  那時候大家都認為孟凱的決定沒有問題,南遷安南,對他們而言並不難,也是最好的選擇。可是,當事情開始出現波折之後,人們就開始懷疑,懷疑孟凱的決定。

  如果大家繼續留在私鎔山會怎樣?

  雖說徭役有點重,賦稅比較高,但至少能吃飽穿暖,踏踏實實過日子。

  可現在呢?

  大家卻要提心吊膽,又要遭受風吹雨淋,又要忍受酷熱暴曬……加之十幾輛糧車被燒,使得糧草也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使得大家心裡,變得更加惶恐。更何況,去了安南真就能過上好日子嗎?飛烏蠻的確是和安南蠻人有些關係,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自他們遷到了巴蜀落戶,至今已有幾百年,還能忍受那蠻荒之苦嗎?

  很多事情不能想,越想就越心慌。

  而孟凱,卻沉浸在兒子被殺的悲慟之中,對於部眾的這種情緒變化,也沒有覺察。

  婆娑山,坐落於梓州和晉州之交,如同兩州界山。

  安居水從山中流淌而出,經由普慈、安居、崇龕,在赤水流入涪江。

  山勢延綿,成東西走向,西高東低,起伏疊嶂。梓州通往晉州,必經婆娑山古道,否則便要轉到遂州,至少要多出一百多里的路程。

  夜幕,將臨。

  楊守文率部抵達婆娑山古道時,卻聽到了一個令他氣憤的消息。

  「張尋求說,無經略使之命,他無法調動兵馬,更不會聽從李君你的差遣。

  他還說,李君只是司刑寺司直,根本不能調動兵馬,更不可以插手地方事務。他認為,李君應該立刻返回梓州,聽候朝廷的指派。如若不然,他就只有拿下李君……」

  張尋求,便是晉州刺史。

  陳子昂曾說過,這個人膽小如鼠。

  按照楊守文的想法,他會在婆娑山古道阻擊飛烏蠻。

  可單靠他手中的六百兵馬,肯定撐不住太久。所以,他便想到了找張尋求協助。

  如果張尋求能夠派出民壯協助,他絕對有把握,把飛烏蠻阻攔於婆娑山北一天。等援軍抵達時,他可以兩面夾擊,到時候飛烏蠻人數雖眾,卻難逃潰敗的命運。

  沒想到,張尋求卻不肯配合。

  這也讓楊守文感到有些棘手,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難不成,就憑這六百人,與萬餘飛烏蠻糾纏嗎?楊守文雖然很自信,但卻從不自大。

  「如此說來,張尋求是不肯派兵了嗎?」

  「正是!」

  桓道臣深吸一口氣,輕聲道:「而且我看得出來,那張尋求極為猖狂。

  他是本地的豪酋,頗有勢力。張家在晉州,更是非同小可,影響力巨大……依我看,他一方面是膽小,另一方面,怕是張家和飛烏蠻也有關聯,以至於他不願得罪。

  如果咱們不阻擊的話,我很擔心,張尋求會毫不猶豫,送飛烏蠻前往瀘州。」

  楊守文眉心蹙動,心中火氣上湧。

  桓道臣說的事情,並不是不可能……飛烏蠻一直在秘密與和蠻部聯繫,並且還偷偷賣給和蠻部許多兵械和輜重。這兵械和輜重,需要通過晉州,張家說不定也參與其中。

  若如此的話,張尋求當然不會同意阻擊飛烏蠻。

  說不定,他們還巴不得飛烏蠻能趕快從晉州通過,南下前往安南。這樣不但可以讓他們安全,日後還可以繼續和飛烏蠻交易,甚至通過飛烏蠻,向安南販賣貨物。

  想清楚了這其中的奧妙,楊守文不禁苦笑。

  明琰曾說過,這巴蜀地區的局勢非常複雜,許多事情看似不起眼,甚至毫無關聯,卻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引發出一連串的變故。所以,明琰對他說,要他謹慎。

  現在看來……他還是有些莽撞了!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到了這地步,楊守文斷然不會後退。

  「大貓,依你之見,當如何阻擊呢?」

  桓道臣搔搔頭,露出了沉思之色。

  良久,他輕聲道:「李君,若你還是要阻擊飛烏蠻,以我之見,只可智取,不能力敵。

  咱們不斷襲擾孟凱,確實令之疲乏。

  但同樣的,咱們也不輕鬆,兒郎們也很辛苦。況且,兒郎們平日雖訓練有素,但想要正面阻擊,怕也是力有不逮,更何況那些閒漢,順風順水時一個個張狂似猛虎,可真要讓他們面對千軍萬馬的衝擊,只怕不用一個照面,就一個個跑的沒影了。」

  楊守文聞聽,忍不住笑了。

  桓道臣說的不錯,他手下這六百兵卒,似乎的確是有些不堪大用。

  可是要智取的話……

  楊守文轉身,看著在夜色中延綿起伏的婆娑山,然後又看了一眼那曲徑通幽的古道,陷入沉思之中。

  「報!」

  就在他思忖對策的時候,涂山虎匆匆跑來。

  「阿郎,據斥候打探,飛烏蠻先鋒軍已抵達山口外,大約據此三十里,預計再過一個時辰,就會抵達山口。」

  「來的好快!」

  桓道臣心裡不由得一驚,扭頭向楊守文看去。

  而楊守文卻閉上了眼睛,思忖片刻後道:「傳令下去,在山口點上火把,而後沿古道兩側,每隔十步點燃一支火把……所有人都退入古道中,馬裹蹄,口銜枚,不得發出半點聲息。違令者,就地格殺,無需稟報……你們幾個,可都聽得明白?」

  桓道臣幾人聽聞,都露出了困惑之色。

  說實話,他們不太明白楊守文的意思,但楊守文既然已經發出了命令,他們自然要去執行。

  「卑職等,明白!」

  「李君,你這是要做什麼?」

  涂家四兄弟領命而去,桓道臣卻留下來,疑惑看著楊守文。

  楊守文輕聲道:「你可聽說過空城計?」

  「啊?」

  桓道臣一怔,有些不太明白。

  反倒是一旁的幼娘,瞪大了眼睛,咧嘴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兕子哥哥和我講過,諸葛亮的故事。」

  桓道臣頓時懵了,有點糊塗。

  而楊守文則笑了笑,輕聲道:「你不用管了,咱們先要想辦法拖過今晚,等天亮後再說!

  對了,你去幫我盯著,記住,卻不能讓兒郎們暴露蹤跡。

  能不能拖過今晚,只看這一次了……幼娘,待會兒你就陪著茉莉,幫我演一齣戲。」

  幼娘聞聽,臉上頓時笑開花。

  她點著小腦袋,很認真說道:「兕子哥哥,幼娘最喜歡演戲了!」

  楊守文頓時笑了,忍不住伸出手,在幼娘的嬌靨上輕輕掐了一下,這才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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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八十章 婆娑古道

  子時,將至。

  夜色越來越濃。

  原本高懸夜幕之上的一輪皎月,不知在什麼時候,被烏雲遮掩,使得婆娑山籠罩在黑暗中。

  從山裡吹來的風,漸漸猛烈起來。

  枝丫搖曳,發出沙沙聲響,偶爾傳來幾聲夜鶯啼叫,更增添了幾分寂靜之感。

  然而,婆娑古道上,卻是燈火通明。

  古道兩邊,插著數不清的火把,一路延綿,把那幽深曲徑照映清楚。山風吹來,火光搖曳,令古道忽明忽暗。遠遠看去,那不像是古道,更像是通往九幽的黃泉路。

  孟津帶著兩千飛烏蠻,疾馳而來。

  昨夜發生太多事情,以至於讓他有些發懵。

  不過有一件事,卻讓他非常高興,那就是孟河死了!

  孟津和孟河雖是兄弟,卻矛盾重重。兩人都是驍勇善戰的猛將,可是孟河甚得孟凱所喜,而孟津卻不得重視。再加上孟津的母親是吐蕃人,在巴蜀之地毫無根基,也使得孟津在與孟河爭寵上面,屢屢吃虧,甚至有一次,險些丟了性命,更讓他對孟河懷恨在心。

  而今,孟河死了!

  不僅僅是孟河死了,連他那個兄長孟淵也死了,讓孟津彷彿看到了希望。

  他主動請纓,率先鋒軍直撲婆娑古道。

  孟凱給他的命令是,務必在大軍抵達之前通過婆娑古道,並且保證古道的通暢。

  這應該不難!

  所以孟河一路快馬加鞭,就是想要早點通過古道。

  可是當他抵達婆娑山口的時候,卻被眼前這一幕詭異的景象驚呆了,有些不知所措。

  哪兒來的的這些火把?

  他心裡有些發毛!

  飛烏蠻崇敬鬼神,而吐蕃人尤甚之。

  孟津見此情況,不由得毛髮森然,於是招手示意親隨過來,指著那婆娑古道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回稟小王,我不知道啊。」

  孟津吞了口唾沫,擡手就是一鞭子,「不知道,那就過去探路,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一鞭子下去,打得那親隨皮開肉綻。

  可是,他卻不敢反抗,忙躬身答應,帶著一隊蠻兵,提心吊膽的走進了婆娑古道。

  古道上,寂靜無聲。

  兩邊火把忽明忽暗,令人更加恐懼。

  從山中吹來的風,恍若陰風拂面,再加上沙沙的聲響不時傳來,更讓人心驚膽顫。

  好端端的一條古道,怎麼變成這模樣?

  蠻兵親隨嚥了口唾沫,顫聲道:「大家都小心一點!」

  「知道了,知道了!」

  蠻兵們相互打氣鼓勁,沿著古道行進。

  這條古道對他們而言其實並不陌生,可這個因為這樣,今天這一路走過來,才會提心吊膽。

  轉過彎,走了大約有兩里路,並未遇到什麼危險。

  親隨的膽子也漸漸打起來,一路弓著的腰也隨之挺直,大笑道:「裝神弄鬼,想必是那些唐狗做的好事……不過想這樣就嚇住我,卻是痴心妄想。等我見了他們,定要……」

  「頭領,別說了,別說了!」

  那親嘴皮子正痛快著,忽聽得身邊的蠻兵,顫聲勸阻。

  「怎麼了?」

  「你往前面看!」

  那親隨順著蠻兵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火把延綿到古道中間時,有一大片漆黑……之後,又有火把向前延綿。而就在那一大片漆黑的路段上,似乎有一個巨人端坐。

  由於沒有光線,也使得蠻兵們看不太清楚。

  但那巨人的輪廓卻無比清晰,親隨頓時,臉色慘白,閉上了嘴巴。

  「呼,呼,呼!」

  那巨人喘息,猶若風箱拉動。

  「茉莉,醒醒!茉莉,醒醒!」

  那巨人,正是楊茉莉。

  不過這會兒他的打扮可不太一樣,一身重甲,頭戴牛角盔,臉上更塗抹著一層黑灰。

  楊守文讓他在這裡等候,許是等的久了,他竟然坐在古道上睡著了。

  他屁股下面是一塊半米高的石頭,使得他即便坐著,也顯得體型巨大。而幼娘則藏身在他的身後,眼見蠻兵到來,楊茉莉卻睡著了,頓時讓幼娘心裡非常生氣。

  這可是兕子哥哥專門為她導演的大戲,楊茉莉居然敢睡著了?

