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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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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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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1:34 |只看該作者
  ☆、第380章 聖人木蘭

“我剛剛好像幻聽了,你聽到將軍說什麼?”
    蠻古掏了掏耳朵,問身前的蓋吳。
    “我聽見我師父說他不能人道。”
    “原來將軍是斷袖,還是下面那個。”
    “……我就聽到是個什麼人,到底是什麼人?”
    一群人恍如夢游的胡亂對話,包括最冷靜的袁放在內都一副神游太虛的樣子,更別說蓋吳已經從懷裡掏出木頭哆嗦著開始雕刻了。
    “我不是斷袖,也不是不能人道,我陽氣無法宣洩的原因是因為我是個女人,我無法通過和女人交合來陰陽平衡。”
    若賀穆蘭是一個女人,就這麼大咧咧的說“陰陽平衡”什麼的實在是太驚悚了,至少會害羞一下什麼的,結果賀穆蘭就大馬金刀地坐在案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繼續不管不顧的解釋。
    “我出身軍戶,從小力大無窮,跟著阿爺學習武藝。我阿姊早嫁,嫁的也遠,我阿弟年幼,阿父腿上有疾,軍貼送到我家的時候,我思咐著上有老下有小,阿爺這一去說不定是天人永隔,索性女扮男裝,進了軍中。”
    她歎了口氣。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很快暴露,誰料同火裡有狄葉飛這樣的美男子,反倒替我遮掩了不少。加之我升遷的極快,最難熬的時光一轉即逝,粗粗算來,我從軍已經快四個年頭了。”
    “這不對啊。”那羅渾瞪大了眼睛,“你和我們同吃同住,同洗澡同換衣……”
    “什麼!”
    “怎麼可能!”
    “……”
    其余幾人皆大聲疾呼。
    “不……好像沒有過,都是你給我們打水洗澡,然後你最後一個洗。因為你力氣最大……”
    那羅渾猛地搖了搖頭。
    “我還是不信,將軍其實你是和我們開玩笑吧?”
    那羅渾咆哮著叫道:
    “我他娘的可是看過你如廁,還給你撕開衣服聽過心跳的!你難道是會變換性別的妖怪嗎!”
    “這個嘛……”賀穆蘭對天翻了個白眼,“在軍中誤打誤撞很是正常,你們尿尿我也不知道看到過多少,但你們見過我站著嗎?黑山軍中為何會傳出我老是老拉肚子的傳聞?”
    因為我從來都是蹲著如廁啊親!
    賀穆蘭的話一說,那羅渾和蠻古的臉莫名其妙的紅了。
    他們兩個一個曾經對賀穆蘭表演過“迎風尿三丈”,一個是大老粗,天熱的時候光著身子到處跑是常事。
    蠻古是中年大叔還好,那羅渾簡直是連回想一下腦子都斷片,抓狂的根本不願意再想了。
    “那……那聽心跳……”
    那羅渾的臉紅的快要爆掉。
    “反正就是那樣……”賀穆蘭無奈地解釋:“我雖是女人,但每天練武的時間比你們還長,加之我原本就削瘦,在家當姑娘時尚且不顯,現在就更加結實了。當時我可能瀕死,你救人心切,沒仔細注意,看不出也是正常。”
    那羅渾:‘哪門子正常啊!’
    蓋吳:‘這樣能正常嗎!’
    蠻古:‘這真不是妖怪嗎?’
    眾人心中瘋狂的嚎叫著。
    “花將軍,我反正是不相信。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苦衷要撒這樣的謊,但我走南闖北,什麼健婦都見過,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別的不說,但就說你的力氣,已經足以震駭世人。”袁放驚慌失措地搖著頭。“你要有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不暴露,那麼多想嫁你的女郎家早就把你的底細都掏光了。”
    “因為陛下和素和君早就知道此事。有白鷺官和陛下改了軍籍,我阿爺阿母又背井離鄉去了梁郡,大多數人不知道花家的老二是個女郎。就算知道,也以為是官府謄抄錯了。”
    賀穆蘭無奈地說的說道:“天生神力也不是我的錯,大概是我投錯了胎,又或者是老天打了個盹,我剛剛也說了,我生來就力大,年紀越大力氣越大,我阿爺阿母離開花家堡到懷朔鎮居住,也有擔心我被人當做怪物的原因。”
    “不……不可能,除非你能證明……”
    袁放難以置信地抱住了腦袋,瘋狂地抓了起來:“我還指望能靠著你救回我的家人,跟著你建功立業,你若是個女人,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隨時都會倒塌掉……”
    袁放畢竟相處的短,又有私心,一聽說“主公”變了女人,頓時心中拔涼拔涼的,就跟拓跋燾說自己其實是個太監一般。
    “證明?怎麼證明?”賀穆蘭好笑地搖頭,“難道要讓我在這裡脫光衣服驗明正身不成?”
    “不可!”
    “胡鬧!”
    “你別開玩笑!”
    幾人異口同聲地制止了賀穆蘭的提議,同時惡狠狠地瞪著袁放。
    “你刺激個屁,老子/我都還沒有瘋呢!”
    “你有什麼資格要求將軍證明給你看!”
    “不對啊,那次你在野外暈倒,是陳節把你從泉水裡拖出來擦拭換衣的……”那羅渾一張臉變得漆黑。
    “那小子早就知道,什麼都沒說?”
    賀穆蘭點了點頭。
    “我是女人其實並不算是什麼棘手的麻煩,只要陛下願意用我,而我不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是男是女沒有什麼區別。對我來說,做男人比做女人自在多了。我前段日子之所以這麼焦慮,是因為有更大的麻煩……”
    賀穆蘭不為自己的性別煩惱,反倒丟下了一個更讓眾人無法接受的事實。
    “以我現在的情況,很可能隨時暴斃而死,所以我的時間不多了。”
    “什麼!”
    蓋吳倒吸一口涼氣。
    “師父您不是身體強健的很嗎!”
    平時舉石鎖幾十下都不帶喘氣的!
    吃飯都是三大碗!
    “你們不覺得我力氣這麼大很奇怪嗎?這根本就不像是普通人能達到的程度。”賀穆蘭站起身,隨手抄過一個竹筒,輕易將它捏成了渣渣。
    “這力氣我從小就有,隨著我年歲增長越來越強,將會在我三十五歲的時候達到極致,然後我的脈絡將無法承受這股力量,最後筋脈盡斷心跳加速而死。”
    賀穆蘭看著猛咽口水的幾個男人。
    “這是寇道長告訴我的。”
    “三十五歲還早,還有十幾年,我們可以想法子……”
    那羅渾猶豫著開口安慰。
    “不,沒時間了。原本我是可以撐到三十五歲以後的,可惜那位沮渠牧犍王子動了咒術,使得我如今的力量達到了我能承受的極致,而我的筋脈還沒有達到適應我力量的強勁,所以我才莫名其妙的高燒不醒,而且次數越來越頻繁。”
    賀穆蘭揉了揉眉角。
    “不但如此,我也開始變得暴躁、敏感、易怒,殺氣無法控制。我的情緒越來越容易波動,一點小事都容易讓我生出殺意。”
    “我大概是撐不了多久了,朋友們。”
    賀穆蘭的表情無悲無喜。
    “若我真的不幸暴斃,請替我照顧好我的家人,繼承我的遺志,輔佐好陛下。”
    “開什麼玩笑,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那羅渾從雙手抱臂靠著柱子的姿勢變成了直挺挺地昂著頭:“你怎麼能這麼平靜,搞得好像不是你有事一樣?你叫我們輔佐陛下,我們能替代你嗎?我們有你的武力還是有你的聰慧?就連你的冷靜我們都做不到,這樣的我們陛下能看得上?”
    那羅渾惡狠狠地揮舞了一下拳頭。
    “你瞞了我們這麼久,連你生命有危險的事情都瞞的死死的。你有把我們當做生死與共的同火嗎?當年王將軍是怎麼說的?”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賀穆蘭抿了抿唇。
    那羅渾帶著悔恨的表情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你還知道我們是同袍!早點知道……早點知道說不定還有法子!現在要去北涼,山高路遠,我們到哪裡去找大夫!”
    “他的問題,已經不是郎中能解決的了,我看恐怕要靠鬼神之力。”袁放突然開了口。“不是說沮渠牧犍動了咒術嗎?把那位王子找出來,逼他破咒!”
    “沒用的。”
    賀穆蘭搖了搖頭。
    “我原本那一次就該出事,替沮渠牧犍施術的曇無讖大師良心不安,去宮中救了我,但他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她沒有辦法說明她身上最大的秘密。
    她沒有辦法告訴所有人她是穿越的,而且已經死過一次。
    這輩子,即使她知道有什麼辦法能救自己的命,她也不准備那樣做了。
    “原來是那次。”蠻古想起那次梅園的昏迷,“那寇道長呢?柔然時寇道長甚至讓你死裡逃生,他應該有更好的法子吧?”
    那羅渾也想起寇謙之,連連點頭,“連寇逸之道長都能看得出你的問題,寇天師怎麼沒辦法解決!”
    “若是曇無讖大師下的咒,那麼一定有佛門的高僧能解。”袁放摸了摸下巴,“我們這次是去北涼,一定有不少高僧,東邊不亮西邊亮,說不定會有西域的高僧能解決你的麻煩。”
    “慈心大師呢?慈心大師要是知道你是女的,說不定有除了陰陽交合以外的法子!”蓋吳抱著希望懇求:“師父,你是男是女對我來說都是一樣,我以前說會給你養老送終是發自真心的!可你得活到我給你養老送終啊師父!”
    每個人的眼神中都是哀求,似乎賀穆蘭自己已經選擇了一條自我滅絕的道路,雖然事實上賀穆蘭也已經認命,但看到他們這樣為自己擔心,而不是因為她女子的身份而糾結太久,賀穆蘭還是受到一種無可言喻的感動。
    “各位,今天你們一定很亂,因為我的從軍從一開始便是一種欺騙。可我並不願選擇這樣的欺騙之路。我的阿爺和阿母一直希望我受個傷退役回家,哪怕斷手斷腳都好,就像是阿單志奇那樣,但我卻沒有,無論忍受什麼樣的屈辱和傷痛,我也依舊堅持,為什麼呢?”
    賀穆蘭說,說的很慢,那不光是由於她想要表達的東西很多,還是一種來自於心靈上的高傲。
    “大可汗號召我們去黑山時,我應召入伍。有侵略,我抵抗了侵略;有叛亂,我消除了叛亂;有積弊,我努力幫助陛下改革。”
    “我這一生中,曾經幫助過受壓迫的人,也曾殺伐過重。”
    “我從前很窮,現在也算不上有錢,可我也從未為了錢做出過出賣良心的事情。”
    “我有同袍,有好友,有知己,也有敵人,我遠勝許多敵人多於朋友的人。我不懂那些陰謀詭計,但我盡我力所能及的職責,我行我所能行的善事……”
    賀穆蘭的話讓所有人的人陷入了一種自慚形穢的境地裡去,他們甚至認為在這樣的一位知己、朋友、老師的面前,去考慮她的性別到底合不合理是一件很無稽的事情。
    “但是,我好累啊。”
    一陣沉寂過後,賀穆蘭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成為一個完人太累了……”
    “不……”
    “師父……”
    “我常常在想,我是為什麼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呢?我只是個女人(我甚至不是花木蘭),這個國家的一切和我有什麼關系?”賀穆蘭望著天,眼睛裡慢慢泌出一眶眼淚。
    她以為自己不會哭的。
    她已經堅強到萬劍加身都不會哭泣了,為何到了訴說自己的軟弱時,會哭的像是她最厭惡的那種懦夫?
    但賀穆蘭卻依舊無聲地流著眼淚,繼續這樣說著。
    “我為何不能和其他的女人一樣找個英俊多金的郎君戀慕一番,然後把自己嫁了,非要強忍著痛苦和壓力支撐到今日,時刻活在身份暴露後被萬夫所指的恐懼之中呢?”
    “你說君國大義,他說責任如此,其實都不是的……沒有人天生把自己當做這種‘完人’。會推動我如此前進的,是我的虛榮心……”
    賀穆蘭伸出一根手指。
    “是因為你們。”
    “從軍時,我想,我如果走了,我的同火不知道會如何。會不會死於莫名其妙的流箭?會不會和莫懷爾一般半夜裡驚醒著胡亂殺人?狄葉飛長得如此美貌,會不會被人折辱?那羅渾殺心過重,會不會在戰場上殺過了頭?若干人武藝如此拙劣,真的憑人一人二幾個就能護得住嗎?”
    賀穆蘭的眼淚還在隨意的流著,聲音也依舊沙啞。
    “我沉浸在自己能夠庇護住所有人的虛榮心裡,一面告訴自己‘你必須要做好一個火長的職責’,一邊將那些卸甲歸田的可能拋擲於腦後。”
    “與陛下也是如此。我認為有一些事只有我能做,也只有我敢做,於是我的虛榮心推動著我去做。君王劍鋒所指,我一往無前,因為他需要我。”
    賀穆蘭摸了摸磐石。
    “有人覺得‘被利用’這個詞很屈辱,我卻不這麼認為。能證明自己是一個‘有用’的人,可以被人放心去使用,遠遠比毫無所為要好的多。我並不是一個聰明的人,也不是一個思慮周全的人,能找到一個可以信任的君主,又有一群可以交托後背的朋友,到底該如何選擇,根本不需要猶豫。”
    “所以,當我阿爺阿母上京問我什麼時候回鄉時,我根本無法告訴他們我准備死在任上了。我也許看不到你們飛黃騰達的那一面,可我希望你們能夠幫我完成我完不成的事情。”
    賀穆蘭偏了偏頭。
    “無論是我的女人身份暴露,還是我會暴斃,這件事都只能托付給你們,托付給狄葉飛,托付給若干人,托付給陳節,托付給蓋吳。”
    賀穆蘭歎了口氣。
    “我的一生都獻給了別人,只有這一次,我想任性一回。若我真死了,或是無法繼續我的事業,請你們竭盡全力,哪怕是為了我,讓這個國家變好吧。”
    其他人沒有說什麼,只有蓋吳。
    他跪了下來。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您雖是個女人,但我永記您的教誨。”
    賀穆蘭點了頭。
    “你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你被人驅逐、搜捕、迫害、譏誚,受侮辱,甚至窮困潦倒,可依然保持著正直的心走到了我的面前,所以我才願意收你為弟子。”
    “盧水胡人在漫長的日子裡都保持著自己的信義,所以你們能一直生存下去,我希望以後也能如此。我並不是說非要盧水胡人們做魏國的奴才,沒有人願意做奴才,但無論什麼時候,請想想戰爭後的結果,想想那些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天台軍是一種榮耀,要不負榮耀才是啊。”
    蓋吳點了頭。
    “我是虎威將軍的弟子,必不會有辱您的名聲。”
    “袁放,袁家之禍乃是*,你和陛下所說的富國之策,我是十分認同的。但我本人在這方面毫無天賦,我只知道一點,那就是一切不可操之過急,也不可竭澤而漁。行商的目的是讓百姓能過上富足的日子,你不能一邊讓一部分人富足,讓另一部分人窮困潦倒。這條路很難,陛下和你卻很聰明,你們一定能成功。”
    賀穆蘭像是交代遺言一般和袁放說著。
    “你先想想你的家產給誰吧。”袁放擦了擦眼睛,“你那點錢就算賺了回來也不過是九牛一毛,不夠富國強民的,還是留給你家裡人比較好。”
    “君子固本,你以為呢?”賀穆蘭大笑著調侃,“你不會以為我真是個聖人,要把我的家財全部都捐給國庫吧?你知道陛下花了多大力氣才把錢賞賜出去嗎?我不會還給國庫的,若您能幫我阿爺阿母打理家財,我感激不盡。若我死了,這錢讓我阿爺阿母自己分吧,我不能為他們養老,是我虧欠。”
    賀穆蘭頓了頓。
    “我那六十多個軍奴,若我死了,讓他們回復自由之身,從軍也好,加入盧水胡的天台軍也好,總是有人能庇護他們的。”
    “你想的這麼多,不如想法子活下來。你吩咐的事情太多,我怕我記不住。”袁放心中升起無盡的悲哀。
    這樣一個英雄,竟然也已經到了支撐不住的地步,那他們這麼多人,真的撐得住嗎?
