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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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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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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9:50 |只看該作者
☆、第413章 故人相遇

賀穆蘭自然知道興平公主在向她示好,希望能得到她的青睞。這是一種屬於漂亮女人天生就會的技能,使用自己的外表來讓自己變得安全,和她使用自己的武力讓自己變得安全在某種意義上沒有任何區別。
    賀穆蘭並不厭惡這種“示好”,也不會認為興平公主做出這樣的行為有什麼不對。但她畢竟是個女人,只能做到合理范圍內的照顧。
    至於她表示自己很臭什麼的,說老實話,真的傷了賀穆蘭的自尊心。
    他們是即將穿越沙漠的隊伍,在沙漠中,水是非常珍貴的。
    五千多人的龐大使團,光水和糧草的補充用想象都知道有多麼的復雜而麻煩,他們每次補給只能補給五天左右的所用,剩下的全要靠沿途北涼的綠洲和城鎮來補充,在進入下一個補給點之前,任何一點水和糧草都不會被浪費。
    別看興平公主現在還能衣冠齊整的坐在車子裡,這是因為還沒有進入沙漠。一旦進入沙漠,車子是無法在沙地上行駛的,即使是興平公主也要開始騎馬、騎駱駝。
    所有放在車子上的輜重和財物全部要換成駱駝來背負,車子要拋棄在北涼的邊界,一直到了欽汗城,才會又有車馬來替換掉駱駝。
    賀穆蘭曾經急行軍,也經歷過幾個月不能洗澡洗頭的時候,自然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太好聞。知道她身份的朋友和火伴們倒是曾經嘟囔著是不是把自己喝的水省下來給她擦擦,但是被她也拒絕了。
    沒必要,反正明日一曬,又是一身泥,一臉的沙,等到了綠洲才能放松下來清洗自己,在那之前,只要是在野外扎營,都要留下一切資源。
    可她畢竟是女人,對於自己邋遢到能直接把另一個女人熏到捂著鼻子大叫的地步,免不了有些委屈。
    誰不願意洗澡洗頭啊!
    誰不願意清清爽爽的在大帳裡啃西瓜啊!
    要不是護送你,我用得著受這苦?
    “花將軍,親衛們說你晚上什麼都沒吃……”鄭宗從門外鑽了進來,手上端著一碗湯羹,應該是用肉干和什麼蔬菜熬的,冒著讓人食欲大動的香氣。
    “明日還要起早,先吃點東西吧。”
    此時賀穆蘭正翻著卷宗,看見鄭宗進來,肚子裡也開始應景的“咕咕咕”亂叫。這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晚上從興平公主的帳子裡出來就沒有吃東西,而她已經被“我很臭”這個事情給弄的有些低沉了,居然就這麼忘了叫人傳膳。
    賀穆蘭謝過鄭宗端來的晚膳,一邊吹涼著喝下去,一邊好奇地看著他:“怎麼是你來送飯?陳節他們呢?”
    鄭宗正為了自己能如此接近賀穆蘭而心中竊喜,聞言笑著說:“白天地上的溫度太高了,他們的馬掌都有些不對,到了扎營後一個個都去看顧自己的馬,我就自告奮勇的來送飯了……”
    他坐的是駱駝,雖然不太舒服,倒沒有這樣的顧慮。
    “這麼說來,連續趕路還不行,馬掌會廢掉……”賀穆蘭歎了口氣,“在沙漠裡趕路,還是駱駝比較合適。”
    “涼王在青銅峽的綠洲給我們准備了上千只駱駝,還有向導跟隨,等到了青銅峽,我們就能用駱駝換下有病的那些馬了。北涼進獻給我國的良馬也難伺候,這才幾天啊,已經有開始腹瀉的了。”
    鄭宗在沒話找話:“現在就不知道興平公主能不能適應路上的辛苦,若路上她要有個萬一,我們全部要倒霉。”
    賀穆蘭想著興平捂著鼻子呼喝的樣子,眼神不由得黯了黯。
    “能不能適應,她都要忍耐。”
    “花將軍,聽說您剛剛去了興平公主的帳子?”鄭宗壓低了聲音,終於說出了自己來的重點:“我上次說的不是玩笑,您最好離這位公主遠點。要是她對陛下告狀說您曾經對她不敬,就算陛下不會定您的罪,恐怕也會對您有所心結。”
    他就是因為聽說賀穆蘭單獨去了興平的帳篷,才自告奮勇過來送飯的。
    賀穆蘭聽了鄭宗的話以後哈哈大笑,一邊覺得鄭宗真是細心的讓人感激,一邊又覺得實在是好笑:
    “哈哈,你不用為我擔心,陛下無論疑心誰,都疑心不到我頭上的。”
    鄭宗完全不知道賀穆蘭的女子身份,但見她如此篤定,也只能將信將疑的停止了“勸諫”,轉而開始絮絮叨叨這一路上自己的所見所聞:
    “孟玉龍將軍對菩提世子確實極好,每隔半個時辰就要過去看看問問……”
    “北涼的鐵衛營有許多人似乎不願意去平城,一路上都在埋怨……”
    “說是沙暴快要來了,大行驛不在,使團裡的大人們都不敢催促行程了,有的還在商量走水路會不會好一點……”
    “陛下的信許久沒到北涼了,他們都說北燕的戰事恐怕不是很順利,也不知道京城的信是真的送不進來,還是半路上有什麼問題……”
    賀穆蘭原本只是隨便聽聽鄭宗的話,待一聽他不過短短的時間能夠收集到這麼多情報,而且還能條理清晰的說出來,簡直就是個人才啊!
    “你有沒有想過做白鷺官?”賀穆蘭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我覺得你很有做白鷺官的潛質。”
    鄭宗正在絮叨,卻沒想到賀穆蘭會說這個,忍不住一怔。
    “我?白鷺官?”
    在沒有俸祿的魏國,白鷺官大概是肥水最多、最受到重視的一種官職。在搜查證據或者調查證人的時候,即使搜刮一點什麼也不會有人說,拓跋燾為了抱著白鷺官的忠誠和廉潔,也會時時頒下賞賜。
    最主要的事,白鷺官分明面上的和暗地裡的,你是白鷺官並不影響你用明面上的官職繼續往上攀登,相反,為了讓你白鷺官的身份能夠被發揮到極致,往往暗地裡是白鷺官身份的官員爬的都很快。
    底層是接觸不到什麼信息的,只有身份開始重要了才能探查到足夠重要的情報,這也是白鷺官為何受到這麼多人重視的原因。
    “我做白鷺官恐怕不行吧……我沒素和使君那個本事……”鄭宗心中自然有著不少期待,成為白鷺官是不少人心目中的優差。
    “我只能當當譯官,寫寫文書什麼的……”
    “你能夠模仿別人的筆跡,你的心思細膩,又有足夠的頭腦應對危機。你習慣收集瑣碎的情報整理出需要的信息,能屈能伸,我覺得就算白鷺官裡有你這麼厲害的也不多。你還記得李順嗎?”
    賀穆蘭開始誇贊起鄭宗。
    鄭宗想起李順,就不免想到自己設計死了李順的事。雖說他當時確實想要豹子咬死他算了,卻沒想到會弄出恐水症來。
    這件事到現在還是袁放和他之間的秘密,賀穆蘭一提起此事,他就忍不住有些心虛。
    “呃……和李使君有什麼……”
    “李順想要你做他的內應,你不但出色的扮演了一個內奸該有的樣子,而且還獲取了他的信任。白鷺官很多時候要做的也是這種事,你不覺得這就是你自己的天賦嗎?”
    賀穆蘭越說越覺得比起“宦官”來,也許鄭宗這小子更適合當白鷺官。
    “就這樣吧,等我回到平城,幫你和素和君與陛下美言幾句。只要你願意成為白鷺官,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賀穆蘭從宮中調出他做譯官,其實等於已經讓他的前途受損了。他原本是拓跋燾身邊的捨人,因為赫連明珠的事情不得寵,又出使北涼,可以說被排斥出了拓跋燾身邊的核心位置。
    要是回京之後他找不到合適的定位,身份就會變得很尷尬。
    但加入白鷺官體系就不同了,他本身就是捨人,入了候官曹官位一定不可能低,有她的舉薦,很有可能會被素和君直接召入手下作為心腹使用,白鷺官的體系和其他官位不同,對於鄭宗這種出身普通的捨人來說,說不得是最能發揮自己本領的去處。
    鄭宗當然是求之不得,他根本沒想到賀穆蘭會為他考慮這麼多,當即就對著賀穆蘭下拜道謝。
    賀穆蘭哪裡知道鄭宗說跪就跪,嚇得趕緊攙起他來。
    “你怎麼跪我?這也算什麼大事嗎?”
    “對將軍來說,只不過是一句舉薦之言,對於許多人來說,卻是通天的大道了。”鄭宗感激涕零地說道:“我從鴻臚寺小官成為捨人,原本就有許多以前的同僚又羨慕又嫉妒,後來我在陛下身邊混的不怎麼樣,又被冷落,當年那些小人傳的風言風語更是讓人難堪,如果我真能去候官曹,又何懼這些小人的言語?只要能為陛下和將軍辦事,我就已經滿足了!”
    “你是為陛下和大魏辦事,不是為我。”賀穆蘭笑著糾正他的錯誤,“我不是要把你送去候官曹做我的心腹,你別想的太多。”
    “是,不過哪怕將軍不是這麼想的,我也不會做出對不起將軍的事情。”鄭宗瞪大了眼表忠心:“這世上也不會有人像將軍這樣的人,不是為了利用,卻在乎我一個小人物的前程……”
    “好了好了,再說這麼肉麻的話,我要翻臉了。”賀穆蘭好笑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八字還沒有一撇呢,等素和君和陛下收了你再道謝不遲。”
    鄭宗喜不自禁的在賀穆蘭的攙扶下站了起身,他的眼前已經是未來光輝燦爛的人生了。
    白鷺官即使致仕也會被送到一些閒差上養老,他現在才二十多歲,至少還能再干幾十年……
    ‘而且一旦成為白鷺官,即使我不在將軍身邊,也能隨時得到將軍的消息了……’
    鄭宗喜滋滋地想到。
    ‘聽說素和君和將軍關系很好,我要能得到素和君青睞,說不定也能近水樓台先得月,經常和將軍接觸……’
    他一直都在煩惱一旦回了京就要回宮和賀穆蘭再見無期的事情,現在賀穆蘭願意送他一場前程,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心中愛慕的人就在咫尺之間,不但沒有瞧不起他的樣子,還認為他是能成為白鷺官的精英,這樣的對待讓鄭宗不由得飄飄然,又往賀穆蘭身邊貼了貼。
    只是貼了貼,鄭宗就發現了賀穆蘭身上有些異於常人的地方。
    他聳了聳鼻子。
    就在鄭宗身前的賀穆蘭想起興平公主的話,有些尷尬地往後退了幾步。
    “是不是有些味道……”
    她今天只能簡單擦洗擦洗,味道難道還是沖?
    “花將軍,我一直想問了……”
    鄭宗莫名地望著賀穆蘭。
    “為何行軍一天,每個人身上都發餿發臭,只有您身上氣味最小?”
    “咦?”
    賀穆蘭傻眼。
    鄭宗繼續表情奇怪地說了下去:“還有,您很少如廁,明明您身上的水足夠多,可我也沒見過您喝過多少,您出的汗那麼多,水喝的卻少,路上也不跟著大伙兒一起如廁……”
    鄭宗表情越來越怪,賀穆蘭心裡也越來越慌張。
    在外行軍,最麻煩的就是上廁所,大軍停下的時間是有數的,所有人都趁那個時候如廁,你隨便到哪個土丘樹木之後都能看到開閘放水的男人。
    所以她已經習慣了行軍的時候少喝水,原本每天早上一杯水的習慣也漸漸因為行軍的頻繁而被遺忘,就是為了少去解決幾次個人問題。
    她原本以為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些細節,她剛剛還誇鄭宗心思細膩最適合做白鷺官,下一刻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難道這家伙要成為眾人之中第一個靠自己的推理得出真相的人嗎?
    賀穆蘭緊張地看著鄭宗,只見他滿懷著疑惑和譴責的表情,仔細對著賀穆蘭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臉、脖子和腋下應該滿是汗漬的位置,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
    “花將軍,這就是您的不對了。雖然您愛干淨……”
    他皺著眉頭勸諫。
    “也不能偷偷把飲用的水留下來擦洗身子用啊!”
    “腎會壞掉的!”
    這是什麼樣的神經病啊!
    這時候還在考慮著她的腎怎麼樣!
    壞……壞你個鬼啊!
    賀穆蘭內流滿面。
    ***
    也許是因為鄭宗身上發生的小插曲,賀穆蘭被興平公主嫌棄而帶來的一絲沮喪也無影無蹤。
    原本她也就不是這種感春悲秋的性子,在發現比起身邊其他人,自己已經算是十分“整潔干淨”了,她毫不猶豫的就把這種事情拋到了腦後。
    遠的不說,就看陳節和那羅渾,全身上下臭烘烘就算了,每次行軍到休息的時候都要解開頭發拿水胡亂澆了揉搓一番。
    這時代人人都是長頭發,男子還好,有些伺候興平的宮女在幾天後也都忍不住解開了自己的衣衫,把最輕薄的衣服穿到了身上,走起路來被光一照,都能隱隱看到身材的曲線。
    為了這個,賀穆蘭還特意敲打了虎賁軍所有人,如果誰敢跑去冒犯這些女人,就要做好被她送去“升官”的心裡准備。
    不過這升上去的官,也只能是個宦官了。
    沮渠菩提還是依然喜歡往她身邊跑,孟玉龍對此一點也不擔心,反倒頂著那種誠懇的臉希望她“多多照顧世子殿下”。
    能不照顧嗎?沮渠菩提就差沒有成她身後的小尾巴了。
    就這樣又走了一天,行程朝著一個不可不去的地方而行。
    李順發病的那個綠洲。
    他們來姑臧的時候,離姑臧已經不過三日的距離,李順就在那個綠洲發了病。為了擔心他把狂犬病傳染開來,賀穆蘭下令所有人急行軍,又派了幾個不怕死的虎賁戰士看守得病的李順。
    除此之外,就是李順家中那個忠心的老僕。
    狂犬病從發病到死最多不過二十一天,如今算一算,李順應該是已經死了。李順死了,可虎賁軍一直沒有派人回來報訊,那老僕也沒找到姑臧去,賀穆蘭始終無法放下心裡的不安,回程之時就專門回去看看。
    李順所在的綠洲並不是很大的綠洲,而且並不在姑臧的必經之路上,當時若不是李順像是中了暑必須要找個蔭涼的地方,恐怕所有人那天都急行軍直接前往下一個可以補給的城鎮了。
    正因為如此,當賀穆蘭率領著大軍拐了一個彎往綠洲而去時,也沒料到自己會看到眼前的這一幕。
    “列陣!”
    賀穆蘭鐵青著臉看著前方正在劫掠商隊的沙盜們。
    “准備出擊!”
    “救命啊!救救我們!”
    “來人了!涼國來人了!大家往軍隊方向跑啊!”
    “阿朵,松手!東西給他們!有官兵到了!”
    商隊中的男女老幼大聲地呼救著,也有人原本准備放棄自己的財物的,在看到遠處出現了軍隊後毅然決然地回身和沙盜搏斗。
    沙漠裡的強盜都是聚群而走,有時候集結起來有幾百人甚至上千人,來去如風不留痕跡,一旦不能得手就遁入沙漠。
    沿路的商隊都是他們最合適的下手對象,這條線路前往一個並不算人多的小綠洲,每次來的也都是小商隊,風險比襲擊大商隊要小得多,相對的,每次出來“做生意”的人數也不多。
    賀穆蘭沒碰上就算了,碰到這樣的事情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沒過一會兒,這群沙盜就被那羅渾帶隊而出的親衛隊追擊的死的死、逃的逃,幾乎沒需要賀穆蘭和虎賁軍的主力出手,幾百個沙盜就已經遁走的沒有痕跡。
    在沙漠中,不像對敵國作戰,尤其是對沙盜,不能留下一個活口,否則這些沙盜會遠遠的墜在你們的身後,一直到你們虛弱的時候發動攻擊。
    孟玉龍在征求過賀穆蘭的同意之後,下令鐵衛營以“襲擊北涼百姓”的罪名處死了那些受傷或沒逃掉的沙盜,又開始安撫這個商隊裡的商人們。
    得知這是北涼送去和親的大軍,商隊裡的許多商人都對賀穆蘭感激涕零,也有些人在嚎哭剛剛沙盜搶劫中被誤傷了性命的人,場面紛亂不堪。
    這一切對於賀穆蘭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且這些人前行的目的地和她一樣,都是李順所在的綠洲,賀穆蘭也就無所謂地同意臨時帶上這一群人,直到到達綠洲為止。
    這商隊是由許多個商人聯合起來一起行動的,這也是商人們在通過河西走廊最常用的做法,於是乎一群感恩戴德商人們趕緊收拾剩余的財物,幾乎是驚慌失措的跟在了鐵衛營的隊伍後面,遠遠地離開虎賁軍的主力隊伍,特別是那輛非常華麗的馬車。
    冒犯了公主和外國的將軍,就不是開玩笑了。
    “少主,你看那個像不像老桑頭?”一直跟在蓋吳身邊的路那羅看到遠處一個佝僂著身子的中年男人,不由得對著他指了指。
    “像不像?”
    老桑頭是原本天台軍中的“夜梟”,相當於軍中的斥候,是蓋天台最信任的手下之一,在蓋天台死後下落不明,聽說是逃到北涼的盧水胡人中討生活去了。
    蓋吳自然記得這位精明的叔叔,見那人的背影有些像老桑頭,立刻放聲大叫了起來:
    “老桑頭!老桑頭是不是你!”
    盧水胡人跟了虎賁軍以後可謂是鳥槍換炮,沮渠蒙遜為了籠絡這些盧水胡人,順便對魏國示好,給這些穿的像是乞丐一樣的盧水胡漢子都配了新的衣衫和裝備,雖然不是什麼特別精良的東西,也遠遠比這支盧水胡人之前好得多。
    跟在虎賁軍裡,盧水胡人倒像是一支護軍,而不是野路子的雇傭軍。
    所以當魏國的隊伍裡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時,那佝僂著身子的中年男人頓了頓,條件反射地回頭看去。
    “老桑頭,果然是你!”
    中年男人只覺得一陣勁風忽來,一匹馬就瞬間脫離虎賁軍的隊伍來到了他的面前。
    那馬上黑臉的漢子,不是以前的同伴路那羅還是誰?
    “你這家伙,怎麼在商隊裡!”
    路那羅從馬上跳了下來,熱情地一把抱住老桑頭。
    “你怎麼……”
    老桑頭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
    “天台軍投誠魏國人了?”
    “沒有的事!被雇傭了而已!”
    路那羅知道老桑頭對蓋天台被魏國的長孫將軍所殺抱有心結,隨口敷衍了過去就環著他的脖子往盧水胡人那邊拽。
    “走走走,少主也在那邊,我帶你見他!”

☆、第414章 虎賁立威

蓋吳看到老桑頭的時候,就知道這位父親身邊常常出現的長輩如今過的並不怎麼好。
    雖然“夜梟”通常並不高大,但這位叔叔原本一直都是抬頭挺胸過活,就猶如真正的夜梟一般,不願意向任何人低頭。
    而如今的他,後背由於長期彎著腰而有些佝僂,臉上因為風沙的原因滿臉皺紋,又黑又干,顯然一年裡至少有大半年是要被太陽暴曬或者被風沙吹拂的。
    最讓路那羅痛心不已的是,他的右手居然有三根手指被削掉了。
    剛剛相逢時他沒注意,可一旦拉拉扯扯就不免會發現這驚人的變化。
    老桑頭的武藝是在杏城時由蓋天台親自教導的,換句話說,他用的是蓋家的刀法。
    一個右手只有兩根手指的人還能不拿刀?這簡直是個不用問的問題。
    於是一瞬間,這些久別重逢的盧水胡人就知道了老桑頭如今混的不如意的原因。哪怕他以前有多麼的厲害,一個手殘廢了的盧水胡人,不識字又沒其他什麼本事,糊口只會更難。
    “老桑頭,你的手怎麼回事!”
    路那羅滿臉憤怒地罵了起來。
    “被馬賊削了。”老桑頭輕描淡寫的收起自己的手,避開那些族人們或同情或驚訝或憤怒的眼神,只對著面前的蓋吳撫胸行了個禮。
    “蓋吳少主,別來無恙。您現在長得已經比首領高了啊。”
    “桑阿叔不要這樣生分。”
    故人重逢,再見卻是這樣,蓋吳鼻頭一酸,忍不住上前抱了抱老桑頭。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跟著使團去綠洲,等到了綠洲我們再詳聊。”
    老桑頭點點頭,他過來原本也不是為了敘舊的,只是路那羅使勁拽著他他才不得不過來。
    對於這個自尊心極高的男人來說,也許他情願這些過去的同伴都沒看到他。
    “你去哪兒?跟我們一起走啊!”
    路那羅緊張的又拽住老桑頭的肩膀。
    “我受雇商隊做向導。”老桑頭對路那羅說道,“我的雇主還沒死呢,我得回商隊裡去。等到了地方我再來找你們。”
    路那羅見老桑頭執意要走,只能松開了手,目送著微微弓著後背的同伴一步一步地走向劫後余生的商隊。
    “他現在怎麼變得這麼……”路那羅咬了咬牙,從自己貧乏的詞匯量裡挑出一個“不死不活”來。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誰沒落魄過啊。”蓋吳想起自己在平城找不到工作,餓的肚子都吃不飽,三百多個人,除了盧爾泰販魚還有些收益,其他人都只是混個溫飽的日子。
    他父親死了,諾大的天台軍散了個干干淨淨,有些人情願流落異國窮困潦倒,也不願意再回到杏城那個傷心之地……
    是他父親的錯嗎?
    還是他的錯?
    如果都不是的,那究竟是誰的錯誤呢?
    蓋吳和盧水胡人的騷動引起了賀穆蘭的注意,在召來蓋吳問清是天台軍的故交之後,賀穆蘭有些同情地點了點頭。
    “這亂世還能遇見以前的故人不容易,大行驛死了,我們也需要可靠的向導為我們做參考,你那位朋友如果願意留下,可以留在你們的隊伍裡。我個人出資作為向導雇傭他。”
    蓋吳沒想到賀穆蘭會這麼說,頓了頓後有些不自在地說道:“他大概不會願意來吧。他對於我父親的死……”
    蓋吳摸了摸腰側的雙刀,一時有些惆悵。”
    “很是耿耿於懷。”
    蓋天台的刀法當世難有敵手,就連孟王後的父親孟豹這位刀法大家,都曾稱贊過當年還是乳臭未干的蓋天台恐怕會成為刀法的宗師,可見他的武藝不凡之處。
    而魏國那位比武中“打敗”他的長孫將軍,只不過是領軍上頗有名聲,武藝卻沒像今日的花木蘭這麼恐怖。
    要是當時打敗他的是威名傳遍天下的花木蘭,也許那麼多天台軍也不會憤恨地出走,最終導致天台軍四分五裂的地步。
    不是沒有聰明人猜到,這是蓋天台為了讓盧水胡人能在魏軍鐵蹄下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退讓。
    老桑頭便是如此憤而出走的,他認為蓋天台違背了當年天台軍同進同退的誓言。他情願和蓋天台一起為了抵抗魏軍而戰死,也不願對方因為“保全大家”而這樣犧牲。
    對於造成這一切的魏國人,蓋吳很難保證他沒有怨恨,也就不建議賀穆蘭使用他作為全軍的向導。
    即使他是故交,但如今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到底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誰也不得而知。
    賀穆蘭會願意用老桑頭原本就是為了照顧徒弟,連蓋吳都覺得不見的能信任,她也就閉口不在提起這件事情。
    和親的隊伍帶著商隊一直朝著綠洲而去,可鐵衛營和虎賁軍的斥候很快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綠洲裡已經有不少人馬駐扎了,看數量至少有一千人,每個人都帶著武器,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旅人。
    河岸邊全是飲水的戰馬,看樣子這群人在這裡駐扎了有不少時候了。
    “這不可能,這裡雖然偏僻,但依然在和親隊伍會經過的道路上。之前大王為了保證道路的安全,早就已經派兵將沿路都清理了一遍,短期內絕對不會有沙盜和馬賊敢冒這個險……”
    孟玉龍一聽到斥候的話臉色就黑了起來。
    “你確定不是商隊?”
    鐵衛營的斥候很肯定地點了點頭:“應該就是沙盜。只有他們才不搭帳篷,只用胡毯裹著睡覺。”
    因為這些人彼此之間都互相不信任,在黑夜裡帳篷會掩蓋許多的罪行,同伙之間黑吃黑,或者早上起來死了幾個人都是正常。
    沙盜也不是都是全部精誠合作的,大部分都是為了襲擊更大的商隊而一點點聚集在一起。
    在這種情況下,在外劫掠的沙盜通常不扎營睡覺,每個人都暴露在其他人的眼皮子底下,謀殺和偷盜的事情也就很少發生,一旦有一點動靜,所有人都會被吵醒。
    “如果是沙盜占領了這裡,也就難怪李使君和我留下的幾位士卒沒有消息了。”
    賀穆蘭歎了口氣,估計他們都已經死了。
    “現在怎麼辦?”
    孟玉龍寒著臉問賀穆蘭。
    “我們這麼多人,綠洲裡的沙盜大概都已經知道我們來了。”
    即使是盜賊,也是有斥候的。
    他們這麼多人嗎,塵頭不淺,對方應該早就做好了迎敵的准備。
    “我們一路行來,無聊的骨頭都要生銹了。”那羅渾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賀穆蘭:“每天除了趕路就是趕路,危險基本沒有,既然李使君有可能死在他們手裡,我們更應該為李使君報仇……”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賀穆蘭。
    “將軍,我們大干一場吧!”
    那羅渾的話一出,所有人眼睛都亮閃閃地望向賀穆蘭。
    虎賁軍精銳五千在此,對方只是一千左右的沙盜,說不定就是一群烏合之眾。沙盜馬賊之流都是惡貫滿盈,手上沾滿鮮血之人,就算是殺了,也不算是亂殺無辜……
    最主要的是,一直這樣枯燥的趕路,虎賁軍的精神已經繃得很緊,再不發洩發洩,恐怕就要憋出問題來了。
    賀穆蘭既然是為將之人,自然知道虎賁軍的這些隱患。她又派出一隊斥候去前方刺探,發現沙盜們已經發現了不對,在暗地裡偷偷地分批開始撤走之後,立刻開始傳召虎賁軍。
    “留下三千兄弟保護公主和世子,虎一到虎二十的百人隊隨我出戰!”
    賀穆蘭下了馬,命人牽來越影,又對著被點出隊伍的兩千人繼續下令:“換馬,所有人更換武器!”
    趕路用的馬現在當然沒有了馬力,沖鋒需要的是精力旺盛的戰馬,騎兵通常為了蓄養馬力准備好幾匹馬輪流出戰,這也是魏國鐵騎天下無敵的原因。
    隨著賀穆蘭下令准備出擊,兩千虎賁軍齊刷刷的更換了戰馬,提起了長武器,跟著已經跨上越影的賀穆蘭准備沖鋒。
    “師父,我們要不要也去……”
    蓋吳駕著馬上前,卻被賀穆蘭制止了。
    “你們去看著那些今天加入的商隊,我擔心他們之中要是有誰有什麼問題,我們後方就要動亂。”
    那商隊也有幾百人,就怕其中有什麼陰謀。
    她總覺得佛門和沮渠牧犍不會就這麼輕易善罷甘休,還不知道有什麼後手在等著她呢。
    “那好吧,師父你一切小心。”
    蓋吳點了點頭,命令盧水胡人“保護”好商隊的安全。
    孟玉龍的首要任務是保護王子和公主,當然不會跟著賀穆蘭出擊,所以當這支名震天下的虎賁軍開始發動了沖鋒時,所有的旁觀者都被這地動山搖的聲勢震動的熱血沸騰。
    那些馬賊從馬蹄聲剛剛傳出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情況不對,所有還在綠洲裡的人都匆匆上了馬,完全不顧身邊的財物或者女人之類的戰利品,沒命地朝著馬蹄聲相反的方向狂奔。
    然而追擊他們的是魏國最精銳的騎兵之一,當面迎敵尚且不是對手,更別說他們把後背讓給他們。
    在賀穆蘭的帶領下,虎十到虎十五的騎射隊立刻拉開了長弓,賀穆蘭鳴鏑箭所指,幾百支箭立刻像是長了眼睛一般朝著前方散射了出去。
    那陣勢真足以喪人心膽,黑壓壓地箭隨著第一支急射而去的鳴鏑箭不停地命中目標,就像是下餃子一樣,從前方逃跑的馬匹上墜落許多個馬賊,而後又被身後逃跑的同伴踩到土裡,間或有些倒霉蛋被落馬的同伴絆倒,一起跌落在地上。
    除了騎射兵以外的騎士揮舞著長武器加速追擊,由於土地松軟,虎賁軍沿途所過之處一片凹陷,這地獄一般的凹陷一直延伸到馬賊的身後,像是真正的凶神,將一個又一個逃跑的馬賊吞噬干淨。
    鐵騎狂暴的旋轉著,把綠洲中來不及逃跑的人包在中間,虎賁軍也有殘酷的一面,長期壓抑的行軍趕路已經讓這些渴望著一場真正的戰斗,但這些馬賊明顯只是一些欺軟怕硬的烏合之眾,所以並沒有戰個痛快的虎賁軍們像是貓捉老鼠一般戲弄著這些人。
    他們時而放開一道缺口,或是三三兩兩朝著其他方向追擊,可當這些馬賊以為得到機會可以逃跑的時候,這道缺口又無情的合上了……
    這些沙盜們恐怕已經很久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潰逃的隊伍被這種狂暴的騎兵侵蝕過之後,徹底的崩潰了。
    許多人幾乎是自己撞上了槍尖和馬蹄的。
    賀穆蘭處在隊伍的最前端,帶領著虎賁軍披荊斬棘,越影嘶鳴,所到之處片甲不留,死在她手裡的沙盜不計其數,那種戰爭的形象確實是殘暴極了,看的不遠處掠陣的鐵衛營和其他人都臉色連連大變。
    此時玩弄著沙盜的虎賁軍已經不是軍隊,而是一陣陣的暴風,每一個百人隊都是肆掠著敵人的風暴,將他們無情的粉碎。
    “嘔……”
    興平公主看著面前殺到血流成河的場景,忍不住在馬前大吐特吐。
    沮渠菩提從未見過這樣的戰斗,小臉白的像是裹了面粉一般。
    孟玉龍在心中估算著自己帶著這支隊伍會不會有如此的戰績,最後只能無奈地承認,他也許也能獲勝,但不會勝得這麼漂亮,這麼殘忍。
    賀穆蘭的目的確實是想擊碎這些馬賊的心理防線,因為她需要通過他們獲得沙漠中這些馬賊出沒的情報。
    一兩支馬賊她也許無所謂,可一旦接到和親隊伍回國消息的馬賊們越來越多,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為了那巨大的財富鋌而走險,最終聯合起來。
    雷霆一般的交戰之後,虎賁軍們歡喜鼓舞地割下敵人的頭顱,呼喊著回到了同袍們的中間。
    而觀望這一切的人,無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理去觀望,此刻都不免瞠目結舌,呆如石人。
    滿身是血的賀穆蘭苦惱地縱馬來到陣前,對著沮渠菩提和孟玉龍開口說道:“大概跑了兩百個人左右,我需要你們從這些沒死的馬賊口中問清楚這條路上沙盜出沒的情報,我不太擅長這個……”
    沒等到該有的回應,賀穆蘭停住了自己的話,奇怪地望著兩人:“你們怎麼了??”
    “沒沒沒沒怎麼……”沮渠菩提嚇得往孟玉龍身後躲了躲。“您您您您不去先洗洗……”
    “你是說這個?”
    賀穆蘭無所謂地擺了擺頭,頭發上敵人的血珠子隨著頭發被她甩了下來。
    “這是小事,等下再處理。”
    菩提咽了口唾沫,身子往裡縮了縮。
    孟玉龍則是佩服地拱了拱手,發自內心地說道:“將軍威武,在下樂意效勞。”
    說罷把身後的菩提推了出來,心中歎息一聲後將他推到賀穆蘭面前。
    “世子膽小,缺乏鍛煉,有勞將軍照顧一會兒。”
    可憐的菩提被莫名其妙提溜到渾身浴血的賀穆蘭之前,鼻端直聞到一陣陣可怕的血腥和鐵銹之氣,還沒等他准備說“我我我我還是自己回隊伍裡”之類的托詞,就見到賀穆蘭露出一副“慈愛”的笑容對著菩提咧了咧嘴。
    “當然,沒問題。”
    然而,在菩提的眼裡,此刻的賀穆蘭卻是張開了一張猙獰的血盆大口,而那“慈愛”的表情,也活生生像是在對他說:
    “當然,他一定很好吃。”
    阿母!
    快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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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1:24 |只看該作者

☆、第415章 第二次勾引

李順和留下來看守虎賁的幾個將士都死了。李順死於恐水症,而將士們在出發前往姑臧的路上被這些馬賊伏擊,他們的武器和甲胄成為了這些馬賊的戰利品。
    李順死了以後,老僕不願意去姑臧,揣著李順的遺物和身上的金銀走上了歸程,最終躲過一劫。
    孟玉龍用了一些手段審訊了他們,知道他們是一個叫做“沙風盜”的馬賊團伙手下的隊伍,由於人多又齊心,沙風盜幾千人中,唯有他們的隊伍敢離姑臧這麼近的情況下“下手”。
    大部分人快到姑臧了都會放松警惕,所以這些人埋伏在各處較小的綠洲之中守株待兔,總是能屢屢得手,手中的人命不可計數,搶奪來的金銀珠寶和貨物通常則化裝成商人賣到姑臧、敦煌和西域去,再換成他們所需的物品。
    馬賊當然沒有幾個是硬骨頭,不過一夜的功夫,他們連自己爺爺叫什麼都恨不得吐露出來換命了,當使團知道了他們想要的答案之後,這些馬賊也被孟玉龍一刀一個全部解決掉了
    最讓魏國人頭疼的,是沙風盜們都說今年沙漠裡風沙詭異,所以他們才不得不避到沙漠邊緣地區,防止真的出現大的風沙。
    他們的巢穴是在沙漠之中一處被風沙侵蝕的廢城,但是每到風暴刮起的時候,廢城就會被掩蓋住,這個時候就是他們“休息”的時候,沙風盜的人都離開據點,帶著一年打劫來的物資到各地去換成糧食或金銀。
    正是因為如此,賀穆蘭在消滅了這支馬賊之後,繳獲了他們准備去姑臧販賣的大量貨物。這些貨物千奇百怪,但俱是有價值的玩意兒,袁放和鄭宗、劉震三人光是清點東西就清點了大半夜,最後按照軍中的規矩分了下去,使團裡的使臣們也有一份,算是發了筆小財。
    “現在怎麼辦?還是進沙漠嗎?”馬上就要到青銅峽了,過了青銅峽就是正式進入沙漠,在沙漠中行走約莫四天之後就能到達欽汗城邊沿,這四天也是旅途中最危險的一段,來時因為有大行驛和欽汗城的向導,加之正好在降雨的時節,這段旅程變得輕松很多。
    聽到賀穆蘭對這段路產生了疑問,孟玉龍不由得緊張的解釋:“我們有五千多人,又不是五百人,在沙漠中行走很安全。青銅峽有熟練的向導,我國又准備了大量的水和糧草,我們又不是要直穿沙漠,而只是從側面插過去,我覺得是安全的。”
    賀穆蘭對於行程上的安排幾乎都是聽熟練的向導的,她和使團裡的魏使們商議了一會兒後,其余諸人都認為五千多人的隊伍沒有那麼容易出事,而且這條路走過一遍十分熟悉,最好不要貿然改變路線,最終還是決定了繼續走沙漠路線。
    “師父要是實在不放心,我去找老桑頭來問問。”蓋吳看了看賀穆蘭,“他經常穿越沙漠,所以才受雇做這條路上的向導,他應該知道情況。”
    “那就請他過來問問罷。”
    沒一會兒,老桑頭被路那羅領著進了營帳之中,他沒有像其他的百姓一般誠惶誠恐的叩拜,賀穆蘭也不以為意,開門見山的問出自己的問題。
    “沙風盜?那不算什麼大盜。”
    老桑頭聽到賀穆蘭的話後不以為然地說:“沙漠中最大的幾只馬賊隊伍都在敦煌那邊,在騰格裡沙漠游蕩的都是小打小鬧,因為沒有補給和當地人的支持,一旦出現風沙或搶不到東西就必須離開沙漠中的據點,否則就要渴死餓死。”
    他接著說道:
    “你們帶著水和糧食進去,又有向導知道綠洲在哪兒,不必像他們一樣小心。五千人的隊伍,就算起了風沙也埋不掉你們,用馬做圍牆擋都擋住了,更別說你們還有駱駝。”
    聽到老桑頭這麼說,賀穆蘭等人才算是放心。蓋吳他們也是要和賀穆蘭同行的,老桑頭再怎麼心懷不軌都不會坑自己的族人。
    既然他說問題不大,那就值得冒險走一走,否則要繞路過去,至少又要耽誤一個月的時間。
    “桑阿叔還是跟我們回杏城吧。現在魏國的大可汗正在杏城給我們盧水胡人分田,無論男女老幼都有,許多族人都回去了。我們現在也有受賜封的正式領地了……”
    蓋吳提起一絲希望勸說道:“我和路那羅剛才都聽見了,雇傭你的商隊首領死在沙盜手裡,他手下的活計要返回姑臧,你的生意也黃了,只能拿到五分之一的錢。反正你在此地也無家無累,跟我們回去才是最好的。”
    路那羅也跟著接腔:“是啊,少主准備重建天台軍呢,杏城那些小伙子們需要你這樣經驗豐富的夜梟教導,否則天台軍就等於少了眼睛、少了耳朵一般。”
    老桑頭原本意興闌珊,待聽到蓋吳想要重建天台軍時精神一震,扭頭看了看賀穆蘭才開口問道:“你要建天台軍?魏國給你重建天台軍嗎?”
    他的話語中滿是不相信的語氣,似乎覺得魏國就是一群強暴的惡人,絕對不允許盧水胡人有任何壯大的機會。
    “哈哈哈,我們都被魏國使團雇傭著做護軍了,天台軍又有什麼不行?你大概是不知道,蓋吳少主已經拜了這位虎威將軍為師,他是大大的英雄,又得魏國大可汗信任,作為他的弟子,天台軍重建沒有那麼難啦。”
    路那羅笑的爽朗,還不忘把賀穆蘭拉出來扯大旗。
    賀穆蘭原本還是微笑著在聽,看見老桑頭扭頭看她,不由得點了點頭:“如果天台軍不謀反鬧事,陛下不會干涉盧水胡人的選擇。盧水胡人幫著我們平了休屠人和羌人的叛亂,陛下對盧水胡人格外欣賞,所以才會在杏城賜田。”
    老桑頭思咐了一會兒,這才用不是很肯定地語氣回他們:“我不知道杏城現在是什麼樣子,我也不能現在答應你們,我跟你們走,先回秦州看看,要是情況果真如你們說的那麼好,我再留下來。”
    蓋吳和路那羅聞言大笑了起來。
    “那你肯定是走不成了。”
    “天台軍那些老家伙都想你想死了!”
    老桑頭也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笑容,此前他的表情一直是陰郁的,直到此時才有些“人味兒”。
    賀穆蘭見這這幾個人久別重逢,料想有不少話說,便將自己的地方體貼了讓給他們敘舊,假意要出去查看營地的安全離開了大帳。
    她這個人沒什麼秘密,身邊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值錢的都在袁放那裡呢),所以也不怕老桑頭等人在她的營帳裡耽擱。
    賀穆蘭一出營地,就看到不遠處的湖邊火光沖天,賀穆蘭先是一以為著火了,直到走了幾步聽到鮮卑人高亢的歌聲,這才停下了匆忙的步子。
    是“燒葬”。
    李順死的冤枉,算是冤死之魂,魏國使團裡有不少人和李順交情不錯,眼見他死在異國他鄉,連屍體都不能帶回去,所以便在這湖邊祭祀,請了淨土宗的慈心大師超度,希望李順能一路走好。
    遠遠看去,慈心大師雙手合掌低頭在湖邊念經的樣子安詳的不像是這個塵世之人,而一眾圍在大師身側唱著喪歌的鮮卑大臣們倒像是被“超度”的那個,每個人的臉上都被火光所映照,顯得十分溫暖。
    這才是宗教的力量,真正的宗教應當是撫慰人心的,而不是忙著擴大勢力范圍,將百姓想當然的劃分為“應該信我的人”和“不信我就要怎樣的人”。
    這是一種綁架,不是仁慈的力量。
    慈心大師繼續念著賀穆蘭聽不懂的梵文,即使賀穆蘭知道李順並不是什麼好人,他的死也多半是咎由自取,如今見到慈心大師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升起了幾分傷懷。
    一起從平城千裡迢迢來到魏國的大臣,在京中也算是權貴之身,如今就這麼孤零零的死在隨時可以變成沙漠的綠洲之中,後人連祭祀都找不到墳塋,對於一個想要青史留名的使臣來說,恐怕是最大的諷刺。
    “花將軍不過去嗎?”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賀穆蘭身後響起。
    賀穆蘭回頭一看,正是北涼的世子沮渠菩提。
    “我過去他們就尷尬了。”賀穆蘭說著菩提聽不懂的話,“我就在這裡看,為李使君祈福吧。”
    “李使君在我國是有很高人望的使者。他第一次出使我國時,因為不願意以拜見國主之禮拜見我的父王,被許多大臣要求驅逐出境,後來他舌辯群儒,說的所有人面紅耳赤,最終讓我父王心悅誠服的走下王座,反倒向他行禮……”
    沮渠菩提說著自己從其他人那裡聽到的消息。
    “那時候我國還沒有向貴國臣服,他的強硬姿態得到了許多貴族的忌憚,也是因為他太強硬了,許多事情到後來都沒有談成。”
    賀穆蘭感慨的搖了搖頭。
    這些都是政治家常有的手段,一開始就很好說話的話,就會面臨無休止的妥協。反倒是來的人不太好說話,所有人就要開始考慮如何讓他松口或軟化,金錢、美人、陰謀詭計都會一齊上來,對這些使臣來說,軟化過程中得到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李順才能得到巨額的賄賂,所以一次可以談成的事情要來很多次,每次又可以得到妥善的接待。
    而因為李順是第一次談判的人,於是第二次、第三次談判也會派出熟悉情況的他,這樣一來,北魏前往北涼的主使就默認了是此人。
    哪怕拓跋燾知道李順恐怕和拓跋范有勾結,但為了兩國的局勢,也只能排斥自己轄制他,再命令源破羌監視著他的動靜,不能直接將他一擼到底。
    他終究是有功於大魏的。
    但還是輸給了自己的私心。
    “花將軍為什麼老是搖頭?”
    沮渠菩提睜著大大的圓眼睛。
    有人說盧水胡人就是後世新疆人的先祖,賀穆蘭覺得這個推斷是不錯的,因為沮渠菩提長得就像是後世見到的那種非常漂亮的新疆小孩,和蓋吳一般卷卷的頭發更顯得他十分柔然可愛,賀穆蘭並不喜歡孩子,但還是被菩提萌的軟下了聲音,並不敷衍地回答他的話。
    “我在惋惜李使君如此年輕就去了。”
    “他不是什麼好人。”沮渠菩提孩子氣地皺了皺鼻子。“每次他來北涼,後宮裡就要選不少美貌的宮女去陪他。被他碰過的女人不能繼續回宮當差,大多就送到行宮或者其他地方去了,所以每次他一來,許多漂亮的宮婢就夜夜哭泣,生怕自己被選中。”
    賀穆蘭的臉寒了寒,再看那溫暖的火光,眼底就沒那麼多感慨了。
    “此處甚是吵鬧,我們還是去別處吧。”
    沮渠菩提似乎對賀穆蘭的事情都很好奇,一直問個不停,當問到魏國的鐵騎大多是虎賁軍這個水平的,這個小男孩滿臉慶幸地伸了伸舌頭,似乎為自己以後不用和這樣的軍隊戰斗而松了一口氣似的。
    因為菩提身份尊貴,對於他一些不算過分的要求她也盡量滿足,只是有些實在無厘頭的……
    “可以嗎?可以嗎?他們都說你力氣大,我一直想知道它裡面有什麼東西!”
    沮渠菩提興奮地舉著一個碩大的核桃往賀穆蘭懷裡塞。
    “我用銅錘敲過,都敲不碎呢!”
    賀穆蘭無語的接過這個“核桃之王”,看著這個比自己在後世見過的任何一個核桃都要大的異類,好奇地問他:“你在哪裡得到的這個核桃?”
    這真的是核桃嗎?
    表皮也太光滑了點吧?
    “當年我阿兄還活著時,我在他宮裡偶然撿到的。”沮渠菩提搔了搔頭,“我經常溜去他院子裡玩,二嫂人很好,從來不罵我。我有個姐姐,非常不喜歡二嫂,說她搶了阿兄,所以二兄成婚後,我去的也少了。”
    賀穆蘭一聽還有可能是遺物,不由得慎重起來。
    她伸出兩根手指捏了捏,覺得應該捏的碎,於是正色問了他一遍:“我一捏恐怕就真的壞了,這好歹也是個紀念,你真的要把它打開嗎?”
    沮渠菩提點了點頭。
    “這是我阿兄出征前我撿到的,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打不開它。我姐姐怕我又偷溜阿兄院子的事情知道被母後罵,也不敢找人幫我開,我就這麼揣在香囊裡好幾年……”
    他帶著期望的眼神看著賀穆蘭。
    “你捏碎它吧!”
    賀穆蘭點了點頭,將核桃攥在掌心,握拳後使勁全身力氣壓了下去,卻沒有把它握碎,頓時一驚。
    她自己的力氣自己知道,這般大的力氣,莫說是核桃,就是金屬也給她捏癟了,這個核桃一樣的東西居然毫發無傷?
    感覺到情況不對,賀穆蘭抽出“磐石”,肅著臉對沮渠菩提吩咐:“你往後站一點,小心飛開的核桃砸了眼睛。”
    菩提見賀穆蘭臉色變得慎重起來,連忙退了幾步,站著遠遠的看著。
    賀穆蘭將核桃放在一處裝著雜物的車子上,全力舉起磐石,重重往下一劈!
    “鐺”的一陣震蕩之後,那核桃產生了一絲裂紋,賀穆蘭巨大的力道甚至讓車子都幾乎散了架,往下洩了幾分。
    賀穆蘭將磐石插回腰上,伸手捏起有了裂紋的“核桃”,繼續握拳一攥,只聽到讓人牙軟的嘎吱嘎吱聲之後,那核桃終於裂開了!
    “這哪裡是核桃!”
    賀穆蘭用手指扒開圓球一樣的核桃,錯愕道:“這裡面是生鐵做的!”
    沮渠菩提關切地湊上前來,從賀穆蘭手中拿過“鐵核桃”,打開之後也“啊”了一聲。
    這物件應該是一個巧妙的盛器,裡面另有機關或辦法打開,因為這個生鐵所鑄的核心裡塞著一個紙團,而鐵核桃的內壁上有著不少孔洞和機簧,顯然正確的打開方式絕對不是用砸的。
    沮渠菩提滿臉震驚的從核桃裡鉗出紙團,打開一看後,整個人劇烈顫抖了起來,眼淚奪眶而出!
    賀穆蘭並不想知道他人的*,可見到一直乖寶寶的沮渠菩提說哭就哭了,還是不由得上前幾步,關切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哭了?”
    “花將軍,你別過來……”沮渠菩提手忙腳亂的收起了核桃和紙片,往後連退幾步,“這其中關系到一個大秘密,我不能讓您知道!”
    賀穆蘭蹙起眉頭,還未開口追問,就見一臉鼻涕眼淚的沮渠菩提像是害怕賀穆蘭追趕一般捏著東西就跑了!
    這麼小的孩子,賀穆蘭想要追上當然是容易至極,可看著他跑的摔了一跤還爬起來繼續跑的樣子,賀穆蘭卻生不起追趕之心。他心中顯然慌亂不堪,再看跑向的方向,大概是往孟玉龍那裡去了,此時能安慰他的,恐怕不是他這個敵國的將領,而是他的親表哥吧。
    賀穆蘭搖了搖頭,再看看那邊燒葬已經到了結束時候的祭祀,突然升起了“我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的想法,選擇了繼續在營地裡“巡視”。
    直到走到興平公主的營帳前,賀穆蘭才停住了腳步,可想起上次她進去示好結果卻被興平公主以“太臭”趕出來之後,賀穆蘭還是頓住了腳步。
    沒有人願意用熱臉貼冷屁股,這位興平公主沒有求助他,應該過得還算能適應,也用不著她噓寒問暖。
    所以她腳步一轉,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公主,花將軍走了……”
    興平公主的貼身宮女小心翼翼地把頭從營帳縫裡縮回來,對著身後一臉鐵青的興平拍了拍胸脯。
    “嚇死婢子了,婢子還以為他要進來呢!”
    “他是直接過去的,還是在我門前停了一會兒再走的?”
    興平公主咬著嘴唇問她。
    “之前看他方向像是要來,但是到了門口又轉了個彎。”那婢子知道興平的性格,不由得生出擔憂的表情來:“公主還是不要招惹那個殺神吧,看著其貌不揚,性格也不見得多和順,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您現在畢竟是和親的公主,他是迎親的將軍,經常接觸傳出去對你名聲有損。”
    “你懂什麼!”
    她想要的就是“名聲有損”!
    “你出去請他過來,就說我肚子疼。”
    興平頓了頓,臉色微微一紅。
    “你悄悄的領他過來,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那宮女心中懼怕不已,完全不理解長得不俊俏,看起來那方面也不是很強的花木蘭怎麼就讓興平露出這幅懷春的樣子來!
    這可是魏國使團的地盤,不是北涼的後宮,被抓到了不是開玩笑的!
    說不得兩國的關系就完了!
    宮女不願意去傳話,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走,興平公主氣的柳眉倒豎,對著那宮女罵道:“你再不去,你信不信我自己去找他!”
    宮女被她嚇得一抖,連忙掉頭出帳尋找賀穆蘭的蹤影,她真害怕最近越發暴躁易怒的興平真的會去找賀穆蘭搭訕!
    好在賀穆蘭出來是巡查各處的守衛情況的,邊走邊看邊找守衛聊一聊,走的不算太遠,那宮女遠遠的墜在後面,等到她走到四周沒什麼人的地方才撞起膽子沖了出去,一下子行了一個大禮,像是一鼓作氣一般極快地開口:
    “花將軍我家公主身體不適請您過去看看!”
    賀穆蘭莫名地挑了挑眉。
    “身體不適?那該去找御醫啊。”
    宮女支支吾吾:“就是肚子疼……那個……不用去找御醫。”
    肚子疼?
    不用找御醫?
    那找她做什麼?難道是要什麼東西需要她幫忙?
    沒過一會兒,賀穆蘭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們沒准備嗎?這可奇怪了,一般走這麼多個月,東西應該都備全了才是啊!不過沒關系,我那還有一些,你跟我來。”
    可憐的宮女完全不知道賀穆蘭在說些什麼,頂著一個營地裡虎賁軍曖昧的眼光跟著她走了大半個營地回到了賀穆蘭的營帳,呆若木雞地捧著一盒子東西游蕩在營地之中。
    半個時辰後。
    “你帶這麼多紗布和細棉回來干什麼!”
    興平公主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叫了起來。
    “我不是叫你把花木蘭請過來嗎!你到底說沒說我身體不適?!”
    宮女哆哆嗦嗦的把一盒子干淨的、看起來是繃帶一般的紗布遞到興平公主面前。
    “婢婢婢子說了,花將軍說他是男人不好親自幫您准備,說說說會找找找找些補血的東西讓御醫端來,說說說下面的路會走慢點……”
    補血?
    繃帶、紗布?
    興平公主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第416章 悶騷木蘭