  想到這裡,幼娘取出一支梅花針,狠狠在楊茉莉的屁股上戳了一下。這丫頭下手,絕對是狠到了極致。疼的楊茉莉驀地擡起頭,一雙環眼圓睜,同時長身而起,發出一聲雷鳴巨吼。

  「小娘子,你作甚?」

  「別睡了,敵人來了。」

  幼娘的聲音在楊茉莉耳邊響起,楊茉莉則環眼張開,手中大鐵鎚揚起,呼的便甩手擲出。

  只聽嘩楞鎖鏈聲響,鎚頭如同流星般飛出。

  路邊的一塊巨石,被鐵鎚砸中,轟得一聲土石飛揚。

  楊茉莉一臉的怒氣,大步流星從黑暗中衝出來,那巨大的體型,以及獨特的造型,只嚇得那些蠻兵頓時尖叫起來。與此同時,幼娘輕盈躍起,騰身便跳到了楊茉莉的肩膀上。

  手中蠶絲鎖唰的飛出,正套在一個蠻兵頭上。

  只聽她發出一連串清脆的笑聲,身形倏忽間便消失在楊茉莉的身後。而那個被套住的蠻兵,則被拖起來落在了楊茉莉的身前。楊茉莉甚至連看也不看,擡手就是一槌。

  鮮血崩現,蠻兵的腦袋被砸的好像一個破碎的西瓜。

  親隨和一干蠻兵見狀,不由得齊聲呼喊,扭頭就跑……

  「牛魔王來了,牛魔王來了!」

  他們連滾帶爬的向古道外跑去,楊茉莉還要追趕,卻被幼娘伸手攔了下來。

  「茉莉,別追,咱們走!」

  說著話,她走到蠻兵的屍體前,從腰間取出一隻鐵爪,便插進了蠻兵的胸口……

  孟津正在古道外等待消息,忽然間就聽到那古道上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聲音。

  親隨帶著一群蠻兵連滾帶爬的從古道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喊:「小王,裡面有妖怪。」

  妖怪?

  孟津激靈靈一個寒蟬,也顧不得許多,撥馬就走。

  他這一走,剩下的蠻兵頓時也慌了,齊聲吶喊,跟著孟津往回跑,甚至不敢回頭。

  一道銀蛇從烏雲中竄出,慘白的電光照亮了大地。

  孟津在馬上偷偷扭頭看去,就見那火電光芒中,婆娑古道更顯幽森,猶如一條鬼道。

  那唐狗,竟有如此本領?

  他想起了兩天來,那古怪的襲擾;想起了他那兩個兄長,在營地中被離奇的殺害……

  孟津膽子很大,卻不代表他有對抗鬼神的勇氣。

  他一直跑出了七八里地,才算是穩住了心神,勒住戰馬。

  而身後,一幫子蠻兵氣喘吁吁的追上來,往地上一坐,便大口的喘息。

  「你過來!」

  孟津喚來了親隨,顫聲問道:「那古道裡,到底是什麼情況?」

  親隨這時候也冷靜下來,手舞足蹈的比劃著,向孟津說明。

  「小王,我們進了古道之後,沒走多遠,就看到古道中央有一個妖怪。

  他身高少說也有一丈,一雙眼睛好像銅鈴,頭上還有一對犄角,有點像那《西遊》裡的牛魔王。

  他手裡有一對槌,能發雷電,轟碎巨石。

  而且,他還能虛空抓人……我就看到他一擡手,一個兄弟便飛起來,落到他的手裡,被他敲碎了腦袋,吸食腦漿。我擔心小王你等不及會過來,於是帶著大家跑出來通知。」

  聽上去,似乎的確是一個妖怪!

  孟津忍不住嚥了口唾沫,看著那親隨道:「你真的看清楚了?」

  「千真萬確,我又怎敢欺瞞小王?」

  孟津真的是怕了!

  可是,他又覺得不太甘心。

  由於了許久,他突然招手示意一隊蠻兵過來,「你,帶著他們再進古道,查看情況。」

  「還要進去?」

  孟津眼睛一瞪,拔出寶劍。

  那親隨見狀,忙連聲答應,而後心不甘情不願的帶著人往回走。

  大約又過去了一刻鐘的功夫,親隨面無人色的回來。

  孟津忙上前問道:「什麼情況?」

  「小王,那古道真的不能再進去啊……我們剛才進去之後,發現了之前被殺的人。

  他,他,他……」

  「他怎地了?」

  「他的心臟,被人給吃了!」

  孟津聞聽,不由得遍體生寒,站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也就在這時候,轟隆隆,沉雷炸響,瓢潑大雨,倏忽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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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0-11 16:49 編輯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八十一章 奪城

  「下雨了!」

  楊守文仰著臉,看著漆黑夜空,發出了一聲嘆息。

  桓道臣在他身邊,聽得出他這嘆息聲中所隱藏的苦澀,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按照楊守文的計劃,是準備在天亮之後,火燒婆娑古道。

  可沒想到這一場大雨,把他的計劃完全破壞

  「李君,那咱們還要不要堅守古道?」

  二十里婆娑古道,曲折蜿蜒。

  可是憑六百人想要擋住飛烏蠻,絕無可能。

  要知道,這六百兵卒不是安西陌刀軍。無論從戰鬥力還是從意志而言,有天壤之別。

  六百人到現在還跟隨楊守文,並且沒有什麼抱怨,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

  自永徽以來,府兵日趨崩壞,訓練廢弛,軍紀鬆散,人員不整。楊守文手中的五百府兵,是從劍州徵調而來,相比較而言,其訓練程度還算不錯,軍紀也相對嚴整。

  可是,也僅止如此!

  這也是武則天為什麼要組建團結兵,並且讓楊承烈接掌。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就是因為她看出府兵不堪大用,已經到了不得不做出改變的時候。

  楊守文心裡很清楚,他手下這些兵馬,打個埋伏,設個陷阱還行。

  可若讓他們和十倍於己,並且急於南下的飛烏蠻正面硬扛結果絕對會很悽慘。

  二十里婆娑古道,並非決戰之地!

  他們連續數日奔襲,人困馬乏不說,兵械輜重也變得奇缺。

  必須要有所依持,才能夠對飛烏蠻形成阻擊!楊守文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沉吟片刻後道:「傳我命令,所有人立刻隨我撤離婆娑山,咱們必須在天亮前抵達普慈。」

  「普慈?」

  桓道臣一怔,但旋即便明白了楊守文的意圖。

  「李君是想要,借普慈阻敵嗎?」

  楊守文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著桓道臣,露出讚賞之色。

  「這裡沒有外人,你也不用隱瞞我身份,不要再李君李君的稱呼,我還是不習慣。

  叫我本名,或喚我表字吧。

  那普慈位於安居水之南,也是距離婆娑山最近的城池。

  孟凱這兩日怕是不好過,所以他穿過婆娑山之後,一定會兵發普慈,以補充輜重

  普慈地勢險要,且有安居水為屏障,也是咱們阻擊孟凱的最佳選擇。

  若不然等孟凱在普慈補充輜重完畢之後,一路南下,憑我手中兵馬,怕難以阻擋。」

  說到這裡,楊守文話鋒卻一轉。

  「大貓,這次回洛陽後,來幫我吧。」

  「啊?」

  「你看,陛下當初命我出家三年,眼看這期限將至。

  可我這身邊,卻沒有太多可用之人你與其回去遊手好閒,倒不如過來幫我,如何?」

  楊守文沒有說太清楚,但桓道臣卻心中明了。

  此前,楊守文奪取武魁,本就步入仕途。

  可偏偏武則天命他出家三年,所以到現在,其實還是個白身。

  包括他那所謂的司直,都只是一個臨時的職務。三年一過,楊守文定然會被大用。

  畢竟,他背靠東宮。

  所以他的未來,只怕是早已經安排妥當。

  一旦步入朝堂,定然是一帆風順而桓道臣呢?他在家中並不受重視。這種情況下,倒不如跟隨楊守文,說不定可以有一個更好的前程,而不需要父親的安排。

  只是

  桓道臣心裡還是有些猶豫,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楊守文見狀,也不催促,只拍了怕他的肩膀,輕聲道:「你不必急於答覆,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承諾,在三年期滿之前都會有效。實在不行,你還可以請教令尊。

  好了,現在咱們立刻出發,趕赴普慈縣城。」

  桓道臣鬆了口氣,忙躬身領命而去。

  他真擔心楊守文現在就讓他表態,那他是真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別看桓道臣表面上看似放蕩不覊,遊手好閒,而且與家人關係不甚密切。可不管怎麼說,桓家都是江左望族好吧,曾經是江左望族。雖然現在已經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要考慮的事情,要比普通人,比如呂程志考慮的更加複雜

  楊守文的確是一條大粗腿!

  他是弘農楊氏子弟,母親又是滎陽鄭家之女。

  他父親深得聖人信任,並且手握兵權而楊守文,不但是名動兩京的才子,同時也是太子的女婿。

  這一樁樁,一條條,聽上去都很美好。

  可也正是這個原因,桓道臣才會有些猶豫。

  首先,楊守文駙馬這個身份究竟會是怎生狀況?有唐以來,駙馬不得參政李裹兒如今出家,可誰一旦還俗,還是當朝的公主。畢竟,李裹兒已經放棄公主封號的事情,滿朝文武知道的並不是很多。如果是這樣,楊守文的前途未必光明。

  其次,武帝當朝。

  雖說聖人已經展現出還政的想法,但李唐宗室將來,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態度呢?

  楊承烈是武帝所信任的人,那麼當太子當政後,會不會受到牽累?

  這些事情,桓道臣都必須要考慮清楚。

  但他也明白,他的時間不會太多。一旦三年期滿,局勢明朗,他再投靠楊守文,便失去了現在的意義。

  這,可真是一個令人揪心的選擇!

  普慈,一座位於安居水南岸的小城。

  其面積不大,只有射洪縣城的三分之二大人口約一萬三千人。

  安居水自婆娑山中流淌而出,在普慈縣城拐了個彎。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片豐沃河灘。

  由此向南一百二十里,便是普州州府所在安岳。

  黎明時,暴雨早已停息。

  守衛普慈城門的民壯,打開了城門,站在城門口,伸了一個懶腰。

  只是,未等他把這個懶腰伸展開來,忽聽得一陣疾風暴雨般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那蹄聲如雷,由遠而近。

  民壯忙擡頭看去,就見從河對岸行來一隊騎軍,從安居水河面上的石橋飛速通過。

  「什麼人?」

  那民壯心裡一驚,忙大聲喝問。

  只聽得為首人高聲喝道:「閃開,有緊急軍情,快帶我們去見縣尊。」

  緊急軍情?

  民壯這心裡,不由得一咯噔,連忙把城門口的哨卡挪開。

  而這時候,那一隊騎軍也到了他身前。

  為首之人,是一個體態修長,相貌俊秀的青年。

  他一襲黑裳,胯下一匹神駿黑馬,馬脖子上卻長著如同獅子鬃毛一般,金黃色的馬鬃。頭戴綸巾,跳下馬約有六尺三寸身高,手持一桿大槍,肩膀上還立著一隻神駿的海東青。

  「我乃司刑寺司直李易,從梓州來,有緊急軍情稟報,速帶我前去縣衙。」

  青年的聲音很柔和,卻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之氣。

  那民壯聞聽,連忙答應:「請老爺隨我來。」

  「另外,傳我命令,城門關閉。」

  「啊?」

  那民壯頓時呆愣住了要知道,這關閉城門,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班頭能決定的事情。

  縣城城門的開啟和關閉,都是有非常嚴格的規定。

  若非特殊情況,皆不可違背。

  眼前這青年一來就要關閉城門,又是什麼意思?民壯班頭不清楚這司直是個什麼職務,一時間也有些拿捏不定。

  他這一猶豫,卻惱了騎軍中的一名校尉。

  就見那校尉縱馬而出,揚手一鞭子就抽在他身上。

  「老爺讓你關閉城門,難道沒有聽清楚嗎?