    他還沒有做好為這個國家獻身的准備啊,該如何答應他!
    賀穆蘭卻知道袁放肯定會跟隨拓跋燾的,因為他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也因為拓跋燾值得他這麼做。
    有了高車人的煉鐵技術和煉煤技術,袁放能做到的事情還有更多。
    “蠻古,我還曾經是你手下的小兵,如今卻委屈你做了我這麼久的親衛……”
    賀穆蘭笑了笑。
    蠻古不安地搓著手。
    “別這麼說,我……我犯的錯根本就不該再起用的。至少跟著您我還全了個名譽,可以繼續擁有軍戶的身份。”
    “我說的話依然有效,我在將軍府你的房間櫃子裡存了一份賀禮,若你要回鄉娶妻,那些賀禮就權當是我給你的謝儀。”賀穆蘭看著瞪大了眼睛的蠻古,“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知道你也累了,回家去吧。”
    “我……我不走了。”蠻古咬牙一跺腳,“老子給您當親兵,當一輩子親兵!老子不娶媳婦了!您別真死啊,我這好憋屈!”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賀穆蘭爽快地接話,“若我僥幸不死,你要記得你的話。不過媳婦還是要娶得,否則哪裡有大侄子給你送終啊!我已經夠慘的了!”
    “師父!”
    “火長!”
    “主公!”
    一群人這才想起來賀穆蘭二十有余尚未婚配,更沒有後代,死後恐怕連主持家祭之人都沒有,百年後也不免一坯黃土,頓時心中大拗,鼻中酸澀到幾乎不能自已的地步。
    賀穆蘭最後才看向那羅渾,露出有些遲疑的神色。
    “我一直在想,把你從黑山軍召到虎賁軍中來,是不是做錯了。跟著我這麼一位隨時可能解甲歸田的將軍,說不定就毀了你的前程……”
    在她沒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她自然是有信心在解甲歸田之前把他送到高處,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將領。
    可到了現在,卻說不定就會斷送了他的未來。
    “火長這話說的,我有手有腳,又有一身武藝,你還真以為我的前程全要靠你不成……”那羅渾笑著流淚,“就算有什麼,狄葉飛也是虎賁司馬呢,說不得我投靠他去。”
    “說的也是。”賀穆蘭微笑,“狄葉飛和你感情甚好,你們相互扶持,未必在我照顧的成就之下。說我能照顧你們,也是我傲慢了。”
    “火長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羅渾一急,突然脫口而出:“您就沒什麼跟狄葉飛說的嗎?”
    賀穆蘭一愣,想了想後,搖了搖頭。
    “我走之前,已經送了他一場前程了。若干人也不必我多干涉,他的父兄都很好,日後前途無量……”
    “誰和你說這些!”那羅渾氣急敗壞,“我們是那種只想著得到你臨死前照顧的混賬嗎?我是問你有沒有想要說的話告訴他!”
    賀穆蘭原本想說自己沒什麼要告訴狄葉飛的,可話到嘴邊卻福靈心至的想到了往日那些狄葉飛在她面前的敏感和倔強,以及那些讓人總是覺得有些違和的小心翼翼……
    她是個遲鈍的人,可也許人之將死真的能聰明一把的。
    所以賀穆蘭眨了眨眼,說出兩句話來。
    “若我真無法回到平城,告訴狄葉飛,他不是斷袖。”
    “和若干人說,想法子見一見盧家的七娘,跟她說我已經死了,叫她莫怕。”
    ‘這……這都是些什麼鬼話!’
    那羅渾心裡難以理解,眼神裡也全是迷茫。
    可出於對賀穆蘭的信任,那羅渾還是點了頭。
    “……是這樣嗎?我知道了。”
    “為什麼要我們知道這麼沉重的事情,您還不如不說……”蓋吳跪坐於地。“我才剛剛入您門下學藝,甚至都沒有出師……”
    “等你看到中原一統的那一天,就算你出師了吧。”賀穆蘭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腦袋。
    “這一天來的不會太久。”
    蓋吳沉默著俯首。
    “我也不知道我這副情況能支撐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
    賀穆蘭對著面前的諸人深深一揖。
    “從此以後,就拜托各位了。”
    “……我能說不嗎?”
    袁放喉頭哽咽的對著賀穆蘭深深施了一禮。
    那羅渾等人都對著賀穆蘭回了鮮卑人的大禮,久久沉默。
    壓抑的氛圍一直到賀穆蘭坦誠地說自己累了想要休息,所有人才抑郁的離開了營帳。
    原本得知賀穆蘭是女人的驚慌,如今已經全部被她命不久矣的事實給壓的沉甸甸的,以至於甚至憎惡起老天來。
    若不是它長錯了眼睛,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大概是因為氣氛太壞,蠻古等人出了營帳,看到遠遠在另一邊守著的陳節和鄭宗,居然露出了猙獰的表情。
    “陳節那小子一直知道,居然揣著明白裝糊塗!”那羅渾磨著牙說道:“難怪湯泉那次非把我支走,搞半天……”
    “這沒什麼……”袁放涼涼地說道:“你可記得陳節為何處處針對鄭宗?”
    蓋吳先是一愣,突然吶吶地說道:“好像是說,鄭宗拿了師父的褻衣褻褲做了什麼猥瑣的事情……”
    他已經感覺他的刻刀正在渴望著飲血了。
    他一定要把他削成人棍!
    蓋吳的話成功的讓他們之間悲涼的氣息滯了一滯,蠻古第一個齜牙。
    “嘿嘿,能讓陳節那小子覺得猥瑣……”
    蠻古想起陳節一個人打飛機的事情,大概是覺得他已經夠猥瑣了,能讓他覺得猥瑣的事情肯定更可怕,忍不住浮想聯翩,越想越是可惡。
    “不行,老子今天心裡憋屈的要死,再不發洩要炸了!老子去找鄭宗去!”
    “那正好,我要去找陳節……”
    那羅渾沒想到太多,還在耿耿於懷陳節的事。
    “走走走……一起去!”
    可憐陳節奉命看守鄭宗,順便守著大帳不讓親兵和其他閒雜人等靠近,就見得頭上一片黑雲飄落,再抬頭一看,竟是摩拳擦掌的那羅渾幾人。
    蓋吳幾人直接抓著鄭宗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陳節。
    “你們出來了?將軍和你們說了……”
    陳節被一股大力拋到地上。
    “你要做什麼?軍中不許斗毆!”
    陳節看到是眾人之中武藝最好的那羅渾出了手,頓時心慌意亂地連連後退。
    “湯泉那次,你小子為何要把我支開!”
    “我不把你支開,我留著你……啊!”
    陳節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
    “你知道了!”
    那羅渾獰笑一聲,嘎吱嘎吱的掰著自己的拳頭。
    “是的,我知道了……”
    “你想怎麼躺?”
    ***
    這一日對於陳節和鄭宗來說簡直是噩夢。
    陳節被那羅渾暴扁一頓,然後扒光了衣服褲子,給丟在營地正中活生生跑回了自己的營帳。
    至於鄭宗,蓋吳等人顧及他還是朝中命官不敢過分,可蓋吳卻把他的褻褲褻衣全部用刀絞了個粉碎,讓他只能穿著官服,官服下面什麼都沒有。
    鮮卑人的官服是褶褲,褲腿肥大,單穿也沒有什麼,可寬大的褲子一旦風一吹,立刻就會貼著身上露出什麼什麼的形狀來。
    偏偏鄭宗之前被蓋吳等人羞辱一番時發現那/話/兒奇小無比,所以這麼做的後果比打他一頓還要可怕。但凡是個男人,都不會願意自己這個被人拿去比較或者說道的。
    他們倒是解了氣,而什麼都不知道就被羞辱了的鄭宗卻意氣難平,直接一狀告到了賀穆蘭那裡,在她的營帳中哭訴不已。
    “我好歹也是陛下差遣過來的捨人,又不是什麼軍奴家丁!”鄭宗一把鼻涕一把淚,“將軍的弟子也做的太過分了!他居然還說要拿刻刀把我那兒削成簽子!”
    他義憤填膺地梗著脖子叫道:“就他那手藝!說削成簽子,誰知道會削成什麼玩意兒!”
    賀穆蘭心情原本正壓抑,聽到鄭宗告狀的話居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你是不是擔心錯了重點?”
    鄭宗知道蓋吳等人會拿他發洩,一定是之前賀穆蘭單獨留他們的時候說了什麼不好的話,所以這才過來試探試探。
    在察言觀色上,賀穆蘭身邊所有的人加一起也許都沒有他細心。所以鄭宗敏銳的感覺到賀穆蘭的心情非常不好,而且這種不好已經影響到了其他人。
    好在他一邊告狀一邊哭訴,做足了小丑的樣子,終於還是讓她重展了笑顏。
    只要她心情好,她身邊的弟子和下屬心情就會好,也就不會再折騰他了。
    想到這裡,鄭宗更加賣力地逗她開心。
    “您看看,您看看,他們都對我做了什麼!”
    鄭宗指著自己的衣衫,隨便走了幾步。
    寬大的褶褲貼著他,立刻讓賀穆蘭忍俊不禁。
    “噗!確實胡鬧,你可是譯官!”
    她用笑意掩飾著自己對鄭宗的防備。
    因為擔心他受辱後會黑化,從此報復蓋吳等人(她毫不懷疑他有這個能力),賀穆蘭想了想,去自己的衣箱裡取了兩套褻衣褻褲,緩步走到鄭宗面前。
    “他們被我罵了,所以心中憋悶,我是蓋吳的師父,如果他做了不好的事情,請你多多擔待,不要介意。”
    說罷之後,遞上了自己的衣衫。
    賀穆蘭之前對待鄭宗,雖然說不上嚴酷,也絕對談不上溫柔,至於一開始用殺氣恐嚇他,後來三番四次對他威嚴有加,已經讓鄭宗習慣了花木蘭就是這麼一個“君子不重則不威”的人。
    至於賀穆蘭後來說要“出去散散心”,卻是讓鄭宗發現了她也有離經叛道,不似普通凡夫俗子的一面,進而生出許多其他的心思來。
    如今賀穆蘭又對鄭宗和顏悅色,幾乎就讓他受寵若驚了,更別說還給他自己的衣物——這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只有非常親近的人才會做出的舉動。
    而花木蘭,正在對他示好!
    這一瞬間,鄭宗覺得自己這頓打挨的值了。
    “花將軍聽陳節說了那樣的話,居然還肯賜我衣物……”鄭宗猶豫了再三才繼續開口。
    “將軍不怕我又拿這些去做不好的事情嗎?”
    “又?”
    賀穆蘭嘴角扯出戲謔的笑容。
    “這麼說,你真的拿我的衣物做過不好的事情?”
    也許是這樣表情說話的賀穆蘭太過邪性,也許是之前表現出不一樣一面的賀穆蘭讓鄭宗心中誤認了什麼,這個一直抵賴自己沒有做過什麼的鄭宗居然紅了紅臉,有些別扭的點了點頭。
    “我……我確實有點毛病,我自己也知道。”
    鄭宗低著頭,目光從自己那/話/兒掃過。
    “不過我就是愛亂想,我我我我……我沒……”
    這下倒換成賀穆蘭愣住了。
    她只是有些習慣性嘲諷地反問鄭宗,卻沒想到他會承認。
    賀穆蘭沒有發聲,鄭宗抬起頭,見她愣在那裡,居然自己上前拿過了賀穆蘭的衣物,一咬牙,像是接受審判般開口問道:
    “將軍是不是瞧不起斷袖之人?”
    “呃……”
    賀穆蘭呆了呆,看著鄭宗一張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突然皺起了眉頭。
    “你是斷袖?”
    那他可真倒霉,赫連明珠雖然漂亮,卻是個女人。
    “……我是。”
    鄭宗一張臉如同金紙。
    “將軍若是因為這個原因想要趕我走,我不會生氣。不過我對將軍是真心敬佩,所以才願意把自己秘密告訴您……”
    “哦,不,你誤會了,我對斷袖並無偏見。”
    賀穆蘭有些了悟地點了頭。
    大概是不同於一般人的性向,讓鄭宗一直處於壓抑之中,在這個胡人為主的時代,這樣的天性幾乎是讓人絕望的,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顯然鄭宗就是那個變態的例子。
    更別說他後來直接被閹了。
    “真的?”
    鄭宗淚眼濡濕地抬起頭,看見賀穆蘭面色如常,眼神也依舊清澈正直,忍不住笑了出聲。
    “花將軍果然與眾不同。”
    “不過,你最好別喜歡上我。”
    賀穆蘭看著鄭宗,突然冷酷的說出這麼一句話。
    鄭宗的心情先抑後揚,腦子裡簡直猶如兩個人在拉扯,表情也徹底無法維持住正常人的樣子。
    他扭曲著臉孔問道:“您……您說並無偏見的……為何……”
    賀穆蘭凝視著眼神裡有著瘋狂和壓抑的鄭宗,竟說出了她人生中最渣的一句話來。
    “我其實也愛男人。”
    鄭宗扭曲的臉一下子僵住了。
    賀穆蘭看著已經快要瘋掉的鄭宗,心中居然升起了報復的快感。
    這個人讓她這麼多天來變得快要不像是自己,數次在理智和情感之中掙扎,在人性和道義面前痛苦,今日總算也讓他嘗了嘗這樣反復的滋味。
    她反正快要死了,為何不能騙一次人?
    賀穆蘭心中做出了更渣的決定。
    “那小子一定是找將軍告狀了!”
    “嗚嗚嗚,你們害我光屁股跑半個營地!我要跟將軍告狀!”
    “完了,師傅肯定更加生氣……”
    幾個人推推搡搡罵罵咧咧的來到賀穆蘭的營帳外,請求參見。
    可憐剛剛值守沒多久的親兵一掀開營帳准備去通報,所有人就聽見帳子裡的賀穆蘭擲地有聲地開了口。
    “……可是,我只會愛一個好人。”
    哈?
    啥?
    媽的,他們家將軍/師父/火長在跟哪個兔崽子談情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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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2:02 |只看該作者
  ☆、第381章 開始內訌

“你覺得什麼樣才算是好人?”
    那羅渾若有所思的問身邊的親衛們。
    而這些親衛們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們沒有跟那羅渾說,不光是他,陳節、袁放、蓋吳和鄭宗都問過他們這個問題。
    每個人問的時候表情都各不一樣,但每個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像高校尉那樣吧……”一個親衛將禍根引到高深那邊,“行善積德,清正廉潔,還要鋤強扶弱……”
    “我覺得心地正直就行了,心地善良的人不會做壞事。”
    “如今這世道,做好人就是被人欺負啊……”一個親衛歎了口氣,“如果不是有花將軍那樣的本事,光做好人不知道死多少回。”
    “我們每個人手上都有不少人命,能算作好人嗎?”
    一個親衛有些不確定地開口。
    “誰有將軍殺的人多?”幾個虎賁軍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將軍不算是好人嗎?”
    聽到這裡,那羅渾的心抖了抖。
    先前不知道花木蘭是女子,只覺得他英勇蓋世都是應該的。
    如今再想到她以一個女子的身份照顧了他們這麼久,那一句“誰有將軍殺的人多”,竟也讓人膽戰心驚起來。
    哪個女人願意殺人呢?