沮渠菩提從鐵核桃裡拿出那張紙後,幾乎是泣不成聲的找到了孟玉龍的身前,一下子就軟倒了下去。
    孟玉龍見到自家的世子成了這樣,嚇得大吃一驚,連忙把他一把抱了起來,直接抱到了自己的營帳裡。
    沮渠菩提從小被孟王後養大,雖然性格單純溫和,卻不是那種懦弱膽怯的小孩,否則也不會願意跟著魏國使團走這一趟了,能讓他哭的如此之慘,如此失態,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孟玉龍的鐵衛營不能主動進入虎賁軍保衛的范圍,而沮渠菩提身邊一直有暗衛保護,所以孟玉龍大叫了一聲“保護的人呢?都死了嗎?”,卻被沮渠菩提抓住了袖子搖了搖。
    “我讓他們留在原地了,是我的命令……表兄,你放我下來。”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侍衛離開你,虎賁軍中雖然安全,難保有人圖謀不軌。王後的叮囑你都忘了嗎?”
    孟玉龍寒著臉將表弟訓了一頓,這才把他放到地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難道魏國有誰對你無禮?”
    他只能想到這個。
    誰料提起這個菩提又是一陣抽泣,將緊緊攥在手中的紙團遞給孟玉龍看:“還記得我一直當玩物的那個大核桃嗎?我今日請花將軍把它開了,裡面的不是核桃,是這張紙……”
    孟玉龍慎重地接過了那團紙,看完後也是渾身一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核桃是哪裡來的?這個主子是誰?”
    紙條上的話很簡單,是一個“手下”向主子傳遞情報的紙張,內容也十分簡單,就十個字而已。
    “西秦有陷阱,小心二王妃”。
    “我在兄長院子裡的花壇中撿到的,恐怕他在暗處的手下一直用這種辦法傳訊,那天我去的時候阿兄不在,二嫂去禮佛了,我閒著無聊晃了一圈晃到了後院那棵核桃樹下,就把這個大核桃撿走了。”
    沮渠菩提的自責之情溢於言表。
    “早就有人傳了訊回來,告訴他西秦有危險!可是我把這個核桃撿走了,阿兄才沒察覺到危險,在西秦中了埋伏!”
    他哭的差點一口氣接不上來。
    “是我害死了阿兄!”
    “不要胡說,不是你的錯。要怪就怪那些藏頭露尾的惡人,設計陷害世子殿下。”孟玉龍伸出大拇指擦掉菩提臉上的眼淚。“還有二王妃,如果二王妃也有問題,恐怕防不勝防。”
    “二嫂能有什麼問題?她都出家為尼了。”菩提哭著說道:“當初核桃要是到了阿兄手裡……到了阿兄手裡……”
    “你把核桃和紙條都藏好,等他日王後和我們匯合後你再給她。興國世子身邊的手下說不得王後也知道,到時候查出是誰送的信一查便知。”孟玉龍口中這麼安慰,其實心裡已經確定那個人十有八/九是死了。
    若沮渠興國的探子還活著,卻發現沮渠興國中了埋伏被西秦所俘,一定會想辦法聯絡到宮中的孟王後。
    可有這封信在,讓他們知道二王妃有問題,只要他們還活著,就一定能查出個真相。
    畢竟二王妃也是河西大族出身,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
    沮渠菩提心神受了震蕩,完全不能打起精神來,直到哭泣漸漸止住了,眼睛還是紅腫不堪,根本沒辦法出營。
    否則給魏國和北涼的官員們看到了,還不知道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呢。
    這樣大的打擊,讓沮渠菩提這樣從小沒有見識過多少黑暗的孩子幾乎有些一蹶不振。孟玉龍只是表哥,又不是他媽,當然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讓對方振作起來,只能不停的安慰他,用以後離開北涼的生活給他打氣。
    “你和王後可以去西域,聽說西域有不少女王,還有很多女富商,白馬應該很高興見到她們……”
    “江南的劉宋煙雨如畫,到處都是湖,連空氣都是濕潤的,不像我們這裡,到處都是風沙和貧瘠的土地,南方下起雨來甚至幾個月不歇……”
    “我們就這麼丟下一切走了真的好嗎?”沮渠菩提突然仰起自己的臉,“我兩位哥哥如果都不是死於意外,那他們的仇不用報了嗎?我們就這樣走了,誰來祭祀他們呢?”
    “你不是想走遍天下,看看其他國家和北涼有什麼不同嗎?”孟玉龍摸了摸沮渠菩提的腦袋:“報仇的事情,王後和我們都不會忘了的。你身後除了北涼,還有孟家,你不相信孟家?”
    沮渠菩提低下頭。
    “我害了阿兄,不能一走了之……”
    “你還小,這些事交給我們這些大人吧。”孟玉龍斬釘截鐵地說著:“王後不會放過任何壞人,你不相信孟家也要相信王後,我們只是離開宮中,又不是亡命天涯,那時候我們在暗,敵人在明,該擔心的是他們才是。”
    “是這樣嗎?”
    沮渠菩提摸了摸懷中的核桃。
    “花將軍很好,我們這樣坑他……”
    他和賀穆蘭相處了一陣子,知道了她就是個面冷心熱的好心人,事事都照顧著他,正因為如此,一想到自己和孟玉龍跑了她可能會遭到的處罰,沮渠菩提就覺得過意不去。
    在旅程中弄丟了世子,送嫁將軍和迎親的將軍都要倒霉。孟玉龍還好,因為孟家的緣故所以父王不會動他,最多罷官,可聽說花木蘭出身低微,家中在朝中並無勢力,能混到現在全靠拓跋燾的信任和提拔,一旦出了這種事讓拓跋燾震怒,說不定以後的前途就給他毀了……
    聽到沮渠菩提擔心這種事情,孟玉龍簡直都要咆哮了。
    “你居然還擔心花木蘭的事!如果北涼和魏國打起來,領軍的八成就是這位將軍,你也看到他殺人時多麼凶猛了,你沒有想過如果被殺的是北涼的百姓,他會不會手軟?哪個將軍手中沒有屍骨累累的人命?就算他因為這個事情吃了責罰,那也是他的報應!”
    他看著怔住的沮渠菩提,長歎了一口氣。
    “我們這些武將,幾乎沒有幾個得到善終的。花木蘭現在還年輕,魏國有的仗要打。只要魏帝需要他打仗,他就沒事。你就不要杞人憂天了!”
    孟玉龍安撫了許久,直到賀穆蘭一直沒等到沮渠菩提回來親自來鐵衛營這邊接他,他才把眼睛紅紅的沮渠菩提送了出去。
    賀穆蘭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見沮渠菩提情緒半點不見得變好,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幾乎是半扶著把他接回了虎賁營中。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離開綠洲,那些商隊有的回返姑臧,有的繼續向東,全部都動了起來。
    整個綠洲忙碌而熱鬧,為了公主的安全,所有商隊都住在綠洲的外圍,這讓許多好奇想看到公主美貌的商人都覺得失望。
    直到整個大軍離開了綠洲,賀穆蘭還遙遙地看著商隊們拼命跟在後面想不掉隊,再想一想死在綠洲裡的那些馬賊,她突然就覺得在這個時代想要生存,有時候真的光靠拼命是不行的。
    最需要的,恐怕是必要的運氣。
    因為考慮到興平公主“身體不適”,路上的行程放慢了許多,直到天色漸漸昏暗才到達了青銅峽。
    青銅峽是一道山谷,在這荒涼的西部,青銅峽簡直就是一個特殊的奇跡。此地青草鶯鶯不說,還有壯觀的瀑布和平原,在青銅峽中生活的部族成百上千,是北涼在河西走廊上重要的城鎮之一。
    原本魏國使臣就是准備在青銅峽換了駱駝,丟棄掉北涼押送嫁妝的車子,讓所有駱駝載物進入沙漠的,所以所有人一到了青銅峽,立刻就有大量的奴隸和官員迎出青銅峽中的小鎮,將他們迎接了進去。
    第二天,整個使團都在緊張的准備著入沙漠的輜重,袁放不放心的將水和糧草點了一遍又一遍,尚且濕潤的馬草和豆料被負在駱駝的背上,綁了緊緊的。每個駱駝的身上都是滿載著水袋,五千人能飲用六天的水都在這裡,除了每個騎士隨身帶著的干糧和食水,這些就是真正保命的本錢。
    至於興平公主貴重的嫁妝,則是被厚厚的羊毛氈子裹起,完全不露出珠光寶氣的捆在駱駝的背上,就連興平公主都換乘了一匹白色的駱駝,那駱駝的駝峰上安置著厚厚的褥子,興平公主不是第一次騎駱駝,上去後只是有些害怕,但很快就收斂了自己的情緒。
    因為她是和親的公主,為了害怕她會被曬傷,兩邊一直有宮使輪流舉著巨大的傘蓋為她遮擋陽光。即使傘蓋做的十分輕便,這麼舉著也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輪換的宮使和奴隸可謂是慘不忍睹,就連坐在駱駝山的興平公主都有些於心不忍,最終還是自己戴上了紗籠和完全不透出一寸皮膚的臂遮等物。
    賀穆蘭還記得興平公主身上有癸水,生怕她坐在駱駝上會因為體力不支而暈過去,又或者硬撐不願意休息,所以帶著沮渠菩提一直跟在興平公主的旁邊,不停噓寒問暖。
    可憐的興平公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沒有“身體不適”,就算她再怎麼想引誘敵方大將,可對方要是誤會自己身上有癸水,都不可能一親芳澤的!
    這男人怎麼回事?難道他的外表是假的,其實內心是個色中老手嗎?怎麼連女人這個都注意!
    “將軍為什麼老去興平公主那邊?”鄭宗咬牙切齒地看著那邊,對著身邊的袁放發著牢騷。
    “人言可畏,他不擔心別人說閒話嗎?”
    袁放被太陽曬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他都懷疑真的進入沙漠自己會不會像條魚一般干死。
    他來自南方,陳郡很少有這麼大的太陽,而且一曬就是幾十天,就算青銅峽這段的風景比他處都好得多,袁放還是有種想跳下去不走了的沖動。
    聽到鄭宗的話,袁放懶洋洋地看了賀穆蘭一眼,見她果真和興平公主有說有笑,不以為然地開口:“菩提世子不在旁邊嗎?旅途這麼枯燥,給興平公主解解悶也是對的。太陽這麼大,萬一曬暈過去了也好接住。”
    除了太陽大,此地的風也不小,天熱,興平公主本身穿的就單薄,如今被風一吹拂,那衣服就貼到了她的身上,露出婀娜多姿的身段來。
    要不然怎麼說這個公主是個尤物,即使她騎在駱駝上,一干虎賁軍從身後遠遠看去,也能看到興平不盈一握的腰肢和成熟的猶如蜜桃一般圓潤的臀/部曲線,再想象著她豐滿的上身和如牛奶般白滑的皮膚……
    莫說一干虎賁軍的小伙子們都在偷偷咽著口水,就連袁放都覺得喉嚨有些干。
    “這公主這麼騎著駱駝確實太顯眼了,有些動搖軍心……”
    “就是!”
    鄭宗贊同地點頭。
    “我到將軍那邊去提點提點,陳節和蠻古也是,離得那麼遠,就不知道勸諫一下將軍!”
    鄭宗像是從袁放這裡得到了勇氣,立刻一夾馬肚子,驅馬向著賀穆蘭奔去。
    “傻子,陳節和蠻古才不敢靠近呢……”袁放翻了個白眼,“你自己上趕著倒霉,別怪我不提醒你,哎!”
    鄭宗駕著馬鑽到賀穆蘭身邊,駱駝走的慢,越影卻是神駿,跟在駱駝身後老是不耐煩,所以賀穆蘭換了大紅跟在白駱駝旁邊,遠處看著紅紅白白很是相配,即使駱駝比馬高一截也十分協調。
    這樣的協調讓鄭宗更是煩躁,一湊近賀穆蘭就硬邦邦地開口叫道:“花將軍你又不喝水!”
    “呃?”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這位湊上來的譯官。
    她剛剛正跟興平公主聊到欽汗城的麗子園。
    鄭宗見賀穆蘭半點不開竅,恨鐵不成鋼地繼續當著攪屎棍:“將軍我和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因為形象就把喝的水留下來擦身子!你居然一天都沒有如廁!你是鐵打嗎?嘴巴不干嗎?肚子不難受嗎?趕緊喝一口水……”
    鄭宗從腰間解下水囊。
    “你要倒了,叫我們怎麼辦?”
    “鄭宗你胡說什麼……”
    賀穆蘭有些不悅地瞪視著他。
    “你只是譯官,又不是我的親衛,怎麼還管起我的吃喝拉撒起來了!”
    鄭宗沒想到賀穆蘭說的這麼不客氣,原本只是想岔開她和興平公主愉快的聊天氛圍的,卻被賀穆蘭的話刺的臉色一白,吶吶道:
    “將軍覺得我是多管閒事?”
    賀穆蘭是個女子,被鄭宗一天到晚關心著吃喝拉撒,說不煩躁心虛是假的,再加上身邊跟著一個女子和小孩,就這麼大喇喇地討論著“今天上沒上廁所,你今天沒喝水”這樣的問題……
    臉色自然也不會好看。
    唯有興平公主心中一喜。
    ‘這位譯官說他為了干淨把喝的水拿去擦身……’
    她嬌羞地用動人的眼神看了一眼賀穆蘭。
    ‘一定是那天我嫌他體臭,他為了不讓我嫌棄才這麼做的!’
    想不到他看起來冷面冷心,其實也悶騷的很,會偷偷去擦洗身子……
    興平公主眼神更加蕩漾。
    悶騷好,只要能騷動……
    她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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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1:48 |只看該作者
☆、第417章 百鬼夜行

在八月初進入沙漠的決定真的是很瘋狂,所有的人——不管帥的不帥的老的小的男的女都像是被刷了一層油。
    整個隊伍裡,大概只有全身裹著輕紗、披著斗篷,身上抹著北涼宮廷所制藥膏的興平公主還保持著原來的膚色,但這種膚色已經比她離開北涼時更深了一些,賀穆蘭很難保證她到了平城還有沒有那一身好皮膚。
    據她所知,皮膚白的女生很容易長斑和曬傷。
    ‘陛下啊,如果我帶回去的興平公主變丑了那真不是我的錯啊……’賀穆蘭淚流滿面的想著。
    ‘在這個沒有防曬霜沒有空調車的世界裡,我能把她帶回平城就已經很了不起啦!’
    賀穆蘭現在的皮膚已經曬成了古銅色,一笑一口不怎麼白的牙,別說她自己說自己是個女人,就算是什麼德高望重的老者說她是個女人,恐怕也沒有半個人相信。
    到了後來,賀穆蘭半是被鄭宗逼著,半是真的必須要補充水分了,在路上不停的喝水才能減少自己大量流汗所帶來的消耗,尿是半點沒有的,晚上就寢時如果不拿水隨便擦下,她甚至可以從自己的身上抹下鹽粒來。
    袁放和陳節等人每每看到賀穆蘭如今的打扮和樣子都會露出復雜的表情,那意思大概是“陛下太過分了怎麼能讓個女人出使這麼熱的地方”之類的樣子,恐怕在他們心裡,拓跋燾已經成了壓搾賀穆蘭每一滴汗水和淚水的無良boss了吧。
    進入沙漠之後,賀穆蘭才發覺到人類的渺小,天地之間的景色完全是一模一樣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是沙、沙、沙……
    即使像是賀穆蘭這樣方向感極強之人,都了沙漠裡都是兩眼一碼黑。她完全不能理解那些向導們是怎麼從長得完全一模一樣的沙丘裡分辨出正確的道路。
    蓋吳認識的那個叫做老桑頭的向導確實是個非常有用的人。他教所有人在白色的風帽下面塞一塊布巾,這樣就能防止頭皮曬傷。他告訴所有人,在太陽最大最炎熱的時候反倒不能喝水,因為不但不能解渴,還會馬上變成汗流掉,應該在黃昏和清晨時分大量補充水,這樣白天就不會因為缺水而昏厥。
    他帶領著使團從沙丘的背陰之處行走,他對這片沙漠裡每一個大綠洲小綠洲都了若指掌,北涼在青銅峽征召的向導們在他的面前就像是無知的稚子,每一個人到最後都恭恭敬敬地喊他為“桑師父”,因為他帶給整個使團的幫助甚至比那些任勞任怨的駱駝都大。
    盧水胡人們都與有榮焉,與此同時,從盧水胡人那裡傳出的關於老桑頭的故事也蔓延開來。
    什麼他早年隨著蓋天台東征西走,去過魔鬼峽,下過北燕的深海,上過皚皚的雪山,穿越過無人走過的沼澤,幾乎要把他說成什麼野外冒險的專家一般。
    雖然賀穆蘭知道這其中有故意誇大和吹牛的成分,但團隊裡有這樣的傳聞有助於整個團隊信心的增長,所以賀穆蘭也沒有去管這些流言,流言越傳越奇怪,到了最後賀穆蘭甚至聽說過“老桑頭知道某個沙漠寶藏去取的時候卻被馬賊追蹤結果被削掉了手指才逃出來”這樣的傳聞。
    許多人都對傳說中的“寶藏”十分好奇,有些性子魯直的甚至大咧咧地去問老桑頭那些寶藏是不是真的,被勃然大怒的老桑頭直接給趕走了。
    好在他一天到晚都在盧水胡人之中,才沒有被人套麻袋直接拉到哪個角落裡逼供。
    只是傳出那個有寶藏的人其心思之險惡,實在是令人發指。
    “有沒有查到是誰傳的?”
    賀穆蘭原本並不想阻止之前的流言,可當流言可能危及到人的性命時,尤其蓋吳又親自來請求賀穆蘭徹查此事,她當然要做出這個團隊領袖該有的決定。
    調查流言的事情交給了鄭宗和袁放,他們一個熟悉全團的情況,一個通曉數族的語言,在抽絲剝繭問了許多人後,鄭宗那邊有了些消息。
    “並不是盧水胡人那裡傳出來的,而是一個北涼鐵衛營的士卒。他是敦煌人,在當地聽說過‘夜梟尋寶’的事情。這個老桑頭以前手指沒斷的時候曾經在敦煌住過,有些名聲。他曾經招募人手進入過一次沙漠,說是尋寶,結果全軍覆沒,只有他斷了手指回來……”
    鄭宗表情嚴肅:“他的手廢了以後,在敦煌又老被人詢問寶藏之事,後來有一天就失蹤了,在敦煌再沒有了影蹤。原本這個北涼人也不知道這個老桑頭就是那個夜梟,但盧水胡人傳出他之前的名號是‘夜梟’,手指斷掉的特征又符合,就這麼傳了出來。”
    “這麼說,他真的知道一筆寶藏在敦煌?”蓋吳眨了眨眼,“那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他如果要取出寶藏,那時候不需要跑,只要召集天台軍的兄弟們一起去敦煌就行了,難道不比在敦煌招募雜牌一起進沙漠要強嗎?”
    “難怪他對沙漠這麼熟悉,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如何在沙漠中尋找水源,如何快速通過沙丘……”袁放想的卻是其他的問題,“這個人以前進過沙漠深處,或者為了進沙漠做過大量的准備,現在才能憑借給商隊當‘向導’度日。就這點來說,他不折不扣是個寶貝。”
    “這件事我不想再在使團裡聽到。”賀穆蘭皺著眉對身邊的那羅渾說,“你傳我的令,全軍不允許再去騷擾老桑頭。即使他知道什麼寶藏的消息,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沒必要鬧得人人皆知,軍心浮動。我們是來接親的,興平公主那些嫁妝已經讓人頭疼了,再來個‘寶藏之謎’,我們連路都不用趕了!”
    “是!”
    那羅渾點了點頭。
    蓋吳卻還是緊鎖眉頭,大概不知道為什麼老桑頭四年前跑到北涼來“尋寶”,又這麼多年都沒有回去。
    他這幾年的經歷是個謎,他又不願意和他們這些族人訴說。
    “我阿爺要還活著就好了。”良久之後,蓋吳歎了口氣,“還是我不能服眾,正是因為我不值得信任,桑阿叔也不敢讓我們分享他的過去。”
    “不必自責,人人都有秘密。”賀穆蘭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對他眨了眨眼。
    她若不自己說出來她是女人,誰能知道她是女子?
    蓋吳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感激地笑了笑,開口繼續說道:“不管怎麼樣,桑阿叔的人品絕對……”
    “將軍,桑師父求見!”
    門外蠻古突然對著帳內通報。
    帳子裡一群人正在議論老桑頭的事情,此時卻是說曹操曹操到,幾個人面面相覷,賀穆蘭整了整衣衫,讓他進來。
    老桑頭入帳的時候也沒想到裡面有這麼多人,和每個人都打了招呼後,老桑頭面帶憂色地告訴賀穆蘭:
    “今天晚上星河璀璨,又有紅月出現,從明天開始,白天趕不了路了。”
    “為何?”
    賀穆蘭聽到不能趕路不由得一急。
    “這個綠洲非常小,水源不夠,如果在這裡多盤桓幾天,我們的馬就要先渴死了!”
    馬喝水比人的量要大得多,這麼多天來,馬匹對水的消耗占水源損耗最大的一部分,連賀穆蘭的越影和大紅這幾天都是蔫蔫的,根本提不起精神來。
    “紅月和群星一起出現,說明接下來幾天都是酷熱的天氣,這個熱度會比現在更甚,極度炎熱的天氣會讓瘴氣出現,沙漠裡也會‘游絲’,游絲讓整個沙漠的樣子都扭曲起來,最容易迷路,所以從明日起,我們白天不能再趕路了。”
    老桑頭顯然也對現在出現這鬼天氣十分頭疼。
    “來之前我和其他幾位向導都溝通過,接下來的路需要兩天才能到達下一個大的綠洲,但路程還算好走,我們明日白天還在這個砂巖所在的綠洲休息,但從傍晚開始要‘夜行曉宿’,否則會有大量的人中暑脫水甚至干死。”
    他說的慎重,帳中諸人也不由得嚴肅起來。
    “晚上出發?看的到路嗎?”
    袁放最擔心的是迷路的問題。“白天辨認方向原本就困難,晚上再看不見路,會不會走錯路?”
    “晚上行路,和白天行路沒什麼區別。對於駱駝來說,幾乎不需要用眼睛來辨別方向。我和其他幾個向導都在晚上指過路,這條路又不是什麼生僻的路線,晚上行路最該擔心遇見的是遇見毒蟲毒蛇,而不是方向。”
    老桑頭對他的擔心並不放在心上。
    “桑師父認為我們必須要夜行曉宿才能到達欽汗城嗎?白天一點險都不能冒?我們現在水還是夠的。”
    賀穆蘭也擔心五千多人晚上行軍的安全問題。
    沙漠在溫順的時候,潔白的沙子和在海灘邊沒什麼區別,馬匹雖然不喜歡在沙漠裡走,可結實的沙地不傷馬蹄,走起來除了速度慢一點沒有什麼不好。
    可沙漠的日夜溫差極大,晚上最冷的時候還要蓋毛褥子,如果穿著厚厚的衣衫趕路,日夜溫差過大來回折騰幾次,賀穆蘭擔心大部分人要生病。
    “留在這裡危險更大,水不夠了。我不是一次兩次看到有虎賁軍的士卒偷偷喝水,他們根本就沒有嚴格控制喝水的數量,隨身攜帶的皮囊裡水大概都空了。這綠洲的水一天就能給我們用枯竭……”
    綠洲的水通常是雨季和地下泉水慢慢匯集來的水,一旦用干了,往往要許久才能續回來,好幾個向導都對著這個綠洲搖過頭,就是可惜後來之人沒有水可以用了。
    “那就只能這樣了。我等會派伯鴨官去傳令所有人,明日白天准備水和沙漠裡所需的糧食,從明天起,每天夜裡趕路,白天蓄養精神。”
    賀穆蘭當斷則斷,立刻召來使團裡的伯鴨官去傳令,又對著老桑頭謝道:“這一路多謝桑師父伸出援手,我們得您照顧良多,等回到平城,我必稟告陛下,為桑師父您求得封賞。”
    誰料老桑頭聽到這話像是沒聽到一般,連眉毛都沒有抬一抬,只看向蓋吳:“少主,現在盧水胡人也能在魏國做官了嗎?”
    蓋吳愣了愣,搖了搖頭。
    “只是賜田,還沒有誰在朝中做官。”
    “將軍也沒有?”
    “沒有。”
    賀穆蘭有些尷尬的站在那裡,不知道老桑頭說這個什麼意思。
    “既然其他盧水胡人都做不了官,我這個廢人能得的封賞不過就是些金銀,我現在都這個樣子,對財帛都無所謂了。”老桑頭露出諷刺的表情,“我不是幫你們,是怕族人們莫名其妙折在沙漠中,花將軍最好看好自己的虎賁軍,別在胡亂喝水,否則還要找我們要水。”
    這下子,連蓋吳都有些尷尬了,只能向賀穆蘭告辭後拽著老桑頭離開了營帳,走了老遠還能聽到蓋吳對著老桑頭埋怨的聲音。
    “這個桑師父,似是對魏人成見很大。”袁放眼睛裡隱隱有些擔憂的神色,“也不知道除了蓋天台以外,他還曾經吃過魏人什麼虧,竟防備之心這麼重。”
    “大抵就是逃亡路上吃的虧吧,蓋吳一路流浪到平城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鮮卑人和漢人對待雜胡都十分嚴苛,他們又不像羯人、氐人,外表和中原人差異較大,一眼就能看出是雜胡。”
    賀穆蘭心中同情他的遭遇,沒有多說什麼。
    在一旁的鄭宗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開口,倒是心思如發的袁放發現了他的不對,好奇問他:“你想說什麼?直說就是了,不必這麼遮遮掩掩。”
    “我有些猜測,不知道該不該提……”
    鄭宗對於別人的陰暗面總是很敏感的。
    “你們可能沒注意到,上次馬賊襲擊商隊,老桑頭所在的商隊連領隊和首領都死了,其他人都在倉皇逃跑,身上大多有傷痕,他一個廢人,又沒有動手,可是卻毫發無損。就算他身上有武藝,但馬賊大多是柿子撿軟的捏,他身材並不高大,手上又有傷,馬賊為何不襲擊他一個成年男人?”
    賀穆蘭眨了眨眼。
    “習武之人和不會武的人差別很大。就算你把我手都綁起來,馬賊那樣身手的敵人,我也能輕松躲開。”
    “不光如此,將軍殲滅馬賊那一晚,人人都在討論馬賊的事情,只有他對此一言不發,照理說馬賊襲擊他所在的商隊,又殺了那麼多人,就算他是臨時雇用的向導,至少同行了這麼多天,同仇敵愾不見得,物傷其類的感情總有一點吧?可他進了盧水胡人的營地之後就再也沒有提過之前商隊的事,奇怪的很。”
    鄭宗平日和盧水胡人也經常混在一起,對於這位“桑師父”也有些了解。
    “你的意思是,老桑頭很可能知道那條路上有馬賊?”袁放心思縝密,略略想了想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難道你的意思是,老桑頭很可能是馬賊埋伏在商隊裡的探子,專門把商隊引到會出事的路上去的?”
    “我也只是猜測。我以前也出使過北涼和夏國,知道有些地方的向導和當地的馬賊是有勾結的。一個地方的百姓活不下去了,就會落草為寇,當地的人為了保護自己落草的親戚朋友,很多時候會掩護他們,甚至干脆成了一伙,設計過往的商隊和旅人。”
    鄭宗有些擔心的說:“有什麼比向導更讓人信服呢?商隊的向導指的方向哪怕是錯的,也有人會跟著走,就像他今天告訴我們要晚上出行避開烈日一樣。如果真是內應,把商隊指引到偏僻的地方好下手很正常。”
    袁放和陳節的表情已經很不好看了。
    “這確實只是猜測。就算老桑頭和那些沙風盜是一伙的,我們把馬賊都殺了,等於釜底抽薪,他又找到了族人,說不定正好擺脫這樣的生活回家鄉去。現在我們需要他的本事,小心盯著他就是,不必要打草驚蛇。”
    賀穆蘭對鄭宗總是不遺余力把人往壞處想的本事很是蛋疼。
    就如他篤定興平公主要色誘他。
    又如他認為老桑頭絕沒有那麼簡單。
    “我覺得鄭宗的猜測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據。老桑頭對這條路實在太熟了,他又不是當地土生土長的北涼人。”袁放卻對鄭宗有些信心,“將軍,不如這樣,每次派出去探查道路的斥候再多派幾倍,走的稍微遠一點,確定沒問題了在回來。尤其是老桑頭指引的方向……”
    馬賊也不是無跡可尋,五千多人的隊伍,就算他們要發動伏擊,也至少要有差不多的人數才行。
    老練的斥候們能在上百裡外發現蛛絲馬跡,就算是在沙漠中也差不了多少,這是一種天賦的直覺,這麼多人要想完全隱藏,幾乎是沒可能的事。
    “只有這樣了。”
    賀穆蘭點了點頭,心中沉甸甸的。
    “果然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嗎?”
    ***
    老桑頭的經驗果然很是重要。
    第二天一早,太陽剛剛初升,所有人就察覺到了以往不曾有的熱度。
    此時是陰歷的八月,擱在現代都已經九月頭了,就算在沙漠中,也絕不會熱到這種程度。天空中驕陽似火,一朵雲都沒有,每個人都感受到那種可怕的溫熱,即使穿著貼身的白色衣衫避開陽光的直射,依然被曬的頭暈腦脹。
    有些人直接就開始灌水,還有些躲在駱駝匍匐所形成的陰影下面,稍微納個涼。帳篷裡不能住了,和桑拿房差不了多少,就連沮渠菩提和興平公主都離開了他們的營帳,穿著單薄的衣服找了幾個駱駝趴下的陰影躲著。
    幾個宮婢在一旁給他們打著扇子,僅剩的一些瓜果被切成漂亮的形狀端盤擺上,充作他們早餐前潤口之物,引起許多士卒渴望的眼神。
    到了沙漠之中,身份是不是貴重也就表現在有多少人伺候上,太陽可不管你是不是貴族,要曬一起曬。
    興平公主也越來越多的出現在人們的面前,到了後來,因為太過悶熱,偶爾她也會摘下面紗和弟弟菩提一起出現。
    興平公主的美貌對於一些常年浸染在女色裡的男人們來說還能堪堪抵御,因為她的美是一種荷爾蒙的完全發揮,男人們見的女人多了,對她還有些抗力。
    可對於這些常年見不到女人、以戰爭為生,甚至有些連女人都沒碰過的壯年士卒們來說,興平公主的長相、身材,以至於聲音,都能引發他們無限的遐想。
    軍隊被壓抑的很久之後那種恐怖是無法形容的,在賀穆蘭發現虎賁軍裡有越來越多的士卒們開始悄悄的跟著興平公主以後,賀穆蘭立刻果斷的讓孟玉龍派出鐵衛營近身保護興平公主,而菩提世子和他的暗衛近衛也盡量保持在興平公主的身邊。
    她知道很多虎賁軍的小伙子們可能並不是真想冒犯興平公主,也許只是想和這個美女說說話,也許只是想“告白”一番,但只要一個人這麼做了,就會有無數人效仿,也許一旦有一個人失控,興平公主就會被飽脹的快要爆炸的小伙子們撕成碎片。
    鄭宗已經憂心忡忡地告訴她,他看見過許多次有虎賁軍的小伙子們早上起來洗褲子,而且白天裡也有人看著興平公主的背影看到從馬上掉下去的。
    不是因為深思恍惚,而是因為在馬上失了態,騎馬時就會感受到疼痛,還不如直接墜馬一次,那種痛會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腫脹消下去。
    只有這個時候,賀穆蘭才知道一個女人在軍營裡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往日電視劇、那些“戲說”的花木蘭各個都是外表嬌艷身材姣好,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在軍中活得下來?
    失去控制而只有獸欲的男人們很可能直接變身成野獸,像這樣長期行軍或者大戰來臨前的緊張之時,一個躁動就會引發營變。
    哪怕為了消除掉軍隊中的不安因素,主帥們也會把那個女人驅逐或者殺掉。
    賀穆蘭很肯定的說,如果興平公主不是他們此行保護的對象,而且這個女人對北魏很重要,換成其他女人,哪怕再丑,在她發現虎賁軍們已經開始有點失控的時候,就會把她趕出去了。
    她是如此的慶幸花木蘭是個不漂亮也不豐滿的姑娘。
    虎賁軍最害怕的人是誰?
    其中一定有賀穆蘭。
    正是因為這個,為了興平公主的安全和安撫興平公主的情緒,賀穆蘭只要有空,一定是出現在她和菩提世子的身邊,有時候甚至什麼都不說,只是靜靜的呆著,就能擋掉許多人或刺探或灼熱的眼光。
    對於興平公主來說,一開始,她發現許多男人們對她露出那種讓人渾身發熱的目光時,其內心是得意又滿足的。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極美,在男人們追捧的眼神中充分滿足了自己,也由此找到了自己的自信,豎立了錯誤的價值觀。
    想想吧,無數個男人為她而癡迷,甚至能看著她的背影從馬背上摔下來,這是一種何等的美貌?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有時候男人做不到的事,女人甚至只要一個眼神男人就會奉上。
    可當這種眼神多了以後,興平公主感受到的就不是得意,而是恐懼了。無論她走到哪裡,無論她做了什麼,都會有無數人盯著她,用眼神舔過她每一寸肌膚,連空氣裡都彌漫著男人身上臭烘烘的那種氣味,熏得她直想死。
    她身邊帶著一百多的宮女,這些宮女有些在虎賁軍中找到了“相好”,有些在鐵衛營裡有看對眼的,但她們完全不敢溜出去過夜或者作出什麼過火的事情,不是因為矜持,而是因為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呢,誰知道會不會有人發了瘋,從兩人燕好變成了群魔亂舞?
    女人們對這種事都有天生的敏感,完全不敢以身試險。
    好在興平公主的昏昏欲睡和嘔吐的情況從某一天起,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再無蹤影,否則情況恐怕更糟。
    也許是她年輕,也許是她底子還算好,也許是老天眷顧她,她嘔吐和昏昏欲睡的情況沒了以後,能吃能睡,即使在烈日下騎一天駱駝也腹部也沒有什麼不適,只是晚上就寢之後老是做各種行路行了一半落了胎的噩夢,或是走著走著被一群男人拖到無人地方的噩夢……
    就在這個時候,花木蘭像是聽到了她內心的不安一般,越來越多的靠近她的身邊。
    他就像是一座無聲的大山,替她遮去所有人探視的目光,安撫她不安的心靈。
    他和她接觸過的每一個男人都不同,他不會花言巧語,甚至有時候連話都不說,既沒有英俊的外表,也沒有魁梧的讓人面紅耳赤的身材,可他就那麼靜靜的立在那裡,就能奇異的讓人的心沉靜下來。
    有他在她的身邊,她根本無懼其他人的目光,因為其他人只要一看到他,都會乖乖地低下他們的腦袋,好像生怕讓他發現了腦子裡的不堪似的。
    因為有他的存在,菩提開始越來越多的靠近她,和她親近,讓她在這孤立無援的虎賁軍裡,也感受到了家人的溫暖。
    這一切都是花木蘭帶來的,雖然他從來不說,但她也漸漸摸到了他冰冷的外表下那柔軟的火熱。
    她很肯定他也一定偷偷的注視著自己,因為每一次她有什麼不適,他總能第一個發現,然後趕到她的身前。
    上次她的駱駝突然受了驚,所有人都在驚慌失措,只有他駕著那匹叫越影的大宛神駒直接沖到它的面前,直接從駱駝的背上將她接了下來。
    那時候,他的臂膀是那麼的有力,他的騎術是那麼的精湛——至少她還沒有見過有人能站在馬背上行動自如的。
    當花木蘭確定她安全了以後,他甚至跳下馬去拽住了那匹駱駝的韁繩,將它硬生生地拽停了下來!
    要知道那是一匹駱駝啊!和人比起來,那簡直是一只龐然大物!
    發起怒來時那麼凶猛的駱駝,在他的面前卻猶如不幸遇見了獅子的可憐蛋,只能被拽的停下腳步,低著頭只顧喘息。
    就是那一刻,興平公主知道了這個男人確實不凡。
    至少那些對於他天生神力、或是品性高潔的傳聞,不僅僅是傳聞。
    他肯定也愛慕著自己吧,只是因為她是和親的公主,而他又對那位陛下如此忠心耿耿,所以只能壓抑著自己內心的騷動,默默地在背後關注著自己。
    他每天一定會從她的營帳前巡邏數次,他會為她准備新鮮的瓜果,有幾次到了綠洲,他甚至親自拎著幾大桶水來讓她沐浴……
    之前她覺得他很臭,可和其他虎賁軍與鐵衛軍,甚至她弟弟菩提在一起之後,她才察覺這個將軍身上的體味恐怕是最小的。
    他一定是察覺到她對氣味的敏感,所以時時擦拭。他一定是太過在乎她的舒適,所以才親自抬水讓愛潔的她能夠沐浴。
    正是因為這些水都是花木蘭提來的,所以使團裡才沒有人對她拿著如此寶貴的水洗浴而做出斥責。
    他替她遮擋了多少的風雨。
    他的愛意也不是完全隱瞞的住的,至少他身邊那個經常一驚一乍的譯官就似乎發現了什麼端倪,總是裝作無意的插入他們兩個之間,或是擋著他們兩人說話,或是不讓他們單獨相處,甚是可惡。
    這譯官長得這麼賊眉鼠眼,看著他們就如防賊一般,若不是拓跋燾特意派來的走狗,就是對她或他有著不堪的心思。
    其他人那裡像他這麼小心翼翼?她看花木蘭貼身的幾個護衛,無論是陳節還是那個叫那羅渾的,都表現的渾不在意。
    就如同他們完全相信花木蘭的品行,是絕對不會有任何苟且一般。
    哎,這麼一想,她又有些懊惱花木蘭太過方正的性格,連他身邊的人都如此坦蕩,他又該有多麼的死板?
    一想到自己的計劃遙遙無期,再耗下去孩子說不定都出來了,興平公主又有些陷入了焦慮之中。
    可因為花木蘭那些無聲的溫柔,興平公主竟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她甚至覺得自己自私的拉著花木蘭一起倒霉,既對不起養大她的北涼,也對不起千裡迢迢來迎親的花木蘭和這些使團成員。
    她見過半夜還在睡覺的士卒,白天卻已經沒有了聲息,那位慈祥的大和尚說是被晚上出沒的蠍子咬死的,而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越來越頻繁,所有人睡覺前不得不拿難聞的枝夜熏過自己的帳篷才敢入睡。
    正是因為路上這麼多的辛苦和危險,興平公主開始意識到也許對於這場和平來說,魏國人並不比北涼人輕忽多少。
    如果她出了問題,不能和親成功,北涼會怎麼辦?
    她的弟弟菩提又會怎麼辦?
    被自己誣賴的花木蘭,也許能逃過一死,可這輩子估計就會恨她入骨了。
    想到這些,興平公主有些想要服食五石散排憂解悶的沖動。
    自出使到現在,她已經忍了許久沒用過五石散了。烈日的熏烤也讓一直壓抑著她身上的寒意,從來沒有發作過。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吧……’
    興平公主默默地看著花木蘭。
    此時他正在自己的身前靠著駱駝假寐,而他的大腿上睡著起了個大早所以睡眼惺忪的沮渠菩提,後者趴在那裡,溫順的像是一只幼貓。
    她真想此刻躺在那個位置的是自己。
    哪怕他的身上依舊傳來一陣陣微酸的汗味,但因為心中的好感,那汗味也像是花木蘭身上特殊的印記,讓她絲毫厭惡不起來。
    興平公主靠著駱駝,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竟就這麼慢慢地癡了。
    ***
    經過白天一天的休息,無論是馬還是駱駝都得到了調整。天色漸漸變成紅色,溫度也降下來以後,賀穆蘭下令所有的人讓馬匹和駱駝啃掉綠洲裡僅剩的草皮和灌木,帶上所有能夠帶上的水,跟隨者老桑頭開始踏上了進入沙漠的腳步。
    一開始,所有人都還精神抖擻,虎賁軍也曾在晚上行軍或者發動過夜襲,對於這種夜間趕路並不陌生,所以還能互相閒聊打發著時間。
    但隨著夜色越來越深,即使舉著風燈和火把也都看不清一丈遠的東西,天氣也開始變得寒冷,賀穆蘭不得不命令所有的駱駝走到隊伍的最前面去,至少駱駝比較高大,看到駱駝的背影,比他們隨便看到一陣風吹過都以為是鬼影重重的氣氛要好。
    駱駝沉默地走著,駝鈴聲幽遠地傳了出去,為了調節氣氛,袁放還開玩笑地說道:“要是有什麼商隊看到我們這一群晚上趕路的軍隊,肯定以為是見了鬼了,還是一大群鬼……”
    “百鬼夜行嗎?”
    賀穆蘭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地環顧四周。
    沙漠裡是沒有參照物的,所以比夜晚急行軍更加可怕。放眼看去,除了沙就是沙,而且今夜連風都沒有,沙子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偶爾爬出一些蛇或者什麼的爬蟲,發出沙拉沙拉的古怪爬行聲,偶爾驚得馬嘶鳴不已。
    虎賁軍裡的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宿將了,可面對這種詭異的氣氛,每個人都像是胸口壓著一塊巨石,誰也生不出玩笑的想法,只能緊緊抿著嘴唇,只看著前方燃燒的火把。
    燃燒的火把就像是他們的希望和明燈,讓他們能夠放松幾分。
    “桑師父,能不能發出一些聲音?比如一起唱個歌什麼的?”賀穆蘭對著前面引路的幾個向導們叫了起來。
    “現在這麼悶,我怕等下有人要在馬背上睡著。”
    幾個向導聽到賀穆蘭的話之後大笑了起來。
    “花將軍,您現在覺得靜,等下只會覺得吵!”一個向導笑著說:“等下我們要穿過的地方,我們都叫做‘會吵的沙子’,您最好讓部將做好心理准備,別嚇得掉下馬和駱駝!”
    老桑頭也是似笑非笑,指了指前方完全看不出什麼的方向。
    “從這裡一直走,穿過一片響沙,有一片沙丘和砂巖,到了白天那裡是天然的蔭涼地,我們的目的地就在那裡。雖然那裡沒有綠洲,但我們帶的水足夠了,再走一天就能到達下一個綠洲。”
    “咦?你說那個老是刮風的砂巖?我們去那裡嗎?”
    幾個向導有些奇怪地問他:“不是一直走到沙頭嗎?”
    沙頭就是鼓起的巨大沙丘,有些沙丘是不會動的,在趕路過程中,是天然的指示物,在沙頭上休息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但如果睡在沙頭下,真起了大風,很可能人就被活埋了。
    “今天晚上一點風都沒有,砂巖城是安全的。”老桑頭看著一點變化都沒有的沙子,“我們白天要休息,沙頭太熱了,會讓人脫水。”
    “這倒說的是。”
    向導們看了看今天的天色,開始贊歎起老桑頭的決定。
    “這樣就能提早休息了,你的決定沒錯!”
    他們都是精明人,知道這個老桑頭搭上了花木蘭,又和花木蘭的徒弟是故交,樂得把決定權交給他,這樣錢拿了,黑鍋他背了,只要能指明方向就行了。
    又行了一會兒,也許是很短的時間,也許是很長,因為所有人都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聽到了一陣古怪的聲音。
    那聲音尖銳響亮,就好像食指在拉緊了的絲弦上彈了一下,然而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人和馬都露出不安地表情,有些人甚至直接大聲驚叫起“有鬼”,駱駝們被後面的聲音弄的不知所措,一下子停住了腳步,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
    唯有那尖銳的響聲還在繼續,刺耳的聲音不停響起,虎賁軍的人有些已經精神緊張到拔出了武器。
    “不要驚慌,是鳴沙!”
    “各位千萬不要動武器,這是響沙之丘,沙漠中才有的,這是沙子的叫聲!”
    賀穆蘭和孟玉龍一前一後立刻高喊了起來,安撫著將士們緊張的心理。
    孟玉龍也走過不少沙漠,自然知道這是沙漠中一種奇怪的現象,雖然難聽又可怕,但一點危險都沒有。
    賀穆蘭則是以前在書中知道有“鳴沙”這種事,所以很快意識了過來。
    老桑頭看到兩個主將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意外地回過頭,滿意地笑了:“你們不亂就好,跟著前面的駱駝,直直穿過去就行。”
    此時天完全漆黑,氣溫冷到了興平公主都已經裹了毯子,賀穆蘭派出一群斥候在前面的鳴沙堆裡來去數次,完全沒有危險了,這才命令大軍繼續前進。
    那鳴沙果然是會叫的,像是絲竹管弦,而且還是沒有章法的頑童所奏,半點沒有美感,聽的人雞皮疙瘩直起。當大軍從鳴沙上經過時,聲音更加響亮,簡直如放大版的指甲刮玻璃,聽得人馬皆叫,各個加快了速度拼命穿了過去。
    因為這段鳴沙路太過詭異,每個人都心神俱疲,興平公主差點被嚇得暈了過去,沮渠菩提甚至直接要求賀穆蘭和他共騎,因為他腿已經軟了,沒辦法騎馬。
    就這樣折騰了一路,加上還有駱駝跑掉了隊要去找回來,原本應該天亮之前就到的巖沙地,愣是到了天色翻出魚肚白才堪堪看到。
    “我的天,怎麼又是會叫的!”
    鄭宗已經快要崩潰地看著遠處的一片黑影。
    遠遠的聽著,像是有穿隙之風經過,聲尖唳而音淒慘,但因為聲音微細,所以聽得並不怎麼明顯。
    可惜鄭宗剛才被鳴沙要嚇瘋了,如今再聽到聲音,就差沒跳馬跑了。
    “將軍不必擔心,這麼小的聲音,說明並沒有什麼風刮過。”老桑頭指了指遠處,“那裡經常刮風,所以形成了一片天然的台地。沙子在那裡堆積,形成像砂巖城牆一樣的高地,在高地之中風是很緩和的,也沒有什麼危險。”
    其他幾個向導也是又疲又困,頻頻點頭。
    賀穆蘭讓人舉起幾個火把,仔細看了一陣後點了點頭。
    那是一片雅丹地貌的沙丘,大概因為風沒有那麼強,年代也沒有那麼遠,規模極小,沒有新疆那著名的魔鬼城壯觀。
    但老桑頭說的沒錯,有高低差就有陰影,有陰影白天就可以休息。
    正因為賀穆蘭有著後世的知識,所以她的不安沒有其他人那麼嚴重,只是又一次派出虎賁軍的斥候去前方的砂巖打探,讓其他人原地等候。
    大約半個時辰後,去打探的斥候們回來了,情況果然如老桑頭說的那樣,不但沒有什麼危險,連沙漠裡常見的沙狐和狼都沒有出沒。
    “繼續前行!天亮之前到達巖沙地。”
    賀穆蘭長呼出一口氣。
    漫長的夜行,終於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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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2:09 |只看該作者
☆、第418章 沙暴來襲