  飛烏蠻即將來襲,莫非你想要開城獻降?再要囉嗦,休怪我手中刀劍不認人」

  「獨孤鉉,住手!」

  青年見狀,立刻喝止了校尉。

  他對那民壯道:「聽我命令,只管關門從現在開始,未有我命令,任何人不得開啟。

  獨孤鉉,帶著你人登城,接手防務。

  若有人膽敢阻攔,勿論官職,就地格殺除了事情,我自會一力承擔。」

  獨孤鉉聞聽,立刻躬身答應。

  他率領一校人馬衝進城門後,沿著馳道直奔城樓而去。

  而那青年則看著民壯,沉聲道:「現在,可否帶我前去拜會縣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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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八十二章 兵臨城下

  青年,正是楊守文。

  昨夜他從婆娑古道退出之後,便馬不停蹄直奔普慈。

  按照他的推算,飛烏蠻的前鋒軍已經被嚇走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再走古道。他們要走古道,預計要等孟凱抵達,天亮後再通過古道,那樣就能有充足的時間準備。

  當然了,想要借普慈阻敵,還需要有普慈縣令的配合。

  「普慈縣令名叫馮紹安,以恩蔭入仕,在普慈已有六年。

  據說,馮紹安的父親曾是鮮于燕的部曲,曾為邛崍守捉使。後來在一次與飛越蠻的衝突中被殺,留下馮紹安孤兒寡母。鮮于燕憐惜馮紹安可憐,常命人予以資助。

  後來,馮紹安長大,也是鮮于燕從中周旋,他才得以入仕。

  不過這個人的才幹很一般,足足用了十年,才憑著資歷坐上普慈縣令。而在他就任六年中,也無甚建樹……若非鮮于燕為他撐腰,說不定這傢伙連縣令都坐不穩。」

  桓道臣提及馮紹安時,言語中流露著不屑之氣。

  看得出來,他的功課準備的非常完善,對普州的官吏,也都有非常詳細的瞭解……

  所以,楊守文心裡已經有了決斷,該如何掌控普慈縣城。

  +++++++++++++++++++++++++++++++

  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只在天邊露出了魚肚白的光亮。

  街道上沒多少行人,很多人都還未起床,亦或者是還未走出家門。

  急促的馬蹄聲從街道上傳來,令那些已經起床,正準備出門的人心中感到疑惑……

  普慈這個縣城,一向和平,很少出現什麼狀況。

  那馮紹安雖然是個庸才,卻運氣好的很,在任六年,也沒有遇到任何緊急事件發生。

  不過在如此風調雨順的外部環境下,他也沒有拿出什麼很突出的政績。

  縣衙位於縣城西北,地勢較高,環境也很幽靜。

  天才濛濛亮,一隊鐵騎風馳電掣般來到了縣衙大門外。

  楊守文跳下馬,擡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縣衙大門,示意涂山龍上去叫門。

  啪啪啪!

  門環拍擊鐵葉子,打碎了縣衙的寧靜。

  可是,縣衙裡卻沒有任何回應。

  楊守文眉頭一蹙,沉聲喝道:「茉莉,去把門砸開。」

  他可沒有多少時間來磨嘰!飛烏蠻即將抵達,他需要充足的時間,來進行準備。

  楊茉莉聞聽立刻跳下馬,拎槌邁步走到大門前。

  「涂老大,你讓開。」

  他甕聲甕氣說道:「阿郎讓我來砸門。」

  說話間,他掄起手中大槌,呼的一下子就砸向大門。

  涂山龍嚇了一跳,忙閃身躲開。就在他側身站定的剎那,楊茉莉的大槌已經落在那大門之上。只聽蓬的一聲巨響,那厚重的木門,被楊茉莉一槌砸的木屑飛濺,轟然倒塌。

  楊守文邁懷抱瓦面金鐧,大步流星直奔縣衙裡走去。

  那領路的班頭,則站在大門外目瞪口呆。

  這位也太狂暴了吧……一言不合就砸門,難道他不怕縣尊老爺怪罪?

  可又一想,這位爺的來頭怕是不小。別的不說,只看他那氣勢,就非同一般官吏。

  這種事,還是不要摻和為好!

  班頭想到這裡,便身子一縮,朝旁邊退去。

  「二郎、四郎領二百人在外面值守,大郎帶五十人隨我進去。」

  伴隨著楊守文的命令,涂山虎和涂山鷹各領一百人馬,在縣衙外守住。而楊守文則在涂山龍和楊茉莉的陪同下,領著五十名軍卒闖入縣衙。大門被砸毀,也驚動了裡面值守的武侯。就在楊守文他們闖進縣衙後,就見十幾個武侯從兩邊衝出。

  「爾等何人,竟敢擅闖縣衙,還砸毀大門……」

  為首的武侯,拔劍出鞘,厲聲喝問。

  楊守文則看了他一眼,環視縣衙前庭的環境之後,頭也不回直奔後衙而去,對那武侯恍若未見。

  「站住!」

  「大郎,制服他們,莫傷性命。」

  「喏!」

  涂山龍二話不說,一揮手,五十名軍卒便一擁而上。

  而楊守文則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似地,穿過了一道月亮門,便走進了縣衙後宅。

  「爾等,何人?」

  後宅正堂外,站著一個身穿汗衫的中年人。

  看到楊守文闖進來,他一怔,忙厲聲喝問。

  「馮縣令在哪裡?」

  中年人眸光一凝,臉色有點發白,道:「我便是馮紹安。」

  楊守文上下打量了一眼對方,見眼前中年人個頭不算太高,但是卻很壯實。雖然只穿著一件汗衫,赤膊光足,可是在舉手投足間還是會流露出一種威嚴的氣質。

  這種氣質,俗稱官氣。

  久居上位者,會漸漸凝聚出這種氣勢。

  若是普通人在身前,不免就會心驚肉跳,感到緊張。

  可楊守文倒不覺得有什麼壓力,他見過的高官實在是太多了,又怎會在意一個小小縣令?

  「我是司刑寺司直李易,奉旨前來公幹。

  此前,梓州飛烏蠻造反,劍南道營田判官李清被殺。如今,孟凱率部眾準備南遷,預計天黑之前,便會抵達普慈。我欲在普慈行阻擊之事,還請馮縣令予以協助。」

  說著話,楊守文取出一方小印,遞給了馮紹安。

  馮紹安眉頭微微一蹙,接過小印看了一眼,旋即便還給了楊守文。

  「李司直,這律法不合吧。」

  「什麼意思?」

  「你不過是司刑寺的一個司直,哪怕是奉旨前來,也只有推按查案的權力,卻不能插手地方事務……本縣沒有收到府尊的命令,更沒有義務協助你阻擊勞什子孟凱。

  再者說了,你一個區區司刑寺司直,有何權力要本縣配合你?

  孟凱的事情,自有經略使處置,你最好不要插手過問,否則本縣必要問你干涉地方之罪。」

  馮紹安言語中,絲毫沒有合作的意思,反而透著一絲不屑。

  也難怪,論品級,楊守文的確是比他高。

  可兩人並非一個系統,司刑寺更管不到馮紹安,除非馮紹安犯下大罪,由司刑寺查辦。

  楊守文見狀,不禁嘆了口氣。

  「馮縣令,我這次來,不是要請求你,而是命令你。

  你若是配合本官,到時候本官自會向朝廷呈報你的功勞。可若是你不願意配合,可休怪本官得罪了。」

  馮紹安聞聽一怔,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你想要作甚?

  我告訴你,這裡是普州,不是洛陽,由不得你為所欲為。」

  「茉莉,把他給我拿下。」

  楊守文懶得再和馮紹安廢話,扭頭對楊茉莉吩咐道。

  楊茉莉也不廢話,大步流星便走上前。

  「你要幹什麼?

  李易,你這是要造反不成?」

  馮紹安見勢不妙,扭頭想要逃走,卻被楊茉莉三步兩步趕上,一把抓住他的領子,好像拎小雞仔一樣的把馮紹安拎起來,啪的就懟到了牆上。那馮紹安,險些被懟的背過氣去。

  「你們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就在這時,從旁邊房舍中,走出一個婦人,身邊還帶著兩個女童。

  而從後宅的另一端,則跑過來十幾個家僕,見到馮紹安的模樣,為首之人厲聲喊道:「趕快放了我家老爺,爾等休得猖狂。」

  說著話,其中一個健僕便要衝上前來。

  一直默默無聲,跟在楊守文身後的幼娘,見狀頓時不喜。

  她不等楊守文發話,便閃身而出,倉啷一聲利劍出鞘,直奔那健僕刺去。

  那劍光猶如閃電,快的讓健僕根本來不及閃躲,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叫……

  「幼娘,不得傷人。」

  楊守文厲聲喝止了幼娘,就見劍光一閃,一縷黑髮飄落地面,緊跟著幼娘到了那健僕身前,擡腳就把對方踹翻在地。

  「若再敢亂動,劍下無情。」

  與此同時,楊守文也取出了他離開洛陽時,太子李顯給他的那枚定命寶。

  「夫人請不要慌張,我乃司刑寺司直李易。

  奉太子之命前來劍南道督辦事務……臨行之前,太子賜予本官一口瓦楞金鐧,五品以下官員可先斬後奏,無需向地方呈報。這是太子予本官的定命寶,請馮縣令和夫人查驗。」

  說著話,楊守文走到了馮紹安身前,示意楊茉莉鬆手。

  那馮紹安站穩之後,一陣劇烈咳嗽。

  他接過了定命寶,查看了一番之後,又擡頭看向楊守文。

  「臣,謹遵太子之命。」

  這枚定命寶,足以證明楊守文的身份。

  同時,他懷抱的那口瓦楞金鐧,也讓馮紹安感到心驚肉跳。

  五品以下官員,可以先斬後奏。那豈不就是說,在這普州治下,除了刺史張尋求之外,楊守文可以打殺任何人,包括他馮紹安?不管馮紹安心裡再怎麼不情願,面對這種生死威脅,他也不得不低頭。只是這心裡面,卻又有一些不太甘心……

  楊守文才不會理睬馮紹安是否甘心。

  他看了他一眼,沉聲道:「馮縣令,既然你已經明白了本官來歷,就請你多多配合。

  請你立刻召集本縣大小官吏,半個時辰後在縣衙議事,商議軍情。

  從現在開始,普慈縣城一應事務將由本官接手,爾等只管盡心配合。

  馮縣令,本官認得你,可太子欽賜金鐧卻不認得……若有人敢陽奉陰違,休怪本官心狠手辣。」

  一句話,令馮紹安心裡的那點小算盤,便化作無有。

  而這時候,涂山龍也已經解決了前庭中的麻煩,帶著一隊軍卒,來到了後宅……

  楊守文道:「請馮縣令立刻更衣,隨本官前去整頓軍務。

  幼娘,你帶二十人留守縣衙,保護好夫人和兩位小娘子……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後衙,違令者以叛逆罪論處,就地格殺。」

  「幼娘明白!」

  那婦人和兩個女童,嚇得面無人色。

  而後宅一干健僕,則被涂山龍盡數趕出後宅,只留下幾個健婦,讓她們照應女眷。

  馮紹安知道,他躲不過去了。

  不由得在心裡嘆息一聲,忙回屋換上了官服,隨楊守文一同來到了前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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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隆隆!

  普慈縣的街鼓響起,緊跟著長號聲迴蕩縣城上空。

  縣城的百姓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但很快的,他們就明白,這是有戰事將要到來的信號。

  「發生了什麼事?」

  「不清楚啊……不過這個時候了,城門緊閉,而且城中還多了許多官軍。」

  「我聽說,好像是有叛軍要打過來了。」

  「叛軍?哪裡的叛軍?」

  「好像是私鎔山的那些蠻子,我聽守城的二狗子說,那些蠻子要南下,會路過咱們這裡,打算洗掠縣城。好像連聖人都被驚動了,派來了使者,專門督戰。」

  「不是吧,連聖人都知道了?」

  「要不然的話,哪兒來的這許多官軍?

  剛才我從城門那邊過來,聽說連縣尊老爺都要聽從差遣,不是天使,又是什麼人?」

  「那該怎麼辦才好?要不咱們跑吧!」

  「跑去哪裡?城門都關閉了……不過,也不用擔心,聽說朝廷的大軍很快就會抵達。」

  「這樣的話,倒是放心了!」

  普慈縣城的百姓,在得知將有大戰到來時,最初難免有些惶恐不安。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各種消息傳入他們的耳中,那惶恐之情漸漸消失,更趨於平靜。

  楊守文在馮紹安的陪同下,沿著縣城的街道策馬而行。

  他對桓道臣越發的欽佩,因為他知道,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消息,就是桓道臣命人發佈出去。

  「看起來,大家已經平靜許多,這樣很好。」

  楊守文看了馮紹安一眼,沉聲道:「我出發的時候,漢州和龍州的援兵即將抵達射洪。

  而我又拖慢了飛烏蠻的行軍速度,至少拖住了他們一天光景。

  按照現在的情況,孟凱大軍很可能會在傍晚抵達。到時候咱們只要能撐過今晚,援軍明天就可以抵達。那時候,我們內外夾擊,飛烏蠻兵馬雖眾,但絕非我們對手。」

  「李君妙算,下官佩服。」

  馮紹安連忙稱讚,表達了他對楊守文的敬佩之情。

  楊守文笑了笑,沉聲道:「外面的蠻子,本官自會應對。

  馮縣令從現在開始,務必要保證城中安全,絕不可有什麼意外。今叛軍將臨,你我更需精誠合作,共抗外敵。待此戰結束,我定會為縣尊請功,相信朝廷必有封賞。」

  楊守文深知軟硬兼施的道理。

  想要馮紹安為他盡心,除了要展現足夠的強硬之外,更要給他好處,讓他死心塌地。

  馮紹安連連道謝,表示一定盡心。

  楊守文正要勉力幾句,忽聞提升自城門方向傳來,一騎快馬飛馳,眨眼間到了近前。

  「李君,斥候回報,飛烏蠻先鋒軍距離安居水還有三十里,預計一個時辰後,就會抵達安居水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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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38:34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八十三章 中計

   飛烏蠻到了?