    尤其是火長那種溫和內斂的性格。
    除了那羅渾,蓋吳和袁放也在糾結。
    袁放手拿著一封紫色的信函,不知道該不該把賀穆蘭的事情給寫進去。
    他雖被拓跋燾送到了賀穆蘭身邊,但依舊沒有和宮裡斷過聯系,尤其是素和君,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看看。
    一來是因為他是天牢裡的囚犯,只不過被拓跋燾法外開恩送到賀穆蘭身邊做個胥吏,還是需要監管,二卻是拓跋燾時時要咨詢他經濟上的問題,有時候會托素和君帶了話來。
    這封紫色的信函,便是白鷺官的加急文書,在任何一個驛站都能送回京中,原是為了路上有個萬一,讓袁放通風報信的。
    虎賁軍的軍士大多出身黑山的軍戶,原本對賀穆蘭就有著狂熱的崇拜,加上賀穆蘭幾次三番帶他們打了勝仗,誰也不願意換個主帥,所以賀穆蘭曾經昏迷過兩次,所有人的嘴巴卻閉的死緊,沒有一個人透露出去。
    生了惡疾就要致仕,這對一個年輕的官員來說是致命的打擊。
    正是因為賀穆蘭絕對的威望以及他們守口如瓶的堅持,讓拓跋燾他們都不知道賀穆蘭陽壽已盡,但如果把這件事告之宮中呢?
    如果皇帝知道了,會不會能調用御醫、道士、和尚,管他什麼玩意兒,只要把賀穆蘭的病治好了,陽氣宣洩出去了,不也是皆大歡喜嗎?
    袁放想了想,最終還是一咬牙,開始奮筆疾書。
    他時間不多,一旦離開了魏境,就沒有驛站可用了。
    他是個果決的人,心中一旦做出了決斷就干脆利落,一封信不過片刻功夫就已經寫好,又請了一個虎賁軍中的伯鴨官給送了出去。
    賀穆蘭的軍報本來就是三天一次送往平城,袁放的信件跟著軍報去了驛站,不過幾日的功夫就會到達平城。
    “希望不是百忙一場……”袁放看著伯鴨官的背影,長長地歎出了一口氣。
    .
    盧水胡營。
    盧水胡跟著使團已經有不少天了,這段時間裡,盧水胡人的糧草和路上的花用都是賀穆蘭的私產。
    袁放本來准備到了下一處大城就想法子從軍需中勻出一部分糧草來,誰料這段時間遇到下雨,路上泥濘不堪無法行軍,就這麼一日日的消耗著軍中的糧草,浪費著所有人的時間和經歷。
    蓋吳和袁放有了矛盾後,一天倒有大半的時間和同族們在一起,直到賀穆蘭出去“散心”回來,這位乖弟子才又老老實實的回去“盡孝”。
    可賀穆蘭是女人、而且性命不久的事情讓他知道了以後,他心中原本誓死追隨師父的目標就開始發生了變化。
    一個不世出的將軍,若沒有孩子,也沒有什麼顯赫的家世,那還有什麼辦法能讓這個世界記住他呢?
    不是打一場震驚天下的勝仗,就是教出一個更加厲害的弟子。
    雖說“花木蘭”替父從軍的名聲足以震驚世人,但隨之而來的肯定還有妄議和菲薄,蓋吳不願師父的名聲中有一絲絲污點,而他想要早早的成就名聲……
    “我想重建天台軍。”
    蓋吳坐在一群族人中間,看似是面帶笑容的看著他們玩著摔角,嘴中卻吐出這麼一句話來。
    “哈哈,原來少主要重建天台軍啊……”路那羅的眼睛還看著勇士們,先是隨口應和了一聲,而後猛然瞪大了眼睛。
    “啥?你剛才是說你想重建天台軍?”
    “是,我父親的旗子已經收回了兩面,還有一面雖然不知道在哪裡,只要我的天台軍重立了,恐怕也就會出現。夏國破滅時,不少天台軍的族人去了北涼討生活,只要我們到了姑臧細細打聽,一定就能又把人手找回來。”
    蓋吳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我們族中的老幼都已經在秦州獲得了土地,但如果長期這樣下去,所有盧水胡的男兒都會變成農民,我們善戰的傳統會完全消失。天台軍的存在極為重要,它能讓我們不會變成平庸的牧人或者農民。”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塊半成品的木頭削了起來。
    “誰知道天下什麼時候又會打亂?我們能生存這麼久,和我們能征善戰不無關系。只要天台軍還在,族中健壯的青年就會投奔,至少盧水胡還有這麼一支雇軍能夠保護家鄉的老幼,就如同我父親在魏夏之戰中救了杏城的婦孺們一樣。”
    “話是沒錯,但之前十六國混亂,四處都要請人打仗,所以我們天台軍才能糊口。如今北方還算平靜,就算魏國和燕或者涼打了起來,雇傭我們的可能性也不大。”
    路那羅摸了摸後腦勺。
    “我們能做什麼呢?四處□□?”
    “不,這種髒活兒我們不接。”蓋吳沉了沉臉,“這會敗壞我們的名聲,讓杏城的盧水胡人蒙羞。”
    “那……”
    “說不得我們的出路要落在袁放那狐狸身上。”蓋吳撇了撇嘴,有些不太願意地說道:“聽師傅的意思,他以後是要為魏國行商的,行商就要有商隊,一路上肯定少不了護衛。我想過了,魏國雖然派了人出去行商,但肯定不能派大量的兵馬進入別國,否則就會引起別人的忌憚,但雇傭雇軍卻無妨。我們盧水胡原本就是做雇軍的,天台軍更是在各國中名聲響亮,只要我們每次都能成功的把貨物運送到目的地,以後找我們做護衛的商隊就會越來越多……”
    路那羅沒想到蓋吳居然想到袁放身上,忍不住張大了嘴巴半天愣不過神。
    “只要把昔日我父親的部下們都召回來,我父親的人脈也就回來了。我們可以經常和各方保持友好的關系,贈與禮物維系其中的關系,各條道上的山賊盜匪也會給我們些面子。剩下的都是馬賊和流寇,對我們來說都不是問題。”
    蓋吳瞇了瞇眼。“至於那些難對付的,既然我們護送的是官家的商隊,陛下也不會置之不理。”
    “少主不准備跟著花將軍做大事了嗎?”路那羅露出失望的表情,“是不是上次你因為我們的事和袁主簿吵架,讓花將軍生氣了?”
    對於這些盧水胡來說,能跟著正規軍洗白自己當然是最好的。誰不願有個出身?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過久了誰都會累。
    “不,我和師父並無間隙……”蓋吳搖了搖頭,看著面前的大好兒郎們,“可我好歹也是蓋家的子弟,先祖‘天台軍’的威名怎麼能斷送在我的手裡?再說了……”
    他眼神有些放空。
    “便是父母兄弟,也總要離開的。我怎麼能一輩子蜷縮在師父的腳底下過日子呢?總要自己闖出些明堂才對啊!再說了,種田哪有給商隊做護衛賺得多?那不過是安身立命的根本罷了。”
    “你有凌雲之志,我鼎力相助就是。”路那羅笑的豪爽,“我是粗豪之人,最值錢的就是一條命,當年交給了老首領,現在就交給你了。只要你覺得可以做,我便跟著你,至於其他人,你要自己去說。”
    “謝謝你,路叔!”蓋吳高興點了點頭,“我這還只是一點想法,我得先把武藝磨練精湛,否則人人與我挑戰我都落了下風,這首領也不用做了。天台軍能重建,至少也要有一兩年的功夫……”
    “你看看這個怎樣?”蓋吳興致勃勃地舉起手中的木雕,“我准備拿這個做我們天台軍新的旗子。”
    路那羅看了看這個莫名的東西,突然產生了不好的聯想:“……不會是我想的那個吧?就是那個……”
    路那羅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自己的臍下。“不是我說,少主,這個……這個東西有些不雅觀……”
    蓋吳露出一臉踩到狗s的表情,皺著眉頭說道:“你果然粗豪,連這個簡單的東西都看不出。這是劍啊!”
    他握著路那羅怎麼看都像是蛋蛋,他卻覺得是“劍柄”的那把小木劍站了起來,隨手一揮:
    “它的原型取自我師父的‘磐石’,心如磐石,堅定不移。”
    路那羅咽了口唾沫,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
    ‘你確定那是花將軍的磐石?’
    他滿頭冷汗。
    ‘這下面有蛋蛋上面有……難道真是他不懂文雅看錯了?’
    可這世上的人大多數都是不文雅的,這扯出一張嘰嘰旗出去行走,真的不會被人笑話嗎?
    “那個,少主,你確定以後用這個做旗子上的標記?”路那羅在這六月的天,活生生打了個哆嗦。
    “我,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
    賀穆蘭有些後悔告訴鄭宗那一番話了。
    因為自從她說她喜歡男人之後,鄭宗跑她這裡跑的更加殷勤。
    也許是因為他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遇見一樣性向的“同志”,也許是鄭宗真的到了春心萌動的年紀,總而言之,他總是用那種含情脈脈地眼神看著自己,偏偏又像是個害羞的小姑娘一樣藏在各種障礙的後面,一邊當做她看不見自己一邊偷偷觀察。
    十足像是一個偷窺狂。
    賀穆蘭的五感異於常人,鄭宗那“熱情”的眼神除非真的無感到像個木頭,否則賀穆蘭只要在附近就知道鄭宗肯定又在偷偷看她了。
    這樣的事實讓她一邊頭痛的恨不得將他打一頓才好,一邊又心虛自己是個女人,赫連明珠也是個女人,這鄭宗的彎路注定走的是悲劇路線。
    但事情也有好的方面,除了鄭宗還是有些習慣性猥瑣以外,他開始漸漸努力將自己往“上進正直”的方向發展。
    他會主動幫不通鮮卑話的盧水胡雇軍傳話、為虎賁軍的軍士們寫家書,偶爾也會被拉去練練拳腳,做做游戲裡的裁判什麼的。
    一個男人如果長期封閉自己,認為自己是和別人不一樣的,那一定就會變得孤僻而扭曲,但如果他經常做好事,得到了別人的認可呢?
    高深那個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那裡。
    一個人只要做了很久的好人,就會沉溺於那種喜歡和虛榮之中,沒有人不希望別人喜歡自己,除非那真是個變態。
    無論如何,賀穆蘭還是大致滿意的。
    行軍的路途太過漫長,北涼的是使臣們歸心似箭,可沮渠牧犍的中途離開讓北涼和魏國之間蒙上了一層陰影。
    源破羌原本是直接保護北涼使團安全的,沮渠牧犍跑掉等於是他瀆職了,接下來的日子,源破羌幾乎是寸步不離的跟著北涼剩下的使團,這樣的狀態讓李順也隨時繃著一根筋,就怕使團隨時會鬧出糾紛。
    加之李順之前不知為什麼和賀穆蘭弄的不快活,導致虎賁軍隱隱對此人也有些反感,他這個主使更是不好當了。
    夏季酷熱,行軍困難,趕路就變成了一項更加痛苦的事情。
    他們從京中出發的時候還是四月底,原本一個月就應該到達了夏國和涼國交界之處,但因為之前沮渠牧犍的耽擱,到了六月的時候甚至還沒趕到統萬,依舊在路上掙扎,又連逢多日暴雨,每天都有不少人怨聲載道,抱怨老天和北涼那位王子實在是坑人。
    在這種氣氛下,北涼使臣們更加夾著尾巴做人了。
    賀穆蘭算是全軍之中過的最苦的一個。陰歷的六月不似陽歷的六月,那已經是接近公歷七月的時候,恰巧遇見一年之中最熱的時間,他們又是一路往西,要經過今日青海和新疆地區才能進入北涼所在的涼州,那兩個地方又是公認的日照時間長。
    在這種天氣裡,汗流浹背是一定的,衣服是干了又濕濕了又干,全使團上下從主使到雜役每個人都是酸臭無比,可水又成了寶貴之物,不到達當天既定的目的地,誰也不會浪費水來擦洗,即使路過了水源也只敢補充飲用的水,不敢洗澡,生怕耽誤了行軍的速度。
    到了夜晚扎營之時,漢子們還能脫的赤條條只在肚子上搭個東西睡覺,可由於鄭宗經常不時窺探,賀穆蘭只能每日和衣而睡,時間久了,那真是全身上下都是一股無法言喻的味道,連她接近別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羅渾等人因為知道了賀穆蘭是女兒身,對她的態度自然和以前大大不同,以前他們洗澡還要賀穆蘭幫著去提水、幫著擦背,如今反倒是他們記得賀穆蘭不能隨便敞衣,只要一有機會就給她提了水來擦洗,甚至幾人親自值守不讓人能夠擅闖大營。
    就算野外有了水源,有那羅渾和陳節、蓋吳看守,賀穆蘭也敢好好的洗個澡、洗個頭,而不是像以前一般提心吊膽的洗個戰斗澡就跑,僅僅這一個好處,已經不枉賀穆蘭透露了身份。
    她甚至無法想象,若是她沒有說,這炎炎夏日,去的又是流火的西域,沒有這些同伴們的協助,到底該怎麼才能掩飾到底。
    總不能全身餿了都不洗澡吧?
    可野外有水誰不想洗洗?一個不小心就被人看到了真相。
    也許是因為鄭宗是賀穆蘭身邊這群人中唯一一個不知道真相的人,蓋吳和其他人在他面前都有些微微的優越感。蠻古和陳節不齒鄭宗猥瑣的為人,即使他比其他大有改觀,依舊對他態度不友好。
    只有八面玲瓏的袁放對鄭宗還比較客氣,加之兩人都是漢人,又都有“文化”,平日裡兩人倒是同進同出,好了起來。
    鄭宗被賀穆蘭身邊的人排斥,而賀穆蘭也對鄭宗不冷不熱,並不如隊伍裡另一位精通盧水胡語的通譯慈心和善,這一切都隱隱看進了李順的眼裡。
    於是,某一日賀穆蘭帶著虎賁軍出去勘查扎營的地形時,鄭宗就被人偷偷召到了李順的大營裡。
    “你要我偷偷煽動虎賁軍的不滿?”鄭宗莫名地看著面前的李順,有些不解的問道:“李使君,我有些不太明白……”
    李順表面上溫和,其實心中也有些瞧不起這個被拓跋燾冷落的捨人。
    無奈賀穆蘭身邊猶如鐵桶一塊,只有這個鄭宗經常被一干鮮卑人欺凌,心中肯定有著怨恨,可以利用,所以他才不得不打起精神結交他。
    “夏日酷熱,沮渠牧犍王子又偷偷離了使團,原本兩個月能到現在恐怕要拖到三四個月,長途跋涉,在北涼的補給又不像魏國這麼容易,本官實在是心憂……”李順冠冕堂皇地說了一大堆理由,“我原本想和花將軍商量,索性以這些理由上折京中請求回返,讓涼國送公主過來,我們在國境迎接,順便完成迎親之禮,可花將軍那個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他露出無奈的表情。
    “所以,我也只能另辟蹊徑,想法子讓軍中不得不回返……”
    李順回身掀開准備好的一個小箱。
    裡面是堆的一掌多高的各色金器,約摸著估計有十多斤。
    十多斤金子,擱在這個時代已經夠鄭宗這樣的小官舒舒服服過上幾十年了。
    鄭宗雖是鴻臚寺官員出身,家境卻絕算不上好,一時間見到這麼多金子,登時目瞪口呆,看著金子發出的燦燦亮光眼睛都移不開。
    李順就怕他是個不愛錢的,如今見他這見錢眼開的樣子心中大喜,擠出一個笑容,指了指這個箱子。
    “你若答應,這便是我的一點心意。若你能事成,我再給你雙份。”
    鄭宗眨了眨眼,只能傻傻的復述一遍。
    “雙份?”
    “是,雙份。”
    李順笑著點頭。
    “若你能隨時告訴我花木蘭的事情,那是更好,我除此之外,另有重謝。”
    鄭宗原本滿眼滿心都被這些金子給占據住了,連眼神都移不開來,此時聽到李順說到“花木蘭”三字,頓時一凜,整個人清醒了過來。
    只是他天生乖覺,雖然腦袋已經清楚了,臉上卻依舊是財迷的神色,連陷入掙扎的表情都恍如是真的。
    李順滿臉笑容,鄭宗天人交戰,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鄭宗突然咬咬牙,點了點頭。
    “好!我幫你!”
    我幫你個鬼!
    自然有人能治你!
    誰也不能攔著我做個好人!
