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icesuger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4

狀態︰ 離線
361
發表於 2015-11-5 20:51:42 |只看該作者
☆、第449章 柔然南下

每個人都有私心,寇謙之也不例外,賀穆蘭並不覺得寇謙之是個無條件為人的活神仙,前世的寇天師和這個世界的寇天師會如此鍥而不捨的幫她,恐怕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原因。
    三生三世,賀穆蘭已經得到了許多連花木蘭都不曾得到的東西,如果要以犧牲魏國的未來換取自己的性命,那她之前那麼長時間的出生入死、堅持忍耐都成了笑話。
    陰陽交合也是一樣。沒有愛的性和畜生沒有什麼區別,賀穆蘭自認自己有些道德潔癖,真要為了性命選擇找個不認識的男人xxoo就為了活命,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至少回想起自己過去的一生時,不會厭惡地想要再死一次。
    佛門和道門的合作,在賀穆蘭看來是不太可能的,曇無讖也好,寇謙之也好,賀穆蘭相信他們都是可以接受合作的大德,但問題是很多時候,他們不僅僅代表他們自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們是如何得到尊敬的,在妥協之後,也會遭到同樣的唾棄。
    “這麼一想,我好像是必死了呢……”賀穆蘭搖搖頭,重新振作起精神。“還是先處理正事要緊。”
    因為有賀穆蘭的叮囑,虎賁軍這段日子看起來似是在休息放松,其實外松內緊,每日裡都打起精神不敢懈怠。每天早上,賀穆蘭都會帶著陳節和那羅渾去虎賁軍軍營巡視一番,然後回到城中,像宮中的太子匯報一天的情況。
    這和之前在平城的生活沒什麼不同,區別就在於從向拓跋燾匯報變成了拓跋晃而已。
    這位剛滿五歲的太子在很多時候並不發表自己的意見,無論是上朝還是聽政,都是安安靜靜的,但是卻有自己的思考,對於問策的每一個大臣的意見都非常重視,尤其是漢臣。
    拓跋晃對漢人的尊敬以及對漢文化的興趣,已經讓崔浩為首的文臣們興奮鼓舞。而對於鮮卑人來說,才五歲的拓跋晃已經可以騎馬射箭了,雖然力氣小武藝也不是很好,但不忘祖宗的根本也讓他們很是滿意。
    賀穆蘭步入東宮的時候,拓跋晃正在跟著宮中有名的一位劍師練劍,那劍師專門負責給皇子們啟蒙,教過拓跋燾、拓跋提、拓跋范等眾多王親,年紀已有快五十了,很受皇室尊重。
    小小的拓跋晃提著木劍在他的教導下練習著諸如“劈、砍、刺”這樣的基本招式,換成其他男孩遇見這麼枯燥的事情早就已經跑了,拓跋晃卻一直不停地重復著,哪怕汗流浹背也繼續堅持。
    “背要挺,用丹田吸氣,不要大口大口喘!”
    老劍師用手中的劍鞘挑掉了拓跋晃的木劍後,忍不住歎了口氣:“殿下還是改用刀吧,劍術很考驗人的根骨天賦和悟性,殿下以後是要在戰陣之中殺敵的,用劍不如用刀……”
    他沒說拓跋晃在練武這上面確實沒什麼天賦,不但沒有拓跋燾當年健壯的體格和敏銳的反應速度,恐怕連拓跋燾的幾位侄子都達不到。
    劍法難學難精,不如刀法學的快。
    “劍乃百兵之君,我身為儲君,自然要從劍開始學習。”小小的拓跋晃板著臉看著手中的木劍。
    “刀是殺人利器,又怎能和劍相比?”
    “刀劍都是殺人的武器罷了,沒有任何區別。”
    賀穆蘭原本站在門口等東宮捨人通傳,無奈她聽覺太好,聽到拓跋晃和老劍師的對話忍不住開了口,驚動了裡面的太子。
    “花將軍!”
    拓跋晃聽到賀穆蘭的聲音從牆後傳來,又見東宮捨人匆匆靠近,立刻毫不扭捏地擺手。
    “別跟我通報什麼了,下次花將軍入宮,讓他直接進來!”
    東宮捨人連話還沒有說就被太子回復了,只能心中羨慕嫉妒恨地又跑回去,恭恭敬敬地請賀穆蘭進東宮的校場。
    那位劍師雖是宮中的“供奉”,但並沒有官職在身,見到賀穆蘭立刻行禮,賀穆蘭先對拓跋晃行了臣子之禮,這才攙起老劍師。
    這是一位真正的劍客,僅僅站立在哪裡就如一柄出鞘的利劍。他須發皆白,雖然年紀大了,但並未老朽,眼神裡的銳利隱藏於恭敬之下,就像一把名劍藏於劍匣之中,只等著有人開匣取劍的那一天。
    賀穆蘭是第二次在人的身上感覺到“劍氣”,第一次就是在鳴沙地裡,被那位劍客纏斗的無還手之力,最終和那羅渾合力擊殺的那一次。
    魏國宮中臥虎藏龍,果真不假。
    知道賀穆蘭入宮來找肯定是有事,拓跋晃和老劍師溝通了幾句之後請了他回去,又差人去請崔浩和東宮太傅高允前來。
    崔浩被命令協助太子監國,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宮中處理政務,所以很快就趕來了,而高允更是就在東宮居住,比崔浩來的還要更快些。
    賀穆蘭之前只聽過這位中書侍郎的名字,卻沒見過他的本人,高允來了之後,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高允已經有四十多歲了,擱這個時代,做拓跋晃爺爺都行。他長得比較顯老,眼睛也有些內凹,臉上深深的法令紋顯示出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氣質像是賀穆蘭曾經的教導主任,所以頗有些不自在。
    高允和賀穆蘭都是內斂的人,相互打量了一番後互相拱了拱手,沒多攀談。
    拓跋晃入住東宮後,拓跋燾給拓跋晃選了好幾位東宮的官員,教導他學問、輔佐他。崔浩雖然是太子太保,但他身居高位,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常常來親自教導拓跋晃帝王之道,學業上的教導就交由了中書侍郎高允和中書博士游雅。
    游雅教導學問,但並不在東宮居住,而高允是拓跋燾欽點的東宮內侍長,日日居於東宮之中,五日方得休沐一次。
    高允性格端正不阿更在古弼之上,他曾是拓跋燾的舅舅陽平王杜超提拔上來的,長於律法,性格嚴謹,對待職責毫不徇私,拓跋燾十分信任他,才讓他負責指正拓跋晃的言行舉止。
    莫說拓跋晃才五歲,就算成了年的太子,也極少有人喜歡“內侍長”這樣的官員的。內侍長負責提點太子的言行舉止,若有不當的,還要向皇帝稟報,平時更有勸諫的職責,許多內侍長在東宮太子登基後都沒有什麼好下場,是以人人都畏之如虎,不願擔任。
    高允得知自己被點為內侍長兼太子太傅之後也是一陣苦惱。他性格本來就不和藹,長得還特別嚴肅,家中子侄見了他尚且還跑,太子能對他有好感才怪。
    但奇怪的事,這世上也許真有“投緣”這種事似得,高允一入東宮之中拓跋晃就對他十分尊敬,以晚輩自居,將高允在東宮的衣食住行打點的有條有理。高允是渤海人,喜歡吃醃漬的食物,拓跋晃甚至為他專門安排了一個廚子,專門做醃魚、臘肉等風物。
    對於這些,高允一直以為是竇太後安排的,畢竟這位保太後行事從來讓人找不到不妥,又消息靈通,結果有次他偶遇那位廚子,才知道他是拓跋晃專門吩咐從御膳曹中調來的,心中頓時熨燙不已。
    加上拓跋晃性格十分乖巧,既不猖狂跋扈也不特立獨行,很多讓高允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教導他學問也是舉一反三,更讓高允認為這位儲君是上天降下來讓魏國更強大的天命之人,簡直是掏心挖肺地輔佐著他。
    一君一臣,雙方互敬互愛,很快就有了默契,拓跋晃凡事也不瞞他,有問題就會喚他來請教,連拓跋燾失蹤和柔然人蠢蠢欲動的事情都不避諱。
    就連崔浩和竇太後都沒有想到太子會這麼信任高允,由於高允系出名門,其父是丞相參軍高韜,又是拓拔燾舅舅杜超的莫逆之友,本身品性高潔,人人也都樂見其成。
    相比之下,游雅倒更像是個教書先生而非東宮臣僚了。
    “花將軍可是在閭毗那裡有了什麼消息?”崔浩開門見山地問起賀穆蘭:“柔然人准備什麼時候起事?”
    賀穆蘭搖了搖頭。
    “閭毗知道的也很少,之前柔然有和他聯系過,他擔心和他們牽扯會招禍,根本沒有搭理他們。而這次雖然合作了,但對方並不信任他,只是告訴他一些只言片語,許了柔然左賢王的好處……”
    她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這是閭毗讓我帶回來的、柔然舊臣中一直有異動的將領名字。據說聯系他的是吳提的堂兄弟乞列歸,此人在柔然西境試圖復國,得到了北涼的支持。我現在就擔心北涼的戰局會被這些柔然人影響。”
    崔浩接過紙,細細問過賀穆蘭在閭毗府中的見聞,臉上浮現出憂色。
    “北涼要是和柔然有過什麼盟約,應該早就行動了,就像高麗救援龍城一般,為何到現在都不動?”
    高允比崔浩擔心的還要多。
    “平城附近柔然人有多少?怕有幾十萬吧?”
    崔浩負責田賦,立刻就報了出來:“平城周邊屯田的柔然戶就有八萬戶,約有三十多萬人。這還不包括六鎮周邊和漠南放牧的……”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這些平柔戶大多是混居,又有地方上的‘大人’監管,想反沒那麼簡單。就怕有不軌之人藏匿在其中,這才是大問題。”
    “除了穆壽手上的上萬人馬,虎賁軍三千人馬,還有鎮守平城的城衛七千余人……”拓跋晃計算著手中能用的人馬,“軍殿有五千人馬,只聽虎符的派遣,就算宮中的侍衛都用上,也不到四萬。”
    一旦真的動亂,平城附近的柔然人很可能跟著起事,到時候需要大量的人馬去鎮壓,但平城能用的正規軍確實沒多少了。
    “四萬人啊……”
    高允和崔浩都默然不語。
    聽起來雖然多,但平城太大,需要防衛的地方也多,加上要擔心柔然人趁亂北逃,還需要派出人馬做好“維穩工作”,人手根本不夠用。
    “你們少算了一個地方。”賀穆蘭的聲音平靜地傳來:“你們忘了平城北面的高車作坊。那裡現在在大量的煉鐵、煉煤、制造兵器,如果柔然人南下,也許會途徑高車人所在的獵場。現在必須要派人先去把高爐和所有兵器轉移,否則白給柔然人得了一大批利器。”
    賀穆蘭的話一出,崔浩立刻“啊”了一聲,臉色沉重地點頭:“確實如此,我們都把那處忘了!”
    拓跋晃負責監國,所有印信都在東宮,聞言立刻准備擬寫詔令。崔浩在一旁親自執筆,高允磨墨,要調動平城軍殿的人馬去保護高車人的匠作坊。
    賀穆蘭垂目想著還有什麼沒想到的東西,卻猛聽得宮中突然吹起了號角,頓時驚得渾身一顫。
    北面來的號角!
    崔浩正寫到最後一句,聽到聲音連忙停筆抬起頭來,高允驚得提著袖子的手抖了一下,那衣袖掉到了硯台之中,頓時將墨汁吸了個飽,讓他皺起眉頭。
    拓跋晃也顧不得蓋印了,連印匣都沒打開又收回庫中,抬起步子就往平日裡朝會的太極殿跑,崔浩和高允也是一般。
    拓跋晃走了幾步,發現自己人小腿短實在跑不快,直接對著賀穆蘭喊了起來:“花將軍,將我抱起來!你帶我一起走!”
    高允和崔浩都是文臣,這件事當然是賀穆蘭當仁不讓,她也不囉嗦,彎腰抱起拓跋晃,大步流星地往太極殿趕去。
    上一次連聽號角,是北燕庫莫提被困、以及北涼使團失蹤,這一次又是北面,到底是北燕,還是柔然?
    拓跋燾在北燕失蹤還只有小部分知道,柔然的事情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這兩樣無論那一樣暴露了出來,都要天下大亂了!
    就像是還不夠讓人糟心似的,北方方向軍殿傳來的陣陣號角之後,北方的軍殿又點起了狼煙,黑色的狼煙沖天而起,壓的整個北面如同要來暴風雨一般,將崔浩等人的臉也壓的漆黑,差點沒有破口大罵。
    最讓人擔心的事情,竟然同時發生了!
    ***
    從北方狼煙大起、號角聲作,到太極殿文武官員到齊,不過是半個時辰不到的事情,然而每個踏入太極殿的官員臉色都難看的要命。
    他們有的從宮外趕來,有的從城中趕來,自然知道平城的百姓已經驚慌失措到了什麼樣子。一些武將權貴的家裡還好,因為有私兵和家將,只是緊守門戶而已,一些平民百姓已經開始瘋了一般往內城跑了。
    上一次北方狼煙大起,是先帝拓跋嗣駕崩,柔然大汗大檀率領六萬大軍南下,在雲中屠城三日之後直逼平城。
    那一次比這一次還要亂,平城中的百姓逃了大半,拓跋燾登基時還不滿十五歲,見到百姓如此不相信自己,索性領了所有能動用的兵力,親自率兵北上抵抗柔然的襲擊,舉國背水一戰。
    雲中之戰柔然人殺掠吏民,攻陷魏國之前的故都盛樂,大檀居盛樂宮,重重包圍趕來抵御的拓跋燾及所部,最終因柔然大將被拓跋燾射殺士氣大跌才退了軍。
    雲中之戰死了四十多萬人,是柔然人的八倍,大多是老弱婦孺和守城而死的軍戶,當時國喪加上家喪,足足有三年沒見過其他顏色。
    拓跋燾從那時候起開始以攻代守,每每各地有戰事,不待大軍直逼平城就已經率軍迎出去,將敵人御於國門之外,全是因為魏國人口太小、土地又貧瘠,情願死軍戶都不能死百姓的原因。
    一旦百姓死傷慘重,饑荒就不遠了。
    但這也導致一旦戰事開始,平城附近的百姓就開始往南逃,平城離柔然、夏國都太近了,他們已經習慣了先逃到中原腹地,等候他們的陛下平定戰事再遷回來。
    為了保存實力,拓跋燾也允許各地互相遷徙,甚至在魏國是沒有“路引”這種東西的,就為了能方便收攏其他國家因戰亂離散的流民入魏國定居。
    號角起了,不知多少人家開始收拾行裝。雲中之戰不過才過去十年,那時的陰影還籠罩在不少人的心上,猶如杯弓蛇影,即使這十年來魏國戰無不勝也不能讓他們安心。
    “太子殿下到!保太後到!”
    禮官大聲通報,所有文武百官立刻停止了議論紛紛,步入自己上朝站立的位置。
    穆壽和尚書令劉潔負責守城,立於大殿的最前方,軍報已經通過自己的渠道傳到了素和君的副手手中,他等太子和皇後一入座,立刻面色嚴峻地讀起手中的軍報。
    “燕國樂平王的急報,北燕築堤蓄水,水淹昌黎城,恰逢陛下過橋入城,被沖入護城河之中,下落不明。樂平王在北地搜尋了半月依舊無果,高麗已入龍城,樂平王怕繼續搜尋下去延誤戰機,請求太子殿下下令……”
    那白鷺官面容掙扎。
    “樂平王想問,到底是撤軍,還是繼續圍城……”
    龍城現在加上高麗的三萬兵馬,再守上一年都不成問題,可馬上就要進入深冬了,北地那地方凍得鼻子都能掉下來,如果繼續守城,各地就要准備能讓幾萬大軍過冬的冬衣,否則不需要再圍,凍也把人凍死了。
    城中的守軍可以烤著火,裹著厚厚的裘衣,吃著熱的東西,城外的大軍卻要忍凍挨餓,說不定還會生出疫病。
    難怪樂平王情願把拓跋燾失蹤的事捅出來也要京中給一個明確的指示,如果這幾萬大軍折在北燕,樂平王根本就付不了責任,說不定連拓跋燾失蹤的事情都要算他護駕不力。
    到時候,他這一支就算要徹底敗落了。
    竇太後當然明白樂平王為什麼這麼做,滿朝文武也有大半能猜得出樂平王的心思,忍不住偷偷去看拓跋晃。
    聽到拓跋燾失蹤的消息,太子只是咬著牙全身發抖,比起當場嚎啕大哭或者驚慌失措要好的多,許多老臣都忍不住點了點頭。
    不管怎麼樣,哪怕陛下真的有個萬一,有這樣一位太子,好好輔佐一番後,未必不是明君。
    只是像陛下那樣的英主……
    很多大臣對拓跋燾的感情是真正從生死之間經歷過來的,有些感情豐富的,當場就抹起了眼淚。
    “哭什麼哭!陛下是天子,是鮮卑人的大可汗,有天相護,絕不會有事!”竇太後見一個兩個或沮喪或悲傷或憤怒,忍不住開口罵道:“大軍現在還在北燕,到底是打是回,總要有個主意!”
    她連連拍著面前的木案,可見已經開始不耐了。
    “狼煙呢?狼煙是怎麼回事?”
    司空長孫道生直起身子,直問拓跋晃。
    “太子殿下,是哪裡起了戰事?”
    拓跋晃捏緊了雙拳,恨聲道:
    “長孫司空,柔然人又反了!”
    “反了?是六鎮附近的平柔戶還是?”
    長孫道生滿臉凝重。
    “武川來的消息,攻來的人馬打的是蠕蠕王帳的王旗,人馬只有四萬,但收攏了不少沿路的柔然奴役和平民,已經過了武川,快到吐頹山了。”
    說話的是竇太後,她比拓跋晃說話要更讓人信服。
    “就不知被收攏的蠕蠕到底是被脅迫的,還是早就已經想要反了。”
    “什麼?”
    “我就知道只有這些厚顏無恥的蠕蠕才能做的出這種事!”
    “早知道在漠北就把他們全部殺光了,陛下也太寬厚了!”
    一群和蠕蠕有冤仇的武將們破口大罵了起來,場上有不少先帝時期就歸順的柔然人,也有閭毗這樣的柔然舊臣,聽到這些污言穢語後神色憤怒,有脾氣暴烈的竟然已經開始動起手來!
    這也是拓跋晃和竇太後在監國,如果是拓跋燾在這裡,大部分人連個屁都不敢放,就急著請戰了。
    拓跋晃小小的身子跪坐在案幾後,幾乎要被龍案擋住身子,他在御座旁的席位上氣的直抖,見一個柔然大將和鮮卑豪酋毫無形象地互相扭打在了一起,忍不住跳起來大叫:
    “花木蘭何在!把他們都給我丟出去!”
    賀穆蘭本來也覺得這樣打成一團實在是太丟人了,無奈兩個都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而且之前兩人就有摩擦,也只能站在賀賴家主的身後發愁,聽到拓跋晃尖亮的童音突然響了起來,頓時條件反射的上前幾步,伸手將兩人格擋開。
    “彭!”
    “崩!”
    豪酋和柔然大將的拳頭被賀穆蘭的胳膊隔開,頓時一齊瞪視向賀穆蘭瞪視過去。
    她抿了抿唇,抱歉地開口:“對不住,奉命行事,得罪了!”
    當下先舉起體型較小的柔然人,就這麼拖著他的身子一路拖出殿外,將他“輕輕”地丟到了外面。
    “將軍還是先在外面靜一靜,您現在位子尷尬的很,在外面也許好些。”
    她小聲附耳說完,又拱了拱手,見對方若有所思,這才松了口氣入殿。
    見到那老對頭被賀穆蘭“丟”了出去,這位鮮卑豪酋大感解氣,再見賀穆蘭又要伸手,連忙整了整衣服叫道:“你別拽我!我自己走!”
    賀穆蘭一怔,那豪酋立刻抬頭挺胸,像是得勝的將軍一般大馬金刀地跨了出去,直到殿外還聽得到他在外面笑話對方像小雞一般被丟出去的聲音。
    拓跋晃發怒,花木蘭出手,再到這位部民眾多的豪酋自己出殿,雖然沒有如何大的動作,卻已經讓人明白了御座上坐著的小娃娃不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的泥人兒……
    他的身體裡流著的是陛下的血!
    賀穆蘭干完了打手的活兒,剛想回到列中,就見著拓跋晃已經站起了身子,不再跪坐在案幾之後,一步步踏到了御階之上,面色是說不出的肅穆。
    被這樣的肅穆所攝,大臣們全部安靜了下來。
    尚書令劉潔站在前列,見這個小小的太子已經有了成人的風骨,眼神裡出現一絲晦暗,其他幾位宗室有的欣慰,有的皺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花木蘭,你站到我身前來。”
    拓跋晃清脆的童音比成人更加清楚的回響在大殿之中。
    “末將遵令。”
    賀穆蘭心中有些不安,但這時候絕不是給拓跋晃跌面子的時候,於是大步走到御階之下。
    “如今情勢緊急,眾位愛卿更該齊心協力,方才那種事情,必不是我父皇願意看到的情景。”
    拓跋晃隱隱威脅那些失態的大臣,潛台詞是“我真的會告狀的”,然後又看了眼殿下的賀穆蘭,繼續說道:
    “我個子矮,又怕吵,從現在開始,誰要再喧鬧……”
    他像是個無知孩童那般微笑了起來。
    “我就命花將軍,將他丟出去!”

☆、第450章 會哭的孩子

一個五歲的孩子,力氣沒有大人大,身高沒有大人高,聲音沒有大人響,甚至連學問都不如一個正常的大人,他能做的有什麼呢?
    唯有借勢。
    拓跋晃明白的知道這些大人會尊敬他,尊敬的並不是他這個人。就如他英明神武的父親,朝堂上也不見得人人都信服他。
    如果這次是他的父親坐在御座上,那現在一群人該討論的就該是誰帶兵出征,亦或者就是父親帶兵出征的具體准備了。
    他人小言微,只能先找一個不怕得罪人的護住自己,才能慢慢的聽取所有人的意見。
    他在父親的身邊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所有人都在說話的時候,你反而聽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而讓所有人都聽到你的聲音,則需要其他人都閉嘴。
    也許是他年紀這麼小卻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又或者是許多人認為父親出事也許他就是未來的君王,大部分朝臣都立刻停止了自己的討論,將目光投向殿上的自己,帶著各種審視的目光。
    拓跋晃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身邊的竇太後。
    她對著他做出一個贊許的表情,甚至沒有現在發話的意思,將所有的主導權讓給了他。
    這就是鮮卑“去母”的結果,竇太後畢竟不是真的太後,一旦皇子表現出想要參政的意願,保太後大部分都會退居幕後,哪怕這個皇子只是個無知小兒。
    “報!柔然人已經攻到了吐頹山,在吐頹山附近駐扎。沿途百姓傷亡慘重,大量牛羊馬匹被掠!”
    又是急促的馬蹄聲,信使的戰報直達殿中,大魏的朝臣們仿佛已經看到了遠方殺聲震天,幾萬柔然人突然南下,沿途州鎮被鐵蹄無情的踏破,婦人被淫/辱,壯丁和孩子被擄掠,老弱被殘殺,牧民們辛苦一年養肥的牛羊馬匹被搶走,無力度過這個悲苦的冬天……
    “這些畜生……”
    獨孤家的幾位年輕將領將牙咬的嘎吱嘎吱響,武川鎮方向是他們領地所在的地方,魏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牛羊,所以拓跋燾每次賞賜大臣和親信很多都是賞賜牛羊,這些牛羊不能都賣掉,或者吃掉,大部分是各家買牧場或交給部民放牧,幾乎每個大族和軍戶都是如此。
    柔然人攻打魏國最大的問題是補給,如果在柔然境內的補給還有可能從其他地方得到,那麼到了魏境就困難極了,從他們一路擄掠不節省時間直接南下,可以看出他們並沒有什麼物資。
    但現在補給已經有了,以肉食為主的柔然人得到大量的牛羊,用堅壁清野已經是不管用。
    吐頹山離平城不過百裡,拓跋晃心中突突亂響,稚嫩的臉上也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只是在所有不明所以的人看來,這倒像是小孩子強裝大人後遇見困難而露出的迷茫和無措。
    一時間,許多老人想起了十年前,也是這樣的情形,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柔然南下,拓跋燾力挽狂瀾。
    只是如今的拓跋晃才五歲,而且根本沒有他父親那樣能征善戰的條件,五歲的孩子真的能重現拓跋燾當年的奇跡嗎?
    懷疑、擔憂、驚懼的目光向著拓跋晃看去,被拓跋燾留下來的穆壽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他的冷汗早已經浸透後背了!
    因為拓跋燾臨走時已經預見到被滅國的柔然人會趁機起事,給他留了一萬精兵,安排他沿途布防,以免被柔然人毫無阻攔的殺下來。
    是他得到了拓跋燾失蹤的消息後擔心失去“拱立新君”的機會,所以才急忙回京。
    在他的內心裡,根本就不相信被打的無法恢復元氣的柔然人會主動挑事!
    ‘到底怎麼辦?’
    穆壽心中拼命的想著彌補的法子。
    ‘若真讓柔然人打進來,太子真出了事,陛下要安然回來,丘穆陵家可能被憤怒的陛下族誅。但我現在去抵擋柔然人,一萬人不知道夠不夠抵御外敵……’
    他看著殿中一張張面孔,再見在那裡陳述己見的崔浩和尚書令劉潔等人,突然跪伏於地說道:
    “陛下失蹤,太子殿下身份貴重不容有失,保太後還需輔佐太子殿下監國,臣請太子殿下和保太後去南山別宮暫避,待我等臣子擊退外敵再還平城!”
    穆壽這一番話說到了許多人的心裡,不管拓跋晃表現的多麼成熟,畢竟只有五歲,哪怕花木蘭站在他的身邊為他立威,他也不過是個只有三千不到的手下、出身寒微的將軍罷了。
    於是乎,立刻有許多大臣匍匐下來,哭著喊著求太子和太後先暫避南山行宮,防止平城附近的柔然奴隸趁機生亂雲雲。
    這確實是個最迫在眉睫的危機,剛剛高允和崔浩等人還在為平城附近有十幾萬戶從柔然掠回來的柔然戶而發愁,這些都是不安定的禍端。
    穆壽一行人哭著喊著求“避禍”,高允一張臉漆黑地站了出來,大罵道:“君辱臣死!如果真讓柔然人打到平城裡,那就是我們的無能,我國從建國到現在,還未有外地入侵而退避三捨的儲君,諸位是想毀掉我大魏的基業,敗壞太子殿下的名聲嗎?”
    崔浩也搖著頭發笑:“先別說柔然不善攻城,就算真攻到平城下,平城裡的百姓一人一石頭也把人砸死了。今日的平城已經不是昔日的平城,丘穆陵使君也太畏縮了!”
    “崔浩,陛下將太子托付於你,你便該保證太子的安全,怎能說出這樣的話!如果柔然人真打下來,京中軍隊守城尚且不及,哪裡能寸步不離太子!”穆壽又俯下身子,跪地請求:
    “萬無一失之策,便是殿下和太後前往南山!南山易守難攻,我親自率領五千精兵防守,哪怕真有柔然人攻進平城,也可保平安無事!”
    “殿下監國,便是國之表率,怎麼能隨便離開皇宮!”
    高允梗著脖子斥責。
    “你看看我們這平城的宮牆!幾十年來都沒有築高一寸,搬個梯子就能翻進來的宮牆,能防衛什麼!”
    穆壽口水噴出,濺的老遠。
    “還沒有別宮的城牆高!”
    別宮好歹是後來建的!
    不知為何,穆壽的話一出,朝堂下不合時宜的發出幾聲“噗嗤”。這幾乎是平城公開的笑話了,說的是當年拓跋紹造反,帶著十幾個人搬個梯子就入宮把父親拓跋珪殺了的事情。
    拓跋燾剛登基的時候國家太窮,柔然又屢屢犯邊,宮城根本來不及重修,只建了幾個別宮,赫連定的西宮就是擴建的,堪稱“窮酸”的皇宮。
    所以漢臣們總是不忘遷都洛陽或長安,畢竟長安或洛陽至少具有王都的氣象,平城這小地方實在太不合適。
    眾人噗嗤過後,竇太後也坐不住了。
    “既然宜都王認為皇宮不夠恢弘,那就應該記得陛下曾經說過什麼。”竇太後站起身,大聲說道:“夏國統萬城的城牆高聳入天,夏宮宏偉至極,赫連勃勃用蒸過人的土築城,殺害的工匠無數,夏國王都的城牆堅如鐵石,王宮的牆高數丈,可依然還是被我國滅掉,問題不在於城牆堅固與否……”
    “太後睿智……”
    崔浩喟歎著點頭。
    竇太後直視穆壽,一字一句地開口。
    “宜都王,保衛家國,只在人心,不在險要。”
    穆壽知道這位太後手中握有虎符,卻不知道京中還能動用的人有多少,料想著人數也不會太多,更加煽動著所有人反對太子留在宮裡。
    “此一時彼一時也。如果是陛下在這裡,臣絕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臣甚至會跟著陛下一起上陣,可如今陛下失蹤,太子殿下是現在的儲君,未來的大可汗……”
    “所以,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年紀小嗎?”
    拓跋晃身子晃了晃,臉色變得潮紅起來。
    拓跋晃那清脆的童音響起的如此突然,他之前幾乎沒有出聲,只是站在那裡聽著以穆壽為首的大臣諫言,如今聽到穆壽以拓跋燾失蹤幾乎將魏國的危局渲染的無限大,當場就尖叫出聲。
    高允見太子殿下失態,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正准備上前安撫,卻見拓跋晃居然從懷中拔出一把匕首,高高地舉了起來!
    “太子殿下!”
    “天啊!太子殿下不可魯莽!”
    “誰給的殿下利刃!該死!”
    賀穆蘭離得最近,見到情勢發展的如此詭異,連忙伸手准備阻止拓跋晃亂舞武器傷到自己,卻見著拓跋晃將匕首尖朝下,側身狠狠地扎在了龍案之上。
    匕首是絕好的匕首,入木既沉,就像是融化在龍案裡一般。握著匕首的拓跋晃激動地渾身直抖,大聲叫著:
    “我父皇歷來沖鋒陷陣,親冒矢石,我拓跋家的天下便是這麼打下來的!我身為拓跋鮮卑的後代,怎可讓祖宗蒙羞!誰要再建議我退守南山,要麼等著被我用匕首抹脖子,要麼就我干脆在這裡抹了脖子!”
    “我意已決。”
    他環顧大殿中驚慌失措的大臣,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諸位不想我死,那就好好想一想如何將外敵拒於國門之外!”
    賀穆蘭松了口氣,意外地看著這個五歲的小孩,驚疑爬上了心頭。
    同時和她一般又驚又懼的,也不知有多少。
    一個五歲的孩子,能夠有條有理的說話尚且難得,更別說有這樣的決斷,尋常孩童遇見這種事,哪怕不哭也是急著找大人商量怎麼跑了。
    穆壽大概也覺得以太子的年紀,這時候肯定不敢留在宮裡,才明裡暗裡的點出宮裡不安全,想讓拓跋晃自己說要走。
    賀穆蘭是知道古代孩子早熟,可也不知道竟然能早熟到這種地步。想想花木蘭的笨弟弟,想想比太子還大些的阿單卓,賀穆蘭忍不住搖了搖頭。
    真是人比人,比死人,貨比貨,貨得扔。
    穆壽一張臉頓時憋成了豬肝色,整個人都在氣的顫抖。
    這個五歲的娃娃正在打他的臉!
    因為拓跋晃表現的太好了,許多大臣反倒不覺得是他自己的主意,再聯想到拓跋晃來之前召了崔浩和花木蘭議事,又有高允和一干東宮臣僚在,許多大臣們都默默地想著是不是拓跋晃之前早就已經接到了陛下失蹤和柔然南下的消息,並且已經和太後、崔浩等要臣在私下裡做好了應對的准備,這場朝議不過是做戲罷了。
    想到這一切都是拓跋晃提早安排好的,也許說的話、做的事都是演練過無數次的,這些人心中對拓跋晃“多智”的驚懼才消失了不少,但即使如此,他們看待拓跋晃的目光也變得更加耐人尋味。
    “臣等會誓死保護殿下的安全!”出列效忠的是拓跋鮮卑的王室,陳留王拓跋崇。
    “只要臣不死,必保殿下無虞!”
    “臣請命率軍前往吐頹山!”
    “末將請命!”
    “臣請保衛王宮!”
    一時之間,表忠心的聲音不停傳出,竇太後臉上笑容滿面,見到士氣突然大震,崔浩也不由得在心中歎了句“後生可畏”,不過他自己知道自己沒有教導太子這些,只以為是竇太後教的罷了。
    竇太後則認為是崔浩和高允教的,心中已經打定主意等敵軍退去就好好嘉賞他們,拓跋燾失蹤他們早就知道了,只不過一直捂著沒說出來,樂平王擔心擔責任,可能人多口雜又掩不住了,將拓跋燾失蹤的消息傳了出來,倒讓京中陷入了被動。
    如果不是拓跋晃今日表現鎮定,一場大禍就在眼前!
    聽到眾將紛紛請戰,賀穆蘭心中也蠢蠢欲動。從前世的花木蘭到今世的賀穆蘭,抵抗柔然人似乎都已經成了本能,一旦聽到要防御柔然,立刻有著當仁不讓的想法。
    請戰的大多是身份尊貴的將領,賀穆蘭知道自己這點人馬不夠做主將的,和他們爭奪主帥地位也不可能,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拓跋晃,希望點主帥的時候也點上自己,能讓自己做一先鋒軍出征。
    誰料拓跋晃看到賀穆蘭請戰的眼神,竟然將頭偏了過去,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竇太後。
    竇太後知道京中關系復雜,一個沒選好就會得罪不少人,如今拓跋晃正是需要眾臣鼎立的時候,便毫不避諱的自己背了這個選人的黑鍋。
    “諸位是我大魏的好兒郎!有眾卿在此,何愁柔然人作亂?”竇太後大笑著說道:“如果柔然人真的兵臨城下,老太婆我親自揮刀上城牆,也做個表率!”
    眾大臣連連稱贊竇太後的勇敢,繼續用灼熱地眼光看著她。
    兵符在她那兒呢!
    都等著她放兵權呢!
    竇太後沉吟了一會,當場點了身為武官之首、時任司空兼柱國大將軍,擁有十二轉軍功的長孫道生為主帥。
    長孫道生如今已經六十三歲了,幾年前還曾作為西線主帥跟著拓跋燾親征柔然過,身體十分硬朗。但正因為他年紀大了,陣前比斗就比不上其他猛將,更多時候是作為主帥出現。
    拓跋燾曾評價“智如崔浩,廉如道生”,他確實是位沒有什麼私心、讓所有人都尊敬且地位顯赫的老臣,所以竇太後一點出長孫道生,其他人通通閉了嘴,認為他實至名歸。
    “敢問殿下,防御七介山和吐頹山的將領,是京中指派,還是殿下欽點?”長孫道生倒不覺得一兩萬柔然人有什麼值得擔憂的,立刻開始了履行職責。
    拓跋晃看向崔浩:“崔太常認為呢?”
    崔浩多次隨軍,是拓跋燾的軍師智囊,這次拓跋燾出征沒帶他帶古弼,他就知道肯定有什麼其他原因,此時正是需要他和長孫道生合作的時候,也就樂意示好:“將軍在軍中四十余年,對軍中情況最為了解,即使是殿下指派,那也是要征求他的意見的。我認為,還是由長孫將軍點將為好。”
    拓跋晃點了點頭。
    “既然連崔太常也如此說,那就請長孫司空在殿上認命吧。”
    京中所有的武將都在這裡了。
    長孫道生心中已經在盤算人選了,聽到拓跋晃放權給他,立刻當庭點道:“長樂王嵇敬!”
    嵇敬聽到點到自己,興高采烈地站了出來。
    “在!”
    他是拓跋燾的姑姑華陰公主之子,華陰公主和先帝拓跋嗣同母,身份地位家室都顯赫無比,有他在軍中,後戚派立刻噤聲。
    “建寧王拓跋崇!”
    “在!”
    拓跋崇是陳留王之子,不是先帝的子嗣,但京中所留的宗親之中,他是最能征善戰的,又在壯年,點了他出戰,宗室也十分滿意。
    到了最後一員將領,長孫道生的眼光橫掃過殿上的武將,開始盤算要派出哪位鮮卑貴族才算是合適。
    無論選了誰,其他人都不會服氣,到時候他的家門就要被踩破,除非是一位不會被爭議的……
    他看了看獨孤家,又看了看賀賴家和尉遲家,最終將眼神投向了太子之下站如青松的賀穆蘭。
    ‘花木蘭和獨孤家的幼子是好友,又得賀賴家看重,聽說尉遲家的女兒天天吵著非花木蘭不嫁……’
    這位老將心中嘀咕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花木蘭……”
    賀穆蘭一聽到是自己,立刻也高興了起來,正准備叫一聲“在”,卻被身後之人的聲音活生生噎在了喉嚨裡。
    “其他人可以,花木蘭不行!”
    拓跋晃突然搖起了頭,阻止了長孫道生點賀穆蘭。
    “太子殿下,花木蘭目前軍功十轉,大多是在黑山拼殺而來,他的虎賁軍全是黑山軍的精銳,又了解柔然人的戰法,乃是最合適的人選。最重要的是,他曾取了大檀的人頭,對於柔然人有極大的威懾作用!”
    長孫道生直覺花木蘭是最合適的人選。
    就在剛才,他已經想出了最好的戰略。
    他准備讓嵇敬和建寧王拓跋崇率兵直抄柔然人兩邊側路,所以前方必須要有一員大將拖住柔然人的主帥,至少讓對方忌憚不敢擅自分兵。
    柔然人南下,必定不是全部南下了,北方各鎮一定還有軍隊和柔然余部在對峙,只要兩邊包抄,再下令北方諸鎮一起追擊,就能像是圍口袋一般把這些柔然人套進去。
    但正因為率兵抵住吐頹山關口的大將必須寸步不讓,就一定要是一位猛將。
    然而拓跋晃竟然不允!
    崔浩和竇太後一齊向拓跋晃看去,其他大臣也覺得匪夷所思。
    這樣抵御外敵獲得名聲的好機會,就算風險再大,也有不少人會搏上一搏。長孫道生想要提攜花木蘭,這是個絕好的機會,為何拓跋晃要阻止?
    就連賀穆蘭自己也錯愕不已,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什麼,讓拓跋晃如此不滿。
    在很多人看來,這簡直就是這個五歲孩子的無理取鬧!
    就因為他剛才太過像個大人,讓許多人都忘了他還是個孩子而已。
    這麼一想,殿中有幾個心中另有想法的人都松了口氣。
    “花木蘭的虎賁軍剛剛回京,正是疲軍,而且我還命了送了不少酒肉去虎賁軍,讓他們放松幾天,現在恐怕已經喝得爛醉,我不覺得可以馬上投身戰場。”
    拓跋晃強詞奪理。
    “而且他的人數太少,我不放心。臨時再派新軍給他,他從未領過新軍,肯定沒有虎賁軍指揮得當。”
    拓跋晃振振有詞。
    “司空,換個人吧。”
    竇太後原本准備阻止拓跋晃,可聽到他說了這麼多,心中也微微一動。
    這孩子不是任性的孩子,為什麼不願花木蘭離開?
    莫非陛下走之前,曾經給他安排了什麼?
    這麼一想,竇太後也不想干預了。
    長孫道生是個老成之人,見竇太後不發言,拓跋晃又死活不願意花木蘭走,便想了想,點了穆壽帶領精兵抵抗。
    穆壽也是猛將,而且有拓跋燾留下來的人馬,還是鮮卑南部大人,必定會帶眾多部民家將參戰,如果沒有花木蘭的名頭,用穆壽也不是不行。
    只是這麼一來,花木蘭就沒有露臉的機會了,喜歡提攜後輩的長孫道生不免有些遺憾地看了賀穆蘭一眼。
    而賀穆蘭站在那裡,接受著眾位大臣各種幸災樂禍、遺憾、若有所思等眼神注視,忍不住有些尷尬,僵硬在那裡半天,不知道該哭好,還是該笑好。
    如果虎賁軍沒損失慘重,這次去的是不是她?
    如果這裡坐著的是拓跋燾,這次去的是不是她?
    不可避免的,賀穆蘭的腦子裡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一時間覺得有些委屈,又覺得有些有志不得伸、名劍藏於匣的感傷。
    接下來的朝議,自然是討論明日出征人馬的調配、發往各州的文書、戰報等等,至於拓跋燾“失蹤”的事情,像是被眾人給刻意遺忘了,沒有放在明面上來,只是下了朝之後,崔浩和十幾位大人被竇太後召了去,在宮中閉門商議了許久,這才匆匆離宮。
    而此時的賀穆蘭,正在太子的示意下,送他回到東宮。
    此時已經是初冬,宮城裡一片蕭瑟,滿眼枯枝殘葉,配合著山雨欲來的氣氛,連行走的宮人都是縮著脖子不敢吱聲,一副恨不得插翅飛出去的樣子。
    賀穆蘭不知道該和拓跋晃說些什麼,剛剛練劍時進入東宮的好氣氛已經是蕩然無存,賀穆蘭知道不該埋怨拓跋晃,卻因為壽命將至,自己卻在京中蹉跎而有了一些不甘。
    拓跋晃似是感受到了賀穆蘭的不安,慢慢走著的腳步突然停下。
    他在宮中不愛乘輦車,也不愛人抬,但因為個子太小走的慢,許多宮人都是苦不堪言,只能像是烏龜一般慢吞吞的跟著。
    賀穆蘭見前面走著的拓跋晃突然停下,連忙頓住腳步,差點一頭撞上前面人的背部。
    “花將軍,我走的太慢了,有些不耐煩,你抱著我走。”
    拓跋晃突然這樣要求。
    “是!”
    賀穆蘭微微躬了躬身子,將拓跋晃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五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即使一個成年男子一直抱著也很吃力,賀穆蘭卻像是手臂上沒有重量一般的走著,引得拓跋晃不停地捏著賀穆蘭的胳膊,發出適合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才會發出的驚歎。
    “啊,好結實的胳膊!花將軍看起來瘦弱,其實厲害的很嘛!你力氣都是從哪裡來的,骨頭裡嗎?”
    “花將軍要不要我攬著你的脖子?這麼抱很累吧?我攬著你的脖子也可以的喲!”
    “花將軍你好黑啊,西邊太陽是不是很大?你看你抱著我,一黑一白,真是有意思!”
    拓跋晃天真地說了許多話,又捏的賀穆蘭身子直抖,後者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殿下,別再摸了,很癢。”
    語氣中滿是面對熊孩子的“無奈”。
    她原本就不喜歡小孩。
    “花將軍,你不生氣了?”拓跋晃突然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耳邊問著:“我以為我不讓你出征,你會生氣呢。”
    “殿下是儲君,不讓臣出戰,定然是有殿下的道理。”
    賀穆蘭硬邦邦地回答。
    “你這麼說,表示你還在生氣。”拓跋晃軟軟的手突然捏了捏賀穆蘭的耳垂,在發現沒有耳洞時,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我確實不願意放你走……”
    他趴下來,在賀穆蘭的耳邊小小聲地說:“我不相信平城許多人,從我被立為太子以來,很多人都認為能擺布我,用各種手段想讓我相信他們……”
    賀穆蘭克制著將捏著耳朵的孩子摔下去的沖動,聞言好奇地開口:“有竇太後保護您,您還擔心什麼?”
    不忠之人根本都不會送到拓跋晃身邊好吧!
    “我知道父親召您回來是為了什麼,他是想要你保護我的。”
    ‘……還有我的母親。’
    拓跋晃在心裡補充。
    “我相信長孫司空就能將那些蠕蠕打的落花流水。”
    他有些羨慕地看著連汗都沒流一滴出來的賀穆蘭,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小肌肉,想起劍師告訴他沒有什麼學武天賦的話來。
    賀穆蘭好奇地看向拓跋晃。
    “你不怕?”
    拓跋晃原本准備挺起身子,像是在朝上面對眾臣那般昂首說“我不怕”,卻在賀穆蘭擔憂的眼神裡漸漸縮了下去,將臉埋在了賀穆蘭的脖子旁。
    “我很想說我不怕。可我將花將軍留下來,就是因為……”
    他軟糯的氣息吹拂在賀穆蘭的頸間。
    “我很害怕啊。”
    賀穆蘭的心,一下子就軟成了一片。

Rank: 4

狀態︰ 離線
362
發表於 2015-11-5 20:52:06 |只看該作者
☆、第451章 內外夾攻

北涼。
    陰森漆黑的地道裡,源破羌和孟王後跟著舉著火把的親兵們行走其中,由於長期有人打理,這裡的地道不似源破羌之前走的那條充滿著霉味和各種古怪的氣味,而且也並不潮濕。
    當年國破離開時,源破羌並不是從地道走的,那時候情況還沒有那麼糟,他的父王還來得及攜帶所有的親人棄城離開,源破羌從小就知道長明宮下面到處都是地道,但真正走過的也不過東宮裡那幾條而已。
    此時走在地道下面,看著孟王後熟悉的猶如自家後院一般的態度,源破羌的心裡有著一種奇怪的感覺。
    就像是一個強盜搶了你家的房子,結果堂而皇之的住了下來,若干年後,連你自己都覺得這是別人的家了。
    “孟王後不愧是鎮守中宮多年的頂梁之人,只是您既然知道這些地道,為何不經常借著地道出去走走,透透氣呢?”
    眼看著就快突圍進入宮中,源破羌也有了放松,開始和孟王後說笑起來。
    這段時間的戰局都十分穩定,孟王後和沮渠菩提的王旗一舉,立刻有無數人來附,源破羌將親兵和鮮卑舊部混編到這些歸順之人軍中,有了一支龐大的隊伍,勢如破竹的殺到了姑臧,大軍壓境。
    高車虎賁一直率軍在姑臧以北抵抗酒泉和敦煌來救駕的軍隊,借助姑臧北面的兩座大山守住了天險,素和君和鄭宗努力說服姑臧附近的部族、勢力舉族來附魏國,得到了大量的補給,再加上源破羌擁有的錢財和佛門鼎立的支持,支持一段時間也沒問題。
    但打仗不是拼這些就行了,很多時候,國運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北涼國運並未衰退,依舊有無數忠臣良將護國,甚至許多之前支持沮渠菩提的,因為他“引狼入室”的原因,反倒轉而投向沮渠牧犍,和他一起誓死守城。
    在這種情況下,唯有想辦法混進城中,或是干脆殺了沮渠牧犍,才能釜底抽薪,一勞永逸。
    所以源破羌就把腦筋動到了北涼的地道之中。
    孟王後已經和魏國合作了,對於地道的事情也直言不諱。通過小世子的口,素和君他們都知道長明宮中的地道都是由孟王後保護的,中宮明面上的侍衛只有幾百,其實每日在地道巡視的不知有多少,源破羌當時能安然進入東宮,他自己事後想想都捏一把冷汗。
    若不是東宮的主人已經死去多年,沮渠蒙遜又常常出入東宮和大李氏幽會,說不得東宮地道裡的侍衛不比中宮少。
    孟王後知道要入地道自己躲不開,只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希望魏國能將沮渠菩提和沮渠白馬保護好。一旦源破羌率領“反賊”隊伍入了姑臧,狄葉飛又領著高車虎賁軍在姑臧以北,保護沮渠菩提和白馬的人手就不夠了。
    源破羌擔心孟王後不會合作,所以留下了兩千多人馬保護沮渠菩提姐弟,加上素和君帶著白鷺官和盧水胡們留守,總算是讓孟王後放心了,同意引路。
    孟王後身邊的精銳都留給了菩提,只身帶著幾個心腹隨著源破羌入了地道。源破羌也不敢小瞧長明宮的防守,地道不僅僅是通往長明宮的,還有通往內城和中誠的,一開始便帶了六千人,准備分批進入不同的地方。
    一切都很順利,地道修建的不算寬敞,但卻不封塞,源破羌先和孟王後將一千多士卒送往外城附近的出口,這才又折返回去,點了一千人緩緩進入地道,直往長明宮而去。
    如今大軍壓境,姑臧城有用的人手都上了城牆,如果後宮裡突然殺出來這麼一支人馬,生擒或殺了沮渠牧犍都有可能。
    為了鼓舞士氣,源破羌甚至親自入了地道,就為了眾人願意跟隨。
    一路上,源破羌提防著北涼在地道裡有埋伏,走的十分小心,每個路口都分兵打探一番才敢繼續前進,就這樣行了半日,到了一處極為狹小的地道,只能一個人彎腰走過,孟王後臉上也帶出了喜色。
    “到了,過了這裡就是長明宮內。這地道狹小,正是為了擺脫追兵的。只要有一員猛將守在這裡,哪怕後方有千軍萬馬,也攻不進來!”
    源破羌松了口氣,派了幾個武藝高強的守住入口,率先進入地道之中,孟王後個子很高,也低下身子鑽進地道,後方一個跟一個,隊伍也不知道拖了多長,就經過這個小口,足足就用了半個時辰。
    進入宮中的地道,漸漸就寬了起來,但之前空氣稀薄的情況卻沒有減輕多少,孟王後經常下來巡視,閉著眼睛都能走到,可是走著走著,突然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
    “情況有些不對……”孟王後驚疑地開口,“我在地道裡留了不少奴隸,哪怕我逃出去了,應該也有奴隸定期清理通道、更換油燈等等。可這段路這麼黑,地上灰塵竟然這麼厚……”
    她踏了踏地,皺起眉頭。
    “如果地道裡有人看守,我反倒不擔心了,沮渠牧犍又不是笨蛋,一定不會漏掉地道,除非……”
    “不好了,不好了!王後,前面出口被堵起來了,推不開啊!”一個跟隨孟王後的北涼宮人大叫著跑回來。
    “不光是去中宮的,去尚衣局的也堵起來了!”
    孟王後越想越心慌,當機立斷:“沮渠牧健應該是沒把握守住下面的地道,又或者是沒心思也沒人守,干脆把所有的出口全部封死了,我們得趕快離開……”
    “也許還有遺漏的呢?地道裡有沒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密道?”
    源破羌不甘心地追問。
    他好不容易離成功只有一步了,就讓他這麼回去,怎麼能甘心?
    “我是不知道有這樣的密道,有的話,這麼多年我也早找出來了。你是南涼王子,你知不知道?”
    孟王後反問。
    他那時候只有幾歲,怎麼知道!
    源破羌搖了搖頭。
    “我姐姐知道,我兄長也知道,可我並沒有在地道裡走過幾次。”
    孟王後表明看起來焦急,心中卻暗暗高興。
    “那我們還是走吧!”
    源破羌見孟王後都不願再找了,只好又率著所有人原路返回,心中卻在默默記著路徑,准備等回去之後再秘密找人過來探查。
    “我要是有花將軍的力氣就好了,就算堵了大石,說不定一起用力,也能推開……”
    源破羌在軍中見過花木蘭的力氣,對他能扛著大鼎跑印象深刻。
    孟王後抿了抿唇,並不多言。
    一千人的隊伍有首變尾,由尾變首,一下子源破羌和孟王後就到了最後面,他們行了一段時間,突然聽到前面隊伍大叫了起來,頓時升起了強烈的危機感,源破羌更是大叫:“前面發生了什麼!”
    一個心腹火速跑到前面去,隊伍裡舉著火把的人呼吸急促起來,晃的火把忽明忽閃,更顯得壓抑。
    沒一會兒,那心腹滿頭大汗地回來了,面如金紙地回他:“將……將軍……入宮的入口那裡被人包圍了,堵著出入口不能出去,先出去的兄弟鑽出去的時候被殺了幾個,都是腰斬而死,現在沒人敢出去了……”
    源破羌倒吸一口涼氣,扭頭看向孟王後。
    “你不是說這條地道絕對安全,連涼王也不知道嘛!”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會有人!”
    孟王後冷起臉。
    “我在這裡,我兒女都在你們手中,我難道會設計陷害你們嗎?”
    “罷了,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
    源破羌閉了閉眼。
    “我們先去前面看看。”
    ***
    天梯山。
    扎營在天梯山下的魏軍喝著山上潺潺流下的雪水,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哎呀,這才幾月啊,就這麼冷了……”
    魏國現在應該連葉子都沒落光吧?
    “別那麼嬌氣,比起在沙漠裡苦熬的虎賁軍,我們算享福多了,只要保護這位世子和公主就行……”
    一位白鷺官安慰士卒。
    “等姑臧被打下來,就可以回去了,希望能趕得上春暖花開。”
    “聽說興平公主被沮渠牧犍找到了?那為什麼他不把她送回來和親,對外還說她失蹤呢?”
    這件事在姑臧附近被傳的沸沸揚揚,許多商隊都信誓旦旦地說看到了有北涼人護送一個女人去姑臧,說是興平公主。
    只不過全身上下裹著厚厚的衣衫,連臉都被遮住了,沒人看到興平公主絕世的風采。
    “這些事不是我們該……那是什麼!”
    白鷺官手中的水囊突然掉下,猶如蝦子一般跳了起來。
    “敵襲!敵襲!南邊來了大軍!”