經過了一夜的趕路,所有人的神經都崩的緊緊的,那些響動的沙漠、不停出沒的蛇蟲鼠蟻,還有靜的像是死一樣的黑夜,都讓所有人只想埋頭找個地方睡一覺,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當老桑頭指引的地方出現在人們的面前,哪怕出現一座這樣的沙城十分詭異,但因為賀穆蘭出去的斥候回來表示一切正常,所有人還是歡欣鼓舞地湧向了這座沙城。
    五千虎賁軍率先開進其中,將整個沙地都搜索了一番,確實沒有什麼危險,這裡四通八達,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沙丘和巖石形成天然的防御,但除了這個,連個能躲避的洞窟什麼都沒有,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埋伏。
    累慘了的人們立刻飛快的安營扎寨,他們只能在太陽完全升起來之前美美的熟睡一會兒,等到了太陽升到天空中時,帳篷裡熱的能蒸死人,根本不可能睡個好覺。
    抽簽決定的倒霉蛋們開始巡邏和布防,其他人鑽進帳篷裡衣服都不脫就這麼和著衣服就睡了。哪怕精神力強韌的賀穆蘭和那羅渾等人也經受不住一夜在沙漠中的疾行,人困馬疲之下,一個個都進入了夢鄉。
    虎賁軍巡邏的將士也都差不多是這樣,瞌睡是會傳染的,許多人巡邏到一半就靠著牆或者別的什麼東西睡著了,也有走著走著突然往下一倒睡著了的。
    在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休息的時候,還有幾個人沒有睡著。
    “現在就走?”沮渠菩提瞪大了眼睛,“到底怎麼走?我父王派給我的暗衛就在門外等著!”
    和沮渠菩提說話的是他貼身的侍女,只是誰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柔弱的侍女是他母親最信任的手下之一,武藝甚至比孟玉龍還要高強。
    “你以為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宿營?”宮女露出一個高深莫測地笑容,跺了跺腳。
    隨著她跺腳的動作,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了出來,地面上鋪著毯子的地方突然被人一下子掀起,露出一個極窄小的洞穴。
    “這這這這這……”
    沮渠菩提眼睛都要掉下來了。
    “怎麼會有洞?”
    “這是沙風盜的巢穴,自然有逃命的路。”宮女沒控和他多解釋,“老桑頭是我們的人,他受了王後大恩,要把你帶出去。你先進這個地道,一路爬到另一頭,那邊有人接應你。”
    “那你呢?”
    沮渠菩提不安地看著那條地道,總感覺那個地道像是能把人吞噬一般。
    “你們怎麼脫身?”
    “我們自有脫身的法子,你先走!”
    那宮女見他還磨蹭,一把抱起還在東問西問的沮渠菩提,直接塞入了洞裡。
    洞穴極小,只能爬行,而且還有一種奇怪的腥味。沮渠菩提一被塞進洞裡,除非往前爬,否則只能倒退,根本沒有第三條路走。
    他原本還想多問幾句,卻聽到那邊的宮女急匆匆對著洞口說道:“世子用最快的速度爬到那邊,這洞穴只能保持半天,這裡是沙地,沙子裡挖出的洞穴很快就會崩塌掉。老桑頭的人午夜之前挖了這個洞,用水將洞固定住了,但是太陽一出來就會把水烤干,到時候洞一塌方,你就被活埋在裡面了!”
    聽到這結果這麼可怕,沮渠菩提哪裡還敢猶豫,趕緊沒命地往前爬去。說來也奇怪,這地方又窄又軟,卻確實不會落沙,而且一點都不氣悶,除了因為太黑可怕了一點,並不會造成實質的傷害。
    沮渠菩提身邊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有時候有些優柔寡斷,不把事情做到極絕,他是不會立刻動作起來的。這沙坑便是如此,一旦他知道了這個坑隨時可能塌掉,求生的本能就會逼得他打起精神,極快的向著目標而去。
    他爬的時間並不算長,約莫只有一刻鍾左右,洞那邊就已經有了光亮。他還沒有爬到地道口,地道那邊就已經丟下了一根長長的繩索。沮渠菩提拉住繩索搖了搖,那直直下去的地道口立刻有人提起繩子,把他一把拽了上來。
    地道外還是個帳篷,外面有一塊大石,堪堪形成一個奇怪的角度,沒有人能看到裡面發生了什麼。
    這些人果然是早有預備,用一塊大石擋住了松軟的沙口,看起來就像是沙地上的一塊普通石頭,誰又想得到這石頭下面有個地道呢?
    地道另一頭的是老桑頭和鐵衛營幾個讓他熟悉的面孔,他最依賴的表哥孟玉龍卻不在其中。
    “玉龍表兄呢?為什麼是你們幾人?”
    沮渠菩提不安地環顧四周。
    “花將軍今天讓孟將軍值守營地安全,所以他和那羅渾將軍在巡視四周,不能離開,只讓我們幾個送您出去。”鐵衛營的幾個心腹都是孟家人,“王後已經安排好了您暫歇的地方,我們先送您離開此地。”
    “走的掉嗎?”
    沮渠菩提滿身滿臉都是濕掉的沙子,使勁拍了拍,“外面沒有人巡邏?”
    “我的帳篷在外圍,你跟著他們趁早走,再不走就走不掉了。”老桑頭看著沮渠菩提,露出一個可以算得上慈愛的表情。
    “沙暴要來了。”
    “什麼?”
    “這裡每隔一陣子就會形成一次沙暴,到時候天地昏暗一片,少了一些人也是正常的。你們先走,沙暴會掩埋你們離開的痕跡,他們不會追上你們。”
    老桑頭拍了拍沮渠菩提的肩膀。
    “快走,我們為了接你出去,足足忙了一個月!”
    沮渠菩提被老桑頭慎重的表情嚇了一跳,連忙點了點頭,掩起自己的斗篷,彎著腰跟著幾個鐵衛離開了此地的營帳。
    營地是越靠近中心防衛越嚴,興平公主和賀穆蘭等人住的地方都在巖沙地的中央,四周有巖壁遮擋,最是蔭涼,所以巡邏的都是精銳,人數也多。
    但到了盧水胡這邊,幾乎都是自家人隨便應付了事,許多都睡得東倒西歪,盧水胡人窮的叮當響,也沒有什麼怕丟的東西,還是營地的外圍,沮渠菩提跟著幾個鐵衛營的心腹一直走出了營地,都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他們離開了。
    “現在去哪兒?”
    沮渠菩提害怕地看著後面。
    “真的會有沙暴嗎?”
    “會有的。”
    一個孟家的子弟點了點頭,一把將他扛在自己的肩上。
    “所以我們要跑,跑的越遠越好。”
    “駱駝還在稍遠一點的地方,世子,我只能得罪了!”
    話音未落,這些鐵衛們立刻發足狂奔起來!
    **
    睡得正香的一群人是被炙熱的陽光烤醒的。
    正如老桑頭所說一般,這段時間的白天都驚人的熱,而且連口風都沒有。賀穆蘭等人雖然扎營在蔭涼地裡,但因為太悶,還是五心煩躁,根本無法安然入睡。
    賀穆蘭是個不賴床的人,一睡不著,干脆起了身,拿昨夜擦洗的髒水隨便擦了擦已經汗濕了的脖子和腋下等處,然後才拿起水囊,小小的咽了一口。
    在沙漠裡,大口大口的喝水是沒辦法解渴的,你得小小的喝一口,一直到潤濕了口舌和喉嚨,然後再吞下去,如此這樣喝上幾口,干渴就會減輕很多。
    賀穆蘭走出營帳,發現不遠處慈心大師和蠻古也揉著惺忪的眼睛鑽出了帳篷。慈心大師年紀不小了,這段時間全靠意志力撐著,加上一路上中暑、中毒各種情況頻生,都是他徹夜照顧傷患,精力難免不濟。
    看到他和蠻古一起起了床沒有多睡一會兒,賀穆蘭奇怪地多看了幾眼。
    “將軍……”
    在外巡邏的陳節見到賀穆蘭起來了頓時大喜,“您起來了,那我換班了,讓蠻古跟著你吧,我去瞇一會兒。”
    他眼睛已經睜不開了。
    “行,那你去吧。”
    賀穆蘭隨意地點了點頭。
    此時蠻古和慈心已經到了賀穆蘭身前,蠻古和陳節互相拍了拍對方的背,然後換了位置,陳節屁顛屁顛地朝著自己的帳篷而去。
    慈心大師則是對著賀穆蘭道了聲好。
    “大師怎麼不多睡會?”
    賀穆蘭好心問他。
    “我年紀大了,突然讓我晚上不睡白天睡,一時改不過來啊。對了,你們沒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嗎?我折騰了好半天才睡著,可似乎聽到什麼東西爬動的聲音,硬是把我驚醒了。”
    他和蠻古住在一帳,所以很自然地看向蠻古。
    “我也聽到了什麼悉悉索索的聲音,我以為是蛇,就爬起來了。”
    蠻古迷惑地看著平整的沙地。
    “可是爬起來又什麼都沒找到。”
    “什麼悉悉索索……”
    賀穆蘭話剛說到一半,臉色頓時僵住。
    因為她也聽到了那奇怪的聲響。
    幾乎是下意識的,賀穆蘭立刻命令蠻古吹響腰間的號角。
    “叫醒所有人!去請老桑頭來!”
    她的叫聲幾乎是歇斯底裡。
    “這聲音不對!”
    蠻古開始吹響號角,號角聲先震醒了核心位置的傳令官,然後一陣一陣的號角聲響了起來。
    賀穆蘭已經沒空管這些了,離她最近的是沮渠菩提和興平公主的營帳,她幾乎是頭也不回地向著兩人的營帳跑去。
    “天啊!快看那些老鼠!”
    “蠍子!蠍子啊!”
    “蛇!蛇!”
    無數的人驚叫了起來,老鼠,看老鼠!
    蛇,看蛇!
    然後人人都看到了,遠處一片灰褐色的東西,翻翻滾滾,像是潮水一樣朝著前面湧了過來。
    這麼龐大的動物群朝著巖沙地沖來,就算是大軍在此嚇也嚇死了,更別說那些不安的馬和駱駝。
    誰在馬和駱駝之間的人不是被號角聲吵醒,就是被駱駝和馬的動靜弄醒了,一個個滿臉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條件反射的往賀穆蘭的位置而去。
    他們雖然不知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知道主將所在的地方有他們要保護的人,有隊伍裡最多的駱駝、水和糧食!
    只要到了花木蘭那邊,主將自然會庇護他們!
    於是整個營地亂成了一鍋粥,袁放和鄭宗一醒過來連衣服都沒穿上光著腳就往主營跑,而賀穆蘭卻在往沮渠菩提的營帳跑。
    連興平公主都察覺到不對了,從營帳裡穿戴齊全地跑了出來,沮渠菩提卻沒有出來!
    那些守護他的近衛和虎賁軍將士一進了帳子也沒有出來!
    就在所有人亂成一鍋粥的時候,老桑頭破鑼一般的大叫突然傳了出來。這些在沙漠裡討生活的人知道如何最短的應變,向導們跟著老桑頭一起大喊:
    “風暴要來了!讓駱駝和馬伏下,圍成一圈,人在中間躲著!沒有駱駝的找巖壁!躲到巖壁下面去!”
    他們一邊這樣喊著,一邊拼命的要求牽著駱駝的奴隸們立刻讓駱駝趴下來。這些奴隸也不是傻子,立刻驅趕著駱駝圍成一個圈,再裡面是一大群馬,這些馬都已經像是瘋了一般左右搖擺著自己的頭,根本沒辦法安靜地趴下來。
    照顧大紅和越影的馬奴絕望的看著兩匹馬掙脫了他手中的韁繩,沒命地朝著賀穆蘭的方向跑去,而他只能被馬拖得在地上滑行了許久,才恍然大悟地丟掉自己手中的韁繩。
    然後,躺在地上的他看到了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奇怪景象。
    不知道有多少的老鼠、蟲子和各種不認識的動物,竟然疊成了一個大大的圓球,向前滾動著沖了過來,他的喉嚨裡發出了不可思議的呼聲,可那呼聲還沒有從嘴中發出去,立刻被強風的呼號聲給蓋住了!
    這陣風是從哪裡來的?是從遠處的沙丘嗎?還是憑空生出來的?為什麼一點跡象都沒有?
    那些老鼠為什麼要往這裡跑?
    那一團怪東西滾動的速度之快,已經讓人咋舌,剛開始還在遠遠的地方,大概是因為受狂風來臨之前的氣流推動,一下子沖入了營地之中。
    所有人瞬間被這麼多的老鼠、蠍子和蛇驚嚇到,剛剛張開口,瞬間就緊隨著這些蛇蟲鼠蟻被吹飛了出去!
    因為風太大了,根本不像是風,反倒像是一種排山倒海的浪濤,那沙子和風組成的浪濤正鋪天蓋地的向前壓了過來。
    最前面的老鼠直接被卷到了半空中,發出刺耳的尖叫,原本一大團包裹著還能抵御一二,可沖到半空中後就再也沒有了生的希望,以至於這些老鼠的尖叫聲慘烈的讓人汗毛直立,而在半空中滑動的老鼠,看起來根本不像是老鼠,而像是在飛行的蝙蝠。
    正因為怪異的場景一個連著一個,除了最老練、最冷靜的那些奴隸,大部分人連讓駱駝伏下來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麼被風刮著撞向了身邊的山壁!
    駱駝和人紛紛被卷了起來,狂暴的風挾著沙子,讓所有的人都看不清身邊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的火伴在哪裡。
    他們只能找到一切可以找到的地方擋住迎面而來的風沙、抓住一切能夠抓住的東西讓自己不被掀翻出去。
    然而沙暴來的太猛烈了,不停的有人發出巨大的慘叫聲,像是那些老鼠一樣被吹上了天空,然後再聽不見任何動靜。
    原本最蔭涼、最安全的地方,卻一下子成為了死地!
    風暴卷起時,她已經沖到了沮渠菩提的營帳裡。沮渠菩提是對於魏國來說重要更甚於興平公主的世子,而她又答應過孟王後一定要照顧好他,所以她幾乎是立刻吧沮渠菩提的安全擺在了第一位。
    可是當她沖進了營地裡時,只看到驚慌失措的一群人在逼問著另一個更加驚慌失措的宮女,那嬌小的宮女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要暈過去一般,拼命地搖著頭:
    “世子殿下起的早,說是出去透透氣,還沒有回來啊!”
    “怎麼可能,我們一直在外面守著,你是在逗我嗎?”
    就在此時,陡變突生,整個帳篷全部被掀翻了出去,賀穆蘭第一次露出如此駭怕的表情,眼睜睜看著自己面前還在爭執地人就這麼飛了!
    “咦嘻嘻嘻!”
    “噗嚕嚕嚕!”
    兩聲馬的嘶鳴近在咫尺,賀穆蘭頓時覺悟,低下頭拼命地向著另一邊地方向狂奔!
    越影的瞬間加速能力發揮到了極致,首先到了賀穆蘭的面前,賀穆蘭也顧不上這靠不靠譜了,趕緊翻身而上,拼命地朝著駱駝所在的方向狂奔了起來。
    風沙使得能見度到達了最低,賀穆蘭騎著越影、身後跟著大紅,也不知道踩過了多少奇怪的東西,才一下子沖進了由駱駝和馬圍成的圈子。
    駱駝們溫順地匍匐在地上,替裡面的馬和人遮擋著外面的大風,圈子裡的人在老桑頭的指引下有的抱住駱駝和馬的腿,有的拉住了駱駝的尾巴,有的攬住了駱駝的頭,就像剛才那群全部集合在一起的動物一般,形成了一個整體。
    “公主沒有回來!”
    一聲尖叫居然蓋過了狂嘯的風聲鑽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天啊!世子呢!你們怎麼把世子丟了!”
    隨著兩聲尖叫,各種亂七八糟的呼聲都響了起來,大多數是呼叫著朋友和相識者的名字。
    劇烈的風沙灌進他們的喉嚨,許多魏國使臣和北涼的使臣都不是武將,體力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們的動作,一個個都接二連三的飛了出去。
    “救命啊!救命啊!”
    一聲微弱的呼救聲傳入了趴在大紅身下的賀穆蘭耳裡。
    呼救的聲音像是鄭宗。
    賀穆蘭咬了咬牙,攬住大紅的脖子,從馬匹和駱駝之後把頭伸了出去,只見不遠處的一匹駱駝附近,鄭宗一只手苦苦地拉著駱駝的尾巴,另一只手拽著一個不停尖叫的女人。
    整個隊伍中,能穿著如此華麗的,除了那位公主還能有誰!
    風來的太快了,鄭宗也許根本來不及跑進駱駝圈,也許是看到了被吹到了外面的公主,總而言之,就在離這個圈子不遠的地方,鄭宗和興平公主在苦苦掙扎著,眼看著就要被吹飛出去!
    “我!”
    賀穆蘭對著老天狠狠罵了一句粗話,正准備站起身子出去救人,卻聽到身後陳節歇斯底裡地大叫了起來。
    “別去!將軍別去!去了是一起死啊!”
    此時賀穆蘭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沒有人看到他們,而是風太大了,誰也不敢出去,最終只能當看不見他們。
    但是她真的能當看不見他們嗎?
    賀穆蘭咬著牙,從腰中抽出赤蛇鞭,低著頭站了起來,像是迎著整個山峰一般從駱駝的縫隙中擠著前進。
    沿途路過的許多將士都拼命地開口阻止她的行動,有些人甚至是淚流滿面地搖著頭。
    陳節還在後頭繼續大聲喊叫著:
    “想想那些老鼠!想想那些蠍子!別去啊!求您別去!!!”
    風暴不會來的無聲無息,這種災禍不是立刻就發生的,老鼠和其他的動物們應該是早就察覺到了這種痕跡,就像是暗流一樣,它們明白自己抵抗不了這種風暴,所以才團成了一團,想法子朝著同樣的方向逃避過去。
    如果它們仍然是胡亂跑的話,一定會全部被吹飛,但因為團成一團,外面的紛紛都被吹走後,最強壯的、那些裹在中心的,就有很大的可能逃出生天。
    正是因為察覺到那團動物為什麼要這麼做,向導們和老桑頭才開始拼命的聚集起馬和駱駝,讓它們圍成圈子。
    這是很容易的事情,因為這支使團的駱駝是要背負嫁妝的,原本就全部都在一處。馬匹也是如此,為了喂草料和豆料方便,它們都是和馬拴在一起的。
    大難來臨之前,連動物都知道要犧牲一部分,保全一部分,總比全部都犧牲才好,它們甚至只是憑借著本能蜷在了一起。
    可風來的太快了,此時能做的只能保護住自己,誰也不願意做那外面被犧牲的老鼠,也不願意自己在意的人做外面的老鼠!
    哪怕是最尊貴的公主,在這種天災面前,也渺小和螻蟻沒什麼區別。
    “救命!”
    “唔唔唔!”
    興平的尖叫被一大團沙子堵住了,只能發出哽咽的悶哼聲。
    鄭宗已經堅持不住了,他畢竟不是什麼體力過人的英雄,風沙卷起時,他只是順手想要拽住什麼東西固定,剛好就抓住了旁邊白駱駝的尾巴。而那匹駱駝正好是興平公主的坐騎,於是也自然而然的被興平公主抓住了。
    外人看著像是他英勇的拉住了興平公主,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其實是興平公主依靠著頑強的意志力抓住了他的手腕,並且狠狠地掐了進去,幾乎到了把他的骨頭都掐進去的地步。
    手臂的劇痛和失血的麻木讓他的頭昏昏欲裂,他甚至想著干脆放手算了,就讓這個惡毒的女人陪著他一起死……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鄭宗實在是堅持不住了,所以他放了手。
    “天啊!”
    “將軍!”
    “他娘的!!!”
    原本已經拼命靠近了白駱駝附近,已經揮鞭卷上了駱駝蹄子的賀穆蘭,卻怎麼也沒想到鄭宗會突然松了手,她本來是匍匐著靠磐石插在地上的阻力艱難前行的,如今剛剛想要伸手去撈鄭宗,卻被迎面而來的鄭宗和興平公主砸了個正著!
    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三個人互相碰撞著變成了一團,連呼叫聲都沒有發出來,就沒有了蹤影。
    就像是火焰撩過紙張一般,火舌那麼一卷,就那麼一下子,原本還在那裡的東西,就如同變成了灰燼一般,再也看不見了。
    他們到底是死,還是活?
    只有天知道了。

☆、第419章 救命之恩

沙暴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呼嘯著去了極遠的地方。
    這些動物拼命逃到這裡是有原因的,因為有許多砂巖和可以遮擋的突起,許多人不是馬上吹走了,而是被撞在這些突起上,如果沒有被撞死或撞成內傷,總算還能活下來。
    但將近一半的人根本找不到,也許被壓在了十幾尺深的沙子下面,也許被卷上了天,就在天上被無數沙子擠成了渣,或者卷到了千裡之外,在落下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和沙子融為了一體。
    一開始沒有亂跑的、離馬匹和駱駝最近的人,全都活了下來。所以那些身份低微的小廝、照顧馬匹的奴隸等等,倒活下來大半。
    盧水胡人完全信任老桑頭,所以風暴還沒波及到這邊時,他們就已經帶著各自的馬沖到了駱駝群裡,盧水胡人也奇跡的沒有多少人出事,倒是老桑頭,因為在外面大喊大叫,這場風沙過後,居然徹底沒有了影蹤。
    老桑頭不見了,向導們也失蹤了大半,如今剩下來的人即使想要追究老桑頭把他們帶到這裡的過錯,也找不到發洩的目標。
    風沙剛剛停止的時候,所有人一點知覺都沒有,其實不過也就是極短的時間,但他們都覺得過上了幾百年。當他們發現沙暴過去了,想要站起來大聲喊叫、尋找自己的同伴,卻發現口中鼻中都已經滿是沙子。
    是以風暴過去後,滿目所見的不是從沙堆裡把掩埋的人挖出來的士卒們,而是無數人驚魂未定地從駱駝旁邊鑽出來,先是吐,後來嘔,然後大哭出聲。
    眼淚是被沙子逼出來的,鼻子裡全是沙,鼻腔也是酸的,但到了後來到底是鼻酸眼疼出來的熱淚,還是劫難之後逃過一劫的熱淚,又或者是其他什麼原因流出的眼淚,已經沒有人關心了。
    所有人都滿臉淚水,眼睛忍受著光亮和刺痛,將眼睛裡的沙子慢慢地從眼睛裡擠出來。
    駱駝們全部大口的噴著氣,將口中的沙子噴出來。
    每個人都被沙子打擊的無法言語、不能分辨身份,更找不到方向。
    風暴過後,身邊所有的東西全部都變了樣子,除了一些極高的砂巖地,其他所有的地方都被沙埋起來了,可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就像是大自然有著無形之手一般,沙子開始朝著四周傾瀉而下,雖然緩慢,但確實在流淌。
    此處地勢不見得高,也不是什麼奇怪的地形,但這些沙子就是朝著四周洩了出去,如此一想,為何這裡會有巖沙地、為何有平整的沙路,為何連老鼠和沙狐都看不見,也就能夠理解了。
    恐怕這裡的沙子,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自然流淌到四周,就像流水總是朝著低處流淌一般,將這裡被掩埋的一切暴露出來。
    像這樣的大沙暴畢竟是少數,大部分時候都是一陣普通的風沙而已,所以也從未有過這樣整個都被掩埋的情況。
    所有逃過一劫的人站上了沙子,看著遠處完全沒有任何區別的沙漠,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
    花木蘭不見了,興平公主不見了,菩提世子也不見了,使團裡少了那麼多人,哪怕向導能把他們指引到一天路程之外的綠洲……
    就算他們活著回了平城,還有意義嗎?
    ***
    賀穆蘭倒霉的被鄭宗砸中的時候,就知道事情壞了。
    她原本有四成把握抓住鄭宗,然後靠著她的巨力將他們丟進駱駝圈子裡去,就算不能丟進去,也至少能讓他們靠的近一點,那裡到處都是駱駝,隨便抓住什麼都能活了。
    她預想中,只要把他們丟進去,她就拼命抓住那只駱駝,憑她的體力和力氣,也不是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興平公主的白駱駝原本就是最強壯、最有耐力的駱駝之一,正是因為它如此強壯,如此有耐力,鄭宗才能堅持那麼久。
    否則它只要不耐地動一動身子,他們早就飛出去了。
    被砸了個正著的賀穆蘭只覺得有個什麼人拼命抱住了自己,那架勢就像是死也要死在一塊似的,她只能死死攥住手中的磐石劍,將巨大的劍身像是盾牌一樣擋在自己的面前,免得被迎面而來的沙子堵住口鼻而死。
    然後她就感覺到自己被拋進了一團沙子之中,身下有沙子不停的湧起和湧出,扒著他的人像是已經用盡了這輩子所有的力氣一樣緊緊的抓住她,替她抵擋著從背面而來的沙流。
    他們就像是處在一處急驟的沙流之上,狂風在沙漠上引起的沙流和沙浪將他們托高了好幾十尺,也正是因為沙子將他們卷的高高的,所以他們也免於被壓下來的沙子埋住身體,葬身在沙下。
    被風和沙摩擦著身體的賀穆蘭覺得自己被投進了一個磨盤裡,磨盤在拼命想將他碾成碎片,因為正面有一個人拽著,兩個人的要害部位全部被對方的背給擋住了,在這風沙之中,兩個人居然都活了下來,賀穆蘭甚至不忘記一直用手中的磐石插入沙子裡,試圖以這種辦法讓他們被沙流裹挾著前進的速度降下來。
    然而直到她的手臂疼痛的快要斷掉,這種勢頭也沒有小多少,飄飄蕩蕩間,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經被天地之間的大磨盤給磨碎了。
    這樣的猜想實在太可怕,不知道是她已經撐到了極限,還是心神已經完全支持不住了,就在兩人組成的一團被猛烈地掀到天空之中時,她一下子暈了過去。
    ‘痛,好痛。’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賀穆蘭終於恢復了意識。
    當她發現自己居然沒有被磨成碎片,她睜開眼睛還可以感到光亮,喉間有著刺痛和干渴之後,賀穆蘭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想法子站起來,而是大腦一片放空地就這麼躺著。
    後背的疼痛越來越重,手中緊緊攥著的磐石也像是在告訴她什麼,陡然間,她明白了,自己已經逃過了大難,她並沒有死,也沒有讀檔重來,而是被沙流不知道吹到了哪裡,再不爬起來,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賀穆蘭竭盡全力從沙子裡爬起來,在不遠處看到了趴伏在原地的人。
    是鄭宗,不是興平公主。
    在風沙之中不顧一切拉住了她的,是砸向他的鄭宗。
    因為沙子的摩擦和劇烈的風,鄭宗的背後已經沒有了衣服存在,只剩襤褸的布條和*的皮膚。
    他的背後就像是被砂紙整個搓過一般又紅又腫,下半身的褲子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只剩下一根腰帶可笑的系在那裡。
    賀穆蘭幾乎不用低頭,也知道自己的情況和鄭宗差不多。她的後背也是火辣辣的疼,全身裸露出來的皮膚全部都是爛的,沾滿了沙礫,身上貼身的斗篷、白色防曬衣和外衫都已經沒有了蹤影。
    上衣只剩裡面一件花母做的馬甲,下身的褲子已經爛成了打漁一般的五分褲,要不是腰帶是好貨,恐怕這條褲子也跟鄭宗的褲子一樣,不知飛到了哪裡。
    她的體力不知要強過鄭宗多少,早上起床時還吞了些干糧,喝了些水,沒過一會兒,已經能晃悠悠的站起來,挪到鄭宗身邊,將他整個抱起。
    當他整個正面全部暴露在賀穆蘭面前的時候,賀穆蘭差點驚得松手。
    鄭宗也許是臉先著地的,一張臉已經磨的不成樣子,而她,只不過是後腦勺疼痛而已,連頭發都沒有掉多少。
    臉上血肉模糊,後背血肉模糊,手臂上有指甲掐出血的痕跡和難看的淤紫,鄭宗整個人就像是被人玩爛的布娃娃,給隨便地丟在沙漠之中。
    她輕輕拍了鄭宗幾下,想要將他拍醒,結果卻毫無動靜,再舉目四望,不遠處的地方還有一些人躺在那,也許是和她一樣被風裹挾到這裡的,畢竟五千多人的隊伍,不可能只有她被吹飛到這裡。
    救人為先,賀穆蘭將鄭宗口鼻之中的所有沙子全部摳了出來,然後將他的脖子微微仰起,使他便於呼吸。
    賀穆蘭將磐石插在鄭宗臉旁邊的沙子裡,磐石的倒影形成一道陰影,賀穆蘭調試了幾次磐石的位置,讓那道影子正好擋住鄭宗的臉,這才小心翼翼地將鄭宗放下來,跌跌撞撞地爬上沙丘,去尋找其他能活下來的人,只要還有活著的、能動的人,就能給她提供幫助。
    她不敢隨便搬動鄭宗,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傷到骨頭。
    然而當她爬上沙丘,一次次滿懷希望地將落在什麼的人仔細查探之後,絕望也一點點爬上了她的心頭。
    不是每個人都能抱成團被推在沙子裡分擔阻力的,大部分人已經被風沙摩擦的連骨頭都看得見了,她甚至還看到被木柱直接捅穿了的虎賁軍將士,更可怕的是,她能叫出這裡死去的每一個人的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艱難地從每一個死者身上收集著能用的東西,然後重新爬回還有口氣的鄭宗旁邊的。
    賀穆蘭很怕就在自己來去的這一段路上,身邊這個譯官會斷了氣,丟下她一個人,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留在毫無目標物的茫茫大漠裡。
    腰帶上奇跡一般沒有被吹走的水袋,靴筒裡綁著的匕首,從死人脖子上取下來的一條金鏈子,就是賀穆蘭在死人身上所能找到的所有東西。
    考慮到鄭宗目前的情況,血液的流失和陽光的暴曬很可能讓他直接脫水而死,賀穆蘭將水小心地滴入他的嘴裡,希望他能夠咽下去。
    然而那水一滴入鄭宗的喉嚨,賀穆蘭就發現了不對!
    這撲鼻的清香,水囊裡放著的哪裡是水,明明是北涼產的烈酒!
    哪個該死的士卒在軍中偷偷喝酒!
    行軍之時禁止喝酒,他們竟然敢把酒放在水囊裡蒙混過關!
    可惡!
    賀穆蘭也不知道給缺水的人喂酒會不會喂出什麼毛病,只看到鄭宗似乎變得更加痛苦了,而且隱隱有抽搐的情況。
    不會肺裡也進了沙子吧?
    賀穆蘭一咬牙,俯身做起了人工呼吸。
    不管怎麼樣,先保持呼吸的暢通才是最重要的。
    吸,呼,吸,呼……
    就在賀穆蘭不知道重復了多少次之後,劇烈咳嗽著的鄭宗終於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看見了一張慢慢向自己面上逼近的……
    干枯發白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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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2:30 |只看該作者
☆、第420章 逃出生天