   楊守文頓時愣住了,一雙劍眉緊蹙。

   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按照楊守文的推算,飛烏蠻大軍應該在傍晚抵達,可現在才剛過了正午。

   至少提前了兩個時辰!

   想到這裡,楊守文向馮紹安看去。

   「馮縣令,縣裡的防禦,可準備妥當?」

   「還未完成……此事太過突然,下官一點準備都沒有,所有事務都是倉促進行。

   城外的百姓還有一部分沒有撤離,而城中的器械,也需要進行修整。

   還有,戰事一旦開啟,所需民壯和鄉勇,尚在集結之中……估計,要兩個時辰後,才能完畢。」

   馮紹安聲音不是很大,甚至還帶著些許顫抖。

   看得出,他現在非常恐懼!

   也難怪他有如此表現。

   馮紹安的父親雖然出身行伍,可他卻不是行伍中人。從小到大,有鮮於燕的照拂,馮紹安也沒怎麼吃苦。長大以後,他更在鮮於燕的安排下步入仕途,一步步走到而今地位。

   他沒有什麼出眾的才能,也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

   馮紹安所求,就是這輩子平平安安。

   用他自己的話說,做官要無為而治,任其自然……並且,美其名曰,甚得黃老三昧。

   可現在,他卻要面對千軍萬馬的攻擊。

   馮紹安這心裡的惶恐不安可想而知,若非楊守文逼著他,說不定早就跑了!

   他說完後,偷偷看了楊守文一眼。

   見楊守文沉吟不語,於是大著膽子道:「李君,下官倒是有一個計策,不知當不當說。」

   「哦?」

   「今叛軍來襲,氣勢洶洶。

   普慈並非堅城,恐怕難以堅守……若強行抵抗,一旦叛軍破城,城中百姓必將生靈塗炭,有違天和。李君麾下有狼虎之士,但勢單力薄,又如何抵擋叛軍的攻擊?

   依下官之見……」

   馮紹安顫聲說道這裡,又偷偷看了楊守文一眼。

   他發現,楊守文的臉色鐵青,一隻手已經握緊了那口瓦楞金鐧。

   「依下官之見,可以從城中徵召青壯,協同守城。」

   這傢伙也算是有急智,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改了過來,旋即露出一副堅定之色。

   這官啊!

   楊守文有些厭惡眼前之人,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他又需要馮紹安的協助。

   「如此,就煩勞馮縣令多費心。」

   「那是應當,那是應當。」

   馮紹安好像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一副唯唯是諾的模樣。

   楊守文不想再和他廢話,便藉口軍情緊急,和馮紹安分道揚鑣。

   在分開的時候,他把涂山虎叫過來,低聲道:「二郎,給我盯緊了馮紹安,明白嗎?」

   涂家四兄弟中,涂山虎不好言語,卻是四兄弟中的智囊。

   他一直跟在楊守文的身旁,對馮紹安剛才的那些話,也聽得一清二楚。聽楊守文這麼吩咐,涂山虎立刻明白過來。

   他輕聲道:「阿郎放心,絕不會讓他跑了!」

   這馮紹安根本不想阻擊飛烏蠻,而是想要趁亂逃離。

   楊守文微微一笑,朝涂山虎點了點頭,便跨上馬,直奔城門而去。

   飛烏蠻的前鋒軍,的確是就要抵達普慈縣城了。

   統帥前鋒軍的,仍舊是孟津。

   昨夜,他被楊守文裝神弄鬼的嚇住了,一直到後半夜,孟凱大軍抵達才回過神來。

   按照孟凱的計劃,孟津應該已經通過婆娑古道。

   這樣一來,他可以夜宿婆娑山,待天亮之後,由孟津率部攻佔普慈,而後進行補充。

   楊守文猜測的沒錯,孟凱確實是準備攻打普慈。

   不僅僅是因為糧草輜重確實有些短缺,更重要的是……被楊守文襲擾了兩天之後,飛烏蠻上下士氣低落,需要一些刺激。所以,孟凱已經決定,攻佔普慈後,縱兵一日,然後繼續南下。這也是蠻人最常用的一種手段,刺激軍士,鼓舞士氣,百試百靈。

   可沒想到,孟津竟然在婆娑古道前駐足不前……

   孟凱聽了孟津的敘述後,立刻派人冒雨進入婆娑古道,走了十里卻不見一個人影。

   很明顯,孟津這是被人唬了!

   這讓孟凱如何能忍下這口氣,氣得他把孟津按在大帳前一頓皮鞭抽打,打得孟津遍體鱗傷。

   「明日若不能攻破普慈,你就給我提頭來見。」

   原本,孟凱是想要孟津連夜通過古道。

   可誰料想那古道遭遇泥石流,有一段通道被堵住了。

   無奈之下,孟凱只好先命人連夜打通古道,然後命孟津率前鋒軍火速奔襲普慈縣。

   孟津也是倒霉,被狠狠揍了一頓不說,天沒亮就穿過古道,而後奔襲縣城。

   這一路上,他快要被折騰死了。

   在馬背上被顛的快散了架,渾身上下還疼的厲害。

   「該死的唐狗,若被我知道是誰在戲耍我,定要把你碎屍萬段。」

   他在心底咒罵著那個折騰他的人,一邊不停催促手下的蠻兵加快行進速度。孟津心裡清楚,如果他這次再耽誤了孟凱的計劃,哪怕他是孟凱的兒子,孟凱也不會心慈手軟。

   總有一天,要你這老狗好看!

   孟津心裡充滿了憤怒,有針對楊守文的,也有針對孟凱的。

   只是他手下的這些蠻兵,卻有些吃不消了……天不亮就出發,這一路急行,也讓他們感到萬分疲憊。所以,當他們看到地平線盡頭的城廓影子時,所有人都齊聲歡呼。

   孟津,也從對孟凱和楊守文的仇恨中清醒過來。

   陽光下,普慈縣城似乎近在咫尺!

   「孩兒們給我加把勁,大王有令,攻入普慈縱兵一日。

   早一刻佔領縣城,孩兒們就早一刻痛快……來來來,給我加快速度,攻佔普慈縣城,搶唐狗的糧食,搶唐狗的女人,搶唐狗的金銀細軟,早攻佔普慈,就多一分收穫。」

   那些蠻兵聽了孟津的話,頓時好像打了雞血一樣,嗷嗷叫喚不停。

   「攻佔普慈,強人搶錢搶糧食。」

   「殺,殺,殺!」

   孟津這時候,也忘記了身上的疼痛。

   他一心想要洗刷昨晚的恥辱,於是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

   兩千蠻兵,好像一群黑色的蝗蟲,朝著普慈縣城蜂擁而來。他們衝過了河上的石橋,來到普慈縣城外。

   孟津突然勒住了戰馬,「吁!」

   他高舉大刀,示意蠻兵停止前進。

   因為,在他的面前,普慈縣城卻是城門大開。

   整座普慈縣城寂靜無聲,城頭上也是空空蕩蕩,不見守軍的蹤影。

   而在城門外,一個人橫槍立馬,擋在孟津身前。

   他一襲黑甲,頭戴鐵盔,臉上帶著一副黑色面具,遮住了他半張臉。胯下一匹烏騅馬,高八尺,身長丈二,神駿非常。通體烏黑,脖子上長著如同獅子一樣金黃色的鬃毛,在陽光下,更顯出幾分高貴之氣。

   那人橫槍在身前,靜靜立在城門口。

   孟津身後兩千蠻兵,看到這一幕,也都紛紛止步,一個個面面相覷,露出困惑表情。

   不知為什麼,孟津心裡一陣狂跳。

   他朝四周打量,卻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這,也讓他更加緊張……這普慈縣在搞什麼鬼,單人獨騎想要阻擋我大軍進城嗎?

   不會!

   唐狗詭計多端,弄不好,可能會有埋伏。

   「小王,只有一個人,咱們衝進去?」

   「且慢,讓我試探一下再說……這些唐狗最是奸詐,咱們要小心才是。」

   孟津說完,深吸一口氣,催馬上前。

   「我是飛烏蠻孟津,今率大軍途經貴縣,但是糧草匱乏,故而想要向貴縣討要個方便。」

   面具人的目光清冷,盯著孟津並不言語。

   由於隔著面具,孟津也看不清楚對方是什麼表情,只是見他的嘴角微微翹起,透著一絲嘲諷。

   「你是何人?

   我大軍到次,還不投降?」

   面具人依舊是一言不發,橫槍在身前。

   越過面具人的肩膀,孟津可以清楚看到他背後的縣城街道。

   那街道上空無一人,冷冷清清。

   陽光熾烈,可是孟津卻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這普慈縣城就好像是一座死城……有問題,一定有問題!這個人攔在這裡,定有陰謀。

   孟津越想,就越覺得有古怪。

   就在他想要試探對方的時候,那面具人突然開口道:「爾等蠻夷,冥頑不化。

   我乃弘農李易,早知爾等要來犯我城池,故而在城中設下了千軍萬馬,爾等可敢進前?」

   他是在嚇唬我?還是真有千軍萬馬?

   孟津有些拿不準狀況,所以看著面具人,不禁皺起了眉頭。

   進,還是不進?

   他心裡泛起了嘀咕。

   與此同時,身後的蠻兵卻緊張了。

   有的人想要進,有的人覺得有埋伏,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兩邊爭執不休,議論紛紛。兩千人在那裡議論,嗡嗡嗡,好像蒼蠅一樣,令孟津心煩意亂。

   虛張聲勢,還真以為我會上當不成?

   他深吸一口,在心裡拿定了主意,縱馬便準備衝過去。

   卻在這時候,那面具人再次開口,聲如沉雷道:「爾等既然已經到我城下,到底是進,還是不進?」

   他這一開口,孟津再次猶豫起來。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卻見那面具人突然間舉起手中大槍,而後在空中做了一個劈斬的動作。

   剎那間,縣城裡驟然響起了隆隆鼓聲。

   緊跟著,城頭上,城外的壕溝裡,呼啦啦站出來無數的兵卒。

   他們手持弓箭,隨著面具人大槍落下,立刻開弓放箭,剎那間普慈城頭上箭矢如雨。

   與此同時,從普慈縣城的一側,傳來急促馬蹄聲,更有滾滾煙塵,由遠而近。

   「上當了!」

   孟津臉色大變,一邊撥打雕翎,一邊撥轉馬頭。

   「上當了,唐狗有埋伏,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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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40:3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八十四章 最長一夜(一)

   兵敗如山倒,大體上便是眼前的樣子!

   其實,兩千蠻兵真要是強攻普慈的話,勝負尚未可知。

   畢竟普慈的兵力不過六百,雖然楊守文抵達普慈後,徵召了三百民壯,但卻不堪一擊。

   一座從未經過戰爭的縣城民壯,你要他有多強的戰鬥力?

   所以,楊守文命普慈民壯守城上,能開弓放箭就好,不求他們能射中多少敵人,只求能夠助長聲勢。

   而真正的弓手,其實是埋伏在壕溝裡的三百府兵。

   與此同時,楊守文還命令楊茉莉率領二百府兵埋伏在城外樹林中,隨時準備出擊。

   桓道臣則帶著一百從射洪帶來的民壯,騎著馬,馬尾巴上綁著樹枝,在樹林的另一頭縱馬狂奔,製造出千軍萬馬正在趕來的假象……孟津也就是這樣,上當了!

   楊茉莉依舊是那一身重甲,頭戴牛角盔,揮舞雙槌便衝進了亂軍之中。

   飛烏蠻的人個頭大都比較矮小,也使得楊茉莉在人群中,更顯壯碩,好像巨人一般。

   他雙槌翻飛,不時會發出如同牛吼般的咆哮,所過之處,人仰馬翻。

   而跟隨在他身後的府兵,在涂山豹和涂山鷹兩兄弟的帶領下,更如同下山猛虎一般。

   飛烏蠻兵本就不知所措!