    鄭宗滿臉猶豫掙扎的抱走了箱子,回去的路上腳步甚至有些沉重,其演技堪比後世的奧斯卡影帝。
    只是他一出了帳子,頓時腰也不彎了,背也不馱了,抱著那一大箱的箱子繞了一圈,確定甩掉了後面跟著的人,這才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之中。
    那被甩掉的人也只是隨便跟一跟,發現他抱著錢在偏僻的地方亂晃,出來後箱子沒了,金器全部被包在外衫裡,這才滿意地回去報訊。
    “你說他把箱子丟了?”李順冷笑,“那些金器都是涼國王室的東西,全都有印記,他就是丟了箱子也不打緊,只要東西在他身上就行。”
    “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譯官,真的能……”
    隨從有些遲疑地問自己的主人。
    “不能也沒關系,只要東西到了花木蘭那裡就行。況且,你也別小瞧了這些小人物,有時候正是這些小人物,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李順高深莫測地笑著。
    “尤其是……”
    “他心中藏著怨恨的時候。”

  ☆、第382章 不是好人

李順出身趙郡李氏,家中藏書萬卷,當年五胡亂華時天下如此之亂,李家拋棄其他家財不要都要救下這些藏書,是以時人對他家有著極高的評價。
    李順之父是有名的能吏,曾在慕容垂手下任官,後來出仕魏國,這在那個時代很常見。
    李順本身並無什麼軍功,但他博聞強記,懂得諸國語言,又因為崔浩的弟弟娶了李順的妹妹,所以兩家互有姻親,相互扶持,這才得到了拓跋燾的重用。
    他風度翩翩,談吐流利,外形又十分俊朗,所以“權謀”技能雖然沒有點滿,可當個使臣卻不讓人乏味,出使過涼國很多次,也出使過柔然,
    拓跋范出事的時候,因為那門客走的是李順的路子,被素和君盤查了許久,夾著尾巴做人做了一段時間,好在他為人比較低調,平日也沒有什麼劣跡,還不是什麼朝廷要員,拓跋燾連拓跋范都饒了,自然也不會一棒子打死他,就把他又重新啟用了。
    只是李順自己心裡也清楚,想要回到政治中樞,恐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至於李順為何幫著北涼,卻是和崔浩有關。
    李家和崔家一直有故,崔浩的父親和李順的父親有著很深的情誼,所以兩家才會有姻親。
    李順的天賦,在同齡同輩的漢人裡已經算是少有的天才了,但他可憐就可憐在家族的世交裡出現了一位更加天才的人物:
    ——崔浩。
    從他幼時起,崔浩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李順博聞強記,崔浩卻是過目不忘;李順精通文史,崔浩十歲時就已經因為出色的政治頭腦出仕;李順長得英俊,崔浩卻從小就讓無數人為他瘋狂、打架,而這些人裡有男有女;
    論出身,崔家說是累世公卿也不為過,他的祖上是曹魏司空崔林,父親又做到魏國的司空,家中子弟紛紛出仕,母親是盧家的嫡長女。
    而李順雖然出身趙郡李家,同為五姓,家中卻沒有崔家顯赫,出仕的子弟更少,母族更是不能比。
    李家有藏書萬卷,崔浩少時經常去李家借閱,一待就是一天,所以李家人對於崔浩比對自家的孩子李順還要關心,畢竟這是做客的客人,和家中可以隨便胖揍的兒子不一樣。
    可李順卻不這麼認為,他一直認為父母更喜歡崔浩而非自己,處處拿自己和崔浩比較,所以崔浩讀了什麼書,他也跟著去讀,希望能夠超過他。
    正是因為這樣,他得到了一個“博學強記”的名聲,可崔浩卻是“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關綜,研精義理,時人莫及”。
    崔浩知道自己要出仕魏國,輔佐鮮卑的君主,所以鮮卑話、匈奴話、盧水胡話、柔然話、羌語都極為精通,是許多漢家名門子弟的異類,李順因為效法他,所以也學會了盧水胡話、鮮卑話和柔然話,有了可以作為使臣的本錢。
    但李順什麼都可以學崔浩,唯有崔浩的頭腦是學不會的,從成年之後兩人越來越遠的距離也可以看的出來。
    崔浩從小太過出類拔萃,孤傲不群,所以人緣極差,李順少時先是效法崔浩,後來發現自己和他的差距越來越大,便也成了厭惡他的那一群人。
    可因為兩家關系好,明面上的客氣還是要做,以至於後來他心中憎惡的要死,臉上還要客套的寒暄。崔浩並不是傻子,他人緣差是因為身邊沒有值得結交的天才,而非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幾次被陰過以後,崔浩就疏遠了李順,反倒是崔浩的弟弟和李順關系好了起來。
    是以崔家和李家雖然是姻親,但李順倒是和崔浩的弟弟走的近,崔浩家的大門是很少踏足的,只維持著面子上的關系。
    那一次給狄葉飛送五石散的門客入府,李順是把人推薦給了崔浩的弟弟,然後崔浩的弟弟送給了哥哥,這麼輾轉入了崔府,誰也沒想到門客會出紕漏。
    成年的李順比以前更加穩重,也更加有城府,但對於崔浩的嫉妒和怨恨卻一日比一日更深,只不過他知道拓跋燾信任崔浩,詆毀也沒有用,所以很少在公眾場合說崔浩的不是,也絕不輕易動作,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小心思。
    但在暗地裡,無論是崔浩當年被鮮卑貴族彈劾而罷官家中,還是後來的門客事件,其實都有他的影子。
    只要崔浩不高興,他就高興。
    凡是崔浩同意的,他就反對。
    凡是崔浩反對的,他就促成。
    李順的這點小心思,瞞得過拓跋燾,卻瞞不過對他心知肚明的崔浩,是以對他忌憚更重。
    在鮮卑人為主的朝廷裡,崔浩屬於積極的“主戰派”。他知道北魏最大的積弊在於根基淺薄,只有靠不停的勝利才能集聚人心和財力,所以從拓跋燾當政開始,每一次戰爭的發起都是由他一手促成的。
    如今夏國已滅,柔然屈服,西秦也被獻上。北涼和北燕雖然已經稱臣,可崔浩依舊認為與其得到兩個藩國,不如直接將它們納入版圖更加合適,經常為此游說鮮卑大族和各方豪酋,時刻厲兵秣馬准備出擊。
    而李順和另外一派大臣則屬於“主和派”,認為目前的國土已經夠大,安邦治國才是當務之急。
    即便如此,李順心中也有“大國使者”的傲慢,每每出使,雖謙和有余,但態度卻十分強硬,涼國對他是恭謹有加,每當他出使,天天有美味佳餚,夜夜有美女陪伴,臨走還有重禮相贈,讓他得到了別處得不到的尊重。
    無論是為了這樣的滿足感,還是為了給崔浩“西進北征”的戰略扯扯後腿,李順都不願意北涼就這麼亡國。
    可他自己也知道,以魏國如今的速度擴張下去,吞並北涼也是遲早的事。沮渠蒙遜年老體弱,他的兩個大兒子卻都死於非命,他原本對沮渠牧犍有些希望,現在看來也是個繡花枕頭。
    崔浩和拓跋燾也看出北涼無以為繼的情況,所以才派出這一次的使臣,一是親眼看看沮渠蒙遜的身體如何,二是摸清北涼的情況,尋找合適的時機伐涼,三是暗中送源破羌去尋找南涼王昔日的部下,秘密結盟,以待日後之機。
    可以說,花木蘭反饋回去什麼樣的信息,便是北涼能不能繼續存在的根本。至於什麼“迎親的公主”,反倒是次要的了。
    李順受了北涼重金的賄賂,自然是竭力想要阻止北涼的滅亡,可他一沒法子讓沮渠蒙遜的身體狀況變好,二沒法子讓北涼瞬間繁榮到魏國忌憚的地步,更沒辦法阻止源破羌去完成他的使命,就只剩下一個法子:
    ——讓這支使團到不了北涼。
    他畢竟是魏臣,哪怕想要破壞這樣的出使任務,也不能做到留下把柄給自己招禍,只能另辟蹊徑,那麼最快的辦法,就是讓虎賁軍的主帥出事,虎賁軍軍心不穩,自然只能先回國再說。
    是以沮渠牧犍屢屢裝病也好拖延時間也好,故意放出沮渠蒙遜病重的消息造成沮渠牧犍出走蒙騙花木蘭追趕也好,都只是這些計策裡的一環。
    可惜老天不幫他,計策不但失敗了,還讓花木蘭白白得了一千盧水胡人,沮渠牧犍從此和他再也聯系不上,也不知道沮渠牧犍是不是也是“計中有計”,名義上是借他的手除掉花木蘭,其實自己也另有打算。
    現在他最怕的,是只要花木蘭一到了北涼,就會發現沮渠蒙遜根本沒有病重。而沮渠蒙遜為了讓魏國不敢輕易出兵,哪怕有病也會裝作沒病,更不會替他圓這個謊。
    他等於是被沮渠牧犍賣了,變得裡外不是人,不幫著北涼也得幫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一條道摸黑走到低。好在路途還長,他和北涼使臣有的是機會緩緩圖之。
    先離間花木蘭身邊的親信,伺機找到對付她的時機才是最重要的。
    ***
    就在李順在那裡想當然的自我意/淫時,鄭宗已經摟著那一大包金器到了自己的營帳,全部鋪到了袁放的床上。
    袁放每天都有無數的事要忙,他身上背著幾千人的調度,以前這些事是賀穆蘭親自做,現在都變成了他,所以等他回到營帳中的時候,已經都月上中天了。
    袁放原本困得迷迷糊糊,剛剛往床上一躺,立刻覺得後背說不出的硌人,一下子跳了起來。
    “什麼玩意兒!害人呢這是!”
    欺負他這幾個月養出來的肉全都累沒了是吧!
    硌的他骨頭都疼!
    待他完全清醒往床上一看,頓時驚了個半死。
    “我記得我沒私吞花木蘭的東西啊……”袁放揉了揉眼睛,“怎麼這麼多金器在這裡?”
    “是我掙來的!”
    隨著鄭宗得意洋洋地一句話,一個大腦袋伸到了袁放的面前。
    “怎麼樣,我厲害吧!”
    “怎麼回事?”
    袁放隨手拿起一個。“這是官造?制作的這麼精良……”
    “這我就不知道了,李順給我的。”
    鄭宗無所謂的把李順直接賣了。
    “他讓我做耳報神,偷偷透露花將軍的行蹤,還讓我想法子讓虎賁軍和盧水胡人內訌,如果做不到,就讓虎賁軍認為長途跋涉辛苦勞累,引得軍中嘩變……”
    袁放頓時一凜,後悔把自己的白鷺信函給送走了。
    “他為何找你?”
    鄭宗摸了摸臉。
    “唔……這麼說起來,還真讓人有些生氣。”
    他翻了翻白眼,在袁放不耐煩的眼神中惡狠狠地說道。
    “大概是我看起來不像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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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2:28 |只看該作者
  ☆、第383章 分道揚鑣

袁放雖然家中有錢有勢,但畢竟不是拓跋燾或崔浩那樣出自世族的子弟,所以並不知道那些金器上的徽記代表著什麼,只以為是李順家的特殊標記,就和袁家有時候也給器具打上烙印一樣。
    可正因為他這麼想,袁放覺得李順實在太有錢了,能隨手為了一個不知道成不成的主意就能掏這麼多……
    看來跟著不同的主子真是待遇都不一樣啊。
    每個月月度還不夠塞牙縫的袁放惡狠狠地磨牙。
    “現在怎麼辦?把錢交給將軍?”鄭宗不捨的摸了摸滿床的錢,“這麼多金子啊……”
    “你現在不能去將軍帳中,難保虎賁軍裡沒有眼線,人多口雜,要是你抬腳就去了將軍帳子裡,李順就知道你的想法了。”
    袁放摸了摸珵亮的金器。
    “這些都是新造的金器,純度又高,我拿一個去將軍那裡,你去找蓋吳,讓他派幾個盧水胡人隨時遠遠的跟著你,防止你被滅了口。”
    “滅口?”
    鄭宗嚇得眼皮子猛抖。
    “我還什麼都沒做呢!”
    “你馬上就要做了……”袁放笑的狡猾,“我們要將計就計。”
    .
    翌日。
    賀穆蘭知道李順想要買通鄭宗的時候,她剛剛和使團的成員吵了一架回來。
    從夏境到達涼國,只有兩條道路可走。一是渡河往西,走後世被稱之為河西走廊的道路一直到達北涼的首都姑臧,這也是來往的旅人經常走的一條路;
    二則是從欽汗城(銀川)出發,從騰格裡沙漠的邊沿穿過,然後到達姑臧。
    賀穆蘭從後世而來,自然知道沙漠的可怕,流沙隨著沙暴經過時,可以把人全部埋掉,更別說缺水、隨時出沒的狼群和禿鷲,以及沙漠中神出鬼沒的沙盜們。
    出於對安全的考慮,她根本不同意走沙漠之路。
    然而如今已經是六月底,正值汛期,黃河泛濫洶湧,水路的危險並不比沙漠更小。加之這麼幾千人要從水路上走,沿河四縣就要准備足夠的船只,這樣一來時間更長,不知道要准備多久。
    虎賁軍多來自黑山,根本不通水性,暈船會喪失作戰能力不說,若在黃河上遇到風浪或是暗礁,一群不會水的虎賁軍就要變成了河底的冤魂,別說李順反對,就連虎賁右司馬源破羌都不太願意。
    這麼一來,對接下來路線的選擇就陷入了僵局,無論是賀穆蘭也好,還是李順也罷,都知道此時爭吵起來毫無意義,只能暫時冷靜一番,回去好好考慮。
    賀穆蘭並沒有多少可以商議的人,索性就把身邊所有的人全部召集過來,拉到一起詢問如何是好。
    袁放和鄭宗正在發愁該怎麼避開所有人的眼線名正言順的見賀穆蘭,就聽伯鴨官說所有人都已經去了帳子就等他們,袁放頓時大喜,把床上的金器包成一團塞到馬具之中,只揣著幾個金酒杯去見賀穆蘭。
    自從賀穆蘭暴露自己是個女人之後,眾人面對賀穆蘭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好在這次是為了正事,當賀穆蘭將自己遇到的問題一說,眾人紛紛表示出自己的意思。
    “我曾出使過涼國,走的是河路,不過那是冬天了。”鄭宗皺著眉頭說道,“那時候夏國還沒有被攻下,我們沒有辦法從夏境穿越,只能沿著黃河而下,然後輾轉到達姑臧,要耗費幾個月的時間,且補給困難,人數也不能太多……”
    他回想了一下,繼續說:“我聽說夏人到北涼都是從欽汗城出發走沙漠的,沿路有不少熟練的向導,如果從邊沿走的話,其實也很安全。”
    賀穆蘭沒想到鄭宗居然也認為第二條路比較妥當,張了張口沒有說什麼,只扭頭問蓋吳等人:“各位去過北涼,可知路徑?”
    “其實沙漠並沒那麼可怕,如果只是走外緣的話,其實沙丘比較平整,馬匹也可通行,還有很多綠洲。祁連山的水澆灌了不少地方,現在又是夏天,水草豐美,來自祁連山上的積雪融化成水而下,連趕路的戰馬都可以得到補給。”蓋吳也肯定使團的選擇是對的。
    “相比之下,走河路既慢又有危險,河面上也有河盜,就憑我們這些不通水性的,萬一船給人鑿了就真的求生無路了。”
    鄭宗膽小怕死,絕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若去過北涼的鄭宗都認為走沙漠比較好,那肯定是因為沙漠比較安全。
    而蓋吳和一群盧水胡人走南闖北討生活,對於各地“宵小”的情況十分了解,虎賁軍之所以出京,就是為了防止有見財起意連命都不要的匪患聯合在一起“來一票大的”,既然蓋吳認為河盜比馬賊還棘手,那她也不能不聽。
    “我常聽說沙漠上風沙極大,若有風暴經過,能把人都卷走……”賀穆蘭有些不好意思的繼續說:“還有水源的問題……”
    “既然有北涼使臣在,使臣之中又有熟悉路徑的向導,一定不會有什麼問題。”路那羅說,“在河西行走,老練的向導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像我們這樣經常來回的,也從不忤逆向導的意見,他們是一群用鼻子嗅都能嗅到路的人。”
    “我明白了,那袁放你的意見呢?”