老桑頭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當年他從敦煌那處逃出來之後,簡直是窮困潦倒,加上總是有不懷好意的人想要逼問他敦煌那筆寶藏的下落,最後他只好去投奔了一個昔日的熟人,一群白馬羌建起的馬賊組織,沙風盜。
    他當年是天台軍的斥候首領,到了沙風盜之後,用昔年訓練天台軍的方法訓練他們,很快就得到了重用,他一直想要為首領復仇,無奈卻撼動不了魏國的根本,只能瘋狂的掠奪這條商路上的魏國商隊。
    他充當向導為誘餌,將商隊引向埋伏的地點,極少失手。會雇傭外面向導的商隊一向是很少來往這條商道的,出了事也很正常,他的向導誘餌越做越好,直到沙風盜收到了孟王後的委托,從魏*中帶出沮渠菩提,老桑頭才明白原來這支馬賊一直被沒北涼剿滅,是因為他們的靠山是那位白馬羌的孟王後。
    幾乎是很快的,老桑頭就知道自己報仇的機會來了。他對北涼並無好感,對魏國更是滿腔恨意,孟王後想要把菩提弄走,那一定會得罪魏國人,說不得魏國和北涼從此就要打起來,兩國相爭,勢必會消耗掉魏國的國力,給南邊的劉宋可乘之機。
    老桑頭性格沉穩,又智計多端,沙風盜的首領很倚仗他,而且隱隱向他透露了這一票做完後他就要收手跟著孟王後的意思,所以這些兄弟們以後肯定是要散掉的,他必須要把自己洗白。
    於是完全針對這只魏國人的計劃就這麼展開了。無論是綠洲外的伏擊也好,還是把沙風盜裡最窮凶極惡殺人如麻的那一部分刺頭處理掉也好,都是老桑頭和沙風盜首領的計劃,為的就是取得魏國人的信任,加入到魏國使團的隊伍裡去。
    孟王後早打聽過這支隊伍裡的盧水胡人就是天台軍,老桑頭又是他們的熟人,得到盧水胡人的信任也容易。
    孟王後這個人向來只注重大局,對細節並不苛刻,沙風盜首領保證他們能把沮渠菩提偷出來,她就動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去支持沙風盜。
    這處“風城”並不算秘密,來往這條商路的向導有許多都知道“風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遭遇大風的事情。
    風城周邊的環境非常奇怪,西邊有鳴沙,南邊有沙山,北面是死地,所有的沙子到了這裡像是打了個旋一樣,經常從此處呼嘯而過的沙暴更是讓人膽戰心驚。
    當它溫和的時候,它是最安全的休息地。
    高大的巖沙遮擋著沙漠中酷熱的太陽,平整的沙地適宜於安營扎寨,沒有毒蛇和其他有毒的動物在這裡久留,因為幾乎找不到什麼吃的。
    即使刮起了風,只要躲避在砂巖和駱駝之後,很快的沙暴也會過去,等沙暴過去,沙子會自然傾瀉而下,只要登上幾天,埋藏在沙子裡的東西會自己露出來。
    沙風盜之所以用這裡做一處巢穴,便是看中這裡天然而奇妙的地理特性,來掩蓋其他人的追捕。
    更可愛的是,這種風暴不是無跡可尋的,一旦周邊連續出現好幾天沒有風的情況,那麼離大風來的時候也不遠了。這個周期一般是在二十天到二十二天之間,老桑頭掐的很准,只要等菩提離開,風沙就會卷起,至少一天之內魏國人無法追尋到沮渠菩提的位置,也無法離開風城。
    而一天的時間,足夠孟王後那位狂熱的追隨者把沮渠菩提帶到更遠的地方去了。
    但老桑頭沒想到這一次的風暴大到這種地步。
    老桑頭早年也曾受過孟王後的恩惠,只是孟王後自己不知道。當年敦煌內亂,所有人都差點渴死,是隨軍的孟王後下令挖掉上游蓄水的大堤,讓山上蓄著的水源流向下游,解了敦煌的燃眉之急。
    雖然那一戰殺死敦煌裡叛軍無數,但對於敦煌城中對政權完全不感興趣的這些人來說,他們沒有被困在城裡渴死,而是度過了最難捱的那段時間,孟王後的恩德足以立上一個長生牌位了。
    老桑頭會幫助孟王後送走菩提,一方面是想給魏國添點麻煩,最好能讓北涼和魏國打起來,一方面也是記得那次人情,他並不擅長戰斗,做這種事倒是合適,由他親自布局、親自調度,自然是成功率最高的。
    風城曾經數次被掩埋的故事老桑頭也聽不少人說過,但他只當做老年人嚇唬小孩不讓小孩到處亂跑的故事而已。沙風盜盤踞風城有兩年了,從來沒有哪次的大風刮到能把風城掩埋,連小腿肚都埋不了。
    風把老鼠和其他動物們卷成一團的時候,老桑頭突然就想起了那些老人們的故事。每一個故事裡,鋪天蓋地的沙暴迎面而來時,天地之間總會產生無數的異象,有時候是下紅雨,有時候是蝙蝠成群……
    如今他知道了,不是下紅雨,而是蛇蟲鼠蟻從天上落下來的樣子從遠處看起來像是下雨,而蝙蝠也都是些沙漠鼠罷了。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而他也確實是自私涼薄的性子,首先選擇的是救下自己的族人。
    讓所有的盧水胡人都進了駱駝圈子後,老桑頭偷偷牽走了兩匹駱駝,趴到兩匹駱駝的身下躲過了一劫,待所有人驚魂未定地從沙子裡爬出來時,他早已經騎著駱駝離開了這裡。
    離開的老桑頭心中沒有一絲後悔,只有對這種“天意”的恐懼。
    他相信不是自己的布局哪裡出了什麼問題,而是老天要借由他的手達到這樣的效果,要將這些魏國人全部埋在這裡。
    他突然想到了北涼王室背後神秘莫測的那些僧人們,還有那些沙漠中經常有的“沙子裡有惡魔,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出來吃人”的傳聞。
    這樣的恐懼讓他沒命的離開這支被“惡魔”盯上的使團,完全生不起再回頭看看的沖動。
    老桑頭跑了,留下一群迷茫而無助的可憐人。
    .
    遠處沙丘。
    “怎麼樣?那邊情況如何?”沮渠菩提早已經被鐵衛營的鐵衛們帶著離開了很遠,但那麼大的風頭即使離得極遠也能看到一些痕跡。
    什麼天下紅雨、老鼠上天、平地裡起了龍卷風之類,即使離了幾十裡,還是足以讓人心神劇震。
    “風太大了,我不敢湊過去……”因為使團裡還有孟玉龍等孟家軍的人在護衛,這幾個孟家子弟比沮渠菩提還要著急。
    他們臉色灰白地苦笑著:“那麼大的風,恐怕都被吹走了!”
    “不是說只是一場沙暴嗎?那是沙暴嗎?那簡直就是妖風!”沮渠菩提早已經跳下了駱駝,“表兄還在那裡!我們不能就這麼站著!”
    “那我們能怎麼辦?我們現在過去也會被卷走的!”
    “這附近沒有人了嗎?最近的城鎮是在哪兒?”沮渠菩提也熟讀一路的地圖,“難道要回去求援嗎?”
    “世子,放棄吧,就算回去也來不及了。”
    幾個侍衛搖了搖頭。
    “我們現在應該去和王後安排的隊伍匯合,這裡出事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回去,王後很快就要來了。世子,這是天災,不是*!”
    “這就是*……這就是*……”
    沮渠菩提不能接受地拼命搖著頭。
    “為了我一個人,死了這麼多人……我要去找人救他們,我要去附近的綠洲,綠洲裡一定有商隊……我要回去,去毛水,去羅鎮,那裡都有人,找人去把他們挖出來……啊!”
    “對不住了!”
    一個侍衛咬牙將沮渠菩提敲暈,又在他的嘴裡塞了東西,抱著他上了駱駝。
    “難道一路就這麼捆著他?”
    幾個侍衛面面相覷。
    “我們為了救他才死了這麼多人,現在他還想回去,當兄弟們的命不值錢嗎?”那個面色嚴肅的侍衛寒著臉說道:“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將他送到王後那裡我們才能全身而退,否則在世人眼裡,我們已經死了。”
    “可他要鬧……”
    “他會接受的。他跑了,北涼一旦和魏國打起來,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當王後不知道嗎?她們是完全不想管了,反正我們無牽無掛,操心什麼,走!”
    “……那就走吧。”
    ***
    鄭宗並沒有斷了骨頭,但身上的傷勢比賀穆蘭要嚴重的多。
    也不知道是因為鄭宗比賀穆蘭細皮嫩肉的多,還是賀穆蘭穿的衣衫料子比他要粗糙,這一場浩劫下來,鄭宗幾乎已經成了個血人。
    但他畢竟是年輕健康的小伙子,當賀穆蘭將他從沙子裡撈出來抱到沙丘的陰影之下後沒多久,他還是漸漸清醒了過來。
    “你能不能不要再看了!”
    鄭宗虛弱而惱羞成怒地對著賀穆蘭叫著。
    “不就是長得比別人小點嗎!”
    “我沒看你啊。”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對鄭宗說著。
    “沒看我在把死人的衣服想法子給你捆成圍屁股的布嗎?誰看你了!”
    還小點……
    沒被沙子搓掉鳥就不錯了,他該慶幸毀掉的只是臉。
    賀穆蘭用那袋烈酒給鄭宗擦了擦身上的傷口,把那些傷口裡揉進去的沙子給小心地揀掉了,但這並不能保證他的傷口不會感染。
    沙漠裡缺醫少藥,日夜溫差又大,他們沒水沒衣服,全身都暴露在太陽之下,如果還在白天行動,一定都會脫水而死。
    所以他們只能躲在沙丘的陰影裡,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盡最大的可能保存自己的體力,等待著晚上到來。
    到了晚上,才是他們行動的時候。
    被痛苦折磨的鄭宗一刻都沒有閉上眼睛,疼痛讓他完全沒有睡意。但他也同意賀穆蘭的話,在這裡一直等著,只會等死。
    風是從北面刮過來的,所以他們現在一定是在南邊的某處,也不知道離沙漠裡那座巖沙城還有多遠。他們完全迷失了方向,沙漠裡一點參照物都沒有,風吹過沙丘,這座沙丘可能上一刻還在這裡,下一刻就去了那處。
    只有看著太陽才能知道具體的方位,賀穆蘭和鄭宗已經說好了,只要太陽一落山,朝著東北的方向一直走,一定就能找到使團。
    但這只是他們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能夠找到,鄭宗和賀穆蘭也沒有把握。
    天色一點都黑下去了,賀穆蘭抓起了磐石插在自己的腰上,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中的艷紅正在變成紫色,漫天的紫雲頗有些“紫氣東來”的意思,氣象萬千,蒼穹一直延伸開去,知道天的盡頭。
    “紫氣東來”無疑是一個好的兆頭,被老天折騰了一遍的賀穆蘭也不由得開始詳細命和運這兩種東西了。
    現在她無比的希望好運氣能一直籠罩著她,直到她能夠帶著鄭宗離開沙漠。
    “天要黑了,我們走。”
    賀穆蘭又渴又餓,只是在白天的時候稍微打了個盹,也不知道精力能維持多久。但她不可能把鄭宗留在這裡,所以一把背起了鄭宗,朝著東北的方向而去。
    鄭宗身上的皮肉傷已經不再滲血和組織液了,因為沒有衣服蔽體,被烈風撕碎了的布條,飄飄蕩蕩的掛在他的身上。
    隨著天色越來越暗,寒風也開始吹拂,賀穆蘭低頭看了眼鄭宗的胳膊,只見他的皮膚上已經開始起了雞皮疙瘩,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加上站起來的汗毛,還有那些難看的傷口和結疤,使得他的胳膊難看極了。
    夜越來越深,寒意越來越濃,布條當然不能抵擋任何寒意,兩個人身上都是傷口,賀穆蘭從不知道原來風也能造成利刃一般的效果,此刻艱難前進的她,真像是被刀在割著肌膚一般前進著。
    連她都如此痛苦,那鄭宗呢?
    賀穆蘭心中一沉,回過頭去問背後的鄭宗:“你怎麼樣?要是冷,就把酒喝一口。”
    酒囊裡還有一些酒,是賀穆蘭防著他傷口感染惡化的。
    北涼的酒比魏國的酒要烈,大概是酒曲不同,發酵的溫度也比北魏要高。
    出乎賀穆蘭意料之外的,鄭宗並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倒在笑。
    “你笑什麼?”
    □的慌!
    “我笑將軍身上真暖和啊,跟火爐似的。”
    鄭宗笑瞇瞇地說道:“可惜胸前暖,背後冷,太煞風景。”
    賀穆蘭這才想起自己身上陽氣過盛,體溫要較普通人暖和的多,但他背後畢竟是被風吹著,所以才一半冷一半熱,難為他還笑得出來。
    不愧是變態啊。
    “你少說點話,保存點體力。要實在熬不住了就跟我說,我把你抱在前面,你背後也舒服點。”
    沒橫抱他是害怕傷了他背後的傷口,可要是吹到他發燒,情況就更差了。
    她完全錯估了鄭宗的厚臉皮。
    聽到賀穆蘭願意抱他,鄭宗立刻點了點頭,賀穆蘭只覺得背後微微晃了晃,然後就聽到他很高興地說著:“我現在就冷的不行了,你抱我吧……”
    我能把你摔下去自己走嗎?
    賀穆蘭的臉皮抽了抽,最終只能歎了口氣,蹲下身把他放下來,將背著的姿勢改為橫抱。當她的手觸碰到他的肩背時,賀穆蘭感覺到鄭宗痛得一哆嗦,但硬是咬著牙沒有叫出來,反倒往她懷裡縮了縮,好像這樣真的暖和些似的。
    尼瑪,這滿滿的性別顛倒感是怎麼回事!
    鄭宗以後變成宦官難不成不是被害,是自願的嗎?這麼柔弱又詭異的娘娘腔,說是男人出去誰信!
    “不痛?”
    “你抱緊點我就不痛了。”
    “……我把你丟下去你信不信?”
    兩人胡言亂語著走在沙漠裡,用這種方式排遣著心中的不安和疲憊,他們知道最冷的時候還沒有到,等到極冷的時候反倒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來,就真會冷死在原地了。
    和那天沙漠夜行一樣,四周什麼都看不見,腳下踩著的都是沙子,上一次好歹還有幾千人、有駱駝、有馬,有火把,而現在除了兩個可憐的傷者,什麼有用的都沒有。
    要不是天上還有一輪明月,兩個人也許根本都不敢在晚上出行。
    “我好冷,有些堅持不住了……”
    鄭宗抖了抖,終於示弱道:“我好餓,還好渴,好困,現在又冷,花將軍,你把我放下來自己走吧,我覺得我肯定活不下去。能在你懷裡被抱一陣子,又被你親過,我死而無憾了。”
    “說了不是親你!是給你渡氣!”
    賀穆蘭咬著牙叫了起來。
    “我也好餓,我也好渴,我也困也冷,我能不能也死了算了?我一點盧水胡話和其他的語言都不會,你要是死了,我遇到人都不知道怎麼找回虎賁軍!”
    看起來,好像鄭宗拖累了她,但賀穆蘭知道,現在不是鄭宗依靠著自己,而是自己在依靠著鄭宗。
    落在這茫茫的大漠中,沒有水,沒有人,只有一片沙子,要是只剩自己一個人,她不知道自己能夠堅持多久。
    鄭宗此時已經成了她在沙漠中的某種支柱,一種一定要把他活著帶出去的“信念”,正是因為手臂上這沉甸甸的重量提醒著她還活著,她才能一直堅持到現在還在行走。
    對於天生神力的她來說,瘦弱的鄭宗比磐石也重不了多少,可如果丟棄了這份重量,才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輕”。
    也不知道是不是賀穆蘭的口氣太過“惡狠狠”,鄭宗苦笑了一下,就換了其他的話題。
    “不知道興平公主怎麼樣了……我們三個一起飛出去的。”
    “她沒碰到我,我要能救到她,肯定一起拉了。”
    賀穆蘭的腳步頓了頓,刻意讓自己不去想這些問題。
    那些被吹飛了的虎賁軍、那些北涼的使臣、失蹤的沮渠菩提、被她派出去巡邏的那羅渾、孟玉龍,還有那些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就消失在天際的人們……
    如果現在想起這些事,只會讓她的腳步更沉。
    “老桑頭一定有問題,他把我們帶進那個巖沙之城肯定是有預謀的,甚至他讓我們晚上趕路,說不定都是算好了清晨時我們最困,沒辦法躲避的開這場風沙。他為何這麼惡毒?我們團裡有那麼多盧水胡人,他竟一點都不顧念同族……”
    鄭宗喃喃自語。
    “不,這麼大的風沙,沒有人會拿這種事情算計,因為搞不好連自己的命都沒了。他一定是沒想到風這麼大。可把我們帶到這種地方,本身就是萬死難辭,除非他有靠山或其他依仗不會有事……”
    “刮風之前,菩提世子就不見了。”
    賀穆蘭隨口回答鄭宗。
    “我去營帳裡找菩提,卻發現所有人在帳篷裡吵成一團,然後帳篷就飛了,要不是越影跑過來,我恐怕還在發傻……”
    賀穆蘭的語氣漸漸低沉下去。
    “越影和大紅不知道怎麼樣了。它們那麼機靈,一定能活下來吧?”
    “這種時候,畜生比人厲害多了。”鄭宗無力地安慰著賀穆蘭:“我們現在該想的應該是休息一會兒吧?你已經走了幾個時辰了?”
    “我不知道啊。”
    賀穆蘭歎了口氣,看了看頭頂上的月亮。
    “我們走了許久了嗎?為什麼月亮的位置一點都沒動?”
    他們說了這麼多話,走了那麼長一截路,為什麼月亮還是沒動呢?
    鄭宗突然動了動,將自己血肉模糊的臉完全朝向賀穆蘭,嘿嘿一笑。
    他看不見自己臉的樣子,所以恐怕還自以為這樣很詼諧,可實際上,賀穆蘭低頭看見他這樣怪笑的樣子是真的提了神。
    活似三流恐怖片裡爬出來的喪屍一般。
    還是光著的。
    嘿嘿笑著的鄭宗嘴唇已經干裂的見血了,他睜大了眼睛,向著賀穆蘭幽幽說道:“花將軍,你聽沒聽過沙漠裡的一個傳說?”
    “什麼傳說?”
    賀穆蘭抱著鄭宗,竭力讓自己不去看他的臉。
    “沙漠裡死掉的人,是不知道自己死了的,他們的鬼魂會一直在沙漠裡飄蕩,想方設法的離開沙漠。”
    鄭宗的聲音陰森森地:“嘿嘿,連鬼都不願意留在沙漠裡,可見沙漠實在比地獄還要可怕。說不定我們已經死了,現在想走出去的,不過是我們的鬼魂。”
    賀穆蘭被鄭宗陰暗的語氣嚇得打了一個寒顫,直接停住了腳步。
    鄭宗還在對著她怪笑,渾似鬼上身似的。
    這讓賀穆蘭沒好氣地把他丟到了地上,從腰上取下酒囊,仰首抿了一口。
    甘冽的烈酒沿著喉嚨下去,一直燒到胃裡。空蕩蕩的胃被這烈酒灼燒的直發疼,那滋味實在不好受,卻提醒著賀穆蘭,她還活著,是人,並不是鬼魂。
    鬼魂應該是感覺不到胃疼的。
    “我要死要活的抱著你,走到腿都發軟,你居然給我來這個?嚇唬人也不是像你這麼嚇的!”
    賀穆蘭甩了甩胳膊和腿,又重新彎下身子。
    “算了,繼續走吧。走到我走不動了為止。”
    “我是說真的。”
    鄭宗並沒有舉起胳膊,而是十分嚴肅地點著頭。
    “我一定是死了,所以才感覺不到全身疼痛或者冷。花將軍,你現在抱著的是我的鬼魂,才會這麼輕松。你把我丟下吧,你自己走,我雖然是鬼,但是不會怪你的……”
    “你是鬼也得跟我一起走出去!!”
    賀穆蘭突然失態地大叫了起來。
    “五千虎賁軍跟著我離開了平城,現在回去的還不知道能有多少!你、慈心大師、蓋吳,原本都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是被我硬生生扯進來的!如果你死在了這裡,我該如何面對自己?”
    賀穆蘭恨聲道:“你是鬼也好,是人也好,都得跟我回平城去!死了一個大行驛還不夠嗎?還要死多少人才行?每死一個人……”
    “都是我的無能啊!”
    “你為什麼是個好人呢。”鄭宗的眼淚沿著眼角流了下來,留到自己滿是傷痕的臉上,痛得如同錐心。
    他用著極小的聲音自言自語。
    “放棄我不好嗎?我已經堅持不下去了啊……我自己不想活了……”
    雖然才一天,可他這麼大都沒吃過這樣的苦。
    他也根本就不是這麼堅強的性子。
    “別哭了。”賀穆蘭准備彎腰將他重新抱起來。為了讓他放松一點,賀穆蘭刻意開著玩笑說道:“你要再哭下去,我說不定會渴的去舔你臉上的淚珠子。”
    賀穆蘭一只手剛抓住他的肩膀,卻感受到他整個人震動了一下,手臂也像是不由自主一般抬了起來……
    “別亂動,不需要你用勁兒……”
    賀穆蘭還以為他不想走了,語氣有些煩躁地開口。
    “我來……”
    “花將軍,那邊有綠光……”
    鄭宗抖了抖,突然了悟了過來。
    “是我們身上的血。我們身上的血腥味,把狼引過來了!”
    並不是只有人會在晚上趁著氣溫低行走的。
    夜行性的動物也是一樣。
    賀穆蘭穿著沙漠裡必備的長靴子,所以一般的蛇蟲咬不到她,可要是遇見狼,這種靴子毫無用處。
    “狼?”
    賀穆蘭赫然一驚,扭身看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腥臭的風迎面撲來,賀穆蘭身手極快地從要帶上拔出匕首,月光之下,只見得匕首的精光閃耀、跳動、流轉,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賀穆蘭已經朝著迎面撲來的狼身上刺了七八下。
    她的武藝是實打實在生死之際鍛煉出來的,每每到絕望之時就能爆發出巨大的力量。那只狼還沒有得手,已經被賀穆蘭刺了好幾下,然後無情地一腳踹開。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一只狼死了,他們的四周卻又出現五雙綠森森的眼睛。
    那只狼只是試探的誘餌。
    他們被狼群包圍了。
    “五只……老天可真是不肯放過我們。”
    鄭宗苦笑著坐起了身子。
    “我虛弱的根本站不起來,我知道你能殺出去,你自己去吧。”
    “不過是五只狼而已,你太小瞧我了。”
    賀穆蘭兩道濃眉倏地一揚,臉上現出了令人望而生畏的表情。
    她甩手把手中的匕首丟給了鄭宗,從腰上取下厚重的磐石,昂然道:“你自己拿匕首保護好自己。”
    她望著地上已經開始抽搐的狼,喉嚨間居然有股難忍的干渴。
    一天一夜沒有喝水也沒有進食,只喝了一口烈酒,她雖然口中說的硬氣,但身體的狀態卻沒有想象的那麼好。
    在鄭宗駭然的表情中,賀穆蘭沒有立刻和圍攻而來的狼對抗,反倒俯下身子,對著地上那只狼被刺穿的喉嚨狠狠地飲了一口鮮血。
    又腥又熱的鮮血被賀穆蘭咬牙咽了下去,干渴的快要冒煙的嗓子立刻舒適了許多。賀穆蘭站起身,擦了擦自己的嘴,重新舉起磐石。
    “現在該害怕的,應該是這些狼才對。”
    ***
    戰斗結束的很快,並不是賀穆蘭如何厲害,而是因為狼實在是一群很聰明的動物。
    和狼群戰斗,與軍隊相斗沒有什麼區別,無非都是“擒賊先擒王”。第一只被派出來試探的當然是狼群中微不足道的那一只,可隨著狼群發動進攻,還是可以看出來哪一只才是這個狼群的首領。
    賀穆蘭並不是莽夫,她沉著又冷靜,手中握有沉重的磐石,又有用不完的力氣,幾只狼久攻不下後想要襲擊鄭宗,卻被她的磐石牢牢地封鎖住了行動的路線,被迫去保護一直被她攻擊的狼王。
    最終,賀穆蘭以雙腿被狼群首領抓傷為代價重創了它,而狼群在發現一死一傷依舊無法得手之後,很快就暫時離開了。
    雖然離開了,可它們並沒有走遠,就像冤魂不散一般,綠幽幽的光仍在不遠處閃爍,像是等著賀穆蘭和鄭宗真正精疲力竭的那一刻,就會發起下一次的攻擊。
    “怎麼辦,它們好像盯上我們了。”
    鄭宗握著匕首,有些頭疼的看著遠處的狼群。
    “你應該高興,這裡有狼出沒,說明附近一定是有綠洲,或者有足夠讓它們生存的獵物。”賀穆蘭並不覺得頭疼,反倒隱隱有些喜意。
    “這說明我們的方向是對的,這裡並不在沙漠的中心。現在這麼熱,沙漠裡的隊伍都在晚上和日出前後行動,我們只要再堅持一會兒,說不定能遇見綠洲或者商隊。”
    賀穆蘭說著這樣的猜測,肚子裡卻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她被自己的想象給誘惑住了,說起商隊就想到了水,又想到了食物,所以肚子才會叫起來。
    鄭宗原本已經離崩潰不遠了,可賀穆蘭獨斗狼群以及對綠洲的猜測卻激起了他生的*。
    只要有綠洲,他們就能絕處逢生。只要找到人,就能找到方向,遲早會跟虎賁軍匯合……
    “但是在那之前……”
    賀穆蘭彎腰抓住地上徹底咽了氣的那只狼,將它的傷口抵在鄭宗的嘴邊,冷著臉逼迫他。
    “你先喝幾口補充體力!”
    鄭宗一聞到那股腥臭就快要暈過去了。
    “喝!”
    賀穆蘭劈手奪過鄭宗手中的匕首,又對著狼身上戳了一刀。
    尚有余溫的狼血噴了鄭宗一嘴,賀穆蘭緊繃著的神經已經十分不耐了,她看著流淌而出的鮮血,凶狠地對鄭宗說道:“這只狼不會一直有血,我們不知道要走多久,每一滴血都很寶貴,你給我喝,喝完了我還要灌進水囊裡。我們不但要喝狼血,如果明天找不到綠洲,我們還要生啖狼肉。我需要力氣,你也必須保持清醒,不要讓我多浪費口水了!”
    在鄭宗的印象中,除了一開始賀穆蘭用殺氣嚇過他,大部分時候的賀穆蘭都是平靜而沉穩的,何時有過這般如同煞神一般的時候?
    剛剛和狼群搏斗過的賀穆蘭額頭上滿是汗珠,眼睛也亮的驚人。正因為這求生的*刺激的她整個人神采奕奕,哪怕五官並不俊俏,渾身上下依舊散發出驚人的魅力。
    鄭宗正是屢屢被這種魅力所折服,為了這種無法訴說的羞恥情感,他情願為了賀穆蘭去死,更別說……
    已經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鄭宗看了賀穆蘭一眼,一張口,也像是她一般,惡狠狠地咬上了死狼的傷口,將那些鮮血大口大口的吞了下去。
    賀穆蘭將狼肉小心地割了下來,剝下來的狼皮包裹著狼肉,被鄭宗的腰帶捆住,珍而重之的揣在了身上。
    每一滴能收集起的狼血都倒入了酒囊裡,那裡面的酒被賀穆蘭用來清洗了大腿上的傷口,算是最後的價值。
    昨晚一切的賀穆蘭將已經慘不忍睹的狼屍拋棄在原地,又重新抱起了鄭宗,開始向著東北方向而行。
    那些狼依舊不緊不慢地跟隨在賀穆蘭和鄭宗的身後,鄭宗不時地從賀穆蘭肩膀上伸出頭去張望,告訴賀穆蘭它們如今的位置在什麼地方。
    也許是賀穆蘭的速度絲毫不見慢,也許是他們去的方向確實之前有大隊人馬經過,又或者被重創了的狼傷勢惡化無法奔襲了,幾只狼漸漸地不再跟著他們,任由他們向著遠處離開。
    也不知走了多久,歇息了多少回,直到賀穆蘭的腿再也無法伸開、她的手臂再也無法舉起之時,賀穆蘭的耳邊終於響起了沙漠中最熟悉的聲音。
    “是駝鈴……”
    鄭宗的眼睛已經完全睜不開了,他猶如夢囈一般嘟囔著環顧四周。
    “我好像聽到駝鈴聲了……”
    “是的,我也聽到駝鈴聲了。”
    賀穆蘭抬頭看了看東邊,那裡開始翻滾起紅色雲霞,而在他們的身後,月亮已經沉到幾乎看不見的地方去。
    完全放松下來的賀穆蘭,突然感受到了久違的熾熱,這樣的體感讓她升起了不安的預兆。
    “鄭宗,我要最後努一把力了……”
    她的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容。
    “我語言不通,等看到那些人,剩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
    “什麼?我……”
    鄭宗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感覺到身下的人突然劇烈的開始了動作。
    狂奔著、怒吼著,使出全身力氣的賀穆蘭向著駝鈴的方向全力奔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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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2:54 |只看該作者
☆、第421章 食人族村莊

賀穆蘭醒來的時候,全身痛得像是被人碾過去一般,但至少還活著。
    在他的身邊,鄭宗睡得像是已經死掉了,而她的面前,是一個長得很粗壯的大嬸,用一種一點也不溫柔的方式往她的嘴裡灌著什麼。
    全身會痛成這樣,倒不是因為陽氣過盛的後遺症,她長途跋涉了那麼久,中間又和狼群搏斗,還抱著這麼一個成年人,人不是鐵打的,再厲害的人這麼折騰一番都要力竭,她也不例外。
    但她知道自己昏迷前的炎熱絕不是意外,她是真的曾因為陽氣過盛暈了過去。
    在沙漠裡暈過去不死也死了,能活下來,絕對是因為他們得救了。
    大嬸看見她醒了,立刻高喊了起來,賀穆蘭很可憐的語言不通,完全不明白她在叫什麼,可其中的驚喜之意是個人都聽得出來。
    救人的人,應該是個好人……
    賀穆蘭眨了眨眼睛,發現掛在脖子上的金鏈子不見了。
    ……吧。
    賀穆蘭醒來之後才發現有些不對。
    她原本想著被人救回來,還給喂了奇怪的汁液,怎麼也說明這些人是想要救她的,可當那大嬸出去之後,半天都沒有人進來,更沒有搭理她和鄭宗。
    鄭宗身上的傷勢並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自己全身會痛也是因為傷口有些發炎的趨向,而這個房子十分悶熱,泥巴和草糊成的房子被太陽一曬簡直能熏死人,窗外一點風都沒有,還沒一會兒,賀穆蘭就悶得要吐了。
    不行……
    這樣下去會中暑吧?
    疼痛難忍的賀穆蘭咬著牙爬了起來,一摸自己的腰上,磐石不見了。
    她心中一涼,又摸了摸自己的懷中,那把寒鐵所制的上好匕首也沒有了。
    磐石是她重要的武器,那把匕首是從虎賁軍死去的士卒身上摸來的,被風吹到什麼都沒有了還有那把匕首,說明是他最珍視之物,絕不能隨便丟棄。
    和這些相比,金鏈子反倒不怎麼重要了。
    她爬起身,摸到鄭宗身邊,觸了觸他的額頭,還好並沒有發燒。他全身上下的傷口雖然沒有得到什麼治療,但那些烈酒也許還是管用的,傷口沒有流膿,只是有些紅腫。
    賀穆蘭想起他背後的傷勢,一咬牙將他側了過來,總算松了口氣。
    救他們的人並不是什麼都沒做,在他的身下鋪了草席,草席是浸透了某種草藥的,所以他躺在那草席上,就等於將傷口泡在了藥裡。
    鄭宗大概是太累睡著了,並不是死了。
    賀穆蘭就這麼在鄭宗身邊坐了一會兒,發現確實是沒有人進來,可她又餓又渴,整個人都處於虛脫的邊沿,而這個屋子又悶熱的讓她煩躁地想要撓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還是在沙漠裡趕路的馬甲短褲加腰帶,渾身都是狼血,這些人連給她換件衣服都沒有,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說是救人吧,連擦個身換件衣服都沒有,她還記得自己一發作全身就高燒不止,額頭搭個冷毛巾總是有的吧?
    可要說不想救,把他們丟在沙漠裡不管就行了,沒一會兒他們就會被曬死,又何必辛苦把他們拖回來,還給鄭宗墊草藥的席子?
    再聯想到剛剛進來的老大嬸體格肥胖,完全沒有沙漠裡的居民那種干枯精瘦的樣子,賀穆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們不會吃人肉吧?
    所以才那麼肥壯……
    “不管了!”
    賀穆蘭在屋裡看了一眼,只有屋角的案幾上放置著一盞石燈,索性順手抄起,揮舞了兩下。
    有東西總比沒東西強。
    總之,先沖出去看看什麼地方!
    已經抱有希望會遇見一堆“食人族”的賀穆蘭,忍住了眩暈推開了門。在她的右手上,石燈被握的緊緊的,用以等會格擋可能襲來的各種武器。
    然而當賀穆蘭一推開門,就徹底傻了眼。
    誰能告訴她,這外面是什麼情況?
    “嘰裡咕嚕嘰裡咕嚕!”
    一個興奮地男人指著賀穆蘭大聲叫著。
    “嗚啦哇啦嗚啦哇啦!”
    剛才那個老大嬸拼命點著頭。
    門外,幾十個滿臉紅光,絕非營養不良出品的沙漠居民眼睛裡滿是精光地看著她,這些人有男有女,也有不少中老年,雖然長得健壯,可那憨厚的氣質一看就跟什麼馬賊匪徒扯不上關系。
    見到賀穆蘭走出來,一群人嘩啦一下圍了過來,這個捏了捏她的胳膊,那個拍了拍她的胸脯,還有一個像是看牲口一樣想伸手掰她的牙口,被她大吃一驚地用石油燈格擋住了。
    見到她還有力氣格擋他們伸過來的手,一群人叫的更厲害了,有幾個大媽甚至直接伸手去摸她其他要害的部位。
    賀穆蘭長這麼大,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被嚇得連退了幾步,“啪”地一下關上了門。
    “呼……呼……”
    驚魂未定地賀穆蘭覺得自己看到狼群都沒有這麼受驚嚇。
    果然是食人族吧!
    ****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語言也不通的賀穆蘭退回了屋子裡,不可思議的是那些人也沒有因為賀穆蘭退回屋子就追上來,就這麼讓她在屋子裡做鴕鳥做了半天,直到鄭宗醒了過來。
    鄭宗比她晚昏迷一點,因為他傷的比她重得多,甚至連臉都挫沒了,所以清醒的倒比帶傷還陽氣發作的賀穆蘭更晚。
    但因為是他大聲呼叫吸引了駝隊裡的人來救他,所以鄭宗在暈過去之前還和這些人求助過一會兒。
    但因為最終他也暈過去了,鄭宗心裡也沒有底,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出手相救。
    賀穆蘭昏迷了一天一夜,錯過了很多事情,包括這支駝隊的人如何因為他腰上的磐石和懷裡的狼皮而選擇救了她。
    也包括他們如何把他們帶到這個小屋子裡來,安置了他們。
    鄭宗醒來後,兩人交換了下互相所知道的,心裡都有些不安。
    賀穆蘭雖然能打,但她沒把握能護著病殘的鄭宗安然從這個不知道什麼鬼地方撤出去。
    而以她剛剛出去伸頭的那一下功夫,她已經看到了遠處還是一片黃沙。
    換句話說,他們還是在沙漠裡,沙漠裡有一間土屋,充其量不過說明這裡有個村落存在罷了。
    在沙漠裡,許多村子就是和馬賊共生的,他們給馬賊提供補給、甚至就是馬賊的親人,看到村子很多商隊根本不進去,甚至還繞開走,就是怕顯露了行蹤給馬賊追上。
    正是因為他們都知道情況太過惡劣,所以兩個人都迷迷瞪瞪的,不知道怎麼辦。就算逃出去了,兩個連路都不認識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沙漠裡再迷路一次,祈求著再有狼群送上門來給他們補充體力。
    “我們不能一直在這裡呆著,否則不是餓死就是渴死。”鄭宗膽子小,可是一旦有了求生的*,比任何人都敢拼。
    “花將軍你扶我出去看看,我會說盧水胡話和匈奴話,我和他們溝通一下,問清楚他們到底要干什麼。”
    賀穆蘭也覺得現在兩眼一碼黑扯淡的很,就扶著鄭宗重新打開了門,兩個人又一次暴露在人前。
    這一次,小屋子門口聚集的人更多了,賀穆蘭極力向四周眺望,發現這個小木屋附近並沒有什麼其他建築,倒是更遠一點好像有不少土屋,看起來那邊才是真正的村落,這裡只是一個單獨用來做什麼的房子。
    單獨做什麼呢?
    屠宰場?
    賀穆蘭暗暗想著,攬著鄭宗的手微微在他腰上一拍。
    鄭宗立刻意會,開口用盧水胡話、匈奴話、羯語和氐語來回問了好幾遍:“這裡是哪裡?你們是什麼人?你們能幫幫我們嗎?”
    看到兩個人都能跑能動,其中一個還會說自己的語言,一群人歡呼了起來,其中一個看起來沉穩些的中年人立刻用氐語回話:“這裡是亂井頭,我們都是這裡住的人,你們被我們救回來的!”
    鄭宗低聲告訴賀穆蘭他們的回答。
    賀穆蘭點了點,讓鄭宗問他們自己的武器都在哪裡。
    鄭宗依言詢問,那個中年人立刻露出提防地表情,“我們村子裡沒有外人,在獲得我們信任之前,武器不能還給你們。”
    高個子那男人的劍光是拿走都吃力的很,很難想象這個人怎麼舞的動!
    還有那把匕首,那麼鋒利,連砍刀都削的斷。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身份,但萬一他們拿了武器發起狂來怎麼辦?
    “那你們准備拿我們怎麼辦?就這麼把我們關在這個小屋子裡?”鄭宗指了指背後的小屋子。
    賀穆蘭雖然聽不懂鄭宗的話,但看他的手勢和動作也知道他要說什麼,所以已經做好了戰斗的准備。
    只要鄭宗表現出絲毫不對的樣子,她就動手。
    “不不不,我們這裡很少來人,所以對待外人也有自己的規矩。如果我們在沙漠裡救起了人,就會把他們放到這裡來照顧,如果他們活下來了,就是天意,就是我們的客人,如果死了,那我們也無能為力……”
    中年人一點內疚都沒有的說著。
    “你身邊的男人高燒到全身都紅的可怕了,可還是醒了過來,而且能走能動。你也是,我們救你回來的時候你的臉和後背都爛了,現在還能說話,那一定是老天和佛祖在保佑你們,我們不會對你們無禮的。”
    賀穆蘭和鄭宗之前千想萬想,怎麼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
    他們把自己和鄭宗丟到這個屋子裡並非是想吃他們,而是隨便意思意思盡些力,然後就等著他們自生自滅?!
    他們以為人是動物嗎?灌點水擦擦草藥就能自己活?
    這間屋子裡到底死過多少人了?
    賀穆蘭和鄭宗對視一眼,眼神裡都是不可思議,尤其是賀穆蘭,受到現在普世價值觀長大的賀穆蘭對於對方這種“物競天擇”的不以為然簡直是大受震驚。
    “這裡是沙漠,很多地方都有不近人情的怪規矩,這裡已經很溫和了。”鄭宗想了想,勸解賀穆蘭道:“我們身無分文,全靠他們拖回來,不然也已經死了,現在還需要靠他們幫忙才能走出去,還是入鄉隨俗吧。反正我們已經活過來了,活著總比死了強,是不是?”
    “什麼身無分文……”賀穆蘭面無表情地吐槽,“我脖子上原本掛著一根赤金的鏈子。”
    這時代金子雜質很高,赤金鏈子抵得上許多條同樣重量的金鏈子了。
    “啊,你說那個……”鄭宗抓了抓有些癢的臉,“我怕他們不肯救我們,一遇到他們就把它摘下來換他們救你了,雖然不知道他們當時有沒有聽懂……”
    他干笑了一聲。
    “不過,咳咳,好像金子他們笑納了呢。”
    ……
    所以說,不是他們自己拿了嗎?
    “算了,都是身外物,比不得我們的命貴重。”
    賀穆蘭想了一瞬就想通了。
    “現在該想的,是如何養好傷,趕緊穿出沙漠到欽汗城打聽虎賁軍的消息。”
    就這樣,賀穆蘭和鄭宗莫名其妙的被困在了這個小村子裡。
    沙漠裡的村子都差不多,這裡也沒有富裕多少,讓賀穆蘭和鄭宗有些介懷地是,雖然他們口中說著會把他們當“客人”,但每次他們只要一出去想到哪裡晃悠晃悠,就會有好幾個老大媽出來制止,臉上全是歉意的笑容。
    他們還要依靠這些村子裡的人送吃送喝,又全靠他們的救命之恩才能活下來,總不能對這些大媽動粗,只能被迫的就在那屋子附近走動。
    賀穆蘭的恢復力驚人,鄭宗傷的很重,但因為有水有充足的食物,這些亂井頭的人裡又有幾個會粗陋的醫術的,用一些沙漠裡的植物給他治傷,傷口也沒有感染,開始慢慢愈合了。
    因為天熱又條件惡劣,傷口愈合時反倒更加痛苦,猶如螞蟻咬噬一般的麻癢天天折磨著鄭宗,尤其是臉上和背上。
    在沙漠裡他們沒有條件檢查傷勢,有一次這個村子裡的人端了一盆水來給他們擦洗,鄭宗在水裡看到了自己臉上的樣子,當場就退了幾步,那一天都沒有出門,也不和賀穆蘭說話。
    無論什麼人,知道自己毀容了都不好受,尤其是鄭宗這樣心性並不豁達之人。
    長得難看的人是不能做官的,無論是什麼出身都一樣。李順、崔浩、古弼,除了有傑出的能力,無一不是當世有名的美男子。
    莫以為只有女人長得好看有利,在這個魏晉南北朝時代,男人長得漂亮,是一種比女人更甚的資本。
    鄭宗以前是鴻臚寺的禮官,又當了拓跋燾的捨人,長相自然不算難看,能稱得上“清秀端正”。
    一旦毀了容,前程也好,未來也罷,幾乎都已經毀了個干干淨淨。
    賀穆蘭從頭到尾都不覺得長得怎樣算什麼事,她當法醫,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屍體也不知道解剖了多少,鄭宗這樣大難不死連骨頭都沒被削掉,鼻子這樣軟組織都在的,簡直都算是走了大運了,所以也沒有表現出什麼太大的異常。
    正是因為她太鎮靜,太不當一回事,所以一路過來,鄭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臉已經被毀成了這樣,當看到真相之時,就越發的不能接受。
    他開始懊悔當時為什麼要管興平公主。
    他根本就不是什麼無私奉獻的人。
    甚至於,性格有些陰鷙的他,已經開始在詛咒著老桑頭和興平公主不得好死了。
    鄭宗的個性,原本是賀穆蘭完全不會主動接觸的那種人。賀穆蘭從現代到古代結識的大多是那種爽朗大方的性格,在軍中認識的火伴不是心思細膩的,就是魯直的蠻漢,哪怕狄葉飛那樣敏感的,在大帳裡遛起鳥罵著娘也不見得有多麼纖細。
    賀穆蘭不知道如何才能讓鄭宗心中釋懷一些,用了一大堆類似“男人的臉有什麼用”、“我都不覺得難看其他人應該也不覺得難看”、“現在不是在意臉的時候”之類的話勸說了他幾次,好不容易才讓他重新振作了一點精神,但看鄭宗的樣子,恐怕對這種事不能介懷。
    其實豈止是他呢。
    就連賀穆蘭,對於剛剛發生的慘事都無法介懷。
    和北涼的梁子,徹底算是結下了。
    要說北涼人一點都沒有動手腳,他們根本不可能相信。
    賀穆蘭開始恢復體力之後,便經常走出屋子打探周圍,也會扶著鄭宗出來走走,探聽點消息。
    這個村子還是太詭異了,在這裡已經有六七天了,可他們看到的孩子很少,整個村子也有不少間土屋,可是從頭到尾看到的人也只有幾十人而已。
    照理說這麼小的村子,還不是在什麼綠洲附近,周圍又沒有大的城鎮,可賀穆蘭和鄭宗兩人天天都能吃到肉食,喝到清水,這簡直太奇怪了!
    要不是兩人喝湯時能看到肉裡面細小的骨頭,經過賀穆蘭辨認確實是小型野獸的骨頭而不是人骨頭,他們恐怕連飯都不敢吃。
    更別提晚上還有許多奇怪的聲音,賀穆蘭和鄭宗也經常能看到日出之後有人騎著駱駝回來,駱駝背上背著半人高的袋子,袋子裡的東西還會動。
    這些詭異無法不讓人想到奇怪的事情上去。
    尤其是鄭宗,他幾乎是寸步不離的跟著賀穆蘭,似乎只有這樣,才不會被拖到哪個角落裡被人吃掉。
    更刺激人神經的是賀穆蘭的體力開始恢復之後,老是有男男女女偷偷摸摸跑來偷偷看她。
    比起瘦弱又破了相,還像只弱毛雞一般的鄭宗,體格瘦長卻精干,有肌肉、有力氣的賀穆蘭似乎更受他們的關注。
    就像各地有方言一樣,這裡有許多人是氐人,但更多的人說的是連正宗都聽不懂的方言俚語,這些人常常圍在一起,對著賀穆蘭和鄭宗指指點點,像是條件貨物一樣露出詭異的笑容,尤其是賀穆蘭,很多大媽和中年女人會趁著送飯的機會偷偷捏一捏她的肌肉或者拍一下她的臀部,就好像在掂量哪裡的肉會更加好吃一點一般。
    在這種讓人不堪其擾的騷擾下,連賀穆蘭都有好幾次想著干脆扛著傷勢未愈的鄭宗干脆跑了算了,比起哪一天就莫名其妙栽了,他們情願餓死渴死在沙漠裡得了。
    但這些村人看起來又相當友好,不但給他們好吃好喝,喂的他們飽飽的,還會送一些還算干淨的水給他們擦洗身體。
    賀穆蘭和鄭宗的衣服都破到不能看了,這些村人給他們找來的衣服都是特別耐穿的衣袍,而且細心的選擇了防曬的白色。
    要是說他們養著兩人就是為了吃掉,那他們吃掉的肉也不少了,這簡直是虧本。更別提很多時候他們都非常細心,生怕怠慢了兩人。
    就是這些中年人和大媽太過熱情了。
    熱情的有些受不了啊。
    這樣難以忍受的事情終於還是引起了騷亂。
    因為不知道這個村子裡的人到底在做什麼,賀穆蘭和鄭宗一直保持著警惕性,晚上很少一起睡著,通常是賀穆蘭守著上半夜,鄭宗守著下半夜,白天裡再這樣補眠。
    這樣雖然讓兩個人的精神都不太好,可兩個人都能睡上一個安穩覺。
    事情便發生在一個上半夜,看起來像是睡著的賀穆蘭陡然發現有人偷偷摸摸的進了屋。
    但她選擇了不動。
    賀穆蘭和鄭宗曾經裝作摔碎了一個陶碗,其實兩個人都偷偷藏起了一片尖銳的碎片,就放在被子底下,更多的是鄭宗預備著拿來自保。
    賀穆蘭將碎片扣在手裡,全身的肌肉緊繃了起來,預備著進來的人一有不對就割了他的喉嚨。
    然而湊過來的人影發出小小的一聲嘟囔,讓她發覺到進來的不是成年男人,而是一個女子。
    這個村子裡的女人都是黑黑壯壯,也不知道是長期只吃肉還是人種原因,總之長得都很難看,而且膀大腰圓。
    但再怎麼健碩,只派個女人來對付他們?
    賀穆蘭心底冷哼了一聲。
    她覺得自己被小瞧了。
    那個女人進來後直奔賀穆蘭的床邊,賀穆蘭沒睜開眼睛,所以看不見她做了什麼,但她的五感卻十分靈敏,並沒有感受到殺意的她繼續緊繃著肌肉,做好蓄勢待發的准備。
    女人伸出了手……
    摸向了賀穆蘭的褲/襠。
    這下子,賀穆蘭再也裝不了睡了,飛起一腳將身上俯下來的女人踹開,一聲厲喝道:
    “你們到底想干什麼!”
    這聲厲喝頓時嚇醒了鄭宗,已經長期飽受折磨的鄭宗一起身就看見地上坐著一個滿臉痛楚的女子,再見那女人居然扶著牆爬了起來,再次用什麼人都聽不懂的話向著賀穆蘭走了過去,他終於爆發了!
    鄭宗大叫著一聲沖了過去,一頭撞翻那女人之後,坐到那女人的身上就使勁掐住了她的喉嚨。
    “你們想要吃了我們是不是!你們把我們養肥了是想吃了我們是不是?!你們到底要做什麼!我殺了你!我殺了你!啊啊啊啊!”
    瘋狂了的鄭宗爆發出讓人無法理解的力氣,那女人也算長得粗壯,放平時一個甩手就能把鄭宗甩出去,可現在喉嚨被掐,居然只能無力地蹬著腿,無力地伸出手去,眼睛拼命看著賀穆蘭,滿臉的求救之意。
    鄭宗已經接近半瘋了,他一邊掐著她的喉嚨,一邊將她的腦袋拼命地往地上撞,一副不殺了對方不罷休的樣子。
    此時他的心裡只叫囂著一種聲音。
    “他們全都是不懷好意!他們半夜跑出去說不定就是找渴死的人殺了吃了!他們說不定是信仰什麼邪神的怪物,要拿他們獻祭!”
    被嚇壞了的鄭宗滿臉淚水,整個人都在抽搐。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胳膊上一痛,原本掐著女人脖子的手松了開來,與此同時,他被半抱半架著離開了那個女人的身體,而後倚入了一個滾燙的懷裡。
    身體如此熾熱的,除了那位將軍,還能有誰?
    他感覺到一支有力的手臂環過他的胸前扣住了他的左肩,讓他不能再動彈,另一只手像是母親安撫小孩那樣輕輕拍著他的胸口,讓他的眼淚流的更加凶猛。
    那個死裡逃生的女人完全沒有了站起來的勇氣,不停的發出劇烈咳嗽的聲音,眼淚隨著干嘔的聲音不停的湧出。
    “別害怕。”
    這時候,鄭宗聽到身後的人如此開口。
    “她的目標是我。就算目標是你,我還醒著呢……”
    賀穆蘭察覺到懷裡的人顫抖的沒有那麼厲害了,所以她帶著笑意安撫他。
    “要想傷害你,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