   馬不停蹄的奔襲,好不容易到了普慈,已經是人困馬乏。

   本來,如果剛才孟津二話不說的發起攻擊,這些蠻兵還可能憑藉一口氣,發起衝鋒。

   可是現在……

   楊守文單人獨騎,挺槍衝進了戰場。

   大金長嘶,在人群中橫衝直撞。玄鐵槍翻飛,化作一道道,一條條的槍影,無人能敵。

   「孟津,休走!」

   楊守文氣沉丹田,高聲喊喝。

   一口精純的金蟾氣在體內流轉不惜,強大的精神異力,也隨之將整個戰場覆蓋起來。

   孟津被嚇破了膽子,正掉頭逃竄。

   楊守文呼喊他的名字,更讓他感到心驚肉跳。

   他這一跑,也使得整個蠻兵變成了一盤散沙。這些蠻兵打順風仗的時候,一個個如狼似虎。可如果一旦失敗,便晃晃如喪家之犬,相互推搡,相互踩踏,死傷無數。

   原本還算寬敞的石橋,變得擁堵不堪。

   蠻兵們哭喊著,叫罵著,一窩蜂的想要逃到對岸。只是這樣一來,卻把個石橋擠得是水洩不通,根本無法動彈。

   孟津到橋頭時,橋上到處是人。

   他見狀不妙,立刻撥馬就走。

   只是沒等他跑出去多遠,就聽得身後馬蹄聲響起,緊跟著傳來楊守文的厲喝聲:「孟津,哪裡走?」

   孟津回頭看去,就見楊守文從人群中殺出,正縱馬飛奔而來。

   此時的楊守文,已是血染征衣。

   他一手金鐧,一手玄鐵槍,槍挑鐧打,馬前竟無一合之將。

   那張做工頗有些精美的面具,濺著鮮血,更顯出可怖之色……孟津見狀,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怒氣。

   老子已經如此狼狽,你還不肯放過我嗎?

   他雖然膽小,可一身武藝卻不俗。眼見楊守文離他越來越近,孟津突然撥轉馬頭,厲聲喝罵道:「唐狗,你找死。」

   說著話,他催馬舞刀,便迎著楊守文衝過來。

   馬蹄聲急促,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楊守文的心,卻在這一刻變得古井不波。大金似乎也感受到了楊守文的意志,在兩人距離不過十米的剎那,突然間一個加速。

   楊守文單手擎槍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則高舉金鐧,呼的一下砸向孟津。

   孟津舉刀相迎,鐺,一聲巨響。

   孟津就感到了一股無匹的巨力襲來,震得他耳鳴不止,兩手發麻。

   二馬錯蹬剎那,楊守文手中的玄鐵槍驀地從肋下探出,正打在了孟津的身上,把孟津一下子便甩落馬下。

   不等孟津起身,楊守文已經到了他跟前。

   蹄聲踏踏,手中大槍便抵在了孟津的胸口。

   「孟津已降,爾等還不投降?」

   楊守文的聲音,在戰場上空迴蕩。

   原本還有人在勉力抵抗,可是聽到他的聲音之後,蠻兵徹底失去了鬥志,四散奔逃而走。

   與此同時,有幾個官軍衝過來,上前就按住了孟津,把他繩捆索綁的便拖回縣城。

   失去了主將的蠻兵,如同一盤散沙。

   在楊茉莉等人的追殺下亡命逃竄,不少人見橋上無法通過,乾脆便跳進了河裡,又淹死無數……

   戰役,持續了大約一個時辰,終於平靜下來。

   楊守文喝止了楊茉莉等人的追殺,同時命人打掃戰場。

   經此一戰,普慈縣城原本低落的士氣,一下子變得高漲起來。那些個在城頭上觀戰的民壯,更是興高采烈,紛紛從城頭上下來,一邊幫忙,一邊迎接楊守文回城。

   「李君,此戰勝的痛快。」

   桓道臣帶著那一百個民壯也回到了戰場上,他先是安排民壯去清理戰場,自己則來到楊守文的面前,滿面春風的恭賀道賀。

   而楊守文依舊帶著面具,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輕聲道:「昨日若非知道這孟津的性子,今日也不敢兵行險招,實在是一場運氣。」

   「運氣,也需要因人而定。

   有的人運氣好,卻因為無膽而錯失良機。若非李君膽大心細,少不得又是一場苦戰。」

   桓道臣言語中,流露出欽佩之意。

   不過楊守文卻不覺得開心,而是在城門外,看著正在打掃的戰場,心裡在盤算著另一件事。

   「此戰,將士們情況如何?」

   「死傷大約在六十人左右,其中還有十幾人,是被自家流矢所傷。」

   流矢?

   楊守文立刻反應過來,桓道臣所說的流矢,很可能就是指城樓上那些民壯的箭矢。

   「不過李君無需擔心,民壯此前是惶恐,故而不堪一戰。

   而今,李君挾大勝之勢,想必民壯們的膽氣,也會足上幾分。相信接下來,就算是孟凱大軍抵達,士氣可用,可堪一戰。這對於目前的普慈縣而言,絕對是一件好事。」

   楊守文看著桓道臣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欣賞。

   這傢伙,真正說到了他的心坎上。說實話,他此前所擔心的,也正是孟凱的大軍……

   「傳我命令,儘快打掃戰場,然後關閉城門,準備作戰。」

   「喏!」

   「城中防禦,怕是要你多多費心。

   我估計接下來,不會再如此輕鬆……那孟凱,比之他那兒子,恐怕是會更難對付。」

   「李君放心,我會儘力安排妥當。」

   桓道臣這傢伙確有幾分本事,雖然不似自己和明秀那般契合,但是卻有明秀無法比擬的優點。

   他的心思,比明秀細膩!

   可能是因為要離開中原的緣故,明秀在大多數時候,都會很無所謂,遇事也比較懶散。

   但是桓道臣……

   楊守文越發想要把桓道臣招攏過來,有他相助,倒是能省去很多瑣碎麻煩……

   不過現在,楊守文決定要先回縣衙。

   一來他要去看看幼娘,二來則是和馮紹安再談一談。

   馮紹安此前,似乎是很用心。可楊守文卻感覺著,他有些敷衍,實際上沒有儘力。

   現在,他擊潰了孟津,想必可以讓馮紹安多一些信心吧。

   但是,沒等楊守文抵達縣衙,就看到涂山虎帶著十幾個人,從縣衙方向匆匆走來。

   「阿郎,卑下該死。」

   涂山虎一見楊守文,就跪地請罪。

   楊守文一怔,沉聲道:「二郎起來吧,發生何事,如此慌亂?」

   「馮紹安,那馮縣令,跑了!」

   「啊?」

   「剛才阿郎作戰時,馮紹安說要回縣衙,照看一下妻女。卑下也就沒有多想,讓他獨自返回後衙。可是卑下左等不見他出來,右等不見他蹤影,於是派人進去詢問。

   小娘子說,她一直陪著馮縣令的妻女,並未見到馮縣令。」

   楊守文聽聞之後,大吃一驚。

   他眉頭緊蹙,看了涂山虎一眼,沉聲問道:「那你可曾在別處尋找?」

   「整個縣衙都翻過來遍了,都沒有看到馮紹安的影子。

   小娘子還在後衙尋找,卑下帶著人來找阿郎請罪,請阿郎責罰。」

   楊守文,面沉似水。

   他摘下臉上的面具,眸光閃爍……

   「你立刻去通知桓道臣,讓他協助搜查。

   同時,檢查縣城的城門,我不相信,那馮紹安能肋生雙翅逃走?除非是……」

   楊守文想到這裡,眸光一閃,突然間撥轉馬頭,直奔城門而去。

   涂山虎愣了一下,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不過,出於本能,他還是帶著人在楊守文身後狂奔。

   「大貓,立刻集合民壯,清點人數?」

   楊守文人還沒到城門,就高聲喊喝起來:「立刻集合普慈民壯,清點人數。」

   桓道臣此時正在城門口吩咐事情,聽到楊守文的喊叫聲,他先一怔,旋即大聲道:「立刻集合普慈民壯,集合普慈民壯。」

   鐺鐺鐺!

   銅鑼敲響,那是普慈民壯集合的信號。

   馮紹安雖然不在,但是普慈縣尉卻在城樓上協助。

   與馮紹安的情況不一樣,這位普慈縣尉,是土生土長的普慈人。此人名叫蘇老萊,已年過四旬,生的孔武有力,一派精幹之色。他也聽到了楊守文的喊叫聲,忙不迭就招呼起來。

   「李君,發生了什麼事情?」

   「先不要多問,清點了人數再說。」

   蘇老萊聞聽,也不敢怠慢,忙領著人把普慈的民壯集合起來,開始清點民壯人數。

   在此之前,普慈民壯共有三百二十四人登城參戰。

   之後楊守文在城外大捷,又有一百零一個人協助出城打掃戰場。

   也就是說,共有民壯四百二十五人。

   蘇老萊反覆查點,卻發現少了十個人……而其中一個,還是皂班武侯的班頭。

   「那班頭,和馮縣令是什麼關係?」

   蘇老萊道:「皂班守護縣衙,班頭自然是馮縣令親自委任。

   那人也姓馮,據說是馮縣令老家的親戚。馮班頭的身手不弱,尋常民壯,一個人能打五六個,而且對馮縣令也非常忠心……李君,什麼情況?難道說馮縣令他……」

   這蘇老萊別看是個大老粗,確是個粗中有細的人。

   他隱隱猜出了其中的玄機,於是走到楊守文的身邊,壓低聲音詢問,以免被他人聽見。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不過,他的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依舊是一副冷峻之色,沉聲道:「蘇老萊,現在的情況,你應該很清楚。飛烏蠻大軍即將下來,必有一場苦戰。

   本來,我希望馮縣令能夠協助我,可現在看來……」

   說到這裡,楊守文嘴角一撇,露出一絲森然之色。

   他看著蘇老萊道:「我只問你一件事,接下來,你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馮紹安棄城而逃,我自當向朝廷奏報,絕不會輕饒此人。現在,我只能靠你幫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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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7 21:01:45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八十五章 最長一夜(二)

    蘇老萊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道:「李君只管放心,蘇老萊生是普慈人,死是普慈鬼。普慈是養育老蘇的地方,老蘇雖然是個粗人,大道理不懂,卻知道保護家園。」

    說完,他又露出了一絲赧然,嘴巴張了張,似乎有話要說。

    楊守文道:「老萊,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

    「李君,老蘇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李君能否答應?」

    「說來聽聽。」

    「老蘇我這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是瀘州。

    這輩子,我想也就是留在普州,能夠做好一個縣尉,保一方的平安,老蘇心滿意足。

    只是我膝下有一兒,年方十七,名叫蘇摩。

    這孩子隨我,喜歡舞刀弄槍,本事比我強百倍。可他窩在這普州,怕是難有太大出息。所以我就想拜託李君,等這邊事情結束,李君返回洛陽時,能否帶他一起?」

    說到這裡,蘇老萊又連忙加了一句,「那孩子懂事的很,讓他跟隨李君,將來也能有個前程。」

    可憐天下父母心,大致就是這樣吧!

    楊守文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趣的看著蘇老萊道:「老萊,你知道我誰嗎?就敢把你兒子託付給我?萬一我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你兒子跟我,可就要虧了呢。」

    蘇老萊笑了。

    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指著自己的眼睛道:「老蘇這輩子除了會舞刀弄槍,最得意的便是這雙招子。

    李君是誰?老萊不知道。

    可是老萊卻知道,縣尊是個何等樣人。

    他在普慈多年,老萊更當了十年縣尉……呵呵,從未見過縣尊唯唯是諾的模樣。縣尊的靠山是誰,我心裡清楚。就算是到了州府,縣尊也未見得低頭,偏偏在李君面前低頭了。況且,李君舉止氣度,與我從前所見的推官不同,絕非是等閒人。」

    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

    「李君並非蜀人,但卻對那些蠻子如此上心。

    這說明,李君你要麼是喜歡出風頭,要麼是有大背景。可不管是那種,都非我等可比。

    讓蘇摩兒跟隨李君,老萊放心。」

    楊守文有些震驚,再次認真的打量了蘇老萊幾眼。

    自清醒以來,他遇到過各式各樣的人。

    隱忍的管虎,狡詐而市儈的蓋老軍,一心嚮往武道的吉達,野心勃勃的薄露,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明秀……以及眼前的蘇老萊。他們大都未曾名留青史,但卻踏踏實實,用另外一種方式生活。比如眼前的蘇老萊,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樣,卻有此心思?