☆、第452章 悲歡離合

拓跋晃沒有離宮避難極大的安定了局勢,至少平城裡的權貴人家、富商、外使等等緊要之人,大都因為儲君未動沒有離開平城。
    就算有些擔心家人的官員,也只是送走了家人,自己依舊堅持“崗位”,整個大魏如同拓跋燾還在一般快速高效的運動起來,在極短的時間裡,外城的城牆上就已經開始有士卒日夜巡邏,更讓百姓們的心安定起來。
    但對於很多心中有鬼之人來說,這兩天的震動卻比柔然人入侵大得多。
    “你們說一定會讓庫莫提平安無事的!你們答應過的!”平城端平公主府的水閣內,人到中年卻依舊風姿綽約的端平公主毫無形象地咆哮著:“現在他失蹤了!他跟著佛狸一起失蹤了!你們還要我繼續幫你們?”
    “我們也沒想到會這樣……”在水閣內的幾位王爺臉色也難看的很,“誰知道庫莫提會下水去救人?那水勢如此湍急,就連馬被沖下去也瞬間沒有了影蹤,更何況是人?我們之前派出過人隱晦的提點過庫莫提的!”
    “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我兄長唯一的血脈……”端平公主掩面而泣,“他那麼年輕,他還沒有孩子……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他一直覺得很痛苦,既不能把我們告發出來,又不願意佛狸出事……”
    “佛狸已經在漸漸削弱宗室的力量了,除了魯瓦素(拓跋素)、邇崇(拓跋崇)幾人以外,年輕的宗室幾乎得不到提拔,樂安王被罷黜在家,樂平王是個無能的左右逢源之人……”
    說話的是尚書令劉潔。
    “宗室的威嚴不存,依附宗室生存的國戚就更加艱難。公主,你的丈夫和兒子為什麼會死,為何死了卻討不回公道,不就是這個原因嗎?
    他的夫人是拓跋珪的女兒樂昌公主,按輩分算,甚至比拓跋燾大一輩,劉潔對拓跋嗣又怕又敬,對於拓跋燾這個“不守規矩”的皇帝卻是很看不上。
    “犧牲是必須的,姑姑。”拓跋范強抑著心中的不安,勸說道:“陛下現在失蹤,拓跋晃雖然五歲,卻不是個好擺布的,崔浩和高允對他看顧的很嚴密,唯有控制住小王子才能有宗室喘息的余地。這麼多年了,漢人的勢力越來越強,陛下用寒士、用漢人、用異族,就是不肯用宗室……”
    “如此下去,最多兩代,我們就真的淪為無用之人。我們的封地、牧場和奴隸都會被收回去,要是陛下繼續推行新政,說不定有朝一日,再無我們的立錐之地!”
    “我苦命的侄兒……”端平擦了擦眼淚,“我兒子死了,丈夫死了,現在最親的血親也死了,要讓我死了你們才甘心嗎?你們都走吧,我不想再摻合這些事了,我已經後悔了!”
    “姑姑!”拓跋安有些失態地叫道:“您還有我們呢!如果小王子真能登基,只能依靠我們這些宗室!如果小王子也出了什麼事,樂安王和拓跋良都有可能登位,竇太後的權柄全部依靠佛狸,不足為懼,我們如果能繼續富貴下去,您才能過好!否則您就只能坐擁著諾大的王家,孤老終身而已!”
    “……”端平閉了閉眼,“我……我要想想……”
    “姑姑,如果您願意幫我們,我可以把良兒過繼給你。”拓跋范突然開口。“你可以挑選一個後輩過繼,良兒性格純善,又長得壯勇,是最合適的人選。”
    拓跋良是拓跋燾的弟弟拓跋范的長子,今年已經八歲了。拓跋燾從成年起一直都沒有兒子,拓跋燾就將異母弟弟拓跋范的長子抱到宮裡來養,並且說出“兄弟之子猶子也”這樣的話,拓跋良因此被視為皇子養大。
    然而隨著拓跋晃出生,拓跋良的地位就變得尷尬起來,後來更是被竇太後送回了樂安王府,希望他能夠繼承樂安王府的王位。甚至拓跋范上一次牽扯到“五石散案”裡能夠留下性命,都是拓跋燾看在拓跋良的份上。
    但拓跋良從小在宮中長大,將拓跋燾視為親父,和拓跋范自然有了生分,而拓跋范之前一直在培養次子拓跋寧,准備讓他繼承王位,現在兄弟兩個甚至都有了齟齬。
    有拓跋燾之前罩著拓跋良,拓跋范哪怕再不願意,也只能乖乖把直勤王室的稱號拱手送給這個大兒子,但現在拓跋燾失蹤,很可能就是死了,一切就可以按照他的意願進行。
    端平公主知道拓跋良的優秀,聞言頓時不信:“此話當真?你真願意把良兒過繼給我?”
    如果日後真是拓跋范或者拓跋良登基,憑借這一層關系,端平公主就會成為權勢不在太後之下的女人。
    這種事拓跋范都願意做,他們是對自己的謀劃多有信心?
    “我可以現在就寫一紙過繼文書給你,日後塵埃落定,良兒就是你的嗣子,你和王家的一切都不會斷絕。當然,如果良兒他日……”拓跋范頓了頓,“這個我不能保證。但我的文書在手,你也可以放心了。”
    端平公主盤算了一陣,想到自己和這些人根本拋不開,她就有股焦躁。之前她已經陷得太深,甚至連庫莫提都已經失蹤不見了,如果還不能成功,她確實離萬劫不復不遠。
    此時,唯有成事才能保證日後的榮華富貴!
    想到這裡,端平公主緊張地捏住了衣角。
    “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
    ***
    拓跋燾失蹤的消息根本沒有瞞住,雖然說京中派出了大量的人馬去北燕搜尋,甚至請了寇天師和曇無讖一起占卜吉凶、為拓跋燾祈禱,但京中所有人的心中都像是壓著一塊大石,根本喘不過氣來。
    這個部落制度轉向封建制度的時代,一位英明的領袖的作用甚至超過能征善戰的軍隊,拓跋晃今年剛當上太子,莫說治國,監國都沒有多久,許多百姓一想到“五歲娃娃”,腦子裡全是自家孩子撅著屁股玩泥巴的印象,頓時覺得天塌地陷一般。
    再想到柔然就在不遠了,許多百姓甚至立下長生牌位,不停祈禱老天爺別收了拓跋燾去。
    得知柔然人已經來犯,為了安穩平城附近柔然貴族的人心,同時拉攏在魏國的柔然人,竇太後在崔浩的建議下,從宮中下了一道懿旨。
    懿旨是下給閭毗府中的,意思大約是聽聞樂浪公主賢良淑德,希望能讓她進宮教導公主一段時間,再稱贊在樂浪公主教導下長大的郁久閭月牙公主貌美可人,乖巧伶俐,竇太後甚為欣賞,希望能夠讓月牙公主陪伴她一段時間。
    詔書一下,閭毗又驚又喜。
    驚的是太後和魏國大臣們果然還是不信任他,要把他的母親和妹妹做人質,以免他帶著柔然部民也跟著反了。
    喜的是這詔書裡隱含著的意思,是要把他的妹妹配給那位已經表現出不凡一面的太子殿下!
    他的妹妹比太子殿下大了好幾歲,確實長得非常漂亮,已經有了他母親美貌的端倪,昔日在王帳時就有不少小男孩為她打架。來了魏國以後,因為這裡氣候比柔然好,吃穿也更講究,越發顯得白嫩可愛。
    拓跋晃是竇太後護庇長大的,他對待竇太後猶如親生祖母,他的母親已死,太子每日至少去竇太後宮中三次,有時候更是三餐都在太後宮中用的,自己妹妹常伴太後身邊,就是拓跋晃童年最好的玩伴,也是青梅竹馬長大的情分……
    柔然降將和未來國舅爺可就是兩個身份了。
    “醒醒吧,閭毗!”
    樂浪公主看著閭毗魔怔了的樣子,大歎道:“想一想鮮卑人的規矩。”
    一盆冷水撲地一下潑了下來。
    子貴母死。
    足以讓許多心疼女兒的人家不把孩子送進宮去。
    “說不定日後會有轉機。”陽哲看閭毗像是突然想起來這一點似的搖搖欲墜,“你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得走完。”
    想要柔然和魏人兩邊討好,哪有這麼容易!
    “想想赫連定,不是連妹妹都送進宮去了嗎?”
    “阿母,我們要去哪兒?”
    因為環境大好而變得越發活潑的月牙兒,聽聞了要出門的事情,拉了拉樂浪公主的手,“是要去裡面那座大城嗎?”
    在草原上長大的她,到現在還為魏國到處都是城市而感到震撼。
    她沒有去過更宏偉的大夏宮,也沒有去過長安和洛陽,心中只覺得平城是天底下最大的城市,而魏宮就是城市中最神秘的地方。
    “是的……”
    樂浪公主摸了摸女兒的頭,溫柔地哄著她:“我們要去平城的王宮了。那裡面有著一位很慈祥的阿婆,她的兒子出門了,她非常孤單,知道我們的月牙兒性格好長得漂亮,希望你能去陪她幾天。宮裡還有個小男孩,想要一個姐姐做玩伴……”
    她刻意將宮裡的環境描畫的很好。
    “他能和我騎馬嗎?射箭嗎?會寫字嗎?”
    月牙兒抬起頭問。
    “不會和兄長同伴的幾個兒子那麼笨吧?”
    “會騎馬,會射箭,會寫字……”
    閭毗回過神來,替母親回答。
    “而且阿母也要一起去。”
    “阿母也去,那我去哪裡都行。”
    月牙甜甜地笑了。
    “等那位阿婆心情高興了,阿兄就接我們回來,對吧?”
    “恩。阿兄會把你們接回來的。”
    閭毗不忍心看妹妹天真的臉,點了點頭。
    “主人,夫人,外面已經有車來接了。”
    樂浪公主被拓跋燾封為了燕國夫人,是國夫人的待遇,所以宮中會有人來接她和小月牙入宮。
    “東西收拾好了嗎?”
    “說是東西宮中都有,不需要准備……”
    “不准備怎麼行,要是……”
    閭毗還要張口埋怨,樂浪公主拉住了他。
    “就這樣吧,宮中不會虧待我們。”
    不知為何,閭毗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
    他曾經有成為汗王的機會,卻因為放不下家人,最後還是和那個位置失之交臂。他一路帶著母親和妹妹來到魏國,就是為了給妹妹和母親最好的生活,結果卻一直懷才不遇,根本得不到重用,連花木蘭和狄葉飛都不如。
    為了能夠建功立業,他想過和在西邊站住跟腳的乞列歸合作,可對方顯然也不相信他這個曾經賣過大檀和吳提的人,只給他一些少少的消息,卻希望他能做到很多的事情。
    曾經的選擇讓他兩邊都得不到信任,一個人一旦背叛過自己的國家和君主,是不是永遠就蓋上了“背信者”的烙印?
    希望這一次,至少不會選錯吧。
    “祝母親平安康泰。”
    閭毗抱住母親,像小時候那樣靠在樂浪公主的身上,希望從她的身體裡汲取勇氣和力量。
    “也祝福你,希望你得天相助。”
    樂浪公主反抱了抱兒子,又轉頭看向陽哲。
    “我把兒子托付給你了,你要幫我照顧好他!”
    她看向陽哲,眼神中全是讓人心折的信任和溫情。
    陽哲並沒有發下什麼誓言,只是嘴角含笑地點了點頭。
    閭毗松開母親,親自陪著母親、牽著妹妹,將她們送上了前往宮中的車駕。
    他就那麼怔怔地站在那裡,一直到什麼也都看不見了。
    “傳我號令,所有部民准備作戰!”
    閭毗握住了腰側的金刀。
    “守住外城的四門,無論什麼人要踏進來,就得踏過我們的屍體!”
    “是,主人!”
    ***
    宮中。
    “我不同意!”拓跋晃抱著還在襁褓之中的弟弟,拼命地搖著頭。“我不能把弟弟送走!我答應過阿母要照顧好他!”
    “可你的叔叔們說的沒錯,大臣們的顧慮也是需要考慮的。”竇太後聽到他第一次談起死去的母親,心中忍不住一酸。
    她和賀夫人朝夕相處,十分欣賞她的堅韌和柔情,提到“血崩”的賀夫人,心中總是有些愧疚。
    她偷走了兩位皇子的信任,都是從他們的母親那裡。
    “既然我留在宮中,那宮裡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弟在我身邊有什麼不可以?他不能去南山!”
    拓跋燾還沒給這個新出生的孩子起名,宮裡人喊他“小王子”,拓跋晃則一直喊他“阿弟”,宛如普通的鮮卑家庭。
    “您是儲君,所以代替陛下坐鎮宮中,防御國門,危險都由您承受了,可他也是陛下的血脈,連路都不會走。”宗室裡最長的直勤王爺冷哼道:“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萬一?所有的侍衛和臣子都會先保護你,將你們分開保護,才是對小王子好。”
    “我會讓我身邊的人優先保護阿弟!”
    “你覺得這可能嗎?”這位宗室按輩分是拓跋燾的堂祖父,在拓跋家族,除了他以外,就沒有能活這麼久的宗室,大部分宗室不是死於意外就是死於戰亂,或是被賜死,活過四十多歲都很少。
    這位拓跋老爺爺猶如天神保佑,總是大難不死,人人都認為他有吉兆,所以讓他任了內宮的“大司禮”,但凡宗室子嗣錄入名冊、死亡或者繼承王位爵位等等,都要請他去見證。
    這位長輩輩分太大,年紀也大,對待拓跋燾和拓跋晃都不是很謙恭,聽到這個小娃娃不願意讓小王子退避南山,心中更是不耐。
    他能活到現在,就是知道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道理。宗室們的顧慮是正確的,一旦拓跋晃真要有事,至少還能活一個陛下的血脈,王位不會空懸。
    拓跋范也好、拓跋崇也好,甚至失蹤的庫莫提也好,都不能完全服眾,尤其是講究君臣之綱的漢人們,肯定希望登位的是拓跋燾的兒子而不是哪裡來的王爺。
    “晃兒,南山的別宮易守難攻,只要兩千人就能憑借棧道抵擋幾萬大軍,是比宮中更安全的地方。”
    竇太後伸出手。
    “把你的弟弟交給我吧。”
    南山要不是極為安全,穆壽和一干大臣也不會讓他們去南山避難。
    拓跋晃人小力薄,但他抱緊了弟弟,哪怕侍衛圍了過來也擔心傷了他們,根本不敢用力搶奪,任由局面僵持在這裡。
    “你難道能一直抱著他不成!喂奶怎麼辦!更衣怎麼辦!”竇太後見拓跋晃反倒往後退了幾步,只能耐下性子哄他。
    “你要不願意送他走也可以,那就把他放在我的身邊。你要上朝,要上課、要和大臣一起批閱奏折,把他放在我這是最妥當的。”
    “太後,你會保護好我弟弟?”
    拓跋晃畢竟年紀小,賀夫人生的又是個大胖兒子,這會兒有些支持不住了,干脆跪坐下來,將弟弟放在大腿上護住。
    “我和他是我母親犧牲一切換來的,誰也不能有事。”
    竇太後的心更軟了,似乎看到了當年因為母親自盡而夜夜跑到杜夫人殿中哭靈的拓跋燾。
    “交給我吧,我不會讓他出事的。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自己指派照顧他的人。”
    拓跋晃心中馬上跳出的就是花木蘭。
    但花木蘭是男人身份,根本不可能到後宮來保護太後和小皇子。
    最合適的人選,只能是聰敏且值得信任,而且身份不能太低,可以威懾住其他宮人的女人……
    最好還懂武藝,能夠在關鍵時刻自保,至少不會拖累別人。
    拓跋晃在心中苦苦搜尋合適的人選,可哪裡有這麼完美的女人!
    後宮裡的女人沒嫉妒的掐死他弟弟就不錯了!
    一個不行,那就兩個!
    拓跋晃吻了吻弟弟的額頭,抬起頭來向竇太後懇求:“請太後讓赫連公主照顧我弟弟,我小時候得到她許多照顧,她細心又體貼,是最合適的人選。”
    赫連明珠如今正在後宮待嫁,等拓跋燾回來恐怕就要成為嬪妃之一,後宮裡也得了拓跋燾的吩咐,以“夫人”之禮待她。
    賀夫人死後,三位夫人裡空了一位出來,許多人都認為赫連明珠成為赫連夫人就是不遠的事了。
    “她倒是可靠,而且身份也夠。”
    竇太後點了點頭。
    “可以。”
    “我身邊的女官王賢人武藝高強,且性格謹慎冷靜,我希望能調遣她去慈安殿,輔佐赫連公主照顧我弟弟。”
    拓跋晃又吐出一個名字。
    竇太後笑著罵他:“我這裡是龍潭虎穴嗎?你還弄個武藝高強的來!”
    拓跋晃不接她的話,只摸著弟弟的襁褓俯身請求。
    “王家那個女兒?好吧,讓她也來。”
    竇太後還是妥協了。
    這位宗室的長輩見竇太後和拓跋晃都不願意將小王子送往南山別宮,即使京中的拓跋鮮卑都願意派兵保護這位王子都不願意,立刻吹胡子瞪眼,就差沒在慈安殿裡破口大罵了。
    到了最後,是竇太後妥協了,答應如果一旦生亂,會立刻將小王子轉移走,交由宗室將領保護,才換來暫時的妥協。
    可以想象,到明日上朝,沒有把弟弟送走的拓跋晃,恐怕會接受更多大臣的抨擊和反對。
    這不是拓跋晃最想要的結果,卻是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長孫道生的大軍已經出發,他走之後,除了魏國的內政,還有許多軍務要處理,他根本沒有時間留在東宮照顧弟弟,恐怕從早到晚都要在太極殿處理政事。
    一旦柔然人真攻破了平城,哪怕他率軍殺回東宮去找弟弟,也來不及了。
    但是把他送去南山別宮他卻根本不願意,在這平城裡,他根本不相信任何人。父親臨走時曾囑咐他,花木蘭不可以被派往他處,更不能離開宮城附近,他心中不明白為什麼,卻篤定父親一定是曾經對花木蘭托付了什麼,所以宮中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從花府所在的昌平坊到宮城,跑步不過半刻鍾,騎馬更快,再加上自己的母親還在花府……
    拓跋晃知道自己太過自私。
    但重來一回,他已經不願意再失去任何自己重視的部分。
    “好了,一切都隨你所願了!”
    送走宗室來人後,竇太後逗弄著小皇孫,笑著笑話他:“外人還說你聰慧早熟,敏而好學,卻不知你也是個喜歡胡鬧的家伙,倔起來連牛都拉不回!”
    拓跋晃笑了笑,沒有接話。
    “對了,從今天開始,我宮裡要多一個人了。我要照顧懷裡這個,沒辦法照顧好她,你在宮中的時候,就多帶她到處走走,熟悉熟悉宮裡。”
    竇太後搖了搖懷裡的孩子,回頭對著宮女說道:“去請月牙公主過來。”
    月牙是大檀的女兒,吳提的妹妹,柔然的公主,拓跋燾沒有吝嗇的讓她保留了公主的尊號,但沒有給她賜封,也沒有給她封邑。
    即使如此,出身擺在那裡,人人還是喊她月牙公主。
    拓跋晃原本正在腹誹著慈安宮這一畝三分地有什麼好晃的,根本都不會迷路,卻聽到竇太後說出“月牙公主”幾個字,頓時如遭雷擊,愣在了當場。
    就在他渾渾噩噩中,一身寶藍色裙衫的漂亮小姑娘被人領了進來,一進門一雙又黑又圓的大眼睛就好奇地打量起了站在那裡的男孩。
    年幼的公主和年幼的王子第一次相遇,原本該是童話裡美好的結局,誰料到拓跋晃卻把臉一捂,掉頭就跑!
    “太子!你們愣著干嘛!快把太子殿下追回來!”
    “天啊!小心摔著!”
    ‘發生了什麼?’
    小月牙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難道我長得太嚇人,把那小弟弟嚇跑了?’

Rank: 4

狀態︰ 離線
363
發表於 2015-11-5 20:52:40 |只看該作者
☆、第453章 有錢有勢

剛從北涼回來的時候,賀穆蘭府上倒沒有人來拜訪,因為都在觀望各方的態度,柔然南下之後,長孫道生點名要賀穆蘭做前鋒將軍,卻被拓跋晃極力反對之後,原來多方觀望的各家勢力反倒是放開了。
    不知道是同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反正賀穆蘭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她不能出征反倒受歡迎起來,外面一片大亂,花家的訪客卻還是絡繹不絕。
    “木蘭啊,你說我們要不要也避一避?”袁氏膽子最小,她的娘家就是雲中一戰時家破人亡的,花家的堂親也是如此,所以聽到柔然人來了,可謂是夜夜都睡不著。
    “城裡許多人家都避到南邊和西邊去了,聽說現在車馬行都沒車子,許多人家租馬車給別人,都是之前的五倍價錢……”
    “你別添亂,大可汗雖不在,小王子都沒跑,我等身為鮮卑軍戶,哪怕蠕蠕真的打下來,也一定是和蠕蠕們死戰到底!”
    花父突然就亢奮起來。
    “木蘭,你是不是也是這麼想的?”
    賀穆蘭看著打了雞血一樣的花父,再看看滿臉擔驚受怕的袁氏,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是虎威將軍,虎賁軍是王師,自然不能走。阿母你要實在擔心,我可以想法子把你送出去,不過……”
    “那還是算了吧,你阿爺不走,你也不走,我去哪兒?”花母搖了搖頭。“我哪兒也不去,一家人,死也死一塊兒吧。之前你到黑山,我天天擔驚受怕,那時候就想著,還不如一起死了,省的受那種折磨。現在好不容易你天天都在我眼前了,我怎麼能走?”
    “你這老婆子,說什麼喪氣話!我大魏軍戶無敵天下,怎會讓蠕蠕打下來!真是杞人憂天!”
    花父聽不得一點不吉利的,要不是腿腳不好,已經跳起來了。
    “好好好,不說不說。家裡還有個坐月子的,現在我不能走。”花母想起主院的賀夫人,突然一轉話題:“哎呀,灶上還燉著湯!這幾天忙壞了,差點把它忘了,我得讓人給她端過去!”
    她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腳步,扭頭和眾人說道:“對了,她還不知道亂起來的事情,她現在身子虛,受不得驚嚇,你們誰都不許說!”
    “好好好,不說不說!”
    也許是賀穆蘭看起來完全不像女人,大女兒嫁走也已經許多許多年了,袁氏滿腔的母愛竟傾瀉到了賀夫人身上。
    自從知道賀夫人是賀賴氏出身後,花父花母都和她親近起來。兩家說到祖上都有舊,而且還是主家,賀穆蘭在朝堂上又受賀賴家老大人照顧,哪怕那個正室“窮凶極惡”真下得了手殺人,正義感超強的花家人還是對她庇護到底。
    這麼一來,倒讓隱瞞真實身份的賀夫人有些過意不去了。
    “木托呢?”
    賀穆蘭掃了一眼屋內。
    “怎麼不見了?”
    “我讓他到小校場跟著陳節練武去了。”花父想起自己這個兒子就搖頭。“我和你都算是不丟花家臉的人,起了個‘勇士’的名字,卻不好武,也是老天捉弄人。”
    ‘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也是下不去手,被馬踩死啊。’
    賀穆蘭心中歎氣,大概能夠了解花父的擔心。
    她是赫赫有名的“虎威將軍”,又殺了大檀,如果她弟弟真落到柔然人手中,那肯定沒什麼好下場。
    偏偏花木托武藝不精,還不敢殺人,花父為了培養花木托的膽子,家中殺雞殺鴨殺豬殺羊都讓他來,就這樣還是哆嗦。
    有人天生恐血,有人天生怕死人,這是天性,很難更改。
    “別太逼他。”
    賀穆蘭柔聲勸花父。
    “我在呢。”
    “我要是腿沒壞就好了。”花父埋怨地敲了敲自己的膝蓋。“要是腿沒壞,哪裡有這麼多事!”
    賀穆蘭正在躊躇該怎麼勸說花父,就聽到外面家人又來通報。
    “盧侯爺家來人了!獨孤家郎君也來求見!”
    盧魯元府上的幾位郎君和獨孤諾來了。
    “他們來做什麼?獨孤諾不是正等著當爹嗎?”
    賀穆蘭有些奇怪,但這幾天來示好的人家不少,獨孤諾和身為鄰居的盧家幾個兒郎與賀穆蘭私交還算好的,聽到他們來了,賀穆蘭立刻還是整了整衣服出去見他們。
    “花將軍別覺得我們是趨炎附勢,你回來的時候我們不敢上門,是怕給你惹麻煩。”
    見過禮把他們接進來,性格最豪爽的獨孤諾笑著開口:“那時候北涼出事,我們都屬於軍中派,要是都來拜訪,怕別人多想。”
    “我理解。”
    其實賀穆蘭對他們來不來很是無所謂。她原本就是純臣出身,都不來反倒耳根清淨。
    “今天什麼風把你們刮來了?”
    “咦,你現在還不知道嗎?”
    獨孤諾見賀穆蘭一點消息都沒有的樣子,忍不住和盧家幾兄弟互相對視了一眼,再見賀穆蘭還是一臉迷茫,咳嗽了一聲。
    “長孫司空臨走的時候向太子請了旨,如果對柔然戰事不利,就要立刻將你召入軍中,殿下也已經答應了。你的虎賁軍人數不夠,少不得要去其他地方抽調……”
    這種事情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一旦抽調了之後,以後說不定就是虎賁軍正式的將領和士卒,許多沒有繼承權的子弟都想到軍中混個軍功,無奈羽林軍都是拓跋燾挑出的人選,虎賁軍又是實打實的黑山精銳,想進去必須有機會。
    賀穆蘭作為拓跋燾最重視的年輕將領,現在又有消息說拓跋晃不願意賀穆蘭走是因為他相信賀穆蘭能把守好宮城,其他人不放心,讓許多人都認為虎賁軍雖然北涼勢力,但君恩不減,日後依舊是魏國的精銳之一。
    而身為左司馬的賀穆蘭,在右司馬源破羌不在、拓跋燾又失蹤的情況下,就是虎賁軍唯一能選拔將領的主帥了。
    “搞半天,你們都是毛遂自薦來了,說的也太隱晦……”賀穆蘭這時候才算是恍然大悟。
    “怎麼?你們都想來虎賁?”
    “將軍但凡有用,直接去獨孤家送帖子,我馬上率著甲兵家將來投,糧餉都不用您操心的,我自己帶!”
    獨孤諾笑的一口大白牙。
    “怎麼樣,劃算嗎?”
    “虎賁軍現在缺兩千多人……”賀穆蘭笑了笑,“柔然人要真打進來,你們有兩千人填嗎?填不了我還是要去軍中調。”
    北魏管理軍隊粗放的很,軍戶是基本,家族私兵是精銳和私兵,兩方參軍都有軍功,但家族私兵是記在率領私兵的家主或將領頭上。
    就魏國的將軍們來說,其實更喜歡帶軍戶,因為軍戶從軍的軍功是算在主帥身上的,但軍戶素質良莠不齊,賀穆蘭當年養一個一千人的隊伍都傾家蕩產要去套馬,可見直接帶私兵有多麼便利。
    算是有得有失,但真要算起來,賀穆蘭同意用鮮卑權貴家的子弟,對自己人脈的提升肯定是有好處,也能立刻得到一支不需要訓練就能上戰場的精兵。
    風險就是私兵只聽帶他們的主將的,不一定會聽賀穆蘭的指揮,除非賀穆蘭對這些“主將”有絕對的控制權。
    “我是沒有那麼多,可願意來的人可不少。”獨孤諾伸出手算給她看:“尉遲家的、我、盧家幾兄弟,還有許多漢人五姓家從小習武不想入朝廷的子弟,這麼一算,何止兩千人,你要五千人我都能給你拉來。”
    獨孤諾一說完,盧家幾兄弟立刻眼巴巴地抬眼望著賀穆蘭。
    “怎麼樣,將軍,答應吧答應吧?”
    賀穆蘭被他們逗得發笑:“先別說司空不一定會前方失利,就算司空要用我點我走,也得我先熟悉熟悉人馬才能走,你們就這麼來了,要給我拉來一群不能用的……”
    “能用能用能用!要不然我們家長輩為什麼要我們來……啊!”
    獨孤諾看了一眼打他的盧家七郎。
    “你打我做什麼。”
    盧家幾個要被說話直白的獨孤諾氣死,再見賀穆蘭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只好竹筒倒豆子說了干淨。
    “這消息傳出來後,我們都動了心,就想走家裡長輩的路子到你這裡來說動。只是花將軍平日裡深居簡出,和我們這些人家都沒什麼交情,有交情的又拐著十萬八千裡……”
    盧七郎不好意思的說:“將軍可能不知道,連若干家的門都被人踏過了,就因為若干家小兒子和將軍是莫逆之交。”
    賀穆蘭點了點頭。
    之前確實有不少人拜訪,還都是需要恭恭敬敬接待的人家,只是他們語焉不詳,賀穆蘭又聽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話,最後都是相對無言的送走了。
    袁放又被留在虎賁軍大營裡負責整備和記錄軍功等事情,根本不在花府,連商量的人都沒有。
    “我們家祖父比較嚴格,不願意替我們疏通,只叫我們自己想辦法,但是答應我們如果我們能進虎賁軍,就給我們家中三百私兵,俱是會武的青壯或老兵,自帶甲胄戰馬……”
    盧家七郎指了指獨孤諾。
    “我去找他,他說……”
    “這有何難?跟我一起找花將軍去!”
    盧九郎捏著鼻子學著獨孤諾說話。
    賀穆蘭真是給這群青年逗得又喜又愁。
    喜的是自己的本事畢竟是得到大家認可的,愁的是如果許多人都懷著這樣的想法,那她肯定也要得罪一部分人。
    除非她的虎賁軍能容納的下這麼多子弟加入。
    “花將軍要是擔心我們的人無能,或是不聽你指揮,從明天開始,我們就帶著家裡甲兵跟將軍去虎賁軍操練,讓將軍看看我們的本事……”
    所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外面人心惶惶,這些貴族子弟卻都想著這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恨不得蠕蠕們再往南打一點,好讓他們迎頭痛擊,打的落荒而逃,摘取首級換軍功去。
    “我先考慮考慮。”
    賀穆蘭沒立刻答應他們。
    “我這裡沒聽到什麼消息,說不定你們得到的消息是錯的?”
    “怎麼會錯,是長孫家和崔太常那傳出來的……哎呀,你又打我做什麼!”
    獨孤諾怒目而瞪。
    “再打我我就翻臉了!”
    盧家人齊齊翻起白眼。
    還是年輕人相處的愉快,一群人說說笑笑,最後客人們才滿懷期望地離開。
    出門之時,獨孤諾正碰上了要登門拜訪的宇文家郎君,頓時氣得鼻子一歪:“你怎麼來了?”
    宇文家的見獨孤諾和盧家人從裡面出來,知道他們也是一樣的目的,心中也暗暗焦急,但因為和獨孤諾也是紈褲之交,倒是笑著說:“恩,上次在花園落水得將軍相救,這不來道謝了嗎!”
    “都隔著一年多了,又來謝?”
    獨孤諾做了個鬼臉。
    “要成了回頭你得請我吃酒!”
    “喲,你這麼自信,看樣子能成?”
    宇文家的急了。
    “嘿嘿,我才不會告訴你我准備明天帶著甲兵直接拉去給花將軍悄悄呢……哎呀,七郎你干嘛又打我!”
    盧家眾郎:……我們咬死你信不信!
    宇文家的小兒子知道獨孤諾腦子不太好,也沒笑話他,只調侃了獨孤諾要當父親最近太過興奮,以至於有些語言混亂,給了他一個台階下。
    獨孤諾是那種聽不懂潛台詞的人,還真以為宇文家的在祝賀他,笑著撓頭:“是啊,九娘長得那麼漂亮,生的孩子一定也很漂亮,又有我獨孤家的血脈,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寶貝。要不是為了給孩子們掙個前程,我何必冒風險要去虎賁軍……”
    他在那裡哇啦哇啦說起一堆對孩子的期待,宇文家這位可憐的還沒有成親,頓時受不了的趕緊跑去找門子通傳了。
    “你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
    賀穆蘭昨日送走一堆“公子哥”,實在大感吃不消,加上虎賁軍這幾日的操練還不知如何,清晨給花父花母留了話晚上再回,立刻駕著馬出了城,直奔城外的虎賁軍營。
    只是她和那羅渾還沒到京郊,就已經發現了不對。
    遠處塵頭滾滾,似是有不少人馬跑過,連灰塵都沒有沉到地上。
    兩邊的野草都沒有了露水,地上還有許多馬糞,從所有的蛛絲馬跡來看,人數甚至還超過他們虎賁軍。
    京郊出現了敵人?
    怎麼可能,又不是天上飛下來的!
    “怎麼回事?”
    那羅渾跳下馬,捻起一塊馬糞揉了揉。
    “還是新鮮的,才走過去沒半個時辰。”
    賀穆蘭仔細想了想,心中大概有了推測,頓時頭皮發麻。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將軍?”
    賀穆蘭皺了皺眉頭,看了看背後。
    現在回去還來不來得及?
    “不是敵人。”
    賀穆蘭歎了口氣。
    “算了,遲早要面對的,我們還是快走吧。”
    那羅渾雖然不太明白,但也還是點了點頭,無條件跟著賀穆蘭往前。
    哪怕前方真是一群柔然人等著,他也不會退縮。
    果不其然,等賀穆蘭和那羅渾到了虎賁軍營附近時,見到各色旗幟、各種裝束的人馬在虎賁營外□□赫赫地圍成幾圈。
    “這是干什麼,開武林大會嗎?”
    賀穆蘭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這些像是跑來選美的,所騎的戰馬就沒有雜色的,人人都衣甲鮮明,甚至還有人帶著的隊伍是全一色的白馬,看的賀穆蘭都自慚形穢。
    定睛看去,賀穆蘭覺得平城幾大家族的旗幟似乎都已經占全了。
    黑山軍當年可是什麼瘦馬劣馬都有,盧水胡人更是跟難民一樣。
    這群人的馬,真讓人羨慕嫉妒恨。
    她甚至看到了照夜明光鎧!
    她混了這麼多年才被賜了一副!
    夭壽啊!
    見到賀穆蘭那標志性的大宛良馬,一群人立刻駕馬奔了過來。
    “花將軍,你可來了,兄弟們等了許久了!”
    獨孤諾遠遠地開口,有些委屈地告狀。
    “你們虎賁軍的人不給我們開營門啊!”
    “廢話!”
    賀穆蘭沒好氣地冷哼。
    這麼一大群人,怎麼看都像是來砸場子的好吧!453



☆、第454章 亂象伊始

跑來虎賁軍大營的,都是各家沒有繼承權的郎君,有的是嫡次子,幼子,有的干脆就和素和君一樣是庶子。
    鮮卑人不太看重嫡庶,所以即使是庶子,也能得到家中大量的支持。
    但爵位和真正的好處,自然都是留給繼承人的。
    這些人最好的結果,不外乎就是憑借出身進入宮中,做一個保護皇宮安全的羽林郎,比如若干狼頭,又或者是帶著私兵進入軍中拼殺,像是李清,都能夠博得一個出身。
    前世來求親的十八羽林郎,這一次倒是來了大半。可見前世裡他們都沒有找到什麼好的機會,最終選擇了第一條路,成為天子近侍。
    這些人年紀都不大,賀穆蘭畢竟不是貴族,一個士族來靠蹭寒門的便宜,那都得是家中十分荒誕不羈的“子弟”才做的出來。但凡有點架子的,一輩子餓死窮死也不會來丟這個臉。
    於是乎,虎賁營外一場好戲就這麼開場了。
    “花將軍,我身高八尺,儀表堂堂,又有伏虎的力氣,猿猴的靈敏,我家八十家將,各個……哎呀花將軍你別走啊,你聽我說完啊!”
    一個敞開衣襟的兒郎追著賀穆蘭身後大叫:“考慮考慮我!”
    “花將軍,至少讓我們進去吧?”
    獨孤諾羨慕地看了看虎賁軍的校場,有些想要進去打馬轉上一圈的沖動。
    賀穆蘭看了看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再看了看他們身後的甲兵和家將。甲兵和家將看起來都威風凜凜,但率領他們的公子卻是有好有差。
    賀穆蘭不想得罪人,但就這麼讓他們進去了,以後她在虎賁軍裡也不可能服眾了,所以她想了想,環視營門外一圈,用韓信點兵之法數了數。
    在這裡圍著的各家子弟,包括率領來的私兵,加一起大概不到三千人,獨孤諾帶的人最多,約有五百,其他至少也有兩三百的,他們有的互相認識,有的並不認識,但都眼巴巴地看著營門,想要進去。
    “入我虎賁,首先要會領軍,其次要足夠強。”賀穆蘭朗聲道:“我會派五百虎賁軍守住這裡,各位各憑本事,只要能讓主將進入營門半步,我就收下你們。如果他日虎賁出征,你們可以跟隨……”
    “花將軍,這不公平,我就帶了三百人,你們還有個營門和營牆!”
    “就是,花將軍你帶著人站在門口,我們怎麼進得去啊?”
    賀穆蘭掃了一眼,發現是兩個不認識的公子哥,恐怕是得到消息趕來的,表情疏淡地說:“真在戰場上,敵人可不管你公平不公平,你們身份貴重,五百虎賁軍不能傷了你們,你們卻有可能傷到他們,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可以用武器?”
    一群人眼睛亮了。
    “我可以給你們提供木/槍、木劍,這些虎賁營中都有。”賀穆蘭可不想這裡等會血流成河。
    獨孤諾沒有叫委屈,反倒躍躍欲試地捋起了袖子:“我來試試虎賁軍的厲害!”
    賀穆蘭見他們真要試,輕笑著搖了搖頭,對身邊的那羅渾囑咐了幾句,吩咐他在這裡主持大局,轉身就朝營門而去。
    守著大營的虎賁軍看到是賀穆蘭來了,當然是馬上打開了營門,只是對她身後的公子哥們還是很好奇。
    “將軍,他們干什麼的?”
    “仰慕我們虎賁軍的威武,想要加入我們的。”
    賀穆蘭開了一句玩笑。
    “啥?他們是貴人吧?”黑山軍出身的大多是軍戶,對這些人天然有些畏懼:“能上戰場嗎?別哭著嚎著跑回來喲……”
    許多新兵蛋子上了戰場都這樣,最終引起整個軍心的大落。也有因為極度的恐懼最後引發營嘯的,所以在黑山,新兵必須在新兵營裡熬過一陣子才能上戰場,哪怕你再強也是一樣。
    “所以,需要你們考驗考驗他們。”
    賀穆蘭大笑了起來。
    “兒郎們何在!”
    “在!”
    “在!”
    “去挑五百個人,到那羅渾那裡復命!他們想加入我們虎賁軍,要先讓他們知道虎賁軍是什麼!”
    長久以來,壓抑在賀穆蘭心頭的憋悶突然一下子爆發。
    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在造成巨大損失的同時,也給虎賁軍們的心靈帶來了巨大的創傷,一時間甚至忘了自己曾經是多麼光榮的軍隊。
    黑山鐵騎的戎馬倥傯,是別處無法想象的殘酷。除了柔然人無休止的騷擾,更多的是黑山外風沙的冷酷、獨單的寂寞,等了又等的家書,一戰死後家中又有男丁要接受征召的憂慮……
    不停的有同袍戰死,不停的有新兵進來,黑山的虎賁承受的磨難有很多,卻沒有哪一次是像北涼那樣,還未曾戰斗過就失敗了。
    他們對抗的敵人不是人,而是老天。
    他們甚至無處去復仇!
    那一團火就這麼一直燒著,一直舔舐著每個人的心,他們可以借由趕路排解掉心中的困惑和不甘,可真正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後,不可避免地又會回到痛苦的怪圈裡去。
    但虎賁軍必須醒來!
    虎賁軍必須繼續前進!
    大魏還需要我們!
    想到這裡,賀穆蘭高聲嘶吼著:
    “我們是劍,是盾,是讓敵人聞風散膽的虎賁軍!永遠不要忘了你們是為何來到平城的!是如何在重重選拔下來到這裡!要想加入你們,就得有與你們共肩的本事,否則對死去的同袍來說,這就是侮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虎賁威武!”
    在營門前看熱鬧的一干虎賁軍頓時淚流滿面,很長一段時間的沉悶,他們都快要忘了他們曾經的榮耀。
    然而他們的將軍還沒有意志消沉,他們憑什麼消沉?
    門外還有那麼多人帶著人馬、捧著兵甲希望加入虎賁軍,已經是虎賁成員的他們難道有資格懊悔曾經加入這裡嗎?
    “去吧!讓他們看看,想要踏進這道門,是沒有那麼容易的!”
    激動的渾身顫抖的虎賁軍們大聲地應和著,腳步飛快地去點人去了,又有一堆虎賁軍將士和雜役接受賀穆蘭的命令,去把木刀木劍等物搬來,准備分發給兩邊比武的將士。
    “這花木蘭真是厲害,一下子就讓虎賁軍的面貌為之一改,說的我心中都熱血翻騰……”
    宇文十四郎小聲的和身邊的好友嘀咕。
    “只是花將軍這麼一說,我們是不是更難進去了?”
    “看花將軍的意思,倒不像是要親自下陣,而是想考驗考驗我們帶兵和合作的能力。否則打起仗來,不是光人多就可以的。她說的是把‘主將送入營門’,而不是打倒所有人,倒是可以在這方面下手……”
    另一邊,獨孤諾也在和盧家的郎君們商議著。
    “我帶的私兵也是五百,只是肯定比不上黑山精銳,要不然,我們一起沖沖看?”
    獨孤諾滿懷期望地問盧家兄弟兩。
    “花將軍說了可以結盟嗎?”
    盧家兄弟瞪大了眼。
    “可是花將軍也沒說不可以啊!”
    獨孤諾不以為然地反駁。
    “要不可以,等下虎賁軍會提出反對的,那再想辦法……”
    “我們真給你弄笑了,如果不同意,到時候能臨時想出什麼好辦法?難道你一路爬過去?現在就得想好!”
    盧魯元的長孫女嫁給了獨孤諾的兄長,所以兩家都是姻親,相互也熟悉,有些話說起來比別人要簡單的多。
    “那我家甲兵們護著我往裡面沖,我想法子殺進去!”
    獨孤諾自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我的武藝也不是假的!”
    盧家兄弟搖了搖頭,對獨孤諾的盲目樂觀捏一把汗,最終還是沒有多言。
    他們自己還在煩惱怎麼辦呢。
    五百虎賁軍很快就到了,這五百人有的高有的矮,有的瘦有的壯,有的甚至看起來就是平平無奇的農民一般,因為從北涼回來,每個人都曬得和煤炭一樣黑,相比較之下,賀穆蘭倒算是好的了。
    眾公子哥們和他們的甲兵家將和這支隊伍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嬌生慣養的大姑娘跑錯的地方。
    虎賁軍們用傲慢地表情看了一眼外面“哭著喊著要加入我們”的公子哥們,從地上撿起盾牌和木刀又或者是什麼其他趁手的兵器,紛紛站在了營門之前。
    大營的吊門在那羅渾的指揮下緩緩開啟,一群虎賁軍在三秒之內立刻結成陣型,整齊劃一地穿過營門來到門前的空地上。
    由於考核的目的是讓人穿過營門,吊門一直沒有放下,空蕩蕩的大門之前,唯有這五百虎賁軍作為阻擋。
    “花將軍不下場?”
    一位郎君松了口氣,表情也輕松起來。
    “對你們,用不到將軍上場。”
    虎賁軍前面的精干男子甕聲甕氣地回他。
    “我們就足夠了。”
    “真是好大的氣魄……”
    那郎君似乎沒被人這麼小瞧過,看了看這一水像是南蠻一樣膚色的虎賁軍,再看看他們高矮胖瘦不齊的體型,心中對自家的甲兵更是有信心。
    至少挑出來的,都是家中的好手!
    “誰先來?”
    虎賁軍們看了一眼外面的人。那羅渾站在營門邊做記錄,而賀穆蘭已經登上了箭樓,從高處俯視著下面。
    賀穆蘭之前沒有說明白這五百人會不會換人,最先上去對陣虎賁軍的,面對的是生力軍,對抗起來也最困難。
    相對的,越往後上場越容易,因為虎賁軍經過幾輪車輪戰,體力消耗的厲害,說不定就有了機會。
    很多人都有著自己的打算,唯有最直腸子的獨孤諾帶著甲兵跳了出來。
    “我人最多!我先來會會!”
    虎賁軍也是有意思,按照正式打仗一般對著獨孤諾叫了起來。
    “來將通名!”
    “武川獨孤諾!”
    獨孤諾木矛一抖,晃出一片殘影,大叫了一聲。
    “給我上!”
    獨孤諾所在的家族是鮮卑大族,豪酋之家,光能上馬控弦的部落奴隸就有幾千,更別說家將甲兵之流,雖然大多都在郡地武川,但能夠上京保護族長的,都是精銳之士。
    獨孤諾沒有什麼功名,他的兄長獨孤唯卻已經做到鎮守一地了,家中資源才開始有余力向他傾斜。
    加上他已經成了家,哪怕為了子嗣的綿延,也要多照顧一點。
    獨孤家私兵一上陣,虎賁軍頓時感受到極大的壓力。對方人人都披甲上陣,又人高馬大,站在第一排的虎賁軍們立刻舉起堅盾,為身後的同袍舉了起來。
    獨孤諾家的甲兵還沒到虎賁軍身前,就被盾兵之後突然跳出的刀兵打了個措手不及,獨孤諾舉著長矛站在最前面不管不顧地往營門那沖,只聽見一陣乒乓作響之後,獨孤諾身邊已經沒有了護衛……
    “這麼快……”
    獨孤諾傻了眼,看著地上一片哀嚎的甲兵。
    “你們也太陰險了吧!”
    他還看到有自家人捂著胯/下滾的!
    “戰場生死無小事!”
    一個虎賁軍咧開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配著那漆黑的面孔,不知有多麼好笑。
    獨孤諾卻笑不出來。
    “幫我沖過去!”
    “是!”
    獨孤諾和虎賁軍纏斗了半天,因為知道虎賁軍不敢傷他們,獨孤諾和他的家將幾乎是哪裡危險沖哪裡,到後來哪裡還記得要沖營門,只顧著去救急了。
    就這樣糾纏之下,終於還是被虎賁軍抓到了空隙,獨孤諾被虎賁軍悍勇的生擒,至於比試雲雲,也就成了泡影。
    可憐的獨孤諾自告奮勇第一個嘗試,卻落得披頭散發被送還回來的下場,頓時覺得臉上無光,整個臉都黑了起來。
    “哈哈哈,獨孤家的,看看我們的本事吧!”
    另一個年輕的小將笑話玩獨孤諾,對賀穆蘭大叫。
    “花將軍,我的家將都是騎兵,我要求騎兵出陣!”
    “這小子狡猾!”
    “真是,騎兵要占便宜多了!”
    殺不進去,憑他們家的良馬,沖也沖的進去!
    賀穆蘭站在箭樓上一聽就笑了。
    “你們要騎馬?你們確定?”
    “是!”
    “既然你們是騎兵,那虎賁軍們,都去牽馬!”
    一旁早有馬奴准備好了他們的戰馬,立刻將五百匹戰馬牽了過來。
    騎兵守城並不占優勢,但沖破紡線確實是騎兵有優勢,這位公子腦子倒是不笨,而且他帶的甲兵馬匹都是良駿,更占便宜。
    然而當虎賁軍一各個翻身上馬之後,所有人都沉默不語了。
    騎上馬的虎賁軍,猶如利刃出鞘一般,渾身上下散發著驚人的氣息。上了馬的虎賁軍,就像是背上插著翅膀的老虎,終於進入了水中的魚兒,那發自內心的滿足和只有在沙場上歷練過才會游刃有余的自信,讓那位提出騎馬作戰的郎君臉上出現了猶豫之色。
    他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為何他感覺到強烈的不安?
    “罷了,現在不該想這麼多……”
    他低下頭,和身邊的家將們囑咐了幾句什麼,立刻揮手。
    “沖鋒!”
    隊伍最前方的騎士提起了長矛,雖說是木矛,但被馬匹帶動沖鋒的力道,依舊可以讓人非死即傷,這位郎君隱藏在隊伍之中,使出一招“鞍下藏身”的馬術,將自己的身影藏在奔騰著的騎兵之中,朝著那目標的營門而去。
    提矛的騎士們帶著猙獰的笑容挺矛而刺,這門前空地不大,一個扎眼的功夫騎士們就已經到了眼前。
    如果不讓,就等著被挑到馬下吧!
    然而他們的笑容還沒有維持多久,虎賁軍就直接米分碎了他們的如意算盤。
    一聲“變陣”之後,虎賁軍的每一匹馬就像是能夠通曉人言一般,開始向著兩側“滑去”。
    獨孤諾看了半天,還是覺得用“滑”這個詞最為妥當,那行雲流水的動作和毫無煙塵氣地輕柔,使得戰爭也像是藝術般讓人嗟歎。
    分開的虎賁軍變換成雙陣,藏在馬下的主將看到營門前有了空隙,笑的燦爛無比,正准備加速沖過營門之時……
    “變陣!”
    那羅渾又一聲喝令之後,原本包抄向私兵兩翼的陣型突地首尾相連,形成了一個圓陣,將整個隊伍全部圍在了其中。
    已經沖到了最前方的主將突然首當其沖,身前出現了一片虎賁軍的騎士?
    從馬身下探出身子的他,甚至不知道剛剛分開的人是怎麼合起來的!
    猙獰笑著的人換成了虎賁軍,提矛在手的他們或挑或刺,又或者三五合集,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將不少甲兵掃到了馬下。
    也有功夫扎實的家將一直糾纏,無奈虎賁軍這些人同進同出共同操練也不知多久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立刻得到回應,一個人受阻,立刻有四五把矛來援,反觀這些人太過在意主將的安危,一個個只顧著照顧主將,身邊的袍澤已經被群攻之後落馬都無法顧及。
    勝負非常明顯,從地上爬起來的郎君輸的心服口服。
    虎賁軍也已經好久沒有這樣上過陣了,哪怕手中拿著的不是真刀真/槍,在享受過戰斗的快感之後也忍不住開懷大笑。
    這讓許多圍觀的虎賁軍也變得躍躍欲試,加上敵人數量眾多,確實有累極了或者掉下馬受了輕傷的兄弟要被替換,一時間,人人都躍躍欲試,倒像是這是一場游戲一般。
    這一場“資格之戰”一直延續到中午,能進營門的主將寥寥無幾,其中就有一起合作的盧家兄弟,以及武藝不弱,且能踩著馬背跳躍前進的宇文家郎君。
    好歹也有人成功的進了門,才沒有打了所有人的臉。
    賀穆蘭見這樣的訓練比平日的操練還能調動虎賁軍的積極性,心中也很高興。虎賁軍氣氛壓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但通過“調/戲”這些名門公子,似乎他們的郁氣也隨之一空,臉上也重現了當初的爽朗。
    心情大好的賀穆蘭因此大手一揮:“今日已經過了的,明天帶上家將和私兵來虎賁軍一起接受操練,沒過的,回去想想該如何改進,明日再來!不許再換人,你們明天還得帶身後這群人來!”
    就算給虎賁軍們找一群玩伴,這也值了!
    反正不還沒有命令她出戰嘛!
    虎賁軍也是認本事的人,這些公子哥們遠比他們想象的堅強,也沒有掉下馬就痛哭哀嚎或遷怒亂罵的,心中頓時有了好感,聽到花將軍同意他們明天再來,也高興地胡亂大喊。
    獨孤諾等人原本已經覺得沒戲了,只是出於想知道誰能過才留到最後,一見賀穆蘭和虎賁軍十分高興的樣子,又願意讓他們明天再來試,高興地連連擊掌!
    “我回家去翻翻兵書!他娘的,我漢字都不識得幾個字啊!”
    “肯定是你們太不經用了!晚上都給我少吃……算了,等明天比試過了再少吃一頓!”
    “啊哈哈哈哈,我明天肯定能過,剛才會掉下馬是因為我尿急啊啊啊!”
    一群公子哥被揍得鼻青眼腫,但依舊興高采烈的走了,倒引得虎賁軍紛紛發笑。
    等他們都率著人馬走了個沒影,虎賁軍的將士們還在營中議論紛紛,談資不淺:“看起來貴人們也沒有那麼難相處……”
    “嘁,那是我們本事強,你要換一群蹩腳的,看他們可看你一眼!”
    “你說他們進了虎賁軍,我們肉能不能多吃一點?他們自己會帶吃的吧?”
    “哼哼……到時候別瞧不起咱們就行了,我們是狗嗎?還撿人家的肉吃?”
    一群虎賁軍其實也累慘了,送走這群人立刻脫衣擦汗,又或者心疼地摸著被戳了許多下的戰馬,邊嘻嘻哈哈地討論著剛才的樂事。
    “你覺得哪些人比較合適?”
    賀穆蘭下了箭樓,問營門前的那羅渾。
    “其實獨孤諾不錯,他第一個出陣,說明並不畏難,雖然有些魯莽,但時刻注意著甲兵的位置,也沒有沖出過陣去。過不了也是可惜了,他的決斷似乎差點,遇見隊伍失利不能壯士斷腕,放棄身後的人自己沖出去……”
    “這是許多沒上過戰場的人都有的毛病。”
    賀穆蘭歎了口氣。
    “私兵都是自家的資源,和我們這些從軍戶殺出來的將領不一樣,死一個私兵,損失的都是自己家的實力,但軍戶死了……”
    她苦笑著看了那羅渾一眼。
    後者了然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們軍戶的命最不值錢,死了還有軍府送帖子再送人來。”
    “但不管怎麼說,虎賁軍的士氣終於昂揚起來了。”
    賀穆蘭伸了個懶腰。
    “也不枉我在箭樓上站了那麼久。”
    “還不知明日為了出戰的名額,多少兄弟晚上要在營中打破頭。”
    那羅渾笑笑。
    “要不然,我晚上留在營中吧,以防這些小子太過亢奮,把營地給掀了!”
    “……那好吧。”
    賀穆蘭欣然同意。
    ***
    由於從早上到中午有這麼一幫公子哥“比試”耗費了時間,等賀穆蘭處理完虎賁營的軍務,差點都來不及在城門關閉之前趕回城中。
    因為柔然人到了吐頹山,南門的城門裡出城之人絡繹不絕,有些人甚至是拖家帶口,趕著牛車、馬車,小孩子的哭鬧聲和大人的叫喊聲嘈雜成一片,讓賀穆蘭的眉毛皺成了“川”字型。
    抬眼看去,因為人數太多,連城門附近都有蒸騰的霧氣,那是從人擠人、滿身熱汗的百姓身上飄出來的,有些人連牲畜也趕著走,牛馬羊擠的人更是連聲慘叫,不是你踩了我的腳,就是我踩了你的腳。
    這樣的畫面,讓剛剛還有著好情緒的賀穆蘭心情一下子變得糟糕起來。
    賀穆蘭騎著越影,看著洶湧的人潮開始發愁。
    早上還沒有這麼多的,白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這些百姓毅然決然地拋棄故土南下逃難?
    為了表示對前方將士的信心,拓跋晃和大臣們根本沒有關閉四門,以免造成恐慌,但恐慌早就在人們心裡了,就如花母所說,反正家在這裡,就當出去走親戚了,好了再回來。
    平城外可能還因為田地在這裡難離故土,平城內的百姓卻沒有這些顧忌。
    “還沒到時辰,為什麼就關城門了!”
    城門附近突然躁動了起來。
    “不准關!按時辰來!”
    “就是就是!城樓的鼓還沒有響呢!”
    “你是不是看我們人多所以不耐煩啊!”
    城門下吵了起來,被推搡的快要發火的城門官“噌”的一下拔出了長刀:“上官說要關城門,我能不關?再上來推搡,我就當你們要造反了!”
    “造反?你嚇唬我們是不是?我們不過是要出城!我們排了這麼久了!”
    “我的孩子已經悶得快要暈過去了,讓我們出去啊!”
    “現在還沒關,我們沖過去!”
    “沖啊!讓我們過去!”
    她身上穿著將軍的服飾,腰上佩著磐石,再加上戰馬越影比其他馬都高出一個馬身,許多已經出城的百姓都匆匆避開她去,讓她得以逆著人流而入,就快到達城門之下。
    擁擠的人潮終於失控,城門官甚至已經開始提刀用刀柄敲打強行沖城的百姓,但依舊還是有人駕著馬車開始奔馳。
    在人潮洶湧的地方任由馬車奔馳是十分危險的,許多百姓避之不及,紛紛被那輛像是發瘋一般的馬車撞倒在地,有的人更是慘叫出聲。
    城門官們立刻提著自己的木倉/矛等武器投擲了出去,賀穆蘭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將自己的武器塞入車轅和車軸之中,活生生將疾馳的馬車輪子卡住,然後大叫了起來:
    “都閃開閃開!別被撞了!閃開閃開!”
    百姓們瘋狂的往外湧,城門官們瞬間就被推倒了,手中的木桿一個傾斜,就像是觸發了某種多米諾效應一般,整個馬車突然摔倒。
    “轟!”
    一聲巨響之後,馬車的窗子裡爬出一個全身華貴的婦人,驚聲大叫了起來:“我的箱子!我的細軟!來人啊,把我的東西搬出來!”
    “啊啊啊!我的孩子!”
    “我的相公啊!我相公被壓在車下了!”
    兩聲慘叫之後,婦人的啼哭聲像是撕裂耳膜一般乍然響起,那從馬車裡爬出的婦人還在絮絮叨叨地指揮著家僕去搬開車門,見到許多百姓對她怒目而視,她也叫了起來: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要不是我趕時間出城,哪裡需要和你們這些賤民在一起排著?還不給我閃開,你們是要搶東西嗎?”
    那婦人的馬車前面坐著兩個身材魁梧的壯漢,一個是馬夫,一個是御手,馬車傾倒時也掉了下來,此刻馬上奔上前擋在那婦人的面前,拔出了腰上的短刀。
    許多百姓都是沒辦法才南逃的貧寒之人,但凡有些勢力和辦法的都托庇到大戶之家去了,見到這夫人的家僕拔了刀,頓時後退了幾步,只有那兩個家人被壓倒了馬車下的人家全部圍在馬車附近,拼命地對著馬車下喊:
    “兒,你還好嗎?”
    “相公,相公你怎麼樣!”
    “你們干什麼!”
    夫人尖叫著:“不會有人壓倒下面了吧?天啊!要死人了多晦氣!不會把我的車子弄髒吧!”
    “夫人你讓讓。”一個城門官咬著牙請求著:“我們的兄弟也被壓下去了。”
    “我腿好像被壓斷了,小孩子沒事,在我懷裡呢!”
    一個男人叫了起來。
    跪倒在地的中年女人頓時哭了起來。
    “相公!相公!”
    “我好像快死了……”
    之前用木柄阻止車子疾馳的城門官慘叫道:“我在我胸口看到我的矛身了……”
    這樣的混亂讓很多百姓趁亂就開始跑,前面的邊跑邊喊“死人了!”,由於後面的看不到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護城河前面的橋邊突然堵住了,再聽到“死人了”,也跟著喊了起來。
    “殺人啦!”
    一聲高亢的聲音響徹雲霄。
    賀穆蘭騎在越影上,已經隱約看到前方似乎是有一輛出城的馬車出了事,正准備下馬步行過去看看,卻聽到這一聲吶喊,頓時顧不得下馬,駕著馬就從人群裡鑽了過去。
    “你怎麼騎馬呢!有人不知道嗎?”
    “過城門不得縱馬!”
    在城外的城門官立刻來攔。
    “讓我過去!”賀穆蘭跳下馬,從懷裡掏出將符:“我是虎賁左司馬花木蘭,我聽到裡面喊殺人了!”
    裡面的人還在拼命往外湧,城牆上負責防衛的城門官都被門將吆喝著下了城樓來幫忙,無奈那輛馬車卡在了那裡,讓裡外進出都變得不易,人群之中像是隨著一句“殺人了”突然點燃了什麼,那瘋狂的情狀讓賀穆蘭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是花將軍!”
    有些城門官認識這個每天清晨都要出城去虎賁營的將軍。
    “您要回城?”
    “恩。”
    她點了點頭,收起將符,靠著越影凶狠的外形和自己的力氣硬是擠到了裡面,並順手扶起了幾個被推倒在地的人。
    即便情況已經如此糟糕了,到了城門裡的賀穆蘭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輛傾倒的馬車之下,正不停的流出紅色的液體,染紅了大片的土地。
    馬車邊一個婦人神經質的不允許任何人碰她的車子,理由是裡面的東西一旦掉出來就會引起別人的哄搶,她的家僕持著武器和城門官對質,那婦人邊瞪眼邊罵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劉家的女郎,我阿爺是尚書令劉潔,我阿母是公主之尊!給我讓開!”
    車下有人。
    賀穆蘭面色嚴峻的走到了馬車邊,伸手抬了抬車轅。
    抬不動。
    也不知道這婦人在車廂裡裝了什麼,重成這樣。如果不能一次抬開,很容易造成下面被壓之人的二次傷害。
    “花將軍!”
    幾個已經快要忍不住拔刀的城門官見到賀穆蘭猶如見到救星,如蒙大赦地迎了上來。
    “我們能借虎賁軍來幫忙維持秩序嗎?其他幾個門的兄弟還要鎮守城門,不能離開!”
    “你去虎賁營找那羅渾,讓他帶五百人過來。”
    賀穆蘭將磐石的劍鞘給了一個城門官,然後看了看還在往外湧的百姓,皺眉道:“怎麼不關門?”
    平城外城的城門是絞盤絞上去,外面還有一道護城河,一旦放下去之後,誰也不能再亂跑了。
    “門落下時很可能砸死人啊……”
    一旁的門將也是發愁。
    “這麼多人,萬一砸下去……”
    “你是誰?”
    自稱劉潔之女的婦人忍住耳邊的吵鬧大聲喝問:“你有人用?能找幾個人把我的東西抬出來嗎?”
    找幾個人抬東西,那勢必要爬入車中,這麼多人一站上去,下面的人不死也要死了。
    “你要東西?”
    賀穆蘭挑了挑眉。
    “是是是!我的箱子都在車裡!”
    那女人立刻點頭。
    賀穆蘭繞到馬前,看到馬車前的馬匹可憐地跌在那裡,兩條後腿都已經傷了,一個城門官陷在車輪之間,胸前插著半根木棍,應該是活不了了。
    這時代的車子都是高輪的兩輪車,車子傾倒後還有一絲空隙,一個中年文士打扮的男人就卡在那個縫隙裡,懷裡抱著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已經哭得暈了過去,那男人滿身是血,也不知道是城門官的血濺過去的還是如何,但看起來還算精神。由於是車轅和車輪之間的空隙,一旦車輪往下幾分,整個車子就會塌掉從而把他們壓死。
    只能先把東西搬出來,再和城門官一起把車子掀過去。
    “你要做什麼!”
    那婦人看到賀穆蘭走近了車子准備出手,大叫了起來。
    “你一個人搬不動的!再叫兩個人!”
    賀穆蘭懶得理她,一只手托住車轅,一只手拉住車門用勁,她硬生生把車子側面的車板給拽了下來!
    “砰!”
    “砰!”
    突然傳出兩聲巨響。
    第一聲是車板被拉下的聲音,第二聲是城門終於關上的聲音。
    城門的關閉讓許多人無力地跪坐在地上,開始大聲地哭喊起來,似乎明天就是末日一般。
    嘈雜的聲音讓賀穆蘭無法聽到車下那男人的動靜,再見到亂成一片如同無頭蒼蠅一般亂竄,卻沒有一個願意來幫一幫這車下之人的百姓,賀穆蘭怒從心氣,發出了一聲高喝:
    “哭什麼!喊什麼!蠕蠕還沒有打進來呢!長孫司空領了那麼多人馬出城抵御外敵,我們當兵的還沒死完,輪不到你們死!”
    她實在是氣的急了,喉嚨被這一聲喊破了,接下來的聲音更是沙啞:“安安靜靜地回家去,太子殿下和太後都沒跑,你們跑什麼!”
    “可是已經有人跑了啊……”
    一個男人大叫。
    “宮裡的車馬都去南山了!”
    咦?
    去了南山?
    所以這才是百姓大亂的原因嗎?
    但賀穆蘭的呼喊確實鎮定了不少人的心神,有些人止住了哭哭啼啼,開始拽著兒女和包裹往回走。
    “都和你們說過了,走的是小皇子,不是太子殿下。”門將沒好氣地大罵著:“為了你們,他現在還在下面陷著呢!你們拍拍屁股跑了,守城的是我們這些倒霉鬼,你們居然還喊殺人了!殺人的是你們!”
    他一邊罵,一邊瞪著那馬車的主人咬牙切齒。
    劉家婦人眼神飄忽,再見賀穆蘭已經探身進了車子,從裡面提起一個箱子,驚惶地大叫:“我裝的時候用了好幾個人,你不能直接……哎呀!”
    賀穆蘭一抬手也覺得沉得可怕,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箱子沉成這樣,不過已經抬起來了卻不能放下,否則下面的已經斷掉的車軸承受不住,只能咬著牙拖出車廂然後一下子砸到地上!
    “咚!”
    木箱落到地上,突然裂開了一個縫隙,從裡面滾出了許多金子來。
    一時間,嘈雜的聲音突然靜了一靜,無數人看向那個木箱,賀穆蘭甚至還聽到了有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該死!”
    賀穆蘭冷著臉,將車子裡幾個箱子陸陸續續拖出來,心中越來越寒。
    車子是減負了,然而能夠將這些人救出來的辦法還是沒有。
    旁邊圍著的人已經露出了貪婪的表情,連城門官們都看著那些重的發沉的箱子,雖然只有第一個破裂了,但從賀穆蘭拋下來吃力的樣子,也知道裡面裝的恐怕不是什麼普通的東西。
    這時候,誰還記得幫忙抬起馬車!
    無數人甚至都在祈禱趕快亂起來,好趁機抓幾把金子。
    劉家的婦人幾乎是將身子撲到了那些箱子上,尖叫著、唾罵著,那兩個家僕更是滿手冷汗,就等人有人敢搶就捅對方一個透心涼。
    “他已經沒氣了……”
    女人的悲聲在賀穆蘭身邊響起。
    賀穆蘭往身邊一看,那女孩的母親面無人色地指了指頭已經垂下的城門官。
    終於有人開始往前動了一步,似乎是想要伸頭看看金子。
    越來越多的人趁著這動的人往前走。
    而前方,就是馬車!
    “我……我有些吐不過氣了……”
    馬車下的男人終於還是沒有強撐。
    “我覺得車子在往下陷啊……”
    “別靠過來!”
    劉氏婦人的尖叫還在響著:“我家的人馬上就要來了!誰敢上前,我讓他碎屍萬段!”
    “已經死了一個兄弟,我拿一點補償他的家人總可以吧!”
    門將帶著怒氣領著一干城門官,齊齊往前走了一步。
    旁邊的婦人已經無力地跪坐了下來,賀穆蘭望著前方只看著金子的那些人們,只能苦澀地摸了摸身邊的越影:“你會拉車嗎?”
    “咦嘻嘻嘻……”
    越影甩了甩鬃毛,鄙夷地看了一眼賀穆蘭。
    “我知道你不會拉車……”
    賀穆蘭的表情更加苦澀。
    “那只有這樣了……”
    她吸了口氣,突然坐倒在地上躺了下來,滾到了車子的下面。
    縫隙裡,頭幾乎要碰到小腿那樣蜷縮著的男人滿臉大汗地抱著那個女孩,眼神中閃耀的求生欲望簡直是驚心動魄。
    “救救我……”
    他對著賀穆蘭輕聲開口。
    旁邊的嘈雜聲幾乎掩蓋掉了他的聲音。
    “我家只有我一個男人,我死了,我阿母和我媳婦都沒辦法活了……”
    賀穆蘭卻是沒聽到。
    但她看的懂那種眼神。
    所以她點了點頭。
    男人咧開嘴笑了,更加用力地拱起了後背,讓那小女孩能夠多一點空間。
    幾個認識賀穆蘭的城門官看著賀穆蘭鑽進那隨時可能散架壓下來的馬車下面,發出一聲驚呼。
    “天啊!花將軍!危險!”
    “不值當的!”
    “完了完了,花將軍要出了事,虎賁軍能把我們撕了!”
    忽然,所有人看見那輛馬車開始顫抖了起來。
    就像是種子極力地想要破土而出、新生的雛鳥急著沖開蛋殼的束縛,那已經開始往下倒的車輪,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拖住了下陷的趨勢。
    車子還在抖動著,車轅下只露出一半身子的賀穆蘭從胸腔裡發出拉扯風箱一般的聲音,隨著那可怕的聲音,車子開始慢慢往上拔起……
    然而只是片刻,車子又不動了。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抬一下啊!”
    男人的妻子和老母熱淚縱橫地抬著車轅,卻連動都不能動一下。
    小女孩的娘親已經哭成了淚人,和瘦的只有骨頭一樣的丈夫在拼命地抬著。
    “城門官,一起抬!”
    賀穆蘭的聲音像是馬上就會斷氣一般。
    “只要一點點空!他們就能鑽出來了!”
    但是沒有那一點點空,賀穆蘭也要被壓在下面。
    在這裡的畢竟是天子的近臣、虎賁軍的統帥,那些城門官哪怕再想得一點金子,也不敢眼睜睜看著她出事。
    在賀穆蘭以自身做威脅的情況下,城門中的武將們終於妥協了,十幾個城門官一起用力,又有看不過去的百姓上前幫忙,終於將那車給抬得離開了地面。
    那男人先把小孩子推了出去,然後幾乎是連滾帶爬的爬出車底。
    賀穆蘭准備滾出去,可抬眼卻看見那被貫穿了胸膛的城門官就這樣從車輪之間跌落了車底,忍不住心中大拗,抬手抓住他胸前的木棍,將他從車底給甩了出去!
    “砰!”
    車子回到地面時,獨輪的車子轟然散裂,發出讓人膽喪的巨響。
    “呼……”
    已經累到精疲力竭的賀穆蘭滾出了車底,仰倒著躺在地面上,根本不想再動上一動。
    耳邊的歡呼聲、驚叫聲、唾罵聲,都像是離得極遠極遠一般。