☆、第422章 好種好種

那女人徹底從死裡逃生的狀態中脫離出來後,立刻就發出了震天的尖叫聲。其聲音之大,充分的論證了“體格粗壯肺活量就大所以聲音一定高亢”的道理。
    這樣的尖叫聲讓鄭宗又往賀穆蘭的懷裡瑟縮了一下,賀穆蘭卻已經沒有什麼好脾氣了。
    不管這些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今天晚上都必須給她倒出來。
    這樣被蒙在鼓裡簡直像是進了*一樣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女人的尖叫果然引來了不少人,屋子外面火把的光亮大作,那女人想逃,卻被賀穆蘭一把擒在手裡,反壓著身子走到了屋外。
    見到那女人被賀穆蘭反壓著出來,屋外的男人們都露出詫異的表情,而稍後聞訊而來的女人們卻對著那個女人破口大罵著。
    這種讓人完全摸不到頭腦的迷茫又一次襲上了賀穆蘭和鄭宗兩人的心頭,而他們自從被這些人救了,這樣的迷茫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前幾次和他們接觸過的氐人姜水,也就是和他們溝通過的中年男人,舉著火把從人群裡走了出來,寒著臉用當地話問了那女人幾句。
    那女人哭著嚎著回答了幾聲,然後這個村子裡的人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你放開她吧,她沒有惡意。”
    姜水誠懇地望著兩人。
    鄭宗立刻翻譯。
    “放開她可以,你得告訴我們你們想要做什麼。”
    賀穆蘭常年為將,一旦認起真來,渾身的威勢絕非一般。許多男人臉色更加難看,女人們卻驚喜地叫了起來,匆匆說著什麼。
    這一幕實在太怪異了,賀穆蘭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她的力氣大,那女人頓時被她壓的白眼直翻,眼看著就要暈死過去。
    “壯士請手下留情!她不過是想借種而已!”
    姜水以為賀穆蘭想掐死她,大叫著解釋。
    “什麼?”
    鄭宗黑了臉。
    “你說人話!”
    “他說什麼了?”
    賀穆蘭懵懂地看著鄭宗,而後者的樣子簡直隨時會撲出去一樣。
    “哎,這件事說來話長,又復雜的很……”姜水似乎知道沒辦法一直瞞住,但是臉上卻滿是猶豫之色。
    “那就長話短說!”
    鄭宗叫了一聲後,索性盤腿坐下。
    “我就坐在這裡聽!”
    ***
    此地叫做亂井頭,當然不是亂叫。在騰格裡沙漠這種極度荒涼的地方,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地方,這裡也是其中之一。
    這個叫做“亂井”的地方,真的有好幾處會冒水的泉眼。雖然水流不大,而且每個泉眼出來的水都古裡古怪,但在水和金子一樣珍貴的沙漠裡,亂井頭的村民就靠著這些水存在了下去。
    這裡在沙漠的南端,沒有中心位置那麼惡劣,又偏離綠洲和商道,很少有人踏足,正因為如此,居然有水源的亂井頭沒有被許多勢力盯上,也不像許多沙漠裡的村子一樣時不時就被馬賊搜刮一空。
    但地處閉塞,也給這個村子裡的人造成了許多生活上的困難。
    沙漠裡種植不易,這讓亂井灘裡的人很多時候需要出去換一些能夠用的東西,或是找一些能吃的食物。
    亂井灘裡有一處井是鹽井,可以曬出一些鹽來,這些鹽就是這裡除了水以外最值錢的東西,他們的日常所需都是靠這個鹽井得來。
    他們不敢去沙漠裡的綠洲或者附近的村鎮,男人們往往要背著東西一直往南走,到很遠的地方去換取必備的東西。
    沙漠裡因為水源地造成的慘劇也不知道有多少,他們都不敢冒險。
    賀穆蘭就是這樣被救回來的,她遇到的是交換貨物回來的駝隊。
    而能吃的東西,說起來會讓所有外人作嘔。
    這裡的人很喜歡吃沙漠裡一種叫做土鼠的沙漠鼠,這種老鼠肥大、肉質鮮嫩,而且沒有異味,無論烤著吃煮著吃都很適宜,而且這種土鼠在附近經常出沒,畢竟這裡有泉眼就表示地下有水,所以村子裡的居民很容易就能在夜晚抓到他們,大快朵頤一番。
    賀穆蘭他們半夜聽到各種動靜,還有人來去的聲音,都是這裡的人晚上拖家帶口的去掏土鼠沙穴的聲音。
    那些袋子裡裝著的,當然不會是什麼渴死的人(哪裡會有那麼多人撿啊喂┐_┐),而是那些還活著的、被抓來養著的土鼠。
    至於炸蠍子、炙蛇肉,以及許多許多讓人無法接受的食物,對於他們來說卻是老天爺送上來的美味。
    考慮到外面的人可能不敢吃些奇怪的東西,他們就把味道和豬肉相似的土鼠烹制了給賀穆蘭與鄭宗吃,而這些土鼠的窩裡常有些草籽塊莖之類的東西,村子裡的人靠這些補充營養,也算是吃了綠菜了。
    他們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沒有作假,這裡很少見到外人,外人也不能分辨是不是好人,所以如果遇見快渴死的或者重傷的,都把他們拖到離村子稍遠的這處獨屋裡,缺水給水,受傷就沒辦法了,這裡草藥貧乏,能不能救活確實看天意。
    賀穆蘭看起來就不好惹,身上還有狼皮狼肉,一身狼血,明顯是個能對付狼的壯漢,沙漠裡,狼從來不是單獨出現的,這兩個人受了傷能走到這裡,還殺了狼,若發起狠來,殺個血天黑地也有可能,整個村子裡的男人們大部分都不想救這麼個煞星回來,想救的人和不想救的人起了爭執,才有賀穆蘭和鄭宗被丟在屋子裡自生自滅的事情。
    但是村子裡的女人們都想救人,於是也有女人偷偷溜進屋子給鄭宗和賀穆蘭送藥喂水,想法子讓兩個人活下來。
    既然他們都活下來了,為了不得罪“煞星”,村子裡也就好吃好喝的供著,想要刷滿了好感度,再進行下一步的打算。
    是的,下一步的打算。
    這打算說的賀穆蘭和鄭宗的臉都綠了。
    “確實要借種啊。”姜水無奈地搖著頭,“我們這村子很小,原本也還好好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像是中了詛咒一樣,村子裡的年輕女人繼而連三的生出沒有腦子的孩子……”
    他哆嗦了一下。
    “你們大概沒見過沒有腦子的孩子,生下來根本沒有腦子,不但沒有腦子,頭皮、頭蓋骨都沒有,頭頂就一張透明的皮,能看到裡面什麼都沒有。這樣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死了,就算不死也只能被丟掉……”
    怎麼敢養!
    賀穆蘭一聽就明白了,這個村子因為閉塞,肯定一直是近親結婚,由於人越來越少,近親的幾率也越來越大,可能這個村子裡的人攜帶的“無腦兒”基因因為這個緣故越來越呈現顯性,所以到了後來,畸形兒和殘疾兒的幾率就更大了。
    “一開始十個孩子裡只有兩三個是這樣,到後來,看起來沒有問題的孩子,也不是成了傻子,就是成了癱子,好好的不足十之一二。就是因為這個,村子裡的女人不敢生孩子,也不敢讓男人碰,好好的日子越過越壞……”
    鄭宗也從盤腿的姿勢漸漸變成了正坐,繼續聽著他們說下去。
    姜水不願意他們去那邊的土屋裡閒逛,並不是怕他們跑了,而是隨著人口越來越少,許多屋子都成了空屋,裡面關著癡呆的孩子或者瘋掉的孩子,這些孩子的下場當然不見得好,有些甚至是被捆綁在屋子裡的,任誰看見了都會想歪。
    他們害怕賀穆蘭誤會了暴起殺人,當然不敢她亂走。
    後面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村子裡老是出現不健康的孩子,這些村子裡年紀大的人認為問題發生在男人身上,因為種是男人的,女人能生孩子說明女人沒什麼問題,這時候他們就把希望放在外面的男人身上,出去交換東西也會帶上幾個女人,在外面借種,然後回來產下正常的孩子。
    可惜的是亂井頭裡的女人長得普遍難看,而且許多年輕的女人出去後就跑掉了再也不回來,對於整個村子的存續起不到任何幫助,還丟了年輕的女人,這樣的“借種”就變得少了,換成偶爾救回來的人或者迷路的商隊路過這裡,村子裡會用“水”來交換“種子”。
    這種事情也非常危險,一旦亂井頭產鹽和水的事情被不懷好意的人發現,村子不用等著慢慢消失就大禍臨頭了。
    去外面交換生活物資的隊伍救回了賀穆蘭和鄭宗,就是因為這次隊伍裡有一個出去借種的中年大媽。
    這個大媽的兒子是個癡兒,她對村子忠心度很高,不會逃跑,但好多次出去借種都沒懷孕,就想著是不是“種子”不夠強壯的緣故。
    全身是傷還能殺狼的賀穆蘭成了大媽的“目標”,男人們拿了金子,她就硬是把兩個人都帶回了村子,希望能成功“借種”。
    村子裡的男人,尤其是以姜水為首的男人並不覺得賀穆蘭是之前為了水和食物就會乖乖貢獻精力之人,可整個村子裡的女人們都騷動了起來,恨不得把賀穆蘭和鄭宗喂的飽飽的趕快“干活”。
    因為“種子”不好,這個村子裡的男人飽受女人的歧視,做什麼都低一個頭,而且由於女人害怕生出畸形兒,對那種事也不再熱衷,一個個過的都極為壓抑。在這種情況下,賀穆蘭兩人希望男人們能爽朗熱情地對待他們幾乎是天方夜譚,於是乎天天只有女人過來又捏他們又抓他們,男人們則是只管吃喝。
    年輕女人都跑了,留下來的都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大媽,鄭宗被救回來的時候幾乎是赤身露體,幾個女人見到了他的“身材”,又嫌棄他毀了容還瘦弱,自然是對賀穆蘭更加感興趣。
    尤其賀穆蘭在無意間展現出自己的力氣和本事後,這些饑渴的婦人們就差沒有站在賀穆蘭面前大喊“我要給你生猴子”了。
    無奈語言不通、賀穆蘭還很沉穩,這些女人也只能對鄭宗也小心翼翼的討好,經常小恩小惠一番,只不過是為了曲線救國。
    即使地方小,為了男人,這些女人間的勾心斗角也不會少,今晚夜襲的就是那個將賀穆蘭帶回來的中年女人,她認為自己救了賀穆蘭回來,又是村子裡經常出去“借種”的“功臣”,如果提出那種要求,她才是最佳的人選。
    可其他的婦人們就拿她年紀大、她幾次借種都沒成功,甚至拿出賀穆蘭對她就像是阿姨之類的話諷刺她,再加上經常有比她年輕的婦人借故去勾搭賀穆蘭,這女人晚上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拿在外面時“借種”所行之事去對待賀穆蘭。
    結果當然是很慘烈。
    戒心太強的賀穆蘭差點割了她的咽喉,爆發了的鄭宗更是差點掐死她。
    而原因卻是這麼讓人荒誕。
    有水,有鹽,卻沒有人的村子。
    連延續都成了問題,卻苦守著泉眼不肯走……
    一群三四十歲的大媽一邊守著癡呆兒,一邊想著男人借種好再生孩子。
    一群男人們明明有妻子卻不敢行夫妻之道,靠土鼠蠍子吃的身體健壯,一身力氣卻沒地方使。
    這都叫什麼事?!
    “先把我的磐石和匕首還給我。”
    賀穆蘭皺了皺眉,看著那個叫姜水的男人。
    如果她猜得不錯,他應該是類似於村長一般的地位。
    鄭宗立刻做好一個譯官的本分。
    姜水也恨這個女人莽撞無腦,可偏偏她的腹中有可能已經有借來的孩子,所以他們才這麼慎重。
    聽到賀穆蘭的話,姜水滿臉不安地問道:“如果把武器給他,他不會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吧……比如說……”
    “殺人是吧?”鄭宗滿臉嘲諷地冷哼,“你放心,你們都事我們的恩人,我們還不至於為這種事動手。再說了,你們連自己救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就敢借種?也不怕惹禍?這位可是不需要劍也能殺人的猛士!”
    哼,你們注定要失望。
    他家將軍是個斷袖!
    “本來就只是想把你們送走的,是這些女人……”姜水也是個妻管嚴,嘟囔著吩咐其他人把武器拿來。
    在賀穆蘭再三確定不會動手之後,男人們把磐石和匕首丟在了賀穆蘭不遠處的地上。因為磐石太重,甚至是兩個男人一起丟才丟了那麼遠。
    賀穆蘭看了看腳下的武器,將那女人一把推走,從地上撿起磐石插在腰帶上,又把匕首丟給鄭宗。
    “你說現在怎麼辦?”賀穆蘭用鮮卑話問鄭宗。
    “我就覺得他們如果原本借種不成,或是借種成了,怕是都要想辦法殺了我們的。”鄭宗的面色在火光下有些陰森森的,“我總覺得他們話沒有說全。”
    “咦?”
    “這裡既然有泉水,有村子,為什麼什麼向導都不知道?他們能去南邊換貨,說明經常出入沙漠,有這個獨屋也表明這個村子並不是沒來過人,可這個村子一點消息都沒有走漏出去……”
    鄭宗向來是把人先往壞的想。
    “他們也許並不如自己說的那樣。要想就這麼走,還要他們指引我們正確的方向,我覺得有些玄。”
    “你是說……”賀穆蘭壓低了聲音。“他們會指引我們去錯誤的路?”
    “說不定亂井頭沒人知道就是因為這個。”
    因為出去的人都走錯了路,最終迷失在沙漠裡了。
    賀穆蘭皺起了眉,再看了一眼外面面色各異的村人們,戳了戳鄭宗。
    “我來說,你翻譯。”
    “哦。”
    “我不可能借種給你們,因為我認為只是為了生孩子而做這種事是沒有辦法接受的。”
    賀穆蘭的表情非常嚴肅。
    鄭宗盡量壓抑著自己快要笑出來的沖動翻譯著她的話。
    “但是我知道你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們做的沒錯,確實只有和外面的人結合才能伸出健康的孩子。男人和其他女人,女人和其他男人,都能再生出健康的後代,而且和你們住的越遠的人,生出來健康孩子的可能越大。”
    鄭宗翻譯著賀穆蘭的話,屋外的人卻全部沸然了起來。
    尤其是男人,他們一直以為自己的種子生了病,所以才會讓女人變成這樣,結果這個人說他們沒有毛病,只是必須都要和外面人結合?
    “你怎麼知道!也許你就是胡說!”
    一個女人尖叫了起來。
    這裡的男人們都很健壯,由於是氐人和盧水胡人為多,長得都算中上,有的甚至很英俊,但女人都很粗壯而黝黑,一旦真的出去了,男人再找個妻子應該很容易,但這些“借種”都很困難的女人們就難保證能夠重新組建家庭了。
    而且亂井頭長期女尊男抑的環境已經讓女人們養成了趾高氣揚的性子,如今聽到賀穆蘭說這樣的話,頓時心慌意亂,許多女人甚至已經預感到了可怕的未來,開始後悔為什麼要這兩個外人留在村裡。
    “我見過不少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事情,在沙漠外面也很常見。許多閉塞的村莊到後來都會這樣,因為有血緣關系的人結合,很容易生出這種‘詛咒’。”賀穆蘭解釋著,“所以唯一解決的辦法,只有……”
    她看著因為鄭宗的話而突然興奮起來的男人們。
    “你們走出去,徹底放棄這個地方,去其他地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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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3:15 |只看該作者
☆、第423章 邊關告急

拓跋燾最近很滿足。
    北燕那邊的戰事,因為庫莫提采納了崔浩的計策,率領大軍出擊,秋收之前收割掉了北燕所有能見到的糧食,導致北燕的軍隊節節敗退,而魏國的大軍在異國得到了補給,反倒成了比較悠閒的那個。
    然後是馮家三個王子策反了沿路不少的城鎮,加之許多城鎮糧草不足,一路開城相迎,幾乎沒有廢什麼力氣就打下了北燕的南邊,大軍一路旌旗揮動向著北燕的國都龍城而去,每三天一次的戰報從無報過敗的,從北燕掠回來的人口源源不斷地送往南邊的魏國,朝中每個大臣見面都是心情大好。
    有了人口就有了一切,中原地方的人口經過年年戰亂實在少的可憐,偏偏道路年久失修、運河干涸、橋梁敗破都需要人手來改變現狀,現在只要得到了人,文臣們都想大笑三聲。
    高車人的冶鐵進展也十分驕人,他們在草原上時,因為資源匱乏、人力不足,所以煉煤和煉鐵都是一種粗陋的行為,但如今有工部參與改進,拓跋燾又給足了材料和物資,高車人做出來的新熔爐溫度高的可怕,打造出來的鐵也韌性極高。
    魏國之前只占據山西和蒙古,國內工匠不足,武器雖鋒利卻十分脆,經常一上戰場劈砍就斷掉,造價也高。好在魏國是軍戶制,軍戶們的武器都是家傳,許多軍戶家境貧寒,卻有一身好甲胄傳家,魏國的戰斗力才能一直保持在頂點。
    可現在高車人解決了鐵器中雜質過高所以武器易碎的問題,那麼全國的鐵器得到進一步發展就是片刻的事情。魏國的工匠全是登記在冊的,屬於保護人才,不可隨意轉換戶籍,再有高車人的加入,簡直是如虎添翼。
    狄葉飛確實是個能干的人,他將高車人分成許多組,采取流水線的模式打造武器,制劍的就專門制劍,制箭的就專門做箭頭,制匕首的、打造鐵鎧的、這些人都用奴隸和拓跋燾調派去的人手來做。
    但最核心的冶鐵和煉煤所需要的工匠,則都是年長的高車人,這樣,保證了爐火和鐵胚的質量,而打造劍形、箭和匕首之類的武器並不是什麼高難度的工作,一般工匠就可勝任,大大加快了武器的制作速度和質量。
    他這麼做,還保證了最核心的技術一直在高車人的手裡,就算別人想學,能到達高車人的熟練程度最少要三五年,可現在正是魏國高速發展的時候,三五年魏國根本等不起,只能調派可信任的高車人日夜投入到產出之中。
    現在崔浩、古弼和一干值得信任的大臣早就已經換了高車人新產的鋼制武器,拓跋燾新制的鎧甲叫做“寒光鎧”,重量只有以前的一半,卻連箭頭都射不進去,遠遠望去,寒氣逼人,隱隱有藍光流轉,其精良程度,更勝之前魏國的高級鎧甲照夜明光鎧。
    大量的箭頭、槍頭和矛尖被送去組裝成武器,第一批武器按照約定裝備了高車虎賁軍,拓跋燾擔心高車人的作戰能力,經常以“行獵”為名帶著狄葉飛為首的高車虎賁士卒親自操練,好在高車人在北方吃苦耐勞慣了,身體素質比一般軍戶還強些,幾位名將輪番教導,加之拓跋燾將心思都用在了這裡,高車虎賁軍的作戰能力節節攀升,狄葉飛也成了最近最受寵的年輕將軍。
    很多人甚至說,狄葉飛很可能成為第二個花木蘭,或者是第二個庫莫提,他身後站著的是高車人,甚至比出身微寒、沒有任何勢力的花木蘭還容易獲得成功。
    北涼那邊也還算順利,雖然之前沮渠牧犍和李順都接連出事,但北涼希望冊封沮渠菩提為世子的國書已經到了魏國,這是魏國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幼主老臣,還有虎視眈眈的年長王子惦記著王位,北涼局勢不會平穩。只要北涼一日不太平,魏國就可以伸出手來做很多事情。
    隨著國書到的,還有北涼願意開放所有商道、願意在戰時借道給魏國的盟約,這代表著北涼除了還保有國名,其實已經和魏國普通的州郡沒有了什麼區別,魏國的鐵騎一旦能隨便出入北涼,北涼也就名存實亡了。
    一想到馬上來和親的興平公主是個絕世美人,而她帶來的嫁妝也翻了幾倍,拓跋燾就覺得自己最近是順風順水,財色兼收,名臣良將也層出不窮,奸臣逆賊卻連天都收了……
    他果然是受上天庇護的人生贏家啊!
    然而就像是老天要勸誡他戒驕戒躁一樣,拓跋燾的興奮還沒有多久,就被無情的事實狠狠地擊碎了。
    這一天正在大朝,因為天氣悶熱,所有的大臣跪坐在大殿裡,全身上下猶如水洗,哪怕四周放著冰盆、空曠的大殿也比外面蔭涼,可今年少見的秋老虎還是讓滿朝文武叫苦不迭。
    他們起了個大早來上朝,朝會亢長無比,裡面又悶熱,許多在後排的末位官員已經開始昏昏欲睡。
    就在這個時候,宮城外兩個方向的軍鼓都響了起來。
    平城離北方六鎮和大漠都很近,昔年柔然和魏國征戰時,屢屢有柔然人突破軍鎮直逼平城的事情,所以平城周邊八個方向共有二十四座軍殿,負責駐軍、輜重、警戒、傳達各地軍情等任務。
    所以平城內外對應八個方向各有一鑼一鼓,如果敵人入侵則鳴金,如果軍情緊急則擂鼓,軍殿和平城內外根據軍情的傳達方式而做出應對,如此已經有五十多年了。
    一旦軍鼓響起,說明有十萬緊急的軍情通過軍中渠道送入了京中,拓跋燾一聽鼓聲是從北方和西方傳來的,當場站了起來,奏本也不聽了,直按著腰間的長劍一動不動的望著殿門。
    其余大臣也是一個個驚慌不已,還在昏睡的大臣們被鼓聲一針頓時後背冷汗淋漓,因為鼓聲一響還端坐的拓跋燾就站了起來,自然也就看到了打瞌睡的都是些什麼人。
    崔浩和古弼位於大殿左右兩側的官員之首,互相對視了一眼,兩人均是搖頭。他們身後都有龐大的勢力,有時候情報來的倒比拓跋燾還快些,他們也有默契,時而爭斗時而合作,情報也經常交換。
    可如今兩人臉上都是又驚又疑的神色,顯然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的!
    軍鼓既響,所有人都要給信使提供方便,沒有片刻,北門方向馬蹄聲大作,一個背插彩旗的信使竟騎著馬直沖朝會所在的大殿,身上騷臭無比,顯然一路上都是在身上拉撒的,就為了快一點把軍情傳到平城。
    沒人注意他的失態,那信使到了門口直奔殿中,一下子撲到在大殿之上,聲音沙啞地嘶吼著:
    “報!北燕王假意送世子出逃,引穎川王的部隊出擊,半路遭遇高句麗大軍伏擊,如今被困昌黎尹以北!”
    “什麼?”
    拓跋燾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你說哪裡的大軍伏擊?高句麗?”
    高句麗和北燕只隔著一條遼水,兩國確實交好,但幾十年前,前燕太子慕容元曾擊敗過高句麗王,焚燒國都,高句麗又被百濟一直騷擾,國勢大不如從前,已經很少派兵出來惹事。
    庫莫提的七千鷹揚軍出征時從不離開主帥,就算他再怎麼疏忽大意,七千人也不能說圍就被圍了,除非這支大軍人數數倍於庫莫提的軍隊。
    以高句麗的國力,莫非是舉國來援不成?
    那信使其實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只能睜著通紅的眼睛拼命點頭:“來將是高句麗大將葛盧和孟光,領了三萬大軍。樂平王和穎川王的大軍原本已經圍了龍城,結果龍城大門驟開,裡面殺出一支精兵護著車駕逃跑,穎川王怕是北燕王送出世子,所以率了軍隊追擊,樂平王繼續攻打龍城,就是這個時候出了事。”
    “龍城如今還被樂平王圍著,一旦離開,龍城的文武百官和王族就會逃跑,無法分兵救援穎川王。穎川王的人馬逃進了昌黎尹,據守城中,但敵軍人數眾多,恐怕維持不了多久,還請大可汗救援!”
    這信使應當是一路直奔平城,而非在路上驛站裡更換的軍使,說起前方戰報條理清晰。
    這種事朝中經歷的也多了,見軍使通報完,立刻有殿中的宮人送水、送參湯,給他補給,以免他心神大洩之下驟然死在當場。
    聽到庫莫提孤立無援,弟弟拓跋丕的軍隊被龍城的戰事拖住,拓跋燾聞言後心都涼了一半,立刻移目望向崔浩和古弼。
    “三萬大軍隔開了樂平王和穎川王,看似危險,但高句麗人派兵來絕非真的是仗義相救,高句麗國力孱弱,恐怕是得了北燕許諾的什麼好處才會發表。”崔浩立刻向拓跋燾分析了起來。
    “高句麗人不善攻城,武備又差,沒有攻城器械很難攻下昌黎尹。而龍城被樂平王圍住,高句麗人得不到補給,必定不會在穎川王身上浪費時間,應該會想辦法和龍城裡的北燕士兵內外夾擊樂平王的部隊,一來得到補給,二來進入龍城才能得到許諾的好處。”
    “所以,穎川王逃亡昌黎尹據守城中是對的,北燕和高句麗人都消耗不起,只能望城興歎。現在危險的反倒是樂平王的部隊,就怕他一直不撤,最終被裡外夾擊。一旦高句麗人逼跑了樂平王,龍城之危一揭,穎川王就真的危險了。”
    諸位大臣之中,沒有一個大臣的大局觀比得上崔浩,古弼長於內政、治理地方,在軍事上也通常聽從崔浩的意見,更不用說拓跋燾了。
    如今崔浩這麼一分析,拓跋燾頓時憂色更重。
    “那依崔愛卿之見,如今應該派大軍直奔龍城而非昌黎尹救人?”
    這信使千裡迢迢從龍城(遼寧省朝陽市)直奔平城,就是樂平王派來求援解庫莫提之圍的,如今他聽到危險的不是庫莫提倒是自家的主帥,差點一口氣沒撐過去昏死在當場。
    “大軍要立刻出發,越快越好,如今已到秋涼,等秋天一過,北方冰天雪地,就不僅僅是糧草充足就可以作戰的。樂安王有兩萬大軍,加上穎川王留下的黑山軍一萬,就算攻城不下也能自保,可如果跑了北燕王和其世子,這場仗就得不償失,必須要盡快援救!”
    崔浩躬了躬身。
    “此事不可拖延,滿朝文武應當立刻動作,一旦糧道拖得太長……”
    崔浩的話還沒說完,又有信使疾奔來到殿前。
    他的信也是急信,但並非戰報,所以用了軍鼓卻不可駕馬,來的比北燕的信使慢上不少。
    眾大臣見到不是駕馬來的,心中稍微定了定,就連拓跋燾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西邊來的不是夏國就是北涼,若再有戰事,真是滿頭虱子了。
    那信使一進殿,見到殿裡的架勢和氣氛也是嚇了一跳,立刻跪下來通報道。
    “虎賁左司馬花木蘭的急報!使團大行驛在北涼宮中死於非命,經花將軍調查乃北涼宮中之人所為。受使團的威壓,涼王送世子沮渠菩提隨使團入京為質,中平公兼驍騎將軍孟玉龍送嫁,但由於大行驛暴斃,路上缺乏指引,所以欽汗城已經派人前往北涼迎接……”
    那信使從懷中掏出一封長信,遞於身前,立刻有捨人將其信件送到殿上,交由拓跋燾和其他幾位大臣傳閱。
    信是賀穆蘭所寫,秉承著她言簡意賅、有事說事的風格,沒有什麼華麗而讓人頭疼的辭藻,所以眾人看信看的也快。
    總體來說不算是壞事,死了一個大行驛,換來北涼世子,以後還大有可為。如果拿這件事大作周章,可以謀取的利益更多。
    可崔浩捏著信眉頭皺了半天,就連剛才聽到庫莫提被困的戰報,崔浩也沒有這樣的神色。眾人已經習慣了先看崔浩的神色再來分析事情,拓跋燾見到崔浩半天不說話,一顆心也漸漸沉了下去。
    崔浩不說話,是在考量這件事背後的意義。
    虎賁軍和花木蘭是如今游離在軍中和朝中的第三股力量,他們代表著新崛起的微寒之士,會使君權無限的膨脹,這對如今的平衡並不是好事。
    但北涼的局勢事關平定中原的大勢,在這種事情上,也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李順有問題崔浩早就知道,也知道拓跋燾安排了後手,就等著這趟出使讓他露出馬腳,果不其然,還沒到姑臧,李順就死於豹子的襲擊。
    這趟出使超過了所有人預期的效果,但背後的驚險也一定比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更可怕,花木蘭一個武夫能達到這種目的,除了說明她的腦子絕不笨以外,也說明她是個聽得進別人勸告和建議的謙遜之人。
    這樣的人才對魏國十分重要,魏國能文能武的年輕人還是太少,哪怕日後可能對朝堂之爭不利,崔浩也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出事,因為崔浩目前最迫切的希望是中原一統,在那之後才是考慮如何固權的時候。
    但崔浩不得不深思北涼這麼做的原因,因為他完全不明白北涼對使團或花木蘭下手有什麼好處。
    北涼現在最不敢得罪的應該就是魏國,被使團逼迫著立了沮渠菩提為世子就是最好的證明,在這種情況下,北涼敢對使團下手,倚仗的是什麼?
    難道北涼在哪裡搬了救兵,不怕魏國的報復?
    還是後面有什麼其他的意圖?
    興平公主會嫁過來,連菩提世子都送來,說明北涼人並不想要起戰事才對啊……
    可憐的“聰明人”崔浩想破了頭都想不到這並非什麼深思熟慮的計策,而只是沮渠牧犍事先的謀劃,原本是准備奪取使團中的話語權的,誰料被賀穆蘭一擼到底,連送嫁將軍都做不了了。
    而後來因為大行驛死了引發的一大串災難,由於古代的信息不發達還沒有到達平城,崔浩又哪裡知道路上還會有一個老桑頭出現,竟用天災徹底打擊了虎賁軍和使團,差點全軍覆滅!
    拓跋燾因為龍城戰事不順正在焦急,再見崔浩久久不開口,忍不住發聲詢問:“崔太常,是不是有哪裡不妥?眾位對此事有什麼意見?”
    崔浩還在思索,古弼先開口說道:“大行驛被害,北涼人必有什麼陰謀,大行驛負責安排沿途路線,很可能北涼想設下什麼陷阱,讓使團無法順利回到平城。”
    “但這一點根本無法解釋。”
    尚書令劉潔搖了搖頭,臉色怪異:“沮渠蒙遜既然已經把世子和公主送入京中了,足以說明交好之心,又何必自相矛盾地得罪我國?大行驛安排沿路的路線不假,可為了世子和興平公主的安全,反倒是北涼必須要重視起沿路的安排,一點差錯都不能出,這不是反倒讓他們自己束手束腳?”
    “萬一,沮渠蒙遜明面上屬意沮渠菩提,實際上完全不重視這個兒子呢?”崔浩陡然開口,面如沉水,“如果沮渠蒙遜情願犧牲這個兒子,讓魏國在道義上站不住腳,來換取沮渠牧犍繼承世子之位的順利呢?”
    崔浩左想右想,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他覺得,不是北涼人瘋了,就是沮渠蒙遜實在是一個梟雄,在死了兩個嫡子的情況下,用犧牲和親的公主甚至第三個嫡子來換取北涼政局的平穩過渡,將王位順利傳到最適合延續涼國生存的三子沮渠牧犍身上。
    如果真是這樣,沮渠蒙遜的心性之涼薄,手段之毒辣,簡直就讓人發指。
    “這不可能吧,北涼三位世子都是孟王後之子,送嫁的將軍也是孟家人,怎麼可能讓沮渠菩提在路上出事……”
    幾個大臣議論紛紛。
    “就是,五千虎賁軍,加上路上俘虜的盧水胡人,這樣的隊伍要在路上出事,光迷路可不行。難道北涼想要出兵?除非有全殲的把握,只要走脫了一點風聲,就等著滅國吧!”
    “沮渠蒙遜是不是年老昏聵了?”
    “使團有危險的可能多大?”拓跋燾最重視的兩個兄弟被困在北燕,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又有可能陷入了陰謀之中,拓跋燾已經有了磨刀霍霍的沖動。
    “我怕,是有八成。而且,如果真是如我想象的,北涼大概不想留活口了,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都不可能活下來被我們抓住把柄。”
    崔浩臉色越來越難看。
    “如果不是迷了路失了水源,就是路上有大軍埋伏,不然以花木蘭和虎賁軍的實力,北涼的人馬還不至於讓使團吃虧。”
    古弼和劉潔等人倒覺得事情也許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可怕,欽汗城的駐軍還沒有傳回消息,使團也沒有消息,一切都是猜測,而猜測就沒有北燕如今確切的戰報來的緊急。
    所有人都勸說拓跋燾先處理北燕的戰況,先把龍城拿下,滅了北燕,而涼國那邊可以派出一支大軍去欽汗城打探消息順便迎親,如果無事最好,有事就直接拿著聖諭以替使團報仇的理由發兵,逼迫北涼投降。
    一個是戰爭,一個是外交,都是博弈,誰輸誰贏,最終看的還是實力。
    一天連得兩個壞消息,拓跋燾根本無法繼續再朝會了,他看了看滿朝文武,斟酌一下後,又重新回到了御座之上。
    眾臣知道他要做出結論,已經做好了“舌戰”的准備。但人人也都知道拓跋燾如今的心情極壞,一旦勸諫的不好,很可能被拓跋燾成為發洩的倒霉蛋。
    拓跋燾看了看崔浩,又看了看古弼,開口說出百官們耳朵聽出老繭的一句話。
    “朕要御駕親征,親自前往北燕,以解龍城之危。”
    百官:(痛哭流涕)……不可以啊陛下!危險啊陛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啊!
    眾將領:(摩拳擦掌)選我選我選我!
    “眾位不用再勸諫我,此時我御駕親征是最合適的。如今已過秋收,糧草豐盈,除龍城外,北燕和魏國之間的道路已經被打通,糧道無虞,有出征,必定能鼓舞士氣。高句麗國小力弱,見我御駕親征,一定會聞風散膽,退避到遼水之後……”
    拓跋燾言之切切。
    “我心意已決,各位不必多言。我走之前,會立拓跋晃為太子,令其監國。”
    拓跋燾拖延已久的問題今日突然被解決,百官大吃一驚,立刻有人看向賀賴家的族人。
    賀賴家出身的官員面色不亂,似乎早已經有了這樣的心理准備。
    百官的內心已經快要崩潰了,拓跋晃如今才五歲,他監國?說是監國,實際上就是在龍椅上放個擺設,掌著他父親的印信,沒事蓋蓋章罷了。
    拓跋晃很少在百官面前出現,連宗室都接觸的少,這下他們一想到要開始各種哄小孩,頓時皺起了一張哭臉。
    崔浩和古弼兩人則是已經在心裡預測起來,到底誰會留下來輔助監國。
    照理說,出征這種事應該是崔浩隨軍,古弼輔國,但現在秋收的事情已經結束,崔浩留下來為太子立威才是迫在眉睫,畢竟太子年幼,負責輔助的大臣必須要有足夠的能力和魄力。
    古弼能力是有,但性格固執,手段不如崔浩圓滑,並不是最好的人選。
    拓跋燾也是這麼靠了了一番,才做出自己的選擇。
    “大軍出征後,令太常崔浩、尚書令劉潔、宜都王穆壽輔佐太子,竇太後掌管二十四軍殿虎符,守衛京城。文武百官需各司其職,由太子主持朝政,裁決日常事務。”
    百官:(內流滿面)可是他才不到五歲啊陛下!
    眾將領:(頭痛)怎麼又是竇太後掌虎符啊!天天向老太太回報軍事郁悶壞了有木有啊!
    拓跋燾御駕親征之意已決,剩下來的時間就在討論隨軍的人選、後勤的安排、大軍北上沿路的補給、抽調的民夫等等。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立刻有不少官員知道這兩天他們吃住大概都要在宮裡了,還有些將領盤算著家中還有多少私兵可以一起隨軍前往,家裡那些子侄可以去混個軍功雲雲。
    這場朝會一直進行到中午,所有人餓的頭暈眼花之際,拓跋燾終於下令在宮中擺飯,留下一干相關的官員在宮中繼續儀事,其他官員散朝各司其職,整個國家機器開始迅速的轉動起來。
    這時代的人通常只用兩餐,朝食和晚食,偏偏拓跋燾老是容易餓,宮中一直三餐,跟著他議事的官員也都養成了三餐的習慣,一群人食不知髓的吃吃喝喝,卻聽到外面通傳平原公赫連定被請來了。
    ‘就知道陛下不可能就這麼眼看著花木蘭有危險不管。’
    崔浩瞇了瞇眼,若無其事的夾起一塊五味脯。
    赫連定被急召而來,自己也莫名其妙。
    他在西宮裡住了許久,感覺自己都要住廢了,除了陪著拓跋燾打打獵就是平日裡在平城到處走走,西秦那邊的軍隊和部將都是靠書信來往,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跟拓跋燾養在後宮裡的那些女人沒什麼區別。
    哦,還是有區別的,他可以四處跑跑。
    拓跋燾正在大塊吃肉,見到赫連定進來了,筷子一丟,還帶著一張大油嘴就上去迎接。
    赫連定行過禮後,被滿嘴油膩的拓跋燾拉到席前,當著所有在場重臣的面,拓跋燾開口說道:
    “我還是不大放心北涼那邊,如今使團消息並未傳回平城,我擔心我親征北燕後北涼有所異動……”
    赫連定倏地抬起頭錯愕地看向拓跋燾。
    他話裡是什麼意思?
    北涼有事?
    拓跋燾拍了拍赫連定的肩膀,接著說道:“我准備讓赫連公回西秦去,率領西秦兵馬屯兵北涼以南,再另派一支大軍前往欽汗城,隨時准備迎接回使團。要使團無事,欽汗城的人馬就是迎親的隊伍,如果使團有事,它就是前往北涼的先鋒。”
    “陛下,北涼的情況現在還不清楚,使團到底有沒有事也不明白,貿然屯兵,會不會……”
    西秦是一個小國,夾在夏國、劉宋和北涼之間,毗鄰夏國的秦州和北涼的廣武,離姑臧很近,不過五日的路程。
    滅了胡夏後,西秦就成了離平城最遠的一塊領地,它位置顯要,百姓又貧困,一直成了魏國的難題,如今地方上的安全都是靠赫連定原本的嫡系人馬在維持,魏國為了表示對赫連定的信任,只派了地方官員治理當地,西秦的安陽更是赫連定的封地。
    願意放赫連定回去,表示拓跋燾完全信任赫連定的忠誠,願意像啟用其他拓跋家宗親一樣差遣他,將他真正當成魏國的將領。
    赫連定心中五味雜陳,看了看連筷子都拿不住了的魏國大臣們,再看著一臉一嘴油著實可笑的拓跋燾,平日的毒舌利齒竟像是壞了,完全沒有開口為自己做爭取一下去西秦的可能。
    他只是看著拓跋燾,等著他做出決定。
    “花木蘭的虎賁軍皆是精兵,我一個都損失不起。北涼若真想用這種小聰明來試探我,就要做好滅國的准備。”
    拓跋燾自從袁放提出那一番富國論,其實早想打北涼,無奈國中都擔心多線對戰國力消耗太大,所以只能作罷。
    如今得知花木蘭可能出事,北魏使團裡的人也許全部會死在北涼的陰謀之下,拓跋燾哪裡還坐得住?
    可他只有一個,北面有兄弟要救,西邊又有臣子很可能陷入危機,他只能選擇一邊,雖然說有些對不起花木蘭,但事情有輕重緩急,庫莫提和拓跋丕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北燕離平城要近得多,他速戰速決才是正緊。
    赫連定曾經打下西秦,就是為了滅掉北涼來作為晉升之資,只不過因為赫連明珠的安危才獻出西秦換取妹妹的自由,西秦的兵馬都是久戰之士,根本不需要操練,也熟悉北涼的地理,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但魏國的官員們不可能完全信任赫連定,哪怕拓跋燾如何心意已決,他們都有各種理由表示西秦不需要屯兵,或者不需要赫連定冒著危險親去。
    這其中的意思誰的聽得懂,拓跋燾和赫連定都是人精,拓跋燾選擇在吃飯的時候提起此事本來就是試探,而官員們哪裡不知道拓跋燾為何要這時候說這樣的話?於是局勢一下子僵硬起來。
    此事的崔浩剛剛咽下最後一塊五味脯,這道菜是他的最愛,可惜只有宮中這位御廚做的最好,所以無論什麼大臣給他打眼色,他都先把五味脯先吃完了再說。
    ‘涼了就可油膩了。’
    崔浩丟下筷子,看著從滿嘴油急到滿臉油的拓跋燾,緩緩開口。
    “眾位無非是擔心赫連公一去不復返罷了。”他掏出帕子按了按嘴,語不驚人死不休,“其實這件事也容易的很……”
    拓跋燾眼睛亮亮地看向崔浩。
    “赫連公主也到了婚齡了,陛下愛慕公主已久,赫連公何不考慮考慮聯姻?我大魏的後戚視同宗室,依舊可以掌兵,赫連公以前是夏國王親,世人會有疑慮是人之常情,但你若和陛下成為姻親,那就是一家人了。”
    陛下的大舅子可比“戰敗國的王爺”有說服力的多。
    ‘干得漂亮!’
    拓跋燾的眼睛更亮了,換成眼巴巴地看向赫連定。
    誰料赫連定怔怔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此時我得同我妹妹商議,我不想強迫她。”
    ……
    大臣們掐死赫連定的心都有。
    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如果是這樣,那也簡單。”崔浩將帕子放下,繼續說道:“我國宮中也有幾位到了婚齡的公主,赫連公妻室尚空,幾位公主都美貌可人,配赫連公也不算吃虧。”
    說來說去,都是要聯姻而已。
    也是拓跋燾器量大,一般換了其他的國主,早就把赫連明珠強娶了去,或者硬塞個公主給赫連定了,哪裡能讓他逍遙到今天。
    赫連定心中其實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卻不知道竟然不是拓跋燾提出來,而是來自於這樣的局面。
    拓跋燾明顯無法完全掌控手下的臣屬,他想要把自己送到西秦去,是為了震懾北涼,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以便救下虎賁軍和花木蘭。
    但對於這些大臣來說,花木蘭和虎賁軍的安危卻沒有那麼重要,拓跋燾想要兩線動兵,對於魏國來說很危險,如果自己帶著西秦的兵馬獨立了,那就更危險了,簡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他們需要足夠的好處,足夠的分量,能得到他們支持和肯定。
    赫連定一方面欣賞這種君臣保持平等的博弈方式,一方面又對魏國大臣們脅迫自己一定要以“賣身”的形式締結盟約而感到厭煩。
    昔年南涼國主將親生女兒嫁給西秦王子,最後又落到什麼下場?
    真要做得出這樣決定的人,根本就不在乎什麼親人的安危,更別說是這種交易一般的聯姻。
    拓跋燾確實一直想娶赫連明珠,倒不是因為自己非常喜歡她,而是他確實需要赫連定的能力,如今這樣不敢用又想用的局面太煩了。
    偏偏赫連定又是個性子古怪之人,和花木蘭、崔浩都不相同,無法以利誘之,或者以共同的信念並肩前行。
    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赫連定到底要什麼。
    見到赫連定猶豫,拓跋燾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不願最後事與願違,反倒引起矛盾,只好打了個圓場:
    “屯兵的事情還沒上朝議論,如今只是商議,諸位都多商量商量,不必急著下結論……”
    他煩惱地摸了摸下巴,摸到一手油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大概儀表不整,伸手向宦官要了塊熱帕子,借擦臉把此事揭了過去。
    崔浩見沒有逼婚成功,心裡微微有些遺憾,還有些怒拓跋燾太容易退讓。
    他連上牆的梯子都給他扶好了,結果他看了看還是下來了!
    不過如果拓跋燾不是這樣的性格,崔浩這樣的人也不會盡心盡力為他謀劃,正是因為拓跋燾總是先重情重義後考慮問題,魏國才不至於成為所有大臣爭權奪利的戰場。
    大部分人雖然爭權斗得不可開交,在大節上但都還能保持一致,為了輔佐拓跋燾、輔佐魏國而使盡全力。
    就是太可惜了啊。
    眾人有的還沒有吃完,因為這件事隱隱有些尷尬,拓跋燾借口要去如廁,拉著赫連定退離了席位,拽著他到了後室僻靜之處,有些無賴地說道:
    “我現在真需要你去西秦,你就不能讓明珠和我做個戲嗎?先定下婚約,讓她進了宮就是,我反正要御駕親征去北燕的,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和你妹妹翻雲那個……呃,你懂的……”
    赫連定瞪得他有些接不下去,停了停又說:“到時候回來再找個寇道長來卜一下,就說不合適什麼的……”
    “我不懂。”
    赫連定好整以暇地開口。
    “哈?”
    拓跋燾傻眼。
    “我不懂,為何陛下確定我去了西秦,發兵北涼就能獲勝?北涼不比北燕,精兵強將眾多,姑臧城高又堅實,舉西秦和秦州之力,人馬也不足兩萬,哪裡打得下姑臧?”
    他看著拓跋燾。
    “我雖願意為陛下效力,但也不願意白白送了性命,打這種送死的仗。”
    “我在北涼有安排。”
    拓跋燾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和盤托出。
    “這件事許多人不知道,其實源破羌並不在使團裡。北涼派系林立,諸族混居,有許多對沮渠蒙遜早有反意,源破羌此去在北涼召集他父王的舊部,我讓他在北涼附近便宜行事,藏在北涼聯系北涼各方人馬,算算時間,如今他大概已經聯絡到了鮮卑諸族,也取出了南涼昔日的寶藏,正在北涼招兵買馬。”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除此之外,曇無讖大師向我表了北涼佛門的心思,他們准備改投魏國,願幫我國攻涼,我順水推舟,答應了那邊的使者,他們恐怕也會有些動作,用來向我證明他們有和我交易的能力……”
    “陛下竟和佛門……”
    赫連定錯愕,不是說拓跋燾和道門走的最近嗎?
    寇謙之到現在還住在後宮裡呢,能眼睜睜看著曇無讖傳教?
    “什麼佛門、道門,都是小孩子過家家自己騙自己的東西……”拓跋燾不以為然地說,“信就有用,不信什麼力量都沒有。”
    道門和儒生們又不是笨蛋,這裡也不是北涼,佛門想要在這裡興盛,可不僅僅需要他的支持。
    能用都用了,管用就好。
    退一萬步說,若真的尾大不掉,他就……
    滅佛。
    “我明白了,如果源將軍在北涼真有動作,佛門又能策反一批人,倒確實有取勝的可能。”
    赫連定點了點頭。
    “是吧?那赫連明珠的事……”
    拓跋燾臉上神采奕奕,期望地看著赫連定。
    “不過我還是得回去和明珠商量商量……”
    拓跋燾忍不住抬腳踹人了。
    “說了這麼多,你就不能給點痛快的!”
    就你妹妹金貴?
    後宮等老子把脖子都等長了的美人一大把!
    赫連定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
    ‘你玩我呢是吧?是吧?是吧?!’
    面對這樣油鹽不進的赫連定,拓跋燾只想振臂高呼一句:
    ——老子要當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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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3:42 |只看該作者
☆、第424章 同袍同袍