    楊守文突然間笑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生活的這個時代。

    武則天也好,狄仁傑也罷,包括李裹兒,李顯……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他們的盤算,有他們的心思,而不是史書之中,那聊聊數語,甚至幾個字的呆板文字。

    在此之前,楊守文畏懼也好,謹慎也罷,都不再重要。

    最關鍵的是,他們都是人,活生生的人,而非妖魔鬼怪。既然是人,又有何畏懼?

    想到這裡,楊守文大笑起來。

    他拍了拍蘇老萊的肩膀,輕聲道:「老萊,我應了你這請求。

    你家那蘇摩兒只要有本事,跟著我,便不會讓他受委屈。不過現在,咱們還是想拌飯應對即將到來的苦戰。你繼續徵召青壯,集結民壯,城內事務便交由你安排。

    任何人膽敢違抗命令,就地格殺,無需通報。」

    蘇老萊咧開大嘴,露出了一口黃牙。

    他拍著胸膛道:「李君放心吧,老萊在普慈活了四十多年,要說這威望,就算是那馮縣令在,也休想與我相比。李君只管迎戰就是,城中事情,就交給老萊一人。」

    說完,蘇老萊大步流星便走了。

    遠處那些集結的民壯似乎有些不滿,可是在蘇老萊過去後,一頓拳打腳踢,所有人便老老實實的幹活去了。看那幹活的速度,甚至比集結之前還要快,還要用心。

    這,才是真正的普慈地頭蛇!

    「這幫傢伙是怎麼了?一個個好像打了雞血。」

    桓道臣風塵僕僕走上前來,疑惑的看著那些民壯,一臉懵逼的表情。

    「馮紹安,跑了!」

    「啊?」

    「剛才大戰時,他在縣衙裡趁機甩開了涂山虎,混入皂班武侯之中。之後打掃戰場,他跟著皂班武侯出城,趁亂跑了。」

    桓道臣倒吸一口涼氣,「這該如何是好?他若不在,怕是城中百姓不會配合。」

    楊守文聞聽,手指那幫子勤快的民壯道:「這樣算是不配合嗎?」

    「這個……」

    桓道臣一怔,目光隨即落到了遠處蘇老萊的身上。

    他露出恍然之色,輕聲道:「原來,李君找來了替代者……看這樣子,他在普慈的影響力,怕是比那馮紹安還大。不過他之前不顯山露水,怎地突然間如此熱心?」

    楊守文輕聲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好了,咱們咱們到城頭上查看……馮紹安走了也好,這廝若留下來,怕也是一個不安定的因素。現在他走了,正好可以讓我全力迎敵。不過,你派人去通知幼娘,告訴她,保護好馮家妻女。那馮紹安跑了,但這罪不及妻女,莫要因此而株連。」

    「卑下,明白!」

    桓道臣心領神會,立刻答應。

    兩人在上城樓的時候,就見到涂山虎趕過來。

    桓道臣便與他囑咐了兩句,涂山虎二話不說,扭頭便返回縣衙。

    楊守文沒有再去理睬他們,而是一個人站在城頭上,舉目向遠處眺望……此時,已快到酉時。

    不過,巴蜀之地的夜晚要來的更晚一些。

    楊守文估摸著,至少還有一個半時辰的光景,這天色才會昏沉……

    等著吧!

    看那孟凱接下來,會是什麼反應。

    天色,漸晚。

    夕陽開始西墜,一抹殘紅,籠罩普慈。

    城外的安居水在斜陽的餘暉中,泛著一片紅色的鱗光。波光粼粼,更顯幾分淒然……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的過去。

    城中的防禦,也在蘇老萊的協助下,安排妥當。

    蘇老萊倒是沒有說大話,他在普慈的威望確實很高。此前,馮紹安召集普慈的商家,讓他們協助時,商家一個個推三阻四。可是在蘇老萊一句話後,整個普慈都好像被動員起來。楊守文站在城樓上,可以看到那條橫街上,奔走的青壯不計其數。

    普慈人口一萬多,蘇老萊一句話,硬生生徵召了近一千人。

    不過,楊守文並不打算讓他們登城,而是要他們搬運輜重,做一些輔助的事情……

    一千人的確很多,卻未曾經過訓練。

    雖然飛烏蠻人是烏合之眾,可楊守文卻不認為,這些個從未上過戰場的民壯,能夠抵擋蠻兵。弄個不好,反而會適得其反,倒不如讓他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給我繼續加高!」

    蘇老萊光著膀子,指揮人往城門下堆放沙袋。

    楊守文居高臨下,輕輕點頭。

    說實話,他並未想到會有如此的結果。

    馮紹安跑了,反倒讓蘇老萊有機會走到前臺。

    而最讓楊守文吃驚的,還是蘇老萊居然精通器械維修,是一個出色的匠人。

    他們在普慈武庫之中發現了幾臺破舊的拋石車。也許是因為年久失修,已經無法使用。可是蘇老萊卻硬生生把那些破舊的拋石機進行重組,組成了三臺完好的拋石車。

    這年月,沒有火炮!

    而這拋石車,堪稱是大殺器。

    「我老漢兒早年間曾在軍中效力,因為惡了上官,所以……

    他最喜歡鼓搗這些東西,家裡的俸祿,有一大半被他拿來做這些事情。為此,阿娘和他說過許多次,可他就是不聽,氣得我阿娘最後回了老家,從此不再回來了。」

    一個站在楊守文身旁的少年,向楊守文解釋道。

    這少年,就是蘇老萊的兒子蘇摩兒。

    他年方十七,卻生得近六尺身高,細腰乍背,樣貌俊朗。

    蘇摩兒從小跟隨蘇老萊,舞槍弄棒,頗有武力。他好狩獵,經常一個人在群崇山峻嶺中行走出沒,練就了一雙鐵腳板,飛毛腿。一口五尺大刀,重十八斤,也是普慈縣城裡一干少年郎的首領。除此之外,他射術也很高明,更有一手馴鷹之術。

    「如此說來,如今你家中,只你父子相依為命?」

    蘇摩兒的膚色呈現出一種小麥色,給人一種活力四射的感受。

    他笑起來,很陽光,一口雪白的牙齒,更容易令人對他心生好感……

    這傢伙若是到了洛陽,說不得會是那幫子深閨怨婦所追逐的對象。在這一點上,楊守文深信不疑。

    蘇摩兒道點點頭,「阿娘在我十歲的時候就離開了家,老漢兒去了好幾次,她都沒有回來。其實,我也知道,阿娘想回來。只是……阿舅不肯!據說當初阿舅找老漢兒幫忙,老漢兒拒絕了,讓阿舅很不高興。後來老漢兒和阿娘吵架,阿舅……

    不過也還好,老漢兒敗家的很,如果阿娘回來,天曉得要鬧出什麼事情來。」

    楊守文聽罷,不禁哈哈大笑。

    他拍了拍蘇摩兒的肩膀,「磨勒放心,你阿娘一定會回來。」

    此前,他只是打算應了蘇老萊的請求,等事情結束之後,帶上蘇摩兒返回洛陽。

    可是現在,他卻改變了主意。

    蘇老萊有這等本事,留在普慈當縣尉,實在是太可惜了。

    楊守文有很多想法,可是卻苦於找不到合適的人才。這年月裡,手藝人大都被世家門閥所壟斷。特別是蘇老萊這種懂得軍械製造的手藝人,絕對是被爭搶的熱門。

    以前,楊守文缺乏根基。

    可現在,隨著楊承烈回歸弘農楊氏,也使得楊守文不再似從前那樣,如無根浮萍。

    楊守文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等離開的時候,綁也要把蘇老萊綁走。

    這種人,跟在他的身邊才可以發揮出最大的能量。讓他在這裡抓賊維持治安,簡直大材小用。

    楊守文的這番心思,蘇摩兒並不知道。

    他好奇的打量四周,還時不時偷偷觀察楊守文。

    蘇老萊讓他跟隨楊守文,他沒有意見。別的不說,之前楊守文在城門口耍的那一手空城計,就足以讓蘇摩兒心服口服。

    蘇老萊說,楊守文來頭很大,讓他好好跟隨。

    可蘇摩兒卻心中疑惑,眼前這個看上去比他大不得多少,還留著古怪髮式的傢伙,竟然如此厲害?

    就在蘇摩兒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得從天際傳來一陣鷹唳聲。

    蘇摩兒忙擡頭看去,就見從縣城的北方,飛來十餘隻灰隼,正迅速向普慈靠近……

    蘇摩兒心中一驚,忙定睛查看。

    片刻後,他大聲喊道:「李君,是飛烏,飛烏蠻的飛烏!」

    此時天已昏暗,十幾隻飛烏在空中盤旋。

    安居水北岸,煙塵滾滾。

    楊守文忙走到城牆邊,舉目,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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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八十六章 最長一夜(三)

    孟凱來了!

    這一次,孟凱是真的來了。

    他率領近萬蠻兵,氣勢洶洶殺來普慈!

    孟凱這一次,是真怒了……兩千蠻兵,折損過半不說,連親生兒子都被對方捉拿。

    此前,孟凱憑藉著一連串的勝利,在飛烏蠻建立了無上威望。

    可是現在,他已經從手下那些部眾的眼神裡,清楚的看到了一絲不滿,還有懷疑……

    孟凱曾對部眾說,南遷之後,他們將再也不會受到盤剝,再也不用賣命去為官府還有那些豪酋賣命馴鷹;南遷之後,他們會得到大片土地,從此快樂逍遙的生活;南遷之後,那裡陽光明媚,土地肥沃,而不是似私鎔山那樣,遍佈著未知凶險。

    總之,孟凱許下了很多美好的承諾,令部眾們為之心馳神蕩。

    也正是這個原因,飛烏蠻人才會義無反顧的決意跟隨孟凱造反,跟隨孟凱舉族南遷。

    可現在,情況似乎發生了變化。

    南遷之路好像並不順暢,而他們那位英明神武的首領,好像也沒有想像中的強大。

    孟凱心裡其實有些慌亂了!

    之前和蠻部說好的兵發瀘州,配合飛烏蠻行動。

    也不知道和蠻部是否已經開始行動?

    其實,在此之前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可說是在他的計劃之中。但也就是從三天前開始,事情似乎發生了變化,情況好像也變得有些超出他的掌控,他如何不著急?

    從部眾的眼中,孟凱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他知道,如果這時候他不做些什麼的話,整個和蠻部,包括那些歸附過來的蠻人,很可能會對他產生懷疑。那樣的話,不必等抵達安南,可能在半途中就分崩離析。

    而解除這些威脅的最好辦法,就是攻破普慈!