Rank: 4

狀態︰ 離線
364
發表於 2015-11-5 20:53:18 |只看該作者
☆、第455章 劉潔之謀

賀穆蘭累的精疲力竭,根本不想站起來。一般人家的馬車都是普通結構的馬車,但劉家這馬車不知道是怎麼造的,也許是木材特別的好,沉的臉賀穆蘭抬起來都覺得吃力。
    那中年文書和孩子逃出去了,城門官的屍體也被賀穆蘭拋了出去,等她再滾出去的時候,總算是沒有什麼遺憾。
    原本會因為金子引發的混亂,隨著尚書令劉潔府上的人馬來到也很快被鎮壓住。劉潔家累世公頃,娶的又是公主,私兵比城門官要能打的多,一陣囂張跋扈地逼開人群之後,成功的靠近了劉潔之女的身邊。
    “這裡怎麼還躺著一個人?主人,馬車是他弄翻的?”一個家將看了看地上閉著眼睛躺著的賀穆蘭,忍不住抬出腳想要撥一撥,看看她還能不能動。
    “你敢!”
    賀穆蘭的眼睛驀地睜開,冷冷的眼神如同電光劃過一般震得那家將渾身一抖。
    “您……您擋到我們抬馬了……”
    可憐的家將被瞪得往後又退了一步,抬起手來示弱:“我只是擔心會傷到您……”
    此時劉潔之女已經命家人收攏了所有的箱子,再見家將和賀穆蘭似乎有了爭執,連忙上前阻止:“休得無禮!多虧這位將軍才把我的箱子從車子上弄下來!”
    說罷又行了個禮:“今日多虧將軍出手援助,不知將軍府上在哪兒,改日我家定然登門道謝……”
    賀穆蘭此時已經恢復了兩分力氣,再看一旁那小女孩被自己母親掐人中弄醒了,正在不停哭鬧,另一邊中年文士的家人們都在抱頭痛哭,總算是覺得自己的辛苦沒有白費,慢悠悠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縱馬行凶,按律當處鞭刑。有死傷,黥面流放。”賀穆蘭望著面前的女人,並不接話,只冷著臉,“夫人讓車夫駕馬沖門,差點造成百姓死亡無數,雖未釀成大禍,但也死了一個門官,夫人難道不想說點什麼嗎?”
    劉家女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那彎下去的腰更是慢慢直起,看著賀穆蘭的表情沒有那麼對了。
    “將軍是覺得我劉家的門第不值得您出手?”這女子有些詫異地歪了歪頭,像是看著什麼瘋子,“你為這些賤民說話?”
    魏晉開始,百姓的性命猶如草芥,人人都生活在朝不保夕之中,由於九品中正制的持續,更是把人和人的階級區分的很是明顯,幾乎到了塵泥之別。
    北魏是胡人建立的政權,胡人並不使用“九品中正”,但這麼多代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就連鮮卑人許多都效仿漢人,對五姓人家很是追捧,恨不得連根子都漢化成上品人物,越發看不起底層百姓。
    也許很多貴族都是這麼想的,但像是這個女人這樣直接說出來,就是少見了。
    她的話一出,許多百姓露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更是有人當場就惡狠狠地對著地上啐了一口。
    看她的表情,是真覺得沖過去也沒什麼的。
    “夫人,我是懷朔花木蘭,忝居虎賁左司馬之職。”
    賀穆蘭深吸了一口氣。
    “我是軍戶出身,不好意思,我就是你說的那種賤民……”
    劉潔之女的表情更是古怪,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賀穆蘭的話立刻引起了不少城門官的共鳴,有幾人立刻大叫了起來:“我們雖是賤民,可也是朝廷任命的命官,守衛城門並無過錯,被你的馬車碾死,總不能就這麼算了吧!”
    剛剛是有馬車搖搖欲墜,又有城門馬上關閉,百姓們的心神被金子所攝,沒有引發什麼大亂,如今一切安定下來,城門關閉今日也不可能再出,百姓所有的不甘、恐懼、怨懟一下子爆發了起來,大有她一言不對立刻暴動的架勢。
    “今日的馬夫是誰?”
    劉潔之女從頭到尾的表情都很高傲,正是那種抱有“下位者鄙”觀念的那種麻木和淡然。
    賀穆蘭曾經在很多人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但越是上位者,其實對百姓越是重視,古弼也好,崔浩也好,都曾在朝堂上為了百姓的福祉據理力爭過,哪怕他們是真正的“人上人”。
    這樣的劉家貴婦人,讓賀穆蘭有種嘔吐的沖動。
    隨著她的喝問,滿臉頹唐之氣的馬車夫從人後跪了下來,跪行至她的面前,低下頭去。
    “是小人。”
    劉家女看著他的表情很是平靜。
    “你也知道現在情勢有多麼不好,既然是你駕馬有過,你就跟著幾位官長去中尉府認罪吧。”
    中尉府是負責平城內巡察、治安、禁暴等事務的官署。
    “是,小人一會兒就去。”
    那車夫俯下身子,叩了叩頭。
    “請主人轉告小人家中兒女,就說我出遠門去了。”
    劉家女點了點頭。
    那車夫從地上爬起身,擦了一把眼淚,頭也不回的就去了。
    沒有人會懷疑他會不去投案,因為這個時代的奴僕性命掌管在主家手裡,哪怕是家將,也是隨殺隨賣,沒有什麼不同。
    這不是門將和賀穆蘭想要的結果,卻已經是賀穆蘭能爭取來的最好結果。這樣的事實讓她更加疲累。
    疲累不僅僅來自於身體,更是來於內心。
    “花將軍,我們一家都很敬重你的人品,你今日出了這麼大力,最好還是好好休息休息才好。”
    劉家女露出關切的表情。
    “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
    賀穆蘭幾乎是咬著牙吐出這句話。
    “留著送那受驚的兩家人吧。”
    劉家女只是隨口一說,見她沒有怎麼領情的樣子,也不多言,只是扭身從自己破掉的箱子裡掏出幾塊金子,遞給賀穆蘭。
    “多虧將軍相助,這幾塊金子就當做謝禮。”
    劉家就算再怎麼富有,這麼多金銀財寶應該也是不少的財產,柔然人離得還遠,劉家的大女兒就已經帶著家財想要悄悄離開城中,要麼是實在對長孫道生不放心,要麼就是府中出了什麼事。
    賀穆蘭的腦子裡先浮現上來的是這樣的想法,然後才看到那幾塊金子。
    以賀穆蘭的脾氣,她肯定是不屑一顧的離開的,可當她看到那個可憐枉死的年輕人,不知為何心中更沉,心念一轉就改變了主意,伸手去接過了那些金子。
    她接過金子的時候,耳邊響起了百姓羨慕的呼聲和鄙夷的噓聲,她看到劉家女突然有些嘲諷的笑了,手上的金子更加滾燙。
    但她沒有辦法,她去軍營一向不怎麼帶錢,現在她的錢大多是袁放管著。
    賀穆蘭接過那燒手的錢,轉手遞給門將:“拿去撫恤兄弟吧。”
    “咦?啊?”
    門將有些茫然地接過金子。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兒,也不知道他是誰,沒辦法把錢送到他的家人手上。這些金子,就麻煩您送到他家人手中,就說是劉家人補償的。”賀穆蘭瞪著那門將的眼睛:“我會派人去查,如果你有私吞,我會讓你嘗嘗我的本事!”
    “不敢不敢!這兄弟說來還和將軍有舊,也是從黑山回來的,當門衛還不到兩年呢,家人都在沃野。”
    那門將嚇了一跳,連呼不敢。
    “他也是條好漢子,將軍放心,錢我一定送到,我親自去送!”
    賀穆蘭再看了看地上躺著的那個年輕人,只覺得空氣都已經開始稀薄起來,越發想逃離這個地方。
    這就是從戰場回來後會得到的下場嗎?
    將士若不戰死沙場,就只能落到被權貴任意欺凌的地步?!
    “花將軍,你怎麼了?”
    門將關切地上前一步,看著搖搖欲墜的賀穆蘭。
    “沒什麼,有些脫力,我要回家去了。”
    賀穆蘭吹了一聲忽哨,在眾人的驚歎中,神駿的寶馬越影抖著鬃毛踏著步子依靠上來,讓自己撐住賀穆蘭突然有些無力的身體。
    她抓住馬鞍,翻身上馬,再也不願意回頭看上一眼,駕著馬慢慢地往城中而去。
    直到走了一截了,她還能聽到後面劉家女的呼聲:
    “把馬丟在路邊別管了,給我把車子拖回去!什麼?不行也得行!這車子可是我阿母送給我的,就算輪子掉完了也給我拖回去!”
    ‘那車子除了車轅和車底都破裂的不成樣子了,有什麼好拖回去的?’賀穆蘭為這個女人的驕縱忍不住冷笑,‘除非是金子造的,哪怕再好的木頭,裂成那樣最多拼幾塊板……等等!’
    賀穆蘭不可思議地回頭,睜大了眼睛。
    她自己的力氣她知道,哪怕是皇宮中的馬車,她都有自信能借自己的力氣托起來,可剛剛卻覺得費勁的要命……
    還有,那馬車在加速的時候被城門官們卡住了輪子,急剎而傾斜倒地時由於上面箱子太重連三匹馬都傷了腿,車子其他部分都壞的不成樣子,為何兩根連接馬車和馬的車轅、以及最先著地的車底一點都沒事?
    除非那木頭裡的不是木頭!
    今日到底發生了多少事?先是小皇子去了南山,然後是城門突然提早關閉,劉家女帶著巨額的家資離開……
    劉潔有兩個兒子,就算實在放心不下認為平城不安全,也應該是讓兩個兒子帶著家兵家將護送財物出城,為何是已經出嫁的女兒回家帶著東西悄悄離開?
    賀穆蘭心中越想越是不對勁,但她對京城裡大部分人家的情況一點都不了解,身體本就是疲憊,又想了一大堆問題,如今頭疼的想要炸開。
    如果自己想不明白,就去找聰明的人問。
    要說城中最聰明的人……
    “駕!”
    “咦嘻嘻嘻……”
    ***
    崔府。
    “什麼?花木蘭求見我?”
    剛剛處理完政事才回到家的崔浩放下手中的牙箸。
    “可說了是什麼事?”
    如今天色已經傍晚,宮城下了鎖,崔浩每天都要忙到這個才能回家,晚膳的時間是他唯一能一家相處的時間。
    崔浩的夫人和兒子們都好奇地看著他,崔琳更是叫了起來:“是上次那個凶神惡煞的將軍嗎?他還敢來?!你們還通報什麼,給我把他打出去……”
    “休要胡言!”
    因為拓跋燾的刻意為之,崔浩和賀穆蘭在別人的眼裡關系非常差,這在保護了賀穆蘭的同時也給她造成了許多麻煩。
    崔浩叫過奴僕,慢條斯理的淨面洗手之後站起身。
    “花木蘭不是莽撞的人,必定是有什麼難事。如果陛下不在,我協助殿下監國,他來找我是正常的,不可帶有私心。尤其是你,崔琳,你很聰明,可聰明人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自以為是!”
    “是我不對,祖父。”
    崔琳乖乖地跪了下來。
    “你們先吃,我去看看。”
    崔浩對家人點了點頭,邁步踏入廊中。
    待崔浩到了前廳的時候,一眼看見的就是站的筆直的賀穆蘭。
    在崔家,人人都講究“儀態”,即使行動也飄逸如雲,絕沒有站的這麼筆直的,只有武將會站立的時候還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還站在門口這種隨時可以殺出去的地方。
    “花將軍無事肯定不會登門。”
    崔浩也不客套,進去後就攙扶起行禮的賀穆蘭。
    “有何事情,速速道來。”
    賀穆蘭沒想到見到崔浩這麼容易,當下也不多贅言,立刻將自己從虎賁軍回來後的事情一一道來,重點表述在劉家女乘坐著馬車混在平民百姓的人群中出城的事情。
    各家馬車都有品級和標記,北魏的官吏是只有女人和老人乘車,只要是男人,但凡能騎馬的都是騎馬,文人武將都是一樣,所以當時出了事爬出來個女人賀穆蘭一點都不驚訝。
    可是滿地的金子、沉重的箱子,還有那輛重的不合情理的馬車,則是讓賀穆蘭滿心困惑。
    劉潔和崔浩都是拓跋燾欽點的輔助太子監國之人,崔浩是一文臣尚且沒有離開,劉家女卻已經開始帶著珍貴的金銀財寶跑了。
    怎能不讓人生疑?
    “劉潔是尚書令,官品雖高,權利卻不大,只能管到一些瑣事……”崔浩想了想,開始從尚書令做什麼和賀穆蘭說起:“我國是鮮卑立國,以鮮卑舊制為主,尚書、門下、中書三省虛有其名而無其實,而且幾位大可汗都忙於軍事,國事大多由侍中領眾官參詳,這三省之人其實都是拓跋族人和國戚擔任,不過是虛職。但劉潔這尚書令卻有些特殊……”
    崔浩臉色沉重地說:“他負責調度宮城的防衛。”
    賀穆蘭陡然一驚。
    “什麼?”
    “陛下登基之後,欲加強三省,將尚書省權利加重,尚書省有十三位尚書郎,分管不同的曹部,都受尚書令管轄,其中就包括駕部、庫部、士部、儀部和金部。金部是內城兵馬的倉庫,駕部掌管內城和宮城裡的馬,士部是宮城的衛士,而儀部則根據節氣、宮中的情況安排宮城開門和關門的時間、防衛和調度,是最重要的幾個部門,非可信任之人不能擔任。”
    “劉潔能文能武,家中三代為官,曾經追隨先帝和陛下東征西討,陛下很是看重他的能力,他拔城破國,聚斂財物,曾引起不少民怨,然而才干實在他人難比,最終也都不了了之。劉家財盈巨萬,就算那輛車全是金子做的,再裝滿了金子,也不見得就能抵得上多少……”
    崔浩不覺得劉家女帶了那麼多錢出去已經是傾全家之財了。
    “我白天的時候,聽說宮中小皇子被送到南山去了……”賀穆蘭突然想起這件事,頓時心驚。
    “那個?”崔浩茫然地開口:“小皇子?什麼小皇子?去的是端平公主啊?”
    “端平公主?”
    賀穆蘭也是莫名。
    “外面都在傳是太子從西門而出,去了南山避難,門官則解釋走的是小皇子,所以京中大亂,西門和南門差點造成踩踏而死的禍事!”
    “端平公主入宮詢問穎川王的行蹤,太子殿下和竇太後無法回答,她家男丁已絕,家中私兵又少,心中實在擔憂,便哭求太後能允她去南山別宮暫避。”崔浩說清楚原委。
    “南山的別宮乃是皇家行院,原不該端平公主住進去的,只是王斤死後,陛下和太後覺得虧欠端平公主,庫莫提一失蹤,她六神無主,又怕她惹出什麼禍事,便答應了她的請求。反正南山也是空著,太後就用了宮中的車駕,送她去了南山。”
    南山下是獵場,有羽獵郎把守,沒有宮中車馬加手令作為憑證,任何人不可放心。別宮建在半山上,山道易守難攻,最是安全。
    “但我在外面聽到的,全是說宮裡把太子送走了。”賀穆蘭也覺得越來越不安。“崔使君,是不是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有人在惡意散播謠言?難道是蠕蠕?不會,閭毗已經監控了在平城的柔然將領,他們這時候更不敢異動……”
    崔浩捋了捋胡須,突然站了起來。
    “此事大為不妙,劉潔之職事關內朝,如今宮城空虛,外面又人心惶惶,城中百姓今日沒有走掉,必定是聚集在四門附近,等著明日一早開城離開。我有些擔心內城要出事。”
    他看向賀穆蘭。
    “城門已經關了,花將軍可有法子讓虎賁軍入城?”
    賀穆蘭吃了一驚。
    “是要發生什麼?竟然需要虎賁軍入城的地步?”
    “我怕……”
    崔浩深吸了一口氣。
    “有人要造反!”
    想到這裡,崔浩一刻都坐不住了。
    “我要去和其他幾位使君商量此事,宮城現在已經落鎖,我想入城也不能進,花將軍最好點好人馬,防止這幾日真的出事。陛下失蹤,讓許多人人心浮動,太子年幼,太後年老,都不堪一擊。”
    他邊說邊抬腳往外走,連一身在家的便衣見不得外人都不管了,到了廊下就叫人備馬出去。
    魏國是實行宵禁的,即使官員晚上出門也有危險,賀穆蘭晚上到崔家,都是偷偷摸摸走的小路。
    好在崔家所在的坊門離她家的昌平坊很近,否則被抓住就丟臉了。
    這樣漆黑的夜晚,是真的伸手不見五指,崔浩有城中夜間行走的腰牌,那是拓跋燾經常深夜召他入宮而特地賜的,這時候的崔浩卻派人去把腰牌拿來,給了賀穆蘭。
    “你拿著這個,也許有用!”
    崔浩遞給她。
    “那崔太常你用什麼?”
    賀穆蘭也不推辭,接過系在腰上。
    “我不用這腰牌好幾年了,現在城中巡邏的金吾衛都認識我,我的臉就是最好的腰牌。”
    崔浩對著賀穆蘭彎了彎身子。
    “我等是文臣,如果真起了什麼亂事,請將軍務必以太子殿下的安危為先!”
    賀穆蘭怔了怔。
    崔浩知道她的性子有些固執,有時候見不得人在她面前受罪。可真要出了動亂,他卻希望自己不要管別人了,只管好太子就行。
    那話中的意思,小皇子和太後都不重要。
    崔浩是個冷靜而有力的政客,但正是這樣,大部分時候顯得不近人情,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厭惡。
    可賀穆蘭心中卻明白,只有這樣的政客,才能讓大魏走的更遠。
    她沒有保證什麼,只是握緊了腰牌,扶起了崔浩。
    “崔使君放心,既然有了預警,我知道該怎麼做。”
    崔浩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心中忍不住微微可惜,直起身子對她點了點頭:“如此,我去了,將軍自行方便!”
    說罷就走,竟把這個客人撂在了廳裡!
    賀穆蘭見崔浩慌慌張張衣服都不換的去前院牽馬,也趕緊跟著離開,一出前院,立刻有門子牽來她的越影,賀穆蘭越想越是擔憂,駕著馬一路疾奔回昌平坊的將軍府!
    一路上,賀穆蘭只遇見了兩批巡邏之人,內城是宮城防御的前線,一向守備森嚴,這樣稀疏的守衛之人更是讓賀穆蘭心中大驚,好在那些巡邏之人也不是敷衍,立刻叫停了賀穆蘭,等看到賀穆蘭腰上“出城不用”的牌子,這才放行。
    賀穆蘭一路奔到家裡,早有等的著急的陳節和蓋吳迎出府來。
    “將軍怎麼現在才回來!”
    “師父被什麼耽擱了?”
    蠻古已經被賀穆蘭打發回鄉養傷順便娶媳婦,袁放和那羅渾被她留在了虎賁軍營,自家能用的親兵不過一百多人,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但她的腰牌出不了城,她也進不了宮,想要將虎賁軍帶進來,比登天還難。
    對了,南門那裡還有她借城門官維持秩序的五百虎賁軍,現在應該是宿在城門附近了!
    賀穆蘭想到這裡,直接拽下腰上的腰牌,遞給陳節。
    “你佩著這個去南門找門將,讓虎賁軍到內城來,如果路上有人盤問,就說城門提早關閉被關在城中了,現在回我的府上暫過一晚。”
    “這個?將軍,發生什麼事了?”
    陳節有些不安的接過腰牌。
    “事情緊急,不要多問,速速去,順便把我磐石的劍鞘帶回來。”
    賀穆蘭臉色嚴肅。
    陳節在賀穆蘭身邊呆了也不知有多久,當下也不多話,回前院馬廄牽過自己的馬,打馬就走。
    府裡的花父花母接到了女兒回來的消息,連忙出門來迎,看到她沒事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賀穆蘭疲累了一天,只想著找個床躺下歇息,連晚飯都不想吃,晚上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趁早能休息一時半刻都是好的,所以對花母說了自己想先去睡一會兒的決定。
    誰料花母有些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扭捏著說:“那個……你堂姐有事找你……”
    為了避人耳目,賀夫人對外都被稱為花家大姐。
    賀穆蘭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把馬交給自己的弟子蓋吳,往賀夫人的居處而去。
    進了院子,早有守著的僕從通傳,賀夫人還沒有出月子,屋子裡也不能見風,還有一些異味,因為自己畢竟是男人打扮,賀穆蘭只站在門邊向裡面詢問:
    “夫人找我?”
    “花將軍,我聽令堂說,太子殿下去南山了?”
    賀穆蘭這才知道花母為什麼有些不安。
    恐怕是她在哪裡聽到了宮裡有人送走了太子殿下,心中有些恐懼,卻不敢告訴別人,所以找了心中信服的賀夫人排解。
    這種事情花父當然是不知道怎麼安慰的,但賀夫人也不可能安慰,因為太子殿下正是她的兒子。
    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厲害,不過一日的功夫,從內城的官家,到外城的百姓,竟是人人都知道宮中有馬車朝著南山別宮去了。
    怕是賀夫人聽到花母擔憂的疑問比花母情緒波動還大,嚇到袁氏了,所以袁氏說“堂姐找你”的時候表情才那麼奇怪。
    賀穆蘭又困又累,此時卻還要強打起精神回答賀夫人:“夫人,去的不是太子殿下,是到宮中請求去南山暫避的端平公主。”
    “端平公主很少入宮,她與陛下並不親近,甚至因為王斤之事惹得陛下發怒,如今怎麼會……”
    賀夫人的疑問從房內傳來,雖然仍有不安,但聽得出比剛才要好多了。
    “我也不知。應該是在宮中鬧過了,因為穎川王也跟著陛下失蹤了。”
    京中知道拓跋燾沒出事的人不多,以賀穆蘭的推測,怕是太後和太子殿下都不知道陛下半個月前還在京中偷偷出現過。
    這位陛下經常微服亂跑,肯定有自己在平城進出的渠道。
    賀夫人和她知道拓跋燾沒事,但庫莫提到底有沒有事,就不知道了。
    “是這樣啊……”
    賀夫人歎了口氣。
    “太子殿下沒事就好。我就說,如果他真的逃了,那真是侮辱祖宗……”
    門外的賀穆蘭抿了抿唇。
    在這一點上,拓跋燾的妻子們都是深明大義之人。
    “花將軍,陛下十分信任您,如果您有什麼想做的,不妨去做,陛下不會怪您。”
    賀夫人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就不再多言了。
    ‘老婆孩子都交給我了啊,陛下……’
    賀穆蘭歎了一口氣。
    ‘還真是不客氣。’
    賀穆蘭帶著賀夫人的話,跌跌撞撞地回了主院,吩咐蓋吳不能離開她的屋子半步,城內外一有異動就讓他立刻叫醒她,虎賁軍到了也搖醒她,於是抓緊時間爬上床去,和衣而睡,盡量養精蓄銳。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聽到耳邊有人輕喚,這時她已經有些睡得懵了,好像只是一會兒,又好像已經睡了好一陣子,渾身說不出的疲憊,但精神已經好了許多,立刻睜開眼坐起身來。
    “師父,虎賁軍到了。”
    蓋吳神色有些慌張。
    “還有……我好像聽到北面有些動靜。”

☆、第456章 將計就計

賀穆蘭的家住在昌平坊最深處,就貼著宮城,但凡宮中有一些動靜,賀穆蘭所在的主院就會聽到。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這間侯府被內廷收回去後,這家人根本連屁都不放一個的原因。賀穆蘭能得到這處宅子,可見拓跋燾對她的榮寵比開國的那位侯爺還要深厚的多。
    到了這個時候,離得近的好處就看的出來了。
    “取我的披掛來!牽越……不,騎不了馬……”賀穆蘭抄起磐石,一邊命令一邊往外走。
    “蓋吳,現在什麼時辰了?”
    “剛過丑時不久(凌晨1點到3點)。”
    蓋吳見賀穆蘭表情如此嚴肅,也微微吃驚。
    “師父,是出什麼事了嗎?”
    “我擔心今日有人要造反。”
    賀穆蘭看了眼蓋吳,“把你的雙刀帶上,跟我一起走。”
    “是!”
    賀穆蘭走出將軍府的時候,虎賁軍早已經被陳節點齊了在府門前准備了,這些虎賁軍是被調往南門維持秩序的,人數只有五百,但這個時候根本出不了城,也聯系不上袁放和那羅渾,這五百人加上蓋吳身邊的三十多個盧水胡,已經是她能動用的最大武裝。
    她領著一群部將直沖到宮門口,卻沒看到宮城的南門有什麼不對,宮門緊緊的閉著,賀穆蘭上去敲了敲門,門後甚至有侍衛在應答。
    “是誰?”
    “我是虎威將軍花木蘭,我有要事要入宮一趟!”
    “宮門已經落鎖,再過一個半時辰就開宮門了,將軍不妨等那個時候在來……”
    “可否通傳一聲?”
    直到這個時候,裡面守門的侍衛才開始不耐煩起來。
    “宮中有宮中的規矩,除非有軍情,否則怎麼能擅開宮門?”
    不對勁……
    就算不能開門,問清楚事情向內務通傳卻是可以的,以前賀穆蘭就曾晚上往宮中傳過消息。
    賀穆蘭帶著一干守衛進不了城,對他們招手擺了擺,將他們領到南城一處低矮的宮牆之下,命一個盧水胡漢子仔細聽了聽牆根。
    盧水胡人大多會一些斥候的本事,趴在地上聽了一會兒之後,爬起身對著賀穆蘭點了點頭。
    “有動靜,像是有馬在跑。”
    宮中除非信使不可奔馬,這下賀穆蘭確定是出了事了,想到尚書省還管著宮中武器庫、馬廄、宮衛巡邏交接排班表等等,賀穆蘭一刻就不敢閒著,立刻命令虎賁軍:“別愣著了啊!爬牆!”
    “爬牆?”
    虎賁軍們哪裡敢闖宮城,嚇得倒吸涼氣。
    “深夜闖宮是要滅九族的!”
    “我懷疑有人造反,否則宮內不可能有人跑馬。東宮離南門有些距離,真的發生械斗也聽不清楚,只有翻進宮裡查探一番才能明白。我們人數這麼少,不知道裡面的情況,根本無法動作。”
    賀穆蘭知道尚書令劉潔根本不可能調動的了四門所有的侍衛,必定只有一兩個門安排了自己的人,最有可能是南門和東門,東門離東宮最近,南門利於撤退,他們從南門進去,如果真有人在宮中做亂,只要殺了南門的叛賊,就能引援軍入宮。
    然而無論賀穆蘭怎麼強行喝令,也沒有一個虎賁軍真的踏出一步。
    對於鮮卑軍戶出身的虎賁軍來說,大可汗的王宮就是汗帳,大可汗定下的規矩不容破壞,哪怕是賀穆蘭命令,他們也不願闖宮。
    反倒是盧水胡人沒有什麼禁忌,隨著賀穆蘭的命令就跟著蓋吳一個踩一個爬上了宮牆。
    “這宮牆真矮啊,連梯子都不用……”盧水胡人們踏上牆頭,看著不過兩人高的宮牆,忍不住搖了搖頭。
    蓋吳趴在城牆上伸手遞給賀穆蘭,賀穆蘭往後退了幾步,一個助跑踩著牆角跳了起來,拉著蓋吳的手就蹭蹭上了牆頭,站在牆頭上往東邊一看……
    這一看不得了,東邊的宮中居然開始冒煙了!
    “他們居然燒宮!”
    賀穆蘭臉色難看地對著牆下的虎賁軍輕喊:“宮中果然有人造反,速速上牆,陪我去救太子殿下!”
    虎賁軍們此時也看到了煙頭,雖然大半夜黑煙並不明顯,但他們離得近,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果然是生亂了!
    虎賁軍們立刻人踩著人上牆,先上去的拉著下面的,就跟下餃子似得紛紛跳入宮牆之內。
    陳節也准備上去,卻被賀穆蘭大聲喝止:“我們的人不夠,我們需要援兵!陳節,你拿著我的令牌,去宇文家、盧家、獨孤家、若干家、素和家、李家……”賀穆蘭報了一大批今日在虎賁軍中闖關小將的府邸。
    “你拿著我的將牌去請援兵,如果找不到他們家的主人,就找白天去虎賁軍的那些郎君,他們知道輕重!”
    “……這……”
    陳節接了將牌,再看看上了牆頭還在往裡面跳的虎賁軍,只能一咬牙:“我有崔使君的腰牌,又有將軍的將牌,應該是可行,只是宮中不知道情況如何,將軍沒有我在身邊護著,千萬要小心!”
    “你快去吧,還有我呢!”
    蓋吳連聲催促。
    “不好!巡邏的人來了!”
    這時候哪裡還能再多說什麼,牆頭上的人紛紛跳下,摸著牆根彎著腰往東宮的方向疾跑。
    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宮中十分的詭異,原本巡邏的士兵最多一二十人一組,如今一組卻有五十人左右,而且神態慌張,像是無頭蒼蠅一般東跑西晃。
    從南邊宮牆到達東宮要穿越小半個宮城,賀穆蘭經常上朝,也經常去拓跋燾處理內務的幾座宮殿,卻對東宮的路徑不是太熟悉,幾次去東宮都是有宮人領著,如今天色漆黑,他們也不能帶火把,要不是有那黑煙指引,真是不知要迷路多久。
    饒是如此,賀穆蘭還是在路上遭遇了兩撥敵人。越靠近東宮,遇見的甲兵越多,賀穆蘭只領著五百人,好不容易殺了一批,第二批卻是一支騎兵!
    他們是翻牆而來,沒有馬的騎兵怎麼對抗騎著馬的騎兵?再一看人數只有一百左右,蓋吳當機立斷地抽出雙刀,對著賀穆蘭叫道:“師父給我留下一百人,你們快走!”
    這便是要拖住這支敵人了。
    騎兵的沖鋒何其快速?剎那間百余批馬已經到了面前,賀穆蘭點出一位百夫長,此人也不囉嗦,立刻領著自己的百人隊跟著蓋吳迎面而上,蓋吳到了馬匹近前突然往地上一滾,抬手就砍馬腿!
    其余盧水胡人紛紛效仿,也滾地趟起了馬腿!
    “闖宮者何人?不知道深夜闖宮者誅九族嗎?”
    有人大聲疾呼。
    “閣下深夜縱馬在宮城中疾奔,是和家中九族有仇嗎?”賀穆蘭冷著聲音喝道:“吾奉陛下之命,入宮保護太子殿下!”
    “什麼陛下?”
    那人冷笑。
    “你們的陛下都死在北燕了!”
    ‘我們的陛下?’
    果然不是魏人!
    賀穆蘭眼看著虎賁軍將這支人馬的陣型沖散,立刻忽哨一聲,領著虎賁軍們往東宮疾奔。
    “想跑?”
    馬上的武將伸手探向鞍邊,提起一把弓來,對著發聲的賀穆蘭兜頭就是一箭!
    黑夜中,被塗成黑色箭頭完全看不到蹤影,勁風直奔賀穆蘭的腦後,賀穆蘭聽到腦後的風聲頓覺不好,再躲已經是來不及,只得就地一滾,狼狽至極地滾開,爬起身後回頭一看,那武將似乎也是很意外,駕著馬就要追趕。
    “你的對手是我!”
    搶了一匹馬的蓋吳揮舞著雙刀劈向那武將的馬頭,大聲叫著:
    “給我留下!”
    “憑你也配?”
    “休傷我們少主!”
    一干盧水胡立刻揮刀來救!
    “走!”
    賀穆蘭聲嘶力竭。
    “不要回頭,直奔東宮!”
    這時候不能回頭,不能看,不能想!
    說不定晚上一分,就是火燒東宮的下場!
    “怎麼會有柔然人!”
    虎賁軍們跟著賀穆蘭發足狂奔了約莫一刻鍾的時間,好不容易到了東宮所在的宮苑,卻看到苑門外全是柔然人打扮、披著獸皮或剃著各種難看發型的精壯之士,頓時瞠目切齒。
    到了現在,許多虎賁軍還是覺得雲裡霧裡,甚至有些人雖然跟著賀穆蘭拼命,心中卻擔心的是賀穆蘭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騙了他們闖宮。
    這樣的擔憂和情緒一直都在,並沒有因為剛才那些騎兵而減輕半分,可如今見到東宮門外這些“柔然人”,虎賁軍心中的顧慮這才算一掃而空。
    皇宮裡怎麼可能有柔然人?一定是平城那些柔然貴族搞的鬼!
    一定是柔然人的計策!
    將軍果然是來護駕的!
    【你們這群蠕蠕,不在土裡藏著,居然敢到人的地方來撒野!】一個會柔然話的虎賁軍頓時大吼了起來。
    【去死吧!】
    “殺!”
    “什麼人?”
    “糟糕,來人了!”
    字正腔圓的鮮卑話卻突然從“柔然人”的嘴裡冒了出來,與此同時,把守著苑門的“柔然人”齊齊圍了上來!
    “真是可笑,我們是鮮卑人,說著的是柔然話,柔然人卻用著鮮卑話!”一個虎賁軍揮刀和敵人的兵器相接,瞬間傾瀉而下的火花照亮了彼此的臉龐。
    兩張臉就相貌特征來說,看不出有什麼大的分別。
    “沖過苑門!”
    賀穆蘭已經聽到東宮裡傳出陣陣喊殺之聲,聲音已經在很裡面了,顯然這些人已經沖了進去。
    賀穆蘭將手中的磐石揮舞的猶如可怕的殺器,由於白天已經疲累過一次,賀穆蘭半點都不敢怠慢,接著磐石沉重的重量直直砍向敵人的頸、腰、頭等各處要害,就像是下山的猛虎,動作既穩重又快到令人害怕。
    將這麼大的劍揮舞的如此快速所用的是離心之力,賀穆蘭手中的磐石揮出一道又一道的圓弧,所過之處頭顱紛紛飛起,血雨灑落一片,嚇得敵人紛紛叫了起來。
    “瘋子!瘋子!”
    “天啊!他是哪裡冒出來的!”
    “將軍,為什麼這些蠕蠕不說蠕蠕話!”一個虎賁將士勃然變色地罵道:“是怕他們罵了我們聽不懂嗎?”
    “我看他們不一定是蠕蠕,蠕蠕哪裡有這麼硬氣!”
    一個虎賁軍伸腿踢開一個想要和他同歸於盡的死人,跟著賀穆蘭繼續向前沖去。“這都快趕上他們死營裡的奴隸了!”
    賀穆蘭卻完全不管這些,她的心裡只顧急著東宮中太子的安危,無論遇見什麼敵人,殺!殺!殺!一路殺下去就對了!
    勢如猛虎的虎賁軍一行人就這麼跟在殺成了血人的賀穆蘭身後一路沖進東宮,拓跋燾當年為儲君時所住的東宮並不怎麼大,樹木也稀少,唯有一些根本擋不住的灌木叢作為遮掩。
    賀穆蘭一行人進入東宮就被明德殿方向的險勢驚駭的叫了起來。
    殿門外已經死了一片東宮的侍衛,大殿的殿門緊閉著,一群不知道哪裡來的“柔然人”揮刀劈砍著明德殿外的木門,那木門並不能和拓跋燾所住的主殿相比,經過幾輪甚至幾十輪的揮砍,已經破的不成樣子,隨時可能被踹開後打開門閂。
    像是刀切砧板一樣“篤篤篤”的聲音敲打在所有虎賁兒郎的心上,明德殿前院裡飄起的黑煙陣陣更是昭示了到底為什麼東宮會有黑煙……
    竟是東宮裡面的人自己放的!
    一定是東宮中的人抵抗不了之後,見情勢大為不妙,立刻關上了殿門,然後焚燒起殿中的簾子幔帳等物升起黑煙,提醒別人宮中有事。
    只是如今正是深夜,這點黑煙和動靜不足以驚動宮內外的人們,而且東宮所在的宮殿在前宮,拓跋燾不在時,前宮就只有太子居住,離後宮還遠的很,就算發現了不對,再趕來已經來不及了。
    “劈!踹!給我撞開!”
    幾個身材壯的如熊一般的男人歇斯底裡地大吼著。
    “你們這些廢物!連一扇門都弄不開!再打不開給我射火箭進去!他們不是要燒嗎?干脆把他們燒死在裡面!”
    隨著這幾個男人的呼喊,一群背著陶罐的漢子從人群中竄了出來,疾跑到弓手身前跪下,那些弓手往箭上纏上布條,打開陶罐的封口,將箭頭塞了進去,另有一批人舉著火把准備給他們點火。
    “哪裡來的賊子,竟敢在東宮放肆!”
    賀穆蘭見勢不好,一腳踹開身邊圍攻過來的敵人,朝著弓箭手的方向疾奔!
    “這些人哪裡來的!”
    穿著熊皮的男人大吼:“殺!殺了他們!”
    “鏘!”
    揮臂劃出一道圓弧的磐石和用力揮來的一把斧頭撞在一起,雙手在心中驚訝地歎了一聲。
    “好大的力氣!”
    “好大的力氣!”
    揮著斧子砍向賀穆蘭的是一個穿著灰熊皮衣的男人,正是這個男人,剛剛一直是砍門的主力,見已經有人殺到的近前,方才脫身來擋。
    虎賁軍們各個勢不可擋地高喊著殺向敵人,然而敢沖撞東宮的都不是庸手,虎賁軍人數又少,沒一會兒就陷入了包圍之中。
    賀穆蘭咬著牙和面前揮著斧子的人對了三四刀,憑借著磐石的力道將對方斧子的木柄砍斷,但對方也是猛士,居然就這樣不管不顧地伸出手臂對著她的脖子掐了過來!
    “將軍,我們來擋著!”
    一支十人的隊伍沖上前來,當先一位火長舉著長刀對著穿著熊皮的男人沖了過去,另外九人將他圍在中間,就像是游獵一樣不停地騷擾他的頭、臉、後背、腳踝等各處。
    賀穆蘭趁機抽身離開,見弓手們已經射完了一輪火箭,怒不可遏地抬起手臂就把磐石的劍鞘飛了出去!
    磐石的劍鞘是無比堅硬的木頭制成,賀穆蘭全力投擲之下,立刻砸中了一個跪在地上的背陶罐男人,那男人只覺得頭上一陣劇痛,耳中發出陣陣“嗡嗡”的耳鳴之聲,頓時捂著耳朵應聲而倒,背後的陶罐傾倒在地上,撒了殿前滿地的火油。
    這樣的場景似乎是提醒了門前撞門的首領什麼,穿著黑熊皮的男人大喊了起來:“對門澆火油!燒!燒!”
    隨著他的話語,第二輪火箭已經從殿門兩旁的牆上射了進去,牆內不時有慘叫之聲,大概是有人中了流矢。
    “彭!”
    “彭!”
    陶罐被紛紛砸在殿門之上,一臉橫肉的黑熊皮將領獰笑著舉起手中的火把,朝著已經破爛不堪地殿門投了過去。
    轟!
    火焰沖天而起!
    “快!動作給我快!燒的差不多就給我沖進去!”
    黑熊皮的男人丟完了火把,立刻從身邊手下的手中拿過一對鐵錘,對著那燃燒著火焰的殿門拼命地砸了起來。
    咚!
    咚!
    鐵錘砸門的聲音猶如響在所有虎賁軍士卒的心上,讓他們恨不得變身成真正的老虎,狠狠地撕碎面前的敵人!
    然而僅僅是從門口到殿門下台階這段短短的距離,就有著不下五百的敵人!殿門口圍著的更多!
    虎賁軍們甚至懷疑整個造反的敵人都已經湧到這座東宮來了!
    “花將軍,援軍為什麼還不來!”
    一個身受重傷的虎賁軍不甘地叫道:“這麼大的動靜,東宮附近沒有侍衛過來救人嗎!”
    “我們過來難道看到多少人了嗎?”
    另一個虎賁軍苦笑,“他們要逼宮,肯定是早已經准備好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分鍾左右,可賀穆蘭前進的速度只有兩三步而已,也不知道這批敵人是從哪裡來的,一個個手頭功夫不弱,體力也異於常人,甚至似乎是知道虎賁軍慣常用的戰法,有些破綻立刻就掩飾了起來。
    因為他們大多是柔然人的打扮,還留著諸如老鼠尾巴、光頭、小辮子這樣奇形怪狀的發型,又在深夜,許多虎賁軍以為是那些早習慣和黑山軍對戰的柔然人被內賊引了進宮,越發地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殺到後來,都有些奮不顧身了。
    就連賀穆蘭,一時間都有些恍惚,差點忘了自己是在東宮明德殿的門外,還以為又回到了黑山之時,耳邊是草原上呼嘯的風聲,迎面撲來的是柔然人身上的抽氣,血光和刀光齊舞,裡外殺聲一片。
    突然間,石破天驚地一聲驚叫響了起來,徹底打破了賀穆蘭的恍惚。
    “呲毗盧!你不是回鄉了嗎!你怎麼在這裡!”
    一個虎賁軍將士和面前的男人纏斗在一起,已經騎在對方的身上掐住了對方的脖子,正在用力之時卻借著門上的火光看清了對方的相貌,頓時驚訝地大叫了起來:“你……你不是柔然人!你是……你是……啊!”
    這個虎賁軍還在驚訝,那被騎了的叫做“呲毗盧”的男人卻是趁機一個翻身,將這個虎賁軍掀落在地,揮刀就要砍向他的腦袋!
    而已經被事實震驚地無法動作的虎賁軍還保持著張大著嘴、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愣在原地!
    “盧日土魯!”
    “不!”
    一群虎賁軍看到自己的火長要被這人砍死在當場,眼底通紅地大叫了起來。
    “鏘!”
    順勢而下的磐石撞飛了敵人的長刀,將自己的部下從“柔然人”的手中險之又險的救了下來。
    “什麼情況!你為什麼不還擊!”
    賀穆蘭一聲怒吼,將自己的部下一把拎起,丟到後面的火伴之中。
    “不!不!將軍!將軍!這些不是柔然人,是我們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兄弟!”那個被救下來的士卒像是剛剛回過神來,瞬間陷入痛苦之中。
    “剛剛要殺我的是和我同在左軍十七火的呲毗盧,是和我一起並肩殺敵的同火!他也不知殺了多少柔然人,怎麼可能是柔然人!”
    “什麼?”
    “怎麼回事!”
    那個被稱為呲毗盧的男人卻好像半點也聽不懂他說什麼的樣子,抽刀又想再砍,幾次不成後果斷後撤。
    賀穆蘭卻如何會讓他逃掉?
    “盧日土魯,率領你的火伴把呲毗盧拿下!不准把他殺了!”
    “是!”
    十人的小隊開始向著呲毗盧追趕,盧日家的軍戶滿臉不敢置信和傷心的神色指揮著其他人圍截他。
    “他是左撇子,不要攻擊他的右邊,攻擊左邊!他的腿上曾經有過傷,下盤並不穩!”
    隨著他的命令,賀穆蘭用余光掃過那個“柔然人”的身體,只覺得心肝被人揪的生疼。
    那人果真是個左撇子,一被橫掃下肢就左右搖擺。
    昔日縱橫北境的黑山軍,到底發生了什麼?除了那些被抽調入虎賁的精銳,剩下的人哪怕再荒疏軍事,也不見得會淪落到在平城冒充柔然人造反的地步!
    盧日家的說他曾經已經回鄉,是陛下撤軍後離開的那一批受傷老兵?還是……
    還是黑山軍的元帥庫莫提真的有問題?!
    她的心口像是堵著一塊大石,越是煩悶,手中的磐石就越發像是自己有著眼睛一般拼命地對著敵人宣洩著她的怒火。
    咚!
    咚!
    匡!!!
    大門終於被破開了!
    門前守著的“柔然人”像是洪水一般吆喝著湧入門內,根本不跟虎賁軍糾纏。賀穆蘭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卻總覺得這些人根本殺不完一樣,猛然間壓力卻突然一松,再往身邊看去,從門口到殿門前,幾乎每一處都有斷刀折劍、屍體橫陳,可見戰斗之殘酷。
    她在舉目看去,東宮裡火光照映著身後部將的情形,死傷者約有近百,加上之前攔截的盧水胡人和蓋吳,她的身邊人數已經少的可憐。
    但形勢已經不容她再考慮了,哪怕所有人都死在這裡,也不能讓拓跋晃出事!
    “進殿救人!”
    賀穆蘭率先踏入殿中,只見得門前兩個宦官屍橫在地,身首分離,鮮血兀自從頸間流出,面前是散落一地的灰燼,顯然黑煙就是他們在這裡燒出來的。
    她心中略有不忍,避開面前的宦官,直奔著主殿快步而行,放眼一望,主殿外已經殺成一片,所有還活著的東宮侍衛都已經在那殿門前了,殿外最前方站著的是一位須髯若戟的劍客,正是教導皇子們習劍的老劍師。
    老劍師手中拿著一柄精鋼劍,猶有余力地抵抗著三四個人的攻擊,他手中青光飛舞,一個敵人沒聽到劍風之聲,就已經被削掉了耳朵,倒地發出陣陣慘叫,在這夜晚聽來,分外覺得讓人發楚。
    “東宮諸人頂住!花木蘭前來相助!”
    賀穆蘭擔心東宮侍衛頂不住逃跑,大喊著率著虎賁軍沖了上前。
    “花將軍來的正好,讓這些蠕蠕看看我們的厲害!”那大劍師朗笑著揮舞著手中的長劍,當真是“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直驚得一干敵手紛紛低呼著“妖怪”,就連賀穆蘭看到那猶如青幕一般的劍光,都忍不住自歎不如。
    這人的劍術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絲毫不帶戾氣,和他們軍中的殺伐之劍完全不同。
    所有在戰陣之中磨練出武藝之人最頭疼的無異於是對上這種有傳承的對手,越是年長之人,越是可怕。
    賀穆蘭一陣沖殺之後成功和那劍師匯合,迫不及待地問道:“太子殿下在哪兒?速速和我一起殺出去!”
    “太子殿下已經被偷偷送出去了。”老劍師壓低了聲音對著身邊的賀穆蘭說道:“我們這是在拖延時間。”
    什麼?
    賀穆蘭胸口一陣翻湧,腥甜之氣頓時充斥口中。
    虎賁軍死了這麼多兄弟……
    “拖延什麼時間?!”
    她咬著牙低聲詢問。
    “我也不知,但我接到的命令是……”
    “撤!撤!宮外來了大批人馬,朝著東宮來了!”
    一群柔然人打扮的精壯大叫著沖入明德殿來。“再不走就要被包圍了!”
    “難道是這個?”
    劍師精神一震,手中已經漸漸變得慢了的劍又揮舞的急速了起來。
    賀穆蘭不甘地劈死一個敵人,再想到剛才盧日土魯抓到的呲毗盧,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測。
    莫非這是陛下設的一個局,就為了引出所有不安好心之人?
    從陛下失蹤開始,到後來消息傳出一片大亂?
    既然如此,那她就助陛下一臂之力!
    “有援兵來了!大伙兒守住大門,等一會兒殿下就得救了!”
    賀穆蘭振臂高呼。
    “是!”
    那身披黑熊皮的將領原本已經准備撤了,再一看賀穆蘭帶著稀稀拉拉的虎賁軍守在殿門口,而東宮侍衛除了那個老劍師是死的死傷的傷,如今帶著一干兄弟逃出去說不定就被人甕中捉鱉。
    聽到賀穆蘭還在那裡喊要護住太子,此人一跺腳,對著身後之人下令:“出去才是死,不如拼上一把,抓了太子,至少能全身而退!”
    “是!”
    兩方將領都下了令,東宮這邊活著的,無論是宮人還是侍衛,都拼命地向著虎賁軍湧了過去,而身穿熊皮衣的將軍則揮舞著兩把鐵錘想要再次砸門。
    這後面就是太子所在的寢殿,哪裡能讓他闖了進去?賀穆蘭抬手揮出一件,架住敲下去的鐵錘,挺腰一頂,就將那鐵錘頂了回去。
    “我要砸碎你的腦袋!”
    他大叫著舞動雙錘。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賀穆蘭冷冷一笑,仗劍而行。
    兩方將領你來我去,東宮之人和虎賁軍倚著殿牆和殿門使勁拖延著面前敵人的行動,既不求殺敵,也不求自保,只求他們動彈不得。
    約莫過了一刻鍾,獨孤諾和陳節的大叫聲在東宮外響了起來。
    “太子殿下莫驚!獨孤家/虎賁軍來也!”
    “宇文家來也!”
    “襄城公府來也!”
    一片叫殺之聲,騎馬趕到的小將們駕著馬沖入東宮,齊齊殺入明德殿中,被殿內慘烈的戰況嚇了一跳,陳節更是不管不顧地騎著大紅直奔殿下。
    “花將軍,這裡應該無事了,你快帶著人去後宮!”
    老劍師抬手指向北方。
    後宮位於整個宮城的北面,是宮中最深之處,此時也隱隱傳來了殺聲。後宮由於男人不得擅入,防衛力量比東宮要差得多。
    此時小皇子應該是在後宮之中,但賀穆蘭懷疑太子殿下已經提前離開,小皇子不可能還留在後宮,可戲做就要做全套,此時怎麼能讓敵人懷疑?
    賀穆蘭看著陳節騎著大紅已經沖了進來,當場虛晃一招,退出兩把雙錘攻擊的范圍,以手嘬哨使勁一吹!
    清脆的響聲之後,大紅嘶鳴著人立而起,將身上的陳節掀翻在地,向著賀穆蘭迎面沖來!
    披掛著馬甲的大紅說不出的神駿,它是成年的寶馬,比還在少年期的越影更加雄壯,此時猶如一輛坦克一般橫沖直撞,提著雙錘的男人嚇得連忙閃開,讓迎上前去的賀穆蘭抓到了空隙,翻身就上了馬!
    “這畜生,老子伺候你這麼久,還是說摔就摔……”
    陳節捂著摔的生疼的屁/股站了起來,還沒有立穩,立刻有敵人揮刀來襲,氣的陳節一挺手中的長槊,瞪眼罵道:
    “老子今天要被畜生小瞧多少次!看槊!”
    這邊賀穆蘭上了馬,立刻對著眾人之中武藝最好的宇文郎叫道:“隨我一同前往後宮!”
    宇文家的也不多言,指揮著五百私兵立刻跟著賀穆蘭跨馬疾奔,獨孤諾和其他子弟領著各家的家丁私兵和“柔然人”們戰成一片,很快就殺的敵人丟盔棄甲,卻沒有一個人求饒,有些見無法力敵,竟自刎在當場!
    被盧日土魯抓住的呲毗盧也想自盡,卻被早有防備的虎賁軍直接卸掉了下巴和肩膀的關節,又被人押著,連咬舌和撞牆都做不到。
    口水順著被卸掉的下巴不停留下來的呲毗盧發出陣陣哀嚎,似狼嚎,似狗吠,聽得曾經身為同火的盧日土魯忍不住痛苦地扭過頭去。
    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麼苦衷,但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就應該有了承擔後果的准備,此時再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如果他此時心軟,便是對不起死在宮亂裡的兄弟!
    ***
    慈安殿。
    “怎麼,還是沖不開門嗎?”
    尚書令劉潔焦急的詢問身邊的將領。
    “那位赫連公主指揮宮人堵住了殿門,我們又沒有撞門的東西……”一同謀反的尚書左丞張嵩咬牙道:“誰知道她會突然跑出來殺人搶了小皇子!看起來柔柔弱弱的……”
    “真要柔弱,她就活不到今天!”
    劉潔氣急敗壞地大叫:“撞!撞不開就燒!一定要把小皇子逼出來!”
    “你這個畜生!”
    一旁被挾持著的竇太後啐道:“你深受皇恩,竟做出這種豬狗不如之事!”
    “我們深受皇恩?這天下,是我們這些宗主幫著拓跋鮮卑打下來的!當年既然歃血為盟共享天下,如今鳥盡弓藏,誰才是豬狗不如?”
    身為匈奴人的劉潔猙獰著面孔喝問竇太後:“御印在哪裡!”
    “和你說了多少遍了,太子監國,御印都在太子宮中!”
    “太子才五歲,怎麼可能將御印放在……”
    “不好了!不好了!殿外殺進一支人馬!”
    “別慌,多少人?”
    “約莫五百,但是是從東宮方向來的!”
    “東宮?”
    劉潔一下子跳了起來。
    “不可能!”
    “柔然人”明明已經趁亂打進宮中了!
    如果那些“柔然人”被生擒,他這邊傳位的詔書和小皇子又沒到手……
    劉潔臉色難看地望著面前的竇太後,後者正露出松了口氣的笑容。
    “帶著竇太後,我們撤!”
    “那小皇子……”
    “小皇子個屁!你去把赫連公主吃了?走!北門有人接應!”