赫連定從來不知道自家的妹妹有這麼倔。
    “你確定你要這樣?佛狸也許並沒有看上那麼寬厚,也許這是他和其他大臣一起設的陷阱,一個軟一個硬,就等著你往下跳呢。”
    赫連定安撫著妹妹的情緒。
    “若要帶兵從西秦攻打姑臧,我是最適合的對象,北涼一旦真有異動,我肯定是要被起用的,你又何必這樣犧牲?”
    “因為花木蘭也許等不了這麼久了。萬一他真是落在北涼的手裡,至少阿兄還能把他救回來。”
    赫連明珠臉色說不出的蒼白,“他那樣的英雄,絕不會隨便死了,可要是陰謀詭計,他卻不一定防得住。其他人我不放心……”
    “說到底,還是為了花木蘭。”
    赫連定長歎連連,“你這樣花木蘭不會知道的,我其實向他提過親,但他一點娶你的意思都沒有。如果你和佛狸有了婚約,他更不敢戀慕你了。你這是完全絕了自己的情路。”
    “我就是要徹底放開啊,阿兄。”赫連明珠嘴角含笑,“其實我喜歡陛下那樣的男兒,可我卻不喜歡他的後宮。我對花木蘭不同,是因為他和其他的男人都不同。見識過這樣的男兒,世上的男人都已經看不進我的眼裡了。如果委屈嫁了,那還不如不嫁,做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
    她放過來安撫兄長,“陛下既然說是權宜之計,那就一定一言九鼎,我不過是去宮中住幾天。反正我以前和賀夫人作伴已經習慣了,你不必擔心我。若花木蘭沒事最好,如果花木蘭真的出了事,您讓我怎麼辦呢?余生都在悔恨自己什麼都幫不上忙而痛苦嗎?”
    “你確定?”
    “我確定。”
    其實以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來看,拓跋燾確實是所有貴族女人的良配。這個時代的鮮卑貴族確實有很多一夫一妻,但赫連明珠並非鮮卑人,而是夏國公主,這就決定了她除非嫁給鮮卑宗室,否則就只能嫁給皇帝。
    魏國的大臣是不可能讓一位胞兄有軍權的公主嫁給其他人的,她一輩子要麼不婚,要麼嫁皇帝,沒有第三條路走。
    成為人上之人,是很多女人的願望,比如說北涼的興平公主,當年北燕的樂浪公主等等。
    但正如赫連明珠所說,當她見識了當世可能最武勇、最正直的兩個優秀男人之後,其他的人已經看不進去了,可她又不能接受拓跋燾亂七八糟的後宮,那麼單身一輩子,和進宮裡履行一段婚約沒什麼區別。
    何況拓跋燾還答應之後讓寇謙之占卜兩人不和,攪黃了這場婚事。
    赫連明珠無法接受那位英雄、自己的恩人就這麼淒慘的客死異鄉,哪怕一點點可能都不能承受,所以她只能賭一把。
    ‘這世上有無數女子愛慕花木蘭……’
    赫連明珠嘴角含笑。
    ‘我也許不是最純粹的那個,但我卻是最豁的出去的那個。’
    ***
    “什麼?赫連明珠答應入宮了?”拓跋燾聽到素和君傳來的回話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此時正在批閱奏折,聽到消息筆桿一震,好好的朱批劃出一道長長的筆劃,將落款給毀了。
    拓跋燾也是任性,隨手把那畫錯的用朱砂徹底掩蓋掉,將筆一丟,低頭問殿下的素和君。
    “是要嫁我了?”
    總算是磨下來了!
    她果然還是關心自己哥哥的前途的!
    素和君同情地看了一眼拓跋燾,“她答應先訂下婚約,進宮待嫁。赫連公的意思是,等陛下親征回來,再請寇天師占卜。”
    這就是做戲的意思。
    “此外,赫連止水作為送嫁的家人,會在京中,也住在西宮裡。”
    連人質都留下來了,赫連定誠意十足。
    “我就不懂了,我難道長得其丑無比?還是性格古怪?又或者言語可憎?”拓跋燾摸了摸自己的臉。
    “為什麼赫連明珠不願意入宮呢?”
    素和君原本想說人家就是不喜歡你,可是他覺得這麼說自己的腦袋大概要被打破,只好撇了撇嘴,想了個不會讓拓跋燾生氣的說法:“我覺得,赫連公主願意入宮,怕不是為了赫連公的前程,而是擔心音訊全無的花木蘭會出事。”
    “你是說……”
    拓跋燾感覺自己要瘋了。
    “咳咳,也許公主看上的是花將軍……”
    素和君捂了捂嘴,假裝要咳嗽,其實笑的嘴角都咧起來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拓跋燾又生氣又好笑,“我還比不上花木蘭?”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至少我長得比她英俊,體格也比她威武的多!”
    我還是皇帝呢!
    陛下,你跟一個女人比英俊,比體格,真的正常嗎?
    一想到我大魏就是靠著您這樣的君主南征北戰的,我就很為那些將士們擔憂啊……
    素和君低下頭,不想再打(搭)擊(理)拓跋燾了。
    “這些閒話到不必說。說到花木蘭,有件更好笑的事。”拓跋燾從書案上抽出一封信函。
    “這是李順出事之前送來的書信,因為走的不是軍報,所以來的晚了些,是他在欽汗城時所留……”
    素和君上前接過書信。
    拓跋燾有自己的一套渠道,這個書信沒從白鷺官那裡走,恐怕是李順的密信。
    打開一看,素和君頓時噴了。
    “噗!參花木蘭‘不敬陰陽,亂性背德’?唔,花木蘭慕男色,有佞幸之嫌……”素和君快要樂瘋了,“就她那個‘色’,當佞幸有人信嗎?她要是愛慕女色,那才叫不敬陰陽!”
    “不過是一個樂子罷了。”
    拓跋燾擺了擺手,“既然抓到了李順貪污的把柄,回頭把李家抄一抄吧,說不定還能抄出北涼送的金銀來,沮渠牧犍在平城可待了不少時間啊。”
    “恐怕現在動李家不妥,李順剛去……”素和君有些遲疑,“目前北涼還沒有反,附屬之國給孝敬很正常,不是北涼,就算北燕也有孝敬不少朝臣,算不得什麼罪。”
    “這麼說,李順死還死便宜了。”
    拓跋燾聽見不妥,也沒放在心上。
    兩人說到花木蘭,都有些提不上力氣。拓跋燾雖然沒有說什麼,但西北和東北同時不妥,他直奔東北,說明在他心目中,拓跋提這個兄弟更重要一些。
    但願意為了花木蘭將赫連定放出去,又派兵前往馳援,他這個做主君的,也算是對臣子仁至義盡了。
    素和君一直處理白鷺官來往的事務,對賀穆蘭那邊的情況也有所了解,出使北涼並不算危險的差事,像她這樣行的一波三折的也算是出了鬼了,後來甚至折騰出大行驛之死,讓他的心上一直像壓了塊大石。
    兩人都在擔心花木蘭的情況,可兩人都鞭長莫及,所以說到花木蘭的事情,都有些小心翼翼。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突然有近衛通報,說是高車虎賁司馬狄葉飛求見。
    狄葉飛總領了高車虎賁之後,就有了隨時入宮面聖的權利,他大部分時間在外練兵或保護冶鐵之地,但每隔幾天就會入宮匯報一番,如今離他離開平城不過兩天的時間,根本沒到回來的時候,外面的近衛通報狄葉飛來了,素和君和拓跋燾都是一愣。
    “他怎麼回來了?宣!”
    狄葉飛乍得高位,得了崔浩的提點,一直低調做人。
    他知道自己還沒有花木蘭的本事,但學著花木蘭行事的風格卻肯定是沒錯的,所以這一段時間以來,拓跋燾和他相處的還算融洽,加上狄葉飛確實是個沒有什麼壞心眼的人,拓跋燾也敢放心用他。
    平步青雲、春風得意的狄葉飛如今在平城也有了自己的宅子,但平時還是經常去看看住在花府的二老和花木托。
    花木托如今在游雅那裡學文識字,雖然發蒙晚了點,可游雅很喜歡他純良的性格,對待他和自家子侄並無什麼區別。
    北涼使團出事,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古弼身邊的若干人,他原本就是替古弼處理各方文書的,一見北涼使團的大行驛死了,立刻知道大事不妙,這北涼肯定有什麼後手,一邊匆匆忙忙去給狄葉飛送信,一邊急著打探宮中的消息。
    這一打探心中涼了半截,陛下御駕親征走了,赫連定可能要被派往西秦領南方的兵馬震懾北涼,而京中只是准備派出一支軍隊到欽汗城打探消息而已。
    要是再換上個不靠譜的主帥,一路游山玩水,行軍慢悠悠的,真出了什麼事,到了地方真是屍骨都涼了。
    可憐的若干人這次被安排跟古弼一起隨機前往北燕,完全插手不了西邊的事情,他在京中能求助的只有若干狼頭和狄葉飛,兩邊一求之後,若干狼頭答應隨時給他傳達京中的消息,而狄葉飛則是直接飛馬趕了回來。
    若干人知道狄葉飛和自己一般,根本不放心其他人去接應花木蘭,那趕回來是為了什麼,也就不言而喻。
    所以狄葉飛一入殿立刻跪下請命。
    “臣請領軍,前往欽汗城!”
    拓跋燾和素和君對視一眼,素和君倒是不意外,拓跋燾卻沒想到狄葉飛能為了花木蘭放棄隨君前往北燕的機會。
    人人都知道此次前往北燕肯定是要大破而回的,高車人缺乏站的住腳的戰功,此時正是立功的最好時候。
    “你這麼做,高車虎賁的其他將士也願意?”
    拓跋燾有些不信高車人各個都願意和他一樣去救花木蘭,畢竟眼前的軍功是現成的,去欽汗城很可能只是白跑一趟。
    如果高車人陰奉陽違,很可能就耽誤了他的大事,他原本是准備派素和君去跑這一趟的。
    誰料狄葉飛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高車虎賁軍之前和虎賁軍並肩作戰,兩軍感情深厚,加之使團之事事關重大,花將軍又與我們高車人有恩,我等均願意前往!”
    煤礦之事是賀穆蘭提點,狄葉飛從沒有瞞著族長長老,而且高車虎賁和虎賁之前為了陳郡袁家之事曾一起行軍一起操練,情誼不比京中其他軍隊。
    是以高車虎賁聽到花木蘭和虎賁軍可能有危險,各個義憤填膺,願意跟著狄葉飛一起馳援。
    有恩?
    難道是金山解圍之恩?
    拓跋燾沒想到高車人如此信義,意外地看了眼素和君。
    素和君思咐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我看此事可行。高車虎賁如今已經全部換了武備,雖然人數不多,但武器和鎧甲都十分精良,絕非烏合之眾。且這次又並非作戰,長途跋涉,人數不多反倒容易行軍,高車虎賁也倒合適……”
    素和君看著露出喜色的狄葉飛,話鋒一轉:“只是狄將軍畢竟不通路徑,經驗也有所不足,赫連公是前往西秦的,和他一南一北,並不順路,要是消息不通,狄將軍又關心則亂,就不妥了。”
    狄葉飛心中大急,納頭便拜:“末將願意充當副將,隨有經驗的宿將一起前往欽汗城!望陛下給我們一次機會!”
    素和君和拓跋燾正等著狄葉飛自己提出這點,狄葉飛表明了態度,拓跋燾立刻點了點頭。
    “那很好,素和君性子沉穩,又精通武藝,便由他領著高車虎賁前往欽汗城。你雖武勇過人,但缺乏經驗,凡事多聽從素和君的意見,不可擅自行動。”
    狄葉飛知道素和君和花木蘭私交很好,絕不會怠慢此事,頓時更加驚喜,立刻感謝君恩。
    “北涼之事,朕就托付給你們了。”
    拓跋燾對著素和君和狄葉飛拱了拱手。
    “於公於私,花木蘭都不可有失,希望你們能幫我把她帶回來。”
    “是,陛下。”
    “末將萬死不辭!”
    ***
    北燕的戰事吃緊,平城又有一套自己的應急辦法,拓跋燾御駕親征不是一次兩次了,京中不過做了三天的准備,拓跋燾就已經領了平城的羽林軍出發北上。
    臨走之前,拓跋燾祭告了天地,立長子拓跋晃為太子,命他監國。
    人人關注的賀夫人因為腹中懷有龍脈而逃過一劫,如果拓跋燾這次出了事,那賀夫人可能是唯一一個身為太子的親母,卻沒有因此事而死,坐上了太後寶座的女人。
    平城周圍二十四座軍殿裡,一下子只剩了不到一萬的精兵,這次拓跋燾為了速戰速決,可以說是舉平城之力,城中的武將們為了給家中子侄爭取戰功,一個個也披掛上陣,帶著私軍和糧草隨駕前往。
    這是鮮卑部落制的殘留,大可汗親征,各地部落主和族長都隨著大可汗一起撿便宜,雖然糧草和自己的部隊自己養活,可得到的戰利品和好處也是實打實的,一旦家中有子侄十分勇武,迅速就能通過這種辦法晉身。
    崔浩被留下來輔助監國的太子,赫連明珠因為拓跋燾臨走之前定下的婚約而住進了後宮,只等著“問名”,赫連定帶著三百羽林軍和三百親兵秘密出城,急行軍直奔西秦而去。
    人人都以為才五歲的太子拓跋晃,肯定是坐在御座上沒一會兒就打瞌睡,誰料他雖然才五歲,性格卻十分沉穩,在御座上一坐就是一上午,聽下面的百官議政也是有模有樣,有時候百官為了什麼事爭議起來,太子甚至能借口“我要歇息一會兒”立刻中止朝議,然後等百官冷靜後再繼續。
    拓跋燾十二歲才當上太子,之前只是個武勇點的王子,五歲時肯定都沒有拓跋晃表現好。
    而俗話說“三歲看終身”,這位太子方才五歲,就已經有了為人君的風范,連之前對拓跋晃並沒有太高看的崔浩都驚為天人,開始盡心盡力的教導他,誇他有“其父之風”。
    人人都知道這位太子是拓跋燾和竇太後親自教導的,又有琅琊王家出身的女官近身伺候,再見他的氣度如此不凡,就忍不住有了“名師出高徒”之感,以至於原本無人問津的王慕雲家都有了不少人提親,想要提前定下婚事,等她一到二十五歲放出宮就成親。
    此時世人重視女子的德行,最大的還是看重教導後代的能力。
    竇太後之所以那麼讓人尊敬,便是因為她以女子之身教導出了拓跋燾這樣豁達有為的君主。
    一旦王慕雲訂了親,哪怕拓跋燾回了平城也不可能將她立為保母,許多人家有著自己的想法,也都去王家求親。
    這樣的情況導致宇文家直接派兵封了王家在京外的宅子,才避免了王慕雲的父母被絡繹不絕的求親之人以及不懷好意之人煩死。
    就在拓跋燾走後的第七天,一封來自欽汗城的信函震驚了朝野。
    使團在沙漠裡誤入風城,遭遇極大的風暴,北涼世子沮渠菩提、和親公主興平公主,以及使團的主使花木蘭全部在風暴中失去了蹤影。
    除此之外,送嫁將軍孟玉龍身受重傷,虎賁軍五千人有一千人左右下落不明,六百多人確定已死,魏國使團四十六人失蹤十二人,死了十九人,可謂傷亡慘重,北涼使團送嫁的大臣或死或傷了一大半,活下來的幾乎都是無足輕重之人。
    剩下來的人在花木蘭的左衛率那羅渾和主簿袁放的帶領下,總算是活著找到了最近的綠洲,但因為失去了大量補給,又有許多珍貴的財物被風沙掩埋,所以全軍不敢離開風城太遠,如今被困綠洲。
    只有一小部分人突破沙漠,到了欽汗城報訊。
    綠洲有水,虎賁軍的糧草和麥粉大概能支撐他們一個月左右,如果半個月後欽汗城的補給不到,他們只能放棄綠洲,停止搜索興平公主、菩提世子和花木蘭,丟棄掉被埋葬在風城的財物,前往欽汗城。
    消息走的是軍中的急報,但即使如此,這封信至少也是兩個多月前寄來的了。北涼那邊的局勢如何,魏國使團有沒有等到欽汗城的救援,失蹤的人到底是生是死,已經成謎。
    這件事攸關內政和接下來的“平涼策”,監國的太子立刻下令侯官令素和君帶領白鷺官前往北涼徹查此事,狄葉飛率領高車虎賁護送前往,就在接到欽汗城信函的第二天,大軍離開了平城。
    僅有五歲的太子拓跋晃剛剛監國,就遇見外患連連,一時之間,舉國內外都感慨萬千,等著看拓跋晃能如何應變。
    而這個時候,狄葉飛和素和君的人馬完全拋棄輜重,星夜兼程的朝著欽汗城急行而去。

☆、第425章 三方出馬

高車虎賁軍前往欽汗城的速度,快的猶如風一般。
    這並非是某種修辭手法,而是真的快的猶如乘風而行,因為隊伍裡跟了一個開了掛的存在——寇謙之。
    寇謙之是拓跋燾和素和君在收到袁放的信之後從泰山召來的,這個時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賀穆蘭的影響,寇謙之根本沒有受到前世那般的重用,只是在平城傳道授業,被封了一個“天師”的名分,算是朝廷正式承認的道家魁首。
    但寇謙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確實是最好的軍中向導,所以拓跋燾之前西征胡夏,就帶著寇謙之,後者也准確的預測到了黃河要結冰,讓大軍渡河直下統萬,拿下了胡夏國。
    寇逸之不當賀穆蘭的病症是一回事,是因為他以為賀穆蘭是個男人,陰陽調和是敦倫之道,每個成年男人都懂,即使賀穆蘭陽氣太足,一個女人無法承受,在這個時代,三妻四妾也是很正常的,誰能想到危險?
    寇謙之卻是在柔然救過賀穆蘭命的,知道她是女人,也知道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一直在幫她肯定有什麼原因,如今再見她陽氣過盛,頓時大驚失色。
    一個女人陽氣過盛,還能如何洩掉?這簡直就是要命的事情了!
    於是這次高車虎賁前往欽汗城,拓跋燾以往萬一,還是請了寇謙之和道門中人隨軍,一來他們都是高明的醫生,二來寇謙之能占星卜路,又走南闖北,可謂是老人精,有他跟著,所有人都放心。
    寇謙之之所以被稱為“國師”,當然有自己過人的本事,道門之人又不是傻子,憑你三言兩語就會聽你的,此人確實精通各種道術,而天師道的人都會“請神授菉”,所謂授菉,便是暫時以符菉的手法借取某種力量,泰山上的道士們便是其中的翹楚。
    此次跟隨的道士們所用的符篆叫做“強體”,雖然不能讓人速度變快,但卻可以作用在馬身上,而且比人的效果更明顯。
    這些馬匹因為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幫助,跑起來身輕如燕,三匹馬輪換幾乎可以不眠不休。
    高車人們都是昔日的游牧部落出身,早幾年在大草原上那是吃喝拉撒在馬上都行,褲/襠和大腿早就飽經磨練,這般日夜行軍,速度快到讓人咂舌。
    恐怕拓跋燾要知道寇謙之有這種本事,回京就要把寇謙之封為“國師”,好生供奉了。
    曇無讖會種植和水利的本事算什麼!這種讓部隊日行千裡的本事才是鮮卑騎兵最需要的!
    正因為高車虎賁日夜兼程,只用了極短的時間就到達了欽汗城,他們到達欽汗城的時候,赫連定還在半路上,連西秦的影子都看不到呢,更無法聯絡上對方。
    一到欽汗城,狄葉飛跟著劉元宗直奔城守府,高車虎賁軍各個都累成了狗,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立刻橫七豎八倒了一片,連吃飯都顧不上了。
    “使團如今下落如何?”
    狄葉飛也不繞圈子,一見劉元宗就直接說道:“怎麼沒在欽汗城看到使團的人?你們沒有去接他們嗎?”
    狄葉飛說話時殺氣騰騰,單手按著劍,大有劉元宗一個部隊就直接出手的意思。
    這兩個月劉元宗過的也不比狄葉飛好到哪裡去,眼見著現在已經是深秋了,沙漠裡鼻子都能凍掉,馮恆帶著一群人一走就是兩個月,若不是一直有消息回來,他早就也去了。
    “傷者和文臣早就送進了麗子園,狄將軍如果想要知道詳細,可以去麗子園裡打聽。馮都尉一個多月前帶著補給進了沙漠,迎到了使團,可虎賁軍不願意離開那裡,非要繼續查找花將軍的行蹤。加之風城的風沙並未漏光,興平公主的陪嫁全部被陷落在那裡,還需要人手將它們挖出來,這一耽擱就耽擱了這麼久。”
    劉元宗冷著臉說:“北涼比我們還著急,沮渠菩提出事,孟王後直接瘋了,帶著女兒領著宮中侍衛沖出了宮城,去沙漠裡尋找兒子,到如今都沒有消息。沮渠國主派出上萬人馬在沙漠裡搜尋幸存的虎賁軍下落,凡是有人的綠洲都被搜尋了個遍,也沒有找到沮渠菩提等人的下落。”
    “北涼派出上萬人馬?那是殺人滅口還是真的在找人!”狄葉飛黑著臉掉頭就要走。
    “狄將軍?你去哪兒?”
    劉元宗見狄葉飛抽身而出,連忙追出去問。
    “去麗子園!”
    素和君帶著一群白鷺官來,自然就是為了查明此事的,狄葉飛去了城守府,他卻是早從欽汗城的探子那裡知道了麗子園住了不少使團的幸存者,直接就去了麗子園,向幸存者盤問。
    可惜風沙起的太急,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幾個離得近的看到了一些情況。
    “當時盧水胡人裡的向導老桑頭告訴我們只有晚上才能趕路,媽的,那天晚上我就覺得不對,哪有趕路趕得跟走鬼道一樣,黑的什麼都看不見,還有鬼叫鬼叫的聲音……”
    一個斷了胳膊的士卒罵道:“然後我們累的半死,到了‘風城’就睡了。風城也是後來綠洲裡的旅人告訴我們的,那地方是個沒人願意去的地方,有沙盜不說,經常還莫名其妙刮風,當地人都說那裡有個‘風眼’,所以風從那裡出現,也必須從那裡出去……”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直到素和君已經不耐煩了,才又繼續說道:“起風之前出現了許多怪事,團裡的向導和老桑頭讓我們把所有的駱駝和馬擺成圈子跪下,叫我們進圈裡躲風,結果起風的時候,那風大的能把馬吹起來,沒有跪倒的駱駝一下子都不見了,馬又不是下跪的動物,許多馬也遭了秧,沒進圈子的人都吹飛了。”
    “花將軍沒進去?興平公主和菩提世子也沒人護衛嗎?”素和君不可思議地說道:“花將軍怎麼可能沒進去!”
    “花將軍當然進去了,可是興平公主被吹飛了,他出去救她,也飛了。”
    那士卒想起此事還心有余悸,“菩提世子在風起時就不見了,他的營帳整個都被卷到了天上,那些沮渠國主派去的貼身死士丟了世子,一從沙子裡爬出來就自盡了,鐵衛營也傷亡慘重,孟將軍肋骨受傷,插穿了肺部,到了綠洲的第二天就咳血死了。”
    聽起來確實是天災,因為北涼國不可能犧牲這麼大,連自己人也全部算計進去。
    可是老桑頭會把人引進這個地方,確實有很大嫌疑。
    “老桑頭呢?”
    “沙暴過去後,也失蹤了。有人說看到他爬向兩匹駱駝,然後駱駝和人都不見了。我懷疑他是怕擔責任,看情況不對跑了。”
    “老桑頭是盧水胡人?蓋吳的手下嗎?”
    素和君接著發問。
    “據說是蓋吳父親的部下,那些盧水胡人……”另一個傷者罵著,“他們居然說要不是老桑頭教使團的人躲在駱駝下面,所有人都會死,還說那一定是天災,明明就是老桑頭有問題!要不是看他們一直在沙漠裡到處找花將軍,我們肯定……”
    他啐了一口,心中似乎已經對盧水胡人有了芥蒂。
    “就不該帶外人一起走!”
    “那樣的風很大嗎?你們難道沒有帶別的向導?”
    “帶了別的向導,但都說沒聽說過風城有這麼大的風,而且它也不是每天都刮風,有時候幾個月都不刮一次。那幾天確實一點風都沒有,向導們都以為沒事。”
    這些傷者到現在都覺得邪門,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素和君,此地城主說欽汗城的隊伍去了沙漠,到現在都沒回來,我們是不是要去沙漠迎接使團?”
    狄葉飛從外面進來,一見素和君立刻高聲呼喊。
    “我怕花木蘭他們遇到的即是天災,又是*。”素和君摸了摸下巴,推理出一個大概來。
    “有人心懷不軌,將使團引進了風城,卻沒想到那一次的風那麼大。所以原本應該借著風行什麼方便的有心之人恐怕也沒得到什麼好處,而使團的損失更大,只是他們是為了什麼才把使團引進風城呢……”
    素和君眉頭緊鎖。
    “難道是尋仇?可使團能得罪什麼人?”
    “沙風盜!”
    一個虎賁軍士卒突然叫了起來。
    “我們之前在綠洲裡的時候,曾經為了救商隊而殺了一群馬賊,那些馬賊在沙漠裡來去如風,勢力極大,老桑頭也是在那裡救下的。那商隊後來返回北涼了,可老桑頭留在了軍中做向導。袁主簿說,老桑頭有可能是沙風盜的內應,故意把我們騙到那裡去的……”
    “什麼?”
    素和君眉頭皺的更厲害了。
    “沙風盜是嗎?”
    狄葉飛胸中的怒氣越來越重。
    “是為了使團帶的財寶?還是帶的馬匹?難怪那羅渾他們要守在風城附近,是為了抓住沙風盜嗎?”
    如果真是為了財,知道有那麼多財寶被埋在風城,說不定他們會去而復返。
    “袁主簿說,依花將軍的性格,只要活著,一定會回到風城去看看,所以陳節將軍和蠻古將軍不時就回去風城查探一番。如果背後的主使是沙風盜,他們不會料到我們的人根本沒走,就在原地等著守株待兔,只要有蛛絲馬跡,就能將他們抓住……”
    有一個受傷的是使團的譯官,“馮都尉一直將欽汗城的士兵偽裝成商隊給綠洲的虎賁軍運送補給,也是為了騙沙風盜出來。”
    “抓到沙風盜又能如何,說不定花木蘭都已經出事了,兩個月,如果有消息,早就該出現了。”
    狄葉飛臉上越來越白,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不,將星未隕,花將軍還活的好好的。”
    一旁一直閉目養神的寇謙之突然睜開了眼睛。
    “但老夫剛剛觀氣,西邊似有紅光,應該是有重要之人被困囹圄,諸位動作要快些了。”
    狄葉飛:“這麼重要的話你怎麼現在才說!”
    素和君:“道長不能早點說嗎!”
    “我說了你們會信嗎?”
    寇謙之無辜地眨了眨眼。
    無辜你妹啊!

☆、第426章 穆蘭歷險記(上)