    所以,孟凱這次幾乎是傾巢出動,誓要攻佔普慈縣城。

    不必太久,一天,哪怕只有一天,他就可以重新把士氣鼓舞起來,繼續南下安南。

    夜色,籠罩普慈縣城。

    城外的安居水滾滾東流去,波光粼粼。

    整個普慈縣城,宛如一座死城。遠遠看去,就好像一頭沉睡的猛獸,匍匐在安居水畔。

    縣城裡,寂靜無聲,不見燈火。

    而城頭上,更不見一個士兵的影子,只點燃了幾堆篝火,遠遠能看到那飛濺而起的火星子在夜空中飛舞。

    安靜,就是安靜。

    除了安居水的嗚咽聲,整個普慈縣城,再無半點聲息傳出。

    孟凱抵達普慈城下,也不打算安營紮寨,就命人點起了熊熊篝火,與城頭上的火光交相輝映。

    「父親,怕是有詐啊。」

    孟凱的兒子孟浣,忍不住上前提醒。

    說起來,孟凱並不喜歡孟浣,因為孟浣好讀書,喜歡和唐人結交,甚至連穿著打扮都模仿唐人,並且在部落中,不斷宣揚唐人的好處。這也讓孟凱很不高興,認為孟浣這樣做,是數祖忘宗的行為,背叛了飛烏蠻的傳統,更是飛烏蠻的叛徒……

    就此次出兵造反,以及南遷的計劃而言,孟浣從一開始就表示不贊成。

    這也讓孟凱對他越發不喜,在不知不覺中,疏遠孟浣,甚至不願意孟浣跟隨左右。

    可是現在……

    孟淵、孟河被殺,孟津被俘。

    再加上此前圍點打援,在涪水畔伏擊李清所部援軍時,被楊守文偷襲解圍,戰死了的孟江。孟凱有十幾個兒子不假,可也頂不住這樣損失啊。而今,他其他幾個兒子要麼年幼,要麼不堪大用。算起來,倒是這個孟浣,恰恰是最為出色的選擇。

    他熟讀漢家典籍,頗有謀略。

    在孟淵、孟河被殺之後,孟浣便提議孟凱,必須儘快鼓舞士氣,否則必有禍事。

    他不贊同孟凱的決定。

    可孟凱畢竟是他老子,飛烏蠻是他的部族。

    所以,孟浣也願意為孟凱出謀劃策,但前提是,孟凱聽他的勸說。

    不過就目前來看,孟凱還是不願意聽從他的計策,特別是在得知孟津失敗後,孟凱更下定決心,要強攻普慈。

    對此,孟浣卻不贊成。

    如今眼見普慈縣城就在眼前,孟浣決意再勸說孟凱一次。

    「據五哥的手下描述,那唐軍主將顯然是一個有謀略的人。

    父親若是冒然強攻,恐怕難以奏效。孩兒覺得,可以留下一部分兵馬,做佯攻之態,而後父親率大軍沿安居水東進,奇襲安居。那安居縣城比普慈大,物資也比普慈豐富,且毫無防備……孩兒覺得,與其在普慈苦戰,不如偷襲安居,更加容易。」

    孟凱聞聽,面沉似水。

    「行軍打仗,講的是一鼓作氣。

    安居縣的確是比普慈大,更加富庶,但城高牆厚,又豈是如你所說的那麼容易攻破?

    再說了,五郎而今還在普慈,難道置之不理?

    那是你兄長!」

    孟浣面頰微微抽搐,旋即露出苦澀笑容。

    他知道,孟凱主意已定,想要勸說他回心轉意,已經沒有可能……只希望,這普慈如孟凱所想,並非難以攻破。若不然的話,整個飛烏蠻部落,怕就要栽在城下。

    孟凱趕走了孟浣後,便催馬向前。

    城下的篝火已經點燃,那火堆,就好像巨型的火把一樣,把城下照映的通通透透。

    火光中,孟凱流露出猙獰之色。

    他抓起一罐火油,蓬的砸在火堆上,只見那火焰呼的一下子暴漲起來。

    聚集在城下的飛烏蠻兵同時發出了嗷嗚的喊叫聲,響徹雲霄。

    孟凱拔出佩刀,遙指普慈城牆,厲聲吼道:「飛烏兒郎,給我衝!

    攻佔縣城,縱兵至明日午時……殺光那些唐狗,搶走他們的女人,飛烏兒郎所受屈辱,只在今朝洗刷。給我衝!那個第一個衝進城裡,賞女人十個,牛馬十匹。」

    剎那間,飛烏蠻兵齊聲歡呼。

    他們嘬口發出如同鷹唳般的叫聲,舉起刀槍,便撲向了普慈縣城。

    這些年來,飛烏蠻通過林海,著實購買了不少器械。雖然沒有什麼大型攻城器械,但是雲梯等輜重,卻都配備齊全。孟凱是準備一戰功成,所以也沒有什麼保留,一上來就拿出了全部家當。

    蠻兵們扛著撞槍,高舉雲梯,蜂擁而去。

    那喊殺聲,更是此起彼伏……

    飛烏蠻兵聲勢驚人,可是普慈城頭,卻是悄無聲息。

    那情況,就好像城上一個人都沒有,也讓一旁觀戰的孟浣,不自覺眉頭緊蹙起來。

    「六哥,為何露出愁容?」

    一個青年在孟浣身邊低聲詢問。

    這青年名叫孟涪,也是孟凱的兒子,與孟浣關係還算密切。

    孟浣道:「情況有點不太對,唐人到現在沒有現身,如此莽撞衝鋒,怕是有埋伏。」

    「埋伏?」

    孟涪聞聽笑道:「唐狗怯懦,能有什麼埋伏?」

    「你忘了五郎的教訓嗎?」

    「那是五哥愚蠢,所以才會上了唐狗的當……」

    孟涪一臉不屑之色,只是他正說著,忽聽得對面普慈城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梆子聲響。

    緊跟著,城樓上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吼聲。

    「倒金汁!」

    在普慈的城頭上,出現了無數身影。

    就見他們擡著熱情騰騰的大鍋,那鍋裡散發著一股惡臭氣息。一鍋鍋滾燙的液體,從城頭上傾斜而下。飛烏蠻兵此刻恰好到了城下,被那一鍋鍋滾燙的液體潑中。

    剎那間,慘叫聲此起彼伏響起。

    那些液體,全都被煮沸,落在身上,立刻皮開肉綻。

    楊守文站在城樓上,一手扶著垛口,一手捂著鼻子。那股子惡臭的氣息,令他想要嘔吐。不過看到如今的效果,他又不禁連連點頭,對這『金汁』的效果非常滿意。

    所謂『金汁』,自古有之。

    相傳發明金汁的人是三國名將郝昭。

    諸葛亮出祁山北伐時,郝昭困守陳倉和蜀軍周旋,而後便有了『金汁』的說法。

    這金汁,使用糞便加水煮沸,而後投入砒霜等毒藥。

    澆在身上,就算是燙不死,也會中毒而亡。

    楊守文對此並無瞭解,這主意,還是蘇老萊想出來。他覺得,那所謂的中毒而亡,恐怕就是被感染而死。而今親眼看到飛烏蠻兵在城下哀嚎滾動,他也不禁心生畏懼。

    「弓箭手就位,放箭。」

    桓道臣一聲呼喊,原本靠在城牆內矮牆後五百官軍,呼啦啦衝上前,向城下開弓放箭。

    而城內,百餘民壯把包裹著稻草的火油灌放在拋石車上,伴隨著蘇老萊一聲令下,有人上前用火把點燃稻草,而後齊聲呼喊,把那足有二十斤重的火油罐子拋飛起來。

    火油灌在空中,變成了巨大的火球,呼嘯著飛躍城牆,落在城外。

    蓬蓬蓬,三聲悶響,油罐落地後粉碎,裡面的火油立刻蔓延開來,旋即被稻草點燃。

    那些躲閃不及的飛烏蠻兵,變成了一個個火人,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楊守文眯起眼睛,忍不住咧了一下嘴。

    歷經過昌平之戰,又參與過碎葉川之戰,楊守文早就練成了一副鐵石心腸。可即便是這樣,當他看到那些被火海吞噬的飛烏蠻兵時,也不禁為他們感到幾分難過。

    不過,那憐憫之心也是稍顯即逝。

    這是戰場,容不得他心軟,於是一揮手,下令城頭上的民壯繼續以金汁退敵……

    城外,孟凱被這一幕驚呆了!

    原本如同死城一樣的普慈縣,突然間人聲鼎沸,更做出了如此兇猛的反擊?孟凱有些惱羞成怒。

    「給我衝鋒,唐狗沒什麼可怕,給我衝。」

    孟凱話音剛落,只聽得孟浣高聲喊道:「弓箭手,弓箭手上去,朝城上放箭,壓制他們的弓箭手。」

    「對,弓箭手上去。」

    孟凱恍然大悟,忙高聲叫嚷起來。

    飛烏蠻人靠漁獵為生,很多人精通箭術。

    在孟凱和孟浣兩人的指揮下,一隊隊弓箭手衝上去,在城下開弓放箭。雖然,他們地勢處於劣勢,卻佔據了人數上的優勢。而普慈不過五百弓箭手,雖說是居高臨下,可是面對飛烏蠻如此猛烈的反擊,一時間也有些慌亂,箭矢頓時變得凌亂起來。

    「穩住,全都穩住,不必慌張。」

    楊守文蹙眉,大聲安撫城上的守軍。

    在剛才那麼短暫的功夫,十幾個民壯被箭矢射中,倒在血泊之中。

    「取我神臂弓。」

    楊守文厲聲喊喝。

    涂山鷹忙上前,把神臂弓遞給了楊守文。

    楊守文直起身,擡手取出三支赤莖白羽箭,彎弓搭箭,朝城下射去。

    三支白羽箭呼嘯,掠過而過,正中三名蠻兵。而楊守文在箭矢離弦後,也不查看結果,直接抽出一支白羽箭,繼續尋找目標。他找的目標,全都是那種看上去身強體壯,衝鋒在前的蠻兵。這種蠻兵,至少是個小頭目,射殺起來,效果會更好。

    金蟾氣在體內流轉不息,楊守文的精神已經超脫於物外。

    那喊殺聲,慘叫聲,似乎在剎那間都消失了,他的眼中,只剩下一個個撲向城牆的蠻兵。

    白羽箭連珠,快如閃電,箭無虛發。

    也不知射出了多少支箭,當楊守文準備再次取箭出來的時候,手上卻摸了個空。

    低頭看去,原來箭壺裡的箭矢已經射完。

    「取箭來!」

    楊守文厲聲喝道。

    自有親隨跑去取箭,而楊守文的注意力,則旋即被城外所吸引。

    四十支箭,射殺了四十個蠻兵,令城上的官兵和民壯士氣大振,不約而同發出了喝采。

    「李君,好射!」

    蘇摩兒露出仰慕的表情,看著楊守文,大聲稱讚。

    楊守文則朝他點點頭,隨後把神臂弓交給涂山鷹,沿著城牆走動。

    「穩著點,別怕……注意躲避。」

    「別擔心,那些蠻子上不來,大家注意安全。」

    他一邊走,一邊安撫那些民壯。

    這是昌平之戰時,他從楊承烈身上學來的辦法。

    那時候,昌平的局面比眼前險惡百倍。雖然叛軍的人數不似飛烏蠻多,可那都是正經的邊軍,戰鬥力強悍不說,攻城器械也非常厲害。楊承烈當時就像楊守文這樣子在城頭來回走動,一邊鼓舞士氣,一邊觀察敵情,並且還產生了極佳的效果。

    楊守文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柔和。

    但他的聲音中,卻隱隱包含了一絲絲精神異力,使得城上的官軍和民壯可以心平氣和。

    一個來回走下來,楊守文也有些疲憊。

    不是體力上的疲憊,而是那精神異力的消耗,令他感到有些眩暈。

    這時候,親隨已經取來了兩壺白羽箭。

    楊守文再次從涂山鷹手中接過了神臂弓,站在城頭上,運足丹田氣高聲喊道:「化外蠻夷,也敢犯我城鎮……兒郎們,瞄準了放箭,休要驚慌。看我射殺他們的頭領。」

    說著話,神臂弓張開,一支白羽箭呼嘯著射出。

    一名衝在最前面的蠻兵頭領,舉起了手中盾牌。

    只是,當白羽箭射中盾牌的剎那,就見那盾牌頓時四分五裂,箭矢更穿透那頭領的頭顱。

    「李君威武!」

    身為楊守文的頭號粉絲,蘇摩兒忍不住大叫起來。

    楊守文的安撫,以及那箭無虛發的神射,讓城頭上的士兵們表現的越發沉穩起來。

    一支支箭矢離弦而出,一鍋鍋金汁傾盆而下。

    倒在普慈城下的蠻兵越來越多,城外那條並不算太深的壕溝,在不知不覺中被屍體填滿……

    「六哥,讓我去,讓我去,我要去幫助父親攻城。」

    孟涪大聲喊叫,一臉的狂熱之色。

    但是,他卻被孟浣死死的攔住。

    「六哥,你攔著我作甚?我要去幫父親。」

    「小十二,你要是當我是你兄長,就聽我的,不要上去。」

    「為什麼?」

    孟浣臉色陰沉,看著前方的戰場,眉頭緊蹙一起。

    他突然壓低聲音對孟涪道:「看到沒有,普慈縣城並非像父親想像中那麼容易攻破。

    唐軍早有防備,你沒發現嗎?到現在,我們的兒郎雖靠近城牆,卻無人能夠登城……小十二,聽我的話,咱們不能這麼蠻幹,否則就算攻破普慈,也會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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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蜀道難 第六百八十七章 最長一夜(四)