    袁放捏了捏袖管裡的金杯,“主公問這個,是不是因為李使君認為走沙漠比較好?”
    賀穆蘭點了點頭。
    “不但李使君,其他人也都認為不宜走水路。只有我,總覺得心裡不太踏實,和他們據理力爭了半天,最終不歡而散。”
    “其實若是讓我選,當然也是選從平涼到姑臧的路,我們是為了迎娶興平公主而來,帶著大量的財帛,加上我也需要每到各地進行貿易,走陸路能最大的保持我們的戰斗力,還可以沿路經商……”
    袁放見眾人都是點頭,話風卻突然一轉:“不過因為李使君一力要求走陸路,我倒不敢走了。”
    “咦,這是為何?”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望了眼自己的主簿。
    “鄭宗,你是當事人,你說。”
    鄭宗原本就想在花木蘭面前討好,於是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將昨日李順找他的事說了出來,當聽到李順說鄭宗被排擠雲雲時,那羅渾幾人冷笑著說:
    “你還用得著被排擠?你就根本不和我們混。”
    “李順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我們冷落你是因為你不會武藝,一捏就傷,只能言語上嘲笑嘲笑……”
    “我們排擠你有什麼用,將軍護著你呢。”陳節酸溜溜地說,“也不知道你這廢柴哪裡來的本事得了將軍青眼。”
    鄭宗被幾人擠兌的背後冷汗直冒,一面訕笑著說那是李順的想法,一邊討擾地拱著手。
    幾人只是過過嘴癮,本身並沒有什麼惡毒的心思,調侃鄭宗一番後也歇了嘴。
    鄭宗這才接著說道:“然後他就給了我這包東西,讓我挑撥虎賁軍的不滿,最好是和盧水胡人有間隙,若是花將軍有什麼行動也要和他回報,事後必有重賞雲雲。”
    賀穆蘭聽完鄭宗的話眉頭緊皺,那羅渾等人也是各個若有所思。
    李順不願意他們去北涼,為什麼?
    作為一位使臣,他的任務就是出使成功,最好圓滿的完成任務,半途而廢他也要受罰,除非得到的利益遠遠大於受罰……
    而且這樣挑撥虎賁軍,若真的嘩變,他有什麼自信可以控制的住局面?
    “所以我才說,李使君說要走陸路,我倒覺得也許水路才是正確的。誰知道這位使君在路上又弄出什麼名堂?”袁放歎了口氣,“不過一支使團,上下都不齊心,北涼那邊還不知有什麼詭秘,此行凶多吉少啊。”
    “是不是要和右司馬商議一下?”那羅渾想到源破羌,“他負責北涼使臣的安全,又在北涼多有故交,也許是個援手。”
    “我並不敢信他啊。”賀穆蘭揉了揉額頭,“我和他並無深交,陛下也從未說過讓我多和他商量的話,顯然並不是值得交心之人,他和李順關系不錯,這次討論路線問題也是站在李順那邊,我怕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能重獲南涼的人脈,這位虎賁右司馬必定不會甘於只做個副手。他的出身極高,又從軍多年,莫名其妙被自己這個新人壓了這麼多年,難道一點不甘也沒有?
    自從虎賁軍建立以來他和她一直都是泛泛之交,恐怕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眼下和李使君決不能撕破臉,他大概也知道我們無法將他怎麼樣,所以才敢找鄭宗做這個奸細。他是主使,若他出了事使團也不能繼續前行。況且他負責這一路上的調度和安排,一旦出了事,涼國也許也不會接受我們迎回興平公主。”
    袁放分析著局勢:“依目前來看,只能將計就計,想辦法弄清楚李順的底細,他到底要做什麼,然後才能徹底粉碎他的陰謀。”
    “李順並不信任虎賁軍,他不會管虎賁軍的死活。”賀穆蘭寒著臉,“若是他真不想這支使團到達北涼,很難想象李順會做出什麼事情。也許前路上就有沙匪等著我們,也許剛好我們進了陷阱全軍覆沒……”
    “作為‘生還者’,他只要能夠回到平城或者姑臧就可以了。”
    “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要將計就計。現在我們之中多了鄭宗這個變數,可以做很多事情。”
    袁放指了指鄭宗。
    “李順不是要我們亂嗎?就乘著路線的問題假意動亂一番,將蓋吳和盧水胡人們送到李順手邊去。李順有錢,我們就敲詐他的錢,李順沒人,我們就給他送人。等他想動壞心思的時,就該輪到我們在背後捅刀子了!”
    那羅渾幾人看了看一臉微笑的袁放,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人,忒壞了。
    他們又看了看在一邊與有榮焉的鄭宗。
    和袁放這種壞心腸一天到晚混在一起,估計也是滿肚子花花腸子!
    看,轉眼就把李順給賣了!
    “袁主簿說的看起來很有道理,但這一切都取決於鄭宗的本事。”蓋吳不客氣地低估他。“單單在李順和我們兩邊游走卻不讓李順懷疑就十分困難。”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會小心行事。”鄭宗嗤笑,“掌握主動比一直被動要有意思的多,我也不想花將軍出事。”
    最後一句話,可以說的是含情脈脈了,這樣的語氣讓所有人瞪視於他,露出“你怎麼敢”的表情。
    ‘哼,一群只知道打打殺殺的大老粗,還自以為了不起。’
    鄭宗心中腹誹,對著賀穆蘭露出一個討好的表情。
    “花將軍放心,我一定能做好。我不會讓虎賁軍出事的!”
    我還要做個好人呢!
    ***
    袁放的計策很簡單,無非就是找一個矛盾點讓虎賁軍和盧水胡人先吵翻罷了,而且這矛盾還得是鄭宗挑起來的。
    其實袁放一路上都在想怎麼才能“多快好省”的解決盧水胡人的吃飯問題,李順擺明了不會在沿路的州縣想辦法,原來一句話的事情被他的態度弄的只能破費大量錢財,讓袁放很是不爽。
    這一次‘內訌’事件發生,正好讓袁放名正言順的從李順那裡為盧水胡人敲詐一番,弄些糧草過來。
    事情是從賀穆蘭幾次和李使君意見不合開始發生的。
    先是鄭宗無意間在盧水胡人和虎賁軍那邊說出賀穆蘭駐扎不走的原因,盧水胡人就紛紛炸開了鍋。
    盧水胡人雖居住在盧水附近,但並不喜歡坐船,他們大部分暈船且畏懼河盜,所以對賀穆蘭的選擇並不同意。
    從盧水胡人冬天洗的是“旱澡”,就可以看得出他們對“水”抱有的是什麼樣的態度。
    盧水胡人和虎賁軍原本就有些不對付,但這種矛盾被路那羅和蓋吳控制到了最低限度,基本沒有什麼大的摩擦。虎賁軍的軍士都很克制,然而這次盧水胡人是蓋吳通過氣一定要被策反的,自然各個都猶如影帝附身,開始不停的鬧起事來。
    先是在公眾場合大肆詆毀賀穆蘭選的路簡直是荒誕滑稽,而後又把去北涼的路途說的猶如妖魔橫行一般,河盜、馬賊層出不窮,嘲笑虎賁軍在水上也許連刀都拿不動。
    虎賁軍自然不樂意,反諷盧水胡人身為俘虜還被留用,不但不知道感恩還對花將軍諸多抱怨,簡直是寡廉鮮恥的胡夷。而盧水胡人則抱怨花木蘭摳的要命,只肯給他們包飯,千裡迢迢賣命的辛苦活卻連傭金都不肯給一分。
    虎賁軍裡有些人知道前些日子袁放和蓋吳因傭金吵架的事情,再想起前路漫漫又沒有仗打,這大半年一點收益都沒有,還不如盧水胡人,頓時意氣難平,只覺得他們是得了便宜賣乖,矛盾也就越來越大。
    賀穆蘭和袁放使出此計的目的是做戲給李順看,卻不是真的想虎賁軍和盧水胡打起來,所以矛盾眼看著就要激化的時候,“內奸”鄭宗就上場開始表演了。
    “你做的確實很好,不過和我安排你做的事有些出入……”李順看著面前又來索要好處的鄭宗,搖了搖頭道:“我讓你煽動虎賁軍嘩變,你光煽動盧水胡人有什麼用!”
    “李使君這就有所不知了。”鄭宗腆著臉說道:“虎賁軍都是黑山出身,花木蘭也是黑山軍出來的將領,所以虎賁軍都待花木蘭敬若天人,好生生的,我就是再舌燦蓮花,也不可能煽動虎賁軍作亂,說不定反倒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的眼神裡閃著惡毒的光。
    “但盧水胡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是襲擊虎賁軍反倒被俘虜的傭兵,虎賁軍中很多根本就瞧不起這些野軍的本事,偏偏他們又是花將軍的弟子,又不能撒手不管。自從他們來了以後,花將軍無力供養這麼多盧水胡人,都是從虎賁軍的口糧中分出一部分,虎賁軍日度被減少,心中不免就有怨氣。加上蓋吳三番四次找袁放索要盧水胡人護送使團的報酬,兩人之間早有間隙,甚至還打過一場……”
    鄭宗說的都是李順不知道的事情,所以聽的極為認真。賀穆蘭身邊的人哪怕窩裡斗也不抖出去,李順除了知道一些表面的東西,竟完全不知道他們為何產生的矛盾。
    如今鄭宗解釋一番後,李順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花將軍出身微寒,當然不能和李使君你比,一千張嘴拖也拖累死她了,偏偏盧水胡人還覺得自己吃了虧。蓋吳和花木蘭的歲數不過伯仲之間,嘴裡稱他師父,其實也不過是攀附著好過日子罷了,心裡還是向著族人的,這一來二去,矛盾的種子也就埋下。”
    鄭宗看著李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洋洋自得,臉上也表現了一些出來,不過這樣倒看起來更有“小人得志”的樣子,一點也不出戲。
    “這次花將軍想要走水路,盧水胡人不願意走水路,虎賁和盧水胡之間必定要出問題,一旦盧水胡人不走了,花木蘭肯定騎虎難下,李使君只要想法子讓花將軍同意走陸路,虎賁軍就會認為花木蘭為了盧水胡人妥協,一碗水端不平在軍中是最可怕的,尤其盧水胡人還是外人,更會寒了將士們的心,一旦花木蘭和虎賁軍離了心,我才好伺機煽動不滿,就和這次煽動盧水胡人一般……”
    他“嘿嘿”一笑,對李順伸出手:“想要討好盧水胡人可不容易,他們一個個都跟吸血的水蛭一樣,不得了好處根本不願意聽你的。李使君給的金子雖好,可不好花用,最好再賞我些容易花用的財帛……”
    “我哪裡會帶這麼多財帛出門!就算我賜下來,你抱著那麼多布回去難道不會惹人注意嗎?”
    李順這下看鄭宗的表情怎麼看怎麼討打。
    “我只能給你些金子!”
    “給什麼當然是使君隨意,但我下次再用錢的時候,恐怕就會被人發現多了許多意外之財了。”鄭宗聳了聳鼻子。“我只是個捨人,又不像李使君這樣高門大戶出身,說不定看我不順眼的人就要查一查我的錢是怎麼來的……”
    “罷罷罷,除了金器以外,我再給你點散碎的銀子。”李順胸中憋悶地想要打發他走,臨要出口時突然想起他剛才說的話,不由得抱著希望開口問他:
    “你說蓋吳和花木蘭的感情並不是很好?”
    他對那個沒有什麼表情的小子印象不深,但依稀看過他們練武,似乎武藝不凡,不在那羅渾之下,能被花木蘭收為弟子悉心調/教,怎麼也是個人才才對。
    “倒不是不好,蓋吳此人很難和別人交心,對花木蘭也只是淡淡的,心中只想著恢復天台軍的榮譽,能夠帶著盧水胡人名震天下……”
    鄭宗添油加醋地說道:“這些盧水胡人跟花木蘭相處的時間短,許多人連鮮卑話都不會說,所以都是蓋吳充當兩者之間的使者,因為傭金和待遇的原因,兩人最近確實有些不對,蓋吳現在日日都住在盧水胡營裡。”
    “那我想要將這群盧水胡人收為己用,你看可能性有多大?”
    李順連忙追問。
    “我不知道,這恐怕要看李使君開的價錢有多少……”鄭宗的臉上露出貪婪的表情,“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都是刀口上糊口的傭兵,目光短淺,愛財如命,當然是誰給的價碼更高,就跟著誰走。”
    “直接去找蓋吳恐怕會引起花木蘭的警覺,不過私下裡和這支盧水胡的首領路那羅聯絡聯絡,說不得有個六七分的把握。”
    李順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北涼產金,沮渠蒙遜之前又曾大方的表示只要能保住北涼的國土,北涼國庫裡的金子隨他取用,只要他把這群盧水胡人策反過來,等到了姑臧,北涼王自然會補償他的損失。
    有這麼一支奇兵安插在花木蘭身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了奇效。就算沒什麼大用,只要這群盧水胡人天天鬧事,花木蘭一定忍不住想要趕他們走,除非他繼續包庇他們。
    ‘只要花木蘭包庇他們,就會輪到虎賁軍不滿,到時候更是自亂陣腳……’
    李順得意的捋了捋美髯,只覺得花木蘭這次是進退兩難。
    誰叫他當初不聽,非要把這些盧水胡人帶進營。
    這就叫自討苦吃!
    “錢嘛,好說……”李順突然笑了,“你要的金銀,我也可馬上給你……”
    鄭宗眼睛一亮。
    “那多謝李使君了!”
    “不過我不宜出面,盧水胡人那邊,就要靠你多多謀劃了。”李順似乎頗懂得如何使用這些小人。
    “如果盧水胡人願意為我所用,你便再來找我,我對你另有獎賞。”
    不過就是錢而已!
    崔浩再厲害,若手裡沒錢,哪裡會有門客如雲?
    他是不能露富,否則……
    鄭宗了然,和李順相視一笑。
    “我定不負李使君的美意。”
    這一番左右逢源,讓鄭宗分外心力憔悴。李順並不是笨蛋,只要他的表情和語言有一絲不對,說不得他走在路上都會沒命。
    為了今日的聯絡能夠成功,袁放可謂是煞費苦心,鄭宗足足在帳子裡對著他練了好幾天,無論是惡毒的眼神,貪婪的表情,還是那副見錢眼開的樣子,鄭宗都花了不少心思練習。
    他長相原本算是清秀類型的,但清秀的人如果氣質不好就會變得陰鷙,通過袁放的諸多指點,鄭宗硬生生把自己有些猥瑣的氣質發揮的入木三分,終於成功的讓李順又想要用又從內心裡輕視自己。
    但凡有點心計之人,都害怕用聰明人,最讓他們放心的,是那種有些小聰明又有著性格上的缺點的人,最好還有些把柄在他們手上。鄭宗收了賄賂就是把柄,見利忘義又讓李順輕視,一旦他瞧不起鄭宗,那就更生不出提防。
    好在鄭宗長期在拓跋燾面前討生活,拓跋燾是個暴脾氣,他早就練出了一副好膽量,否則換了另一個膽子小的,恐怕將這些話背熟了也說不利索。
    這一次的謀劃,堪稱完美,就連鄭宗回了營帳時候復述起來,也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
    只除了另一個人。
    “目光短淺,愛財如命?”蓋吳獰笑著扭動著脖子,“我記得原本要你說的話裡好像沒有這麼一句……”
    “君子動口不動手,我這是為了更有說服力的修飾!修飾你懂嗎?”鄭宗慌得往賀穆蘭身邊猛跑。
    “花將軍救我!”
    賀穆蘭微笑著看著他們打鬧,也不出手援救,任憑鄭宗跑到她身後躲藏。
    “鄭宗此番勞苦功高,你們就別老逗他了。”賀穆蘭笑著說道:“從李順那裡騙金子也不容易,他的危險不小,袁放,以後得了金子,多給他留一點,他這個年紀也該娶妻生子了,總要留點養家糊口的錢,不能給我們白占便宜。”
    袁放心裡想著鄭宗的小嘰嘰,笑著點了點頭。
    “是,我會記得。”
    “花將軍取笑。”鄭宗居然用幽怨地眼神瞟了賀穆蘭一眼,“我這樣的人,要賺娶妻生子的錢給什麼?花將軍要是用,拿去用好了,反正都是一樣……”
    就當是嫁妝,阿不,彩禮了!