被狄葉飛等人惦記的賀穆蘭,安全自然是無虞,只是完全談不上好。
    亂井頭這個村子雖然有水有糧食,但因為生育的難題,不可能繼續生存下去,除非他們能找到自願定居到這裡的人。
    但亂井頭有水有食物依舊沒什麼人發現,自然是因為偏僻到無人問津的地步。遠離商道的村子很多都自然消失了,人類是社會性的動物,完全離開人群是無法獨自生存的。
    然而當賀穆蘭提出讓村子裡的人跟她走的時候,還是有許多人不願意離開。他們有的是已經不願意再冒險的老人,有的是孩子是智障必須要留在村子裡照顧的父母,還有些單純的不信任賀穆蘭。
    賀穆蘭和鄭宗沒有暴露他們自己的身份,只是假說賀穆蘭是欽汗城的大戶,只要他們到了欽汗城,就能安排他們以後的生活。
    這話也不是誆騙,以賀穆蘭的身份,托個人情讓劉元宗和馮恆照顧這些村民還是綽綽有余的。
    到了最後,願意和賀穆蘭與鄭宗離開的,只有十二個人,不過他們都是村子裡先遣出去的,如果在外面混的確實不錯,就會回來把他們全部接走。
    這也是慎重,能有十二個人願意跟她走,已經是超出他們的想象范圍了。
    村子裡有駱駝,這些男人都是經常出去以物易物的青年男子,也是村子裡最健壯的一批漢子,賀穆蘭和鄭宗跟著這十二個人,騎著駱駝、帶著村子裡搜集來的物資,就這麼朝著他們經常易物的河兒灘而去。
    亂井頭的人從沒有去過欽汗城,甚至很多人不知道欽汗城是什麼地方,賀穆蘭想要向這些閉塞環境中長大的人問通往欽汗城的路,那肯定是白費力氣。
    在沙漠裡行走不像平路,賀穆蘭一行人有向導尚且落到如此下場,更別說帶著這群根本連路都不認識的人怎麼摸到欽汗城去。
    更別說他們一群人都身無分文,亂井頭的人帶的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鹽,可鹽在北涼並不是那麼珍貴,因為毗鄰青海,鹽的產量高又容易運輸,換些生活用品可以,用來做錢聘請向導卻是不行的。
    賀穆蘭和鄭宗跟他們在沙漠裡走了五天才走到據說最繁華的“河兒灘”,也不過是綠洲附近聚集起的一個集市,離“繁華”還差的遠,只不過在沙漠裡能同時見到好多個商隊聚集已經算是熱鬧罷了。
    這一群人除了鄭宗帶著傷又體弱,從賀穆蘭到那十二個男子都是健壯之人,自然引起了許多的人注意。
    他們沒有錢,又不認識路,還不是當地人,哪怕用了賀穆蘭那根金鏈子也聘請不到向導,還是有個商隊的首領看見賀穆蘭腰間的大劍,認為她一定是個武藝很厲害的人,提出讓他們在商隊裡打雜加護衛,充當旅費跟他們到欽汗城去。
    這是一支北涼的商隊,要去平城行商,原本是准備跟隨北魏的使團回去的,但魏國使團不帶外人,他們就跟著魏國使團一起啟程,果然靠著魏國使團在前方掃除道路、清理強盜,走的一路平穩。
    只是最近一段時間跟丟了魏國的使團,這些商隊就只好在附近的綠洲進行補給,重新再招募人手保護使團。
    如果沒有大隊人馬在前開道,各種突發情況都容易讓商隊覆滅。
    賀穆蘭的本事自然是沒的說的,那首領只是隨便測試了一下就十分滿意,甚至希望聘請她做為自己的貼身保鏢,給她婉拒了。而亂井頭的居民一直靠捕捉土鼠為生,各個食物充足,無論是精神面貌還是體格都比其他沙漠居民要彪悍的多,也都被全部雇用。
    只有鄭宗,因為又毀容、又有傷,商隊首領不願意帶上,但鄭宗是什麼人?他可是魏國精通多國語言的通譯,這首領知道賀穆蘭不懂的盧水胡和匈奴話,而帶著鄭宗就是當翻譯的,也只好同意帶上。
    鄭宗能讀會寫還能算,很快就得到了商隊首領的重視,加上賀穆蘭武藝驚人又不愛惹事,這麼兩個人才只是用些食物連傭金都不用就拐到了,簡直是白得來的便宜,更是滿意的不得了。
    這一群人向著欽汗城的方向而去,沿途的路線和之前的魏國使團完全一致,也讓賀穆蘭知道老桑頭之前指引的路確實沒錯,真的是往欽汗城走的,只是半路會拐到風城去,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意。
    在路上時,賀穆蘭也打聽過那座砂巖之城的事情,鄭宗問了一圈後告訴她,那地方是沙風盜經常出沒之地,所以商隊不會從那裡經過,只有非常有實力的軍隊會在那裡停歇,而那地方常刮風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當地人謂之曰“風城”,除非真的要躲避什麼災禍,否則事不會往那裡去的。
    賀穆蘭之前剿滅過沙風盜的一支部隊,對沙風盜的名字極為敏感,此時再聽見沙風盜的名頭,頓時就心生了懷疑。
    既然連商隊的向導都知道沙風盜在那裡出沒的事情,為什麼北涼派出來的向導會附庸老桑頭的意見,認為那裡沒有危險?
    魏國的向導可能不清楚這段沙漠裡每一個怪地的傳聞,可北涼王室派出的向導一定是經驗豐富之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北涼有人和沙風盜、或者是和老桑頭勾結了,要做什麼。
    然而這一切真相,隨著北魏使團出事,注定沒有那麼容易被揭露出來。
    賀穆蘭跟隨這個商隊一路往東北的欽汗城而去,晝伏夜出,一路也算安穩,商隊是販售各種香料和稀奇玩意兒的隊伍,貨物易於攜帶又沒多少分量,這種商隊在沙漠中行走是最安全的,跑起來容易,東西少也不容易被馬賊盯上。
    但即使如此,在第三天的清晨,商隊還是碰到了一支馬賊隊伍。
    這種事情原本是不會引起賀穆蘭注意的,他們遇到的馬賊隊伍人數並不算多,商隊裡帶的勇士應對起來完全沒有問題,對方也錯估了賀穆蘭的武勇,這一戰賀穆蘭至少斬殺三十余人,驚得馬賊聞風喪膽,拋下受傷的同伴就走了。
    鄭宗心眼多,抓了一個受傷的馬賊反復拷問之後,得出來一個驚人的消息。
    不知道是從哪裡走出的消息,魏國使團在沙漠裡遇到風沙,結果興平公主的嫁妝、一筆巨大的財富,被掩埋在了傳說中的“風城”。
    “風城”有一個古怪的特點,就是沙子會向四周移動,沙子越多移動的越快,所以這麼多年,風城經歷過無數次沙暴,可砂巖和各種被侵蝕的地貌依舊存在。也許是這裡的地勢高於周邊,也許地下真鎮守著什麼妖魔,這個特性長久以來一直都存在。
    所以哪怕財富被掩埋了,幾個月之後,依舊會顯露出裡面的東西,到時候只要派人去挖就行了。
    北涼王室富甲天下,整個天下的奇珍異寶都在這裡流通,西域的、魏國的、劉宋的、吐谷渾的,沮渠蒙遜為了和平,真是什麼好東西都往興平公主的嫁妝裡裝,當初出城之時,光嫁妝的隊伍就浩浩蕩蕩拖了無數裡,消息早就傳遍了四國,引起無數馬賊的覬覦。
    但虎賁軍不是好惹的,北涼的鐵衛營也頗有煞名,騰格裡的馬賊規模都不算大,沒人敢惹一支這樣的部隊,可現在情況不一樣。
    魏國使團遇到了風沙,整個殘了,據說因為補給全部給埋了,所以一群人拋棄了所有的財寶,只帶著駱駝和馬離開了風城,現在去向不明。
    一大筆無主的財富就在那裡等著人去拿,得到消息的沙風盜裡所有馬賊都徹底沸騰了,無論在哪裡,都拼命的趕往風城。那裡原本就是沙風盜的地盤,人人都熟悉路徑,又剛刮過沙暴,如今正是最安全的時候。
    賀穆蘭的商隊遇見的這一支沙風盜,就是得到消息後前往風城的。
    賀穆蘭和鄭宗得到這個情報之後,腸子都要絞起來了。
    虎賁軍傷亡慘重,丟失補給,行蹤不明。
    興平公主的嫁妝遺失在風城,隨時可能被沙風盜的人拿走。
    “能得到使團在哪裡扎營、哪裡出事的消息,老桑頭一定是沙風盜的人,說不定這消息就是他傳出去的。”
    鄭宗盤算了一會兒,對賀穆蘭說:“可惜現在聯絡不到使團和國中的軍隊,否則守株待兔,就能抓住沙風盜那批人,弄清楚我們遇到沙暴是怎麼回事。”
    “這裡離風城不遠?”賀穆蘭注意到馬賊們透露出來的信息。“我要去風城一趟,以袁放的謹慎,不可能不留虎賁軍在那裡看守財物,說不定能遇見使團裡的人。”
    風沙不可能埋掉所有的補給,老桑頭曾經說過,如果有水有食物,風城就是最安全的宿營地,因為有大量陰影可以遮蔽烈日。如今風沙已過,如果袁放留下補給,很可能風城裡還有虎賁軍在。
    “我們不知道被風吹離了多少裡……”鄭宗嗟歎著:“亂井頭離風城已經很遠了,我們被風吹走了半天的路,跟著商隊卻走了幾天才到,可見風勢的可怕,還不知道使團情況如何。如果我們現在脫隊,也許再也回不到欽汗城了。”
    “那你回欽汗城去找援兵。”賀穆蘭頓了頓,突然開口,“我帶著這個馬賊去風城查探究竟。”
    “那也太危險了!如果沙風盜全在那附近,你豈不是羊入虎口?你信沙風盜的話,他很可能把你帶到包圍中去!”
    鄭宗連連搖頭。
    “更別說你們連語言都不通了!”
    “所以,你晚上要不著痕跡的把他放了,讓他以為是自己跑了。”賀穆蘭咬了咬牙,覺得有些對不起商隊首領。
    “我會跟首領說,如果讓他跑了,對整個商隊都有危險,然後索要食物、水和健壯的駱駝去追趕他。他沒騎馬,想要在沙漠裡活命,只有盡快找到自己的同伴或老巢,又或者是綠洲,我跟在他後面就能找到想要的目標。”
    她看著滿臉不同意的鄭宗,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要相信我的本事,哪怕找不到風城,也絕對不會出事。我這命原本就是撿的,要是不能弄清楚真相給那麼多無辜枉死的兄弟們報仇,我不會回平城去。”
    “你去意已絕?”
    鄭宗看著賀穆蘭。
    “這是最好的法子。你現在受了傷,跟我一起行動只會拖累我,可是你會他們的語言,又帶著這麼多健壯的亂井頭村民,一定能平安到達欽汗城。欽汗城的馮恆是值得信任之人,有他幫助,必能調大軍前來。北涼現在已經不值得信任了,如果動作太慢,說不定所有證據都被北涼人掩埋。最重要的是……”
    賀穆蘭若有所思地說道:“風暴刮起之前,我就去找過沮渠菩提,可他不在帳中。菩提世子的帳外有一整隊的虎賁軍看守,他不可能飛走,一定是有人做了什麼,我懷疑老桑頭把我們引到那裡,不見得是要毀了我們的使團,而是要把沮渠菩提偷走。”
    “偷走?”
    “誰知道呢。也許是有人不想他到達平城吧?也許是北涼之間的政斗,又或者是想要殺人滅口。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我本就不是善權謀之人。”
    賀穆蘭搖了搖頭。
    “我得潛入風城去看看,如果沒有人,我再做打算。之前我在風城時,向導們已經給我指引了最近綠洲的方向和前往的路徑,不行我就去那邊的綠洲休整,找到商隊繼續前往欽汗城。”
    鄭宗面對賀穆蘭一直很軟,他雖然知道這樣不妥,可自己確實是個累贅,而賀穆蘭對虎賁軍遇到沙暴一事絕不會善罷甘休,只能忍著不安答應了會配合他。
    所以到了這一天的傍晚,商隊裡的人正准備吃晚飯開始夜裡的行程時,猛然聽到護衛隊裡發出一聲大喊:“那個被抓的馬賊跑了!”
    商隊首領當初就不同意留下活口,是鄭宗借口說擔心前路上還有馬賊,才留下他反復盤問的,其他馬賊都被殺了,就這個被關在駱駝群裡,綁在駱駝身上,原本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一聽到馬賊跑了,商隊首領立刻帶著人過去一看,只見駱駝腿上綁著的繩子已經被另一只駱駝咬斷了,駱駝們無辜地看著他,攪動著自己的嘴唇。
    駱駝很溫順,自然是不會啃繩子的,可鄭宗在繩子上抹了鹽水。在沙漠中行走,駱駝也需要大量的鹽分補充,所以旁邊圍著的駱駝們聞到了鹽的味道,紛紛來吸/允捆綁的繩子,嚼它,硬生生把繩子嚼斷了。
    鄭宗是個很擅長利用一切優勢的人,哪怕手上資源貧乏,也總有辦法達到目的,他簡直是做壞事的行家。
    商隊首領看到被駱駝咬斷的繩子臉就黑了半截,連忙看向身邊的鄭宗和賀穆蘭。是鄭宗提議留下活口問清楚馬賊的情況了,出現這種問題,按照商隊的規矩,他必須要負責。
    於是賀穆蘭順勢很光棍的說:“這人不敢騎著駱駝跑,因為動靜太大,所以必定沒有跑太遠,給我一匹駱駝,再給我些水和食物,我去把他追到,殺了再回來。”
    鄭宗翻譯完了後接著補充道:“我們必須馬上出發,如今他附近有同伴,說不定匯合了會反殺回來。”
    這一下子形勢就緊張起來,賀穆蘭匆匆騎上商隊裡的駱駝,向商隊問明他們接下來要走的方向、一下站要到達的綠洲名稱,就帶著足夠兩天食用的水和食物,朝著腳印的方向追了過去。
    這就是沙漠裡的好處,只要跑的時間不久,又沒有起風,腳印會一直在沙子裡,就像是路標一樣的顯眼。
    鄭宗催著商隊趕快出發,因為鄭宗和十二個村民都留了下來,那商隊首領也不疑有他,立刻啟程往欽汗城的方向而去。
    有馬賊隨時會追上復仇的危險,又有鄭宗在隊伍裡不停催促和提醒,恐怕這個商隊到達欽汗城的時間要大大的縮短。
    就這樣,賀穆蘭騎著一匹駱駝不緊不慢地追趕著逃跑者的腳印,慢慢悠悠地朝著他的目的地而去。
    天色已經黑了,辨別腳印也變得越來越困難,沙漠一到晚上就起風,賀穆蘭不敢離得太遠,又害怕被逃跑者注意到有人追蹤,後來索性下了駱駝,只牽著駱駝在後面跟著。
    逃跑者並沒有慌不擇路,一路目的十分精確地朝著北面而去,沙丘越往北越高,到最後已經有了半人高的地步。
    隨著這越來越熟悉的地形,賀穆蘭的心中也升起了怪誕的感覺。
    她想起了出事前的前一晚。
    果不其然。
    賀穆蘭聽到了那淒厲而尖銳的鳴沙聲。
    ***
    鳴沙地是一個非常古怪的地方,如果你揚起沙子或者在沙子上走動,鳴叫聲就會更大,所以每一片地方的鳴叫聲都是不一樣的。
    同樣身處在鳴沙地裡,也許這個沙丘上的聲音柔和的像是有人在撥動琴弦,另一處有人踐踏的沙丘就淒厲的像是指甲在刮玻璃。
    賀穆蘭聽到尖銳聲大起,就知道附近一定有不少人在,他們當初進入鳴沙地時之前,聲音很小,可當使團進去之後,吵得人五心煩躁,只能疾跑著加速離開了那裡。
    沙風盜果然將這裡當做接頭的地方,或者這就是風城的前哨。
    這麼難聽的聲音,沒有人能夠堅持著待下去,必定是加速通過,而加速的時候最容易中埋伏,嘈雜的聲音也能夠隱藏他們的行蹤。
    說不定那天他們通過這一片沙丘的時候,沙風盜們就隱藏在哪裡,做好了把菩提接走的手腳。
    沙風盜是受誰指使?
    又是為什麼這麼做……
    賀穆蘭瞇了瞇眼,有些後悔沒帶鄭宗來。
    就算她抓到了頭目,語言也一定不通。
    一片喧雜的鳴沙之聲後,傳來了馬匹嘶鳴的聲音。沙盜不用駱駝而用馬,軍隊也是,只有商隊大量使用駱駝,賀穆蘭一聽到馬嘶就心中一喜,按著駱駝跪下,伏在一片高大的沙丘之後,將身子藏在陰影之中,伸出頭去眺望。
    賀穆蘭這邊一片漆黑,可馬賊們行夜路卻帶著火把,這讓她很容易的就找到了他們。
    過來的沙盜大約有四十多人,每一個都騎著高頭大馬。那個逃跑者大喊大叫了一聲什麼,有可能是接頭的暗號,另一邊的馬賊們才派出幾個人過去查看動靜。
    兩方見面後,逃亡者終於松了一口氣,他跑了一整個晚上,早已經是精疲力竭,立刻一屁股坐倒在沙子上,想躺倒休息。
    另一個身上裹著紅色斗篷的男人制止了他的動作,似乎是想勸他現在睡下去不好,那逃亡者動了動身子,大概是太累了,就是站不起來。
    這四十多個人應該不是全部,因為賀穆蘭在他們的身上既沒有看到水囊,也沒有看到什麼鋪蓋,必定有看守物資的其他人,否則就算這裡是沙風盜的地盤,他們也要渴死餓死。
    ‘錯過這次機會,就不一定能這麼容易找到頭目了,如果擒賊先擒王的話,也許能逼他們投鼠忌器……’
    賀穆蘭沒有帶磐石出來,而是將它作為信物交給了鄭宗,去欽汗城求助。磐石世上只有一把,賀穆蘭身邊只有一把借來的彎刀和虎賁軍的遺物匕首。
    然而也不是不可智取。
    賀穆蘭想了想,將駱駝一把拽起來,拔出匕首狠狠地刺了它一刀,那駱駝吃痛,立刻噴著鼻子又是亂動又是在原地轉圈,還好駱駝善於忍耐,沒有因為這個跑掉,否則賀穆蘭肯定傻眼。
    趁這個機會,賀穆蘭貼著沙丘的邊沿將自己整個掩埋在沙子裡,藏得嚴嚴實實,只留出可以看物的小洞注意外面的動靜。今日有星無月,沙地裡一片漆黑,誰也不會注意這裡藏著一個人。
    駱駝胡亂扭動,自然驚的是沙子亂響,這鳴沙地很少有動物出沒,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沙風盜裡的人各個都大吃一驚,立刻有人過來查探,大概只看到一匹落單的駱駝,卻沒看到其他東西,便怪叫著對下面的同伴吆喝。
    賀穆蘭緊緊握著手中的匕首,盯著外面的動靜,一匹馬從她身邊過去了,兩匹馬從她身邊過去了……
    雖然她已經盡量貼著沙丘邊緣,但還是有好幾次,那些馬兒差點朝著她的方向踩過來。好在沙風盜的騎士也都是騎術精湛沒有跑偏,否則她埋伏不成反被踩死,那就是滑稽了。
    “來了!’
    賀穆蘭屏住呼吸朝著外面看著,直到視線裡有一片紅色經過時,立刻挺身而起!
    有心算無心,她的身手又極為矯健,這一群沙盜還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賀穆蘭已經躍到了目標的馬匹附近,伸展手臂在馬肚子上連刺三下,另一只手抓住馬上之人的小腿,使勁一抖!
    “給我下來!”
    那馬上的紅斗篷也是驚覺之輩,馬驚之後立刻往馬下跳,卻被竄出來的賀穆蘭抓住了小腿,他拔出腰上的彎刀,朝著賀穆蘭的手臂削去,然而就像是見了鬼一般,一股大力從他腿上襲來,他竟整個人被倒提住了!
    沙漠中生存的人普遍矮小,賀穆蘭身高一米七幾,在北涼已經算是大個子了,這麼一提,紅斗篷原本削手臂的動作變成可笑的削腳,賀穆蘭只是一腳就踢掉了他手中的彎刀,然後再起一腳緊緊踩住了他的心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了自己的彎刀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整件事發生不過是片刻之間,絕不會超過五分鍾,後面還在往沙丘上趕想要白撿駱駝的人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被護衛在隊伍中間的紅斗篷就成了賀穆蘭手中的俘虜,仰倒在地,喉嚨上被抵了一把鋒利無比的彎刀。
    【見……見鬼了……】
    馬賊們甚至沒有來得及下馬,一個個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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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4:10 |只看該作者
☆、第427章 穆蘭歷險記(中)

賀穆蘭出手雖然是冒險,但她也至少有八成的把握能夠全身而退。
    在冷兵器的時代,她的力氣和身手簡直就是開掛,這些馬賊又沒有弓箭和遠程武器,就算自己得不了手,也至少能搶一匹馬跑掉。
    這就是藝高人膽大的由來了。
    賀穆蘭料想的不錯,這紅斗篷果然是這一支小隊的首領,至少沒有冒出第二個人出來隨口說“殺了他們”之類的。
    每個人都緊緊地盯著賀穆蘭手中的彎刀,生怕她手一抖就把人割了喉。
    那紅斗篷也是膽色過人,被這樣制住了,竟然還敢開口。
    “聽你說話,是漢人?”
    用的也是漢話,但帶著很重的口音,像是某地的方言。
    剛剛賀穆蘭一聲大叫“給我下來!”,因為心中緊張用了自己的母語,地道的普通話,大概是給這首領聽進去了。
    普通話也能聽出是漢話,鮮卑話和盧水胡話發音非常明顯,古代交通不便,漢話每個地方的都不同,能聽出漢話就謝天謝地,還能指望一個馬賊能說什麼洛陽正音不成?
    賀穆蘭不欲暴露自己的身份,順水推舟地點了點頭。
    “是,我是漢人。你也是漢人?”
    她故意將自己原本就沙啞的聲音捏的更粗噶一點,看起來就像是沙漠裡經常來回的旅人。
    “我也是漢人。”那紅斗篷還在套關系,“您這樣的勇士,深夜在這裡埋伏肯定不是為了我一個小小的馬賊,你想要什麼,我們好商量。”
    “你身為漢人,竟然做這樣的勾當,一點氣節都不要了嗎?”賀穆蘭假裝大怒地罵了一聲,腳下用了用力。
    這時候,剛剛的逃跑者被人攙扶著上了沙丘,一見到賀穆蘭,那逃跑者就指著他大喊大叫了起來。
    只是因為語言不通,賀穆蘭完全不知道他喊的是什麼。
    【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讓我們栽了,死在他手上的兄弟有好幾十個!我從商隊裡逃出來,他一定是跟著我的腳印追上來了!】
    那逃亡者怎麼也沒想到還有商隊的人真跟著追的。萬一半路上遇到大隊的馬賊或是狼群可不是吃素的。
    現在可好,確實遇見大隊的馬賊了,可這一支的首領卻被他抓了。
    【這人是跟著你來的?】
    【你的隊伍不是搶補給去了嗎?到底得罪了什麼人!】
    【這麼厲害,難怪血披風被他抓住了。】
    這身穿紅斗篷的人原本以為這人埋伏在這裡,是沙風盜裡哪個頭目新請來的高手,專門伏擊他的,所以才出言試探。
    然而這人看起來不像是刺客,否則已經動手了,再聽到逃回來的馬賊說是商隊裡的人,心中已經松了一大口氣,開始舌燦蓮花。
    “這位勇士,你是商隊裡的護隊?”商隊請護隊很常見,身手越好的待遇越高,紅斗篷一聽這人能一個人殺掉三十多個馬賊,頓時眼睛發亮,心中打起了主意。
    “是又怎麼樣?”賀穆蘭裝作不在意地說道:“別跟我說那麼多。”
    紅斗篷估摸著這人大概是追蹤逃跑者追蹤到這裡,卻發現了大隊的馬賊,被困在鳴沙之地不敢動,索性冒險擒賊先擒王,想要挾持著他出去,又或者要提什麼條件。
    他猜的八/九不離十,卻沒猜到賀穆蘭的身份,也不知道賀穆蘭抓他要做什麼。
    賀穆蘭並不想要什麼條件,只是想抓著紅斗篷找一處地方甩掉後面的人好好拷問一番,他會說漢話更是堅定了她的想法,所以賀穆蘭也不羅嗦了,彎腰抓住紅斗篷的肩膀,就這麼用刀架著他的脖子,逼著他往另一匹馬旁邊走去。
    “不想死就走!把那匹馬給我!”
    “勇士,你既然是商隊的護衛,那出生入死只是為財,不如跟著我們。看你的身手,也並非等閒之輩,會落入商隊當一個護隊,應該其中還有什麼曲折……”紅斗篷小心翼翼地開著口,每一次聲帶的震動都讓他的喉嚨離彎刀更近一些,這讓他說起話來更加慎重。
    “我們雖然只是馬賊,卻馬上就有大買賣做,我願意出一袋黃金贖回自己,若你願意入伙,還有黃金可分,如何?”
    賀穆蘭原本想要不耐煩地把他提上馬,卻突然想到風城裡的那些財富,還有之前逃跑者被鄭宗用針刺戳進指甲裡逼問的那些話,立刻就扭頭向著那個逃跑者看去。
    這紅斗篷心細如發,立刻用匈奴話大叫著對那逃跑者問道:【你落到他們手裡的時候是不是已經說了什麼!】
    那逃跑者打了個寒顫,【他們隊伍裡有個人是個魔鬼……我我我……我沒說多少……】
    沒說多少,那就是說的差不多了。
    紅斗篷閉了閉眼,開始覺得自己應該是猜錯了。
    這個人也許不是追蹤那個逃跑的人而來,而是聽到了有這麼一筆財富,所以想跟過來碰碰運氣的。
    也許他就是為了財,抓自己不過是想要挾什麼。
    他若之前把自己當成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也許現在還沒這麼被動,現在他也許把自己誤認為是沙風盜的首領,那危險就甚了。
    賀穆蘭提著他一起縱身上了馬,紅斗篷留意到她上馬的姿勢很熟練,應該善於騎獵,而且騎的也不是劣馬。
    會單身前來冒險的應該不是什麼要緊人物,又或者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在商隊裡打聽到消息後見財起意想來碰碰運氣的。
    這樣的人才最難對付,因錢財而起意說明貪,只有一個人則百無禁忌,說不定逃出去後直接一刀將他殺了也不一定。
    紅斗篷的背後已經被汗浸濕了,開動腦筋在想該怎麼辦才好,賀穆蘭卻想著這些人說的“大買賣”肯定指的是風城裡的那些嫁妝……
    如果風城裡的嫁妝無主,沙風盜只要進去把它挖出來就好了,又為何在外面守著,就像是隨時要發動火拼一般?
    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大買賣”,又在等什麼人?
    賀穆蘭沉下心思,裝作感興趣地問他:“一袋金子?多大的袋子?”
    此時紅斗篷一行人遲遲不歸,鳴沙地上淒厲之聲又起,像是無數人同時彈奏著最尖細的那聲旋律,約莫有□□百人的隊伍開到了山丘之下。
    大概是接到了報訊之人的消息,將賀穆蘭所在的沙丘團團圍住,插翅也飛不出去。
    “給他一袋金子!”
    紅斗篷喊了起來。
    沒過多久,來了一個騎士,遠遠地拋過來一個口袋,袋子也不大,約莫一尺見方,但一個一尺見方的袋子裝金子也算不少了,賀穆蘭甚至看到有好幾個沙風盜咽了口唾沫。
    “勇士恐怕有所不知,我雖然是這支馬賊的首領,卻只是幾個頭目之一,算不得大首領。能給這麼多金子,已經是我們所有的積攢。但前面卻有一處寶藏,埋著無數的金子,只要勇士肯保護我去那裡,到時候像這樣的袋子,你可以再裝幾袋。”
    紅斗篷摸著馬鬃毛,看似游刃有余地繼續說著:“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有寶藏告訴我干嘛?你自己去挖就是了。”賀穆蘭冷笑,“我看你是想騙我去撿金子,然後讓你的手下一人一刀把我給剮了吧?”
    “你知道了我們的秘密,就算抓了我或殺了我,我的手下也會到處追殺你,直到把你滅口。你只有跟著我,才能活命。”紅斗篷見她沒有駕馬就跑,心中得意,知道自己的命已經保住了,說不得還能招攬一個武藝不俗的高手。
    “反正都是賣命,拿商隊的錢和我們馬賊拼命,與拿我們的錢替我們賣命,也沒什麼區別,是不是?”
    “當然不是,我不想當馬賊。”
    賀穆蘭裝作猶豫不定的樣子。
    “那我就花錢雇傭你,保護我的安全,就像是客卿一般,如果我希望你能幫我的時候,你可以自己選擇幫還是不幫,不算我們沙風盜的人,如何?”
    “當真?”
    “我們是沙盜,不是無賴,自然是當真。”
    紅斗篷的嘴角泛起了得意的笑容。
    他是沙風盜五個首領之一,沙風盜名義上是一支馬賊隊伍,其實是五個單獨行動的隊伍組成的,平日裡互相援助,聽從最有勢力的那個首領調遣,互相合作,在這片商道上生存。
    然而最有勢力的那個首領卻突然想帶著人馬脫離沙風盜,還使出手段讓實力第三的那個首領死在了魏國使團的底下。
    馬賊有馬賊的規矩,一旦入伙,除非死了,否則不可散伙。正是因為有這個規矩,許多像是散沙一樣的馬賊們才能聯合起龐大的武裝力量。
    否則今天這個要散伙,明天那個要散伙,怎麼可能活下去?
    現在他有了洗白的意思,又陷害了昔日的同伴,其他幾支首領也不是傻子,各個在他的人馬裡都有耳目,然後就傳出了這一支沙風盜不知怎麼得到了一個身份十分尊貴的人,要去換贖金,而且很可能還投靠了什麼勢力的消息。
    等他們一路趕來,大首領的人馬也內訌了,原來魏國使團在風城遭遇了大風,他的部下全部想去取出財富,而大首領卻不要財寶想帶著人去投靠某個勢力,他自己想不開,手底下的人卻大半都是刀頭上舔血見錢眼開之人,於是就起了各種心思,鬧起了內亂,一邊傳信招呼各方首領合作來分這一杯羹,一邊發動叛變控制了大首領一干人等,准備贖金和寶藏一起吃。
    除了大首領和死去的三首領,剩下來的三支就在這個風城附近集結了起來,即將展開談判,如果能合作最好,三方一起取出財寶平分,如果不能合作,恐怕要先動手一番才能壓服,然後根據實力分配得到手的財寶。
    紅斗篷的實力在眾首領之中排第四,手底下的人馬也不到一千,但他出手大方性格又圓滑,手底下的人馬忠心極高,所以除了刺殺了他吞並了他的人馬,否則想要倒戈的可能不大。
    這也是紅斗篷為什麼一開始以為賀穆蘭是別人請來刺殺他的高手的緣故。
    但相對的,紅斗篷手下也確實沒幾個絕世高手,一旦真開始談判,說不得就有比武或者刺殺之類的事情,他在這上面一點優勢都沒有,迫切的需要招攬高手。
    就像瞌睡老天送枕頭,他正想要個高手,這個商隊裡的護隊就一頭扎了進來。那商隊他之前派手下去調查過,只是個普通的香料隊伍,經常來往這條路線,絕不會是其他沙風盜安排的誘餌,而這個護隊的身份雖然復雜,卻可以借來用一用……
    至於錢……
    要看他有沒有命拿。
    賀穆蘭原本只想挾持著他去找魏國使團的行蹤,可這個首領話中的意思,沙風盜內部似乎也有什麼糾紛,以至於不能順利起出寶藏。
    所以她想了想,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彎刀,跳下了馬來。
    其余的人緊張地看著紅斗篷,大有他一聲令下就把賀穆蘭分屍的意思,然而紅斗篷只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微笑著看著賀穆蘭撿起地上的金子。
    “保護你一個月,兩袋金子。”
    賀穆蘭硬邦邦地開口。
    “這一袋是你小命的贖金。”
    “哈哈哈,成交!”
    紅斗篷放聲大笑。427

☆、第428章 穆蘭歷險記(下)

賀穆蘭進了馬賊群裡,才知道紅斗篷為什麼那麼放心她當貼身的“打手”。
    因為就這一支馬賊,她至少聽到了五種語言,除了漢話,她一種都聽不懂。
    漢人、匈奴人、盧水胡、氐語,羌語,馬賊的成分十分復雜,他們彼此之間甚至用的語言都不一樣,在這種情況下,賀穆蘭想要打探到什麼消息,實在是天方夜譚。
    直到這個時候,賀穆蘭才意識到自己之前想象的都太過於樂觀了,能夠活著混進來,都是天大的運氣。
    紅斗篷,哦,現在不該喊他紅斗篷,他被自己的手下稱做“血披風”,是屬於欽汗城進入沙漠那一段路的沙風盜。
    沙風盜也分好幾個路段“承包業務”,被內訌了的大首領就屬於負責這一片的,風城很多時候也是他們在使用。
    大首領的手下人才濟濟,有被西域諸國通緝的大盜,也有盜人墳墓的盜墓賊,還有能在沙子裡藏上三天三夜也不會死的“人駱駝”,正是因為他吸納了這麼多怪才,所以才能穩穩坐著大首領的位子。
    大首領會落到現在的下場,血披風一點也不奇怪。他之所以能一直服眾,就是因為處事公平,又大方豪爽,可豪爽之後,一群手下被他的“豪爽”養慣了,心也就養大了,於是當魏國的財富被遺落在風城裡,他卻只想著把那勞什子的貴人送去給後台,最終還是只能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馬賊裡能有什麼好人?跟隨首領不過是為了利益,信任永遠抵不過財富。
    孟王後要知道老桑頭會用這種方式救出兒子,不知道會不會追悔莫及。
    一場沙暴害死了孟家最有前途的子嗣孟玉龍,使得菩提陷入危險,還很有可能因為這些嫁妝暴露出她的全盤謀劃,只為了她對孩子的私心,又是否值得?
    這一切,賀穆蘭都不會知道。
    落入這番境地的賀穆蘭不知道幕手黑手是誰,她甚至以為這就是一場“黑吃黑”而已。
    她推測沙風盜派老桑頭混入使團,是想要綁了世子要求贖金,可能風暴只是偶然發生的事件,然而風暴使整個使團陷入危機後,又因為這筆嫁妝,惹出了許多接下來的事情。
    這算是自作自受嗎?
    賀穆蘭不願以真面目示人,血披風正好也不想讓其他首領知道賀穆蘭的底細,如果其他人知道了她只是臨時挖來的,也許也會重金來誘惑她。
    所以血披風找人弄來了一副半臉的鐵面具,賀穆蘭一直戴著,她的長相原本平平無奇,但帶上這個面具之後,硬是多了幾分神秘的味道,看著像是個高手了。
    大首領的人雖然嘩變了,但他的余威猶存。叛變的手下並不想得罪這位大首領和他身後的靠山,他們嘩變只是為了謀財,所以召來了其他首領商議如何啟出這些財富,順便推舉出新的首領,來接管大首領的人馬以及大首領本人。
    大首領會不會死,就要看新的首領如何處理,按照馬賊的規矩,入伙了想要離開的,不死不休,死在新首領手上,就跟他們這些嘩變的人沒關系了,算不得弒主求財。
    大首領的手下們不願意背上這個過節,情願甩給別人,但別人要接這個包袱也得有些保命的保證,大首領綁來的人質就成了那個後台不會一怒之下滅了他們的保證。
    誰說馬賊們不聰明?
    如果不聰明的,早就已經被剿完了。
    賀穆蘭知道的事實,都是通過血披風不經意透露出來的東西拼拼湊湊起來的,她甚至不知道血披風為什麼會提出這樣優厚的條件。
    這樣的條件,夠招攬到無數的亡命之徒了。
    到了天亮,賀穆蘭見到馬賊們忙亂起來,才知道為什麼血披風那麼迫切的需要招攬她。
    原來日出之後,就是他們“談判”的時間。
    鳴沙地裡談判,帶了多少人來一目了然,沙子的響聲大小會告訴所有人帶來了多少人的信息。
    既然是談判,三方首領約定談判之時所帶的人數都必須一樣,他們約定在鳴沙地沙子最響的那一處談判,每個人都只能帶十個手下,其余人在外圍等候。
    到這來的,都是放不下財寶的,所謂富貴險中求,如果被人暗算在這裡死了,也算是技不由人。
    出了這麼大的事,北涼王室肯定會動作,魏國也不是傻子,風城隨時有可能被兩個的軍隊占據。
    血披風領導的沙風盜沒有時間了,約定的談判之日就在今日的日出之後,而他們只是為了趕到這裡就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再也找不到其他的高手。
    風城附近的鳴沙地如今被四首領血披風占據,風城以北則是二首領惡狼,勢力最小的五首領燕尾直到天亮了才來,並沒有盤踞在附近,她不准備給他們暗算的機會。
    從這一點上看,惡狼對自己的實力最自信,燕尾則是最謹慎,而血披風會利用天然的地形為自己放哨,也不是一般人物。
    都是能做出一番大事情的人,奈何為賊。
    日出之前,賀穆蘭看到血披風收到了一封信,信皮上畫著一只小小的燕子,血披風收了信之後看了一眼就直接把信捏掉了,隨手丟到一旁。
    血披風有一個光頭的手下,應該是遭受過髡刑,頭上禿禿一片被火燒過,他大概是整個團隊裡智囊一般的存在,從地下撿起了信,看完後建議道:“燕子和你私交一直不錯,說不定是真的呢?”
    血披風冷笑一聲:“你信不信她給惡狼那邊也寫了一封一樣的?她勢力最小,希望我們先斗起來好漁翁得利,這可是一國的財富,她會願意不要?這種時候,就靠實力說話。”
    他眺望遠方。
    “我情願三方平分少冒些風險,也不願意做這種白便宜了他人的事情。”
    光頭十分可惜,把那信看了又看,最後塞入了懷裡。
    “如果燕子有壞心,這個算是個證據。”
    兩人都是用匈奴話交談,賀穆蘭完全沒有聽懂,但她之前聽血披風介紹過,那五首領燕尾是個女人,勢力最小,想來信件就是燕尾送來的。
    一個小小的馬賊團都在勾心斗角,互相博弈,賀穆蘭覺得自己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沒給人吞的渣滓都不剩,真是老天保佑。
    日出之後,鳴沙地裡尖聲四起,這沙風盜大概怕是引起別人的注意,人馬懼靜,沒發出什麼聲音,只有沙子不停地尖嘯著。
    血披風看了一眼身側裹著斗篷的賀穆蘭,又一次提醒道:
    “我要支付給你的金子,得寶藏到手才能有錢給你,所以這一次的談判,請你一定要全力以赴!”
    賀穆蘭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當然是盡全力。”
    血披風這邊帶的十個人,除了賀穆蘭外,其余九個都是沙風盜裡武藝最高之人,其他幾個首領也是一樣。
    談判只能帶十個人,這十個人自然是精挑細選。
    東南北方向各出現人馬,賀穆蘭跟著血披風立在西頭。
    先登上山丘的是大首領那邊的人馬,他們壓著人質、大首領,以及三四個被綁著的人上了沙丘。
    所以雖然護衛之人只帶了十個,但這一方足足有十七八個人。
    血披風之前也說過,大首領那邊的人叛變之後,有一個軍師做主,傳信也好、召集人手也好,要求談判將所有人馬帶來也好,全是這個軍師策劃的。大首領以前對這個軍師不薄,所以軍師也沒要他的性命,甚至連他的人馬都安撫住了。
    誰能在這裡得了支持當上新的大首領,以前大首領的那些人馬都新任統領。僅僅為了這些人馬,也足夠冒險來一趟了。
    賀穆蘭掖了掖斗篷,緊張的等待著那位“軍師”的到來,然而即使她再怎麼想,也沒有想到“軍師”是這個人!
    那裹著一身皮衣,頭發卷曲佝僂著身子的,不是老桑頭還有誰!
    一時間,賀穆蘭所有想不通的問題一下子全部都想通了,也許這群人就是知道她的隊伍裡有盧水胡人,才把昔日天台軍的夜梟放出來做內應的!
    他們從頭到尾都在這些人布的局裡轉悠,被坑的體無完膚。
    ‘老桑頭……’
    賀穆蘭捏緊了拳頭。
    ‘我一定要讓你不得好死!’
    賀穆蘭的異態沒有人注意,畢竟她裹著斗篷,又戴著面具。不過心細如發的老桑頭還是看了血披風身後的賀穆蘭一眼,露出一絲笑意打著招呼:“血首領還是風采如昔啊,看你的披風又紅了一些,怕是最近收獲不錯?”
    血披風抖了抖胡子,“桑爺真是說笑了,不懂事的小子們吹牛說我這是鮮血染成的披風,像您這樣的聰明人怎麼也信?會更紅一些,不過是我又換了一件新的斗篷罷了。沙漠裡風沙大,披風磨損的也快。”
    鮮血染不成任何布料,一下雨或者沾水就成花的了,這都是馬賊們震懾敵人用的手法,越傳越是稀爛。
    事實上,馬賊們也不是全部殺人不眨眼的,如果一條商路上的商人死傷無數,誰還敢走這條路?沒人來,什麼都別搶了,大部分時候還是搶了東西放了人的。
    只不過失去了補給和貨物,能在沙漠裡活下來的人,也確實是少數,很多就和之前那些商隊一樣,選擇了回頭,放棄這次的行商。
    老桑頭只不過是搭個話而已,血披風表現的客氣,老桑頭也很滿意,點了點頭讓人把那幾個人質押在後頭。
    大首領被五花大綁,嘴裡還塞了東西,一看到血披風就怒目而視,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矮小的少年,全身上下披著斗篷罩住了面目,只能從鞋子上看出華麗之至,鞋尖上甚至鑲著兩顆碩大的珠子。
    賀穆蘭和沮渠菩提日夜相處,怎麼不認識這個孩子的鞋?她一直以為沮渠菩提是被迫被這些人綁走的,再見少年縮著身子連聲音都沒有,還不知道受了什麼虐待,頓時心中怒不可遏,恨不得沖上去殺了他們奪回世子才好。
    好在她的理智告訴她,鳴沙地裡還不知道有多馬賊,這破地方跑起來都有聲音,比腳印還引人注意,輕舉妄動只會無辜送了自己的性命,只能作罷。
    賀穆蘭再看了看幾人,發現旁邊被綁的都是鐵衛營裡孟家的死士,心中更肯定了那全身披著防曬斗篷的是沮渠菩提了。
    老桑頭來主要是做個“裁判”的作用,他是軍師,不是首領,沒有爭奪沙風盜首領的資格,血披風得了賀穆蘭這樣的勇士,覺得自己奪魁的可能又多了幾成,對待老桑頭也就更加和顏悅色。
    因為老桑頭是原來的大首領一系,在敦煌那邊也頗有勢力,如果他能跟了自己,那實力就更強了。
    賀穆蘭強迫自己不去看任何人,只閉目養神,直到聽到耳邊沙鳴聲大作才睜開眼睛。
    其他幾個方向的首領也登上了沙丘。
    實力第二的首領惡狼是個魁梧至極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是傷疤,臉上還有一條傷痕,從右邊太陽穴直劃向左邊的嘴角,應該是被一個左撇子的用刀高手所傷,這樣的傷口都沒死,可見他的強悍。
    惡狼帶來的十人也各個都是體格彪悍之士,這樣的人在沙漠裡很少見,也有幾個和賀穆蘭一樣帶著面具或披著斗篷的,顯然是臨時找來的幫手,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來歷。
    這麼一比,血披風身後只有一個藏住面目的人,就沒那麼顯眼了。
    “各位首領來的好快!”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來,穿著白黑相間的緊身衣、腰上纏著鞭子的女郎踏上了沙丘。
    “我可是緊趕慢趕,才好不容易才准時到了鳴沙地!”
    血披風想到了天亮前那封早早送來的信,忍不住撇了下嘴角。
    “老子覺得這談判純粹多余,大首領倒了,我實力最強,應當是我得了大首領的位子,然後我們三人還按以前的行事,根本不需爭斗,多好……”惡狼有些不耐煩地嚷嚷。
    惡狼看起來粗魯蠢笨,但真正粗魯蠢笨的人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手下,又活到現在?
    所以他試探的話一出,老桑頭立刻截住他勸誘的話頭:
    “今天不光是為了大首領的事。大首領抓了北涼的世子向孟家要贖金,這筆贖金、還有這個世子,比大首領更重要。誰要當大首領,這件事也要給兄弟們一個交代,這交易到底怎麼進行下去,也要再商量。”
    他指了指風城的方向。
    “至於那邊,沙子已經降下去一半,我們這麼多人,再多的財寶挖也挖出來了,只要手腳快些,反倒一點危險都沒有。”
    叫燕子的女郎皮膚黝黑,長得卻還不錯,身材也很是健美。她好奇地偏頭看了看那個少年,開口問道:“那就是北涼的世子?怎麼蒙的什麼都看不見?讓我們看看唄!”
    “你以前見過世子嗎?”
    老桑頭不接她的話,只問她這個。
    “那種貴人,我怎麼可能見過!”燕子掩口而笑,“桑爺說笑呢。”
    “那我給你或不給你看,你又能知道什麼?”老桑頭搖頭。“這小子之前一見到大首領就嚇得暈了過去,他皮膚又嬌嫩,一曬太陽就腫,我只能把他全身裹著,塞住他的耳朵,蒙住他的眼睛,否則他自己先把自己嚇死了,還怎麼交易?我可不要這個棘手貨,也沒必要玩什麼花樣,你們誰要,得了大首領的位子自己帶回去好好看。”
    “原來是孟王後的那位兒子?好!好的很!老子的臉就是被這小子的阿公(外公)劈的!等我當了大首領,看我怎麼把這筆賬找回來!”
    惡狼獰笑著呸了一口。
    “閒話少說,到底怎麼才算數!”聽到要和孟家交易,惡狼有些不耐煩了,看了看燕子帶過來的人,嗤笑起來:“我就知道燕子沒有多少好手,人都是借來的吧?莫不是找了你以前的相好們?”
    他們彼此都熟悉各自人馬裡的高手,燕子帶來的人裡有三個都蒙著頭臉,只露出眼睛,雖說這是沙漠裡為了防曬經常有的打扮,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燕子為這次談判特意請來的幫手。
    “你瞎說什麼,我有什麼相好!”
    燕尾緊張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幾個侍衛。
    這樣的舉動讓惡狼嘲笑之聲更大:“喲,看來這幾個侍衛裡,真有你的相好?我看你都緊張了!”
    “再瞎說,別怪老娘不客氣!”
    燕子虎下臉,從腰帶上扯出鞭子,對著沙子一揮,沙子的尖銳之聲頓時讓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你就知道拿這個辦法惡心人。”血披風好笑地搖了搖頭,“我們是沙風盜的首領,是朋友,是合作者,不是敵人,現在雖然為了財寶有些爭執,但沒必要弄的像是仇家一樣。惡狼,你也少說幾句!”
    血披風的話一出,惡狼和燕子借台階就下,互相瞪了一眼,就又繼續看著老桑頭,等他說話。
    “風城隨時可能來人,我們時間緊迫,這樣吧,你們三方各派一個人出來比斗,當然,若是哪位首領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也可以自己上。無論哪一方有人死傷,你們都可以再派出一人頂上,直到十人裡哪一方的高手最後剩的多,哪一方就是新的大首領。”
    老桑頭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漁翁得利的心思,“有了大首領,就按照以前的規矩,大首領拿兩份,其他的我們再平分。可算公平?”
    “公平,公平的很!”
    惡狼大笑起來,“就這麼辦!”
    他的高手最多,加上他,就是十一個好手,一定能站到最後。
    血披風也覺得不錯,這規矩看起來像是比誰的高手最多,最厲害,可哪方只要有一個高手能把其他敵手的全打趴下,最後站著的就是他一人。他把最厲害的
    “鐵面”花木蘭做殺手鑭,前面用車輪戰把對方的強者累死就行了。
    燕子是三人之中最勢弱的,此時愁眉苦臉地歎道:“這不是要把我逼死?少不得我還得上去……”
    “你現在認輸也行,讓我和血披風比一比,無論誰贏了,都少不了你那一份。”惡狼居然還在這個時候勸降。
    “我倒是想這樣,對我也好,可是我要那世子去做交易啊……”燕子歎了口氣。“你們兩個應該最清楚的,何必再提。”
    兩人一想到燕尾的出身,果然不再提這樣的話,老桑頭命所有人退後幾步,留下最中間的空場,等著他們派第一輪的高手上前。
    沙丘下的各方人馬都在等著上面的消息,一個不大的沙丘,竟圍了十幾圈,密密麻麻全是沙風盜的成員。
    他們都等著上面比完一聲令下,趕緊去不遠處的風城挖財寶去。
    惡狼點了一個體格粗壯的高手,手上提著一根鐵杵,燕子則是先點了個身手敏捷的矮個子,血披風越過賀穆蘭,點了一個瘦長臉的漢子,三人站在老桑頭畫的圈圈裡,開始比斗了起來。
    矮個子左右騰移,拿鐵杵的舞動武器虎虎生風,瘦長臉的漢子用的是長刀,三人在圈子裡全都一團,矮個子全是躲,其實都是拿鐵杵的和長刀的在斗。三人比試最難的就是隨時要注意自己的身後,很有可能就被另一個人偷襲,果不其然,一次瘦長臉的漢子攻擊拿鐵杵那人時,身手滑溜的小個子用匕首在鐵杵男的腰上猛刺了兩刀……
    這兩擊腎擊,讓鐵杵男徹底沒有了勝算,慘叫著敗了下來。燕子也知道這種擅長偷襲的人不可能一直在圈子裡站著,下一次瘦長臉漢子就要和惡狼的人先對付他了,連忙嬌叱了一聲:“六子回來,換老八上!”
    這樣她至少保住了一個刺客。
    惡狼也叫了一聲“賀大”,一個拿著彎刀的男人進了場下。
    三支人馬彼此都熟悉,打斗起來口中也不停,有的挑撥對方對付另一個人,有的諷刺不斷希望激怒對手,賀穆蘭不停地用余光看著老桑頭和菩提世子,心中盤算著該如何接下去,猛聽到血披風喊了一聲“鐵面!”,頓時精神一震,看向戰圈之內。
    原來燕子請的高手確實不是俗手,聯合惡狼的人殺了血披風好幾個手下,血披風原本准備車輪戰把其他高手累趴下換賀穆蘭上,這一看勢頭不對,再也藏不住人了,連忙叫起賀穆蘭來。
    “燕子,你那信果然不是只給了我一個人……”血披風恨聲道:“惡狼,你也信她的話?!”
    “為何不信?你也知道我們這妹子為了救家人,把命豁出去都願意,她說她不要大首領,也不要風城的寶貝,只要那個世子,我反正只要給孟家找不痛快就行,世子給她就給她了……”
    惡狼不聽他的挑撥。
    “對不住了兄弟,就算我當了大首領,也不會動你分毫的,你可別怪我們不夠意思。”
    血披風差點氣的嘔血,這燕尾果然奸詐,而惡狼自信自己的實力不怕燕子耍詐,兩人聯合起來,要先把他弄出局去。
    就算把他弄出局,燕子的高手數量也少,實力也不足,無法和惡狼對抗,他之前擔心的事情終於成真了!
    還好,他有鐵面!
    “鐵面,把惡狼的人都殺了!”血披風恨聲說道:“燕子,我看你再看看局勢,最好還是跟著我才好,世子我也可以給你!”
    惡狼和血披風在外面爭取著燕子的倒戈,賀穆蘭卻不管那麼多,她必須要幫著血披風成為大首領,才能救出菩提,順利跟往風城,於是一進入戰圈就出手極狠,彎刀向著惡狼手下的頭頂猛劈了下去。
    惡狼那手下用的是一把短劍,見她揮刀下來,立刻往她彎刀上一黏,想用巧勁把它撥過去,誰料兩把武器一相碰,一股極大的力道震向他的手掌,短劍頓時脫手,人也落到了地上,摔的屁股八瓣。
    他還想滾開,卻眼見著那彎刀又往下劈來,跟著腰間一痛,就被挑出了丈外的距離。
    ‘怎麼掃我的腰還能飛出這麼遠?’
    那人腦子裡還在思考著這個問題,眼睛猛然就看到了自己的下半身。
    賀穆蘭一刀之威,竟把惡狼的手下直接腰斬了!
    那被腰斬之人看到了自己的下半身,這才意識過來飛出去的是他的上半截,頓時活活把自己嚇死,頭一歪掉到了圈外。
    這便是冷兵器時代的打斗,多少名將勇士在陣前比試,都輸在一個“膽氣”之上,只能偃旗息鼓。賀穆蘭怕被人圍攻,一上來就殺人立威,她得到的彎刀是血披風的寶刀,刀刃極鋒利,她力氣又大,這一刀果然嚇壞了所有人。
    鮮血像是水一樣的湧在沙面上,發出刺啦刺啦的鳴沙聲,讓場內的氣氛更加怪異。死者的腸子和其他內髒從腹腔裡流了出來,下半截身子倒在地上,嚇得燕子派出來的人面無人色,舉著武器不知道該護哪裡才好。
    偏偏賀穆蘭一言不發,只抬腳將那礙事的半截屍身踢了出去,右手微斜揮刀又往前劈砍。
    惡狼手下又一個壯漢跳進了戰圈,和燕子的手下一起合擊賀穆蘭,然而叮叮當當一聲響聲過去,對方的武器已經被賀穆蘭震成了十余截,相互撞擊著四散飛開,燕子和惡狼的屬下連忙將殘缺的武器脫手,縱高伏低,駭然至極地閃避著賀穆蘭接下來的攻擊。
    血披風見賀穆蘭一刀立威,之後猶如凶神降世,頓時洋洋得意,對著燕子繼續叫道:“我這勇士可是能一個人殺了三十多個好手的絕世高手,燕子,你不妨考慮考慮,我這人從不輕易許諾,說會把世子給你就會給你。”
    說話間,賀穆蘭又連斬兩人,她心中對這些馬賊恨之入骨,又有對老桑頭的一腔怒氣無法發洩,如今下起手來,那真是刀刀奪命,招招入魂,大有神來殺神佛來殺佛之勢。
    惡狼和燕子被她這樣的神勇驚得心中猶如擂鼓,尤其是惡狼,昨日之前他還得到內應的消息,說血披風沒招募到什麼像樣的高手,這才和燕子結了盟,如今一看,不是那內應撒了謊,就是血披風將這個高手雪藏著,到現在才露出來!
    兩人咬牙切齒,都對血披風的忍耐和狡猾有了新的認識,再看賀穆蘭,恨不得千刀萬剮才好。
    賀穆蘭可不管這些,她見沒人上來了,舉刀無辜地看向血披風,她綠色的斗篷上全是敵人的血,看起來斑斑駁駁,更是可怕,血披風卻大喜過望地對著老桑頭笑道:“桑爺,再沒人進去,我是不是直接就可以做大首領了?”
    老桑頭點了點頭。
    “是。”
    惡狼氣急,立刻將自己最厲害的人派了上去。這比試是比誰剩下的人多,現在出來這麼個棘手之人,肯定是要用最強的把他干掉,才能殺了對方剩下的高手。
    燕子正准備點另一個人,卻被身旁一個蒙住頭臉的人按住了肩膀,低聲說了些什麼。
    “你確定你要上場?”燕子為難地看了一眼帶著面具的賀穆蘭,“他真的很可怕,我就沒見過這麼厲害的人……”
    血披風的寶刀是昔日西秦大將的佩刀,吹毛短發,削鐵如泥,當初人人都眼紅,但即使他的刀如此鋒利,也沒有這個人用的這麼可怕。
    在血披風的手裡時,最多不過砍砍腦袋罷了,哪裡能腰斬!
    她身後的高手點了點頭,對她說了什麼,又從背後拔出一把短木倉,邁步入了戰圈。
    賀穆蘭也趁著這個時候休息了一會兒,將刀上的鮮血抖落,再進來的人一個用短木倉,一個用長劍,心裡不由得一凜。
    長劍在近身搏斗裡不如刀好用,刀可以劈,可以斬,可以削,都是最大的殺傷面積,但劍削、刺雖厲害,卻難於精通,殺傷力也沒刀大,故而近戰用劍之人,無一不是高手,絕非草莽之輩。
    短/木倉是長/木倉的變化,練短/木倉者,必定更擅長/木倉,而長/木倉是戰陣武器,近戰用木倉的一定都是家學淵源深厚,又或者武將出身,比劍更加麻煩。
    雙方恐怕把殺手鑭都拿出來了,只要她這次殺了惡狼的人,燕子必定會倒向血披風那邊。
    想到這裡,賀穆蘭率先揮刀攻向那身材頎長的灰衣高手,卻見那高手抬手一劍,直接刺到賀穆蘭的刀背之上,只用劍尖去撞她的刀身,卻逼得賀穆蘭不得不撤招回保。
    ‘來的果然是劍術高手!’
    賀穆蘭心中微寒。
    這人已經看出她的力氣大的異於常人,所以出招間根本不會硬碰硬,只用高深的劍術纏住她的動作,或用劍尖碰刀尖,或用劍身貼刀身,一觸即走,絕不給寶刀削掉武器的機會,也纏的她沒有辦法用出殺招。
    如果這是單打獨斗,賀穆蘭有自信不出三十招就把這個人的手臂削掉,他也沒手施展他那高明的劍術了,可是這人知道還有一個幫手,所有的劍招都滑不留手,只是為了限制她的動作。
    賀穆蘭在劍圈中左上右落,時不時還要提防刺到眼睛、喉嚨等要害的刁鑽劍招,心中十分焦急,卻猛然又感覺到腦後生風,頓時大驚失色,一個側身避開後面的偷襲,防范地看著後來者的短木倉。
    那人頭面全被被蒙住,只露出兩只眼睛,待看見賀穆蘭的鐵面,不由得仔細掃了幾眼,突然抬手使出了一招“蛇吐信”。
    這一木倉既疾又狠,帶著無盡的殺意,那殺氣直透木倉身,幾乎到了實質的地步,猶如被一只毒蛇給盯住,無論躲到哪裡都會被狠狠咬噬上一口。
    這樣精妙的招式、有如實質的殺氣,沙漠裡有幾個草莽見識過?就連那用劍的高手都“咦”了一聲,手中青光一閃,跟著短木倉一起刺向賀穆蘭的要害。
    兩人一前一側,像是封死了賀穆蘭所有的退路,賀穆蘭只能揮刀選擇攻擊一人,血披風大叫著“殺用劍的人”,她只好狀似無奈地抬手攻向用劍之人,將身側的要害暴露給了用木倉的高手。
    如果這一木倉刺中了,賀穆蘭的肚子就要被捅個窟窿。
    那用劍之人卻是哈哈大笑,手中的青光使得像是一個光圈一般,賀穆蘭根本無法前進只能後退,可再退就退到了木倉/尖之下,用劍之人知道賀穆蘭被兩個高手夾擊絕不可能毫發無傷,雙眼更是精光燦燦,面對她的寶刀不退反進,賀穆蘭只覺得寒氣襲人,頭上斗篷被劍光所絞,直接碎成了碎片。
    血披風已經捂住了頭臉,料想到了賀穆蘭被一前一後捅個透心涼的下場,心中大罵惡狼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條件才請了這個老不死的來,燕子也是有本事,姘頭裡居然還有這種出身將門的高手。
    那殺氣可不是假的,真正在沙場染血無數才能這麼濃厚。
    “啊!”
    一聲慘烈的叫聲過後,鳴沙之聲大起,身軀落地後帶起的沙揚之聲猶如拉動胡琴卻滑了弦一般發出了一聲怪異的叫聲,然後是惡狼惱羞成怒地大罵:
    “燕子,你居然敢陰老子!”
    血披風心中大驚地拿開臉上的手,卻見“鐵面”好生生的站在原地,腳邊躺著的卻是死都不瞑目的劍客,滿臉驚駭的望著上方,仿佛發生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
    他的心口被人捅了個大窟窿,這一木倉在他的心口轉了一圈,攪得心髒粉碎,毒辣的不可直視,那劍客受此一擊,死的已經不能再死了。
    原來那人看似捅向賀穆蘭的一木倉,險而又險地擦過側著身子的賀穆蘭胸前,直直刺向了那劍客舉劍上撩而露出空門的心口。
    劍客沒想到剛剛還和他一起攜手攻擊賀穆蘭的盟友突然就挺木倉偷襲,心口正中一擊“蛇吐信”,這麼一個劍術大家,就莫名其妙地殞身在這個小小的鳴沙之地中,連名號都來不及報出來。
    “血披風、燕子!原來你們之前唇木倉舌劍都是為了做戲,好,好,好,雖然我做不成大首領,你們暗算我的梁子也記下了!”
    惡狼氣的手直哆嗦,為了請這個高手,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如今這人就這麼死了,他的弟子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弄不好以為是他暗算,要滿天下的追殺他。
    惡狼完全不相信鐵面和這個用木倉的高手是臨時起意,兩人從頭到尾都沒有交流一句,而且把自己的胸前和腹部做空門,讓給這個用木倉的高手刺過去攻擊身前的人,若不是有著極大的信任,誰也不會干這種蠢事。
    劍客就是太相信盟友會殺了鐵面,才死在他的木倉下。
    要不是兩人之前早有預謀,攜手設下這一個局,就是燕子和血披風的高手本來就是認識的,或者干脆就是互相合作同用一批高手!
    這梁子,他和他們結定了!
    賀穆蘭低頭惋惜地看了看死掉的劍客,這劍客是她穿越這麼久以來,見過的劍術最精湛之人,奈何為虎作倀,慘死在別人的木倉下。
    她當然不認識什麼燕子,也沒想過什麼合作,她的目的是殺掉三個首領所有的部下而已,然而當她看到了那一招熟悉的“蛇吐信”,她就徹底放棄了這個想法。
    在那木倉客發出猶如實質的殺氣,擺出那招起手式,她就明白自己不會是孤身作戰,因為這一招,在她每天早上練武的時候,已經見過了太多太多次。
    殺氣比幾個月前更加恐怖,想來兩人分開之後,他又有奇遇,又或者心中的殺心到了一個可怖的地步,終於將他這門木倉法練至大成了。
    “恭喜。”
    賀穆蘭彎腰撿起劍客的劍,插在自己的腰上,對著面前的蒙面客小聲地開口贊道。
    “你武藝又精進了。”
    這劍是把好劍,留給惡狼可惜。
    燕子找來的那高手確實是個冷漠之人,即使將別人的心口戳了個透心涼,可依然漠然地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看了幾眼“鐵面”而已。
    不過,當他與賀穆蘭擦肩而過時,還是丟下一句不露痕跡的輕喃。
    “火長,虎賁軍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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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5:05 |只看該作者
☆、第429章 虎威不死