    在文學作品中,戰爭總是熱血的,亦或者會帶著些許浪漫氣息。

    可是在真實的戰爭裡,特別是冷兵器時代的戰爭裡,熱血往往代表著炮灰,代表著死亡。

    戰場上,必須要保持冷靜的頭腦。

    所有的一切不是為了其他,只為可以生存下來。

    對此,曾經歷過昌平之戰的楊守文,體會最深。不過他也沒想到,孟凱如同發瘋了一樣,推動飛烏蠻的攻勢一浪高過一浪。那些飛烏蠻兵好像沒有了恐懼,悍不畏死的向普慈發動攻擊。一波攻擊才打退,另一波攻擊便緊跟著上來,綿綿不絕。

    在堅持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後,飛烏蠻終於開始登城。

    好在,能夠登城的蠻兵數量並不多,普慈城頭的守軍,也在楊守文的指揮下,依靠著涂家兄弟的身先士卒,很快就把蠻兵趕下了城頭。可即便如此,普慈的防禦已開始變得有些鬆動。

    楊守文黑著臉,也暗自感到擔憂。

    「磨勒,發信號,讓涂山虎自後方攻擊。」

    他說話間,一手擎槍,一手緊握瓦楞金鐧,健步衝進了馳道。

    一個蠻兵從雲梯爬上了城牆,還沒等跳進來,楊守文便上前揮鐧,啪的砸碎了那蠻兵的腦袋。

    「大家不要慌,先摧毀雲梯。

    大貓,你帶人毀掉雲梯,涂山豹、涂山鷹,隨我殺敵。」

    楊守文的加入,使得城頭上的守軍頓時軍心振奮。

    他左槍右鐧,奔走於馳道之上,看到哪裡情況吃緊就上去幫忙。這樣一來,的確是緩解了不少的壓力,令原本有些慌亂的普慈守軍,也漸漸平靜下來,穩住了陣腳。

    砰!

    一支爆竹炸響,在空中化作一團焰火。

    伴隨著焰火的出現,飛烏蠻在河北岸的大營裡,突然間亂作一團。

    楊茉莉與涂山龍與涂山龍涂山虎兩兄弟帶著二百敢死士,從背後突然出現,殺入了大營之中。

    原來,在孟凱大軍尚未抵達之前,楊守文就擔心,孟凱會瘋狂進攻。

    所以他暗地裡命涂山龍和涂山虎,帶著楊茉莉以及兩百敢死士隱藏在安居水的北岸密林中,等候他的信號。

    這也是不得已為之的事情,單純的防禦,以普慈縣城目前的情況而言,怕是會很吃力。畢竟,飛烏蠻的兵力是普慈的十倍之多,楊守文必須要做出一些別的安排。

    楊守文依稀記得,在三國演義中,有這樣一段情節。

    曹操兵進徐州,呂布被困下邳。

    陳宮對他說:「曹操勢大,咱們想要死守下邳會很困難。溫侯勇力無雙,和率騎軍埋伏於城外。我守城池,待激戰正酣時,君侯率部殺出,必可令曹操大敗而歸。」

    楊守文知道,那三國演義中,有太多虛構的情節。

    但他卻感覺著,呂布當時所面臨的情況,與他現在所面臨的局勢何其相似?當然了,十個孟凱,也比不得一個曹操,而他更非呂布,其優勢也不是呂布可比擬。

    這樣一來……

    只是,楊守文沒想到,會這麼快就使出了底牌。

    沒辦法,飛烏蠻的攻擊太兇狠了,幾乎不給普慈縣城喘息之機,必須要提前行動。

    駐紮在北岸的飛烏蠻,大多是部落中的老弱病殘。

    其青壯,幾乎都集中在了普慈城下,所以大營裡也沒有什麼防備。

    當楊茉莉三人率部衝進大營之後,若入無人之境。那營地中的飛烏蠻如何抵擋得住楊茉莉這等凶神惡煞,只稍作抵抗,就立刻潰敗。

    「楊茉莉,別再追殺了,那邊是他們存放輜重之地,快隨我來。」

    在出征前,楊守文曾三番五次叮囑楊茉莉,這次行動要聽從涂山虎的安排。

    楊茉莉有點不高興,因為他覺得,自己殺的不夠痛快。可是,楊守文的話他又不能違抗,於是又殺了兩個蠻子後,他氣呼呼的跑到了涂山虎身邊,「大老虎,咱們接下來怎麼做?」

    「燒了他們的輜重,不信那孟凱不回來滅火。

    只要他回來滅火,阿郎那邊的壓力就會減輕……趕快動手,趁蠻子回來前,咱們必須撤離。」

    涂山虎說著話,便領著楊茉莉來到堆放輜重的地方。

    飛烏蠻的輜重全都裝在車上,涂山龍已經帶著人澆火油,見楊茉莉過來了,他朝著涂山虎點點頭,而後抄起火把,便丟在了輜重車上。

    那輜重車轟得一下子燃燒起來,並且迅速蔓延。

    「楊茉莉,咱們走。」

    「好!」

    楊茉莉再次開路,舞動雙槌,和涂家兄弟一起殺出了大營。

    而在他們的身後,火焰不斷吞噬輜重車輛,迅速化作了一片火海……

    「起火了,大營起火了!」

    在安居水南岸督戰的孟凱,聽到了一陣喊叫聲。

    他臉色大變,忙轉身朝河對岸看去,就見對岸火光衝天,幾乎照亮了半天夜空。

    「不好!」

    孟凱見狀,不由得大驚失色。

    那大營裡可是存放著大批的輜重糧草,如果燒了的話,整個部落很可能會分崩離析。

    可是,普慈縣城的戰局……

    眼看著己方漸漸占居了上風,若這個時候撤兵,豈不是前功盡棄?

    孟凱一時間也亂了分寸,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而這時候,孟浣走上前,輕聲道:「父親,不能再這樣強攻下去,還是先去救火吧。」

    「可是……」

    「父親,你覺得兒郎們,現在還有多少心思,去攻打普慈?」

    孟凱沉默了!

    片刻後,他咬牙道:「鳴金,收兵……孟浣,你和孟涪帶上後軍,先回去救火。」

    大本營被抄了,飛烏蠻還能繼續作戰嗎?

    要知道,那些在前方作戰的蠻兵家人,可都在大營裡,他們現在哪還有心情戰鬥?

    不管孟凱是否甘心,他知道,他必須停止攻擊。

    伴隨著一陣銅鑼聲響起,飛烏蠻兵終於停止了進攻,如同潮水般的退了回去。

    與此同時,孟浣和孟涪也帶著一千蠻兵趕回了營地。好在此次唐軍只為襲擾,燒了輜重後便迅速撤離,那些在大營裡休息的老弱病殘,才算是保住了性命……可即便是這樣,孟浣眼見那熊熊大火,也不禁面頰抽搐,臉上露出了一絲絲無奈苦笑。

    「救火,馬上救火!」

    他指揮身後蠻兵去救火,同時又一把拉住了想要上去的孟涪。

    「小十二,咱們輸了!」

    「啊?」

    見孟涪一臉迷惑,孟浣輕聲道:「唐軍的主將,絕對是一個智謀之士。

    他這一把大火,幾乎燒盡了咱們的希望。接下來,兒郎們怕是再也無心繼續攻擊縣城了。」

    「為什麼?」

    孟浣手指前方火海,輕聲道:「你認為,咱們的糧草輜重,在這一場大火後,還能剩下多少?

    此前咱們挾一股子衝勁,卻未能奪下縣城,兒郎們怕是已經厭倦。

    現在,這把大火,會讓兒郎們對父親產生怨念。剛才未能攻下縣城,現在怕是更無可能。」

    孟浣的言語,顯得有些混亂。

    可是孟涪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頭不禁沉重起來。

    「那該如何是好?」

    孟浣沉吟片刻,在孟涪耳邊低聲細語,「如今之計,父親已無法令族人繼續信服,如果再繼續攻打普慈,族人的怨念,必然會更重。況且,這些婦孺老弱,帶在身邊終究是累贅。我的意思是,咱們立刻去見父親,建議父親帶上青壯,馬上離開。

    咱們連夜順安居水東進,偷襲安居縣城。

    攻佔安居後,咱們補充上充足糧草,便迅速南下,設法與和蠻部的援軍匯合……

    只要咱們手上有兵馬,就能在安南有棲身之地。

    如果到最後變成了孤家寡人,和蠻部會不會再接受我們是一回事,便是接收了,也未必有好臉色。」

    「可咱們的族人……」

    孟浣露出痛苦之色,但很快的,便狠下心來。

    「壯士斷腕,乃不得已而為之。

    父親若想要東山再起,就不能有婦人之仁……這,也是咱們目前,唯一的辦法。

    唐人素以仁德而著稱,族人們若被他們俘虜,說不得還有一條生路。

    可如果繼續和咱們一起,只怕飛烏蠻血脈難存。」

    孟涪聞聽,深以為然。

    他向來敬重孟浣,雖不是言聽計從,可是對孟浣的話,卻能聽得進去。

    「那咱們現在……」

    「我在這邊救火,你現在立刻去找其他兄弟,然後聯合勸說父親。

    若不然,只憑你我二人,怕是無法令父親改變主意。事不宜遲,你速去聯絡其他人。」

    「可若是父親不肯聽呢?」

    孟浣的眼中,閃過一抹狠色。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孟涪笑了笑,沉聲道:「你放心,這個時候,父親肯定能聽得進去。」

    孟涪當下不再猶豫,撥轉馬頭,便去找其他兄弟商議。

    而孟浣則看著眼前的火海,輕輕嘆息一聲,「早就說過,唐人實力雄厚,絕非我們可以撼動,可你偏不聽我的勸說,卻要相信那些安南蠻子的鬼話。那些安南蠻子的話若是能相信,又何至於像地老鼠一樣的行事?父親啊父親,你這是把整個飛烏蠻毀掉啊……你說,我該怎麼辦?我又該怎麼辦,才能挽救這些個族人呢?」

    說到這裡,孟浣長嘆一聲,站在原地發呆……

    結束了!

    終於結束了……

    楊守文站在城頭上,渾身是血。

    玄鐵槍在剛才已經被他丟棄,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鐵盾。

    此刻,他一手持鐧,把盾牌鐺的一聲丟在了地上。城頭上,早已血流成河,盾牌落地,濺得血水四濺。

    楊守文靠著城牆,看著遠方的熊熊大火,突然笑了起來。

    沒想到我也有運籌帷幄,妙算如神的時候?

    「李君,在笑什麼?」

    「我在想,孟凱接下來,會怎麼做?」

    桓道臣愣了一下,走到了楊守文的身邊。

    不過,他略微向後退了半個身子,從表面上看,是對楊守文的一種尊重。

    但實際上,他自己明白,從這一刻起,他已經拿定了主意。

    「李君妙計安天下,此前我還覺得,分出那許多人在城外有點可惜。

    現在看來,卻是李君早有謀劃……這一把火下來,只怕是飛烏蠻的元氣要傷一半。」

    楊守文道:「是啊,接下來孟凱就算繼續攻城,也難有之前的效果。

    楊茉莉他們做的很好,等回去洛陽後,我要為他們請功……我現在,總算是輕鬆了許多。」

    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蘇老萊蘇摩兒父子,以及涂家兩兄弟都走了過來,站在楊守文的身後,共同眺望河對岸的火光。所有人,包括那些倖存的士兵,都不約而同的長出一口氣,心中更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觸。

    不得不說,剛才飛烏蠻給他們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蠻子們悍不畏死的攻擊,令普慈守軍損失不小,死傷有三百餘人,其中大部分是普慈民壯。

    「李君,蠻子還會再來嗎?」

    蘇摩兒看著已經退走的飛烏蠻兵,忍不住問道。

    楊守文回身看了他一眼,而後搖搖頭,輕聲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就算他們再來,也無需緊張。

    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我相信那些蠻子,也已經無力繼續……」

    說著話,他擡頭看了一眼夜空。

    已經過子時了!

    楊守文突然長出一口氣,復又看向城外,呢喃自語道:「這一夜,可真是漫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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