Rank: 4

狀態︰ 離線
365
發表於 2015-11-5 20:53:50 |只看該作者
☆、第457章 狗急跳牆

賀穆蘭趕到慈安宮的時候,整個宮中並不像是被大軍圍困過的樣子,花草樹木也都沒有東宮那樣樹倒草俯,狼藉一片,但進出根本沒有宮人出面,還有沿路死在各地的侍衛,都昭示著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宇文家也有女兒在後宮做嬪妃,算起來是這位郎君的堂姐,心中更是焦急,他和賀穆蘭奔了半天沖到大殿,卻發現大殿裡空無一人,氣的賀穆蘭高聲大呼:“虎賁軍救駕到此,敢問人都在何處!還有人在這裡嗎!”
    她連續喊了七八聲,才從一處陰暗角落連滾帶爬爬出來一個小宦官,哆哆嗦嗦說道:“走走走了,他們綁了太後走了!”
    宇文郎君是個急脾氣,抓住他就喝問:“哪些人綁了太後走了?其他人在哪裡?”
    “尚書令,還有幾位王爺,他們向太後要御印,說是要立小王子為新的太子,還說是陛下走之前的意思,太後不答應,說御印在太子那,他們不信,後來就爭執了起來……”
    “什麼尚書令和王爺?你莫驚慌,原原本本給我說一遍。”賀穆蘭耐下性子,看了看空蕩蕩的大殿,自詡速度已經極快,能撤的這麼空蕩,想來早就走了。
    “小奴也說不清楚,好像是尚書令大人和幾位王爺突然來求見,說是太子宮中闖進了賊人,求太後的虎符調兵平定反賊,太後出來見他們卻不願意把虎符給他們,然後尚書令突然就翻了臉,太後也被抓住了。”
    那宦官還算鎮定,雖然一邊發抖,可事情的經過說的仍有條有理。
    “然後他們逼我們去把小皇子抱出來,赫連公主就抱了小皇子出來,原本赫連公主還抱著邊發抖邊求饒的,結果來接小皇子的人一伸手,就被她藏在袖子裡的金簪扎穿了眼睛,活活痛死了。”
    他露出贊歎的表情。
    “赫連公主趁著屋子裡一片大亂,指揮宮人們護著小皇子奪門而出,我跟著他們一起往外跑,結果走一半外面來了一堆官兵,我就只好又跑回來,沒跟著他們逃進殿中。”
    “殿中?”
    賀穆蘭一愣。
    “就是後面的偏殿,賀夫人和太子殿下曾經住過的萬泰殿。”
    賀穆蘭懸起來的心這才放了下來,立刻率領著所有人往後面的萬泰殿沖。
    萬泰殿是賀夫人和太子殿下曾經住過的地方,宮殿自然並不簡陋,不過平城皇宮各處都不算高大恢弘,後宮尤其如此,鮮卑人“去子留母”的制度讓保太後的宮殿並沒有超越皇後宮殿的規格,萬泰殿也是如此。
    短短的一段路程,就如同東宮之外一般,屍橫遍野。死的大多是長相清秀的宦官、宮人,而且傷口都在後方,恐怕就如之前逃回殿裡的這個宦官所說,來不及跑進去的都被一刀砍死,絕對沒有留下活口。
    如果劉潔等人想要捏造的借口是“柔然人混入城中,入宮作亂,太子不幸罹難”的話,他就必須掌握小皇子和太後的證明才能真的擁立小皇子為太子,但前提還有一個條件……
    那就是拓跋燾失蹤後下落不明,就此死了。
    御印肯定不在太後這裡,太子又早就被安排轉移了,這萬泰殿裡的皇子說不定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遇險設計好的一個驚天騙局,劉潔和造反的宗室注定要萬劫不復。
    但這些宮人……
    賀穆蘭懷著沉重的心情,越過身邊一具具屍體,萬泰殿的門口似乎也是經過了一場混亂,一人多高的殿門被破壞的很是觸目驚心,露出殿門後被高高堆起的各種雜物。
    櫃子、塌、箱子,甚至是香爐都被堆了起來,抵著殿門無法從外面推開。旁邊的窗戶後面也是如此。
    但相對的,如果劉潔真的喪心病狂下令放火,這一殿之人也逃不出來,要被燒成灰燼。
    赫連明珠是在賭,賭劉潔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燒了小皇子,不敢賭他能滅盡慈安殿的活口。
    她賭贏了。
    所以給自己贏得了一線生機。
    篤篤篤。
    篤篤篤。
    拼死堵住門窗的宮人們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起,外面猶如催魂一樣的敲打聲已經停止了動靜,但人人都惶恐至極,那些沒有成功進殿死在了門外的同僚們,那些不甘的神情,依舊還不時浮現在他們的面前,讓他們無法動彈。
    篤篤篤的敲門聲不停響起,人人都向著赫連明珠望去,而赫連明珠緊緊抱著懷裡的襁褓,猶如驚弓之鳥一般看向殿門。
    擋的住的吧?
    那麼多爐鼎和器物……
    她將懷裡的襁褓往懷裡再收了收,可能不太舒服,襁褓裡的小孩哼了幾聲,伸出一只拳頭搖了搖頭。
    “赫連公主,是我。”
    讓赫連明珠眼淚奪眶而出的聲音響起在門外。
    “花木蘭入宮平叛。”
    “花……花將軍……?”
    一位後宮中的女官顫巍巍地開口:“是陛下身邊那位左司馬嗎?”
    “不知道是真是假,最好不要開吧。”
    “幾位王爺和尚書令一開始不也是看起來一副忠臣的樣子嗎?後來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
    “……我們等等吧,等宮外接到消息平亂的人來了,我們再出去……”
    已經被嚇破了膽子的宮人們紛紛搖頭,用期冀的目光看向赫連明珠。
    “公主,最好不要聽……”
    “花木蘭!”
    抱著襁褓的赫連明珠卻像是突然控制不住情緒一般大聲吼了起來:“花木蘭啊啊啊啊啊啊啊!”
    站在殿外的賀穆蘭隔著層層的障礙物,心中也忍不住一酸。
    她知道已經破國一次的赫連明珠,恐怕對這種宮亂的痛苦尤為深刻,今日這樣的亂象,對於竇太後這樣的老成持重之人來說,雖危險卻依舊能夠鎮定,然而對於赫連明珠,肯定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是,我在。”
    賀穆蘭忍住鼻中的酸楚,看了看已經爛掉的大門,伸出手去使勁一推!
    門後動了動,大概有許多東西落地,乒呤匡啷一片,又有宮女的尖叫不停地傳出。
    後宮裡男人極少,有的都是宮女和宦官,侍衛肯定都在動亂剛起聞聲趕來的時候被殺的差不多了,這些宮女經過動亂猶如驚弓之鳥,一叫起來就一個帶動另一個,馬上引起驚聲一片。
    在這樣的時刻,賀穆蘭的冷靜就顯得越發的可靠。
    “明珠,你叫人都往後退……”賀穆蘭貼在門上,對著裡面的人開口:“我們要撞門放你們出來了。崔使君已經聯系平城諸家警覺,內城也有許多人家前來進宮平叛,劉潔他們都逃了,你們繼續困在裡面,久了說不定糧水不濟……”
    “我明白。”赫連明珠指揮起裡面的人:“去把大件都移開!”
    裡外溝通之後,裡面的人總算知道了外面為什麼突然沒聲了,一各個喜極而泣地互相擁抱了起來,又有健壯的宦官去搬動東西。
    賀穆蘭力氣原本就超過常人,外面來太後宮中平亂的都是宇文家的精銳,沒過一會兒門就被打開了,藏在裡面的宮人半天不敢出去,倒是赫連明珠抱著襁褓,穩穩地迎向面前的賀穆蘭。
    “嗚嗚嗚……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我知道你在京中肯定不會看著這些奸賊得逞!”赫連明珠如乳燕投林一般投入賀穆蘭的懷中,抱著襁褓使勁哭泣。
    賀穆蘭怕她傷心激動之下報不住小皇子,連忙伸手接過襁褓,手忙腳亂地抱住,看著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摟住了自己的脖子,埋頭痛哭。
    “嗚嗚嗚嗚嗚……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沒殺沒殺,你只是戳瞎了他的眼睛,是那人沒用,自己痛死了……”賀穆蘭一手抱著小皇子,一手攬著嚇壞了的赫連明珠,正在慌慌張張的安慰,卻覺得四周突然靜了下來。
    再抬眼望去,四周鴉雀無聲,從宇文家的人到虎賁軍的十幾個精銳都露出嚇傻了的表情,看著赫連明珠和自己“深情相擁”的一幕。
    再加上一個還在襁褓裡的小皇子,簡直就像是一家三口喜相逢。
    賀穆蘭這才想起赫連明珠是以待嫁之身入宮陪伴太後的,自己這樣簡直就像是光明正大的給拓跋燾戴綠帽子,難怪宮人們都嚇傻了。
    可抱都抱了,總不能推開吧?
    賀穆蘭僵硬地繼續摟著赫連明珠。
    赫連明珠將頭埋在賀穆蘭頸側抽泣,一邊哭一邊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話咬牙切齒:“佛狸那個殺千刀的家伙,早就安排太子殿下將小皇子帶走了,留在慈安宮的都是誘餌,包括太後和我都是給他掩人耳目用的!死了那麼多人!他竟然把我們犧牲了出去!他簡直就是畜……”
    赫連明珠大概這時候才想起來賀穆蘭是拓跋燾的臣子,硬生生把“畜生”給咽了下去。
    “在他的後宮,還要時刻做好為大魏獻身的准備。可憐那些枉死的宮人!這‘小皇子’要不是我搶的及是,遲早也要露出馬腳,太後也要出事……”赫連明珠對拓跋燾已經恨的銀牙亂咬。
    “我好狠啊花木蘭,我殺人了!我竟然殺人了!”
    賀穆蘭看了看懷裡的“小皇子”,這孩子出奇的乖巧,見到賀穆蘭看他還笑了笑,惹得賀穆蘭心中憐心大起。
    這孩子一定是因為最為乖巧被作為替身推出來,要知道這樣,他肯定是希望自己做一個混世魔王,至少沒有殺生之禍。
    “你們這樣抱在一起,太後不會生氣嗎?”
    一聲懵懂的稚嫩之聲突然傳出,隨後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唔唔唔唔……”
    “小女不懂事,將軍和公主勿怪。”
    貴婦打扮的樂浪公主捂住了月牙的嘴。這座宮殿自賀夫人死後就空著,兩人入宮為質,就安排給了她們母女居住,赫連明珠最熟悉的就是萬泰殿,最近的也是萬泰殿,當場就帶領宮人殺進了這裡。
    樂浪公主是經歷過不少變故的,月牙兒也不是膽小的女孩,兩人給赫連公主和宮人們提供了不少方便,又沒有驚慌失措,兩位經過戰亂的女人不免惺惺相惜,此時見到赫連公主情不自禁之下在引火燒身,忍不住就有些擔憂。
    也許是這擔憂的眼神提醒了赫連明珠,後者像是跳蝦一樣跳出了賀穆蘭的懷抱,向賀穆蘭伸出手去:“把小皇子給我,將軍追趕賊人要緊!”
    賀穆蘭正覺得自己一個動作就會把這個小孩子的脖子給弄斷了,連忙如蒙大赦地將軟綿綿的小孩交給赫連明珠,往後退了一步。
    “敢問公主,我那表妹在何處?”
    問話的跟進來的宇文郎君,他問的是自己的表妹王慕雲。
    先前太子安排王慕雲和赫連公主照顧小皇子,赫連明珠和小皇子都在這裡,那王慕雲呢?
    賀穆蘭這才想起王慕雲不在,連忙用眼神詢問。
    “我讓她逃出去送信,應該是翻牆出去了……”
    赫連明珠捂著胸口,內疚地喃喃自語:“要知道你們來的這麼快,我就不讓她走了。如果她在這裡……”
    “公主放心,我那表妹武藝高強,又心思縝密,不見得有事。”
    宇文家的壓抑住心中的不安,連聲追問:“敢問宮中,她往哪個方向去了?”
    “往南門去了!”
    “那就好,南門已經被我們攻破,現在是素和家把守南門。”
    宇文郎點了點頭。
    “將軍,我們先把小皇子護送出去吧!”
    賀穆蘭心中歎了口氣,雖然這並不是小皇子,之後虎賁軍們也會知道那東宮裡沒有太子,但事情這樣發展,全然不像是拓跋燾的風格。
    他的風格,應當是失蹤回城後藏在宮中,等敵人殺入之後跳出來,得意洋洋地將所有人生擒活捉。
    又或者是叛賊氣急敗壞地搜到四處空空蕩蕩的宮室,出宮時被率領大軍的拓跋燾圍住……
    而此時,她卻只能選擇隱瞞到底。
    “好,我們走!”
    ***
    驚慌失措的劉潔在得到宮外有大批人馬殺入的時候就選擇了撤走,他的家財和家中的幼子、親眷早已經通過各種方法出了城去,每個人都帶了大量的財物。
    起事前,他早已經將自己的家財轉移了大半,留下的沒有多少,陪他一起起事的也都是扶不起的兒子。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分不清是為了意氣之爭,還是捨不得權勢,又或者是想要更進一步。
    他也曾經想過自立為帝,但先別說魏國那麼多宗室會不會答應,就連他自己去占卜的結果,也全是不祥,只得打消了這個想法。
    劉潔身邊的拓跋范面如金紙,抖的好像隨時會摔下馬去一般,劉潔在馬上掐住竇太後的脖子,以竇太後為人質,輕易地沖過了所有的防守。
    然而事情遠還沒有結束,隨著一聲聲號角,平城王宮的四門突然被重兵圍住,遠處也傳來敲鼓之聲,顯然外城的城門提早打開了,就等著讓外面勤王的軍隊趕緊入城。
    “劉潔,你放下手中的太後,我讓你死個痛快!”
    騎著高頭大馬、身穿御甲的拓跋燾猶如從天而降一般駕馬沖到北門之前,身後跟著的是已經一百多歲的老壽星羅結。
    他當然不是真的從天而降,宮中和宮外的人馬早已經將宮城圍了個水洩不透,他得到消息這些人想要從北門逃跑,立刻領著諸將往北城殺來,北城布有重兵,將這些人攔了片刻,正好截到。
    “陛下……”
    “天啊,是陛下……”
    許多跟著劉潔和宗室們一起造反的鮮卑軍戶看到了拓跋燾的身影,都驚慌失措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部落制度的殘余讓他們本能的認為應該向他們這位大可汗下跪,然而他們又大多是這些宗室和權貴們的私兵,屬於他們的奴隸,他們的家人和一切都掌握在這些人的手裡,這讓他們左右為難,不知道該邁出哪一步。
    “陛下,事情到了這一步,我還會信您嗎?”
    劉潔擔心身後的宗室——尤其是拓跋范會動搖,大聲笑道:“我若真將太後交給您,我是痛快死了,我的家人如何?我們真能活?”
    拓跋燾臉色難看,握著長刀恨聲道:“怎麼?你還想全身而退不成?”
    “不敢,陛下,比不得您運籌帷幄。”
    劉潔掐住竇太後的喉嚨,陰測測一笑。
    羅結看到劉潔身後的拓跋范,忍不住大聲怒罵:“拓跋范,你當年一念之錯險些釀成大禍,我匆匆入宮為你請命,陛下方才留下你,你現在保住了你的榮華富貴,就做出這樣豬狗不如的事情?我真恨那時進了宮去!”
    羅結活的時間比魏國立國還長,白鷺官是他一手創出來的,素和君是他的弟子,他經過的叛亂和各種戰爭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多,是真正的“老不死”,如今雖不住在平城,但但凡有事都是驛馬請教,白鷺官們也認大為“大首領”,此次的“一網打盡”之計便是羅結的計謀。
    所有皇子小時候在宮中都受這位“內官長”照顧,拓跋范更是一張臉又紅又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陛下,請給我們讓出一條路!”
    劉潔扯著太後,指著北門。
    “否則我就殺了她!”
    竇太後此時肯定恨不得干脆死了算了,無奈她全身被綁,口中被塞了東西,便是咬舌自盡也做不到,只能含恨搖頭。
    ‘我明明讓你跟著小皇子先走的啊,阿母……’拓跋燾心如刀割,‘你為何要留下來……’
    其實他不用想也知道,竇太後正是為了讓劉潔等人都上當,拖延更多的時間,才以身犯險。
    如果劉潔沖進的是一個空蕩蕩的慈安宮,說不定當時就跑了。
    他率領大軍從南城進入是需要時間的,閭毗的人手只能保證沒有人能詐開城門,卻攔不了這麼多造反的宗室和國戚……
    “讓他走!”
    拓跋燾看著劉潔。“但是我只能讓你走,如果你要想我連這些造反的拓跋們一起放了,就算我現在救了太後,她恢復自由後也會羞愧自盡,所以我只能接受你一個人走。”
    劉潔在城中早有安排,只要逃出去就能接應,此時哪裡管得了後面的宗室,聽到拓跋燾的話,當即率先拍馬揚鞭、一騎絕塵而去。
    拓跋燾率領的軍殿部隊眼睜睜看著劉潔裹挾著太後直沖宮門,但由於拓跋燾先前有言,誰也不敢攔他。
    直到這時,帶著“小皇子”的賀穆蘭和宇文部也匆匆趕到,看到賀穆蘭來了,拓跋燾連“兒子”都不管,直指著北門叫了起來“花木蘭,隨我去追劉潔那廝!”
    能夠後發先至追上劉潔那匹寶馬的,只有大宛神駒,賀穆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大軍圍宮,拓跋燾神色慌張,又有宗室人馬陷入包圍,殺成一片血肉模糊,頓時不管不顧地先湊近拓跋燾的身邊。
    這時候,護駕要緊!
    陳節帶著賀穆蘭的大紅和越影進了宮,越影不給他騎,他駕的是大紅,後來大紅甩了陳節下馬載起賀穆蘭,越影就一直作為替馬蓄養著馬力。
    現在明顯要的是速度而不是力量,賀穆蘭換乘越影,打馬狂奔,拓跋燾看面前的宗室人馬敗局已定,對羅結丟下一句“這裡交給阿公了”,就立刻領著宿衛軍向北門急追。
    越影還記得自己的兄弟,直追著最前方的高頭大馬疾跑,賀穆蘭駕著馬一眨眼間就與拓跋燾並駕齊驅,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
    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問他可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問他知不知道會死這麼多人?
    他為君,己為臣,問這麼多又有什麼意義!
    千言萬語,最後只匯成一句:“陛下可安好?”
    “安好!”拓跋燾言簡意賅地回答,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前面劉潔的白馬,生怕哪裡來的流矢將他懷中的太後誤傷了。
    路上有崔浩通知戒嚴的私兵以及巡邏的金吾衛前來阻攔,拓跋燾還會大聲地嘶吼:“全部給我滾開!滾開!他懷裡的是太後!”
    拓跋燾是真的擔心竇太後會出事,他將她當做親生母親一般看待。
    他身後的宿衛軍擔心拓跋燾在混亂中被當成亂軍給斬了,只能扯著嗓子大聲叫著:
    “御駕在此!諸人退散!”
    “陛下回京,統統避讓!”
    一陣大呼小叫之後,拓跋燾和賀穆蘭的寶馬漸漸追上了載著兩個人的劉潔,拓跋燾看了看距離,突然開口問賀穆蘭:“給你弓箭,你可射的死劉潔?”
    賀穆蘭知道拓跋燾想要倚仗她過人的箭術,可馬匹追的如此之急,顛簸不已,竇太後和劉潔身高差不多,她並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射死劉潔時不會致使他狗急跳牆殺了竇太後。
    如果直接射頭,離得這麼遠,萬一劉潔頭一偏,死的就是竇太後。
    仔細瞇著眼看了一會兒,賀穆蘭搖了搖頭。
    “除非他停下來,否則太後安全不能保證。”
    “我*&&*……&%¥##”拓跋燾氣的罵出了一連串鮮卑舊語,盡是一些不堪入耳的髒話。
    賀穆蘭心中也沉了沉,按照這樣的情況,劉潔恐怕是真的要逃走了。
    兩人一路追到西門,只見西門的門樓前殺成了一片,閭毗手持著武器和一伙不明身份的士卒殺的昏天黑地,城門半開半啟,無數人在城門的絞盤邊斗得你死我活……
    更可怕的是,原本就等在城門口附近想要出城的百姓都一窩蜂地往城外湧去,之前城門開啟時就已經引起了大亂,現在眼看著柔然人都和魏國士卒殺起來了(百姓眼裡是這樣),一個個更是以為柔然人殺進了城,連忙扶老攜幼地往外跑。
    閭毗原本就憋屈的腸子都青了,面前是武藝不俗的甲兵們,身後還有愛國的百姓是不是對他的手下敲冷棍,自以為幫了自己人,他連殺人的心都有。
    見到劉潔駕馬來到,又帶著竇太後,身後還有追趕的拓跋燾和賀穆蘭,閭毗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立刻大叫了起來:“關起城門!關起城門!”
    “護我出城!太後在此!”
    劉潔用身體掩蓋住塞了東西綁了身體的太後,大叫著往那個門口狂奔。
    一些百姓見到後面又有大軍殺到,嚇得趕快狂跑,也有不少人為劉潔讓出道路,為他阻擋後面的閭毗手下,劉潔的馬如同一陣風一樣吹過了城門洞,賀穆蘭和拓跋燾哪裡敢追丟他?立刻忍住不捨使勁打馬,緊追著疾奔而過!
    “快閃啊!別被馬踩死了!”
    “天啊!誰來救救我們吧!連太後都逃了!”
    “那後面追的是誰啊啊啊啊!”
    閭毗手下看守絞盤的人與城門官們一起與私兵斗了半天,對方各個悍不畏死,有一個甲兵被連砍了十七八刀,硬是撐著沒死,整個人撲在絞盤之上,一刀砍斷了繩索。
    繩索既斷,就再也關不起來了,劉潔帶著竇太後奔出城外,徑直朝著南山別宮而去。
    拓跋燾看到劉潔的方向,心中忍不住驚疑萬分:“他去南山干什麼!南山根本無法逃跑!”
    “陛下,我懷疑有詐,您帶著宿衛軍先回宮主持大局,我定將竇太後救回來!”
    “不,阿母為我涉險,我不能丟下她自己離開!”
    拓跋燾連連搖頭。
    “劉潔的馬跑不動了,一旦他的馬慢下來,你就射他!”
    越影身上掛著弓箭,就在賀穆蘭伸手可及的地方,拓跋燾將希望放在她百步穿楊的本事上,也實在是無奈之舉。
    劉潔的馬果然越跑越慢,等到了南山腳下時,早已經跑不動了,嘶鳴一聲摔倒在地。
    拓跋燾和賀穆蘭的馬都不是長於奔襲,但畢竟比載著兩個人狂奔的馬要好的多,此時他們早已經把身後的宿衛甩了十幾個馬身,再見劉潔一把扛起竇太後就往南山別宮的入口走,更是怒目而吼!
    “人呢!別宮腳下的侍衛呢!”
    山腰上突然奔下一群私兵,再一看都是端平公主府的人馬,南山別宮本來就是宗室主持修造,拓跋燾心中不安越來越重,別宮山下的道路也不宜跑馬,立刻放慢了馬匹的腳步,取下腰間沖鋒的號角,吹奏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
    隨著號角的吹響,山頂上也突然響起一片號角,這讓拓跋燾臉色更是鐵青:“他們居然到山頂去了!誰把他們騙上去的!”
    “是端平公主。”
    賀穆蘭歎了出聲:“之前端平公主求了太後的恩旨,來南山暫避。恐怕是宮中出了事,端平大長公主借口去山頂看個究竟,把大部分侍衛都給騙走了。”
    沒有宗室和皇子在別宮,她的權力就最大,除了不能擅離位置的侍衛,其他人聽她調遣是正常的。
    穆壽之前極力要求小皇子、太子和太後在南山別宮避難,到底是意外,還是早有所謀?
    如果是早有所謀,那在正面抵擋柔然大軍的穆壽……
    賀穆蘭越想越是不安,再一看身邊的拓跋燾早已經不管不顧地駕馬往通往半山腰的御道而去,頓時大驚失色:“天啊!陛下!您要等宿衛軍們……”
    “不能拖了,他們要在南山有逃跑的路徑,累贅的阿母一定會被滅口!”
    拓跋燾哪裡管的,駕著馬埋頭苦追。
    “越影,追上!”
    “咦嘻嘻嘻嘻……”
    一人一馬化作黑色的流星,迅速的靠近了拓跋燾,後者指著前面已經越來越近的劉潔,抬手指著叫道:“花木蘭動手!”
    原來是劉潔也扛不動了,將背上的竇太後交給接應的私兵,此時正是最大的破綻之時……
    已是半山腰,再往上道路更狹窄,林間樹深不可能像這處拐彎這麼好下手,賀穆蘭也不托詞,立刻拉弓搭箭,對著身前的劉潔拉開……
    遠處的劉潔似是有感,交完竇太後迅速抬頭,看見正對著他引箭的賀穆蘭,不但沒躲,反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賀穆蘭穩定心神,手中的弓箭已經電射而出!
    突然,大地劇烈的震動了起來,箭身快要離開弓弦的時候抖動了幾下,向著目標之外的地方歪斜了出去,拓跋燾和賀穆蘭座下的馬都不安地踩踏著蹄子,不停地搖擺著腦袋,想要逃跑。
    “你亂動什麼,別跑!”
    拓跋燾揮鞭就打!
    “陛下!陛下!快回來!”
    “天啊!天啊!花將軍,快把陛下帶回來!”
    地震了嗎?
    賀穆蘭感覺到身下的震動,迷茫地抬起頭,卻發現除了大地以外,還有一個更可怕的東西在震動著……
    半山腰上,巨大的滾石正沿著山道落下,由於重力加速度,已經頃刻就到了不遠的地方,還在繼續追加著速度往下滾落。
    哪裡是地震!
    是半山腰上的人開啟了防御的機關!
    眼見著最近的一塊巨石已經到了眼前,賀穆蘭哪裡還顧得上其他,當即跳下馬去,先抽了越影一計,又使勁拉動拓跋燾坐騎的馬尾,將它硬生生扯得半個馬身朝外,吃痛地拔足狂奔。
    “花木蘭!”
    拓跋燾驚駭地看著不退反迎上巨石的賀穆蘭。
    這要被碾下去了,必死無疑!
    拓跋燾不停地扭頭往回看,然而下山的寶馬跑的飛快,一會兒賀穆蘭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只留下賀穆蘭歇斯底裡的高喊:
    “陛下,照顧好我的家人、還有那些戰死的兄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讓人振聾發聵地響聲之後,連巨石滾動的聲音都像是頓了一頓,漫山遍野都是賀穆蘭驚人的巨吼。
    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拓跋燾已經跑出了極遠的距離,再回首時,那塊巨大的滾石又開始往下滾來。
    “花木蘭!!!!!”

☆、第458章 河西大局

“你不是不會武嗎?身手挺不錯的啊!”
    素和君一刀砍死一個沖上來的敵人,將已經嚇傻了的沮渠菩提拉過來。
    “我……呼……呼……只會逃跑……呼……之前花將軍抓著我訓了半年……”可憐的鄭宗像是開了掛一般險之又險地避過一個敵人的攻擊,以狗吃屎的姿勢從地上爬了起來。
    被賀穆蘭調/教了那麼久,他已經養成了條件反射。這些人的攻擊雖猛,和賀穆蘭的比起來……
    還不夠看!
    “這些人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鄭宗躲避的姿勢實在是不好看,連滾帶爬,連撲帶咬,但不管怎麼說比許多無辜枉死或死在流矢下的士卒要好的多。
    這支突然從南方攻過來的敵人穿著皮衣、長袍,頭上墜著巨大的裝飾,耳朵上、頸項上都是骨、牙等裝飾的飾物。
    北涼雖然也是胡人建立的國家,但自漢代起,河西受到漢化影響較大,穿著同於華夏,哪裡有這麼“粗獷”的!
    “這些是吐谷渾人。”
    素和君將沮渠菩提一把抱起,跨上了戰馬。
    “吐谷渾人居然也要來分一杯羹!”
    吐谷渾是吐谷渾國先祖的名字,其境東至疊川,西鄰於闐,北接高昌,東北通秦嶺,是西南幅員遼闊的一個國家。
    後世的吐蕃興起,滅掉的就是現在的吐谷渾。
    這個國家是由遼東慕容鮮卑的後裔建立,和慕容鮮卑乃是同一父系。和柔然一樣,他們追逐水草,廬帳為屋,和北魏、劉宋都交好,和北涼的白馬羌以及西秦卻有仇。
    東晉時,吐谷渾侄子吐延想以涼地為踏板進犯中原,被白馬羌孟家的先代“刀王”所刺殺,最終退居西南。
    其子葉延見進入中原無望,便在西南以祖父“吐谷渾”的名字作為族名,發誓要為父親報仇,遲早滅盡孟家的白馬羌人。他們的後代發展壯大,自稱“吐谷渾王”,國家沒有賦稅,一旦需要,就橫征暴斂、搶奪富商,取足而止,國中窮人多而富人少,貧家甚至活不了多久就會往夏、北涼各地逃竄,被抓回來就是奴隸。
    到了現在,素和君都不知道吐谷渾王到底是聞訊來搶北涼的地盤的,還是特地來掠走“沮渠菩提”要挾孟家的,要知道吐谷渾王族和白馬羌那是不死不休,大小摩擦也不知道發生了多少回,連吐谷渾邊境北涼都不敢放孟家人鎮守,怕的就是吐谷渾人原本不想打一看到孟家人在就和瘋狗一樣撲過來了。
    鄭宗最大的好處就是從鴻臚寺出身,對北魏周邊所有的國家、傳承、社會關系等資料了若指掌,素和君一說是“吐谷渾人”,他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不由得看向小世子。
    “是沖著他來的?”
    “你看他們可像是要抓人?都是一副千刀萬剮的表情,不死不休,根本不想留活口吧!”
    素和君命令白鷺官們鳴金,放棄營帳,所有人護著世子撤退。
    “現在跑?源將軍怎麼辦?”
    鄭宗爬上馬後已經累癱,趴在馬脖子上半天不能動彈。
    身邊的白鷺官和源破羌招攬來的鮮卑舊部護著他們往外疾奔,素和君一邊安慰嚇得閉上了眼睛的沮渠菩提,一邊指向北方。
    “往北跑!和狄將軍匯合!”
    “你瘋了,那狄將軍豈不是要腹背受敵!”
    鄭宗嚇得精神都振作了起來,看著身後凶神惡煞、仿佛野人出山一般的吐谷渾人,仿佛已經看到狄葉飛被南下的敦煌、酒泉將領以及吐谷渾人夾擊的樣子。
    “吐谷渾國貧窮困苦,即使他們的大王如何下令,只要我們逃出去,他們就會一路劫掠往北,路上會耽擱不少時間。北涼的地方豪強不是傻子,不會放這些吐谷渾人在北涼國境肆意搶劫,會為我們分散一部分危險。”素和君向鄭宗分析著局勢。
    “狄葉飛和花木蘭不同,他性格並不‘古板’,如果吐谷渾真追上,他一定會打開沿路城鎮的大門,放任吐谷渾人搶劫,然後以逸待勞,甕中捉鱉。”
    現在吐谷渾人可怕,那是因為他們空手而來,來去如風,等他們大包小包、大車小車、抵擋他們就容易的要命。
    等他們騎兵入了城,就更加淒慘,高車士卒的裝備無懼於任何巷戰,那些破銅爛鐵能不能劈開他們的甲胄都成問題!
    鄭宗在大局上並不如素和君透徹,但他是個沒有什麼是非觀念的人,聽到素和君和狄葉飛會“禍水東引”,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直連連大贊“還是侯官令你高明”,直跟著素和君和源破羌的人馬往北而逃。
    原本一動也不動躲在素和君懷裡的沮渠菩提聽到兩人的對話,突然睜開了眼睛,面無表情地問道:“你們說的是真的嗎?”
    “恩?”
    素和君見身後的吐谷渾人果然沒有追趕,反而急著去哄搶留下的帳篷、金銀、馬匹和歸順的各部送來的牛羊,終於松了一口氣,再聽到沮渠菩提問話,立刻反問了一聲。
    “你說什麼?”
    “你們會將已經投降的城鎮打開,放吐谷渾人進去搶劫?”沮渠菩提突然扭過了頭去。
    “就為了他們會跑的慢點,被你們的騎兵追上殺死?”
    “殿下,你是覺得這樣很殘酷嗎?”
    素和君馬上就明白了沮渠菩提在別扭什麼,以一種“大人的世界你們小孩子不懂”的表情解釋道:
    “這批吐谷渾人怕是有幾萬,北涼地廣人稀,四處都可以逃竄,如果不能一擊必勝,死傷的百姓更多。唯有讓他們負重前行,才有可趁之機。”
    “可他們如果是沖著我和孟家來的,為什麼不以我和孟家為陷阱,將他們一舉擒獲?”沮渠菩提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磨練,已經快速地成長了起來:“為什麼要用百姓為犧牲?”
    他的背脊挺得直直地,搖了搖頭。
    “因為你們無能。你們想不出制敵的法子?不,是因為你們看不起北涼人,不把北涼的百姓當做你們的百姓。我們雖然已經藩屬與魏國,可你們還是不把我們當做臣民,我們也不把你們作為君主……”
    沮渠菩提的聲音越漸消沉,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是不合適的,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
    他領悟的太晚,坐在王座上的也不是他,就算他領悟了這些,一切也無濟於事,他不過是面子好看點的人質罷了。
    “世子,你知道你是我們用了多少條人命換回來的嗎?加上那些死掉的馬賊,已經有三千多人為你死了。北涼一境,因為你活著而舉族來投的人馬超過了兩萬,姑臧城內外到現在還有無數人等著你回到姑臧,那些圍城的士卒、那些悍不畏死的將領,都是在為了你犧牲……”
    鄭宗瞧不慣這小孩被人寵壞的樣子,冷笑著說道:“你說你要去做陷阱,我們卻再也損失不起人了。孟家又怎麼會以自己為誘餌去吸引這些吐谷渾人?他們還等著攻下姑臧好作為國戚享有最大的功勞呢!”
    沮渠菩提的臉色一下子刷白了起來,素和君忍不住瞪了鄭宗一眼:“你跟小孩子倔這個干什麼!”
    “我不是小孩子!是因為你們把我看成小孩子,我才變成小孩子!”沮渠菩提尖叫了起來,像是不管不顧那樣地喊了起來:“花將軍就不是這樣的人!他是在路上看見北涼的商隊被馬賊追擊都會下令沖鋒的人!在他的口中,魏國的陛下也不是那種會打開城池,就為了讓敵人能夠搶掠百姓而得到勝利的人!”
    “因為他們足夠強。”鄭宗的聲音有力的響了起來。“天底下哪裡有十全十美的事,如果沒有我們在後方阻擋,這些吐谷渾人趁著內亂殺進來,還是會劫掠你們沿途的城鎮。你那些不過是空想的口號罷了,我們現在光想著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已經是很困難的事。”
    “花木蘭啊……”
    素和君見這個小小的世子都被賀穆蘭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能說出“花將軍不是這樣的人”,可見在這個亂世,像是賀穆蘭這樣的人到底能讓多少人刮目相看。
    更何況她還是個女人……
    花木蘭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呢?
    ***
    “不知道花木蘭現在到沒到平城,有沒有得到懲罰或獎賞。”
    灰頭土臉的狄葉飛從長城上往外望去,見到北方還在源源不斷的增兵,心中不由得更加煩躁了。
    這裡是姑臧和張掖之間的一段長城,原本是漢代時期時期建造,後來被南涼國主修葺用以抵抗北涼大軍,最後還是沒有擋得住張掖南下的北涼,最終不得不遷都離國。
    由於北涼統一了西北,這段古長城後來沒有經過多少次修整,唯有焉支山這一段到山丹的完整性最好,被狄葉飛拿來作為抵御北涼北方軍隊的地方。
    和他並肩作戰的,還有也善於守城的盧水胡人,以及張掖本地效忠於王後嫡脈一系的北涼貴族。
    但守城實在是太被動了,他恨不得殺出城去,和那些在外面瘋狂叫陣的敵方將領們大戰三百回合,也不願繼續所在這城牆之後,等待著素和君和源破羌攻下了姑臧的消息。
    要不是素和君認為由魏人攻破姑臧會讓沮渠菩提的正統性得到存疑,他又何必在這裡消耗時間?
    “狄葉飛,你這個不男不女的家伙,你的卵/蛋是不是藏在了肚子裡?聽說你的軍功是一路睡上來的,在黑山的時候跟花木蘭睡,到了柔然跟柔然的右賢王睡,是不是很爽啊?讓兄弟們也一起爽一爽!”
    負責叫陣的敵方將軍在城下污言穢語地叫著,引起後方敵人的陣陣狂笑。
    “哈哈哈,看他那細嫩的小臉,身上皮子肯定也不錯!”
    “說不定佛狸也跟他睡過,否則怎麼派他來北涼啊!”
    “哈哈哈,不會又看上沮渠菩提了吧,他還是孩子啊,你就放過他吧!”
    因為天台旗而不得不聽從源破羌命令,來協助沮渠菩提登位的盧水胡人們,都忍不住悄悄地去看這位漂亮將軍的表情。
    他們以為會看到一張勃然大怒、又或者是羞愧難當的臉,卻發現這位被罵成“一路睡上來”的將軍半點異樣的表情都沒有,連冷笑都沒有。
    他像是在聽著別人的故事一般靠在牆上看著城牆下的動靜。
    “就這點能耐嗎?”
    狄葉飛喃喃自語。
    這樣的污言穢語,和花木蘭那幾乎是明示的拒絕比起來,根本都無法讓他抬一抬眉角。
    花木蘭為了拒絕他,可是說了自己是個女……
    “哈哈哈哈!我聽說這個狄葉飛就是個女人!他們鮮卑人不是軍戶世代為將嗎?少不得就是天生的淫/娃/蕩/婦/,為了自己快活,混到軍營去的。你們看看他那個臉,他那個身段,啊哈哈哈哈……軍中爽不爽?我們北涼的軍中也有不少粗漢子,花木蘭那樣的恐怕滿足不了……”
    聽到“女人”雲雲,狄葉飛平靜的表情突然綻開了一個巨大的裂口。
    像是突然暴起要殺人一般的狄葉飛極為迅速地抓起手邊的長弓,用腳下的箭筒裡捻出幾只箭,對著城牆下叫陣的人射了過去。
    他是沒有花木蘭的本事,可以一百五十步外殺人,可是……
    狄葉飛飛快的射出三箭,第一箭速度極慢的向前射去,第二箭急速地追上,一下子撞上了第一支箭的箭尾,原本軟綿綿無力的第一支箭立刻加速,第三支箭又追了上來……
    三支箭首尾相擊,速度越加越快,力道越來越強,舊力未洩新力又生,端的是動若流星!
    那人明明站在一百八十步的距離,依舊是被露出這一手本事的狄葉飛直接射中了腦袋,帶著那譏諷的表情轟然倒下。
    一時間,城牆內外鴉雀無聲。
    盧水胡人瞪大了眼睛,高車虎賁們卻難掩興奮地小聲嘀咕著:“是我們高車人的追星箭嗎?真的有人練成嗎?”
    “我怎麼覺得像是把連珠箭改動了?”
    “狄將軍威武!”
    “哈哈哈哈!看傻了吧!回去把他的卵/蛋洗一洗,看看還在不在!”
    城牆之內士氣大震,被壓著罵陣了許多天,無數人都已經壓抑極了,狄葉飛這一首極大的鼓舞了士氣,讓所有人壓抑的心神終於被解放出來。
    拋下弓箭的狄葉飛卻沒覺得有多喜悅,雖然剛剛的憤怒讓他超常發揮,使出一直在練卻沒有成功的“追星箭”,可這一箭卻讓他無可抑制的想念起花木蘭來。
    黑山軍中,箭技永遠是花木蘭第一,他第二。
    雖然他精通連珠箭,射箭的准頭也比花木蘭要好,但軍中的評比之中,他的箭永遠比不上花木蘭。
    因為他的箭,是殺人的箭。
    他的力道決定了他一箭既出,直中要害,非死即傷。
    而連珠箭更多的是追求速度和殺傷多人,論起射死的敵人,遠不如一箭又一箭勢如破竹的賀穆蘭。
    黑山軍稱他為“快箭”,稱花木蘭為“殺箭”,鮮卑兒郎更敬重能上陣殺敵的軍戶,而不是他這種玩弄技巧的“漂亮人”。
    當時的不甘和隱隱想要追上花木蘭的想法,讓他苦練追星箭的技巧,然而,越到後來事務越繁重,他屢經出使高車、組建高車虎賁、被陷害用起五石散、挖煤、煉鐵……
    追星箭對時機的把握是他最大的瓶頸,根本靜不下心來的他最終還是沒有完成追星箭的雛形。
    直到到了北涼,幾乎每日都生活在殺戮之中,北涼人的悍勇和西北沙漠裡鍛煉出來的堅韌讓他不得不又尋求起“弓箭”這種最長距離殺敵的武器,他才開始又重新研究起“追星”。
    他也想射殺敵法的大將,也想一箭立威……
    可他重新拿起箭時,想起的卻是黑山時自己教花木蘭連珠箭,花木蘭教他如何“舉重若輕”的那些日子。
    再回首時,似乎只有在黑山的那些日子他才是快活的,在那時他不用考慮會死多少人、要殺多少人、要守住多久、要為國家帶來多少榮譽和利益。
    他們只要殺死那些柔然人就可以了。
    他們只要並肩作戰就可以了。
    他們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
    而不是……
    “狄將軍,素和使君和鄭先生一行人馬護送著世子避到山丹來了。”一個高車虎賁軍飛快地跑上城牆。
    “要不要開城門?”
    “怎麼回事?”
    狄葉飛從巨大的惆悵中抽出來神來,問著自己的部下。
    “源司馬沒和他們在一起?”
    “沒有,好像姑臧那裡出了什麼變故,一片大亂了。”報訊的高車虎賁也有些驚慌。“聽說吐谷渾人趁機北上了,源破羌和孟王後帶著一干將士從密道潛入姑臧,只詐開了南門就被抓住……”
    “什麼?”
    “具體的末將也不清楚,您下城牆去看看吧。”
    “帶路!”
    狄葉飛剛剛激起的士氣大震立刻就被一片疑惑取代,好在他一箭立威,讓城牆以北的敵人們慌了手腳,也鳴金收兵了,兩方還算是相安無事。
    匆匆下了城牆的狄葉飛奔出城樓,見素和君和鄭宗果然狼狽的擁著沮渠菩提在城樓下歇息,連忙奔上前去。
    他將他們領到一處清淨的城樓,這才問道:
    “什麼情況?姑臧沒拿下嗎?”
    “姑臧城已經被源將軍帶進去的士卒詐開了一個城門,原本孟家軍和北涼支持世子的將領已經沖進城去了,誰料沮渠牧健派人挾持著孟王後和源將軍登上宮牆,對姑臧的百姓昭告這是孟王後和我大魏企圖讓北涼滅國的奸計,引起姑臧城百姓一片激憤,人人奮不顧身抵抗‘義軍’……”
    素和君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北涼那些將領和孟家軍的人都不願損失太大,見情況不對就撤退了,姑臧城的城門重新關閉,想要再攻進去很困難了,原本的地道被人守株待兔,只要一冒頭就被刺死,地道裡還被點了煙熏,根本待不住人。”
    鄭宗補充著繼續說著,他這番也算是九死一生。
    “現在吐谷渾人又來了,在北涼南邊燒殺搶掠,激起越來越多的百姓憤慨,認為孟王後和世子帶來了這場災難。”
    民心一下子就變了。
    狄葉飛閉了閉眼,只覺得頭暈目眩。
    “你們的人馬呢?”
    “我們帶回來的是源家軍精銳以及鮮卑舊部,世子那一派還在圍城。吐谷渾人搶了我們不少人馬,如果再失去當地的支持,可能補給要成問題。”
    素和君臉色沉重:“我們必須要把這群吐谷渾人漂亮的滅掉,一來為菩提世子造勢重新贏取民心,二來奪回補給。”
    狄葉飛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你想我怎麼做?”
    “我們的人馬來回奔波了這麼久,源將軍又出了事,士氣已經不行,不能再正面作戰了,那些鮮卑舊部都是因為禿發王族的‘血盟’而同進共退,一旦源將軍出了事,血脈就等於斷絕,他們不一定會再聽我的,現在只能把他們安置在這裡守城,讓他們的消息與外界斷絕……”
    素和君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種地步,“你的高車虎賁雖然守城半個月了,但士氣高漲,又蓄養的兵強馬壯,這支吐谷渾人就交給你了。只是這支吐谷渾人約有兩萬左右,你只有五千人,恐怕……”
    “人數不代表什麼,那些連飯都吃不飽的家伙,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狄葉飛冷靜地回答著素和君的疑問,然後開始回想起吐谷渾到山丹的路線。
    如果繞過姑臧的話,那就會一路往最繁華的地方搶掠,姑臧他們不敢進,有大軍圍困,那麼勢必只能北上。
    要說北方最富裕的地方……
    狄葉飛銳利的目光看向素和君身邊的沮渠菩提,靜靜地開口:“你們不要守城,往東去,到宣威去暫避。那裡我之前北上的時候已經掃蕩過,很是安全,又有綠洲,也不和南方溝通,便於斷絕消息。”
    鄭宗莫名地看向狄葉飛:“那這裡……”
    “我會把吐谷渾人騙到山丹來,引他們出城後關閉城門。”狄葉飛表情冷峻地說道:“我們的人數不足,補給也不足,只能借勢,外面的人想進來,吐谷渾人想去劫掠酒泉和西域地方,我們正好提供方便。這些酒泉和敦煌的將領都是當地大族,為了保護自己的領地,不得不和吐谷渾人斗得兩敗俱傷,虎賁軍正好漁翁得利。”
    剛剛的憤怒和對花木蘭的巨大想念似乎讓他的頭腦越來越冷靜,他必須要靠著思考別的事情才能壓抑住那些思念和痛苦。
    他思考著崔浩交給他的“借勢”之道,那些世族門閥們的“求生之路”,那些“背後的政治”,把素和君當做崔浩一般,想要交出最讓他滿意的答卷。
    “我們這樣在北涼煽風點火很危險,先別說沮渠牧犍有一大批簇擁者,單說姑臧城內外的百姓和部族就不見的依附我們。但北方不同,北方是沮渠牧犍經營多年的地方,一旦後方有失,沮渠牧犍必定驚慌失措,只想著先平定後方,就給姑臧的大軍減輕了壓力。”
    他從地上撿起幾個石子,又徒手在地上畫了一張北涼的地形圖。
    臨出發前,崔浩給他的功課就是背完北涼地圖,他閉著眼睛都知道北涼有那些山川河流、郡府州縣。
    他把代表張掖的石子拿了起來。
    “我們已經拿下了張掖地方,現在既然有吐谷渾人搶掠,我們就不妨做大點,放任吐谷渾人和這些酒泉人、敦煌人打成一片,我們再以菩提世子的名義去收復河西三郡。”
    他點了點張掖以北的敦煌和酒泉。
    “到時候牧健只有姑臧所在的武威郡,又不能對北方有什麼幫助,民心肯定漸漸會倒向‘平亂’的菩提世子。加上西涼遺民早已不滿沮渠牧犍想要休妻,產生了很多次的摩擦,我們可以先和西涼遺民聯系,再聯絡敦煌當地的佛門,給我們提供幫助。”
    他用三枚石子包圍了最後一枚。
    “我們以三郡為據點,隨時都可以打到姑臧去,等我們有了地盤,也不必擔心冬天來了以後沒有補給的問題。”
    素和君和狄葉飛接觸的不多,也從未在拓跋燾那裡得到過狄葉飛善於作戰的信息,此時自然是震驚的合不上嘴。
    大部分認識花木蘭的人對狄葉飛的印象,不過就是“那是一直在花木蘭身後的跟班”、又或者是“花木蘭的同火,花木蘭對他很照顧”這樣的印象。
    雖然知道崔浩收了他做弟子,但崔浩和狄葉飛都不是那種非常溫和的人,狄葉飛還住在軍中,外人根本不知道崔浩交了他什麼,只知道他學會了自己看書、能寫一手好字、因為“煤”而得到了晉升。
    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素和君喃喃自語。
    “你竟有這樣的丘壑。”
    鄭宗則是因為狄葉飛失戀了而對他異常的有包容,心中早已經決定了要幫助他,畢竟同是天涯淪落人。
    剛剛外面敵軍叫陣的罵聲和嘲諷聲那麼大,他們剛剛接近長城下的城樓就已經聽到了喧天的“你是女人”雲雲,所以鄭宗心情莫名的變好了。
    雖然有點對不住狄葉飛……
    可憐喲,你就是變得再厲害,花木蘭也不會喜歡你的。
    他可不喜歡長的像女人的人。
    “這件事容易,把吐谷渾人引來的任務就交給我吧……”
    他笑著應下此事。
    “只要給我一支人馬,我將他們喬裝成商隊,就能把人一路騙來。”
    “佛門和西涼遺臣的事情交給我的白鷺官。”
    素和君也極快的回應了過來。
    因為狄葉飛說的沒錯,源破羌和孟王後一被擒,他們的局勢幾乎完全翻轉,除非想法子扳回一城,否則連冬天都過不去。
    欽汗城畢竟山高路遠,想從魏國得到補給是不可能的。
    “不僅如此,西秦地方現在有赫連公鎮守,吐谷渾人大舉北上,定是快要入冬無法過冬,讓赫連公分出人馬去騷擾吐谷渾,掠奪牧民的牛羊,吐谷渾人後方受損,必定搶的更狠,和地方勢力斗的更厲害,因為他們已經沒有退路……”
    狄葉飛又挑出一枚石子,壓在吐谷渾的位置。
    “想要吃下北涼,就先得看看有沒有不被獅子和老虎同時咬死的本事!”
    “高!”
    “妙!”
    所有人贊賞的眼光讓狄葉飛忍不住也有些飄然起來,似乎又回到了無數次和崔浩在模擬戰局的時候,絞盡腦汁終於得到了崔浩的那一句贊賞。
    看起來似是靈光一閃,其實卻已經不知道被磨練了多久。
    崔太常乃大魏最厲害的軍師,凡是他制定的戰局,幾乎從無差錯,他身為先生的弟子,總算沒有墮了他的威風。
    “我聽到外面那些人叫的話了。”
    就在這時,沮渠菩提突然開了口。
    年幼的世子第一次露出如此憤慨的表情。他捏著囊中的核桃,幾乎用惡毒的語氣對著狄葉飛說道:“雖然你很厲害,你很強,但我還是要說,外面那些人說的不對……”
    狄葉飛一愣,完全沒理解世子說的什麼意思。
    “他們說你和花木蘭有染,我真是覺得好笑。一個心中只想著以愚弄百姓、以他國百姓為誘餌的將軍,怎能和花木蘭那樣磊落的英雄有染?聽聽你的計策吧,讓好不容易維持和平的敦煌和酒泉陷入戰火,搶奪吐谷渾牧民過冬僅有的財產,讓已經臣服過上平靜生活的西涼遺民重新開始戰爭……”
    “你是魔,你的心裡住著魔,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沮渠菩提情緒激昂地用盧水胡話大叫著唾罵起狄葉飛來。
    “你這樣的人,即使是女人,花木蘭也不會看上你!我詛咒你這輩子都得不到自己的所愛!天啊!我是不是該死了才好!看看我們引來了一群什麼樣的魔鬼!我為何要跑回去,這群魔鬼……魔鬼!”
    “世子情緒不對,你看好他!”
    素和君表情不好,用冷僻的鮮卑俚語對著鄭宗說道:“我怕他會尋死,你一刻都不能離開他,最好開解他。對,孟王後還在危機之中,白馬公主也被我們送到了欽汗城,用這兩點打動他,讓他不要尋死!”
    這種威逼嚇唬小孩的事情,也就鄭宗坐起來毫無心理壓力。
    果不其然,鄭宗笑著用鮮卑俚語回答:‘交給我,保證他死不成。”
    狄葉飛雖然沒有聽懂沮渠菩提最後說什麼,但之前“怎麼能和花木蘭有染”這樣的話卻是用鮮卑話說的。
    這像是擊中了他心底最大的脆弱,讓他痛苦的哼了一聲,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狄葉飛你沒事吧?”
    素和君見到狄葉飛這個表情,突然了悟了什麼,有些不敢置信地縮回了伸出去的手。
    他……
    他喜歡上了男裝的花木蘭?
    還是花木蘭曾經拒絕了他?
    天啊,這是怎樣一筆亂帳?陛下要知道了會怎麼樣?
    到底狄葉飛是斷袖,還是狄葉飛自己搞錯了?
    “狄將軍你沒事吧?”
    鄭宗滿臉認真,心中卻有些幸災樂禍。
    雖然他不是個好人,但這件事一做,狄葉飛也算不上好人了。
    嘿嘿,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小子長得再漂亮又有什麼用?
    “我沒事……”
    狄葉飛擦掉嘴角溢出的隱隱鮮血,強迫自己不去想沮渠菩提的話。
    “如今形勢急迫,我們最好快點行動,吐谷渾人不是傻子,拖得越久他們警惕越高,外面兩郡的援軍見我們突然匯合,也會生變。”
    他咬了咬牙,終於領悟了自己和花木蘭最大的區別在哪裡。
    那是野心。
    如果得不到花木蘭的戀慕……
    那至少讓他得到所追求的功名!
    “你們也辛苦了,還是先去休息吧。”
    喉頭一陣又一陣腥甜的狄葉飛忍住不適開始逐客。
    “好,確實該休息了。”
    鄭宗摟住沮渠菩提,帶著他往外走。
    “世子殿下,雖然你說的難聽,不過我不得不跟你說一句……”
    鄭宗嬉皮笑臉的摸了下菩提嫩滑的小臉。
    喲,手感不錯,嫩的很吶!
    小男孩就是可愛!
    沮渠菩提被原形畢露的鄭宗嚇得一哆嗦。
    “我……我……”
    狄葉飛聽不懂,他肯定聽不懂,他不會出於義憤填膺……
    要對他做什麼吧?
    “我要跟你說,你說的太好了!”
    鄭宗甚至有些手舞足蹈。
    “哈哈哈,我也覺得狄葉飛那人配不上花將軍,你覺得誰相配呢?興平公主?”
    鄭宗攬著菩提的小肩膀,給了身後一群侍衛一個眼色。
    他們立刻了然地占住各個方位,以免這位世子趁機逃出去或者撞牆什麼的。
    沮渠菩提還以為鄭宗和魏國人聽到他那麼說會從此軟禁他,卻見這位“鄭譯官”對他和顏悅色,還有閒聊的閒情,忍不住張大了嘴。
    “她……她……也不太好。”
    “哦,那你覺得我怎麼樣?咦,你別露出這種表情,我和你說,我這裡還有花將軍給的……”
    鄭宗帶著侍衛陪著情緒有些不對的沮渠菩提離開,素和君帶著白鷺官原本也該先去安撫一路北逃的將士,再去好好休息的,可看到這樣的狄葉飛,不知如何竟有些憐憫。
    雖然狄葉飛確實是個優秀的好青年,而且出身和性格即使娶了花木蘭也不會讓陛下和其他大臣忌憚,但他畢竟缺乏某種“器量”,花木蘭嫁他是低嫁了,陛下也不會同意的。
    就算不是如此,正如菩提所說,以攪得西邊腥風血雨兵不血刃的拿下北涼的戰功來說,狄葉飛絕對能因此至少連升三級,甚至可能步入一方鎮守大將的地位,卻只會和追求“仁道”的花木蘭漸行漸遠。
    一旦他步上權臣之路,就會和“純臣”的花木蘭背道而馳。
    按照陛下的想法,即使花木蘭暴露了女子的身份,也依舊會對她封官拜將,她很可能是大魏的第一位女將軍,是日後的典范,她的終身會變成大魏的一樁大事來看待。
    越想,素和君看向狄葉飛的眼神就越加同情。
    狄葉飛竟秒懂了素和君在想什麼,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
    “素和使君,你還是去休息吧。”
    “我勸你對花木蘭不要陷得太深……”
    素和君本想多說幾句,卻認為說什麼都不合適。
    “我知道,我不會讓他有斷袖的惡名的。我……我是自己癡心妄想。”
    狄葉飛苦澀地一笑。
    ‘看這個樣子,狄葉飛還不知道花木蘭是女的呢。’
    素和君思咐著。
    他現在為情所苦,但正因為以為花木蘭是男人,至少還能專心於大事,畢竟男人要和男人相守,要有配得上對方的實力,否則容易變成‘孌童”、“佞幸”一流,他又長得這麼特殊……
    一旦自己告訴了狄葉飛花木蘭是女人,他說不定就會因為心緒跌宕起伏而真的出事。
    這個關頭,還是……
    先瞞一瞞吧,等日後時機到了再說。
    “你……你自己想明白吧。”
    素和君長歎一聲,默默出了城樓。
    這一夜,由於山丹來了援軍,每一個高車虎賁都睡得很踏實。城外似乎也聽到了又增兵的消息,很是混亂了一陣,似乎還有了矛盾。
    第二天一早,有兩支人馬就這麼走了。
    然而那些睡得安穩的人裡,卻絕對不包括這支隊伍的主帥。
    “天啊!狄將軍你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出什麼事了!”
    所有人看著踏上城牆的狄葉飛,都忍不住發出了驚呼。
    有一個小兵差點一下子栽倒到城牆下去,要不是抓住了同伴的衣服,已經摔下城牆變成癱子了。
    依舊是冷若冰霜,依舊是艷若桃李……
    可原本鴉羽綠眸的狄葉飛,竟一夜白了頭去!
    “沒什麼,想通了一些事罷了。”
    狄葉飛看了看初升的朝陽,瞇了瞇眼。
    既已選擇了這條路,現在回頭也來不及了。
    “我答應了火長,要為虎賁軍報仇,讓他們死的不要那麼沒價值呢……”
    他自言自語。
    “君子一諾,出言無悔。”
    “傳我號令,高車虎賁拔營撤離長城!”