燕子手下的那個高手不是別人,正是昔日黑山同火之中武藝最高強的那羅渾。
    他少年時得過異人傳授,以殺氣入武,這麼多年來一直不能大成,他自己覺得是殺的人少了,可他性子又不是嗜血的那種,做不了動輒殺人,所以連賀穆蘭都覺得他這槍/法怕是不能成了。
    可現在一看,這招“蛇吐信”用的爐火純青,比之前和自己喂招時不知高明多少,出/槍時無聲無息,收/槍時快如閃電,連那劍客都沒發覺殺招過來了就已經死了。
    那羅渾此番遇到沙暴,肯定是有什麼心境上的突破。
    然而那羅渾和賀穆蘭的默契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剛剛比武那一刻實在是太過精彩,簡直是坑人不眨眼,難免讓惡狼以為燕子早已經和血披風聯合在了一起,故意假裝和自己合作來讓自己出局。
    不光惡狼這麼想,就連血披風都對“鐵面”的身份起了懷疑,以為賀穆蘭是燕子的人,只不過趁著他需要高手安插到了他身邊。
    他這麼想也是尋常,因為賀穆蘭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了。
    但血披風不明白的是,這麼一群高手,燕子是從哪裡找來的?還是因為她出身名門,所以能找到許多昔日的舊交相助?
    是了,為了救她被關在北涼牢獄中的兄長和家人,她說不得真是孤注一擲,什麼關系都用了。
    既然有鐵面這樣的高手,為什麼不自己用,而是設計讓他招攬呢?還是純粹是巧合?
    不……不會是巧合。
    想不到燕子有這樣的本事和心計,可以把他和惡狼玩弄於鼓掌之間。
    血披風和惡狼都向著“燕尾”看去,只見她臉上若有所思,卻沒有再透露出多少其他情緒,見到血披風和惡狼都看向她,也只帶著歉意地抱了抱拳。
    “惡狼兄也別生氣,我之前的話算數,我只要世子交換我的家人,什麼財寶、大首領我通通不要,無論兩位誰當了大首領,我這話都算數。”
    說罷,又朝著血披風示好地一笑:“既然惡狼兄那邊沒多少高手了,那大首領還是讓血首領當罷……”
    血披風心中一定。
    是了,這丫頭不稀罕當什麼馬賊,若真當了大首領,就算救出家中的家人也只能有辱門風,也許是真的只要世子。
    她要是真把自己和惡狼玩弄在鼓掌之間,最終謀得了大首領之位,以後兩邊就算不會對她不死不休,日後也會報復回來。
    但她不要財寶,等於退出了這杯羹,如果大首領的人馬、自己的人馬和惡狼的人馬平分這份財寶,無論是誰當大首領都是賺了。
    就算知道燕子設下了一連串的局,也不會有人對她生恨,說到底,他們得了便宜,她得個燙手的世子,這買賣劃算。
    果不其然,惡狼那邊聽到她依然放棄財寶,原本准備自己捋袖子上的腳步也頓住了,再看看地上腸子滿地的手下,以及那位心口透心涼的劍客,不由得臉色也慎重了起來。
    為了意氣之爭,要是死在這裡,豈不是更加得不償失?
    賀穆蘭持著寶刀站在戰圈之中,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燕尾身後的幾個蒙面人。那羅渾不會一個人來,那麼剩下的兩個……
    是陳節和蓋吳?
    陳節用的是槊和刀,那恐怕不是陳節,而是蠻古和蓋吳。是了,有老桑頭在,所以用蓋家雙刀的蓋吳不能上場,蠻古是戰陣功夫又太明顯,只有那羅渾一套武藝高明至極,最看不出來路。
    想到自己不是孤軍奮戰,賀穆蘭心中一暖,再看諸人,怨懟之心也沒有那麼強了。
    老桑頭大概也沒猜到局勢會這樣變化,他嘿嘿一笑,對著燕子恭維道:“燕尾首領真是手段了得,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兩位首領對您重視起來,只是惡狼首領底下死了這麼多好手,血披風首領也死了幾個,只有您只損失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手下,有些不太厚道呢。”
    這話一說,血披風和惡狼齊齊變了臉色,扭頭向燕尾看去。
    燕尾也確實是個人物,該硬的時候也硬,聞言對著老桑頭怒斥:“你這話什麼意思?是要挑撥我們斗到最後嗎?既然是比試,當然有死傷,否則要比做什麼?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復仇決斗的,桑爺難道是准備讓我們手底下人都死完了才好?”
    老桑頭表情一僵。
    “什麼叫無關緊要的手下?”燕尾手中長鞭一甩,“正因為我每一個手下都很重要,我才不想他們死!”
    她之前其實也勝了幾場,但怕人折損在這裡,所以都換下去了,後來和惡狼一起對付血披風,以二打一,當然死的人少。
    老桑頭這話確實有挑撥之意,也正是因為老桑頭想要挑撥,讓惡狼徹底打消了繼續折騰下去的心思。
    血披風就算收攏了大首領的人,也還要對他客客氣氣,如果他得了北涼王室的財寶,何愁不能擴大勢力,和血披風日後一爭?
    先取出錢財要緊。
    想到這兒,惡狼拱了拱手,干淨利落地服輸:“燕子和血披風既然已經聯手,那我再堅持下去就是可笑了,我願認輸。”
    賀穆蘭和那羅渾見不用再打了,雙手收起武器,回到各自首領的身邊。血披風見賀穆蘭靠了過來,滿臉感激之色和他道謝:“原來你竟是燕子那邊的,這次比武,多虧你了,你放心,傭金絕不會少。”
    賀穆蘭看了一眼血披風,莫名其妙地壓低了聲音:“什麼燕子那邊的?你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
    她是真沒想到血披風和惡狼會把她和燕子聯系在一起,所以絕不是作偽。
    血披風閱人無數,哪怕此刻看不到賀穆蘭的臉,聽聲音看眼神也覺得對方沒有說謊,心中忍不住詫異——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那你怎麼和那位聯手殺了那個劍客?若你們之前不認識,你怎麼敢把空門放出?”
    血披風追問。
    “他雖有殺氣,對的又不是我,我為何不能給他便宜?”賀穆蘭裝出一副自負的樣子,“就算他們兩人聯手,也殺不了我,更別提偷襲了。”
    血披風扯了扯嘴角,也不說自己信還是不信,惡狼已經在那邊不耐煩地大聲吼叫:“血披風,你既得了大首領的位置,快去收攏了兄弟們,再一刀砍了大首領去!”
    燕尾也迫切地望著他:“請把世子交給我,我可以現在就帶著人馬走。”
    這就是徹底退出的意思。
    血披風得到了這天大的好處,立刻就帶著賀穆蘭等手下往老桑頭的方向徑直而去,一路行到大首領身前,朝著老桑頭和大首領說道:“速速把此事了解,一起去風城吧。”
    語氣裡滿是迫不及待。
    老桑頭臉上微微露出焦急之色,看了看血披風,再看了看燕尾和他身後的人,點了點頭,然後開口對血披風請求著:“大首領為人豪爽,這次雖然腦子不清楚,但罪不至死,你若要壓服手底下的兄弟,最好不要殺了他。”
    血披風知道自己不殺了大首領始終會留下一個禍患,對老桑頭的話當然是不以為然,可為了安撫他們,卻還是笑著說著“那是自然”,再命令那個是心腹的光頭帶著幾個手下將幾個捆的嚴嚴實實的人帶回來。
    大首領和菩提世子以及鐵衛營三個死士被壓到血披風身前,燕尾也連忙帶著人走了過來,索要菩提世子。
    血披風看了看賀穆蘭,心中還是擔心他是燕子的人,又不願意得罪北涼王室和孟家那群瘋子,大方地把沮渠菩提送了過去。
    燕尾得到了沮渠菩提,迫不及待地掀開他的斗篷,一張白嫩而滿臉惶恐的小臉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她臉上滿是喜色和滿足的笑容,卻聽到身邊的槍客脫口而出:“這世子是假的!”
    “什麼?”
    “什麼!”
    燕子和血披風聞言大驚,朝著老桑頭看去。
    “到底怎麼回事!”
    “他哪裡會知道……”老桑頭剛剛擠出笑容,就聽到四周鳴沙齊齊作響的聲音,立刻止住了話頭。
    就在這時,已經被壓到血披風面前的大首領突然掙斷了繩索,伸手就朝著血披風的咽喉掐了過去!
    這大首領成名的絕技就是一手鎖喉的功夫,血披風哪裡猜得出這番變化,眼見著就要被扼斷後來,驚慌失措地大叫了起來:“鐵面!”
    化名鐵面的賀穆蘭揮刀削過那大首領的手臂,這人一擊不成立刻倒退,賀穆蘭還未追過去,就聽到身邊慘叫連連,一回頭看去,三個鐵衛營的死士也掙斷了繩索突然發難,血披風手下除了自己,剩下的竟都死了個干干淨淨。
    而另一邊,燕尾的人也已經被老桑頭帶來的侍衛圍了起來。好在她之前比武時留了心眼,身邊沒有損失幾個人,否則此時大概和血披風的下場差不了多少。
    “鐵面,你答應護衛我一個月的!你收了我的金子!”血披風這時候還看不出是老桑頭設下了陷阱就是個傻子,立刻緊緊抓住身邊最後一個救命稻草。
    賀穆蘭點了點頭,護著血披風往後急退,一直退到燕尾的身邊,和他們匯合。
    “到底是怎麼回事?”燕子聽著四周簡直是群魔亂舞一般的鳴沙之聲,連忙命令手下吹起哨子,傳令自己的人上沙丘來接應。
    這樣的響動,簡直是鋪天蓋地,根本不是一兩千個人能造成的聲勢!
    血披風也是差不多,他身邊的手下都死完了,卻還是不慌不忙地從懷裡掏出一物丟下,那東西一見風立刻冒起十丈高的紅煙,徑直朝著天空而去。
    “你想往哪裡跑!”
    燕子身後一人看見老桑頭跟著大首領帶著一干手下要跑,立刻一躍而出追了出去。此人身子快如閃電,兩把雙刀動若疾風,雙足在沙子上連連踢動,一下子就追到了這些人的身後。
    大首領和那三個鐵衛見有人追來,不但不回擊,反倒和老桑頭等人跑的更快,那手拿雙刀的刀客擲出一把刀去,直直釘在了老桑頭的腿上,老桑頭吃痛,大叫一聲跌倒,大首領和鐵衛卻腳步不停,徑直跑下沙丘去了。
    他們恐怕知道等血披風和燕子的人上來想跑也跑不出去,下了沙丘連連尖嘯,原本大首領的人馬齊聲尖嘯響應,又有手下從陣中送出馬匹給幾人乘坐,哪裡有半點“嘩變”的意思?
    簡直再忠心不過了!
    這時候燕尾和血披風都已經知道被老桑頭和大首領坑了,可明白過來為時已晚,只聽得四周馬蹄聲大作,又有甲胄鐵器碰撞之聲,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胡言亂語的叫著。
    血披風和燕尾被一干手下護著往沙丘下和自己的人馬匯合,再看到之前沖出去的刀客拖著老桑頭像是拖死狗一般的拉過來,立刻狠狠地瞪了老桑頭一眼:“你們到底是想做什麼?把我們一鍋端了好去取出寶藏?”
    老桑頭嘿嘿地慘笑一聲,搖了搖頭。
    “非也,這是惹到了母老虎,你們要倒霉了。”
    “什麼母老虎?”
    “看!看!是北涼的軍隊!”
    “天啊!我們被北涼的軍隊包圍了!”
    “那個字念什麼?誰率軍過來了?”
    各種民族的語言胡亂的交織著,賀穆蘭和那羅渾心頭都湧起了不好的預感,再看向對方已經是滿臉驚駭。
    拖著老桑頭的當然是蓋吳,他正是因為認出蓋吳了才不再掙扎,乖乖的像是被拖死狗一樣拖著走。
    最後剩下那人湊了過來,一把掐住老桑頭的脖子:“你這家伙,簡直愧對了我們的信任!你害死了我們多少族人!你知不知道因為這個,我們差點和他們內訌,自相殘殺!”
    竟不是賀穆蘭猜想的蠻古,而是蓋吳的好友路那羅。
    老桑頭一言不發,腿上被刀削中的傷口還在湧出鮮血,還是賀穆蘭看不過去,讓蓋吳用腰帶將他傷口綁了,拖到了馬上捆了起來。
    路那羅似乎是不放心,擔心他又一次溜掉,和他同騎了一匹馬,將他緊緊轄制在身前。
    “來的是什麼隊伍?”
    賀穆蘭瞇著眼看向四周,等看到對方招展的將旗,忍不住意外地念了出來:“孟?孟家哪一位過來剿匪了嗎?”
    鳴沙的聲音響到許多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等看到遠處一陣雲霧騰起,久在行伍的賀穆蘭等人才臉色變得沉重起來。
    那不是烏雲,而是大軍行動時揚起的塵沙,因為在沙地之中行軍,塵頭更是沸沸揚揚,猶如雲霧一般。
    血披風和燕子絕望的意識到,這個陷阱恐怕不是一兩天能布下的了。
    此處雖然是沙丘,但只是一個獨獨的沙頭,四周還有更高、更連綿不斷的沙丘,如果將這個地形打個比方,就好像一只碗裡冒出來一個角,他們談判比斗的地方就是那個角,如今他們下了沙丘,就如同到了碗底,而突然出現的軍隊就占據了高處的碗沿,將他們團團圍住了。
    騎兵最可怕的就是沖鋒起來的那股力量,一旦發起沖鋒,重力加上速度,這一千多馬賊就像是盤菜,隨時都會被人啃的渣滓都不剩。
    血披風心中暗暗心驚,縱馬馳上剛剛談判的高坡,想要看清周圍的情勢,再找個空隙沖出去,結果一瞧之下,登時呆了,只見騎兵連綿不絕,恐怕人數有四五千之眾。
    在北涼這個地方,能隨時拉出四五千人來的,只有北涼的宗室,再想到他們手上那個燙手的麻煩……
    血披風立刻沖下山丘,對著燕子叫道:“恐怕是找世子和興平公主的軍隊,我們拿那質子去和他們談判!”
    “沒用的,這人是假的。”燕子看了眼被手下帶出來的少年。“他只是穿著世子的衣服而已。”
    “可那些人不知道他是假的!現在唯有如此才能逃出生天!”血披風伸手搶過那少年,重新把他頭上的斗篷蓋上。
    “只能這麼試試了!”
    四周的軍隊將他們合圍,只見長/槍/如林,彎刀似草,聲勢極為浩大,正對著他們的沙丘上是一位全身鎧甲的將軍,頭上帶著頭盔,看不清相貌,但那花紋繁復的鎧甲卻一看就不是普通貨色,單那將軍一人,身邊就有幾百人護衛。
    那邊的陣中將校往來奔馳傳令,陣中卻肅靜無聲,只是將這群馬賊圍在其中,像是在等什麼。
    “她果然親自來了。是了,不看到所有知情人死在這裡,她怎麼放心?”老桑頭自言自語。
    “這麼狠毒的婦人,我居然願意為她謀劃……”
    “什麼狠毒的婦人?”路那羅一把捏住老桑頭的脖子使勁搖了起來,“你知道來的是誰?是你們引來的是不是?”
    “來的到底是誰?”
    那羅渾也開口問道。
    老桑頭開口欲言,卻聽到沙丘那邊有人開始大聲通傳:“西國大將軍孟秋霜征討馬賊,放下武器者可免不死!”
    隨著他的叫聲,他身後的士卒們如山呼般吼叫了起來:“放下武器不死!放下武器不死!”
    “孟王後!”
    賀穆蘭錯愕。
    “竟然是王後親至來剿匪?怎麼可能?”
    血披風傻眼,昔年羌人孟秋霜的威名傳遍西境,這“西國大將軍”還是沮渠蒙遜投靠姚興時,曾經的姚天王所封,跟沮渠蒙遜一點關系都沒有,一聽到“西國大將軍”的名號,人人都知道是那位已經封刀歸隱的王後。
    “羅□那貨坑我們!”
    血披風眼睜睜看著大首領的人領著自己的人馬歸到了孟王後的陣中,不可思議地叫道:“菩提世子不是他們抓的嗎!怎麼孟王後不去找他,卻圍了我們!”
    “放下武器不死”的聲音震的鳴沙更加淒厲,許多馬賊嚇得滾下馬來,半天都爬不回馬上去,有些馬賊干脆就想把武器丟了,只是不敢這麼做,一起向自己的首領們看來。
    血披風臉色難看的扯著假菩提想要去陣前,老桑頭卻在馬上幽幽開口:“我勸你不要這麼做,真的世子早就已經被孟王後接走了,大首領和大首領的人馬都是孟家的人。你以為大首領是誰?按輩分,他要喊孟王後一聲姑奶奶。”
    “什麼!”
    一直沒有說話的惡狼差點跳了起來。
    “老子說老子那時候為什麼會被孟家老鬼差點殺了!就是因為我那時大敗養病,才讓大首領的位子給羅□搶了!原來他吃裡扒外(&(&*%……¥!”
    後面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聽得人煩躁至極。
    “誰也不能放下武器!他們就是為了來全殲我們的!”血披風馬上明白了過來,這裡發生這種事也許不是剿匪,而是滅口。
    為了掩埋孟家人和馬賊勾結的真相,為了隱瞞世子其實是孟家人帶走而不是被馬賊所掠,甚至就是為了制造世子失蹤在風沙裡的事實……
    “如果你們真的放下武器,騎兵馬上就會發動沖鋒了!”
    要滅口就不能放跑一個人,有什麼比看似收攏降兵,卻突然發難雷霆一擊更能斬草除根?
    血披風恨地咬牙切齒,等著惡狼和燕尾道:“今日我們一存共存,你們別想抽身,無論是誰的隊伍裡有人要降,都要把他殺了!”
    惡狼對孟家恨之入骨,那是情願死了也不願降了,燕子雖然滿臉憂色,但還算鎮定地看了那羅渾一眼,見到他點了點頭,才干脆地回答:“我聽大首領的。”
    這便是效忠血披風的意思。
    有三個首領坐鎮,大叫著不准放下武器,又殺了幾個想逃跑的人,近兩千的馬賊才沒有真的潰逃,但看這樣子,只要對方的騎兵一動,恐怕就要往東南西北方向逃跑了。
    “虎賁軍什麼時候過來?”事到如今,賀穆蘭也懶得掩飾身份了,干脆地問自己的幾個熟人。
    “我們可拖的到那個時候?”
    “袁主簿留了一千盧水胡人和一千虎賁軍在綠洲駐守,風城附近有一千多兄弟,我和他們約定了辰時一到就過來接應,現在應該已經動身了。”
    那羅渾立刻回答她的疑問。
    “就不知道孟王後要的是什麼,要是為了殺人滅口,恐怕拖不到了,得我們自己殺到北邊去。”
    賀穆蘭看了看北面的方向,正是之前大首領的人馬歸陣的方位,大概怕他們往東逃竄,孟王後的本陣守在東邊,北面人馬不算太多。
    東邊正是魏國的方向。
    血披風和惡狼聽到那羅渾與賀穆蘭說著鮮卑話,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血披風更是直接逼問燕子:“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果然是你帶來的嗎?”
    這時候,大家都算一條船上的人了,燕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身邊那位勇士我確實不認識,但這幾位勇士都是魏國的將士,我在綠洲裡被俘,所以歸順了魏國。”
    血披風又驚又疑地看向賀穆蘭:“那你是誰?”
    賀穆蘭沒接他的話,只淡淡問他:“我有辦法能讓你們活,但從現在起,你們的人馬都得歸我指揮。”
    “否則,大家一起死。”
    “……”血披風黑著臉看著賀穆蘭,想到燕子說這些人都是魏國的將軍,而這些將軍卻要聽賀穆蘭的話,顯然這人身份更加了不得。
    外面的兵馬隨時會發動攻擊,死人什麼地盤、什麼地位都沒用了,血披風當機立斷:“好,我以大首領的名義答應你,將人馬暫時交由你指揮!”
    惡狼不願意,他准備自己等下率領人馬向西殺出去,燕子當然是聽從那羅渾的意思,將指揮權交給了賀穆蘭。
    賀穆蘭原本也是要人分兵去打散對方陣型的,如今惡狼要走,她也不加阻攔,只是希望他跑的越快越好,最好不要回頭。
    這就算是散伙了。
    那邊沙丘上的孟家人馬見馬賊們遲遲不降,戰鼓又重新擂響了起來,沉重的鼓聲猶如敲擊在人的心頭,血披風和燕子不安地看向賀穆蘭,像是想看她如何應對,卻見她在血披風耳邊耳語了幾句,然後命令所有馬賊准備隨她出擊。
    血披風得了賀穆蘭的耳語,駕著馬來到陣前,對著對面大叫道:“王後,你不要你的世子了嗎?”
    他下令手下將假菩提推到陣前,一把掀開他的斗篷,露出“沮渠菩提”全身華麗的打扮。
    血披風篤定中間離得遠,孟王後的人馬看不見假菩提的相貌。
    看見世子在馬賊堆裡,一些不明白情況的孟家軍突然嘩動了起來,開始發出竊竊私語的聲音。
    孟家和沙風盜的馬賊有所勾結只是孟家核心人物才知道的秘密,沮渠菩提從使團裡被偷走的事情更是沒幾個人知道。
    孟王後帶著孟家軍出走,對外宣稱是尋找菩提,對孟家的自己人則是打著為孟玉龍報仇的旗號,想要借此將這些知道一些蛛絲馬跡的沙風盜徹底滅口。
    孟王後也是騎虎難下,如果她只是安排了人偷走了菩提,此事最多以“馬賊綁架世子索取贖金撕票”這樣的結局收場,菩提從此死遁,孟王後也心灰意冷遠走西域。
    然而老桑頭的謀劃破壞了這一切,魏國虎賁軍傷亡慘重,沙風盜為了財寶將一些只言片語傳了出去,許多人更是不願意離開風城,為了那批嫁妝,越來越多的沙盜在往這裡聚集。
    事情鬧得那麼大,悄然無聲的死遁是不可能了,之前安排的“索要贖金而後殺人”也成了笑話,北涼朝廷很快能調查到其中的不對,而北涼和魏國一旦攜手調查,孟王後和沮渠菩提哪怕真的跑了,也遲早會被兩國找出來。
    更別說死了孟玉龍,還有那麼多北涼的使臣,這件事不可能再潦草結尾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無論孟王後如何恨極沙風盜畫蛇添足,也只能想法子將這件事給抹平了,沙風盜人員復雜又龐大,幾個首領更是知道一些大首領要綁架菩提索要贖金的內情,想要將他們徹底滅口,無法透露出沮渠菩提是被沙風盜綁架的,只有想法子殺了這些首領。
    首領和他們的人馬不會分開,孟王後才和大首領設計,等人以嫁妝為誘餌設下陷阱,佯裝大首領的屬下嘩變騙貪婪的馬賊們過來。
    正如最底層的馬賊不知道上面在謀劃什麼,孟家軍的忠心雖然不用懷疑,但不是每個人都知道王後他們在做什麼,聽到血披風提到世子在他們手裡雲雲,各個都驚呆了。
    尤其假菩提那一身絲綢繡金線的衣服,還有鞋子上那碩大的珠子,都在陽光下顯眼至極,像是證明著他們的話不假。
    “別聽他們胡說!”
    孟王後身邊的一個副將急了,大叫了起來:“世子絕對不會在他們的手裡!世子在……啊!”
    孟王後直接揮刀在陣前抵住了他的脖子,讓他不能繼續說下去。
    “我自己的兒子,我難道認不出嗎?就不要耍這樣的滑頭了。投降不殺。”孟王後的聲音在頭盔下越發低沉。
    “如果你們不放下武器下馬投降,我就只能讓你們雞犬不留了。”
    “俗話說虎毒不食子,想不到王後為了剿匪,竟然還能大義滅親。!”
    血披風嘿嘿笑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的時間拖得差不多了,在背後悄悄打了個手勢。
    賀穆蘭和惡狼等人看到了血披風的手勢,立刻捏緊了武器,吹響了忽哨。
    “咻——!”
    忽哨聲一起,所有被包圍的馬賊紛紛駕馬,瘋狂地疾奔了起來!
    血披風也不例外,他駕馬沖上前去,一把被推倒陣前的那個假世子,挾持在自己的馬前,向著北方的沙丘急沖。
    “誰敢動手,我就殺了世子!”
    血披風撞似瘋魔的大叫著:“誰逼死了世子,誰就是北涼和魏國的仇人,更是孟王後的仇人!”
    賀穆蘭領著一干人馬迅速靠攏到血披風身邊,她和那羅渾一左一右護著血披風,身後是路那羅帶著老桑頭、燕子等,向著北面迅速的突圍。
    在他們的左後方,惡狼帶著一干手下向著西邊突圍,馬賊們揮舞著長刀,為了保命,真是什麼本事都用了,每個人手中都攥著一把沙子,到了近前時突然潑了出去,迷得對面眼睛睜不開來,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立刻就被襲到了馬下。
    賀穆蘭那邊也是差不多,馬賊出身的人為了活命都是什麼本事都用盡了,丟沙子的、撒石灰的、一群人高喊著“擅動者世子死”的,就這麼一支無賴的軍隊,硬生生將北面的山丘登上了一半!
    然而沖到北面才算是剛剛有些希望,在北面山丘上的除了孟家軍,還有剛剛倒戈的大首領一系,人馬並不算少。大首領知道真菩提不在他們手裡,下手當然不會留情,正是因為他們不留情,血披風和他的心腹們又高喊了起來。
    “大首領,你怎麼連世子都殺!不是說好了贖金三七分嗎?”
    “大首領快動手!我們撐不住多久!”
    賀穆蘭領著一干馬賊沖進了大首領的陣中,胡亂沖殺了一陣後和他們混在了一起,完全分不出彼此了。
    因為之前有賀穆蘭的授意,更有陰損的馬賊殺了孟家軍的人之後,就往大首領的隊伍裡鑽,裝作是他們的人馬,在兩方之間挑撥。
    這些馬賊打扮都一樣,哪怕真的混在一起也分不清到底誰是誰的人馬,哪有人能把自己的同伴全部認清的,這一混更加混亂,大首領的手下不敢隨便對馬賊打扮的同伴下手。
    而孟家軍北面的部隊明明殺的是沖上來的馬賊,對面卻喊著“別下手我是羅□的人”、“我你怎麼對自己人下手”、“我就知道歸降沒有好事”之類的話,孟家軍的人只要一猶豫,剛剛還在哭慘的人立刻變了臉,一刀就捅了過去,也不知無辜枉死了多少。
    馬賊裡的小嘍囉們當然能這麼做,但挾持著菩提世子的血披風、以及大首領等人認識的燕子當然是混不了的,於是乎大首領和北面沙丘的將校領著一干精銳劫擊著血披風,試圖擒賊先擒王,卻見一騎粽馬如箭離弦,沖到了隊伍的最前方,揮著寶刀向前沖殺。
    那棕馬速度不快,並非什麼寶馬,所以最前方攔截的一群孟家軍立刻就趕到了,舉著槍/矛斜挺疾刺,眼見著棕馬突然收蹄停步,再一矛刺空,更是大驚失色——馬上哪裡還有人影?
    然而不過片刻的時間,先前攔截的孟家軍齊齊驚馬,身下的馬匹發出陣陣慘烈的淒鳴,紛紛倒在了沙地上,將馬背上的騎士摔了下來。
    後面的人還在往前攔截,前面的馬卻倒了一片,後方的人馬登時被這些殘馬絆倒,就如多米諾骨牌一般,後方的馬踩到前方的馬絆倒,前方的馬被踩進沙裡爬不出來,頓時成了一道可怕的血肉溝壑,人人避之不及。
    而之前躲在馬肚子下面避過木倉/矛,繼而滾下沙丘砍斷一片馬腿的賀穆蘭,卻大搖大擺地重新上馬,駕馬繼續向前疾奔。
    那羅渾和血披風的隊伍隨即趕到,踩過一片落馬的倒霉鬼,跟著前方猶如殺神的男子沖殺向前。
    這時代,一個猛將的作用有時候勝過三軍,馬賊們都是膽小怕死的,但跟隨著強悍的首領,依然能夠讓最驍勇的軍隊戰栗,此時便是如此。
    眼見著前方戰陣緊密,難以逾越,可那猛士總能左突右進,殺人猶如砍瓜切菜一般,一干馬賊們也殺心大氣,只覺得傳說中的“孟家軍”也不過如此,提起膽子跟他一起沖殺。
    血披風和燕子都是讓這條路上的商人聞風喪膽的人物,卻也不敢說自己有這人十分之一的凶悍,不說他,就連他身後掠陣的那羅渾,也及不上半分,面色更加震驚起來。
    那人到底是誰!
    有這樣的本事,為何要混到沙風盜裡!
    孟家軍的人還對假世子投鼠忌器,前方賀穆蘭和那羅渾等人又神勇無比,還有一干卑鄙無恥的馬賊在陣中攪著渾水,原本就不高的沙丘,又給這一支馬賊登上了一半。
    然而也只能這樣了,因為孟王後的隊伍也已經殺到了北面的山丘之下,親自來追擊血披風一行人。
    好在孟王後還分出了一半人馬去追趕西面的惡狼,否則這麼多騎兵一起沖上沙丘,不必再逃竄,嚇也嚇死了。
    前有亂軍,後有追兵,馬賊們被圍在其中,之前像是打了雞血一般高漲的士氣也陡然低沉下來,士氣不穩是初領之軍最容易發生的問題,他們先前一鼓作氣是因為有賀穆蘭這樣不世的高手開路和吸引別人的注意,如今精兵出現在後方,賀穆蘭鞭長莫測,被留在後面的馬賊頓時升起了自己被拋棄的感覺,一點再戰的意志都沒有了。
    孟王後親自追擊血披風等人,是為了將假菩提世子奪下向孟家軍證明他是假的,她不能暴露自己兒子已經被救下的真相,否則北涼王室會逼迫孟家交出菩提,如此一來,只有證明這個世子是假的方能鎮定孟家軍的軍心。
    她能一走了之,菩提和白馬也可以,可孟家卻不可能全部離開北涼,她雖然一心為了兒女,不代表她就能辜負自己的家人!
    孟玉龍已經死的那般冤枉了!
    孟王後策馬疾奔,她的護衛軍個個都容光煥發,衣履鮮潔,和灰頭土臉的馬賊們截然不同,更是讓人心中生畏。
    當先的孟王後雖已經五十有余,可她從年輕起,陪著沮渠蒙遜東征西討,攻城略地,都是躬親前敵,所以孟家軍跟著她才所向克捷,概因她身先士卒的緣故,現在雖然老了,但依舊還是雄風不減,領軍沖殺在最前頭。
    眼看著馬賊們落入包圍,血披風等人用斗篷將假菩提裹得更緊,孟王後嘴角露出放松的微笑,大聲喝令:“羅□的人立刻向前三丈!其余馬賊格殺勿論!”
    她這一聲喊叫,無論是大首領羅□的人還是血披風、燕子手下的馬賊,只要是想活的,頓時齊齊向前三丈,向著孟王後靠攏。
    而人數本來就少的可憐的賀穆蘭等人,頓時暴露在光禿禿的沙丘之上,近一千的馬賊留在他們身邊的寥寥可數,更顯得人數凋敝,落魄可憐。
    孟王後明白馬賊們都是以自保為主的性格,現在有活命的機會,肯定是先保命要緊,她久在陣中,熟知軍心變化,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登時讓賀穆蘭苦心塑造出的“齊心協力”化為烏有,再也無法翻過身來。
    就連身為敵人的賀穆蘭和那羅渾,都不得不承認姜還是老的辣,像是孟王後這樣的人物,不出手則已,一出手肯定是直逼要害。
    可他們也不是沒有後手!
    只聽得北方號叫之聲大作,讓人膽戰心驚的鮮卑話隨著刀槍隨著駿馬奔馳的聲音立刻讓孟王後變了臉色,大叫了起來。
    “不可能!怎麼回事!”
    終於等到了虎賁軍的賀穆蘭和那羅渾立刻出了一口長氣,賀穆蘭用漢話大叫了一聲:“魏國的鐵騎殺過來啦!一定是魏國人來給使團報仇了!兄弟們,跟著魏國人將這些人殺了啊!”
    血披風不是笨蛋,他知道賀穆蘭不會說盧水胡話,於是連連用盧水胡話和匈奴話也跟著重復,並且大叫了起來:“魏國人要的世子在我們手裡!這些盧水胡人不願意給我們贖金,魏國肯定願意給!我們保護好世子,升官發財就在今日!”
    知道假菩提是假的根本沒有幾人,那少年不知是哪裡來的,乖覺無比,根本不出聲也不掙扎,只配合著血披風的動作,這讓血披風更加膽大,連和魏國人做生意都說出來了。
    孟王後聽到血披風的話頓時氣得眉毛直跳,從副將手中拿過鐵弓就對著血披風急射了一箭。
    血披風只看到一道黑影過來,身前突然多了一馬。馬上之人舉刀上挑,只聽得“登吱”一聲,一根箭矢被削成了兩半,落於地上。
    隨著箭支的落地,不遠處奔來的虎賁軍猶如瘋虎出山一般,手中長弓連射,將馬賊們身前擋著的孟家軍紛紛射落馬下,一箭之後,這些人拋棄了手中的長弓,長刀出鞘,只聽得“傖浪”之聲不停,虎賁軍的先鋒軍已經殺入了陣中。
    “你是何人!”
    孟王後見虎賁軍已經到了,懶得再囉嗦,舉著長弓指向前方。
    “孟家軍隨我出擊,先把他們殺了再說!”
    就算是魏國人,也不敢拿她這個北涼王後如何,何況人數也沒有多少,恐怕只是先頭部隊,他們隨時都能撤走。
    她以為前方的馬賊見到他們列陣向前,應該會四散而逃,豈料砍斷了箭矢的騎士卻橫刀立馬,突然舉起了手中的寶刀,直指她的方向。
    虎賁軍一殺進陣中,立刻找到了已經去掉蒙面巾的那羅渾和蓋吳等人,開始飛速的向著血披風的方向靠攏。
    孟王後見到這支魏軍目標明確,衣甲雖然破敗襤褸卻依然擋不住迎面而來的彪悍之氣,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已經考慮是不是該亮出身份准備後撤了。
    然而橫刀立馬的騎士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她等的就是這一刻!
    賀穆蘭丟掉臉上的面具,用足以讓孟王後膽寒地鮮卑語發出了一聲長嘯。
    “花木蘭在此!”
    她的眼睛滿裡是洶湧的怒火,就像是被困於囚籠的猛虎,終於找到了機會,可以肆意地揮舞自己的爪牙。
    復仇的火焰,早已經在她的心中燃燒了許久。
    那些在沙漠裡死於非命的兄弟,那些遐想著和平而千裡迢迢前往平城的使臣們,那位被祖國犧牲只身嫁到異國的絕世公主……
    最終都化為了陰謀詭計之下的一聲歎息。
    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剛剛是他們艱難地想要攀登上這北面的沙丘,而如今,孟王後在沙丘下,虎賁軍卻從沙丘背面登上了沙坡。
    魏國鐵騎,天下無敵。
    “虎賁軍,隨我沖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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