    賀穆蘭被他的眼神盯得雞皮疙瘩亂起,忍不住哆嗦了幾下走到那羅渾身邊,直到那羅渾了然地擋住了鄭宗的視線,才覺得心頭毛毛的感覺被壓了下去。
    鄭宗的表情變得更加幽怨了。
    “花將軍躲我……”
    “你先過了我這關再說吧!”蓋吳提著鄭宗的衣服將他拎了起來,“說,你心裡就是這麼看我們盧水胡人的?”
    這下鄭宗眼神也不幽怨了,表情也不委屈了,扭著身子用盧水胡話大聲求饒。
    反正屋子裡諸人除了蓋吳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鄭宗也不怕丟臉,怎麼好聽怎麼來,直說的蓋吳臉色越來越溫和,最後還是將他放了下來。
    “算你識相!”
    “鄭宗好像一直在討好你?他不是陛下身邊的人嗎?”那羅渾見到賀穆蘭還站在他身側看蓋吳和鄭宗打鬧,忍不住壓低了聲音說道:“他是不是有些毛病?”
    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腦子。
    對於頭腦簡單的那羅渾來說,倒想不到斷袖那個方面,只是覺得鄭宗的言行有些異於常人的猥瑣,而且……
    很娘娘腔。
    賀穆蘭還沒有背後說人壞話和*的毛病,聞言只是苦笑了一下。
    “沒什麼,他就是有些喜歡拍馬屁。”
    她摸了摸自己的粗臉,完全不明白顏值連赫連明珠十分之一都沒有的自己怎麼被鄭宗給看上了。
    照理說喜歡赫連明珠那種的,怎麼應該是強勢的那方才是啊。
    他總不會覺得自己這種類型的是雌伏於別人身下的吧?
    就他那個小身板?
    下輩子也做不到啊。
    “此人性格古怪,也看不出心術正不正,你要小心。”那羅渾繼續壓低著聲音和她耳語。
    “不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萬一他真倒向李順……”
    “我明白的。”
    賀穆蘭露出感激的表情,對著他點了點頭。
    “袁放有提防。”
    兩人打鬧間,袁放拿出鄭宗這次又取回來的一批金器和銀子仔細打量,有些不能理解地喃喃自語:“為何銀子上沒有,金子上都有?這些標記是什麼?”
    鄭宗這樣的小人物只能做做通譯,接觸不到北涼的內造之物,就算是北涼王室也不會用這些,只有沮渠蒙遜的內庫之物才會打上這些烙印,袁放就更不會知道了。
    陳節看見袁放在自言自語,忍不住伸頭一看,見袁放摸著金器不起眼之處留下的印記,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在自言自語什麼?這又是什麼?”
    陳節嗓門頗大,一句話引得眾人都看了過去。
    袁放只能拿著制作精美的金酒杯等物告訴賀穆蘭自己的擔憂,然後說道:“我怕這些金器來歷不明,回頭被李順用來栽贓嫁禍。可現在是在行軍之中,這些金子又不能回爐重做,印記磨掉也太過明顯……”
    這麼多金子拿出去“改造”,該輪到花木蘭第一個有嘴也說不清了。
    賀穆蘭原本還不知道袁放在說什麼,聞言伸出手。
    “什麼東西?拿給我看看。”
    袁放遞出一個金酒杯。
    “能重造就好了,雖然說這樣精美手藝的器皿毀了可惜,可如今我們要行商最需要的是不扎眼的東西,這樣的杯子還是……呃……”
    眾人:(⊙o⊙)…
    “這樣行了嗎?”
    賀穆蘭遞過捏扁了的酒杯。
    如果一團金疙瘩也稱得上酒杯的話。
    “這些金子很純,所以比一般金子要軟。”賀穆蘭又隨手拿過一個金碗,用手指使勁捏住那個印記的位置,直到那個部位肉眼可見的癟進去了一塊,才把整個碗胡亂捏了一遍。
    “這樣印記就沒了……”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賀穆蘭的力氣大,可再一次親眼所見,還是忍不住是呆若木雞,尤其是袁放,甚至忍不住伸手去觸碰賀穆蘭的手臂。
    並沒有血脈繼張……
    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以後李順那來的東西,小件的就給我捏成團,大的我想法子把印記給毀了。”賀穆蘭皺了皺眉,“其實用錘子敲也一樣,就是敲動靜太大。捏成這個樣子,怕以貨易貨的時候會有些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袁放眼神呆滯著回答,“看到這樣的酒杯,只有不怕死的才會想占便宜。”
    這是絕對的威懾,那指印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商隊裡有一個這樣的強者坐鎮,連討價還價都容易些。
    賀穆蘭這才放了心,點了點頭。
    “那就好,本來好東西都白瞎了,別不能用。”
    她並不覺得自己做的這麼輕松有什麼驚世駭俗,可見她並沒有使出最大的力氣,只不過是隨手而為罷了。
    知道賀穆蘭為何力氣這麼大的,頓時想起她說的“我的經脈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悲哀,一個個沉默不語。
    只有不明真相的陳節和鄭宗兩眼熠熠生輝地望著賀穆蘭,恨不得從眼睛裡飛出兩朵花來飛出去才好。
    “曾經有一個入贅的機會擺在我面前……”陳節喃喃自語。
    ‘我這輩子達不到這樣就算了,說不得我兒子還有機會啊……我真蠢……’
    陳節連跳河的心都有了。
    袁放看著手中捏扁的酒杯,不知為何想起自己的兄長來。
    他以前一直覺得花木蘭有些像他的兄長,都是一副外表剛毅且不近人情,其實性格溫柔體貼的類型。
    但如今再看,他的兄長不如花木蘭多矣。
    至少這份在生死之前的豁達,他就遠遠及不上。
    他離開陳郡被押送到平城之前,曾經最後去探望過他,在寇道長的醫治下,他的身體已經開始有了好轉,可心中卻一直想著的還是那個女人。
    妻子、兒子、弟弟、父親,甚至是家族,他都不關心。在臨死之前,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負了那個女人,害了那個女人,愛過那個女人。
    而花木蘭的遺言,卻句句不忘國家、陛下、同僚,對於自己不過是寥寥幾句。
    一個女人,拘泥的不是情愛,而是大義,足以讓他為之傾倒。
    只可惜,在他剛剛動心之時,她就命不久矣了。
    他是個務實之人,為了不讓自己下半輩子在痛苦怨恨中度過,也只能先掐斷這一絲情根,讓自己退回“主簿”的身份。
    ***
    “我要做個好人……”
    站在蓋吳身後的鄭宗咬著手指。
    他只要想到花木蘭那健壯的臂膀可以隨時將他舉起,就忍不住全身滿足的顫抖。他男人的那一面讓他喜歡美人不錯,可男人更多的一面卻是崇拜強者……
    他以為拓跋燾已經是世上少有的勇士了,可現在看看,這世上還有花木蘭這樣的英雄,還把他送到了他的面前,豈不是天意?
    更何況這位英雄還是喜歡男人的!
    鄭宗用嫉妒的表情橫掃了一眼帳內,無論是那羅渾、陳節還是蓋吳,各個都是強壯魁梧,就連袁放,雖然稱不上英俊瀟灑,也是風度翩翩,另有一番氣質。
    怎麼看自己都沒有勝算。
    更別說他身邊還有個更漂亮的狄葉飛。
    “好人,光好人還不夠……”
    他得做點什麼,讓花木蘭覺得他比其他人都強才行,否則一到出使結束,他肯定會被他拋之腦後。
    ‘到底該怎麼做呢?’
    鄭宗腦子裡越想越是入神。
    ‘若是花木蘭有什麼危機,自己可以捨身相救,他一定感激涕零。’
    只有自己能救的危機……
    “那應該算是大大的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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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2:52 |只看該作者
  ☆、第384章 塞上南

  很快的,李順就通過鄭宗的“努力”搭上了蓋吳和盧水胡人的人脈關系,並且成功的用金錢“策反”了他們。
  和鄭宗所描述的一樣,這些盧水胡人是一群“見錢眼開,目光短淺”的胡夷,對於花木蘭並沒有半點忠誠,只不過因為打不過虎賁軍而不得不勉為其難跟著保護使團,而且摳門的花木蘭還“只包飯”(原話)。
  相比之下,李順和李順的錢就可愛多了,哪怕蓋吳一開始只同意會在需要的時候幫助李順,在李順持續不斷的金錢攻勢下,他對李順的態度也開始和原本完全不同。
  在這一點上,李順篤信金錢的力量。
  “這李順到底有多少錢,這麼掏都掏不空……”賀穆蘭和袁放等人私下裡竊竊私語,“李家要有這麼有錢,平日為什麼這麼低調?”
  “我只聽說過李家書多。”袁放也是大為奇怪,“晉時戰亂,李家幾乎拋棄了所有的家財只帶著藏書避難,沒聽說過李家後來有這麼多金子。肯定是幕後有人資助。”
  賀穆蘭突然一凜,想到了王斤那裡大量不見的財產。雖然有很多後來在庫莫提的私莊裡被發現,但還是有一部分下落不明。
  那是一筆巨大的財富,會不會是給了這個李順?
  然而只是片刻,賀穆蘭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李順又算什麼要臣?只不過是在拓跋燾身邊因為博聞強記而隨時被拿來當活字典用的近臣,怎麼值得下這麼大的血本。
  與其懷疑是王斤那邊,不如懷疑是不是劉宋或者北涼提供的資金。畢竟舉國之力和一城之資比起來誰更龐大,想也想的到。
  由於盧水胡人被“策反”,現在虎賁軍和天台軍的關系已經降到了冰點,幾乎到了賀穆蘭也指揮不動的地步。賀穆蘭為了保證兩軍之間不出紕漏,幾乎將所有巡邏、駐扎地巡視等外派出去的工作交給了盧水胡人,使虎賁軍和盧水胡人分開,減少其摩擦。
  這樣的異樣自然也看到了源破羌和其他北魏使臣的眼裡,都來勸說過賀穆蘭埋著盧水胡人這樣的不安因素實在不妥,最好想法子讓盧水胡人離開,或者施展雷霆手段收服他們。
  然而還沒等到賀穆蘭施展什麼手段,虎賁軍和盧水胡人的第一次大規模沖突就開始了。
  起因自然是因為“路線之爭”。
  由於賀穆蘭一直認為走陸路有危險,虎賁軍在這一點上和賀穆蘭觀點一致,只有自詡經驗豐富的盧水胡人認為水路更加危險。而經過賀穆蘭和使臣們的長期商議之後,最終賀穆蘭也屈服了諸多使節的意見,決定從欽汗城踏上陸路,從騰格裡沙漠邊緣進入姑臧,這就等於應驗了盧水胡人之前的說法。
  洋洋得意的盧水胡人嘲笑虎賁軍的愚蠢和短視,而虎賁軍們因為賀穆蘭之前的堅持和之後輕而易舉的妥協感覺受到了愚弄,於是這兩軍就這麼廝打了起來。
  軍中最忌諱同軍相斗,因為緊張的軍隊生活很可能讓一件很小的事情變成營嘯的導火索,嘩變就更加不允許,由於賀穆蘭出面的及時,這場廝打並沒有鬧出人命,也沒有造成嘩變,可隱患卻被全部暴露了出來。
  賀穆蘭幾乎是立刻遭到了發難,被這次的主使李順及幾位使臣認為沒有控制好軍隊,缺乏領導的素質,甚至進一步質疑她為將的能力,聲威幾乎被打壓到了極點。
  賀穆蘭也適時表現出“憤憤不平”的樣子,從那時候開始徹底撒手不管盧水胡人的事情,對李順等使臣的決定再不干預,只帶著虎賁軍做好防備的工作。
  因為盧水胡人的原因,蓋吳和賀穆蘭身邊眾人的關系也前所未有的開始陷入了僵局,一場隱藏在虎賁軍中的危機眼看著隨時就要爆發……
  ***
  半個月後。
  “將軍,前面就是欽汗城了。”那羅渾看著似乎毫無問題的賀穆蘭,表情有些擔心地問道:“你身體可還有什麼不適?”
  “沒有,每次發燒後,我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又強了一分。”賀穆蘭捏緊了雙拳後松開,搖了搖頭極小聲地嘀咕。
  “大概是回光返照吧。”
  跟在她身後的一群人都沉默不語,包括什麼情況都不知道的鄭宗,都察覺出了賀穆蘭的這種不對勁。
  就在昨日,賀穆蘭的“惡疾”又發作了。
  雖然有所有人的掩飾沒有讓外人知道她昏迷了一夜,但慈心大師的匆匆到來還是讓別人察覺到了什麼不對。
  好在賀穆蘭每次發病到第二天太陽一出就一定會好,而且其精神和力量比起發病前只好不壞,否則主將突然病重,無論同來的使臣怎麼敬重她,也不能讓她繼續擔當護衛者的工作了。
  慈心畢竟只是個僧人,雖然能看出賀穆蘭的不對勁,卻沒有解救她的法子。只慎重的告訴了她,如果陽氣一直這麼充盈下去,她的命活不過一年。
  然而賀穆蘭聽說自己還有一年左右可活時,竟忍不住笑了出來:“還有這麼久?那足夠了……”
  至於足夠什麼,誰也不知道。
  “欽汗城啊……”袁放露出向往的神色。“得陛下隆恩,我們可以在麗子園駐扎休息,准備入涼的物資和人馬,既然是被稱之為‘草原明珠’,一定是個很美的地方吧?”