Rank: 4

狀態︰ 離線
366
發表於 2015-11-5 20:54:26 |只看該作者
☆、第459章 壯漢投河

北燕。
    庫莫提不知道在水裡飄飄蕩蕩了多久,只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勾上了岸,然後扒光了所有身上的東西,被移到了一個火堆邊。
    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庫莫提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連老天都不願給他個解脫嗎?
    庫莫提和拓跋燾從小一起長大,雙方的身形極為相似,所以雙方對對方的身形也就極為敏感,遠遠的那位“陛下”帶著大軍沖鋒的高句麗人魂飛魄散時,庫莫提就已經發現了對方不是拓跋燾。
    但拓跋燾行事向來都有原因,為了防止他中暗算,宿衛軍在沖鋒時和他穿一樣的衣甲也是正常,庫莫提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看到那飄揚的“魏”字旗號,心中頓時一股豪情不斷上湧……
    有君如此,何愁攻無不破,戰無不勝?!
    和庫莫提一樣,被圍困了數月的數月的鷹揚軍爆發出了巨大的士氣,一鼓作氣的打開了城門,隨著外面趕到的援軍內外夾擊,殺的高句麗人潰不成軍,倉皇逃離了昌黎城。
    鼓聲擂起,不過一通鼓罷,便已得勝收軍,兩方匯合,也讓他見到了“拓跋燾”的真面目。
    那是拓跋燾身邊身形和他非常相似的一位宿衛,名為王青。
    大部分鷹揚軍不認識拓跋燾,王青身邊的宿衛和羽林郎事先應當是和拓跋燾商議好的要瞞天過海,所以王青穿著全甲,也沒和他多寒暄,只是遞給他一封信。
    信中的內容很簡單,大約是白鷺官發現京中宗室和國戚有所異動,黑山大營的夏鴻和王猛又發現先前返鄉的黑山軍大批不知影蹤,調查一番後發現已有一年多沒有回歸鄉裡,也沒有接受軍府重新征召,擔憂大批善戰的軍戶離開故土不服從軍府管調會引起動亂,所以密報朝廷雲雲。
    宗室、國戚、漢臣以及軍中的矛盾由來已久,隨著拓跋燾征服越來越多的土地,用封建的漢化制度取代舊部落的制度的腳步也就越來越快,軍中尚且不提,宗室和國戚的權柄首先就被分走了一大部分,這種矛盾遲早要激化出來。
    而“部落制度”的核心就是“主僕”制,哪怕拓跋鮮卑的祖先如何拆散鮮卑貴族的私兵家將以“軍戶”制分散他們的權利,隨著戰爭不停的發生,重新擄掠的人口又會增加他們的勢力,而從前分出去的許多將領,依舊還把這些貴族當做主家,主家對他們有著殺伐決斷的權利。
    宗室和國戚是最大的奴隸主,軍戶又有大批由曾經“奴隸”身份轉變為“自由民”身份、卻依舊附庸舊主壯大的將領,如果真依王猛所說,任由他們擴大勢力,最終只會醞釀出巨大的反叛。
    拓跋鮮卑雖子嗣繁榮,但在拓跋珪和拓跋嗣兩朝,兩位皇帝都性格多疑,也不知道殺了多少直系的血親,就連庫莫提的父親、那位先帝的弟弟,都是被拓跋嗣暗中下詔賜死的。
    正當壯年、能征善戰、且有王帳有奴隸有精兵的兄弟,是最可怕的皇位競爭者,一旦成年之後,哪怕沒有反意,也極少能夠在皇帝的猜疑之中活下去。
    翻開拓跋鮮卑的傳承,除了能夠繼承王位的那一個,每一代皇帝的兄弟幾乎都是“夭折”、“早薨”、“無後”、“暴斃”,活過二十歲的都極少,這也導致每一個拓跋鮮卑一旦能夠人事就拼命的留下子嗣,生怕這一支的血脈從此斷絕,連王位都要給外人繼承。
    這是一個怪圈,是宗室和王位上坐著的那個人最大的血海深仇,直到拓跋燾繼位,才算堪堪停止。
    但拓跋范被罷黜又讓宗室們開始慌了,拓跋燾比先帝、先祖還要強硬的態度和雄心讓原本就苟延殘喘的宗室更加害怕。
    這些事情,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了解了。
    那位端平姑姑每每抱著他的哭泣,那些對他英年早逝的父親的悲痛,母親的改嫁、母族的不管不問……
    小的時候,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信任誰,該選擇誰,該如何做,直到先帝將他和其他失去父親的宗室接入皇宮“培養”,直到他認識了豪爽灑脫的儲君拓跋燾,他才算是找到了可以值得信任之人。
    對於這位堂弟,他自歎不如,這是一種“器量”和“胸懷”上的甘拜下風,他無法將自己的私心放到最低,即使他再怎麼少年老成,關心的依舊是母親、拓跋燾、姑姑、父親的舊臣家將,然後才輪到國家。
    他並非大義凜然之人,也不願像其他宗室那樣要將上一代的血債銘記於心,有時候他想,只要人人都像他一樣了解拓跋燾,知道他是個什麼性格的人,那些誤會也許就永遠不會存在。
    因為這樣的想法,從少年起,他就盡量制造機會拓跋燾多出宮去,多和那些“親族”接觸,他牽線搭橋,他積極結交同輩的宗室,就是為了能讓自身成為紐帶,讓宗室和儲君能夠打消疑慮,不再重復上一代、上上代、上上上代的悲劇。
    直到一位對先帝懷著恨意的衛王後裔差點毒死了上門做客的拓跋燾和他。
    這件事讓他了解仇恨不是那麼容易被化解的,也讓原本就對他抱有疑慮的先帝將年少的他送去了黑山,從戰況最激烈的邊境開始歷練起,就如每一個拓跋鮮卑的孩子。
    也許先帝也厭惡了那種懷疑著每一個血脈至親而活的日子,所以才將他們這些“遺孤”接入宮中,又忍耐著他那些自以為不為人知的小心思,一點一點的將拓跋燾引入宗室的圈子。
    先帝想要看到成效,想要看到拓跋燾收服他們的可能,然而自己交上了一份糟糕的答卷,將一切都全部搞砸,也讓自己徹底失去了在拓跋燾身邊的資格。
    被賜死的同輩宗室讓拓跋燾痛苦了很長一段日子,在下毒事件之前,那是一位和藹的、非常體貼的兄長,性格風趣,善行獵,會很多事情,讓尚且年幼的拓跋燾和庫莫提十分仰慕他。
    誰又能明白這些“關心愛護”之後,隱藏著的是“恨之欲死”的陰暗?
    雖然後來拓跋燾很快振作起來了,但庫莫提很快知道,這件事對拓跋燾造成了很大的傷害,甚至對宗室產生了一絲如同父祖一般的防備。
    這是他的錯,必須由他來挽回。
    後來的他,率領著父親的舊臣愛將硬是在黑山殺出了自己的名頭,他是同輩之中最早靠自己封王的“直勤”,也是最沒有利害關系的孤臣,他不娶妻,不納妾,不生子,他是拓跋鮮卑早婚宗室中的異類,也是徹底讓先帝放下心來放權的“叛徒”。
    他在宗室和拓跋燾之間盡力斡旋,宗室是他的親族,拓跋燾是他的兄弟,他很自私,兩邊都不想失去。
    所以他察覺了黑山之中宗室的暗棋,卻只是悄悄利用各種手段將他們剔除出去,讓他們無計可施。
    他將一切會引起白鷺官和拓跋燾生疑的不安因素都消滅與無形之中,就猶如黑夜中的行者,走鋼絲的伎人,一旦稍有不慎,便裡外不是人,落個勝敗名裂的下場。
    但他一個人能做到的實在太有限了,所以他必須壯大忠於陛下、終於國家的力量,他開始在黑山提拔人才、平衡左右和中軍的關系,他不停的得罪人,又施恩於人,他制造出無數個巧合,就為了將那些隨時可能爆發的不安隱藏到更深更黑的地方去。
    他知道自己這樣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但孤軍作戰的他,再也找不到什麼其他的法子。
    黑山的重新洗牌讓他把許多不安因素都踢了出去,但這些昔日在軍中橫行慣了的“族兵”似乎依舊蠢蠢欲動,黑山差點因此造成嘩變,全靠他用鷹揚軍才鎮壓下去。
    從那個時候起,他漸漸才明白為何宗室那麼害怕。
    宗室的力量如果全部依靠王位上坐著的那個人,那麼他們能做到的事情越來越少,他們說出來的話越來越沒用,到了最後,他們甚至活的還不如那些普通軍戶出身的將領。
    不能打仗、無法得到戰利品和人口,也不能圈地作為牧場的貴族,除了名頭好聽,還有什麼?
    他一直以為自己再堅持幾年,再努力幾年,等到拓跋燾統一中原,實力越來越強,宗室們也就會自然放棄那些螳臂當車的想法,自然的認識到部落制度終究是歷史中被拋棄的陳舊之物,為了更大的疆土、更廣闊的未來,總要捨棄掉一些什麼。
    庫莫提並不是個愛國的人,但他憧憬拓跋燾心中的那個未來,人都是有向往美好的那一面的。
    他是自己親如手足的弟弟,他不幫他,能幫誰呢?
    他天真的以為自己的努力是有用的,他以為自己的那些努力會讓拓跋燾保留心中對宗室的那一片溫情,不會變成其父、其祖那樣以玩弄手段和辜負別人的信任而獲得王位穩固的那種人。
    但這一封信,徹底擊垮了他的堅持。
    羅結終是發現了他的那些手段。
    也許花木蘭對於王斤事情的判斷、以及宗室將金銀藏匿於他的別莊對他進行警告的示威,讓拓跋燾對目前的局勢造成了錯誤的判斷,他的那些勉力維持表面上和平的行為,使得拓跋燾認為自己的情況變得非常危險,宗室很可能隨時發動叛變,甚至會威脅到他的生命安全。
    所以拓跋燾聽從羅結的建議,先下手為強,以自己失蹤為誘餌,在國內布了一場局,要將所有的不安勢力一網打盡。
    從“議立儲君”開始,這位已經一百二十歲的老人瑞就在布局,他巧妙的利用了拓跋良和拓跋范的尷尬,讓拓跋良為白鷺官傳遞情報,又安排宮中的侍衛故意疏忽防守,暗中卻已經安排好了兩位皇子和所有人的退路。
    一旦宮中真的不能防備,還有特地從北涼調回的花木蘭救援,雖然損失肯定會有一些,但如果不拔出這些惡瘤和痼疾,只怕會造成更大的動亂。
    庫莫提當時心神就如遭重擊,幾乎要站不住腳去,就在這個時候,大地突然傳出了讓人震驚的抖動聲,肆虐的洪水夾雜著折斷的樹枝、石頭從護城河裡一湧而下,徹底淹沒了入城的吊橋,將原本就搖搖欲墜的他卷入了河裡。
    他原本是不會被沖走的,他的身邊有無數鷹揚精銳,有人拉住了他,有人抱住馬拼命想將他推到馬上去……
    ——是他自己鬼使神差的放開了手。
    他真的累了。
    不娶妻,不納妾,不結黨,不營私,他努力加強王權的實力,他掩蓋宗室做出的叛逆行為,為的不過是想魏國和陛下有一日能找到更好的法子,平穩的度過這個陣痛期罷了。
    然而無論他如何力挽狂瀾,他的用心還是抵不過那位老“大人”的重重盤算。
    夏鴻和王猛是什麼時候開始暗中傳信和追查黑山的事情?
    是因為陛下也開始懷疑他了,所以不願意把這些事交給他做嗎?
    拓跋良知不知道這麼做會讓他的家族徹底覆滅?
    他真知道“父子相殘”意味著什麼嗎?
    四處如果作亂,會不會有勢力趁機而起,讓假戲變成真做?
    陛下又是否真能接受得了這樣做造成的損失?
    以及……
    陛下知不知道,如果真的這樣做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那個陛下和他一起在被子裡埋頭密謀著各種“詭計”的日子,終是一去不復返,那些光明磊落的神情,會不會最終變為先帝那充滿猜忌的樣子?
    心中維護的淨土赫然崩裂,庫莫提感受到了巨大的頹喪感,這些讓他這個以榮譽和責任為己任的軍人像是自暴自棄地松開了手,隨著洪流的咆哮“自由自在”地離開了。
    然而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脆弱根本不可能影響太久,連脆弱和逃避都是可恥的,而且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激起求生欲望的他在洪流的激蕩中脫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重物,只留下御寒的貼身衣物,在那沉浮洶湧的浪濤裡,他盡力地將自己的頭伸出水面,他知道自己無法抵抗水流的奔騰,只能隨波逐流地被沖到下游去。
    正是在與天斗、與洪流相斗的時候,他突然領悟了“順其自然”的道理。
    如果歷史也是奔騰不止的洪流,那些逆流而上的人終究是要被淹沒的,能活下來的,永遠是學會了“順其自然”的人,無論他如何掩飾,就如逆水行舟,只會讓矛盾越隱藏越深,越影藏越惡毒。
    他一開始做出的選擇是對的,但遇上了錯誤的時機。
    他後來做出的選擇是錯的,卻沾沾自喜自己保護了拓跋燾的“心性”。
    解脫了的庫莫提徹底放開了心胸,伸展著雙臂,讓自己浮在水上沉沉浮浮,心中豁達一片,那些宗室、未來、斗爭全都拋之腦後……
    然後,他就差點被凍死了。
    ***
    “這後生長得真俊……”
    一個中年大媽摸過庫莫提光潔的胸膛,忍不住捏了捏。
    “大水沖了這麼多人下來,就數他最齊整。”
    “死了那麼多人……”
    穿著白鹿皮褲褂的男人滿頭辮子,“這些人真是造孽!”
    “醒了醒了醒了!”
    中年大媽叫了起來。
    “他醒了!”
    庫莫提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全身上下的熱烘烘的,暖和的他四肢五骸都像是從冰凍中重新解凍一般。
    身下的毯子也散發著熱氣,這是因為土地被火烤過,身上的皮毛帶著一股怪味,恐怕已經用了很多年了。
    大約是北地的牧民。
    北燕和其他北方諸國一樣,有許多胡族生活,這些東北土地上生活的胡族被叫做“東夷”,和北燕政權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建你的國家,我做我的牧民,我不稱臣,也不藩屬,更不納貢,但我也不給你惹事。
    只是這些東夷畢竟勢力太小,時不時受到北燕和高句麗的欺壓,像是畜生一般被驅來趕去,好在他們都是在樹林裡居住,東北多森林,北燕除了偶爾驅趕一番,也沒有造成過多大的傷亡。
    “你醒了?”
    滿頭小辮子的首領木昆連忙湊過來相看,見庫莫提睜開了眼睛看著自己,頓時手舞足蹈起來。
    “活了!活了!”
    “哦吼!哦吼!”
    木昆所有的族人高興地湊過來,一下子就把庫莫提圍住。
    這些人全部都穿著白鹿皮褲褂,男子索發,女子束發,皮膚粗糙骨骼粗壯,一見便是東夷的特征。
    “我在何處?你們是何人?”
    庫莫提動了動手腳,發現沒有哪裡受傷,心中大呼“好險”。
    “你被我們部族救了,我們是庫莫奚人,你也可以喊我們奚人。”首領木昆更高興了,用室韋話說道:“被沖走的大多是鮮卑人,你也是鮮卑人是不是?”
    庫莫奚和室韋同屬東部鮮卑,是鮮卑宇文部的別部,宇文鮮卑原本是匈奴人,後來加入了鮮卑族,所以語言和習俗都和普通的鮮卑不同,宇文部後來被同為東部鮮卑的慕容氏打敗,四分五裂,有一支大支則到了北魏,是以身為王族的庫莫提也會說他們的語言。
    但畢竟很久不用,庫莫提用生僻的室韋話說道:“是,我是,鮮卑,你們,奚人?”
    “能說我們的話!太好了!”
    木昆一拍掌,舉起庫莫提的中衣。
    “你穿著絲的衣服,你是魏國的貴人是不是?按我們庫莫奚的規矩,我救了你,你要給我們贖金,我們才能放你回去!”
    竟遇到了趁火打劫的!
    庫莫提笑了笑。
    但他們說的也沒錯,如果不是他們把他撈上來,他一定還凍僵在水裡,說不定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沉下去。
    “我雖沒有富可敵國,但家財還是有不少的,你們想要什麼,不妨說來。你們救了我,我應當送給你們謝禮。”
    庫莫提絕口不提“贖金”,在高傲的他看來,只有被俘虜了才涉及“贖金”。
    “我們要見你們的大可汗!”
    一個青壯突然插嘴,把頭湊了過來。
    “是!”
    “我們要見你們鮮卑人的大可汗!”
    庫莫提這下真是啼笑皆非。
    “你們是不是覺得,見鮮卑的大可汗,就像,你們見你們的首領,那麼容易?見大可汗,難!”
    “那我們不管,我們就要見大可汗!”
    東夷人頭腦都很簡單,在他們的心目中,鮮卑人還是那群騎馬打獵,追逐水草的游牧民族,城市也不過就是石頭堆成的房子罷了。
    “你們,要告訴我,為什麼,大可汗,去見?”
    庫莫提聽到拓跋燾的事情就十分慎重,忍不住正色問起他們。
    他原本就英俊陽剛,長得儀表堂堂,如今濃眉一蹙,竟有幾個懷春的少女捂著自己的胸口滿臉通紅。
    “我們要去他賠我們的損失!”
    “我們要去找他借人去找高句麗報仇!”
    “就是!他們打仗,把我們的部落都毀了!”
    “契丹更慘,他們部族在上游,全給淹了!”
    “奇怪,你們,不去找北燕,為何?淹了又是,怎麼回事?”
    “北燕也和我們有仇。”
    木昆冷笑著說:“他們砍了我們的森林,搶了我們的兄弟,就為他們築造堤壩,蓄水沖城,我們這一個部族好不容易從他們的手中逃出來,還沒逃多遠,就遇見你們的大可汗來了這裡,我們不知是敵是友,只能在山裡中亂竄,直到這一片被淹成這樣,再也回不了原來的部族了。”
    他看著庫莫提:“我知道你們的大可汗來了東北,我見到你們的旗子,你們的人馬,你們的強悍……”
    他露出向往的表情。
    “我們和燕人有仇,高句麗到燕地去的時候一路燒殺搶掠,我們、地豆於、室韋和契丹的部落都受到了很大的損失。我們東邊的部族一向是有仇必報,有債必償,我們要幫你們的大可汗打燕人和高句麗人,但你們要把原本屬於我們的地方還給我們,誰也不能再搶!”
    “你們要內附?”
    庫莫提心中一喜。
    “內附是什麼?你知道嗎?”
    “他說的話怎麼那麼怪?剛剛也是一個字一個蹦!”
    “笨,他是鮮卑人,會說我們的話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內附,你們,和我們,一國。我們給你們地,你們,叫我們的大可汗,大可汗!”
    “這有什麼難的!”
    木昆咧嘴笑。
    “我以為你們也要我們的東西呢!”
    “魏國,地大物博,不要你們的東西!”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救回來的是個貴人!我隔著老遠就看到你的衣服在水裡反光,那料子,比我們族裡最美姑娘的皮膚還細,果然是個大人物!我能見到你們的大可汗嗎?”
    木昆笑的眼睛都瞇沒有了。
    庫莫提想了想,拓跋燾不在這裡,這裡不過是替身,他們肯定是借不到的。
    但這些人熟悉北地,又能聯合起這一片地方的東夷,是極大的助力,所以他必須要借助他們的力量,不能隨便敷衍他們。
    “大可汗,不在。”庫莫提看著一群露出失望、憤怒、受愚弄表情的庫莫奚人,指了指自己。
    “我。大可汗,佛狸,兄弟!”
    從來沒有哪一次,他能這樣指著自己,光明正大、毫不覺得冒犯的喊出這一句話來。
    哪怕他是他們的大可汗,未來的天子,難道就能動搖他在自己心裡的身份?
    我,佛狸的兄弟,魏國的穎川王,黑山的大元帥,河南王拓跋曜之子,鷹揚軍主帥,王帳之主。
    他身後背負著這麼多的期待,又怎能像個婦人一般尋死覓活?
    “兄弟!兄弟!此人是大可汗的兄弟!”
    “鮮卑的大人!大人!我們救了一個大人!”
    “報仇!報仇!報仇!”
    庫莫奚人聞言大喜,圍著庫莫提突然載歌載舞起來。這樣子畫風的大變讓庫莫提一時有些不太適應,坐起身後毛皮中熱氣的流失讓他赤著的上身也讓他漸漸發寒,不由得往下縮了縮。
    載歌載舞的庫莫奚人歡笑了一通之後,對著庫莫提行了一個迎接尊貴客人的禮儀,首領木昆當即笑著說道:“我們一定把你送到鮮卑人那裡去!你要借我們人馬,幫我們報仇,我認你們的大可汗為大可汗,好不好?”
    “一言為定!”
    庫莫提點了點頭。
    “我可以和你們歃血為盟。”
    “好!”
    “好!”
    庫莫提見這些人對報仇如此執著,心中忍不住高興為魏國找了一支助力,高句麗舉族來幫龍城守城,國中一定空虛,室韋、庫莫奚和契丹游牧在燕國和高句麗之間,如果此時趁機攻擊高句麗,那麼這些高句麗人肯定會在龍城搶掠一番回國救援。
    到時候,北燕不攻自破。
    但是,在這一切之前,先得解決一個問題。
    “請問,你們,所有可打仗的青年,這片,有多少人?”
    先得弄清楚助力有多少。
    木昆聽到他的問話,驕傲地伸出一只手,張開手掌給他看。
    庫莫提倒吸一口涼氣。
    “五萬人?”
    這片苦寒之地有這麼多東夷?
    那還要借個毛的兵啊!
    木昆莫名地眨了眨眼。
    “五萬?不不不,是五千!”
    ……
    庫莫提無力地捂住眼睛。
    果然是他想的太多。
    “先,送我回去,再說……”

☆、第460章 萬法歸一

竇太後被劉潔挾持到了南山別宮,拓跋燾雖大局已定,卻依舊無法安寧。
    即使察覺出情況不對的崔浩連夜召集盟友控制住了劉潔家中的大小米需 米 言侖 土雲以及一干造反的宗室府邸,但還是難以掩飾這次的布局出現了疏忽的問題。
    羅結年紀畢竟太大了,還把現在當做東晉那時,卻不知道各家的實力早已經膨脹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白鷺官們的人數幾十年來也沒有多少變化,能查出來的東西畢竟只是冰山一角。
    南山別宮在二十年前建造的時候就被已經被宗室們動過手腳,這座由宗室內造監督造的皇宮別苑,原本就是因為柔然隨時可能南下的局勢而保護皇子所造,易守難攻、還建造有屯放檑木和滾石的“關房”。
    一直企圖“扶植屬於拓跋鮮卑的皇子”的宗室們,早就把南山別宮的分布圖背的滾瓜爛熟,就靠端平公主和她的侍衛做內應,便分而化之,成功的搶奪了南山別宮的防御權。
    等到南山別宮裡的侍衛發現自己受到了愚弄,想要將這伙人一網打盡的時候,卻已經發現竇太後被挾持為人質,拓跋燾下了御令,不准輕舉妄動。
    整個魏國的動蕩是因為“陛下失蹤”引起的,所以拓跋燾一現身,所有的動蕩立刻停止,崔浩和一干大臣又在“宮變”之日很好的控制住了內城和各家權貴,使得災禍沒有蔓延,宮裡小皇子和太子早已經被羅結提早安排好的宮中侍衛帶走了,唯有竇太後和花木蘭是最大的意外。
    竇太後是知道全盤計劃的,可是為了讓整個局變得逼真,能多拖延一段時間,竇太後居然沒有撤離,甚至還和劉潔等人僵持了起來,雖然赫連明珠的當機立斷使慈安宮沒有遭受太大損失,可竇太後還是被挾持而去,成為整個布局最大的敗筆。
    更讓人憤怒的是,狡猾的劉潔早已經把嫡子和家中的重要之人在幾年內悄悄送到了各地去,有的是“游學”、有的是“訪友”,他的妻子是公主,是拓跋燾的姑姑,最多罷黜為廢人,連拓跋燾也無法將她怎麼樣。
    劉潔挾持著竇太後在南山,就像是一個必死之人最後的瘋狂一般,每天都向山下要著好酒好菜,又威脅拓跋燾敢動一個宗室和國戚,便將竇太後碎屍萬段而死。
    這樣的情況竇太後肯定是無法接受,在幾次自盡未果之後,被嚴密看管了起來,連喝水都有人看著。
    然後便是花木蘭的失蹤。
    是的,亂石陣中,花木蘭消失了。
    有上山的宿衛軍信誓旦旦說花木蘭只身抵抗了一塊巨石,不過瞬息之間就被碾壓而過,整個人就像是被巨石壓的米分身碎骨一般不見了蹤影,事後劉潔帶著竇太後撤回山上,拓跋燾派出一干金吾衛將南山別宮山下山腰搜查了個遍,就是沒有找到花木蘭。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
    “陛下!大喜!大喜!”
    朝外得到消息來殿中報喜的臣子,看著面色鐵青坐在御座上的拓跋燾,高聲的傳達著自己的喜意。
    已經被拓跋燾連續幾天低氣壓給壓迫的走路都縮起脖子的諸人,齊齊朝著外面的臣子看去,就連拓跋燾都站起了身子。
    “可是劉潔放了太後,想要乞命了?”
    那被拓跋燾扯嗓子吼的一哆嗦的臣子搖了搖頭:“不是。”
    “花木蘭找到了?”
    “不,不,不,不是……”
    剛剛從同僚中搶了“好差事”想來沾沾喜氣的倒霉蛋被拓跋燾可怕的眼神嚇得差點匍匐在地。
    “那還有什麼好消息!”
    拓跋燾忿忿地坐回御座之上。
    “說!”
    “是是是是穎川王王王找到了……”穿著綠衣的臣子看著拓跋燾漸漸直起了身子,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語句通暢地繼續說了起來:“北燕的緊急軍情,穎川王落水,被東夷部族救起,送回鷹揚軍中。這些東夷部族被高句麗和北燕欺壓多年,請求歸附……”
    “東夷?是室韋嗎?”
    崔浩好奇地問:“還是地豆於?庫莫奚?”
    朝上宇文部的鮮卑人也感興趣地看向那臣子。
    “是庫莫奚、室韋、契丹和地豆於,還有一部分東夷雜胡。穎川王奏報,說已奉旨‘便宜行事’,答應了他們歸附的請求,穎川王已命令古弼大人的屬官若干人率領他們越過遼水,攻擊高句麗國。”
    “高句麗人後方有失,開始搶劫龍城准備撤離,北燕人和高句麗人在龍城發生內亂,兩位王爺請求平城再發糧草,大舉總攻!”
    “准!”
    拓跋燾總算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我就知道庫莫提不會有事!他會水,又有那樣的體魄,怎麼會被水淹死!”
    他設局的事情並沒有瞞庫莫提,但那場大水來的太突然了,連拓跋燾自己都沒想到庫莫提會被水沖走。
    無奈那時候正在收網之時,拓跋燾無法返回北燕去徹查此事,只能寄望於忠誠的鷹揚軍會找到主帥。
    好在天不絕人之路,庫莫提不但沒事,還找到了援手。
    那些東夷部族想要的不過是放牧種植之地,北地苦寒,劃給他們又有何妨!還能幫著他們鮮卑人防守高句麗。
    “陛下!陛下!北涼來的軍情!”
    一位信使匆匆趕了進來,“源破羌和孟王後被北涼人俘虜,沮渠牧犍要求我國從北涼撤兵並交還沮渠菩提世子。素和君和狄將軍帶著世子前往張掖地方,如今下落不明。”
    “什麼?”
    剛剛帶來的喜就被驚沖散了,拓跋燾坐在御座之上,只覺得一張臉忽冷忽熱,就連朝中大臣看過來的眼神也是晦暗不明。
    “素和君有從白鷺官的渠道送信回來,他們是暫避宣武了。”
    羅結原本不准備在朝中說出來的,畢竟朝中有沒有傾向北涼的臣子很難說,情報這東西要不為人知才有價值。
    但如今魏國正在多事之秋,再也瞞不住了。
    “宣武?”
    拓跋燾從早上起就在處理宮變的後續,以及長孫道生那邊對柔然的情況,還沒有來得及從羅結那裡得到消息。
    “是。吐谷渾人趁著北涼內亂揮兵北上,狄將軍希望能驅狼吞虎,享漁翁之利,所以派出精銳將世子帶離了山丹,任由吐谷渾人繼續北上。而素和君已經寫了信請赫連公派出人馬去劫掠吐谷渾……”
    他只是點到即止,並沒有說全。
    但能上朝的哪個不是人精?只要稍微想想這背後代表了什麼,就忍不住不寒而栗。
    好一招驅虎吞狼!
    吐谷渾人凶神惡煞,沮渠牧犍後院起火,魏國將士化明為暗,這是要活生生逼死沮渠牧犍的節奏。
    至於源破羌和孟王後,只要沮渠牧犍不想徹底和魏國撕破臉,就只能好吃好喝供著他們,否則來年陛下大可以“報仇”為理由直接從中原發兵西進。
    “高!實在是高!崔太常養了一位好弟子啊!”
    “如此一來,沮渠牧犍再退城不出就會大失民心,可一旦開城姑臧就有失,這招實在是毒辣!”
    “那位高車的年輕將軍,現在竟也成長到這樣的地步了!”
    一片贊譽之聲中,崔浩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美髯,只覺得之前幾年的辛苦都沒有白費,不過短短的時日,他便讓一位目不識丁的雜胡將領成長成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將,這勢必會讓他的名聲再上一個台階。
    那麼多有志於軍中的鮮卑貴族,哪怕為了讓他多培養幾位“名將”出來,也會放下身段,將家族子弟送到崔家來的。
    這麼多年互相看不順眼,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了!
    拓跋燾原本也在操心,北涼局勢錯綜復雜,又涉及佛門、西域各國、西北各舊國的遺民和大族,又不像北燕、胡夏那般國運已失,國力耗空,他不願派兵去征討北涼,最怕的就是打起仗來一拖拖無數年,最後拖垮了國力。
    但狄葉飛如果真能借助吐谷渾和菩提世子的影響,一點點反過來蠶食掉北涼,那功勞即使封王拜將也足夠了!
    原本是要拿無數北魏大好男兒的命去填的窟窿啊!
    “賞!賞!賞狄葉飛的父母珍珠一斛,絲帛百匹!”拓跋燾慷慨地點著頭,“等北涼大捷,另有厚賞!”
    “是!”
    “那源將軍那邊……”
    一位和源破羌關系不錯的臣子突然開口詢問。
    朝堂上原本還算輕松的氣氛突然沉了一沉,許多官員翻起了白眼,心中腹誹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源將軍與國有功,雖冒進被擒,但也是為國心切,應當一起嘉獎,並安撫家眷臣屬。”
    崔浩老成持重,開口建議。
    “如今北涼內憂外患不斷,沮渠牧犍又遲遲等不來我國的封賜,必定會如坐針氈。陛下應發布檄文,痛斥沮渠牧犍未得封賜便自行登位,實為謀逆,命令他交還源將軍和孟王後,退位還於菩提。如果他這麼做了,那自然是皆大歡喜,狄將軍也可從北涼撤軍,等菩提登位,再由菩提上書自請‘去國’。”
    “若是沮渠牧犍不從,那便是不顧北涼百姓希望和平的願望,貪圖王位,我國有義務協助菩提世子‘平叛登位’,源將軍雖被擒,但沮渠牧犍乃是藩國主君,源將軍卻是我國宗室,他無權處置。孟王後如今已是太後,以子弒母也為不智,兩人安全應當還是無虞。”
    當然,如果沮渠牧犍失心瘋犯了,不管不顧的把這兩個人一起砍了,魏國損失雖大,卻能名正言順的得到北涼,這犧牲也不是犧牲不起。
    狄葉飛如此強悍,如今成了意外驚喜,源破羌反倒沒有那麼重要了。
    拓跋燾現在心中亂成亂麻,聽完崔浩的建議,又詢問了幾個要臣的想法,見他們都是同樣的意思,便命令捨人擬詔,按照崔浩的建議去做。
    拓跋晃站在拓跋燾的身邊,見他這幾天急的嘴角唇邊都是泡,眼底也有青黑,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對著身邊的捨人伸手:“我來記吧,你把筆給我。”
    拓跋燾立在殿中,將今日得到消息的兩樁大事全部處理完,又看到小太子在那裡勤勤勉勉地書寫著詔書,頓時眼睛一亮,將兒子推倒了前面來。
    “我還要與羅侯處理宮變之事,其他細節,你們與監國的太子細談。等談出了章程,再來見我。長孫司空那邊的戰事,如果有新的變化,第一時間送到太極殿來。”
    拓跋燾看著提著筆還在懵懂的拓跋晃,拍了拍他的肩膀,壓低著聲音警告:“事情雖然多,但是不准給我哭,知道嗎?”
    誰會哭啊!又不是你!
    拓跋晃心中好笑,面上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兒子,阿爺這點亂糟糟的事就交給你了!”
    說罷,連忙給羅結打了個眼色,還沒來得及等朝臣們反對,立刻就“逃離”了前朝。
    只留下還拿著毛筆的拓跋晃,冷靜地咳嗽了一聲。
    “咳咳,諸位大人……我們繼續吧。”
    “呵呵,繼續……繼續……”
    “殿下先把那支筆放下來吧……”
    “可惜古侍中去了北燕調度糧草,否則肯定不會任由陛下這麼散漫!”
    “少說幾句吧,太後還在南山上呢,陛下心中焦急也是正常……”
    因為拓跋燾不在,太子年幼嘴巴又嚴,一些重臣不免竊竊私語了幾句。崔浩則是在輔助太子監國的過程中發現了拓跋晃比拓跋燾耐心更好、更接受漢學,所以猶如發現了什麼新的“樂趣”,開始一心一意的輔導起他來。
    “太子殿下,既然陛下讓您聽政,那麼我們先來討論第一條……”
    ***
    拓跋燾快步離開前殿,朝著武昌殿而去,邊走邊詢問身邊的羅結:“怎麼樣,宗室裡可有人招供?不是說白鷺官已經找到了從後山爬上去的小路了,可爬的上去?”
    “雖有小路,但陡峭無比,恐怕只有擅長攀山的蠻人和住在山上的獵戶能爬上去。但這些人不見得有武力和山上的甲兵相斗,萬一打草驚蛇,反倒壞事。”羅結心中也有些不安,畢竟整個布局是他提出來的,但現在出現了變化。
    “幾位王親倒還算安穩,大長公主們也都紛紛來為夫婿請罪,願意被貶為庶人,只求給他們留條活路。”
    “活路?若阿母有事,他們都要給我去死!”
    拓跋燾頭上青筋直冒,捏著拳頭一下子擂到牆上,嚇得旁邊的小宦官縮著脖子連連退了好幾步。
    “確實不能姑息,花將軍入宮平亂時曾命虎賁軍擒拿了一個叛軍,此人經審訊後卻是黑山軍中退下來的軍戶。那些闖太子東宮的‘柔然人’大多是黑山軍……”羅結心有余悸地說道:“都是難得的猛士,不是有把柄被人捏在手裡,就是還鄉後過的潦倒,還有在軍中受到冷遇,想跟著大干一場為自己賺個出身的,都是能征善戰的兒郎,如今……”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再能征善戰也不過是個禍害。”拓跋燾不以為然地冷哼,“黑山出了花木蘭,出了狄葉飛,出了那麼多忠勇之士,這些人心性不堅,素行不良,好好審!看還能審出什麼!”
    “是。”羅結年紀也大了,今日在朝上堅持的久了點,便有些精神不濟,扶著牆竟眼冒金星,站不起身子。
    拓跋燾見他這樣嚇得也是不輕:“羅阿公,你怎麼樣!要身體不適就去休息!”
    “無妨無妨,老毛病了,走急了就這樣……”羅結擺了擺手,“我只要……”
    “陛下,赫連公主求見!”
    一個宮人摸了上來,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拓跋燾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去。
    “公主等了許久了,就等陛下您下朝……”
    這次赫連公主立了大功,小皇子雖是假的,但她勇氣可嘉,又成功掩人耳目,無論是宮中朝中都對她誇獎不已。
    再加上她對太子殿下、小皇子都愛護有加,又是待嫁之身,許多人猜測等拓跋燾忙完一切,恐怕就要完成禮儀,將她封妃了。
    她出身高,容貌好,性格堅韌,說不得入宮就是“夫人”,如果手塑金人成功,恐怕皇後都跑不掉,這些宮人們樂得為她跑腿,賣些人情,哪怕有可能惹得拓跋燾不快都不顧了。
    反正拓跋燾也不好暴起殺人。
    拓跋燾聽到赫連公主求見,頓時臉上都皺出個菊花。
    “哎呀,你看我這老頭子,頭也暈,腿腳也不好,我還是去歇著吧……”羅結突然雙手扶牆,就跟一般年老力衰的糟老頭子一般,顫顫巍巍地扶著牆走了起來。
    “你小子還看什麼看!快扶我去休息!”
    “啊?是是是是是。”
    那個來通傳的宮人立刻瘋狂地點著頭,一把扶起羅結,兩人哼哧哼哧地拔腿就走。
    “陛下,怎麼辦?”
    拓跋燾身邊隨身伺候的趙常侍以前曾認過“趙明”為干兒子,也算是和赫連明珠有“香火情”,不免帶著一些期待問起拓跋燾來。
    拓跋燾發現身邊的人紛紛“變節”,更是頭疼不已,再看趙常侍滿臉笑意,就差沒在臉上貼個“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頓時大感頭痛地搖了搖手。
    “現在哪有心思想這個!曇無讖大師和寇道長請進宮了嗎?”
    赫連明珠來找他肯定是興師問罪的!還有可能是問花木蘭的下落,總而言之,肯定不是他們腦子裡想的那些香艷事情!
    什麼劫後重生抱頭痛哭,什麼情深意重成人之美……
    他娘的這幾天也不知後宮有多少女人明裡暗裡的來告狀了,每一樁每一件都來暗示花木蘭讓他帶了綠帽子,赫連明珠和花木蘭曾有私情。
    有私情個鬼啊!
    他花木蘭天生就沒這個能力!
    “陛下,赫連公主和花將軍都是心胸開闊之人,必定是有什麼誤會,您見見赫連公主,聽她說說也沒什麼……”
    趙常侍抿了抿嘴角:“再說……”
    “我不懷疑他們有什麼,現在我還沒功夫考慮這個……不對!我跟你解釋這個干什麼!”
    拓跋燾瞪大了眼睛看了趙常侍一眼。
    “隨我去見曇無讖和寇謙之!”
    “咳咳,是,陛下。”
    趙常侍無奈地咳嗽了一下,隨著拓跋燾往“求賢堂”走。
    曇無讖和寇謙之是花木蘭失蹤以後被請來的。那時候平城宮變,百姓人心惶惶,四門全部戒嚴,寇謙之和曇無讖雖都關心政事,但這個時候不方便出頭,都只隱在宗門裡,派出弟子打探。
    好不容易塵埃落地,花木蘭卻突然失蹤了,排除掉那巨石能把人碾沒了的可能,只能往“見鬼了”、“神仙救走了”之類的事情上去想。
    否則好好的大活人,怎麼能就沒了呢!
    哪怕死了也有個屍骨不是!屍骨成米分了也要有血跡啊!
    曇無讖和寇謙之則是齊齊看到代表花木蘭的那顆星星黯淡了,均以為花木蘭命中大限已到,已經死了,聽到拓跋燾派人來召的御令,都是心中不安。
    人力不能勝天,他有這樣的命運,說不定是定數。
    無奈他們雖是出家人,但腳下行走的土地卻是凡塵的,不得不聽候皇帝調遣,等到了宮中,聽到的卻不是花木蘭死了,而是他失蹤了。
    “我希望兩位能找到她的行蹤,無論用什麼辦法!”
    拓跋燾皺起眉頭。
    “是我自己莽撞,羅結之前已經數次警告過我,凡事身先士卒,必定有我後悔之日,我自己不聽人言,造成花木蘭遇難,必須設法補救。”
    他看了看苦笑的曇無讖和寇謙之。
    “我知道兩位都是得道之人,我本人對佛門、道門都沒有偏見,兩位如果能攜手合作最好,若不能,需要我提供什麼方便,也大可說來。我不信花木蘭死了,兩位可否給我一個答案?”
    “但將星已經黯了。”
    寇謙之歎氣。
    “不過還未滅。”
    曇無讖似是不甘示弱地念了句佛號。
    “可以試試。”
    “請兩位務必盡心!”拓跋燾閉了閉眼,“這是我大魏的名將,將來要隨我征戰天下的……”
    “陛下可知,花將軍的命過不了明年?”
    寇謙之將花木蘭身有陽氣不可宣洩,唯有幾種法子可以救命的話說了出來。
    曇無讖並不知道花木蘭是女人,聽到寇謙之說花木蘭“無法人道”雲雲,登時將眼睛睜的極大。
    不能人道!
    不近女色!
    這是佛門護法的好苗子啊!
    不知道花木蘭願不願意皈依我佛?這樣一輩子不娶妻生子也沒有人能指摘他的不是,只會說他潛心向佛……
    曇無讖一想到這一種可能,頓時精神大震,恨不得趕緊召集涅槃宗的人手,想盡辦法“推演”花木蘭的下落了。
    拓跋燾在聽完寇謙之所說的幾種可能之後也皺起了眉頭。
    他對怪力亂神之事一向是抱著“好用我就用”的想法,寇謙之說要引神力到他身上,可能有一些後遺症,他心中首先升起的就是不妥的預感,所以並沒有當做什麼幫助。
    至少現在建那什麼“靜輪天宮”勞民傷財,他現在正在打仗,是完全不做考慮的。
    然後便是“陰人”。
    這個他也覺得無稽,直接拋之腦後。
    “兩位可否攜手,給花木蘭一條活路?”
    拓跋燾不抱什麼希望地開口。
    寇謙之看了眼曇無讖,有些模稜兩可地說:“若是曇無讖大師願意,貧道也不會吝嗇所學。”
    “我佛門法術博大精深,有許多法門不是僧人無法承受。若要我和道門一起合作自然是可以,但前提花將軍得先皈依佛門,習得高深佛法,然後才能領受我們的法術……”
    曇無讖直接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和條件。
    拓跋燾不了解這些法術,也不明白是不是真的要入了佛門才能如此,可曇無讖一說這話,他還是忍不住抽動了幾下臉皮。
    花木蘭出家?
    佛門要尼姑嗎?
    又高又黑又瘦的尼姑……
    “這……暫緩緩再說,先把花木蘭找到吧。”
    拓跋燾吸了一口氣。
    “兩位可有什麼頭緒?”
    “京中最高之處乃是欽天監的觀天台,老道需在觀天台住上幾日。”
    寇謙之提出要求。
    “可!”
    “我需要有含著花木蘭精魂之物。”
    曇無讖看向拓跋燾。
    “精魂?”
    拓跋燾皺眉。
    “什麼合適?”
    “頭發、血液都可以。如果沒有,至親之人的心頭血也行。”
    “這容易,花木蘭的父母弟弟都在京中,我派人去傳!”
    拓跋燾也是病急亂投醫,這事情太過古怪,他也只能什麼招都試了,當下一邊去安排欽天監給寇謙之方便,一邊去命人帶花木托來。
    兩人都答應全力以赴,拓跋燾身上事務繁忙,將他們交給趙常侍接待,便匆匆又趕往太極殿處理政事。
    到了太極殿,小小的拓跋晃已經在殿門口等著了,他雖聽了政,但拓跋燾在宮中他卻不敢做任何決定,恭恭敬敬地過來求見拓跋燾,向他轉述朝堂上眾位大臣的建議。
    這也是學習的一種,拓跋燾用這種方法教著兒子自己思考和判斷的能力。
    拓跋燾見到兒子來了,大手一揮屏退了閒人,還算親近的領著兒子往殿裡走,一邊走一邊似是隨口一般說道:“晃兒啊,你早晨起來可有覺得什麼古怪的地方沒有?”
    “啊?父親所指的是?”
    拓跋晃莫名其妙地問。
    拓跋燾臉色微紅了紅,見殿外的宿衛都沒有偷聽,便壓低了聲音:“就是早上起來,有沒有覺得想尿尿啊?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比如變硬什麼的……”
    拓跋晃臉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拓跋燾,裝作聽不懂一般反問:“父親早上起來不想尿尿嗎?”
    “看樣子還沒有……”拓跋燾尷尬地捂了捂臉,“我在想什麼呢,晃兒才五歲,我也是太心急……”
    拓跋晃看著拓跋燾,心中真是淚流滿面。
    上輩子自己懂事的時候父親天天打仗,根本沒什麼時間好好交流,這輩子好不容易變了,有時間交流了,怎麼一句話都聽不懂了呢?
    所以上輩子父子關系不好,是因為他理解能力讓人著急嗎?
    “晃兒啊……”拓跋燾突然將一只手搭在拓跋晃稚嫩的肩膀上。“我們拓跋鮮卑普遍早婚,雖說五歲是早了點,我給你選個太子妃如何?”
    “……啊?”
    “這個人選吧,得比你打一些,否則等你能人事了,太子妃也不能生子,倒是浪費了元陽……咳咳,說不定我的皇孫就有了花木蘭的本事……咦?這麼說豈不是花木蘭的血脈?這……嘶……這也古怪……”
    拓跋燾突然陷入混亂之中,滿嘴胡言亂語,直嚇得拓跋晃看著拓跋燾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滿臉大汗。
    ‘到底誰跟父親說了什麼!我才五歲啊!這也太喪心病狂了吧!’拓跋晃露出恐懼的表情,抬眼看向拓跋燾。
    “獨孤家的女郎年紀是夠了了,唔,她姐姐是我的妃子,她要是我兒媳……唔,其實也行?要不然尉遲家的?好像脾氣不太好啊……”
    拓跋燾摸了幾下臉,突然吐出一個名字來:“你覺得王家那個王慕雲怎麼樣?”
    “您……您到底在說什麼啊!那不是阿姨嗎?”
    大十五歲,您這是在想什麼呢!
    “好像閭毗那個妹妹也不錯,叫什麼來著?月絲?月亮?”
    “月牙……”
    “咦?你記得?要不然就那個月牙吧!”
    重來一次,他還是逃脫不了那些命運嗎?
    “十歲就當阿爺,你可真有本事!”
    “嘖嘖,看不出啊,太子殿下這等勇猛!”
    “太子殿下可有什麼生子的秘方?”
    拓跋晃突然覺得頭暈目眩。
    “晃兒,晃兒你別嚇阿爺,你怎麼翻白眼了?來人啊!傳御醫!傳御醫!”
    ***
    迎面而來的石頭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已經到了賀穆蘭無法避開的地步。身後是狂奔著下山的越影和拓跋燾,前面是很可能瞬間碾過所有人的巨石,賀穆蘭心中估摸著自己本來就活不了多久,不如拼上一回,也算是死的有些價值。
    既然避無可避,不如迎難而上!
    轟!
    賀穆蘭運足了全身的力氣,用肩膀抵住了那塊圓石,拼命讓它停上一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一次死在馬下的噩夢又重新降臨,巨大的擠壓感和馬上米分身碎骨的強烈預感襲上她的心頭,她只覺得右邊的肩膀突然痛到了極點,就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氣之聲……
    “哎,又是如此。”
    那聲音如此蒼老,如此疲憊,直聽得賀穆蘭連自己在擋著巨石都快忘了。
    就在這個時候,面前的巨石和一起猶如鏡花雪月般一下子破裂,賀穆蘭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失重一般落了下去,一直落一直落……
    也不知落了多久,那一聲歎氣再次響起,近的就在耳邊一般。
    等等?
    近在耳邊?
    賀穆蘭甩了甩自己的頭,強忍住嘔吐感張開了眼。
    高高的登天台,寬廣無邊的殿堂,滿是符篆符菉的道幡……
    不是靜輪天宮,又是哪裡?

Rank: 4

狀態︰ 離線
367
發表於 2015-11-5 20:55:05 |只看該作者
☆、第461章 最後的選擇

“又要來一次?”賀穆蘭看著面前高高的殿堂,忍住罵娘的沖動,對著空無一人的登天台大聲叫著:“寇道長?你在何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要再讓重來一次,我直接抹脖子自盡回去吧。
    人生要無限的輪回這一個故事,還不如死了!
    “賀穆蘭,我已經沒辦法承受你再死一次了,你可明白?”蒼老的聲音像是無處不在,又像是近在耳邊。
    “你被馬踏死那次,我還能勉強凝聚□□跟在你身邊,當你被踏死之後,光是處理你的死亡而造成的混亂,就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精血。如今若不是我強行將你拉扯進這處縫隙,你若再死,你我二人都要迷失在無盡世界的迷宮之中,一輩子無法脫身……”
    “你……你是說,我還沒死?”
    賀穆蘭動了動胳膊。
    肩膀疼的發麻,死人應當是沒有痛覺的吧?
    那她到底在何處?
    “你當然沒死,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重來一回的。”寇謙之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殿堂之中回響。
    “我問你,我已經將解決你壽命的三個可能送到了你身邊,你為何不選?”
    “你是說那三個?”
    賀穆蘭錯愕。
    “花木蘭選了第一個,結果如何,你難道不是最清楚的嗎?”
    滅佛,暴動,儲君喪,蓋吳反,宗愛弒君……
    “花木蘭所在的時候,只能選擇第一種。那時候,陰時陰刻的鄭宗因沖撞赫連皇後而被處了宮刑,即使不處宮刑,他也沒法人道;”
    “我道門那時大興,佛門蟄伏不出,絕不可能和道門合作,之後陛下滅佛,佛門弟子更是將我等恨之入骨,更不要說共同商議你的救命之道。”
    “至於還可以轉移陽氣的未來之主,早早就已經破了元陽之身,和陛下一般無二,陛下至少得到你的陽氣還能護身,太子殿下那時元陽已失,身體卻沒有陛下強健,得了你的陽氣,不過是和你落得一般下場罷了。”
    “寇道長,你為何不出來和我說話?哪怕像我們第一次見面一般,用□□也好……”賀穆蘭只覺得越來越怪異,越來越不安,強忍住內心的惶恐環顧四周,哪裡有半分人影?
    古代又沒有擴音器,難不成真是什麼道門的法術不成!
    “哎!”
    寇謙之長歎一聲。
    “我為何讓你來平城找我,而不是我自己前去?賀穆蘭,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麼嗎?”
    ……
    難道不是古代的高人都喜歡玩這一套嗎?
    像是理解了賀穆蘭臉上的表情似的,寇謙之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和痛楚說道:“陛下下令滅佛,其實我持有的是反對的意見,無奈佛門扶持蓋吳與魏國相爭,魏國信佛的雜胡與豪族紛紛造反,佛門又控制了西域通商的要道,陛下和崔太常死了心要滅盡沙門,我道門卻因身為魏國的國教,從而被卷到了風口浪尖。”
    “自陛下滅佛起,我與佛門幾次交鋒,雙方斗法、斗智,早已經耗盡了我大半的心神,而後我參悟天機,發現如此斗下去,只會讓天下蒼生受難,所以只得避入靜輪天宮之中,參研救世之道,卻發現一切都落在花木蘭的身上。那時候花木蘭已經死了,蓋吳在造反,陛下在滅佛,我看到紫薇帝星一點點黯淡,天下大亂,我陽壽卻已經沒有幾年了,索性一咬牙,選擇了‘以身合道’。”
    “你是說,你原本所在的時空,是花木蘭已死、蓋吳造反,最後陛下被宗愛弒殺的未來?那我呢……我剛穿來的時候,明明是陛下剛剛下令抑佛之時啊!蓋吳那時候還在鄉裡偷我的東西呢!”
    賀穆蘭只覺得自己腦中一頭霧水,怎麼理也理不順這個關系。
    “此事說來難以理解。我從小身負異能,可以身外化身,有時候能看見未來,可有時候看見的未來又和我經歷的未來不同,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未來和過去都不止一個,世界也不是一個世界……”
    寇謙之盡量用簡單的說法告知賀穆蘭。
    “這個要說起來很復雜……”
    “平行宇宙理論是吧?不復雜,你說,我聽著呢。”
    賀穆蘭卻半點都不覺得難以理解,作為一個在現代被各種影視劇和相關科普節目熏陶長大的理科生,接受平行宇宙理論要比古人要容易的多。
    “你竟明白?是了,你從未來而來,自然知道的更多。”寇謙之的聲音由疑惑轉為了然。
    “正如我所說,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是如此。我以身合道後,我便是靜輪天宮,靜輪天宮便是我,只要有靜輪天宮所在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我的神魂便可自由來去。我一開始想要直接改變的是花木蘭,花木蘭已經死了,然而我不停回溯古今,搜尋她的魂靈,沒有找到她,卻找到了身為她後世的你……”
    “我?我是花木蘭的後世?”
    “是。可我在無數個世界裡穿梭時,都看到你在拯救魏國、輔助帝王。我不明白,你既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為何會不停的出現在我們的世界,所以我鑽入時間的空隙,找到了最早的你,便是解甲歸田那一世的花木蘭。”
    寇謙之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疲憊。
    “這很不容易,我說起來簡單,但行錯一步都是災禍。我雖以身合道,卻不是天道,依舊還要小心的避免天道察覺我在逆天改命,否則天地之間將再無我的存在,更莫說改變命運。”
    賀穆蘭並沒有出聲打斷他的敘述,從他的話語和聲音中,賀穆蘭聽得出這位已經在某種意義上“死了”的寇謙之究竟花費了多少心血才得到現在的局面。
    即使在未來的電影裡,一個人要想不停的穿梭時空,必然都要付出某種代價,更別說這是個尚有玄術的古代。
    這個代價,一定不僅僅是“以身合道”這麼簡單。
    “這裡每一個世界都是真的,但每一個世界都和我來的世界有所聯系。你從花木蘭解甲歸田那一世進入過去後,我發現我的世界裡發生了許多轉變。”
    “素和君和若干人將滅佛的慘烈告知了御座之上的陛下,你的手信使得陛下改變了固執的想法,滅佛沒有繼續強硬的施行下去,許多僧人借由太子的新通路逃到了劉宋。此外,太子得到了袁家的商路,開始和劉宋的商人通商謀取錢財,並聯系狄葉飛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軍隊,陛下和太子發生劇烈爭執時,太子命令狄葉飛率領大軍回京‘清君側’,誅滅了宗愛,雖說陛下和太子殿下之間的矛盾依舊存在,但至少沒有我來的世界那麼慘烈。”
    “至於你的親兵陳節,由於狄葉飛愛屋及烏的關系,將南方和西方商道護衛的事情雇傭了蓋吳所率領的盧水胡人去做,盧水胡人得以名震魏國,重拾天台軍的威望。有陳節作為中間人,天台軍也在西域通商之中賺得了財富,並沒有像我那世一般窮困潦倒後受到佛門影響造反,反倒成了魏國商隊在外行走最大的倚仗,得到了無數人的尊敬。”
    “你看,賀穆蘭,影響是確實存在的,每一次影響,都能干擾到最終的結果。正因為我看到了每一個世界造成的結果都會影響到我的世界,才讓我下定決心,哪怕犧牲一切,也要讓你回到最初。”
    寇謙之的聲音之中帶著堅定和某種決絕。
    “於是我將你引到靜輪天宮來,用天宮的力量將你送到更遠的一個時空之中,希望能讓你從源頭開始,改變大魏混亂不堪的未來。”
    “呃……”
    寇謙之的聲音滿是不甘,就像是明明送了家中子弟出國讀書,結果一回頭發現子弟在船上跳海了的感覺。
    “可是你給我干了什麼!你居然被馬踩死了!”
    “你不能讓一個沒有上過戰場的法醫一上戰場就能殺人如砍瓜切菜啊!”賀穆蘭惱羞成怒地說道:“你一直將我丟到這裡丟到那裡,到底有沒有聽過我的想法?我根本不願意在這裡好嗎!”
    “如果能找到花木蘭,我會用你嗎?如果是那一位,聽到我為什麼召她來,一定會毫不退縮地投身其中!”
    寇謙之的語氣漸漸幽怨起來。
    “你根本不知道我們付出了什麼……罷了,這些都是旁事,也和你無關。”
    “你錯了,如果是那位來,最終還會選擇解甲歸田。因為我和她一樣,打從心底厭惡戰爭。這便是我和她最大的共鳴之處。”賀穆蘭摸著自己的肩膀,“我們殺人,是為了保護更多的人;我們爭權,是為了為更多的人謀取權利;我們願意解甲歸田或為陛下犧牲,是相信這個世界裡依舊有人在堅持著我們的信念……”
    “別的世界發生了什麼,和我們何干?我們為何要為別的世界如此輪回、將痛苦和傷痛又重新承受一次?你只知道我們每一次努力都使得未來變得更好,卻不明白正是因為變得更好,卻讓更多的人失去了無限的可能性!”
    賀穆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努力的世界,滅夏提前了、滅燕提前了、柔然覆滅了、涼國也危在旦夕,可傷亡有少嗎?柔然不再叛亂了嗎?盧水胡人就真的過上好日子了嗎?一個人的作用微乎其微,如何能以一己之力改變一切?如果真要選擇,你何不選擇拓跋燾,為何要選擇我!選擇一國之君來改變一切,豈不是比我更要容易!”
    “你怎知我沒有!”
    寇謙之的聲音響徹天地。
    “你怎知我沒有!!!”
    “你……”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我根本沒有這個能力!你被馬踩死那一世,你的世界一片混亂,柔然可汗逃竄,柔然在未來二十年內屢次南下,黑山大軍二十年間不知死了多少將士!因為柔然長期騷擾,征胡夏和征西涼時都受到掣肘,劉宋也蠢蠢欲動,外有敵國,內有內患,直到陛下四十歲時,中原尚未一統,整個北方陷入征戰二十余年,人口凋敝,百姓兵役徭役苦不堪言……”
    寇謙之的語氣很是淡漠,但賀穆蘭聽出了蘊藏在他話語之後的憤怒。
    “那一世的佛門也有人和我一樣的想法,他們憑借這你身上的陽氣,截取生氣,想要人為創造出一個‘英雄’來,他們選擇了蓋吳作為‘天王’,結果卻失敗了,那一場動亂,不知死了多少人!”
    “就是因為你輕易的死了!就是因為你輕易的死了!你在那一世死時溢出的先天之氣被無數個世界的佛門利用,每一個世界都產生一個類似你這樣的猛將,造成了多少變數!只要是有靜輪天宮在的世界,我都盡力去修復了,可成功微乎其微,有一世,花木蘭在戰場上遇見了借了自己力氣的‘猛將’,竟一時不查被自己的力量斬於馬下,太子殿下也因此而死……”
    寇謙之說出來的話讓賀穆蘭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好。
    “每一個世界都亂成了一鍋粥,道門和佛門的爭斗也變得更加殘酷!每一個世界的變動都會延伸到我的世界,後來我發現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唯有重頭在改變一次,於是我耗費了所有的心血,讓你又來了一次。”
    “我還以為是rpg游戲,我又讀檔重來了,那正好是個存檔點……”賀穆蘭閉了閉眼,開始好笑當時自己的想法。
    “原來竟是這樣的。”
    “重來之時,也不知道哪裡出了錯,這一次,竟把其他世界的魂靈也帶走了,一並投入了你的世界。我原本想要消弭錯誤,以免天道察覺,卻發現連天道也沒有發現這個‘夾帶’之人,便干脆放任不管,任由你們發展……”
    寇謙之見賀穆蘭似乎沒有理解他說什麼,也沒有多解釋,只繼續讓靜輪天宮回響著他的聲音。
    “這一發展,我便知道不好了,因為你的影響,陛下甚至沒有重用這一世的佛門和道門,而你尋回了陽氣,靜輪天宮卻沒有建起來,未來也沒有這座洞天。未來沒有靜輪天宮的世界,我也不能再將你的魂魄提早截走送回過去,這一世的你,如果死了,就真的是死了,再沒有第二次。”
    “我死了,能回到未來去嗎?”賀穆蘭想起自己那時穿越的過程,“我只是被電電到了,不一定會死。”
    靜輪天宮裡一片沉默,安靜的像是寇謙之已經走了。
    “你還在嗎?”
    良久之後,已經無法承受這種沉默的賀穆蘭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到底可不可以?”
    “你成了花木蘭,那花木蘭在哪裡?”寇謙之的聲音滿是深意,“如果說我的世界花木蘭已死,你剛穿來的世界,花木蘭原本是存在的,其他世界也是,為何她們都不見了?你沒想過嗎?”
    ……
    煩躁啊。
    “你們都和我說我活不過三十五歲,我當然以為花木蘭死了。”
    賀穆蘭盤腿而坐,“聽你話中的意思,花木蘭並不是死了?”
    她突然一僵。
    “你是說……我頂替了她的生活,所以她……她……”
    “你最早來的世界,那一個花木蘭原本確實該死的,但因為你的身體一線生機未絕,尚可附魂,大概是受我當時以身合道的影響,竟投身去了你的世界。”
    “我合道之後,最初時想要尋找的是經歷過一切的花木蘭,結果卻找到了什麼都不知道的你,恐怕那時候她已經去了你的世界,而你成為游魂被我帶了回來。”
    “你們原本就是一人,只不過在不同的世界而已,我那時剛剛合道,力量不足,便將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
    “然而我沒欣慰多久,你就在馬蹄下給了我狠狠的一記打擊。”
    賀穆蘭想要聳聳肩,一動肩膀卻發現錐心一般的疼痛,只得作罷。
    “我堅持到現在,你的世界是變得更好了,還是更壞了?”賀穆蘭感興趣地看著他,“花木蘭還活著嗎?”
    “活著。但如果你找不到解決性命的法子,她陽氣大盛之時,還是要死。”
    寇謙之希望能夠用這個打動她。
    “所以,不要動不動就放棄生命了,這一切都不是幻境,而是真正的世界。花木蘭,我也沒有本事再救你一次,這個世界沒有靜輪天宮,我強行介入了好幾次,已經是強nu之末,隨時會灰飛煙滅。”
    賀穆蘭點了點頭,端端正正地對著寇謙之行了一個大禮。
    “無論如何,你救過我的性命,又告訴我,我的父親和兄弟可能沒有遭受喪親之痛,我都要謝謝你。花木蘭是我敬重的英雄,一定會好好照顧我的家人和朋友,我也不可辜負了她的親朋和重視之人。”
    “你能想明白,我很欣慰。做英雄不容易,做女英雄更不容易,我察覺到你漸漸生出厭世的情緒時,心中已經做好了你又死一次的准備,但卻沒有想到來的這麼快,你不是死於陽氣爆體,而是差點被石頭碾死……”
    寇謙之又歎了口氣。
    “若你第二次枉死,我又何必如此掙扎?依從了天道算了。”
    “道長,你說你強行介入了好幾次……”
    “黑山大營之中,我引你看到了謀反之人,如果不是我讓你看到,你和拓跋燾都會死於那次刺殺。而後你和鄭宗被風沙卷走,你以為你們不死,真的是大難不死這麼簡單嗎?人力哪裡能勝得過天,多少人被碾成了碎末,唯有你們還算齊整……”
    “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受此屆天道限制,能帶你進入靜輪天宮制造而成的縫隙,而且是在你神志清醒的情況下,已經到了我的極限。我救了你之後,恐怕就要受到懲罰,也無法自由來去。”
    賀穆蘭這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命不該絕”,竟一次都不是偶然。這個世界裡的寇謙之為何會如此幫她,也是察覺到了已經化身為靜輪天宮的寇謙之屢屢出現,定然是為了什麼大事。
    “要活,賀穆蘭!唯有你活,所有人才能活!”
    寇謙之的聲音越來越遠。
    “好好活……讓所有人都好好活……你去吧……”
    “去吧……”
    ***
    從一個時空回到另外一個時空的感覺是什麼樣子的呢?
    就跟你站在那裡,被一陣風刮過似的。
    消失的時候會失重,而回來之時,腳踏實地的感覺甚至讓賀穆蘭覺得有些不太適應。
    靜輪天宮的時間幾乎是靜止的、無聲無息的,既感受不到風和光,也感受不到泥土潮濕的氣味、太陽照在眼皮上的刺眼。
    正是這些,讓她清楚的明白,她回來了。
    “讓老道最後幫你一次……”
    什麼幫她一次?
    “太後,你吃一口吧,你若真出了什麼事……”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而後便是刺耳的尖叫。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來人啊!”
    賀穆蘭想過一萬個可能,就是沒想到自己居然出現在南山別宮之中!
    眼前是被捆綁著手腳的竇太後,另一個貴婦人打扮的中年女人嚇得已經摔了碗,對著自己大聲尖叫著。
    賀穆蘭的反應極快,不過是電光火石的功夫,賀穆蘭已經伸出手去,將那坐在地上的竇太後一把攬到身邊,伸手打暈了那個婦人。
    旁邊的侍衛們還沒反應過來“天降神兵”怎麼回事,賀穆蘭已經拉著竇太後往外跑了。
    “太後,我肩膀有傷,抱不得您,您離我近點!”
    好在這裡圍著的侍衛被突然出現的賀穆蘭驚呆了,他們原本就不是賀穆蘭的對手,她趁其不備踢翻幾個侍衛,拽著竇太後就出了屋子。
    竇太後手腕和腳踝上都纏著鐵鏈,實在是跑不快,這樣重量的物件對這個年紀已經很大的老太太來說委實太重了點,賀穆蘭拉著她好不容易出了屋子,卻見她跌跌撞撞差點摔個半死,只能一咬牙拔出腰中的磐石,用盡全身力氣對著她的手銬腳鐐砍去。
    “鐺!”
    “鐺!”
    腳鐐之間的鐵環被砍斷了,手腕上的手銬卻還連在上面,竇太後用盡力氣抖了抖,發現無法脫開,只能拖著手上的銬子繼續左支右拙地跟著賀穆蘭身後。
    好在劉潔和端平公主在山上的死衛不多,南山別宮大多都是投鼠忌器害怕誤傷了太後的侍衛,賀穆蘭拉著太後沖出宮室,只見得外面雲煙繚繞,一片蔥翠,忍不住狠狠罵了一聲:
    “靠!山頂上!不會還要殺出一條血路吧!”
    “別給他跑了!”
    “一定有妖術!把太後搶回來!”
    “太後,您到我背上來,攬住我的脖子!”
    賀穆蘭微微屈下身子。
    “我要開始跑了,我一邊胳膊使不上力,你攬緊點,別怕傷了我!”
    “好孩子,我的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他們連讓我尋死都不成,你盡力,真要救不了我,我也謝謝你!”
    竇太後似是已經把生死都拋之腦後,上了賀穆蘭的背就一把環住他。
    “往下跑!南山的羽林衛都在半山腰的別苑裡!去找他們!”
    賀穆蘭不用竇太後說也得趕緊跑離這個鬼地方,若不是她手受了傷,區區二三十個私兵,她又怎會懼怕?
    端平公主被打暈在屋子裡,一群侍衛叫著“太後跑了”、“見鬼了!”之類的跟在賀穆蘭身後追趕,只聽得山頂上吵聲一片,驚得正在山頂上探查山下情況的劉潔赫然一跳。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聽到太後怎麼了!”
    很快的,他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根本不需要別人告訴他,背著竇太後拼命往下跑的賀穆蘭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花木蘭!怎麼讓花木蘭跑上來了!他不是被石頭壓死了嗎?!”
    劉潔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一旁開動過機關親眼見到賀穆蘭被大石頭壓過去的眾人都驚得拼命揉著眼睛。
    “劉潔!”
    竇太後咬牙切齒地在賀穆蘭耳邊問道:“能不能殺了他!一旦殺了他,群龍無首,叛賊不攻而破!”
    賀穆蘭估算了下距離,殺了他不是不行,只是太後的安危就……
    她不是趙子龍,能一邊背著一個老太婆,一邊去和別人拼命。萬一別人全照她背後招呼,第一個死的是竇太後。
    更別說後面的私兵們已經追上來了,都造反了,難保他們手上沒有nu箭,她就曾吃過這玩意的大虧!
    “太後,他以後跑不了的。等你平安下了山,陛下肯定要派大軍封山,除非他跳崖,死也要死在山上頭!”
    賀穆蘭完好的那只手握緊磐石,揮砍開兩個迎面沖過來的死士,作勢要向劉潔沖殺,驚得劉潔連連慘叫。
    “攔住他!攔住他!”
    賀穆蘭直朝著劉潔方向走了一步,腳下立刻一個錯步朝著另外一個方向滑去,甩開身後糾纏的眾人,不管不顧地背著竇太後往山下跑。
    “射箭!射箭!啊,不准射箭!不准射箭!要活的竇太後!”
    劉潔前言不搭後語,暴跳如雷,他手下本來就不多,如今動亂一生,攔不住賀穆蘭的話,遲早全部要完蛋!
    “將軍,山頂上有動靜!”
    鎮守南山別宮卻被端平公主擺了一道的羽林衛們早就想一雪前恥,日夜都在等著山頂上出現其他變數。
    朝廷不准他們輕舉妄動,劉潔和朝中派出談判的官員每天唇槍舌劍,這些羽林郎卻已經是早就不耐了,再聽到山上隱隱約約傳來叫殺聲和“攔住他”的聲音,頓時精神一震。
    “是不是陛下派了什麼奇兵上去?我們速速接應!”
    “會不會不好?萬一輕舉妄動對方狗急跳牆……”
    “我們先悄悄上去,若真是太後逃出來了,我們也好將功補過!”
    “好!”
    “去一隊人把守著機關的反賊都殺了!別和花木蘭一樣,走一半被巨石給滾了!”
    “好咧!”
    一群羽林衛頓時分工合作,有的拔腿對著山上狂奔,有的跑去各處機關,有的則飛快下山回報。
    他們在南山別宮戍衛已久,每一條路都熟悉無比,許多通往山上湯泉的捷徑連拓跋燾都不一定知道,沒一會兒就看到了那道拔腿狂奔的人影……
    “真猛士啊!”
    一個羽林衛看的嘴巴都合不攏。
    “這是一路殺下來的?還是一路殺上去的?”
    “那是花木蘭。”
    羽林郎的首領昂首大笑。
    “哈哈哈!兄弟們,立功的時候到了,跟著我上去接應花將軍,活捉劉潔啊!”
    “好!”
    “走!”
    “花將軍莫急!羽林衛在此!”
    “劉潔速速束手就擒!”
    “殺啊!”
    ***
    “陛下!陛下!南山有動靜了!羽林郎派人傳信,說是山上有人大喊太後跑了,他們已經派人去打探了!”
    “阿母跑出來了?”
    拓跋燾聽到外面狂奔而來的宦官所說的話,哪裡還能坐得住!
    “擺駕南山!”
    “以防有詐啊,父親。”
    拓跋晃放下手中的功課。
    “也許又是劉潔的什麼陰謀?若真要去,請多帶點人馬,您不要上山。”
    “殿下勸的是。”
    崔浩和一旁的高允點了點頭。
    如今柔然人節節敗退,兩支側翼包抄的人馬也已經包圍了柔然人,就等著穆壽大獲全勝讓他們潰敗,將之驅趕到“口袋陣”之中一網打盡。
    在這樣緊要的關頭,拓跋燾是絕不能出什麼事情的,否則對士氣是極大的打擊。
    拓跋燾經過賀穆蘭的事情,早已經對自己“奮不顧身”的個性產生了反省,漸漸開始思考自己的莽撞會不會帶來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如果崔浩和古弼等人要知道花木蘭的死能給這位陛下敲響警鍾,恐怕恨不得花木蘭真的死了,也算死的有價值吧!
    聽到拓跋晃的勸諫,拓跋燾點了點頭。
    “我帶上宿衛和軍殿裡的人,也不上山。”
    沒一會兒,從宮中帶著人馬浩浩蕩蕩前往南山的拓跋燾又引起了一堆城中百姓圍觀討論,不知道這次又是發生了什麼事。
    永遠活在人們焦點之中的拓跋燾一路疾奔到南山時,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劉潔被反殺上山的羽林郎們生擒,一干叛賊紛紛俯首,端平公主被賀穆蘭敲得太重,連被捆綁的時候都沒有清醒。
    等拓跋燾派出去打探的人回來時,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這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是太後已經遇了難?
    那伯鴨官哆哆嗦嗦抖的猶如篩子一般跪倒在拓跋燾的大軍之前,一只手指著山腳下的御道,顫巍巍地開口:“花花花花花,太太太太……”
    “花太什麼!”
    拓跋燾不耐煩地抬眼,頓時也瞪大了眼睛。
    那被羽林衛們護送著,背著太後一路狂奔著下山的,不是花木蘭,還能有誰?

☆、第462章 圍爐夜話

賀穆蘭一口氣奔下山的時候,真是滿肚子都是氣。
    這群羽林郎只記得去搶功阿喂,連匹馬都不記得給阿喂!
    她累的像狗一樣斷了只手背著太後一路小跑下來阿喂!
    身後的羽林郎們還有閒心一邊跑一邊討論“哎呀花將軍真能跑不愧是虎威將軍”、“花將軍斷了手還能跑的這麼穩真是了不得”之類!
    她的虎威將軍又不是跑出來的!
    她跑的穩不穩和她的手斷不斷沒有必然關系,你特麼背上背著一個老太太你敢不穩試試?
    學學人家竇太後!深受這樣的折磨、這樣的刺激,被又背又顛,還能巍然不動,半點……咦?怎麼感覺背後什麼在往下滑?
    竇太後,你可別暈啊親!你要摔個半身不遂鼻青眼腫我有嘴也說不清啊!
    啊啊啊啊!
    拓跋燾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老婆孩子老干媽都要我幫你罩著!!!!
    賀穆蘭就這樣五心煩躁的一路半扛半背半縮著半邊身子將老太太扛下半山腰,就見到前方紅旗招展,鑼鼓喧天……
    不好意思,跑錯片場了。
    就看到山腳下拓跋燾已經擺開一片人馬,做出決一死戰的勢頭,忍不住心中又火了。
    看看,看看,居然還把小太子帶來了!
    這一次,火了的賀穆蘭沒有再忍住,哪怕面前是一干宿衛軍和羽林衛,還是扯著嗓子罵了起來:
    “陛下你又來御駕親征這套!你就不知道長長心?上次把媽都丟了,這次是要丟孩子嗎?!”
    “噗嗤!”
    “嗤!”
    “咳咳,咳咳咳咳……”
    被賀穆蘭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嗓子驚到的諸人忍不住噗嗤而笑,身為當事人的拓跋晃立刻像是被口水嗆到一般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只見拓跋燾不以為杵,駕著馬朝著賀穆蘭飛奔了過去,馬到山下立刻就跳下馬來,滿臉激動地就朝著賀穆蘭跑了過去。
    “阿母!”
    賀穆蘭的心還沒暖一會兒呢,就見到拓跋燾一把從賀穆蘭的背後橫抱起一個人來,正是激動的老淚縱橫的竇太後。
    “花木蘭,干得好!”
    拓跋燾仔細地端詳著竇太後,發現除了手腕、腳腕有一些鐵鏈摩擦的皮外傷,沒有太大的可見傷口,總算松了一口氣。
    賀穆蘭知道拓跋燾是個重情的人,被冷落在一旁也不以為意,反倒是小太子拓跋晃駕著溫順的小母馬也踱了上來,下馬對賀穆蘭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謝過花將軍對祖母的救命之恩。”
    賀穆蘭用完好的那半邊身子扶起拓跋晃,看了看四周;“現在離落石那日已經有幾天了?”
    拓跋晃看著賀穆蘭有半邊身子不動,驚愕地說:“花將軍受傷了?御醫呢?快宣御醫!”
    他一邊叫著御醫,一邊對著賀穆蘭詢問著現在的情況:“花將軍,自你那天在亂石陣中失蹤,已經過去三天了,這三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賀穆蘭哪裡能和這位小太子解釋什麼,只能捂著自己的肩膀,佯裝痛楚難忍。小太子年紀雖小,卻是個小人精,立刻明白了她這是什麼意思,也不再多言,只讓御醫趕快給她醫治。
    這一望聞問切,那御醫大驚失色地叫道:“將軍這肩膀,莫不是被什麼重物碾過?居然還能直的起身子,跑了這麼大一截路!”
    賀穆蘭其實疼的後背都被汗濕了,只是山下將士人數眾多,半點不能露怯,只能平靜地點了點頭。
    “其實也快撐不住了……”
    “趕緊!趕緊找輛車來!這傷要不好好養,胳膊就廢了!骨頭都碎了!”
    鮮卑人馬上作戰,治療筋骨傷的御醫醫術是最高明的,他當下這樣呼喊,其他人哪裡還敢怠慢,就連拓跋燾都從竇太後那裡分出神來,命令將竇太後和賀穆蘭送入車裡,護回宮去。
    至於他自己,自然是要在南山行宮指揮大軍包圍南山,好將這群逆賊一網打盡。
    於是乎,幾百名騎士護送著兩輛馬車回了城,也帶回了花木蘭救回了竇太後的消息。
    ***
    一個月後。
    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月,賀穆蘭的經歷自然是不能四處和別人說,而竇太後那時候情緒低落,幾乎就差沒有尋死了,也不清楚賀穆蘭是怎麼從“地底下冒出來的”,至於其他被抓住的同火,白鷺官們只當他們是胡言亂語,心照不宣的都把他們“花木蘭突然就出現了”的話給抹了過去。
    當然,因為過程太過奇異,拓跋燾還是特地召來賀穆蘭來問了問,而賀穆蘭則直接裝傻充愣。
    “我看到一塊大石壓來,用盡全力去擋,然後就完全沒有了意識,等再醒來時,就已經在山頂了。對了,我似乎聽到了寇道長的聲音。”
    寇道長為了她恐怕是下場不太好了,這個世界的寇謙之還沒得到過拓跋燾的重用,但他既然和那個世界的寇謙之一樣的心性一樣的修為,將來必定能達到一樣的境界。
    說不得,可以穿梭時空的他,還能經常帶給她家那邊的消息,也許時機對了,她和花木蘭能換回來也不一定。
    既然有無限可能,給寇謙之賣個好也不錯。
    寇謙之因為她的話後來來過一次,賀穆蘭對他卻是毫不隱瞞,將未來的他如何以身合道、如何不停穿梭時空尋找扭轉的契機、如何幾次三番救了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遍。
    寇謙之對自己的未來和靜輪天宮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在賀穆蘭家連住了三天,甚至帶了自己的孫子來把賀穆蘭口中描述的靜輪天宮描畫了出來,這才心滿意足的告辭。
    也許是賀穆蘭的話和寇謙之隨後拜訪的事情,讓拓跋燾腦洞開了什麼其他的原因,拓跋燾後來也沒再問她失蹤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讓白鷺官對外散布“花木蘭躲過巨石後潛藏在山上,趁防衛最空虛的時候伺機救回了太後”這樣的消息。
    “孤膽英雄深入敵營”的傳說無論古今中外都具有傳奇性,如今京中接連出事,正是人心惶惶需要新鮮話題沖散恐懼的時候,這消息一傳出去,立刻什麼光怪陸離的傳聞都出來了。
    “你聽說了嗎?那花木蘭胸口可碎大石啊!”
    “我怎麼聽說是一拳擊碎了巨石然後避開的!”
    “我聽說是打了個洞……”
    “你他老母的打個洞給我看看!你當是鼠威將軍嗎?”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讓賀穆蘭的聲望又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而不知是哪方勢力搗鬼,賀穆蘭和赫連公主那天在宮裡“深情相擁”的事情也傳了出去,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
    其造成的結果就是,眾多紈褲子弟和深閨貴女來探病探的更勤快了。
    拓跋燾無事,京中只要有腦子的人都知道拓跋燾這是設了一個局,將這些心懷不軌之人一網打盡了,京裡京外亂成一片,每天都有不少的官員遭殃,大多是宗室和國戚們招供出來的同黨。
    在這種大環境下,每家每戶都對家中子弟管的極嚴,許多平日裡斗雞走狗的少年更是被約束的連門都不給出,到了這個時候,絕對能來往的就只有幾個人家,其中就包括被傳的沸沸揚揚的虎威將軍府。
    特別是宮變那一晚,因為之前想要混進虎賁軍而和賀穆蘭有接觸,結果誤打誤撞當夜在宮變中立了功,被陛下嘉獎的這些貴族子弟,於情於理都是要去花府感謝順便加強感情的,就跑的更多了。
    在這種情況下,花家父母明顯已經不夠應付,兩位老人已經不止一次想要回鄉或者回花家堡去居住,無奈花木托在京中學藝,賀穆蘭肩膀又傷了需要人照顧,無奈之下,只好請出剛剛出了月子的賀夫人來幫忙。
    賀夫人十分感激賀穆蘭進宮去救拓跋晃和太後的“義舉”,當即帶著遮面就做起了管家娘子的事情。賀穆蘭幾次受寵若驚到出來制止,無奈賀夫人口口聲聲表示拓跋燾送她來就是做這個的,賀穆蘭攔幾次攔不住,也就隨她去了。
    賀夫人原本身材纖濃有度,可自從生了小皇子之後,身材竟惹火的賀穆蘭有時候看著都臉紅,正因為她身材變得太多,臉上又帶著遮面,即使這些鮮卑人家有些曾經見過賀夫人的,都沒有認出她來。
    畢竟賀夫人年少入宮,能和她沾親帶故的如今都已經為□□、為人父了,來賀穆蘭家的大多是沒出嫁的少年和瞎胡鬧的貴族子弟,見到這樣的“shu婦”最多的就是臉紅低頭,倒沒有失禮到細看的。
    有賀夫人幫忙打點家事,原本就人口簡單的將軍府自然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將軍府的下人都被賀夫人當做宮中之人來提點,行事更是有法有度,讓許多和賀穆蘭相交不深的大族子弟都對賀穆蘭府上的家風贊歎不已。
    這一日,又有不少青年貴族前來拜訪,賀穆蘭明明是受拓跋燾恩旨在家養病,結果家中成了內城裡子弟們無聊串門子的地點,也是哭笑不得。
    無奈一個個兒郎全是她得罪不起的,好在大部分也都是性格還算爽朗的好青年,來了也不多叨擾她養病,也就是聊聊天求著指點指點武藝,再聊聊最近發生的八卦什麼的,賀穆蘭權當又上了一次大學,當了一次班長,和他們相處的也還算是賓主盡歡。
    “最近又有兩位大長公主在家自盡了。”宇文家的郎君坐在賀穆蘭內室的椅子上,一邊好奇的摸著扶手,一邊不無感慨地說:“陛下寬厚大量,還沒把她們怎麼呢,只是將她們一家貶為了庶人,她們就自盡了。其實以她們的家財,哪怕做個庶人也能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她們那樣的身份,丈夫和家中男丁都被斬了,自己又是庶人,活著也是被以前看不起的婆家和妾室欺凌,心高氣傲的她們哪裡受得了。”獨孤諾坐在搖椅上不停地搖著。
    “這個物什不錯,能不能做小點?等我的孩子出生了,正好給他/她玩!”
    “這椅子也不錯!”
    宇文郎也贊歎道。
    “雖然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不過一天到晚跪坐下來腿肚子都抖,這倒是舒服的很。和你一樣放在內室,也不會有人說我們有辱斯文。”
    “還是花將軍想法多,這樣的東西也能折騰出來。”盧家子弟是第一次進賀穆蘭的內室,看著她斜倚著的高床,眼神裡全是躍躍欲試:“花將軍這些家具是家中木匠做的?”
    “胡亂倒騰著玩,不耐煩一天到晚跪著,想家裡的火炕了,自己找人做的。”賀穆蘭沒想到一干見多識廣的紈褲子弟居然對她做出來的家具感興趣。
    “你們要喜歡,回頭我把我之前做的圖紙讓人給你們描一份送去。”
    “太好了!把這凳子、椅子、床、搖椅,還有外面那個那個……”
    “美人榻?”
    賀穆蘭開口一問,這少年連連點頭。
    “是是是,就是美人榻!”
    這名字起的香艷,賀穆蘭一說,一干兒郎就壞笑了起來。
    “嘿嘿,想不到將軍看起來老實,其實也是個有情趣的主兒……”
    獨孤諾和一干兒郎來回花家好多次了,也漸漸摸清了賀穆蘭是個面冷心熱之人,現在玩笑也敢開了,一些壞主意也敢說了,儼然把賀穆蘭當成了“自己人”。
    “若真有美人在懷,這美人榻可比地上有意思多了,嘿嘿,嘿嘿……”
    這個沒有床的時代,夫妻敦倫還真都是在地上滾。
    獨孤諾這不要臉的,一想就想到了別處,他這話一說,懂人事的都嘿嘿壞笑,還不懂人事的少年們都露出悠然向往的表情。
    好在賀穆蘭是從更加豪放的未來來的,否則就他們說的這些言語,就算豁達如花木蘭也要紅了臉。
    賀穆蘭只是挑了挑眉,笑著罵他:“娶了九娘滋潤了,知道來調侃我們這群光棍了?莫忘了為了讓你娶到九娘,我還打了一大架,你媒人禮給我了沒有?”
    “好說,好說,明兒就給將軍送來!等將軍你看上哪家女郎的時候,只管吩咐兄弟們一聲,我們也幫你打上門去,受那女婿杖!”
    催親要挨打,古今女婿都一樣,鮮卑人被欺負的還更慘些。
    “咳咳,將軍,是不是該休息了?”
    一旁守著的那羅渾和陳節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剛剛美人榻那截他們都臉紅,不停地打量賀穆蘭,再聽到媒人禮和催親杖都出來了,忍不住就想趕人。
    “我說花將軍,你身邊什麼都好,就是這兩個親衛讓人受不住。明明也是戰場上下來的英雄,怎麼一個兩個都跟護著小雞的母雞似的?你們家將軍是斷了手,又不是魂沒了,還怕我們這裡氣吹大點?”
    李家的八郎皺了皺鼻子。
    “我們才來,你們就趕我們走了?”
    陳節和那羅渾不敢再絮叨,只能在一旁長吁短歎,大有建個群討論下#我家將軍太受歡迎怎麼破#的架勢。
    這還不算每天都在撓牆的花母,賀穆蘭真怕再這樣門前車馬不絕下去,花母哪一天神經受不住跳了將軍府裡的湖。
    花父現在已經看開了,每天都借口出去散散心,帶著花母騎著大紅去城外和城中逛逛,免得看到哪家將軍一上來就熱情地擁抱自家女兒行貼面的兄弟禮,殘廢的腿一哆嗦,嚇得摔死。
    賀穆蘭在這裡絮絮叨叨的聽著一干兒郎們說著京中的趣事,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拓跋燾知道她不喜歡政治上殘酷的斗爭,也怕宗室和後戚殘存的勢力會報復她,所以勒令她在家中“養傷”。
    外面據說亂的很,就拿昌平坊來說,這段日子就已經空了兩三家了,都是犯了事被抄家流放的。如今已經是冬日,正是殺人的季節,城門外人頭也掛了不少,花父花母每次出門都要埋怨個半天回來,說的就是這個事。
    正因為她在家“養傷”,她家倒成了個安樂窩,各家子弟也把她家當成開茶話會的好地方。她嘴巴嚴,話少,這些紈褲子弟就當她是個悶嘴葫蘆,什麼話都敢和她說,什麼玩笑都敢開,她倒無所謂,不過她看著,陳節有幾次炸毛,連提槊的心都有了。
    這樣安穩的日子正是賀穆蘭所求的,再過上一百年都不嫌煩。
    可從這些兒郎們帶來的消息裡聽,北涼和北燕的戰事正在最緊要的關頭,吐頹山的柔然人也被包圍了,就等著大舉全殲,可此時她卻閒賦在家,倒有些退休的意思,不免也有些惆悵。
    若是等大局已定,自己解甲歸田……
    其實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她正在這裡想著這些事情,猛然間突然看到獨孤諾的大臉伸到了自己的面前,忍不住嚇得往後一避。
    “你干什麼?”
    “到底是不是?”
    “什麼到底是不是?”
    “感情你剛才都沒聽?”獨孤諾又氣又笑地說:“就是京中傳的那個啊,說那個你和赫連公主那啥,還有那個誰誰橫刀奪愛,那個啥啥深情相擁……”
    “獨孤諾!”
    “你敢不敢說話前先動動腦子!”
    一想到正在聽獨孤諾說話的是陛下面前頭號忠臣加當事人之一,兒郎們都嚇得半死,就等著賀穆蘭那半邊“巨靈掌”拍下來,扇他個人事不知。
    誰料賀穆蘭露出一個看到母豬上了天的表情,滿臉迷茫地說:“橫刀奪愛?深情相擁?我和赫連公主怎麼了?”
    “你就別裝蒜了!”
    獨孤諾賊笑著拍了拍賀穆蘭垂在床邊的大腿。
    陳節已經開始捋袖子了,那羅渾表情也不太好,上前一步避開了獨孤諾。
    “你看你看!你的親衛們都這麼大反應,一定是有是不是?我們不到處亂說,你透露透露唄!”
    獨孤諾不怒反喜。
    “你們是說……”賀穆蘭好笑地搖頭,“我只當赫連公主是妹妹,她性子堅韌,長得又美貌,陛下雄才大略,正是郎才女貌,哪裡有我橫刀奪愛的份兒!”
    她還不知道赫連公主進宮待嫁是為什麼,還以為赫連明珠終於想通了,要和那位二缺的陛下湊活著過呢。
    雖然她並不覺得她這樣的女孩入宮是什麼好事,那位賀夫人就是血淋淋的教訓,但這個時代的女人其實出路也沒有多少,架不住人家赫連公主也樂意,她也不好多說什麼。
    聽到賀穆蘭說自己才是“橫刀奪愛”的那個,一干兒郎通通露出古怪的表情,對賀穆蘭的粗神經有了新的認識。
    如果不是她演技過人,就真的是還沒開竅。
    “天吶,看到花將軍這樣的人,我都想回家問問我阿母能不能把我姐姐配出去了……”
    “我家也還有個表姐,正是待嫁的年紀。”
    “我家有個姑姑……”
    一干兒郎立刻歪了題,七嘴八舌地開始討論家裡哪些女郎可以嫁給花木蘭,好生個萬夫莫敵的小外甥/侄子/表弟雲雲。
    既軍營之後,賀穆蘭又一次了解了男人要八卦起來,比女人八卦的本事要厲害的多。
    如果說軍營裡那些摳腳大漢們的戰斗力是五,那這群人的都快突破天際了。
    賀穆蘭看著陳節和那羅渾劇烈地抖動著身子,最後欲哭無淚地互相拍了拍肩膀互勉,不知為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你看,將軍笑了,可見你那家那個母老虎的名聲連將軍都聽過!”
    “你確定不是你家那個膽小鬼讓將軍笑的?”
    賀穆蘭痛苦地捂住臉,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笑了。
    篤篤篤。
    篤篤篤。
    敲門的聲音成功的阻止了房間裡的兒郎們當場嘶起來,陳節喜出望外地奔出外室去開門,卻見是賀夫人焦急地立在門口,當場紅了一張臉。
    雖然隱隱知道這個女人是個“大人物”,但這種成□□人的魅力實在不是陳節這個級別架得住的,每次都是面紅耳赤手腳都不知道哪裡放。
    賀夫人性格很是溫柔,雖然生了孩子年紀也不大,鮮卑人普遍早婚,她現在也才二十多歲而已,在宮中都是宮人和宮女,氣氛又壓抑,再見這些跳脫的少年,連心情都好了不少。
    可惜現在確實有大事,賀夫人見到陳節突然紅了臉低頭,焦急地開口相問:“花將軍在裡面嗎?我有事相商。”
    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滿室的兒郎們突然靜了一靜,有幾個兒郎更是坐立不安,頻頻將頭往外張望。
    賀穆蘭知道賀夫人匆匆來她的院裡找她肯定是有什麼事情,連忙起身出外相問,賀夫人看了看賀穆蘭,再看了看賀穆蘭身後追出來好奇張望的一干貴族子弟,湊近了賀穆蘭壓低聲音說道:“外面太子殿下上門來拜訪了……”
    “嘶……就一個人?”
    賀穆蘭駭的睜大了眼。
    “杜壽將軍沒跟來?”
    “沒有,就幾個宮中親衛跟著,說是陛下知道了,讓他出來逛逛。照理說這孩子不知道我在這裡啊……”
    賀夫人也是滿臉焦急。
    “我讓人安排他在前廳休息了,現在怎麼辦?”
    看的出賀夫人也是六神無主,完全沒有了平時端莊大方的樣子。
    賀穆蘭也從最開始的驚訝中靜下了心來,開始考慮拓跋燾這麼做的意思。
    宮中和她家離得不遠,雖說拓跋晃是微服,但這樣放任小太子往她家跑,一定掩不住有心之人的耳目,拓跋燾卻半點不覺得出格,到底為什麼?
    難不成,是為了她家裡天天上門的兒郎和貴女們?
    拓跋燾想讓小太子交朋友,順便讓賀夫人見見兒子?
    賀穆蘭想了一會兒,安慰賀夫人道:“你要相信那位讓他來,肯定是經過同意,也知道這麼做代表著什麼的。既然他都同意了,你也不必這麼擔憂。我想他肯定是想讓太子出宮交交朋友,你干脆把他帶到我這裡來吧。”
    “我?”
    賀夫人先是一喜,而後便是一陣懷疑。
    “可以嗎?”
    “去吧,有事我會和他解釋的。”
    賀夫人的眼睛裡頓時波光瀲灩,當下胡亂點了點頭,扭身就走了。
    她身材婀娜多姿,氣質又不似尋常女人,哪怕是這樣喜極而泣地點頭疾走,也比旁人要風姿綽約,看的不少青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賀穆蘭回了外室,向一干新朋友拱了拱手,笑著說道:“一個故交家的子侄來找我,年紀太小,家中族姐不好接待,我讓她把他送到我這裡來了。”
    “子侄?哈哈,不會是個小屁孩吧?來來來,讓他過來,聽聽大人們都在聊什麼,保證提早成人!”
    獨孤諾哈哈大笑著調侃。
    “花將軍既然有客,不如我們改日再來?”
    幾個盧家子弟覺得有些不妥,帶著幾分不安開口。
    “無妨,他的父親也是個直爽之人,雖然年紀小點,但膽子卻大,你們不必避著他,就當是我家的子侄相處就行。”
    賀穆蘭並沒有表現出異樣的表情。
    這些兒郎想了想,花木蘭是普通軍戶出身,既然是故交,那一定也是軍戶子弟,最多不過是軍中那個將領家的孩子,也不怕怠慢了人家。
    軍戶或將門的子弟都是開得起玩笑,經的起搓揉的糙小子,這群少年大多是將門出身或者鮮卑舊族出身,當場笑了起來,氣氛又是一松。
    就在此時,宇文家一個青年悵然若失的看了眼門外,有些靦腆地問起賀穆蘭:“花將軍,貴府那位最近主持內務的族姐……咳咳,聽令堂說,是因為家中有惡婦欺凌,被嫡妻打出門去的……不知……還有沒有再嫁的意思?”
    魏國人口並不多,男子打仗死的更多,故而從國家到鄉中都提倡改嫁,婦人改嫁並不為恥,夫妻如果不合和離的也有不少,再嫁的女郎都過的不錯。
    也是賀夫人實在氣質太過獨特,這些青年經常出入內宅,賀夫人盡管全力避讓了,總有接觸的時候。
    好在賀夫人舉止並不輕浮,否則就不是一個青年詢問的事情。
    “宇文家的,你下手可真快!我們這一干兄弟可都沒婚配呢!”
    一個少年很是有些不悅地撇了撇嘴。
    “我正想問,給你搶先了!”
    “喂喂,你才十六,毛都還沒長齊,人家花將軍的族姐都可以做你阿姨了!”
    “你懂個屁!”
    “你才懂個屁!”
    賀穆蘭聽得頭都痛,再看陳節緊張地看看自己又看看這幾個兒郎,只覺得頭更加痛了,連忙說道:“我這族姐只是被趕了出來在我這裡暫居,還沒有被夫婿休棄,也沒有和離,名義上還是有婆家的人,各位還是別再提……”
    “什麼!還有人敢占著,咳咳,還敢如此暴殄天物?花將軍,你要不敢惹,和我們說說,看我不找上門去打的那個畏妻如虎的孫子滿地找牙!”
    宇文家的郎君頓時怒不可遏地跳了起來。
    “就是就是!打死這個負心漢!”
    “吃著鍋裡的想著碗裡的,也不考慮考慮那些連飯都吃不到嘴的!”
    “所謂是英雄救美女,說不定也是一段佳話。花將軍,你也是出了名的憐香惜玉之人,怎麼就不幫你族姐出出頭?”
    滿屋子男人都露出“你這樣不對的表情”,湊上前去開始對賀穆蘭游說。
    “那負心漢家住何處?武藝如何?我們去找他要休書,實在不行打上一架,那嫡妻應該樂意交出休書吧?”
    “你們真是……”
    “什麼嫡妻負心漢,真是聽不下去了!”
    屋子的門突然被人一下子推開。
    米分妝玉琢的小公子鐵青著臉站在門外,身邊是已經羞得掩面而去的賀夫人。
    “你們這些閒漢,不思保家衛國建功立業,一天到晚想著別人家的妻室,還要不要臉!”
    幸虧他聽到消息趕來了!
    他就知道他父親也坐不住,否則不會任由他跑來的!
    滿屋子人看著羞跑了的賀夫人,臉色變得微妙起來,更是開始考慮“拳打負心漢”、“掌摑悍婦人”的可能。
    獨孤諾性子最直,見這小屁孩連跨過門檻看樣子都要人幫忙的樣子,說話卻老氣橫秋的,當場就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花將軍,你這子侄,怎麼半點都不可愛,跟個小老頭似得!你得好好教教他,要不然,咱兄弟幾個幫你好好教教這個小家伙?”
    拓跋晃臉色更壞,賀穆蘭也是頭疼欲裂。
    媽蛋!
    她好像已經看到了這群兒郎淒慘的未來了怎麼破!