  欽汗城便是被後世稱之為“塞上江南”的“銀川”。幾十年前,這裡為赫連勃勃所得,因為地勢平坦開闊,黃河南北貫通,所以土地肥美適宜居住,所以得到了夏國的重視並在此重新築城。
  赫連勃勃喜愛行獵,於是在這裡建造了龐大的王家園林“麗子園”,用來廣納美女,滿足其揮霍奢侈的生活。
  欽汗城的前身是漢武帝時期“徙貧民於關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余萬口”的“典農城”,是以農業發達,諸族混居,一向是夏國重要的後方糧倉。北魏打下夏國之後,欽汗城也就歸了魏國所有,連麗子園也成為了拓跋燾的行宮。
  當年麗子園得到後,朝中眾大臣有意討好拓跋燾,希望他能西巡欽汗城,在麗子園裡游玩居住,最終還是被他拒絕了。
  被他拒絕的理由很簡單——“赫連勃勃一生揮霍無度,性格暴虐,所以失夏。我不願重蹈他的覆轍,尚未平定中原就耽於享樂。”
  但後來根據庫莫提的說法,拓跋燾只是純粹覺得跑去嚇唬一次欽汗城的各族百姓沒什麼意思,而且麗子園據說十分華美,他怕住了以後覺得自己的宮殿破敗,索性就不去了。
  賀穆蘭相信後面那個才是真實的原因。
  正因為這樣的原因,昔日秀美壯麗的“麗子園”成了不祥之地,那些試圖以自己的美貌再一次俘虜一位君王的宮女和舊日妃嬪們,在得知那位年輕英俊且英武不凡的帝王並沒有來這裡享樂一番的意思,也陷入了絕望的境地。
  更煞風景的是,拓跋燾不願意浪費人力,所以麗子園裡大量的獵場成了牧場,赫連昌在行宮裡的妃子和宮女們也要織布養麻,麗子園徹底走下了“行宮別院”的神壇,變成了魏國另一處“大齡婦女下崗再就業基地”。
  這一次北魏使團進入涼境的最後一站便是欽汗城,再往前,就是涼國的使臣迎接和安排了。因為並不能保證涼國能夠源源不斷的提供物資,路上發生什麼都有可能,欽汗城的最後一次補給就變得非常重要。
  拓跋燾在離京之前特別允許他們進入麗子園駐扎,此地的“典農都尉”會負責提供使團和虎賁軍進入涼境前所有的糧草。
  可以得到允許住進麗子園的賀穆蘭一行人,是魏國第一批接觸到它的人,甚至比拓跋燾更早進入了麗子園裡。
  治理欽汗城的官員是匈奴人,叫做劉元宗,自稱是漢代和親公主的後代,所以改姓為“劉”。
  而此地主管農事的典農都尉則是一個十分精干的黑瘦中年漢人,姓馮名恆,在此地負責墾農已經有二十年,歷經數次朝代更迭,頗有一番處變不驚的風度。
  進入欽汗城的過程非常順利,劉元宗和馮恆能夠在赫連朝和北魏朝都被留下來繼續治理欽汗城,那肯定在資歷、情商、智商和能力上都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是以使團還未到達欽汗城,一路上就已經有欽汗城的官員迎接打點,加之銀川附近又是一馬平川,最適合行軍,很快的功夫就進了城。
  麗子園在欽汗城以北,占地遼闊,因為是園林,所以除了幾處行宮以外全是大片的獵場和林子,最適宜駐扎。
  賀穆蘭身為副使,又是虎賁軍的主帥、魏國最近大出風頭的名將,當然得到了劉元宗等人的熱情接待,但這些人也不是笨蛋,從使團的蛛絲馬跡中看出了賀穆蘭對待使團裡其他人的態度有些怪異,只是不願意說罷了。
  “我們欽汗城比不得平城,也及不上統萬,不過是西境一處普通的城鎮罷了,只不過因為西陲荒涼,所以才得了‘明珠’之稱……”
  劉元宗領著使團諸人進城,北涼的使臣和李順等人來往魏涼兩國的時候曾經在這裡周轉過,所以對此地並不陌生,而其他人則都是第一次來,一個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
  所謂“塞上江南”,不過就是此地比其他地方植被更茂盛而已,這座城確實沒有其他的城高大和廣闊,可因為赫連勃勃性格暴虐,所以他的城築造的都比其他的城要堅固,沒有經過戰亂,看起來也並不破敗。
  比起魏國使團,欽汗城的百姓對這群進城的使者們才是真正的好奇,一個個都在遠處指指點點,賀穆蘭還發現了有不少人爬在了如同屋簷、大樹這樣高大的地方往這邊眺望。
  這樣的大膽是賀穆蘭之前從未見過的,而沿路的百姓則是什麼民族的都有,至少賀穆蘭一路行來,就看到了漢人、羌人、匈奴人、鮮卑人和西域胡人穿梭如織,有許多少女更是挽著異族戀人的手臂光明正大的招搖過市,其中不乏漢人少女。
  此地的風氣賀穆蘭十分喜歡,眉眼間就變得溫和的多了:“劉鎮守和馮典農治理有功!此地百姓人人表情安詳,對待外人毫不避讓,可見民風之淳樸、百姓之滿足,遠勝夏境很多城鎮。”
  劉元宗和馮恆是多年的好友,相互扶持才走到今天,此生最大的得意就是將這裡變成西陲人人向往的城鎮,如今聽到賀穆蘭的誇獎,兩人忍不住一邊自謙一邊得意滿足的大笑,內心像是灌了一壺蜜一般的高興,對待賀穆蘭也比其他使臣更加熱絡。
  夏國和魏國本來就首重軍功,擁有兵權的人才是皇帝最大的信臣,這兩人知道討好賀穆蘭,也不全是因為她誇獎的緣故。
  但看在使團其他人的眼裡,不免就對賀穆蘭有些意見,覺得她是有意交好兩位欽汗城的主官,好給自己添些福利。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接下來進入麗子園後賀穆蘭果然得到了最大的優待。虎賁軍被駐扎在一處水草豐美、獵物繁多的獵場不說,賀穆蘭還得以在這處獵場旁邊的行宮居住。
  現在是酷夏,這處行宮十分蔭涼,還有活泉流過,無論是洗漱還是飲用都極為方便。
  行宮裡留有不少前朝的宮女,這些宮女都是赫連昌多方采集而來,各個秀麗多情,而且正值最美的二十多歲,他們不能動行宮裡的妃子,這些宮女卻是沒關系的,只要不鬧出什麼不美的鬧劇,你情我願燕好一番也沒人會管。
  就這一點,就足以讓許多人羨慕瘋了。
  李順和其他使臣當然也住進了另一處行宮,但考慮到他們大多是漢人,又不需要負責軍隊的操練,所以劉元宗他們將這些官員安排在東面一處雕琢的如同江南一般的園林行宮。
  美是美,可惜李順等人見慣了各種園子,哪裡瞧得上這匈奴人模仿而造的山寨貨?
  相比之下,那處蔭涼的行獵場別院倒更讓他們眼紅了。
  賀穆蘭一行人卻不知道就連這些事都能引起矛盾,他們每個人都高興的快要瘋了。
  這裡是獵場!
  而現在是獵物最肥美的七月!
  大軍的駐扎讓獵場外圍的鳥獸竄逃,全部跑入了獵場的深處,這裡自夏國被滅、拓跋燾遲遲不來之後獵物的數量就激增,可天子行獵之處其他人也不得進入,這些鳥獸的數量就更多,讓劉元宗苦不堪言。
  他知道拓跋燾安排使團進了麗子園就有任他們使用的意思,所以特意安排了鳥獸數量最為膨脹的一處獵場給他們駐扎,就是希望他們能夠發揮鮮卑人“行獵”的本事,稍微解決一點獸患。
  當劉元宗將這個意思透露給賀穆蘭之後,虎賁軍所有的武將們都興奮壞了。亢長的行軍過程枯燥無比,這又不是打仗,長期壓抑又沒有爆發使得每個人心裡都憋了一股火,而打獵正是最好的發洩方法。
  在黑山時,這些漢子們不見葷腥的時候就會相邀出去打獵,什麼掏兔子窩、誘狐狸和鹿出沒幾乎是每個人的拿手好戲。
  “瞧你們那出息!”
  賀穆蘭看著那羅渾等人露出渴望地表情,大笑著罵道:“不准耽誤正事!先駐扎洗漱,安置好戰馬和行李,等明天閒暇的時候,我們去獵場行獵,打打牙祭!”
  她調皮地眨了眨眼。
  “別說你們,我日日啃胡餅吃肉干,嘴裡也淡出個鳥來了!”
  眾人聞言紛紛大笑,口哨聲歡呼聲不絕,幾乎震動整個北邊的獵場,驚得鳥雀紛紛亂飛,鴉雀之聲大作。
  派來陪同賀穆蘭的劉元宗之子劉文繼也是個爽快的漢子,聽到賀穆蘭有意行獵,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來:“還好你們來了,你們再不來,這麗子園裡怕是連草都要被啃光了。前些天還聽守林的人說發現了金錢豹!”
  “豹子?”賀穆蘭一愣,“不是說胡夏的王家獵場是不允許有猛獸的嗎?”
  “以前確實是沒有。”劉文繼露出一張苦臉,“之前一直都有人妥善管制,哪裡會進這種猛獸,要不是多年沒人來行獵讓這裡獵物數量劇增,又怎麼會有豹子被吸引來。不但豹子,這裡現在連金雕和鷹隼都大量出沒了,有些膽大的牧民為了賣些錢財,經常還偷偷流進麗子園打獵,我們的兵卒抓了一批又一批,我阿爺又不許重罰,更是前赴後繼。”
  “為何不罰?”那羅渾好奇,“這種事情,往大裡說算是欺君之罪,私進行宮可是重罪。”
  劉文繼似乎大大咧咧慣了,這才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事,說不得他父親都要陷入“徇私枉法”的罪名裡,頓時哭臉快變成了哭臉。
  “這個……這個……”
  賀穆蘭見這個年輕人名為“文繼”,可性格卻粗豪的人,也算是奇特,就是不知道他父親那麼嚴謹的人為何會派了這個沒什麼心眼的兒子過來陪同,當即同情地安慰他。
  “你莫擔憂,我這左衛率就是隨口這麼一問,並沒有怪罪的意思。”
  劉文繼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阿爺經常說我是榆木腦子,我以為又惹禍了。”
  “你還沒說為什麼呢……”
  那羅渾繼續追問。
  “各位有所不知,我們這裡和其他地方不同,由於長期墾田,土地廣闊,人口卻不多,只要不是缺手缺腳,日子都過的下去。欽汗城外面的獵物更是豐富,每到春夏之時,城裡的獵人都能獲得許多的皮毛去販賣。”
  “會冒著風險進麗子園偷獵的,不是當地的老人不能出城打獵的,就是家中失去父母的孤苦小孩,不得不鋌而走險。因為這裡獵物多,隨便設個陷阱都有收獲,不必冒著生命危險去打獵,許多小孩和老人力氣雖小,但只要有人指點做出陷阱,也能填飽肚子……”
  他撓了撓頭。
  “馮阿叔說不能讓他們堂堂正正的生活,是他這個典農都尉的錯,他們是因為餓肚子才不得不如此做,要罰就先罰他。我阿爺覺得自己也有過錯,所以最後這種事都是隨便關幾天,吃幾天牢飯就放出去了。而當地的百姓怕給我阿爺和馮阿叔惹麻煩,也做的不算過分,抓上一只獵物吃上一陣子就不來了,不會天天來偷獵。”
  賀穆蘭聽說其中還有這樣的內情,忍不住感慨而歎,而那羅渾和袁放等人沒想到此地兩位主官是這樣愛民如子的官員,都有些意外。
  雖說也許這個劉文繼也許是做戲,只是為了給兩位主官臉上貼金才故意這麼說,但以袁放這樣老辣的商人看著劉文繼憨厚的表情都看不出有虛的地方,除非他是真正的奸猾之人,否則做戲的可能性很小。
  那麼,賀穆蘭入城時看到人人好奇滿足的表情並不是作偽,此地的百姓心中毫無畏懼憂愁,所以才能各個臉上都帶著淳樸的笑容。
  也許正因為此地位處西陲,才能保持這一方樂土吧。換了長安、洛陽這樣的城市,恐怕早就為名利之爭斗成一團亂。
  而且這裡多民族混雜,卻能和諧融洽的相處,就從這一點上來看,劉元宗和馮恆都不愧“能吏”之名。
  賀穆蘭聽了劉文繼的話,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父親和馮典農都是好官。你放心,我們明日一定使出全身的本事,幫你們減輕負擔……”
  她想了想,繼續說道:“我們一路上都靠各州縣提供糧草,給地方添了不少麻煩,卻沒想過回饋過地方,這一次應當做個表率。”
  劉文繼聞言咧嘴大笑。
  “那太好了!”
  “我們打了獵物也不可能全部吃掉,現在這個季節很容易腐壞,明日多余的獵物,我們就贈給此地的百姓,特別是那些老弱婦孺吧。”
  賀穆蘭笑著問身後的虎賁兒郎們。
  “少不得要讓你們少吃點肉,你們願不願意!”
  “一切聽將軍的吩咐!”
  “天天吃肉有什麼意思,這個季節,老是吃肉嗓子裡都冒煙了!”
  “打的多少不得又是做成肉干,天啊,我吃肉干都要吃出病了!”
  一群人哄然大笑,各個摩拳擦掌,等著明天的行獵。
  劉文繼顯然也喜歡打獵,很少有男兒不喜歡這個的,就連鄭宗都表示出一定的興趣。
  當夜人人都在談論著明日的行獵,言語間頗有一番不把獵場打空不滿足的意思,甚至每火之間都已經私下打賭,加了彩頭賭哪一方打到的獵物更多。
  此次派出的魏國使臣有不少是尚武的漢人,還有一些是胡人,聽說第二天要行獵都忍不住偷偷派出隨從或侍衛來和賀穆蘭商議,也想跟著參與一把。賀穆蘭雖在做戲期間,但本身對他們沒有意見,只是對李順提防罷了,當然一一應允,約好時間。
  賀穆蘭和袁放等人忙碌了一下午,待到天色開始漸黑才趕回行宮的居處。只是從一進入別院,所有人就感覺到不對勁了。
  “你有沒有覺得這些女人看我們的眼神就跟看塊肉似得……”陳節小心地推了推身邊的蠻古。
  “怎麼這麼怪?”
  陳節和那羅渾屬於長得比較齊整的,所以得到的這種“目光”更多。
  袁放因為看起來和善,所以來回伺候的宮女裡有年紀較大的,都有意無意地對他拋幾個媚眼。
  相比之下,黑瘦高長的賀穆蘭似乎不怎麼受歡迎,這裡的宮女大概不是以身份高低貴重來“擇偶”的。
  蠻古體魄雄壯,於是乎被看的滿臉大汗,幾乎是避開這些無處不在的宮女們跟在賀穆蘭身後往前走。
  “你還說這個,我還奇怪怎麼突然冒出來這麼多女人呢!”
  “劉使君待我們寬厚啊……”袁放興致勃勃地摸了摸下巴,“故意是特意將美貌的宮女都調過來了。”
  賀穆蘭原本快忘了,這時才突然想起袁放特殊的嗜好。
  他好“胡姬”。
  而這裡幾乎都是“胡姬”。
  “你若喜歡,你情我願也未嘗不可。”賀穆蘭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帶著些警告說道:“不過小心不要玩的太厲害,明早還要打獵。你不想被人掛個‘軟腳蝦’的名頭吧?”
  袁放先是沒明白什麼叫“不要玩的太厲害”,等意識過來了忍不住跳腳,惱羞成怒地叫道:“什麼和什麼!我只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看罷了!”
  “知道知道……”賀穆蘭無所謂地擺擺手,“我很明理的,不是那種自己做不到也讓部下做苦行僧的人。她們愛慕美貌的郎君,你們喜歡漂亮的美人,只要兩人都願意,這便是一件好事,我不攔著你們。”
  在不知道賀穆蘭是女人之前,若是這些人聽到這樣的話,恐怕樂壞了。陳節、那羅渾、袁放都是沒有婚配的男人,除掉在盧水胡人那邊安頓的蓋吳,在場的每一個都是血氣方剛,遇見這種好事恐怕褲子一/脫就去搭訕尋找“艷遇”了。
  可因為賀穆蘭是個女人,話又說的如此“開放”,他們一個個露出尷尬又別扭的表情,那羅渾甚至連脖子都紅透了。
  賀穆蘭一看這一個個“初哥”的樣子,再想起當年同火組團去“游寨”那種青澀又好奇的時光,忍不住帶著懷念的表情大笑道:“當年連游寨我們都一起去了,現在還這麼扭捏。是不是我在不自在?那我去蓋吳那邊走走……”
  她看了眼不自在的亂晃著身子的鄭宗,再想起他特殊的性向,有些同情地對他招了招手。
  “來,你跟我一起去。”
  “為什麼這小子跟著將軍!”
  “什麼不自在!將軍你別想歪啊!”
  “那啥……游寨是怎麼回事?”
  一群人或驚或怒或好奇,瞪大了眼睛看著賀穆蘭。
  唯有鄭宗喜出望外,邁著小短腿頻率極快地跑了過來。
  “將軍要出去?!”
  “你別說話!”
  “別打斷我們的話!”
  鄭宗已經習慣性被罵,他性格又不是剛強自尊型的,只是撇了撇嘴,心中除了高興花木蘭真的對女人不屑一顧以外,又為慈心大師所說的話有些擔憂。
  ‘將軍剛才說我做不到也不會攔著你們,大概是說他喜歡男人所以碰不得女人的事了。可事關身體,這樣堅持真的好嗎?’
  鄭宗不知道賀穆蘭陽氣到了要死的地步,只以為會莫名其妙發燒。饒是如此,他也擔憂不已。
  想到這裡,他剛剛的喜出望外突然一下子墜了下去,表情也變得猶豫不定。
  就在賀穆蘭壞笑著調侃一眾純情男的時候,鄭宗一咬牙開了口:
  “將軍不是陽氣過盛嗎?過了欽汗城再找女人恐怕就不容易了,要不然,我去幫將軍找個美貌的宮女紓解紓解?”
  鄭宗一開口,所有人都露出踩了狗便便的表情,陳節更是跳將過去從背後用手臂勒住鄭宗的脖子,將他拖開了老遠。
  “你別自作主張!”