Rank: 4

狀態︰ 離線
368
發表於 2015-11-5 20:55:36 |只看該作者
☆、第463章 荒謬至極

這世上帶傷打仗的將軍不少,可是像她這樣斷了手還帶著一堆嘻嘻哈哈的少年將軍出戰的,能有幾個?
    被趕鴨子上架強令著上前線支援的賀穆蘭,眼淚都快出來了。
    其實吐頹山對柔然的戰事一直很順利,就是穆壽那邊一直不能大捷,而柔然人又有漸漸往西退的意思,所以朝中對穆壽開始產生了不滿。
    真正讓拓跋燾下定決心將穆壽調回來的,是京中某個宗室被捕後的口供。
    這些人供出他們曾經攛掇穆壽諫言,讓太後和小太子去南山別宮暫避。穆壽原本就擔心出了事自己跑不了干系,當即就答應了。
    雖然宗室們都說穆壽並不知道他們在干什麼,可一個耳根子這麼軟這麼容易被討好的將領,被放在吐頹山這種緊要的地方,拓跋燾自然是不放心。‘
    然後拓跋燾又想御駕親征了。
    之前拓跋燾差點被壓死在亂石陣、差點被洪水淹死的事情只能說他運氣好,一干大臣那些天做夢晚上全是他們的陛下被各種陷害而死的場景,許多老臣把拓跋燾從娃娃那麼大輔佐到如今英姿雄發英明神武可謂是操碎了心,對待自己家子侄都沒有這麼嘔心瀝血,再見他要“御駕親征”,差點沒一頭撞在柱子上磕死以死明鑒。
    拓跋燾是“以進為退”習慣了,一開口就要自己上,但臣子們已經快瘋了,武將們更是蹦著跳——所謂養兵一世用兵一時,你養了我們就是這時候用的,這時候你敢不用我們?!
    最後,更是喪心病狂地把賀穆蘭拉了出來:“長孫司空不是說花木蘭的名字在柔然能止小兒夜啼嗎?雖說他現在肩膀有傷,但正面原本就要讓柔然潰敗,管他怎麼潰敗,只要潰敗了就行,叫花木蘭多領點人馬,只要嚇退了他們就行!”
    一夜之間,賀穆蘭家將軍府的門檻差點被人踩破。拓跋燾也樂得為賀穆蘭造勢加結交一些香火情,干脆大筆一揮——不是要多領點人馬去嚇唬人嗎?我的羽林軍還在北方交給庫莫提指揮呢,實在沒多少人,管你能弄多少人,帶足夠人去嚇唬就行。
    又附了一句,糧草自籌。
    人人都知道賀穆蘭是窮光蛋,讓她糧草自籌,那意思就等於是給她擴充募軍給開了方便之門,賀穆蘭見陛下都這樣決定了,一封軍貼一下,整個平城和她有點交情的兒郎們全部帶兵來了。
    這家五百,那家八百,十幾家人湊起來,愣是湊了兩萬大軍,還都各自自帶糧草、裝備。再加上兩千多的精銳虎賁,兩萬多大軍一齊出城,自那天之後,平城之中就沒有百姓南下了,原本已經逃出京城的百姓也陸陸續續回來了。
    領著這樣的軍隊,賀穆蘭也只能苦笑。如臂使指是不可能了,只能祈禱各家跟來的家將都是宿將,別一上戰場,她舞旗讓人上,結果人家退,她鳴金要收兵,這群子弟兵們全沖了就行。
    但就單拿嚇唬人來說,再也找不到比這批人更加合適的了。
    每家為了表現出家中的勢力,戰馬均找的是混一色的,像是獨孤家,八百騎士騎的全是黑馬,毛皮光溜的猶如烏黑的緞子。
    宇文家則全是白馬,他們是東部鮮卑,尚白,白衣銀甲白馬,日光下奔騰起來,幾乎能閃瞎人的眼睛。
    哪怕家室最差的幾家,也俱是鮮衣怒馬,甲胄齊整,要不是拓跋燾在花木蘭臨出行前把高車最近趕制出來的甲胄武器全部賜給了虎賁軍,恐怕虎賁軍夾在其中,就跟跑錯了地方的叫花子似的。
    照理說賀穆蘭帶著這麼一支拉風的隊伍出行,應該自豪驕傲加興奮才對,實際上賀穆蘭心都要給操碎了。
    “什麼?要如廁?荒郊野外哪裡有廁房,自己跑遠點解決,拉完了快馬追上隊伍!”
    賀穆蘭板著臉看著面前的盧家小郎。
    “你當這是出游行獵呢?我們要最快速度趕赴吐頹山,一點時間都不能浪費!”
    “……不是我嬌氣,我方向感實在不好,原地轉個圈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盧家小郎訕笑。
    “那就找個家將給你擦屁股加順便指路!下次這種小事不要來找我!”
    賀穆蘭整個肩膀都被打了繃帶,寇謙之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讓她受傷的肩膀幾乎沒有了知覺,但這並不代表她的手能隨便動。
    按照寇謙之的話,這傷要好好養上一年才能好,此次出征,也是能不動武就不動武。
    要想不動武就把別人嚇跑,就得出奇招才行。
    一行人保持著急行軍的速度,好不容易到了吐頹山,就見到老遠的地方一騎煙塵過來,正是穆壽帶領的騎兵。
    和賀穆蘭一起來的還有羅結派來的候官曹要員,來這裡是為了提走穆壽,將兵權交給賀穆蘭指揮的,那一騎煙塵而來的顯然是穆壽的私兵,見來了這麼一支大軍,再看到旗幟打著的是“花”,居然還不高興,為首的將領有些倨傲地對著賀穆蘭傳令的伯鴨官說道:
    “沒接到長孫司空的命令有援軍過來,更何況我們現在節節勝利,根本不需要援軍,花將軍的人馬還是回京去吧……”
    他說此話時,剛剛到達吐頹山的只是虎賁軍的先頭部隊,看著最多三千人馬,可沒過一會兒,這位倨傲的將領臉色就繃不住了。
    漫天的煙塵卷的四處灰蒙蒙一片,大地的震動不停的傳來,從地勢較高的吐頹山往遠處看去,直接南邊不停的有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且一望皆是精兵,有些甲胄和戰馬的狀態,看起來竟不亞於羽林軍!
    這一下,穆壽手下的將領們有些架不住了,其中幾人立刻打馬就回大營去找穆壽,賀穆蘭也不多囉嗦,駕著馬率先上了高坡,一看對方柔然大營竟好整以暇的在巡邏,不由得大吃一驚。
    “我們占據高地,人數、士氣都不亞於對方,為何在這裡待命?如果發動沖鋒的話,對方應該早就潰敗了才是啊!”
    穆壽手下的將領有些討好地搖頭:“你們不知,這些柔然人表現的太從容了,宜都王擔心他們有詐,或是事先布下了埋伏,所以數次以兵引誘他們出陣,他們都不上當,我們只能更加小心……”
    原來長孫道生三番四次催促穆壽一舉全殲對方卻無果是這個原因!穆壽穩成這樣,就不怕延誤軍情嗎?
    還是真的如羅結猜測的……
    賀穆蘭看了看身邊正在小聲議論著什麼的白鷺官,心中也有了些不滿。
    “柔然人開始退了!”
    那羅渾眼尖,看到吐頹山北面那些柔然人突然開始拔營,立刻撮哨一吹,震的虎賁將領全部登上高坡。
    只見得對面的柔然人開始拔營卸帳,連木柱都不要了,只收起帳篷,就把所有的東西往牛羊上裝,更有大批柔然騎士開始改變陣勢,阻擋在靠南的方向,掩護營中其他人裝載物資。
    這是要逃跑的跡象。
    “柔然人大概收到陛下回京的消息了,或是得到了什麼其他的消息。”賀穆蘭心中有數,冷笑著抽出腰間的號角。
    “想跑?搶了我們的牛羊女人就想跑?”
    嗚嚕嚕嚕嚕……
    進攻的號角聲突然傳遍三軍。一干貴族子弟們早就等著殺敵等的蠢蠢欲動,這次是來真格的,又不是虎賁軍的演練,頓時一個個摩拳擦掌,開始更換沖鋒用的戰馬,命令馬奴牽走自己的替馬,駕馬來到賀穆蘭身後的虎賁軍兩翼。
    “花將軍,你這是要做什麼!”
    穆壽終於駕著他的坐騎匆匆趕來。
    “你是要奪權嗎?沒有陛下的聖旨……”
    “宜都王,京中有人發動宮變,陛下令我們保護您回京,以免家宅有失。”幾個被俗稱為白鷺官的候官曹官員立刻舉著拓跋燾的手諭擠上前去。
    “得罪了!”
    穆壽臉色大變,剛准備發作,就見的虎賁營裡整齊劃一地出陣了一千騎士,守住四方位置將穆壽包圍了起來。
    丘穆陵家畢竟是大族,拓跋燾也不想做的太過分,穆壽臉色又青又白,最終選擇自己就了台階下,跟著白鷺官走了。
    從頭到尾,賀穆蘭都沒理穆壽一下,也沒管他到底是什麼想法,號角之聲又一次響起,兩萬的騎兵齊齊出現在高高的山坡之上,亮出了自己的兵刃。
    在柔然人看來,這兩萬多人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神兵一番,他們只聽得蹄聲雜沓,人喧馬嘶,就見到那遠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鮮卑人陣中突然出現了無數的人、無數的馬、無數的閃光。
    閃光的正是烈日下被日光反射而熠熠生輝的兵刃,柔然人見勢不好,哪裡還顧得身後百夫長、千夫長們在大聲喝令,頓時陣型也不管了,命令也不聽了,紛紛開始調轉馬頭往北而逃。
    大營裡亂成一片,有些將領還顧得自己掠來的女人和壯丁,有些人甚至連這些都顧不上,反倒驅趕他們抓來的魏國百姓替他們阻擋身後的騎兵,好伺機逃跑。
    賀穆蘭肩頭有傷,不能向往日一般沖鋒在前,唯有舉起磐石,劍指前方,大聲嘶吼了起來:
    “沖鋒!沖鋒!將他們驅趕到北面去!”
    “吼!”
    “殺啊!”
    霎時間,地動山搖,旌旗招展,由虎賁軍作為前鋒而發起的沖鋒終於凝聚成一股龐大的力量,對著柔然人的陣中疾沖了過去。
    “什麼情況!前面那些女人是怎麼回事!”
    獨孤諾跟著那羅渾沖鋒到了坡下,只見到柔然人紛紛呼號著敗逃,沒見到一人回身回擊,倒出現一群衣不蔽體的女人,哆哆嗦嗦地出現在他們的騎兵陣勢之前,頓時大驚失色。
    這些都是沒有上過戰場的初/哥,哪裡見過“人陣”的架勢,更何況這“人陣”還是魏國自己的百姓,最最孱弱無辜的女人,一個個控轡勒韁,大呼小叫,沒有一會兒就摔了一堆掉下馬去。
    那陣勢立刻就亂了一亂,左翼出現一個巨大的漏洞,要不是主持沖鋒的是毫不動搖的虎賁軍,對方的柔然人又只知道逃跑,這一下就能讓魏國騎兵吃了大虧。
    賀穆蘭站在高高的坡上,拄著磐石觀望著戰局,這是她第一次不在陣中殺敵,而看到的結果也實在讓人恨不得下陣去把這些子弟兵抽上一陣才好。
    經驗豐富的虎賁軍都知道在踩踏到這些“人陣”之前利用長兵器將這些人掃到兩側去,哪怕還是有些倒霉蛋會摔斷了脖子或者還是被後面的馬踩到,但至少不會因為突然勒馬而摔下馬去,讓兩方都斷了脖子。
    這樣的結果也徹底讓賀穆蘭堅定了“兵貴精不貴多”的想法,看著原本還很有氣勢在沖鋒,沒一下就蹩腳的不忍讓人看的陣型,賀穆蘭只能無力地捂了捂眼。
    “將軍放心,有那羅將軍在,不會出太大問題,蠕蠕們只顧著逃跑,就算有一兩點失誤,也不影響大局。”
    陳節陪在賀穆蘭身邊,看著山下的動靜也是搖頭。
    “虧了那麼好的衣甲……哎呀,宇文家的那位怎麼回事?怎麼還救了一個女人上馬!這是英雄救美的時候嗎?”
    賀穆蘭再一看,果真如此!
    亂了,全亂了套了!
    好在沒有一會兒,虎賁軍終於追上了柔然人後撤的騎兵,將對方殺的人仰馬翻,賀穆蘭的虎威旗和“花”字旌旗一展,蠕蠕們頓時大驚失色,紛紛叫嚷著“砍頭將軍!”、“砍頭將軍!”慌忙逃竄。
    賀穆蘭當初在柔然大營砍了無數人的腦袋,甚至把大檀的頭直接割了下來提在手上,“砍頭將軍”的名聲不脛而走,蠕蠕們可謂是越傳越是可怕,再見這兩萬多突然出現的騎兵,還以為是那砍頭將軍帶著的虎賁軍殺到了,只知道潰逃。
    潰逃一旦開始,等待著他們的就是敗亡的結局。其實他們對陣的都只是在父輩耳中聽聞戰場的貴族子弟,要是真的拼死抵抗,士氣衰落大退的說不定是這些平日裡只會打馬游獵的紈褲子弟。
    然而殺潰逃的人就真的如砍瓜切菜,就算第一次殺人下不去手,看到身邊的人都殺的入砍瓜切菜,這氣氛也是會傳染的,很快也都殺紅了眼。
    鮮卑人以人頭計算軍功,私兵不似虎賁軍,虎賁軍還猶有余力先殺人後打掃戰場,這些貴族子弟帶著的私兵裡有一支專門就是“收割”的,這都是祖輩們積累下來的經驗,負責“收割”的私兵們一個個專門舉著巨大的斬首刀砍著首級,將首級丟到馬後的囊中,凶殘的讓許多虎賁軍都差點吐了出來。
    蠕蠕們自南下開始,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他們沿途也不知搶了多少村莊和小鎮,還以為魏國的士卒大多是守城軍士的水准,如今再見到魏國軍中居然連專門“砍人頭”的人都有,嚇都嚇尿了,拼了命往死裡逃。
    鮮卑兒郎們越殺越凶殘,越殺越面目猙獰,直殺的昏天黑地,屍體倒伏一片,死馬死人堆積如山,吐頹山下的草地石頭上全是鮮血,染得暗黑紫紅,連柔然人來不及帶走的牛羊都在顫抖,許多牛嚇得全部跪在地上,不停的悲鳴,只求這場殺戮過去。
    還有許多人殺紅了眼,追著柔然人跑出了老遠,好好的陣勢被拉成了一條長長的蛇形,蜿蜒散亂。
    賀穆蘭看完了整個戰局,他們驅趕柔然人去北方的任務已經完成,北方有拓跋崇和長孫道生的騎兵正以逸待勞等著他們,而他們的馬經過一次沖鋒和拼殺已經沒有了馬力,再繼續追下去很容易被分而食之,所以立刻下令鳴金,收兵回營。
    下令撤軍的金柝聲響了一遍,虎賁軍立刻聞令收兵,開始打掃戰場,然而還在積攢著“軍功”的“私家兵馬”還在追趕,根本不願意罷手,賀穆蘭氣的臉色都青了,下令旗官在高處揮了幾下旗號,山下的那羅渾立刻帶著賀穆蘭的親衛隊五百人改變方向,直奔已經跑瘋了的盧家兄弟等將領前方,攔住他們的去路。
    “讓開!他們要跑了!”
    盧家小郎眼睛通紅,叫聲嘶啞。
    “你快給我滾開!”
    “將軍已經下令收兵,不得違令!”
    那羅渾肅然地搖頭。
    “讓……”
    唰!
    唰唰唰唰!
    五百親衛紛紛拔出刀劍,指著還想繼續追趕的眾人。
    “軍令如山,令出必行,違者當斬!”
    那羅渾可不是這些童子雞,他的殺氣早已經練到了凝如實質的地步,五百親衛頓時散發出滔天的殺氣,驚得這些已經殺紅了眼的紈褲子弟們一下子清醒過來。
    另一邊的獨孤諾已經收拾了足夠的“軍功”,志得意滿的准備回營,再見這些好友們還在和花木蘭的左衛率爭執什麼,心中一驚,立刻大叫了起來:
    “我說你們幾個,不去打掃戰場,還在那裡跟柱子一樣排著怎麼回事?人頭要都被砍完了,你們可就沒軍功了!”
    這一下猶如給了個台階,一群家將們立刻開始催促家中少主去“打掃戰場”,其實這時候人頭都已經砍得差不多了,哪裡還需要他們去動手。
    再見遠處山坡上的賀穆蘭一身鮮紅的披風在風中獵獵抖動,這些兒郎們都覺得後背一陣抽痛……
    被花木蘭抽可不是好玩的,他們都在虎賁營裡見過他用那柄赤蛇鞭直接揮斷了一根木柱!
    “走走走!”
    “撤軍!”
    見到所有人都開始撤退回來,賀穆蘭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拓跋燾每次出戰帶著那麼多自願跟隨的宗主、權貴是怎麼指揮的,她只是帶著兩萬人就覺得操碎了心,拓跋燾出征動輒就號稱“十萬大軍”,至少有一大半都是這些人……
    就不會扯後腿嗎?
    想想也實在是不可思議。
    也許她指揮幾千人的戰斗已經習慣了,又沒有經過系統而正統的訓練,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感覺吧。如果真讓她做大軍的主帥,恐怕還沒有狄葉飛和若干人來的輕松。
    賀穆蘭的心頭飄過如此的想法,忍不住搖了搖頭。
    想這個做什麼呢?拓跋燾讓她去哪兒,她就去哪兒,最多不過戰死沙場罷了。
    ****
    “報!長孫司空的戰報!”
    “宣!”
    “花木蘭率領虎賁軍與蠕蠕戰於吐頹山下,蠕蠕大敗而退,此一役生擒斬殺敵將三百余人,斬殺蠕蠕士卒八千余人。郁久閭乞列歸與其伯父郁久閭他吾無鹿胡往北潰逃,被長孫司空生擒,正在押解平城途中。建寧王繼續追趕蠕蠕余部,已往漠南而去。”
    “好!好!好!司空果然妙計,將蠕蠕們一舉全殲!”
    拓跋燾笑著拍案而起。
    “立刻安撫漠南和六鎮的平柔戶,並讓長孫司空押解俘虜從受難的沿途州郡轉一圈再回平城,適當殺一些人,平息民怨!”
    如今正是深冬,四時之中主殺,正是殺人的季節,要等到明年開春,又要候到秋後處斬,拓跋燾恨死了他們老是反復,一開口就是殺人。
    拓跋晃坐在他的下首,正准備開口說些什麼,崔浩一個眼神立刻遞了過去,搖了搖頭,拓跋晃抿了抿唇,最終還是低下頭來。
    一屋子的朝官都在歡欣喜悅的討論此次的大捷,突然有鴻臚寺的官員快步到了殿外,臉色古怪的遞了一封國書進來。
    竟是沮渠牧犍派人送來的國書。
    自狄葉飛的計策在北涼發揮出效果開始,北涼就陷入了混亂之中,幾乎每天都有聽聞沮渠菩提來“解放”該地的大戶豪族舉族來投,沮渠牧犍的勢力范圍也在被一步步蠶食。
    拓跋燾原本還以為沮渠牧犍遞交國書來是為了祈求饒恕、退位讓給沮渠菩提的,加之心情又大好,就讓那使官把國書先讓堂下議政的官員們傳閱一遍,再遞送上來。
    誰料一各個官員們看完之後臉色古怪,有些甚至是當場就瞪大了眼睛,還有看完之後立刻抬頭看向拓跋燾的,把拓跋燾盯得也是雲裡霧裡。
    “怎麼了?難道不是沮渠牧犍那小兒的乞饒信?”
    拓跋燾讓人把國書送上,展開一看,只見依舊還是老生常談,想要以“退國割地”換取魏國的冊封,甚至願意娶魏國的公主為後,並且對魏國之前斥責他們明明迎回了興平公主卻秘而不宣的原因做出了解釋。
    “一派胡言!”
    拓跋燾整張臉氣成了紫色。
    “居然敢把髒水潑到花木蘭頭上,以為我們都是傻子不成?!”
    興平公主被救回後不久,就發現懷了身孕,知道她沒死的人太多,沮渠牧犍也不敢滅口,只好將她幽禁起來,封閉消息。
    但消息還是漸漸傳出去了,興平公主之前那些“劣跡”也被佛門故意翻出來宣揚,以幫助魏國得到“受害者”的處境。
    結果沮渠牧犍竟破罐子破摔,對著四國散布國書,宣稱魏國的迎嫁將軍刻意引誘了興平公主,兩人有了私情,甚至為了私奔而故意進入風城,導致虎賁軍受損,只為了兩人一起逃出,浪跡天涯。
    鐵衛營許多北涼士卒都看到花木蘭是為了救興平公主被風卷走的,還有人信誓旦旦說他們是乘著同一匹白駱駝跑的,只是風暴大的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結果一雙苦情鴛鴦最後還是各自落難,沒有如願。
    被救回國後的興平公主容貌已毀,自慚形穢,後來又被發現懷了身孕,百般“曉以大義”之下,最終說出了孩子的父親是迎嫁將軍花木蘭。
    這一封國書實在是荒唐,卻狠狠的打擊了魏國的臉面,如果真的傳遍四國,那拓跋燾頭上綠油油的帽子這輩子也摘不下來了。
    沮渠牧犍已經料定魏國不會留下北涼,滅國只在指日,竟徹底撕破了臉。

☆、第464章 解決之道

北涼的戰事比北燕發展的要快的多,可謂是烈火燎原一般,北燕全境幾乎已經被攻下,只有龍城和龍城周邊的州郡還在抵抗,龍城被大軍團團圍攻,已經是強/弩/之末,等高句麗人一退,必定就會分出結果。
    而沮渠牧犍本身並不占劣勢,整個北涼幾乎是一份為二,北境和西境支持沮渠牧犍,南方和東邊則支持魏國和沮渠菩提。
    就人口密度來說,南方的經濟實力要強於北邊,可就“能打”來說,北方卻是民風彪悍,幾乎男丁人人都能控弦作戰。
    但北涼有個最大的問題,這問題甚至比魏國還嚴重,就是凝聚力。
    北涼是無數個部落、部族以及中原動亂時西進的漢人門閥組成,沮渠蒙遜是第一代國主,建國也沒有多少年,各自因為利益才聚集在一起,一旦無法滿足他們的既得利益,對他們來說,換個國主沒有什麼區別。
    沮渠牧犍的根基在北方,北方官員希望借由沮渠牧犍的聲望和地位更近一層,進入姑臧的政治中心,可吐谷渾人打來了,他們不能放棄掉自己的大本營去援助正在難關之中的沮渠牧犍,如果這樣做,沮渠牧犍又沒獲得最後的勝利,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在這種情況下,狄葉飛驅虎吞狼之策十分奏效,為了保護自己的莊園及包蔭戶的北涼宗主們,不得暫時將沮渠牧犍的安危放在一旁,寄希望於姑臧城自身的防衛,然後退回酒泉和敦煌,優先處理吐谷渾的問題。
    然而等到他們回到酒泉和敦煌,卻發現“沮渠菩提”的人馬早已經幫他們趕跑了“敵人”,保衛了他們的生命財產安全,當地的百姓和蔭戶也對他們感激涕零。正是因為有這樣好的契機,素和君和鄭宗終於找到了和這些“宗主”們對話的機會,動搖、分化、刺殺、收買,無所不用其極的讓他們倒向菩提這邊。
    已經亂了陣腳的沮渠牧犍又做了一件蠢事,他在朝中提出北涼已經不可能守住了,只要魏國大軍一到,必定是要覆滅的,最好是這時候棄城西進,帶著軍民攻下鄯善、高昌等國,伺機等候復國的機會,就如以前棄姑臧而走的南涼。
    這是曾經孟王後勸諫過沮渠牧犍的話,也是北涼一旦滅國後唯一的希望,原本是一條非常好的退路,但問題是,現在北涼還沒到滅國的時候呢。
    於是乎,自他提議開始,沮渠牧犍不願意到遙遠西域去的堂侄沮渠萬年,率部出城投降了小叔沮渠菩提的隊伍,一下子引起了連鎖反應。
    姑臧城裡許多貴族已經在北涼經營了兩代,哪裡願意去遙遠的高昌和鄯善?許多朝臣和大族豪酋買通了守城的守軍,紛紛非降就逃,也不投靠哪一方,只帶著所有的力量返回家鄉去,以這種行為作出無聲的抗議,告訴沮渠牧犍他們不願意離開北涼。
    內憂外患之中,沮渠牧犍感覺到自己大勢已去,日日在後宮荒/淫/無度,他接回了已經被孟王後送走的嫂子大李氏,將她圈養在東宮之中,用各種讓人羞恥的手段宣洩自己的焦慮,又命令心腹和親眷從國庫中拿走金銀財寶,一點點藏匿到其他地方去,做好破城後逃跑的准備。
    大李氏自和孟王後合作之後,原已經遠離了宮廷,在姑臧近郊一處莊園安享余生,此番因為大軍圍城,又被沮渠牧犍以安全為借口掠回宮裡,心中痛苦不堪,只想著要報復他,讓他後悔。
    沮渠牧犍生性多疑,體格又粗壯,大李氏無法得手,只好尋求孟王後的幫助。她在宮中生活多年,對宮中情況了如指掌,伺機放走了被幽禁在後宮之中的孟王後,引起宮變,孟王後帶著宮中效忠她的侍衛殺出城去,在監牢之中救出了源破羌,又策反了姑臧城幾位武將,護送他們逃出姑臧城。
    孟王後原本就武藝超群,源破羌也是人中龍鳳,兩人雖在北涼受到幽禁,但並沒有受過刑,逃出去後立刻召集舊部,發動了瘋狂的報復。
    孟王後命令各地通告檄文,直指沮渠牧犍十大罪,包括擾亂倫常和弒父殺君、暗害兄弟等等,此檄文由孟王後親筆手書,散遍北涼,一時間,沮渠牧犍民心大失,連姑臧守城的百姓都不想再堅持了。
    狄葉飛也在酒泉和敦煌穩扎穩打,以沮渠菩提的名義驅趕北上劫掠的吐谷渾人,贏得各地各部聞風而歸附者十幾萬人,正在揮兵南下,前往姑臧。
    這種情況下,沮渠牧犍為了反擊孟王後的“十大罪”,也開始命文人撰寫文書洗脫罪責,其中就包括解釋“藏窩興平公主、備防王人”這一條。
    興平公主回宮後遲遲不出,又有大李氏被強召進宮,許多人甚至懷疑沮渠牧犍罔顧人倫到對妹妹下了手,畢竟興平公主是出了名的美人兒,而且已經有了“失蹤”的名聲。
    沮渠牧犍知道大勢已去,等狄葉飛的大軍一到姑臧只能城破受降,恐怕想要死的像是一位人君,最後關頭竟一改之前頹廢淫/亂的作風,開始積極理政、親上城頭鼓舞士氣。
    他甚至把花木蘭如何無恥引誘了美麗的興平公主,導致如今兩國關系受損的事情散步出去,讓北涼的百姓一個個對興平公主和花木蘭義憤填膺,恨不得生啖其肉,成功的使得百姓轉移了對他的指責和漸漸產生的各種矛盾。
    於此同時,得知這個傳聞的眾人,所作出的反應也皆不相同。
    ***
    張掖地方。
    “我呸!她居然敢說花將軍和她情投意合,珠胎暗結?那麼多人一起回平城,將軍每天忙得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哪有狗屁時間和她風花雪月!這些北涼人腦子都被驢踢了,還信?”
    鄭宗氣的踩死了沙地中一直鑽出來的無辜蟲子,用腳將它使勁碾使勁碾,像是把他當成了沮渠牧犍,遲早要一腳踩死一般。
    “咳咳,別激動,就算北涼人都信了,陛下是不會信的,你別擔心。”素和君憋笑憋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可還是得裝作對賀穆蘭很有信心的樣子勸現在的主心骨:“這只是普通的攻心之計,狄將軍你也別動怒,沒必要為了這個加快行軍速度……”
    狄葉飛原本氣質偏向陰柔,然而一頭白發之後,那陰柔的氣質也變得越發冷酷,倒像是某種會食人的妖魔,在戰場上一旦浴血,能嚇傻不少信佛的北涼人。
    正因為他一步步穩重成熟起來,素和君也不在把他當之前微不足道的小將軍,正正經經地開始以平等的身份開始和他議事。
    就如這傳聞傳到張掖地方時,狄葉飛建議在民心生變之前攻下姑臧,就被素和君好言制止了。
    在他看來,這種話題沒辦法打擊到魏軍的士氣,拓跋燾戴不戴綠帽子,也不會影響世子派官員和將領們效忠拓跋燾的問題。
    “不行,我們得趕快滅了北涼!”鄭宗踩死那只蟲子,眼神陰毒地說道:“興平公主想把肚子裡的賤/種栽贓給花將軍,事情過去大半年了,虎賁軍又死了那麼多人,現在任憑他們北涼人添油加醋。陛下大度還好,可花將軍的名譽肯定要受損,說不定京中還有人趁機以此攻殲花將軍。只有現在打進姑臧,將興平公主抓出來,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花木蘭就沒這個能力!她不可能和女人生孩子!”
    素和君和這兩個倔驢爭了一天了,心口一陣煩躁,脫口而出。
    狄葉飛:“為什麼?”
    鄭宗:“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狄葉飛聽到鄭宗說知道,素和君也一副後悔的樣子,忍不住納悶地開口。
    “咦,你應該最清楚才是,花將軍不喜歡女人,對吧,素和使君?”
    鄭宗看了看素和君。
    素和君以為鄭宗知道花木蘭是女人,再加上鄭宗平時對花木蘭極為忠犬,當即也贊同地點頭。
    “花木蘭不可能和女人有什麼首尾,這一點陛下也知道。只要陛下不會問責,哪怕名聲壞一些,等日後北涼被滅,真相自然會大白於天下。”
    “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麼?為何只有我被蒙在鼓裡的樣子?”
    狄葉飛冷若冰霜的神色這下更像是凝結成了冰,周身散發著可怕的寒氣。
    素和君有些架不住這樣的狄葉飛,拍了拍鄭宗的肩膀,“你和狄將軍解釋,我出去看看白鷺官們回來沒有”,然後拔腳就跑了。
    只留下狄葉飛和鄭宗兩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鄭宗也是乖覺,他不敢讓狄葉飛知道他曾經偷聽過他和花木蘭說話,只是用一種茫然的神色問他:“你不知道花將軍不喜歡女人嗎?”
    “與其說我相信他不會喜歡女人,不如說我相信他的人品不會做出動主君的女人這樣的事情。人言可畏,我不能讓他遭受這樣的罪名。”
    狄葉飛不願和鄭宗交淺言深,匆匆帶過這個話題。
    鄭宗心中同情狄葉飛的“苦戀”,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遇見這種事當然也要同仇敵愾,見素和君已經走遠,鄭宗壓低了聲音,悄悄在狄葉飛耳邊說道“要不然,我們先斬後奏,率軍先拔營急行軍南下?都拔了營,素和君想要制止也來不及了!”
    “這樣不妥,我們要等源將軍那邊的消息。”
    狄葉飛老成地搖了搖頭。
    “源將軍剛逃離姑臧,正是急著先奪城搶功的時候,他不慎被俘,又讓你出了風頭,如果這時候再沒些貢獻,肯定是給別人做了嫁衣,怎麼會主動急著讓你去援助?源將軍和花將軍關系又有些不睦,萬一破城之時,那位興平公主有個萬一,那真叫死活都說不清楚了……”
    鄭宗從來都是把人往最陰暗處想。
    “素和使君處事謹慎,凡事都希望有了確切的消息再動作,這是白鷺官的優點,也是白鷺官們的通病,我看現在,就該先拔得頭籌,讓我們的人馬先進城才是!源將軍地位雖高,可你現在功勞也不小,他日論功行賞,地位不見得在他之下,何必現在讓他?”
    鄭宗慫恿著狄葉飛。
    “你不想讓花將軍感激你替他洗刷了冤屈嗎?”
    這句話像是直接敲到了狄葉飛的心上,加上狄葉飛從生理及心理上都厭惡沮渠牧犍兄妹二人,在思考了一番之後,緩緩點了點頭。
    “好,就依你之言……”
    ***
    吐頹山一戰,大獲全勝,賀穆蘭率領著虎賁軍及公子軍班師回朝,斬獲的首級用牛車馬車都載不盡,虎賁軍和這些紈褲子弟的人馬均是威風凜凜、鮮衣怒馬,頓時像是給平城百姓打了一記強心針,人人都迎出城去,去參觀這支“威武之師”,順便勞軍。
    百姓們為了迎接得勝歸來的大軍,直直迎出幾十裡外,獨孤諾等人哪裡見識過這樣的場景?就算見識過的,也從未當過這種事的主人公,一個個挺胸抬頭,繃著自己的臉皮,努力做出“英俊強壯”的姿態來。
    還真有不少女人看到這些年輕英俊的兒郎們挺著腰板而通紅了面龐,露出一副呼吸不過來的樣子,更是激起了他們的虛榮心,將腰挺得更直一點,將肩背板的更寬闊一點。
    簡直讓賀穆蘭笑的差點栽下馬去。
    這一群二缺,難得也有這樣的時候!
    “花將軍你趕緊別笑了,笑的人身上雞皮疙瘩直起!”宇文家的郎君和獨孤諾這段時間都跟在賀穆蘭鞍前馬後,儼然一副腦殘米分的樣子。
    “雖然你沒我們英俊灑脫,但不笑的時候也還算英武,這麼一笑,實在是大煞風景……啊,天氣真好……”
    宇文郎見陳節有拔槊的架勢,趕緊轉移話題。
    獨孤諾還是一貫的口無遮攔,竟接著宇文郎的話繼續往下說了下去:“是啊是啊,花將軍從北涼回來以後,臉曬的越發黑了,可那牙依舊還是白燦燦的,一笑起來,黑臉白牙,看著真讓人難受,您還是別笑了!”
    “咳咳!”
    “咳咳咳!噗!咳咳……”
    賀穆蘭一張笑臉頓時僵在臉上。
    “而且啊,你看我們都穿著明晃晃的鎧甲、提著武器,威武不凡,將軍你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皮甲,還吊著胳膊,看起來就像是殘兵敗將一樣,這樣其實不好。我就說你該走到最前面,那樣還會有女郎因為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虎威將軍而上來自薦枕席,現在這樣,我們這些兄弟只好替你分享了美人恩,恩,我也不行,九娘還在家等著我呢,我是不是該和家將換身衣服……”
    獨孤諾突然就思維發散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就在獨孤諾取笑賀穆蘭因為肩膀上的傷無法穿戴更威武的全甲時,突然有許多鮮花絲帕如同下雨一般朝著賀穆蘭的方向被投擲了過來,一群渾身帶著熏香的女郎們嬌笑著湧上前來,攔住了賀穆蘭等人的戰馬。
    這在魏國十分常見,不光鮮卑人,很多漢人女郎也十分豪爽,見到喜歡的兒郎也會調笑一番,賀穆蘭身邊除了獨孤諾和幾個已經定親的,其余全是家中幼子,兄長們沒成婚前注定沒有對象的,一見到這群青春明媚的女郎們笑著過來,一個個心跳加速,眼神發直。
    為首的女郎湊到賀穆蘭的馬下,仰著修長白皙的脖子,對著賀穆蘭遞出一塊絲帕:“將軍滿頭大汗呢,擦擦汗吧?”
    賀穆蘭莫名的接過絲帕,繼續看著馬下的少女。
    那女孩看賀穆蘭接過了她的“禮物”,笑的更加明艷了:“花將軍,外面那些傳聞我們都是不信的,但如果你真的喜歡上了哪位公主,請一定要大大方方給對方幸福,不要繼續掛著我們的念想……”
    她行了個半禮。
    “我們都是良家子,官媒那裡都到了待嫁之年,如果將軍真要娶妻,一定不要忘了我呢!”
    說罷,跺了跺腳,似乎羞愧自己說出這麼大膽的話,掩著面就跑了。
    沒一會兒,又有女人上來告白,大多是向賀穆蘭告白“我不信你是個始亂終棄的登徒子”、“我相信你不是個攀龍附鳳的偽君子”之類的話,並且委婉的告知她們都待字閨中,就等著人上門提親。
    看得出許多少女平日裡沒辦法進入內城或昌平坊的虎威將軍府這樣的地方,是得到消息特地在這裡等著見到花木蘭的,許多少女還細心打扮過,露出明媚多情的臉龐,無論是哪一個,配賀穆蘭這張黑漆漆的臉都算委屈了。
    這樣的結果直看得一干紈褲子弟們眼睛脫窗,賀穆蘭除了有些哭笑不得外,也樂於看到之前信誓旦旦說著玩笑話的兒郎們露出吃癟的表情。
    在一干紈褲子弟微微塌下來的身姿中,賀穆蘭大笑著捏了捏絲帕,笑著說道:“兄弟們只好替我分享了美人恩?嗯?”
    頓時有腰不挺了,背也不直了。
    “剛剛怎麼沒人上來幫我承擔一二?哈哈哈哈……”
    賀穆蘭壞笑著調侃。
    “咳咳咳,將軍,切莫得意忘形!”
    那羅渾撇了撇嘴,趕緊提醒賀穆蘭不要入戲太深。
    “不過好奇怪,這些女郎為什麼要特地來表忠心,口口聲聲相信你不是始亂終棄的人?”
    獨孤諾好奇地看著賀穆蘭。
    “您以前始亂終棄過什麼人嗎?”
    賀穆蘭愕然地睜大了眼。
    “始亂終棄?”
    “要不然就是您攀龍附鳳過?”
    “獨孤二傻!”
    “獨孤傻缺!能不能少講幾句話!”
    “無妨,我自己也不明白呢,我都二十有四了,尚未婚配,連個意中人都沒有,哪來的始亂終棄……”
    她搖搖頭。
    “那赫連公主和你……”
    “獨孤二傻!”
    賀穆蘭並未生氣,無奈地笑著,心中倒是有些不安。
    她這裡倒不怕什麼名聲不好,從三十歲的花木蘭那走一遭,早就練就了金剛心了,倒是赫連明珠,好好一個姑娘被蹉跎了這麼多年,臨要入宮了,還陰差陽錯給她背了這麼個壞名聲,也實在是抱歉。
    下次見她,要好好道歉才是啊。
    賀穆蘭得勝回朝,待進了外城,早有朝中派來的文武官員前來迎接,待入得城去,自然有功曹負責清點戰績、戰功,再登記入冊,安排修整等等,等明日上朝,再論功行賞,頒賜有功。
    賀穆蘭對這個步驟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了,就在她發現功曹已經不下十次偷偷看她以後,賀穆蘭心中也生出了狐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在很快,袁放就匆匆迎了出來,找到賀穆蘭一把抓住,拉到了旁邊。
    “花將軍,沮渠牧犍派人四處傳揚,說你和興平公主私相授受,有了私情。又說你兩人為了私奔,故意假造災禍,想要趁機逃走,無奈風暴過大,算盤落空,兩人最終在沙漠中分散,不得不回歸故國。現在越傳越厲害,似乎有人故意推波助瀾……”
    “什麼亂七八糟的?怎麼扯到我和興平公主頭上了?”
    賀穆蘭皺著眉難掩荒謬之感。
    “如果光這樣也就算了,沮渠牧犍也是瘋了,竟然對外宣稱救起興平公主後兩個月發現對方有孕,興平公主說是你的孩子,所以不能繼續和親……”
    袁放搓了把臉。
    “這也是我聽過最荒誕無稽的事情了!女人和女……哎,就知道鄭宗那廝猜的一點都沒錯!現在就怕沮渠牧犍干脆殺了興平公主,死無對證,你這惡名就要背一輩子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賀穆蘭忍住心中的煩躁,安撫著袁放已經快要暴走的神經。
    “你先安撫我家父母才是!”
    “不必說了,哎,這幾天,居然還有人往將軍府裡丟石塊、爛泥,花娘子已經加派了人手日夜值守,令尊每天長吁短歎,恐怕已經聽到了什麼。”
    花娘子就是賀夫人對外的稱呼,想到這幾天,袁放頭也痛。
    “我……”
    “陛下有旨,花將軍即刻進宮!”
    賀穆蘭話說了一半,卻見到宮中匆匆來人,只能領旨入宮,臨走前反復囑咐袁放,就算抓到鬧事的人,也不要起什麼沖突。
    能進內城的都不是什麼普通人家,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而她,當下辭別一干家人來迎接的京中兒郎,吊著胳膊就跟著宮中來使入了宮去。
    賀穆蘭進了拓跋燾的書房時,拓跋燾正在命令游雅撰寫文書,賀穆蘭沒有擅自進去,而是站在門前等候宣召。
    “如今你大罪已成,擺在你面前的只有三條路走……”
    拓跋燾表情沉郁,幾乎是冷笑著吐出這些語句:“你如果親自率領群臣,遠遠地出來伏在地上迎接,然後在我馬首跪拜請罪,這是上策;”
    “我軍兵臨城下,你雙手反綁攜帶空棺出城迎接,這是中策;”
    “你要是困守孤城,不及時醒悟,就要身死族滅,我會讓你受到天下最酷烈的懲罰。”
    “權衡利害吧,為自己尋一條生路!”
    這是在對沮渠牧犍下最後通牒?
    要全面對北涼開展了?
    賀穆蘭表情有所震動的抬起了頭來。
    是因為沮渠牧犍在諸國之中大大羞辱了拓跋燾和她的名聲嗎?
    哪怕收到北燕皇子求救的信函,大舉出征之前,拓跋燾也沒有親自發這樣的告書,去威脅一位國君。
    雖說這麼開撕有些不太妥當,但不可否認的是……
    還真挺解氣。
    拓跋燾命令游雅擬完詔書,對著文書用印之後,趙常侍才敢上前告訴拓跋燾賀穆蘭來了,拓跋燾一抬頭,發現“緋聞男主角”就站在門口,立刻笑著招了招手,命令趙常侍送游雅出去。
    賀穆蘭進了殿,先對著拓跋燾行了禮,而後開口說明興平公主的事情:“陛下,我與興平公主……”
    “解釋什麼?我還能認為你把興平公主給辦了?”拓跋燾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又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一般猛然抬頭,看了賀穆蘭幾眼,狐疑地說道:“我說你,不會其實是個……”
    他壓低了聲音。
    “……男人……”
    “然後故意騙我的吧?話說回來,你一說我就信了,我還沒驗明正身過呢!”拓跋燾掰著腕子朝著賀穆蘭走了過來。
    “來來來,趁你殘了,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
    賀穆蘭大驚失色,立刻舉起沒廢的那只膀子,大叫了起來。
    “陛下切莫開玩笑!素和君查到的事情,怎麼會有假!陛下別過來!”
    拓跋燾手伸了一半,已經快要拉到賀穆蘭的褲帶了,見到賀穆蘭難得露出這樣驚慌的神色,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居然把你騙過去了!哈哈哈哈!你還真信我驗明正身這樣的鬼話!哈哈哈哈!就算你真是……我還能在大殿之上摸你的鳥不成!”
    “陛下!”
    賀穆蘭一口氣噎著差點吐不出來,要不是還急著這破時代冒犯御體是死罪,她真想上前直接把拓跋燾褲子扒了也認證下“真身”。
    哪有這麼玩的!
    人嚇人嚇死人好嗎!
    賀穆蘭在殿中大喊“不要”,拓跋燾又哈哈大笑,剛送走游雅回來的趙常侍在門口抬了幾次手,愣是不敢開門進去回稟游雅已經送走了的事情。
    門口兩個宿衛郎也是臉色古怪,拼命地對趙常侍打著手勢不要進去,後者無力地抬眼看了看天,背手而立,在門口枯等。
    “嚇你一下,這幾天的郁氣才算是一揮而空。沮渠牧犍這一招也真是下作,連竇太後都召我去問了一次,勸我不要因為這樣的流言和你君臣生隙,可見傳的多快。”
    拓跋燾乏力地抹了一把臉。
    “那興平公主我都沒見過,想來能傳出這樣的傳聞,也不是什麼安守本分的人,還好我沒娶回來,負責後院又要著火。”
    ‘以這個時代來看,確實是驚世駭俗。’
    賀穆蘭心中歎了口氣。
    ‘但難保你這樣的人,說不定就喜歡驚世駭俗的。’
    拓跋燾見賀穆蘭也是一張苦瓜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們兩人都是受害者,他還好,賀穆蘭畢竟根基不穩,就怕有心之人借機生事,讓這樣的傳聞出去。
    要是一個不小心,青史留名之上都是污點,是個人都不能忍,總是要反擊的,一反擊二反擊,看起來就像是做賊心虛了。
    背後推波助瀾之人也是用心良苦。
    “這件事你先不要回應,羅侯正在追查此事,已經有了點眉目,恐怕和你出使北涼時結怨有關。我今日召你來,不是為了這件事……”
    拓跋燾突然神色一整,整個殿中氣氛也是一變。
    “寇道長願意以一千斤黃銅為代價,與曇無讖大師交換,換取佛門相助,為你轉移陽氣。道門黃銅儲備不多,剩下不足的,我來替他補全。”
    拓跋燾見著賀穆蘭蹙成一團的眉頭,開口解釋。
    “你的顧慮寇道長已經和我說過,所以我准備讓晃兒接受你一部分的陽氣。你身上陽氣過盛,他年紀尚小,恐怕要分三四次才能將你一半的陽氣完全轉移。你大限將至,修法壇、建天宮都已經來不及了,但佛門的曼陀羅陣可以起到一樣的作用,而且只需要八十一個僧人結陣就可以。”
    賀穆蘭的眉頭松開了一點。
    “道門對佛門妥協,又願意提供黃銅讓對方鑄造佛像,是允許佛門在中原傳教的示好,所以曇無讖大師已經答應,願意鼎力配合。你最近安心蓄養陽氣,等曇無讖大師安排的涅槃宗門人一到了平城,就准備續命吧!”
    拓跋燾對著賀穆蘭和煦一笑。
    “道長真是厚德之人,花木蘭,你要好好謝謝他。”
    然而賀穆蘭卻並沒有表現出歡喜或者如釋重負的神色,反倒像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怎麼,難道你竟不想活了?”
    拓跋燾收起了笑容。
    “陛下,雖然您只是只言片語,但我知道選擇這樣做,您和寇道長要做出多少退讓。佛門的人原本就想擴大影響,一旦佛門進入中原,勢必會有許多青壯出家而躲避兵役、徭役,佛門大興,興建土木、修塑佛像,只會損耗民間之財。而且佛門一直念念不忘尋找‘天王’……”
    “你想的太多了。”
    拓跋燾大手一揮。
    “這不過是權宜之計,我補上黃銅,也只當是為了吾兒買一份力氣。他從小做事過於細膩,身體又不適合學武,得了你的好處,只會對魏國有益,哪怕真暴烈一點,也比現在婆婆媽媽要好。”
    “至於佛門……”
    拓跋燾看著賀穆蘭,狡詐一笑。
    “這些神仙打架的事情,就交給神仙們去自己煩惱。等你性命無虞了,我就封寇謙之為國師,封道門為國教,將僧錄司交給道門掌管,以平衡兩方的勢力。有崔太常相助,佛門必不會太過放肆。”
    “至於你說的‘大興土木、修塑佛像’,那些大戶願意供養佛門,就養著,那些錢不養佛門,他們也不會給我,若佛門發展的太快,我一紙詔書下去,先命人拆了佛像重融,再充沒了寺廟的財產,就當是劫富濟貧了。”
    貧者,當然是最窮的拓跋燾和魏國的國庫。
    ‘這是要先養雞,後取卵的架勢?’
    賀穆蘭瞪大了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
    話說,這樣的拓跋燾,他們還覺得一門心思覺得他是“天王入世”,真的不是那些高僧美麗的誤會嗎?
    實在是太……
    太賤了!
    賀穆蘭默默的為一心想要來魏國傳教的佛門雞們,鞠一把同情淚。

Rank: 4

狀態︰ 離線
369
發表於 2015-11-5 20:56:01 |只看該作者
☆、第465章 吃飯別看

拓跋燾決定了要做什麼事時,通常事情都會大刀闊斧的進行。
    而當太子拓跋晃被告知要接受賀穆蘭的陽氣之後,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發傻的情結之中,經常走著走著就開始傻笑。
    拓跋燾怕五歲的小娃娃見到這樣的事情會嚇傻,所以單獨將他召到了自己的宮中,父子兩個秉燭夜談了一回。
    兩人睡在一張塌上,拓跋燾手足無措地一邊哄著五歲的小娃娃睡覺,一邊像是講睡前故事一般和拓跋晃解釋著佛門、道門以及花木蘭的困境。
    拓跋晃聽著聽著就哭了,不是為了花木蘭的痛苦,以及佛道兩門的爭斗和合作,而是為了此刻的溫情。
    沒有人了解拓跋晃的痛苦,正如那位寇道長所說,他不過是一個時空中夾帶的“私貨”罷了,他來的那個時代,花木蘭剛剛成名因為大意被敵方一員猛將斬於馬下,暴露了女人的身份,從此魏國受到了柔然無盡的羞辱。
    待到了這個世界,花木蘭還好生生活著,而且在自己父親的庇護下安心的做著“魏國第一打手”的職責,已經足以讓他吃驚。
    這一世的他,從哇哇落地之前,神魂莫名的經歷了好幾個差不多的世界,有的世界裡,他因為憂懼而死,有的世界裡,他被父親親自賜死,還有的世界,他更是死在戰場之上,沒有哪一世活到了最後。
    他覺得自己命裡大概是注定了要早夭的,所以才像某些短壽的小動物一定要提早留下後代一般,從成人開始,就開始“孜孜不倦”的繁育後代。這根本不需要誰教導,他自己自然而然的似乎就有一種使命感,就像是彌補拓跋燾二十歲上才有第一個兒子一般,他短短的一生之中,曾經留下了無數個血脈。
    這些血脈將他的人生延續了下去,繼承了他的遺志,讓魏國繼續前進。
    但潛意識裡,他卻認為自己這種“小動物延續種族”一般的行為是一種非常不祥的事情,所以哪怕他知道月牙兒有多麼的溫柔可愛、多麼的天真善良,這一世都像是躲避瘟疫一般躲開她的視線。
    他怕。
    他怕只要他又選擇了那條道路,最終那個早夭的未來就會在不遠處等著他。
    重來一次,他努力討好每一個人,他趁著母親還活著的時候盡力的取悅她,記住她,愛戴她,他以為這一世他的母親肯定會死,卻沒想到她卻活著,只是被送往了宮外。
    這讓他不止一次的遐想,也許他來的那一世,母親也沒有死去,而是被父親以這種方式送去了哪裡,得以安享晚年。
    這一世,父親設局離開,自己監國,很多人都認為他的每一個驚人之舉都來自於崔浩或者太後的教導,卻不知道他為了每一句話、每一個有力的動作、每一個語氣停頓的音節,在沒人的角落裡練習了多少回。
    他在心中無數次的推演、在腦海中構思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他甚至借用了父親留下的“打手”,只為了稱得上“監國”的位置。
    然而,有些事情,是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的。
    比如不適合學武的體質。
    比如過於細膩而瞻前顧後的性子。
    一位拓跋鮮卑的帝王,若做不到身冒矢石,躬親前敵,先天就失去了許多人的支持。可武藝這東西,他前世就試過無數次,無論他怎麼努力,就是達不到“高強”的地步。
    他博聞強記,過目不忘,他悟性驚人,從小就能領會大人們話語裡的“潛台詞”,但這些完全不能彌補鮮卑人骨血裡對繼承人所抱有的期待。
    他們期待的首領,應當是像他的父親那樣,英勇善戰、高瞻遠矚、在絕境之中能激發斗志,在頹境之中能力挽狂瀾。
    他總是做不到,所以最後才會讓父親越來越失望,越來越焦躁。
    如今,正有一個改變他命運的契機擺在了他的面前。只要他能夠忍受住那些偶爾湧上心頭的暴躁和憤怒,就能得到當世最強大的武將分出來的一部分神力。
    他的父親,用一種最誇張、最讓人無法置信的法子,給他送來了一份最珍貴的禮物。
    這份禮物是他最期盼的,也是最欣喜若狂的東西:
    ——力量。
    所以當拓跋燾閉著眼絮絮叨叨說著“我就怕你身體不好,受不住那份陽氣”、“別人說如果太早人事會長不高,我真擔心你變成個矮子”、“花木蘭的陽氣太盛,你受不住,怕是要很多次才能接受一部分”等等等等時,拓跋晃卻默默的流著眼淚,滿足地用臉磨蹭了幾下父親的枕頭,靜靜的睡著了。
    在他的夢裡,那個沒有勇氣面對失望的眼神,最終選擇一杯毒酒送走自己的膽小鬼,變成了像是花木蘭與拓跋燾一樣強大的首領,帶領著自己的隊伍無往不勝,無數次品嘗著勝利的果實。
    待到夢醒,他就要成為自己最想成為的那種男人。
    像是花木蘭、他的父親、以及皇叔庫莫提那樣的男人。
    等等……
    好像有什麼不太對?
    ***
    在知道拓跋燾准備將陽氣傳給才五歲的小太子,而且可能未來幾年內每年都要分出去一部分,直到她的身體完全能夠承受這種日漸增長的陽氣後,賀穆蘭才真正確定自己的性命保住了。
    在拓跋晃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君王之前,拓跋燾還有很多年可以手把手教會這個兒子如何控制怒氣、如何忍耐、如何正確的使用自己的武力。
    賀穆蘭相信以拓跋燾的能力,絕對能夠言傳身教好自己的兒子,而拓跋晃細膩而冷靜自持的性格,也比跳脫的拓跋燾更適合接受自己的這份“饋贈”。
    心頭放下一塊大石的賀穆蘭接下來的日子過的極好,哪怕外面的流言蜚語都快要掀了屋子,她也依然能吃能睡,耐心養傷,連每天清早必定“練武”的慣例都不繼續了,就為了將身體蓄養到最完美的狀態。
    陳節、那羅渾和袁放,在知道了寇謙之和曇無讖兩位大師已經給賀穆蘭找到了續命的辦法之後,都高興的私下去酒樓慶祝了一番。
    如果賀穆蘭真的死於壯年,恐怕會成為他們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陳節甚至異想天開的想去給寇道長送禮感謝,被哭笑不得的袁放給制止了。到了寇道長那個地位,俗物已經不能打動他了,反過來說,若不是能夠對道門有益,他也不會無緣無故去幫助一位私交並不算熟悉的將軍。
    換句話說,賀穆蘭會被這麼多人關心幫助著,是因為她有這個價值。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賀穆蘭為了迎接自己的“大日子”,天天閉門不出好好養傷,又謝絕了多方的拜訪,在許多人看來就是“心虛”或者“傷痛難抑”的表示。
    這讓原本就傳的香艷的緋聞更加越演越烈,現在就連街頭巷尾的百姓閒談之時,都忍不住說幾句“和親公主愛上送嫁將軍”的艷事。
    無論古今,這種八卦總是比政治新聞還要傳的更快,漸漸的,連一大堆並不知道花木蘭是何許人也的鄉野村夫們,也都明白他們魏國有一位厲害的虎威將軍,有萬夫莫當之勇,迷得和親的公主連後宮的夫人都不做了,也要冒死跟他纏綿,讓皇帝戴了綠帽子。
    原本花木蘭“虎背熊腰、身高八尺、□□能跑馬,胸口碎大石”的傳言形象,也變成了“貌比潘安、才高八斗、能文能武”雲雲更符合深閨小姑娘想象的形象,畫風轉變的袁放每次出門一趟,回來下巴都要半天才能合上,有時候更是一整天都魂游太空。
    連經常出去“閒逛”的花父花母,有一次都被嚇得互相攙扶著回來,一回到將軍府就大呼小叫“這是要命哇”雲雲。
    這個年簡直是從各種擔驚受怕、各種群魔亂舞一般的流言中度過的,花父花母有些承受不住,數次提出要回花家堡去,然而宗室的勢力還沒有徹底鏟除干淨,賀穆蘭也不敢冒險,苦苦挽留。
    隨著流言越傳越離譜,賀穆蘭之前的那些風流艷事也被各種拔扒了出來,加上各種戲說,簡直讓人歎為觀止。
    袁放大致歸類了一下回來當成笑話說給虎威將軍府的人聽,一共有這麼幾種:
    版本一,花將軍情陷軍營,癡戀男裝俏佳人。
    這個版本是讓男人們最喜歡的yy版本,也大多是摳腳漢子在傳。
    大致內容是說花木蘭從軍之時,發現同火之中有一個同袍每天刻意把自己抹得滿臉黑灰,操練之時也總是跟不上同火的進度,這讓身為火長的花木蘭心中大急,無奈之下只好日日夜夜為這位娘娘腔的同火開小灶,於是乎發現這位同火其實是個貌美的女子,迫於各種無奈只能女扮男裝從軍,終是被花木蘭發現了身份。
    這個“迫於無奈”也延伸出無數個理由,有長得太美在家鄉被惡霸看上不得不冒充兄弟身份投軍躲避的;有家中父親有病替父從軍的;有家人被柔然人殺了想要從軍親自報仇的……
    反正無論是什麼樣的理由,被花木蘭□□的漸漸強大起來的“女同火”,最終還是自薦枕席,翻雲覆雨,讓花木蘭在軍營之中度過了無數個花前月下、羨煞神仙的日子,充分滿足這個時代大多數一打仗就要上戰場的男人們的幻想。
    可以預見,等這個傳聞傳遍祖國大江南北之後,像是賀穆蘭這樣的女人想要再混入軍營從軍簡直就難如登天,長得像狄葉飛這樣或是女性化一些的男人,也恐怕要被一干想要“艷遇”的同袍們騷擾到崩潰。
    這個版本的傳聞聽得賀穆蘭是汗顏無比,那羅渾則暴跳如雷。
    只要對黑山的右營稍微熟悉一點,都聽得出這個“男裝俏佳人”說的是狄葉飛,可狄葉飛在同火之中武藝算是上上,也絕沒有什麼“惡霸”、“父兄”之類的理由,他本來就是高車軍戶,雜胡從軍不是一家一戶,是一族的男丁都要入營,哪裡有這麼多的花頭?
    什麼花前月下、翻雲覆雨、野地狂歡等等,更是聽得陳節等一干童子雞臉色通紅,只是再多的綺麗心思,待一看到賀穆蘭那張一本正經的平庸臉龐,那聽到香艷部分連眉毛都沒有挑一挑的無趣,全都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一般歇了火。
    唯有賀穆蘭忍不住在心中憋笑。
    後世什麼古怪的黃段子沒有聽過?這種女扮男裝的戲碼和許多腦洞大開的奇文比起來,還差的遠呢!
    版本二,亡國公主心系滅國將軍,一紙詔書從此咫尺天涯。
    這版本是深受鮮卑女、以及未出嫁的女郎們喜歡的版本,堪稱閨中落淚之經典,也不知讓多少酸儒對月嗟歎。
    因為這個版本過酸,也只能以過酸的方式描述,大致是這樣的:
    花木蘭和赫連公主相識於滅夏之戰中,國破家亡之際,赫連公主對保護了她清白的虎威將軍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最終,她為他守心,棄君王之情;他為她守身,枉貴女之意。奈何,忠愛不能兩全,世俗不能相忍,宮內宮外,兩地分隔,注定孤獨終老、貌合神離,譜一曲虐戀情深。(注)
    聽完這個故事,賀穆蘭百分百肯定傳播的源頭一定來自於一個女人,只有女人才能把好好的破國滅家之痛編織的如此瑪麗蘇到蛋疼。傳聞裡的花木蘭簡直就是套著“柔情好男人”面板的白面將軍,拓跋燾則妥妥走的是“我是霸道總裁你必須愛我”的標簽,甚至連之前拓跋燾那次選妃都成了想要搶掠赫連公主入宮的原因。
    該傳聞的才女邏輯清晰、情感豐富,將赫連公主如何拼死拒不入宮,又為何為了救花木蘭忍痛入宮,從此有情人天各一方的故事圓的有理有據,連虎威將軍府為何就離宮牆一牆之隔都被yy成了想要離赫連公主更近一點……
    要不是袁放他們都知道賀穆蘭是女人,恐怕聽完這個版本全部都要為可憐的自家將軍鞠一把同情淚,恨不得入宮向拓跋燾求情不要橫刀奪愛了。
    可是一旦知道了賀穆蘭的性別之後……
    特麼她哪裡是守身啊!她要獻身才可怕好嗎?貴女們會嚇死的吧?
    還有這將軍府,難道是她能自己挑的嗎?古今中外的首都房地產市場都很火爆好不好?她一屌/絲出身的窮二代,不靠上司提拔能用得起天子腳下的私人宅邸?他們當這麼大的房子是大白菜,隨她挑選?
    為了這房子,她連人家老婆孩子老干媽都包圓了要罩著了!
    第三個版本,是最讓賀穆蘭咆哮的版本,沒有之一。
    光聽到袁放說出的內容概述都很驚悚。
    俏寡婦情孽糾纏,為奪愛窮小子發憤圖強。
    這版本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賀穆蘭嚴重懷疑以前陳節和蠻古向虎賁軍吹噓什麼黑山城客店老板娘雲雲的時候洩露出去了,以至於一到出現各種奇怪傳聞的時候,這個傳聞也塵囂直上。
    據說這是各家主婦、女主人、老太太最喜歡的版本,這些已婚婦人聽到什麼俏寡婦雲雲簡直都要眼睛裡冒光,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著老公早死呢,還是想要個和俏寡婦一樣的男情人。
    這傳聞裡的老板娘為討好暗中癡迷的將軍,日日就在門前守候,一到花木蘭休沐來黑山城“度假”,就親自出來好酒好菜的招待他,又為他擦背沐浴、鴛鴦戲水,放松他日日在戰場殺戮而緊繃的神經。
    無奈俏寡婦早被權貴看上,剛剛當上小小副將的花木蘭不敵對方的權勢,只能眼睜睜看著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強娶了他的紅顏知己,為了報復,為了日後奪回自己的愛人,花木蘭不懼刀槍箭雨,終是殺出一片功名。
    然而在回首已是百年身,已經嫁入豪門為貴婦的俏寡婦卻已經有了那權貴的孩子,不願意拋下孩子和花木蘭為愛奔走天涯,只空余下當年的海誓山盟、情深意濃,化為一聲歎息。
    賀穆蘭會憤怒不已,是因為黑山城的那位老板娘雖然性格豪放,但當時她並未婚配,有選擇伴侶的權利,雖然莫名其妙錯付了芳心,可絕沒有做出什麼“鴛鴦戲水、寬衣解帶”之類的舉動。
    而且這件事過去之後,賀穆蘭已經狠狠抽了陳節一頓,就是因為這件事牽扯到很多人的未來和名聲,絕不能因為腦子裡的一些腦補就隨意想象事情的發展。
    她當時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這個人言可畏的時代,如果這位老板娘真的入傳聞一般另嫁了他人,夫妻感情和睦還好,最多當做一段笑話笑笑,如果感情正好不好,很可能就斷送了別人的幸福。
    所以當賀穆蘭對陳節怒目而視,大有再抽一頓的時候,陳節立刻就跳了起來:“我沒說我沒說!後來我出了那麼大的丑,怎麼還會提這件事!是蠻古!蠻古想要笑話我,所以傳出去的!”
    “哪件事?”
    袁放好奇。
    “不要問我……嗷……”
    陳節掩面狂奔。
    除了這幾個外,諸如“花將軍是個斷袖”、“花木蘭不能人道”等等傳聞也有不少人議論,甚至賀穆蘭當年在庫莫提帳下當過親兵,最後被放出帳中當了將軍的事情也被人拿來說道。
    兩個男人,在鮮卑人十三四歲就成親的大環境下,到了這麼大年紀都沒有成親,不但沒有成親,連個妾室、通房、孩子都沒有。
    賀穆蘭還好,他畢竟出身不高,如果眼光高,不願意隨便娶一個也正常,但庫莫提這樣的身份地位長相本事,哪怕和他另一位娶了赫連宗室的堂兄拓跋素一般娶個公主都夠了,何必要守身如玉?
    這一細想,簡直不能多想,迫於穎川王的聲威和勢力,倒沒有多少人在公開場合談論,可是這麼多年來鑽石王老虎沒有成親,本來就是讓人在意的話題,私下聚會之中,不由得又被人拿出來說上一說。
    在這種流言蜚語滿天飛的情況下,拓跋燾頭上那頂綠帽子,又一次被在加工成所有版本之中最香艷、最苦情、流傳最廣的一種,據說這段時間宮中的朝臣和宮人都是縮著腦袋走路,一不留神就會被拓跋燾罵個狗血淋頭。
    這位陛下,可是最喜歡微服溜達的,聽到了什麼,也不奇怪。
    於是乎,在各種“傷病”、“憤怒”的內外壓迫之下,傳聞中的主角花木蘭華麗麗地激憤病倒了。
    這一次病的尤為來勢洶洶,賀穆蘭燒了兩天兩夜,根本就沒有睜開過眼,到後來整個人都在抽搐,驚得那羅渾連夜敲了隔壁盧家的大門,借了盧家的路子請來了在宮中的寇謙之。
    得出來的結論實在是不好——這大概是賀穆蘭最後一次發作了,下次發作之時,必死無疑。
    盧家有下人茶余飯後把那羅渾求助的事情說了出去,花木蘭被流言擊倒病的不省人事的消息也不脛而走,讓人越發覺得“人言可畏”,京中的權貴子弟和豪門貴女,甚至是各府的夫人、老太君都紛紛送上藥材、登門拜訪,可見這流言也不全是壞的一面。
    至少論知名度,花木蘭已經刷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
    三天後清醒的賀穆蘭整個人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連隨便動動身體都能聽到骨頭發出來的“嘎啦嘎啦”聲,就像是有什麼豆子要突然爆開一般。
    在這種情況下,賀穆蘭是一刻也等不得了,誰知道下一次發作是什麼時候?借著外面的流言蜚語,拓跋燾干脆下了一紙詔書到了花家,讓“病入膏肓”的賀穆蘭去南山別宮養病,為了表示對花木蘭的重視,甚至派了曇無讖大師、寇天師去診病,又派了小太子去侍疾。
    至於苦逼的拓跋燾,則繼續留在京城,聽著因為他一紙詔書,而莫名傳出來的“君臣執手淚滂沱”之類的奇怪傳聞。
    等等,為什麼別的傳聞都是淚眼迷離,到了他這裡就是淚滂沱?

☆、第466章 乘勝追擊

龍城。
    “陛下,陛下,那些高句麗人搶了我們的武庫,搬走了我們的甲胄刀/槍!”
    “陛下,陛下,高句麗人在城中燒殺搶掠,徹夜不休,許多百姓開始叩宮門了陛下!”
    “陛下,高句麗人把我們的戰馬殺了取肉,說是要當軍糧!”
    “陛下,高句麗人……”
    “不要再吵了,我難道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嗎!”馮弘臉色鐵青地掀翻了御案。“再有這樣的事情不要回我!”
    “可是陛下,百姓們在叩門啊!”
    北燕尚書陽伊跪伏於地:“自這些高句麗人從昌黎來到龍城,每日裡引起民怨無數。外有大軍圍困,內有民怨沸騰,實乃不智之舉,陛下應從重……”
    “你讓我動那些高句麗人?是我把他們請來的!就算有苦果也得自己吃了!”馮弘氣急敗壞地罵著殿下的兩位重臣。
    “說什麼蓄水淹了昌黎城就能讓魏軍知難而退,結果呢!佛狸失蹤是假的!庫莫提也帶著援手回來了,淹來淹去,淹死的都是我們北燕的百姓!”
    “陛下,當初王後提出此計時,我們就說過,這種計策有違天和,陛下既然采納,就該做好兩敗俱傷的心理准備才是!”另一位尚書郭生一聽到這件事就滿腔怒意:“如今唯有獻出質子,送走高句麗人,才能保全其他百姓的性命!”
    其他百姓?
    馮弘冷冷地笑著。
    他管他們去死!
    “我已經和高句麗王聯絡過了,高句麗那邊讓大將葛盧和孟光護送我們去高句麗,等來日機會到了,再借我人馬反攻回燕國。”馮弘見陽伊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將目光漸漸移開,仰著下巴下令道:“後宮的後妃宮人都已經准備好了,等葛將軍和孟將軍那邊准備好,便帶著全城居民一起東遷!”
    陽伊這時候才明白為何高句麗人放肆的在城中燒殺搶掠,原來燕王已經決定東遷,這些錢財既然帶不走,白便宜了魏人,還不如給高句麗人,至少在高句麗的時候能得到一些幫助!
    可那些無辜的百姓……
    當年去高句麗搬救兵的就是這位尚書陽伊,他搬回了救兵,又在馮弘的命令下設計了圈套,讓鷹揚軍和庫莫提都困守昌黎城,當時可謂是北燕國士無雙一般的人物。
    可如今一聽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的國主居然為了活命把自己的百姓和武備全部送給了高句麗人,一口血差點溢了出來。
    郭生更是性格暴烈,一聽馮弘准備舉城逃走,頓時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就當是割卻恩義,掉頭就走。
    “陽尚書,你也不願意?”
    馮弘瞇著眼,看著滿臉苦澀的陽伊。
    “陛下,三思啊,與其去高句麗,還不如降了魏國……”
    陽伊虛弱無力的勸諫著。
    “來不及了……”
    馮弘的視線望向更遙遠的地方。
    “我已經讓高句麗人進城了……”
    “來人吶,派人盯著郭尚書,若有異動,去請高句麗大將葛盧平亂!”
    “是!”
    從宮中離開的郭生腳步匆匆,似乎想要將所有的憤怒發洩到自己的足下,通過踩踏大地的方式散發出去。
    宮外一片火光沖天,百姓的嚎哭和慘叫聲不絕於耳,郭生聽著外面的慘叫,再看看空空蕩蕩絲毫的宮城,竟一下子頓住了腳步,捂住耳朵蹲下身子大哭了起來。
    他是北燕的尚書令,魏晉名門郭氏之後,因為祖父仕前秦,為幽州刺史,所以三代都留在燕地,成為官員。
    這麼多年來,郭家這一支在北燕繁衍生息,雖和本族一直有所往來,但畢竟是仕在兩國,並不敢私交過甚,可如今這種情況,再不斷腕求助,眼見著大廈就要傾倒了!
    他在燕國生,燕國長,受燕王恩惠良多,也願意和燕國同生共死,可讓他引狼入室,最終奔逃高句麗,卻是不能!
    郭生蹲在原地大哭一場,忽地抹干眼淚,大步大步朝著宮門而去,邊哭邊唱:“眾不可戶說兮,孰雲察余之中情?世並舉而好朋兮,夫何煢獨而不予聽?依前聖以節中兮,喟憑心而歷茲……”
    “郭尚書在唱什麼呢?”
    被燕王馮弘派出去盯著郭生舉動的宦官好奇的問身邊的捨人:“怎麼邊唱邊哭?”
    “那是屈大夫的離騷。”捨人滿臉可惜地和這位燕王的心腹解釋著詩句的意思:“他的意思是,‘無法向眾人挨家挨戶說明,誰會來詳察我們的本心。世上的人都愛成群結伙,為何對我的話總是不聽?我以先聖行為節制性情,憤懣心情至今不能平靜’……”
    是個好官啊。
    “都什麼時候了,還要吟詩作對,果然是瘋子!”宦官不能理解士大夫的文人氣節,邊搖著頭邊催促身邊的同伴。
    “他要出宮了,快跟上!”
    郭生是燕國的尚書令,和魏國尚書令一樣,他也負責內城的城防之事。他在侍衛們尊敬的目光相送下命人打開了宮城的城門出去,卻見到外面百姓仰倒一片,痛苦地哭訴著外面魏國人沒打進來,卻先被高句麗逼迫的家破人亡的遭遇。
    宮城內外的侍衛都是一臉不忍,有些侍衛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咬牙切齒。無奈燕王的命令是閉受城門,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驅趕他們已經是做到極限了,再也不敢做出其他。
    見到宮城裡有大官出來,侍衛們以禮相送,一個年輕的文士突然竄了上來,跪倒在郭生的膝下痛哭流涕。
    “人人都說君王應該愛民如子,為何要放縱異族的虎狼殺害自己的百姓?我的父母、妻兒都被高句麗人所殺,我家原本家境殷實,如今已是家破人亡!陛下啊!使君們!你們張開眼睛看看外面的火光!他們搶了我們的東西、殺了我們的家人不算,還要放火燒掉我們的房子!使君啊!你為何不勸諫君王,你們為何不聽一聽外面的哀嚎!”
    郭生原本就大哭一場,眼眶通紅,鼻子酸澀,再聽這文士言辭優雅,句句泣血,立刻抬手想要扶他。
    “高句麗人野蠻強橫,陛下已經知道了,諸位不要再在這裡聚集,城外大軍壓境,若是城內再亂成一片,豈不是給了敵人可乘之機?”
    “如今這種情況,魏人進不進城又有什麼區別!城未破,國已滅,只是可憐我的兒女,我的父母,我的妻室!”那文士死拽著郭生的袍角不放。
    “請使君讓我們進去,讓我們去見見那位陛下!”
    “讓我們進去!”
    “高句麗人搶光了我家所有的東西!”
    “我的女兒……嗚嗚嗚……我的女兒……”
    在一片血淚控訴之中,郭生的理智幾次告訴他應該抬腳離開,可雙腳卻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怎麼也抬不起來。
    那文士見郭生木訥著臉,滿眼通紅,漸漸的明白了裡面的那位君主到底想的是什麼,再想到高句麗人是以“援軍”的身份率部入城的,頓時又悲又氣,又恨又苦,一腔翻湧的熱血無處宣洩,竟猛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頭撞死在了宮門之上!
    嘶……
    彭!
    一陣裂帛聲之後,郭生的袍角被那文士直接撕了下來,年輕的文士撞死在宮門之前,巨大的叩門聲突然響起,像是公堂之前那聲充滿冤屈的鼓聲,直直敲響在所有人的心上。
    “啊!”
    “啊啊啊啊!”
    聚在宮城門口的百姓尖叫了起來,有人胡亂嚷著什麼,擠成一團從呆若木雞的郭生面前湧了過去,一邊喊著地上那文士的名字一邊大聲咒罵著燕國官員的不作為、燕王的無情殘酷。
    被濺射到年輕文士顱上之血的衣角,被風吹拂,飄飄揚揚的飄到了郭生的面前,直激的郭生滿腔悲憤,看著那原本屬於自己衣袍一角的部分像是在嘲笑著他的無能般飄蕩著,千言萬語最終只化成了一句:
    “有冤屈的,都跟我來!”
    宦官和捨人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情況,他們從宮門的隱蔽之處閃出,看著郭生在宮門前義憤填膺的傳達了燕王想要棄城逃走的意思,發動龍城的百姓自己自救。
    他煽動了宮門外的侍衛一起加入,又帶著不甘的百姓前往內城,一邊聚集不願意東遷的官員加入他們,一邊勸說守衛內城的侍衛和他一起保護龍城百姓的安危。
    聽到燕王要脅迫百姓和官員在高句麗兵的保護下撤退高句麗,無數不願意離開故土的百姓和官員紛紛跟在了這位尚書令的身後,隊伍越來越大,人數越來越眾,郭生竟就這樣糾結起一群龐大的人馬,浩浩蕩蕩向著城門而去!
    “我的天啊!我們得趕緊去找到葛將軍!”宦官見到郭生前往的方向正是東門,也就是燕王想要東撤的那個城門,連連跺腳。
    “他們難道想要占了東邊的城門不成!”
    “我們快走!”
    宦官拉住捨人的袖角,轉身欲走,卻感覺到後心一涼,頓時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痛苦地捂住心口。
    在那裡,竟插著一把沒有柄,只胡亂裹著布巾的匕首!
    “你……你……為何……宮內不准帶兵刃……”
    “外面那麼亂,不帶兵刃,等魏人打進來,等著死嗎?”
    捨人嗤笑著推了宦官一把,又在他的心口踩了一腳,讓他死的不能再死,這才將他的屍體拖到樹後隱蔽的地方,擦干淨手上的血漬。
    “誰願意去高句麗那鬼地方。”
    剛剛殺了人的捨人直起身子,面無表情地抬眼看了眼遠方.
    看郭尚書這架勢,是要給魏人開城門?都瘋了?
    算了,還是快逃吧,無論是魏人還是高句麗人,都不見得是好東西。
    ***
    “果然有人在城內作亂!”樂平王拓跋丕喜出望外的聽著城內斥候的回報,滿懷期望地看向庫莫提。
    “你是怎麼肯定會有人如此行事?”
    “高句麗人被抄了老家,勢力大損,這時候肯定是慫恿馮弘帶著宮人百姓一起東逃,充盈高句麗的人口和實力。只要馮弘一答應,高句麗人便成了龍城百姓的噩夢……”
    庫莫提淡淡地解釋著:“高句麗身在苦寒之地,既沒有什麼糧食,也不出產鐵器和織物,全靠從中原獲取。燕國一滅,又得罪了我國,我國是不會和他們通商的,他們必定會趁著棄城逃跑之前大搶特搶。高句麗人向來無恥,又毫無人性,百姓一旦被欺壓的很了,必定會四處鳴冤。”
    “你是說,現在是百姓在亂?”
    拓跋丕愕然地聽著裡面的動靜。
    “高句麗人有三萬,只靠百姓,豈不是要被高句麗人屠光了?”
    “白鷺官在龍城之內有探子,我已經命令他們挑動受高句麗士卒迫害之人去宮城外鳴冤。北燕尚書令郭生性格剛烈,愛民如子,又負責內城防衛,只要見到這些人哭訴,必定會生起動搖之心。”
    庫莫提對白鷺官們言語煽動的本事很有信心,各國王城之中潛伏的探子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是羅結親自培養出來的聰穎之人,有些就在這些國家娶妻生子,和常人無異,根本找不到破綻。
    “穎川王真是好計策,只是你為何選了郭生,僅僅因為他性格剛烈?用錢賄賂其他燕臣,豈不是風險更小?”
    尚書令可不是那麼好擺布的。
    “也不僅僅是因為他性格剛烈。郭氏一門這一支久在幽州,郭生身為族長,不可能放棄家族基業前往高句麗避禍,此乃其一;郭生在晉陽的堂叔郭逸,正是我國崔太常的岳丈。郭氏三代之前出仕秦,但本宗依舊留在魏地,他歸降我國,不但不會有事,陛下為了安撫晉陽郭氏,還會嘉獎與他,此乃其二;”
    庫莫提聽著東門內喊殺聲越來越大,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其人品性高潔,最欣賞的人物乃是屈原,大有將自己與屈原相比之意。燕王身邊奸佞環繞,他屢屢受到排擠,心中早有不快。郭生備受燕人愛戴,只有他振臂一呼,才能得到眾多忠臣義士的回應,此乃其三。”
    樂平王欣喜的頻頻點頭,再聽得東城的城門已經有絞盤發動之聲,不由得帶著期望之心詢問:“是不是趁現在東城大亂,直接攻進去?”
    “不,再等等……”
    庫莫提的嘴角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
    “再等一等,等高句麗人趕來想要趕盡殺絕之際,我們再殺進去。”
    郭生這樣的人,一直以屈原自比,想來已經做好了“以身殉國”的准備。當他帶領著所有不甘的龍城百姓和忠臣義士們一起反抗高句麗人時,救他們的不是燕王,而是魏國人時,長久以來建立起的忠君愛國之心就會轟然倒塌。
    一個想要壯烈犧牲的人卻沒有死成,那為之轉移的忠心,絕不會遜色與魏國其他的忠臣。
    郭生的家族龐大,子嗣多為名士,本宗又和崔浩為盟,他要為陛下贏得助力,而不是利用完了就丟棄。
    花木蘭在統萬之戰時曾對陛下過說,“一旦城池一破,他國的子民日後也是我國的子民,他國的土地日後就是我國的土地”,如果屠城毀地,最終傷害的只會是魏國的根本。
    至於燒殺搶掠,只要誤傷了亡國的官員家眷,歸降的臣屬就很可能因此再次反叛,引出無數動蕩。
    當時他曾在心裡嗤笑花木蘭婦人之仁,但這麼多年下來,他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仗,魏國的疆土越來越廣,他才漸漸明白花木蘭當年對陛下的勸諫,真正是金玉良言。
    想到這裡,庫莫提揮動手臂,對著身後的將領們大聲疾呼:“如今龍城之內,百姓肯定已經被高句麗人洗劫一空,進城後,休要擾民,將刀劍對准高句麗人,搶奪他們身上的甲胄、財物,將他們搶掠來的女人放回家去,如有奸/淫/擄/掠者,殺無赦!龍城一滅,燕國已成魏國領土,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將一座焦土獻給陛下!
    “是!”
    “大帥多慮了,既然錢財都在高句麗人身上了,當然是殺高句麗人!”
    “哈哈哈,想不到我們竟然要去當一回好人,真是有意思!”
    “王爺,東邊的城門開了!高句麗人在追趕那些燕人!”
    “全軍准備!”
    庫莫提抬起手。
    “傳我號令!”
    樂平王命令旗官揮動旗幟。
    “入城!”
    “入城!”
    ***
    姑臧。
    歷史雖有各種各樣的不同,因為賀穆蘭這個蝴蝶扇動了翅膀,征伐各國的進程已經加快,可最終的結局卻似乎是驚人的相似。
    北燕引狼入室,高句麗人燒殺搶掠,引得城中動亂,北燕王馮弘見勢不妙,率領龍城所有人馬,帶領宮人、裹挾著百姓,想要逃去高句麗,卻被從東城和南城殺入的魏國大軍聯合叛軍一起阻截,最終所有王室成員全部被活捉了起來。
    而姑臧城,狄葉飛受到鄭宗攛掇,帶著忠於沮渠菩提的大軍大舉南下,直指姑臧,城中守軍紛紛出逃,沮渠牧犍無法,只得鋌而走險,放棄城池,率領城中所有宮人、將士和百姓一起西逃鄯善、高昌兩國。
    鄯善和高昌常年被北涼攻打,民生凋敝,國力虛空,只要沮渠牧犍一逃到此地,必定能攻下這兩國,重新建國,就像打下了西秦的赫連定一般。
    但這世上,又有幾個能如赫連定這樣逆流而上的英雄?
    所以可憐的沮渠牧犍還未逃出多遠,就被孟王後率領著孟家軍給追趕上了。
    宮中的侍衛和宮人畏懼孟王後的威嚴,率先嘩變,將沮渠牧犍綁縛著獻了出去,沮渠牧犍的妃子李敬愛、兒子沮渠封壇皆被俘虜,成為了階下之囚,北涼文武百官五千余人紛紛投降,姑臧城也因此沒有收到太大的損失。
    沮渠牧犍有三個弟弟,分別是沮渠無諱、沮渠宜得、沮渠安周,皆在北涼重鎮鎮守一方,聞訊立刻率領城中衛軍救援,恰巧碰上了南下的狄葉飛大軍,被殺的落花流水,只能收攏參軍,一路向著高昌逃去。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明明可以攔截下他們的孟王後竟漏了這支殘兵,任由他們逃亡西域。源破羌因此對孟王後心中懷有成見,無奈沒有證據,只能將不悅給強行摁了下來。
    沮渠牧犍棄城逃走,源破羌和孟王後派兵追趕,狄葉飛和鄭宗卻撿了個便宜,先進了姑臧,拔了頭籌,將姑臧占了下來。
    素和君對此有些擔憂,因為這等於明顯搶了源破羌的功勞,無奈現在沮渠菩提掌握在狄葉飛的手裡,世子先入城安定局勢原本就是常理,也對振奮士氣有好處,也只能眼睜睜地見著狄葉飛邁出了滿懷野心的這一步。
    這一步,和鄭宗對狄葉飛的攛掇大有關系,素和君也因此對鄭宗的本事有了更深的了解,決定回到平城之後就將他約束到身邊,先把他身上不服管教和肆意妄為的這一面給恨狠磨掉之後,才將他放出來大用。
    要是鄭宗知道自己不過是想趕緊回國的舉動讓素和君這麼忌憚,說不得也不會這麼冒險了。
    正如鄭宗所料,興平公主懷有身孕不宜舟車勞累,又是一枚棄子,沮渠牧犍沒有將她一起帶走,而是留在了宮中,養在別院之內。
    只是一進城就直奔宮中的狄葉飛和鄭宗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所見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幕。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說這是興平公主?”
    鄭宗不敢置信地指著榻上那個死去的婦人,“怎麼會死了!”
    他臉上曾經被沙子磨過,氣急敗壞之下,更顯猙獰可怕,那留下來照顧興平公主的宮人哆哆嗦嗦地點了點頭,害怕地說道:“是是是是是是……”
    素和君強抑著惡心走上前去,只見榻上的女人小腹隆起,全身上下不著片縷,後腦勺大概是受過傷,竟禿了大半,臉上也有不少傷口,饒是如此,依舊還能見到當初活著時動人的風韻。
    只是一個死人,臉上卻露出極致歡愉的表情,實在是有些驚悚。
    再聯系到她死時全身空蕩蕩的,北涼的冬天冷的都能凝冰,這破宮室又沒有暖爐,素和君已經想到了許多不好的事情,臉色也很是難看。
    “你們侮辱了她?”
    那宮人嚇得要命,拼命點頭。
    “沒有沒有沒有,大王一跑,所有人都跑了,伺候公主的原本有五個人,最後就剩我一個,我是被閹/過/的宦官,不不不能侮辱人!”
    狄葉飛已經有些看不過去了,脫下身上的袍子,將它罩在了興平公主的遺體上。
    “你竟不給她收殮?”
    “我……我……我也怕啊……”
    那宮人見到白發綠眸的狄葉飛用冷酷的眼神砍過來,只覺得褲/中/一熱……
    尿嚇出來了。
    見到這宮人如此沒用,素和君和狄葉飛都有些不耐地扭過頭去,只有鄭宗依舊是不依不饒:“她到底怎麼死的!她肚子裡孩子是誰的?你貼身伺候她,她應該告訴過你!”
    “孩子是花將軍的,公主這麼說的,後來大王也這麼說,我們都知道……”
    “放屁!老子跟著花將軍每天同進同住,他有個鬼時間和你們家公主生孩子!”
    “我我我不知道,公公主回來就瘋了,瘋瘋瘋,只知道喊花木蘭……後來御醫診過說孩子已經胎死腹中,但是卻沒有流出來,公主瘋的更厲害,天天喊花木蘭救我孩子……”
    宮人滿臉大汗地說著:“大王問孩子是不是花木蘭的,公主就一直點頭,然後求魏國的陛下不要殺她……”
    “這下,死無對證了。”
    狄葉飛寒著臉,第一次有了想打女人的沖動。
    鄭宗氣的人直哆嗦,大罵著“無恥”、“這女人真該死”、“瘋子說的瘋話居然也有人信”等等。
    “她都已經死了,留些口德吧。”
    素和君一點也不擔心的抬手用狄葉飛的外衣把她的臉罩住。
    “使君怎麼一點都不急!花將軍名聲都快給這個女人毀了!”
    鄭宗不敢置信地望向他,眼神裡都是控訴。
    “您不是花將軍的好朋友嗎?”
    “放心,花木蘭不會有事。這鬼話連你我都不信,陛下更不會信的。”
    素和君擺了擺手,問那宮人。
    “興平公主到底是怎麼死的?你休想用瞎話糊弄我,我手下的白鷺官多的是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
    宦官被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搖頭。
    “大王……大王不准我們說這件事……我……我不能說……”
    “你們的大王也凶多吉少了。還是你想去陪你們的大王一起死?”
    鄭宗陰測測地磨著牙。
    “是,是五石散。公主有服食五石散的習慣,孩子胎死腹中,公主常常叫疼,太醫引不出孩子,大王就叫公主繼續用五石散止疼。五石散發作時公主更加可怕,經常光著身子到處亂跑,大王在宮裡的時候還好,五石散還能經常送來,大王帶著宮人一走,公主沒了五石散,身上熱氣發散不掉,就經常瘋瘋癲癲的亂跑,還經常咬人、掐人……”
    宮人嚇得咬了幾次舌頭。
    “她經常流血……還傷人,疼的時候叫的整個宮裡都聽得見,他們就是這麼被嚇走的,我有次想看看動靜,耳朵差點被咬下來,就也不敢來看了,等過了幾天,就變成那樣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確實有個小小的傷痕。
    “北涼竟送一個服食五石散的公主和親!”素和君鐵青著臉咬牙切齒地罵著:“實在是欺人太甚!”
    五石散一旦發作,瘋癲傷人是常有的,各種丑態也是不堪入目,如果這樣的興平公主入了宮,簡直是有傷國體。
    如果親近陛下之時突然發作,傷了御體,那更是該死。
    素和君已經在心中擬了無數罪狀,准備回去告之了。
    “死了,而且死的這麼淒慘,又有誰能證明將軍無錯呢?”狄葉飛有些失魂落魄地看了興平公主一眼,姣好的面容也黯淡無光起來。
    一旁同樣鐵青著臉的鄭宗卻突然獰笑了起來。
    “哼哼,她以為死了,我們就沒辦法證明她肚子裡的孽種不是將軍的了?”
    滿臉陰險狠毒的鄭宗突然從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來。
    這匕首正是死在沙地裡的虎賁軍身上的那一把,吹毛斷發無比鋒利,賀穆蘭離開北涼時,將這把匕首贈送給了鄭宗,將沙風盜請來的那個劍客的佩劍給了素和君,紅披風的寶刀則送給了狄葉飛。
    如今匕首一被拔出,寒光逼人,驚得素和君和狄葉飛雙雙驚叫。
    “你干什麼!”
    “鄭宗你怎麼動了兵刃!”
    “她腹中的孩子,一定是在將軍迎親之前就懷上的,我不相信將軍和她有私情!我要把她腹中的胎兒給剖出來,讓醫官看看幾個月了。”
    鄭宗的表情足以讓小孩嚇的回家找娘親。
    “這孩子胎死腹中,不可能再長,只要算算離開姑臧的日子,就能推算出孩子是不是將軍的!”
    說罷,鄭宗一把掀開罩著興平公主遺體的衣衫,手腕一抖,已經將匕首抵在了她的肚子上……
    “和你說了,陛下不會因為這個降罪花木蘭的!”
    “鄭宗,你要真這麼做了,花木蘭不會高興的!!”
    ***
    南山之巔,盤腿坐在曼陀羅大陣之中的賀穆蘭,突然睜開了眼睛,環顧起四周來。
    “花將軍,怎麼了?”
    一旁主持著曼陀羅大陣的曇無讖關切地看了過來。
    “沒什麼,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賀穆蘭有些不解地又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只聽得一片誦經之聲。
    在她的對面,處於反曼陀羅陣裡的拓跋晃虔誠地合著雙掌,等待著寇謙之引動星月之力。
    “曼陀羅陣有諸多奇妙的法門,如果此時有人在思念將軍,將軍有所感也是正常的。但這些都是幻象,將軍應該平心靜氣,等一會兒寇天師開始登壇,將軍可能會有不少苦楚。”
    曇無讖自從知道賀穆蘭不能“人道”之後對她格外和藹,此時更是耐心十足。
    “如果此事完了,將軍對曼陀羅陣還有興趣,不妨來報恩寺中和我一起參詳參詳,像將軍這樣有慧根之人,一定能從中受益良多。”
    “咦,不是說曼陀羅陣只有涅槃宗的高僧才能施為嗎?”
    賀穆蘭錯愕地看著曇無讖。
    “是。但既然將軍有慧根,成為高僧,不過就是時間的事情罷了……”
    曇無讖對著賀穆蘭大有深意地輕笑。
    賀穆蘭看著曇無讖的“奸笑”,忍不住後背一涼。
    她剛剛……
    是不是被人點化出家了?

Rank: 4

狀態︰ 離線
370
發表於 2015-11-5 20:56:29 |只看該作者
☆、第467章 娶妻生子

北燕大捷,北涼大捷,雖然來往消息不便,通常得到消息已經是幾十天後了,可京城上下都是喜氣洋洋,身為太常的崔浩更是建議拓跋燾為了紀念四方大捷,恢復中原,將新的一年改元“太延”。
    然而在私下裡,崔浩卻是這樣對拓跋燾建議的。
    “陛下,如今四方初定,人心動蕩,尤其因戰爭而不得不犯罪的犯人、戰敗的俘虜,如果全部殺掉或者流放的話,勢必會造成天下大亂。改元迫在眉睫,不為祥瑞,而為‘大赦’。只有大赦天下、穩定局面,各國官吏百姓才不會造反。”
    崔浩對拓跋燾解釋的很清楚。
    “至於改為‘太延’,是因為太後自從宮變之後身體一直不好,雖名義上是‘延續太平’的意思,實際上卻是‘太後延年’的意思。借國運改人運,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竇太後被劉潔又俘虜又關押,加上受了驚嚇又不停勞頓,一回宮就生起了肺病,咳嗽一直不好,漸漸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拓跋燾讓所有的御醫都診過了,大薩滿也祈了福,甚至曇無讖和寇謙之都來看過,他們都認為太後沒有什麼大的問題,只不過受了驚嚇,可疾病一直不好,再怎麼說明竇太後無事都很難讓人相信。
    拓跋燾是個真正的孝子,原本崔浩所建議的“改元”就很有道理,他又是為了竇太後著想,拓跋燾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於是第二天的大朝,“改元”的事情徹底搬上日程,一干大臣、欽天監官員就“改元”之事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最終因為崔浩和拓跋燾的堅持而確定了下來。
    但改元並非小事,一般一個國家想要改元,除非是個草率的昏君,否則占卜必須要做好很多准備,包括歷法的修正、占卜吉日等等,哪怕最快也要半年才能確定下來。
    崔浩會這個時候向拓跋燾建議,原本也是想要提早准備,看現在的情況,北涼和北燕的將士班師回朝到頒賜有功,至少也要幾個月到半年,正好可以趁機改元。
    朝會一過,關於改元後如何大赦天下,哪些是不可赦免的,日後的平涼戶和平燕戶怎麼向中原遷移等問題一直討論到了晚上,拓跋燾留了不少朝臣在宮內用飯,可從正午開始,拓跋燾就頻頻出神,不停地看向南山的方位,引起一群朝臣在私下裡不住的討論。
    崔浩和寇謙之關系密切,對今日要發生的事情也知曉一二,雖然不太能接受佛門和道門聯手,可既然是拓跋燾下令,又是為了太子和花木蘭,他也不敢伸手從中作梗。
    夜色一沉,南山的異狀便漸漸顯現,只見得漫天星斗都黯然無光,唯有南山那一塊方位的星子璀璨無比,起先一眾大臣還沒怎麼注意,等到了深夜,拓跋燾借口乏了命他們離宮,這些人走在寬闊的宮道之中,伸了伸懶腰,卻見到漫天星斗像是調轉了個方向時,均是吃驚地叫出了聲來。
    這動靜實在太大,先是星辰移位,而後星子又一顆顆亮了起來,就像是一顆點亮另一顆似的,光帶一般的銀河只奔著南山而去,建成了一座星子組成的長橋,許多大臣都精通天文,見到這奇異的景象,頓時不再走了,只仰首歎為觀止地看向南山的山頂。
    “起風了……”
    一位大臣攏了攏裘衣的衣領。
    “這算不算是祥瑞?呵呵,果然是要改元了,所以天降祥瑞嗎?”
    也有膽小的官員不停地看向南山:“聽說花木蘭救太後那天,南山死了不少人,是不是怨氣不散啊?要不讓哪位大師去做做法?”
    “休要胡說,銀河貫空,這是正氣凝聚之象,怎麼會有妖邪!”崔浩對著那無知的官員斥責了一聲,雙手負於背後,仰首看向天空。
    ‘花木蘭的神力,竟可以轉移給別人,只可惜他自己沒有子嗣,否則這一身好武藝,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崔浩放空了腦子隨便地想著。
    ‘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得了這神力,又會生出多少變故。看著星河倒轉,倒有些像是逆天改命了,是我們的未來被改變了嗎……’
    而此時,南山山頂,和前世賀穆蘭看到的幻象不一樣,也許這一次也借用了佛門的力量,所以站在“日位”的寇謙之在引動星月之力時,賀穆蘭的眼前還不停的出現佛光、彩虹等詭異的幻象。
    八十八位僧人念誦經文的聲音簡直就自帶bgm,就在星光大作之時,寇謙之對著天空丟出一枚笏板,霎時間,狂風大作,天空中的笏板發出瑩瑩的綠色光板,照耀在正曼陀羅陣裡的賀穆蘭身上。
    念誦經文和寇謙之的號令之聲像是從天空中傳來一般震蕩著她的耳膜,讓她頭暈眼花,幾欲不能呼吸。
    而對面的拓跋晃更是糟糕,甚至已經開始發出一陣陣的叫喚,頭發和衣衫都散亂無比。
    ‘那一世的幻象裡,花木蘭有這麼痛苦嗎?’
    賀穆蘭忍耐著全身血液像是倒流一般的痛楚,滿是擔心的朝著拓跋晃看去。
    小小的人兒已經不見了身影——怕是已經暈過去,倒在了地上了。
    誦經的聲音越來越快,賀穆蘭面前的僧人呈順時針邊走邊念著經文,拓跋晃那邊的僧人則是以逆時針的方向在行進著,笏板在天空越升越高,漸漸到了已經看不見的地方,突然重重往下一墜!
    啪!
    像是什麼碎掉了一般,賀穆蘭體內的無名之力也將她拉扯到了極致,終於到達了極限,暈了過去。
    ***
    賀穆蘭醒來的時候,又是一個夜晚。
    屋子裡的燈燭將他的面容照射成溫暖的金色,賀穆蘭一下子就理解了為什麼古代宮裡的女人都把自己的臉刷的像牆壁那麼白,原來在這種昏暗又金黃的燈光下,如果不是足夠白,那真是能照的面有病色,蠟黃蠟黃的。
    在這種光線下,哪怕是慘白的顏色,被溫暖的黃色光暈映照過戶,也漂亮的猶如瓷器一般。
    很不幸的,拓跋燾的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於是乎,向著床鋪彎下腰來的皇帝,幾乎被映照成了一團泥土黃色一般的東西……
    一醒來就被面前的東西驚得條件反射伸手的賀穆蘭,立刻就被一樣快速回擊的手臂格擋住了,一陣“彭”聲之後,賀穆蘭立刻意識到她做了什麼,猛然收回手臂,而拓跋燾齜牙咧嘴地揉著小臂,對著賀穆蘭翻了個白眼。
    “我給我兒子蓋個被子,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她的身前,立著的正是大魏的皇帝陛下,拓跋燾,而她動了動肩膀,順著拓跋燾的目光往後看去……
    拓跋晃正老老實實地睡在床榻的裡面,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兩條腿也一動也不動,乖巧極了。
    “這小子,怎麼和你睡的時候這麼乖,和我睡一起的時候,那手腳全部塞在我的懷裡,凍得我直哆嗦……”
    拓跋燾揉完手臂,狐疑地越過賀穆蘭的身體將內側睡著的拓跋晃被子蓋上,驚疑之色更甚了。
    “咦?為什麼他還踢被子了?平日裡一到了冬天,他恨不得睡三層被子才好,連睡覺都是裹著的……”
    賀穆蘭不自在地放平了身體,等拓跋燾給兒子蓋完被子直起身子才在床頭坐了起來。
    虛弱的身體讓她忍不住蹙起了眉頭,一張口,聲音是難聽的粗噶:“陛下,我睡了幾天了?”
    “睡了兩天三夜了。”
    拓跋燾歎了口氣。“你們弄出的動靜太大,引得世人議論紛紛,還好我們正好在討論改元的事情,就順勢用‘天降祥瑞’掩飾了過去,只是你和晃兒這麼多天沒有了動靜,我心中實在是不安,今天干脆放下朝政,過來看看。”
    “勞陛下費心了。”
    賀穆蘭動了動有傷的肩膀,發現肩膀上的傷竟好了一半,忍不住詫異地動了動胳膊。
    “寇謙之給你略微治了治手臂,加快了愈合,但你手臂依舊有傷,最好還是靜養。”拓跋燾搖了搖手。“你別亂動,我還等著你傷好,陪我一同去迎接班師回朝的軍隊呢……”
    “班師回朝?是北燕還是北涼?”
    賀穆蘭仰首望著拓跋燾。
    “若干人立了大功,將高句麗王俘虜了,庫莫提也俘虜了北燕的王族、宗室幾百人等入京。此番大獲全勝,大破高句麗及北燕幾萬軍隊,入城獻俘也是人數眾多,我已經命令文武百官及城中百姓出城迎接。”
    拓跋燾說完之後,頓了頓,這才像是隨口說說一般繼續說道:“北燕那邊,找到興平公主了,不過已經死了。”
    “死了?”
    饒是賀穆蘭已經有了心裡准備,此時還是微微色變。
    “是意外還是……”
    “……具體我也不知,素和君回復的信並不詳盡。白鷺官的渠道用的是信鷹和信鴿,信件寫不了多少字。”
    拓跋燾說完之後欲言又止,如是三番後,突然抓狂一般胡亂抹了一把臉。
    賀穆蘭此時頭還是昏昏沉沉的,身邊的拓跋晃更是長睡不醒,就在氣氛尷尬詭異的時候,賀穆蘭的肚子突然長鳴了一聲。
    “啊!我忘了……”
    拓跋燾突然對著房間裡守著的宮人冷聲訓斥:“見到花將軍醒了,為何不送粥飯來!”
    幾個小宮人平日裡很少見到皇帝,此時嚇得倒退著奔出房內,沒一會兒就端上了一個案幾,擺著賀穆蘭最喜歡的稻米粥和精致的醬菜等物。
    拓跋燾隨手揮了揮,讓所有宮人全部下去,只留了趙常侍在門口看守。
    賀穆蘭睡了這麼久,餓的食指大動,端起碗兩三口把溫熱的米粥喝了個干淨,正在吃喝之間,卻聽到旁邊的拓跋燾沉著聲說道:“今日又有幾位大臣彈劾你處身不正,敗壞國體了……”
    賀穆蘭拿著筷子的手一僵,隨即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夾起一片醬瓜。
    “唔,隨他們彈劾去,實在不行,我就繼續去做一員小兵,只要能為陛下效力,當元帥還是小兵都無所謂。”
    拓跋燾聽完之後心中一片暖意,嘴角也忍不住泛出笑意:“哪裡能讓你去當小兵,你現在軍功已經有十轉了,若算上吐頹山大勝和出使北涼擒獲孟王後、沮渠菩提的功績,已經是十一轉有余,頒賜尚書郎兼車騎大將軍都可以了……”
    賀穆蘭隨意地點了點頭,完全沒放在心上。
    “羅結派人去查過了,那些流言最早的源頭是從李順府上散出去的,你和狄葉飛斷袖、和庫莫提斷袖的傳聞,乃是來自李順府上的一個老僕。你在出使北涼路上和李順結了仇,後來李順死於恐水症,我反倒不好因為收受賄賂一事降罪李府,便是這裡出了差錯。”
    拓跋燾看到兒子又不耐煩地蹬掉了被子,忍不住干脆坐在了榻尾,一邊撩起被子蓋住兒子,一邊繼續說道:
    “寡婦的傳聞,是黑山那些叛變的軍士傳出去的,闖宮的那批黑山軍都被我剝奪了軍戶的身份,也有家人一並獲罪的,心有怨恨也是正常……”
    賀穆蘭聽到這裡,終於難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有些食不下咽之意。
    王將軍情願老死黑山,為的就是能守護好黑山軍的榮耀,隨時能為了保家衛國而獻出生命。
    如果他知道這些已經回到家鄉的黑山軍選擇的卻是這樣的一條路,會不會心中悲痛,後悔自己的選擇?
    也許是賀穆蘭的表情太沉郁,拓跋燾話鋒一轉,朝著好的方向繼續說:“好在朝中許多大臣的子弟都和你有故,也有不少人為你說好話,彈劾之事被我壓了下去。只是現在外面流言越來越是怪異,我就是想把所有人都抓起來……”
    “陛下,萬萬不可因言而降罪與人,謠言止於智者,但如果因此殺人,倒像是我心虛了。”
    你那綠帽子也就戴定了。
    “再過三五年,這些傳聞總會散去的。”
    “這也是麻煩的地方……”拓跋燾呼了口氣,“有不少大臣認為你二十有余卻未娶妻,本身就有問題,希望我能為你賜婚,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這下賀穆蘭是真嚇到了。
    “娶娶娶娶娶妻?”
    “這是最頭疼的地方。我且問你,如果你不願暴露身份,是不是願意一個女子為你掩飾身份?過完你後,你已經二十有五了,你身邊的陳節、那羅渾、若干人、袁放等人皆未成親,一旦有心之人聯想,怕想的更加不堪。你一直不成親,你的部將等人也不好回家完成終身大事……”
    拓跋燾說出眼下麻煩的事情。
    “所以,娶一個妻子做掩飾是最容易的。如今身為鴻臚寺官員的玉翠就不錯,她說她無意婚配,和你做一對假夫妻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還有王慕雲……”
    “素和君愛慕王慕雲已經很久了,准備守到她出宮為止。”賀穆蘭搖了搖頭。“狄子玉癡戀玉翠,情願為了他率領羌人歸附,玉翠好不容易平復了羌人的動亂,如果她嫁給了我,羌人恐怕又要生事。”
    拓跋燾沒料到素和君還有這樣的“□□”,忍不住感興趣的多問了幾句,而後歎了口氣。
    “哎,要是她不是以你族姐的身份住進來的話,其實倒也合適。只是我准備等在再過幾年,等大赦的時候放一批宮人出去,再招一批身家清白的良家子進宮做宮女,想要讓她進宮做晃兒的保母的……”
    賀穆蘭聞言一驚,“你是說,我府上那位夫人?”
    “是啊,紋面的師傅我都已經找好了。”拓跋燾見賀穆蘭驚訝的樣子,不由得好笑地說道:“你不會以為我的女人出宮,我還會讓她以後婚嫁自由吧?她又不能在你府裡終老,最好的結局就是回宮繼續給我帶孩子。我想她也會願意的。”
    保太後在北魏的地位完全不遜色與太後,拓跋燾根本不用詢問賀夫人的意見。就算宮裡有些人看出了賀夫人身份不對,他也能用“思念亡妻”找個替身搪塞過去。
    “希望如此吧。”
    賀穆蘭聽到拓跋燾已經為那位夫人決定了未來的道路,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良多。她如今在她府上頗享受自由的日子,如果要知道兜兜轉轉一圈還是得回宮裡,不知道是不是如拓跋燾所說的那般甘之若飴。
    也許是悲喜參半?
    這麼一想,拓跋燾在男女之事上還真是渣的很,可憐赫連明珠要跟了他,還不知道要受多少氣……
    “玉翠和王慕雲都不合適的話,這個人選恐怕要慎重了……”拓跋燾搓了搓下巴,哀怨地望了賀穆蘭一眼。
    “你要是男人多好,我將幾個妹妹隨便賜你一個就行了。”
    賀穆蘭笑而不語,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陛下,如今四方已平,我的力氣也會隨著幾次傳於殿下而大減,不如干脆讓我解甲歸田,去做一田捨翁吧。等到了家鄉,我隱姓埋名,誰也不知道這個花木蘭是那個花木蘭,你也不必擔憂我身份的事情。”
    “你這是何意?”拓跋燾“唰”地一下站了起來:“你是不信我能護住你?還是你覺得虎賁軍死傷太多,心中愧疚?”
    “陛下,我只是覺得有些累了。”賀穆蘭臉上全是疲憊之色:“我並不是追求功名的那種人,也對殺戮毫無興趣,我上戰場,是因為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我會一直為國效力,是希望能為陛下開創一片太平盛世……”
    “如今北涼、北燕已經是我國的囊中之物,劉宋和我國也締結了盟約,兩國實力相近,沒那麼容易再起干戈。既然如此,我在不在這裡,又有什麼關系呢?狄葉飛、若干人、源將軍,都已經漸漸成長成優秀的將軍了。而我……不過是個只會打仗的武夫罷了。”
    她感覺到身後的拓跋晃突然扭了扭,不由得把聲音壓得更小一點。
    “當然,哪怕木蘭真的解甲歸田了,只要陛下一聲召喚,木蘭立刻重整武備,繼續為您效力。”
    拓跋燾的臉色變的十分奇怪,哪怕當年賀穆蘭和他說自己是個女人時,他也沒有這麼奇怪過。
    神色古怪地拓跋燾皺了皺臉,突然吐出一句話來:“花木蘭,你是不是陽氣洩多了,所以優柔寡斷的像個女人了?以前那些豪言壯志、意氣風發都去哪兒了?這樣的話不必多提了,我需要你,大魏也需要你,虎賁軍更需要你,即使你想告老還鄉,離你老也還早呢……”
    他刻意歪曲重點地繼續說了起來。
    “你是擔心你不能娶妻又被人彈劾的事情惹麻煩?你且容我想想,讓我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現在雖然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但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想出辦法……對……肯定有辦法……”
    “天色太晚了,晃兒既然沒有醒,那我還是先回宮去吧。等晃兒醒了,我再來看你們。”
    拓跋燾一說完,立刻邁開步子,像是有人在追一般往宮室外而去。
    他推開大門,於是乎門外一片恭送之聲,又有侍衛相送的嘈雜之聲,聲音響了半天,才有一個宮人膽怯地進了宮室來,收走了殘羹剩飯,又問賀穆蘭要不要洗浴。
    賀穆蘭看了看床上的拓跋晃,終是沒有臉當著這孩子的面在宮室裡沐浴。萬一要洗了一半這小子醒了……
    “不用了,你們都出去吧。”
    也不知道拓跋燾怎麼想的,拓跋晃在南山住了這麼多天,竟然都沒派幾個貼身伺候的宮人過來。
    她看著屋內搖動的燭火,半靠在身後的榻背上,呆呆地出了神。
    想要解甲歸田的想法不是第一天有了,原本以為自己是必死無疑的,所以這種想法也就被壓抑了回去,如今性命保住了,這樣的決定又冒了出來。
    花父花母年紀大了,而且膽子也小,在京中過的一直不愉快,各家貴女莫名其妙對她滿腔愛意,動輒就上門來拜訪,還有半路攔下“毛遂自薦”的,這讓心虛的二老經常回家後徹夜難眠。
    除此之外,正如拓跋燾所說,她一直沒有成親,身為親衛的陳節、那羅渾等人也不好請假回家解決終身大事。自己的主將“柔然不滅何以家為”,他們先去成婚生子了,傳出去惹人笑話。
    蠻古那是情況不一樣,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在軍中大起大落過,早已經生出了厭倦之心,但其他幾個年輕人都是血氣方剛之年,一直靠lu的也不是事。
    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自己真的沒辦法面對“侵略”這個可怕的詞匯。抵御柔然是本能、是榮耀、是信念,可除此之外,她根本做不到狄葉飛、若干人那樣已滅國破城為榮。
    越是相處的久了,賀穆蘭越是理解花木蘭為何會選擇解甲歸田。除了厭倦之外,更多的是擔心。
    擔心因為自己而連累到家人。
    擔心自己的親衛和同火會被她耽誤。
    擔心要越來越多的面對“忠”和“義”不能兩全的情況。
    更何況的是,賀穆蘭和花木蘭不同,她臉皮夠厚,信心也足夠,哪怕真的解甲歸田了,想來也不會和之前的好友們產生隔閡,最多不過因為對方公事繁忙而自己是個閒人不能常常相聚罷了。
    回想起自己閒散養傷的那些日子……
    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就在賀穆蘭東想西想的時候,她隱約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敲小鼓的聲音……
    敲小鼓?
    賀穆蘭納悶地看了看聲音發出的源頭,頓時笑了。
    拓跋晃捂著肚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看著她。
    “醒了?什麼時候醒的?”
    應該醒了沒多久,否則她在喝粥的時候他就該肚子叫了。這是人的自然生理本能,是掩蓋不住的。
    拓跋晃慢慢坐起身子,看了看四周。
    “沒醒多久,父親離開的時候醒過來的。”
    他眨了眨眼,扯著賀穆蘭的袖子搖了搖。
    “花將軍,你想解甲歸田?”
    “你聽到了?”賀穆蘭發現“年齡”真是一個大殺器。十五歲的拓跋晃在她面前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的時候,她只覺得這個小孩真是虛偽,可才五歲的嫩娃娃搖著她的衣袖時,她的心底卻是柔軟一片。
    “你知道我是女人,對吧?我的身份掩飾不了多久的,等我三十歲還不娶妻,天下人還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我阿弟也沒辦法成親的。”
    前世那是因為花木蘭很少返家,根本沒幾個人知道名震天下的花木蘭和花木托是什麼關系,可這一世,花木托是花家幼子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哪裡有兄長不娶妻弟弟先娶的道理?
    賀穆蘭高聲讓門外候著的宮人送飯菜進來,反手摸了摸拓跋晃柔軟的細碎頭發,吁了口氣說道:“虎賁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也有責任。等我解甲歸田了,我就散盡家財,一一去拜訪昔日的那些同袍遺孤……”
    從阿單卓和豹突那裡,她知道了這個世界軍戶之家喪了男丁有多麼悲苦。如果她的造反和小小的金錢能夠撫平一點點這些人家的悲痛,也就不枉她辛苦奔波一番的力氣。
    兩千多人,兩千多個家庭,在她接下來的日子裡,恐怕真是要用腳丈量完大魏的土地了。
    “父親不會讓你解甲歸田的。”拓跋晃握了握拳頭,發現自己餓了幾天,渾身上下卻不疲乏,卻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
    他從未感覺過如此好的身體情況……
    拓跋晃見案幾擺上來,好奇地拿過一支烏木的筷子,隨手一折……
    啪。
    筷子斷了。
    送飯的宮人嚇到了,拓跋晃也嚇到了。
    “以後你會適應的。”賀穆蘭好笑地搖了搖頭,聲音低了下去:“我剛開始也不適應……”
    但最終總是會欣喜若狂。
    她現在不過給了他五分之一的力氣,按照寇道長的意思,拓跋晃只能承受五分之一,剩下的要在他成年之後再施展一次法術,再傳給他五分之一。
    哪怕只有這麼一點,放在一個五歲孩子的身上,也足以駭人聽聞了。
    拓跋晃滿臉震動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拿起另一只筷子……
    “好了好了。”賀穆蘭抽走他手中的筷子:“等你回宮可以慢慢試,現在還是省兩只筷子吧,你還要喝粥呢。”
    賀穆蘭往他手中塞了個湯勺,再見他的眼神裡又出現了躍躍欲試的表情,忍不住派了他頭頂一記。
    “好好吃飯!”
    拓跋晃這才不甘不願地低下頭來喝粥。
    “等你好了,能教我習武嗎?”
    拓跋晃喝了幾口,突然抬起頭來問她。
    賀穆蘭一怔,不知道這位太子是什麼意思。
    如果她要教他習武,必定要先經過拓跋燾同意,她答應又有什麼用?
    這樣任性的話,以前的拓跋晃是不會說的。
    是陽氣這麼快就發揮了作用,還是其他原因?
    賀穆蘭小心地觀察了拓跋晃幾眼,沒發現有什麼異狀,便不置可否地回了他一句:“我現在傷還沒好,等傷好了再說吧。”
    這便是變相的拖延了。
    拓跋晃也不多言,點了點頭繼續喝粥,宮室中一片靜謐,竟隱隱有了幾分溫馨之意。
    ***
    拓跋燾從南山別宮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宮中為他開門的宮衛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去的,滿臉都是疑惑不解。
    難道是翻牆?
    應該不會吧?
    因為賀穆蘭隱隱有了解甲歸田之意,外面傳聞他綠帽子遮天的流言蜚語也像是蒼蠅一樣繞了他許多天,拓跋燾的心情實在是太差,就算北涼和北燕連連勝利都無法安慰他的情緒。
    就這樣一路回了自己的寢宮,拓跋燾剛剛邁入主殿,拓跋燾就見到司夜的宮人猶猶豫豫地湊上來,跪下來傳話道:“陛下,後宮那邊……”
    拓跋燾心情本來就不好,聽到這宮人居然為這種事來擋他的路,頓時猛抬起一腳踢了過去,將他踢得在地上裡滾了幾滾。
    “混賬!後宮的事情,也是你們說得?你得了哪位嬪妃多少好處,居然為了讓我去她們宮中攔我的路?”
    那宮人被踢得滾了三滾,哀嚎著又重新跪下來磕頭求情。
    “是我糊塗了,太後宮中的赫連公主過來求見,我以為是太後有什麼事情,所以才……”
    拓跋燾原本已經准備叫人把他拖走了,聽到他的話忍不住一愣。
    “你說誰?赫連?”
    “是!是明珠公主求見,我和她說您不在宮中,所以她派來的宮人就回去了。我想著……”
    那宮人見拓跋燾臉色變好了一些,心中終於大定。
    這一賭,果然是賭對了。陛下對赫連公主和其他夫人不太一樣,賣了這個好,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救命。
    拓跋燾聽到赫連明珠求見,原本已經半只腳邁進寢宮了,突然又收了回來。
    “擺駕慈安宮!”
    小皇子因為太子離開了東宮而被太後養在慈安宮裡,由王慕雲和赫連公主帶著一干宮人照顧著。聽到拓跋燾來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來看小皇子的,王慕雲一直避開拓跋燾,聽到皇帝來了,行完禮後就借口去給小皇子辦差而去了後殿。
    屋子裡宮人都識相地離得遠遠的,拓跋燾彎腰從赫連明珠手中抱起自己的小兒子,狀似不經意地問起赫連明珠。
    “聽說你找我?”
    “是,陛下。”
    赫連明珠不卑不亢地點了頭。
    “我想問問陛下,之前約定的‘八字不合’什麼時候才作數?寇道長就在京中,如今請他占卜一次,應該不難吧?”
    現在大局已定,賀穆蘭也平安回來,她在這宮裡陷了半年,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更何況外面傳成那樣,連宮裡都沸沸揚揚,說是有大臣建議花木蘭早點娶妻,好堵住那麼“斷袖”、“好□□”之類的泱泱之口。
    她真怕在宮裡再多耽擱幾天……
    她也算是傳言中的人物,娶了她,至少興平公主的傳言也能壓一壓吧?
    “你找我就是這個事?”
    拓跋燾原本有了的一點好心情一下子蕩然無存,臉色也陰了下來。
    赫連明珠又點了點頭。
    “是,君子一諾,陛下……”
    “好,好。”拓跋燾怒極反笑,“就算八字不合,你兄長沒回來之前你也不能自己出宮去,且等赫連公回來再說。”
    “等不及了,再等花將軍都要娶妻了!”
    赫連明珠心急之下,竟然將心中的焦急脫口而出!
    這一下,赫連明珠和拓跋燾都愣住了。可憐的赫連明珠頓時從額頭紅到脖子,連眼睛都不敢再看拓跋燾。
    拓跋燾呢?
    他抱著小兒子的手都在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笑的。
    “我從小到大,還沒遇見過像你這樣對我避之不及,恨不得馬上改嫁別人的女人……”
    拓跋燾咬著牙開口說道。
    隨著他的話語,赫連明珠也害怕起來,只覺得雞皮疙瘩直起,汗毛也倒豎了起來,有了大禍臨頭的預感。
    她太笨了!
    外面傳花木蘭和興平公主有私情,她現在又直言對花木蘭有意,這位陛下等於“被”戴了兩頂綠帽子,對象還都是花木蘭!
    她是不是給花將軍惹禍了!
    “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嫁給花木蘭。”
    拓跋燾狂拽酷霸地笑了,笑的極其可惡。
    他將自己的兒子塞在了赫連明珠的手上,惡狠狠地對她說道:“花木蘭不會娶任何人……”
    赫連明珠被嚇得抱著孩子不知道該看哪裡。在她印象中的拓跋燾雖然可惡,但一直是無害的。
    而現在的拓跋燾,就像是滿心的邪火,就等著要把這腔火放出來燃燒世人一般的可怕。
    表情可怕的拓跋燾邪笑了笑,幸災樂禍地說道:
    “……因為花木蘭是個女人。”
    “那不可能!”
    赫連明珠尖叫了起來。
    “你不能因為想堵住別人的流言,就誣陷別人是女人啊!就算你是大可汗也不可以這樣顛倒是非!”
    哈?
    原本滿臉壞笑,以為赫連明珠會傷心的哭起來的拓跋燾,在聽到赫連明珠的話之後……
    頓時崩潰成了白癡的表情。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9-25 02:5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