  “瞎胡鬧這是!”
  “你有病吧!”
  一群人瞪著鄭宗,恨不得將他拖出去再扁一頓,直看得鄭宗背後冷汗淋漓。
  嚶嚶嚶,人家那麼掙扎才提出來的建議,你們要不要反對的那麼徹底啊!
  就知道你們也想和我搶將軍!

  ☆、第385章 他是斷袖

除了家境極好而有奴婢教導人事的袁放外,若說其他沒有任何經驗的青壯小伙子們會不想那種事,一定是騙人的。
    那羅渾已經年過二十,比賀穆蘭還大一歲,鮮卑人早婚,這個年紀已經都能拖一海的孩子打醬油了,那羅渾到現在還沒娶親,純粹是因為眼光高,而且性格強硬,家中父母做不了主。
    陳節的家裡逼婚至少不下十次,可是沒辦法,陳節一直跟著虎威將軍走南闖北,就算家裡訂了親也沒辦法盡早完婚,加之陳節的父母也有一些“等他爬的高些說不定訂的親事更好”這樣的想法,所以就拖了下來。
    相比之下,蠻古真是毫無禁忌,他娶寡婦是為了照顧同僚的妻子,若說真的喜歡肯定沒有多少,所以賀穆蘭識相的“躲了”,他是最高興的一個。
    而陳節和那羅渾等人則是四處躲避著美人的青睞,恨不得打個地洞鑽下去才好。他們總覺得如果這樣干了,就實在沒臉見賀穆蘭了。
    即使賀穆蘭不在乎,他們心裡也毛毛的。
    可其他左衛之下的親兵就沒有那麼節制了,別院裡的女婢這麼多,而且各個溫柔多情,男男女女互相結識一番,談談人生談談理想,說說興趣,一下子就混熟了,最後混到了床上去。
    這一夜,可謂是胡女多情,郎君有意,風月無邊。
    而此時此刻,賀穆蘭卻帶著鄭宗在盧水胡人的帳子裡“尋歡作樂”,聽著他們說著李順那邊的事情。
    “若說那個李使君,其實人也不錯,就是把我們看的也忒扁了。”一個盧水胡人不滿地抱怨,“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希望我們跟著他混,他一個文臣,難道還能養我們一千?養的了一時也養不了一世吧?”
    “他也只想要用一時。”鄭宗嬉笑著,“至於你們的一世,他是不想管的。等你們沒用了就甩到一邊去。”
    “反正花將軍為我們謀了這麼多金銀,我們也算是耍弄他夠了。若有什麼吩咐,只管說一聲。”
    路那羅笑著表忠心。
    賀穆蘭和虎賁軍做出這一番戲,讓盧水胡人去盡力敲李順竹槓,得的金銀卻分文未取,只讓他們自己收好。
    這一筆錢不是小數目,所以賀穆蘭雖然從未給過盧水胡人傭金,這些錢也足夠這些男兒們好好過上幾年,對她也就格外感激。
    蓋吳也得了不少,不過他想要重建天台軍,這些錢是遠遠不夠的,也只是讓他擺脫赤貧,不至於被袁放一天到晚用“月度”牽著鼻子走罷了。
    “李順讓我們明天打獵的時候帶幾百人想法子脫隊離開和他相見。”蓋吳一下一下的削著木雕,和賀穆蘭說道:“我懷疑獵場裡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師父你最好多加小心,身邊要多帶點人。”
    “讓你們脫隊?”
    賀穆蘭疑惑地想了想,明白了這是為什麼。
    打獵的時候分散而行是很正常的,尤其他們好幾千人,一個獵場肯定滿足不了他們的需要,少不得整個麗子園的獵場都跑一圈,這人跑散了也不算奇怪。
    可若是平時的時候,少了這麼多人就奇怪了,因為盧水胡人和虎賁軍幾乎是出入一起的,只是兩者負責的工作不同。
    李順肯定是要這一千盧水胡人做些什麼,而且必須避開賀穆蘭的眼睛,所以才趁打獵的時候動作。
    “你也自己小心。”賀穆蘭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李順若無倚仗絕不會有這麼大的動作,你左右逢源也要小心行事。”
    “花將軍放心,我們天台軍走南闖北什麼都見過,不過讓少主出事的!”幾個盧水胡人笑話賀穆蘭說話像害怕孩子出事的奶媽,“李順不過是個文人,我們伸手一抓就像抓小雞一樣抓起來了!”
    “阿彌陀佛,花施主可在此處?”
    帳篷外一聲輕喊,引得眾人一驚。
    “這和尚好生奇怪,我們門口都有設崗,他到底是怎麼過來的!”路那羅臉色難看的站起身,走出去一看,果然是慈心大師。
    慈心大師見路那羅出來,立刻單掌行禮,開口又問了一遍:“花施主可在?”
    “請他進來!”
    賀穆蘭吩咐路那羅。
    慈心進了帳篷,一不客套,二不坐下,直盯著賀穆蘭開門見山道:“聽說花施主明日要行獵?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能否少造些殺孽?”
    賀穆蘭還沒開口,蓋吳就先搖了搖頭。
    “慈心大師,既然是行獵,自然肯定有殺戮,否則還叫什麼打獵?”
    “若為了果腹,行獵自然是天經地義,可現在虎賁軍明明糧草充足,外面水草又豐美,為何還要行獵?若是為了享樂,大可不必采用這麼殘忍的游戲。”
    慈心似乎對這種行為深惡痛絕,甚至言辭都變得嚴厲起來。
    “夏天正是幼崽成長的時候,一旦行獵,無數幼崽就將沒有了母親,它們要怎麼活下去呢?就算不是這樣,在幼崽的面前殺害它們的母親,這和畜生又有什麼區別?”
    “慈心大師,你這話就過了!”
    “大師好放肆!”
    蓋吳和鄭宗齊齊喊了起來。
    賀穆蘭原本沒想這麼多,見很少離開車駕的慈心大師特意找盧水胡人這邊就是為了這個,心中也有些意外。
    在黑山時,由於私人時間不多,圍獵只是個人行為,打的也不多,故而沒注意這些問題,打了就打了,人人都以打到的多寡來評定個人的本事。
    可現在卻不一樣,按照劉元宗父子的說法,麗子園裡圍住的獵場簡直是鳥獸成患,幾乎不需要什麼本事就能抓住亂跑撞到馬前的走獸,簡直是手到擒來。
    有和人接觸過的動物自然是腳滑,最好抓的就是幼獸和保護幼獸的母獸了。
    說不得拿著一窩小獸就能騙出一只母的出來。
    “難為大師還考慮這麼多……”賀穆蘭從諫如流道:“若不是大師提醒,說不得我手下幾千人馬就玩的過了火,將整個麗子園獵到鳥獸絕跡……”
    慈心大師點了點頭。
    “我正是擔心如此。所謂眾生平等,萬物皆有自己生存的道理,鳥獸若多,草木不豐,自然有大量動物餓死,吃肉的猛獸也會跟著挨餓,到了時候自然回復了原本的模樣。將軍行獵本是好意,也能讓軍中兒郎放松,可對於這些獵物來說,卻是滅頂之災了!”
    “我會好好琢磨琢磨,明日如何定下行獵的規矩。”賀穆蘭擔心慈心大師今晚睡不好覺,笑著同意:“必不會到大師心中擔心的那種地步。”
    慈心這才放了心,勸說一成就要離開,盧水胡人都很信仰佛教,連忙將慈心大師留了下來,提出各種佛法上的問題,倒把賀穆蘭和鄭宗襯的像是外人一般。
    看到這種情景,賀穆蘭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領著鄭宗告辭離開。
    夜色漆黑,此時正值朔月,天空沒有月亮,唯有繁星點點,銀河猶如光帶一般穿過天空,映襯的前方的賀穆蘭猶如神人,直看得鄭宗如癡如醉。
    “你怎麼不走了?”
    賀穆蘭見後面跟上的人沒有跟上來,忍不住奇怪地回身張望,卻見鄭宗瞪著大大的眼睛,一副追星一般的眼神望著自己,頓時發笑。
    “你總是這般,倒讓我不敢把你留在身邊了。”
    鄭宗聞言立刻甩了甩頭。
    “我這人愛胡思亂想,讓將軍見笑。”
    “你這人倒是直率,也一點都不怕丟人。”賀穆蘭想起狄葉飛的那些心思,那些難懂的彎彎繞繞,不由得歎氣。
    “一般人只會盡力掩飾,生怕別人厭惡吧?”
    鄭宗眨了眨眼,指著天上的星子,低聲說道:“將軍可看得到天上的星星?”
    賀穆蘭點了點頭。
    “正因為星星離得遠,所以才敢說出自己的喜愛。因為無論結果是好是壞,都和自己的生活離得很遠。我當初和將軍說出我是斷袖時,正是這麼想的。因為將軍本來就對我很是疏遠,就算你從此厭惡與我,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至多比之前更難熬一點罷了。”
    他苦笑。
    “但現在又不同了。”
    鄭宗的眼神裡閃爍著開懷的光芒,“我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同,別人喜愛各式各樣的美女,我卻只對各式各樣的男人有興趣,家中想要我娶妻,我就千方百計到離家千裡的平城去當一小官,寧願和諸胡打交道也不願意留在鄉中,就是怕有一日我會忍不住自盡。”
    “我之前從未想過,我在這世上還能找到和我一樣的人,而且在我說出了真相以後不會鄙視我、唾罵我。雖然我不知道為何將軍認為我不能做一個好人……”
    鄭宗皺了皺眉。
    “我覺得我雖然算不上一個聖人,但離壞人還差得遠,為何不能算是好人呢?”
    賀穆蘭心虛的將眼神移向別處,胡言亂語道:
    “因為離得近,所以才害怕是嗎?”
    “是啊……”
    鄭宗歎口氣。
    “所以我會努力做一個好人……不,我會努力做一個聖人的。”
    如果是比好人更強的聖人,將軍就會對他更加青睞了吧?
    畢竟“好人”只能是向他表達愛意的門檻啊。
    賀穆蘭哪裡遇見過這樣直白的告白,更可怕的是這個鄭宗還是個同志,自己等於是騙了同志的渣,這麼一想賀穆蘭自我嫌惡的心理更重,只能胡亂的敷衍了幾句,匆匆掉頭又走。
    鄭宗自從確定目標後臉皮極厚,又把自己定位到弱勢一方去,更是不在乎賀穆蘭是什麼態度,見她腳步匆匆地離開,立刻腆著臉跟上追了上去。
    兩人穿過麗子園僻靜的小道一路往別院而去,直到完全不見了身影,也沒有了動靜,才有一個人在路邊的山石之後放下捂著口鼻的手。
    他知道賀穆蘭是個武人,感官比一般人要靈敏,所以剛才差點屏住呼吸到把自己憋死了。
    “呼……呼……”
    他難掩震驚地喘著粗氣,快要被自己聽到的一切給嚇死。
    ‘得趕快告訴使君,花木蘭是斷袖!花木蘭居然是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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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3:15 |只看該作者
  ☆、第386章 螳螂捕蟬

李順本身是大族出身,即使出使也帶著不少隨從小廝,對於鄭宗這樣用金錢收買的人來說,小廝和隨從們才真正是他的心腹,因為這些人的家人都掌控在李府的手上。
    鄭宗的“任務”一直完成的很好,但這不代表李順就對他完全放心,在他身邊,至少有兩個不起眼的下人是專門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的。
    好在鄭宗原本就是賀穆蘭身邊的通譯,和袁放又是同一個營帳,加之賀穆蘭身邊的人對他都是“我雖然承認你了不過我還是鄙視你”的態度,這些隨從只能看出鄭宗和他們處的並不熱絡,也看不出個什麼所以然。
    李順當然不會告訴小廝們他讓他們盯著鄭宗是因為鄭宗被收買了,所以這個隨從也不知道鄭宗所說的“我要做個好人”是什麼意思,只被“從小我就不喜歡女人”和“這世上還有和我一樣的人”給震撼的魂游天際,差點失聲尖叫。
    大名鼎鼎的花木蘭!手能撕虎的花木蘭!
    他居然是個斷袖!
    “你說什麼?誰斷袖?”李順皺著眉頭聽著隨從回來的匯報。“什麼亂七八糟的,我不是讓你盯著鄭宗嗎!”
    “主人,我是盯著鄭宗啊!”那隨從瑟縮了一下,壯著膽子回話:“我就聽到鄭宗怎麼說自己不喜歡女人,然後和花木蘭說些什麼星星月亮的,還說花木蘭和他是一樣的人,花木蘭沒有否認,而且神情還有些避讓的樣子……”
    “你確定不是你聽錯了?兩人還聊星星月亮?”李順的腦海裡浮現出賀穆蘭黑瘦平庸的面孔,再想象下這樣的糙漢子跟鄭宗那鬼頭鬼腦的家伙一起挽著手賞風賞月……
    李順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
    這也太可怕了!
    “鄭宗對花木蘭態度怎麼樣?”既然是已經背叛了花木蘭的,他又怎麼有臉再和他談情說愛?
    莫不是自己被騙了?
    不,不會,鄭宗的態度不似作偽,最主要的是,盧水胡人和鄭宗確實一直在幫他做事,花木蘭也成功被其他使臣排斥了,只有幾個武將出身的不管他們之間的矛盾。
    哪有人會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
    “我看鄭宗那樣子,倒像是一頭熱。花將軍從頭到尾就在前面走,聽到他在後面絮絮叨叨,就像有只鬼在後面跟著一樣走的飛快。”那隨從也是個能腦補的,抿了抿唇想出一個可能。
    “您說有沒有可能花將軍斷袖的事情其實沒幾個人知道,那鄭宗不知怎麼的知道了,就用它來威脅花將軍?所以花將軍即使並不願意收這鄭宗為孌寵,但還是不得不每天讓他跟在身邊,否則花將軍身邊人人都討厭他,為何他就能一直跟著到現在……”
    他也只敢把鄭宗想象為孌寵,畢竟花木蘭那樣的人誰也想象不出他在下面的樣子,更無法把他跟娘娘腔聯系在一起。
    這隨從的話卻讓李順突然一下子醒悟過來。
    是了,鄭宗愛財,但恐怕更加愛命,他為什麼願意為他這麼賣命?花木蘭被他出賣的這麼徹底,他卻一點為自己鋪後路的行動都沒有……
    他到底為什麼?
    李順摸著自己的胡子,站在那裡想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吩咐身邊的那個隨從。
    “這件事先不要洩露出去,我自有用處。”
    “是。”
    ***
    麗子園的行宮群全在外圍,而獵場則是在內側,就像是一個大大的披薩餅,被人為切成了很多塊,但事實上每一個獵場都是相連的,只是在獵場和宮殿之間築有圍牆,以防止獵物翻出而傷人。
    知道花木蘭今日要率領虎賁軍打獵,整個使團的人都躍躍欲試,虎賁軍五千人和盧水胡一千人除了要守衛安全的兩千人被留下外,其他人都進了獵場,只為了今日的逐鹿。
    劉元宗和馮恆知道花木蘭要打獵,特意派人送來了專門行獵的獵犬和鷹隼。欽汗城附近產鷹隼,這種猛禽體格並不巨大,卻十分勇猛厲害,是所有獵人都想要的寶物,所以除了覺得將這種動物馴化用來打獵比較殘忍的賀穆蘭以外,每個男人都恨不得那個鷹隼站上的是自己的肩膀。
    拓跋燾也養著許多的鷹,專門用來打獵,賀穆蘭陪著拓跋燾行獵過幾次,知道那些鷹的威武,再見這些個頭小的鷹隼,心理上就先覺得它們個頭小了點。
    “這是鷹隼,可以敵豹的猛禽……”馮恆見賀穆蘭望著那些站在馴鷹人手臂上的鷹隼,指著他們介紹。
    “當將軍出去打獵時,它們會比人更早發現獵物,然後為你指引方向、驅趕獵物進入你的攻擊范圍,甚至啄瞎獵物的眼睛。”
    “多謝馮都尉了。”賀穆蘭受了她的好意,接受了兩個馴鷹人。其余八個馴鷹人或分配給了使團裡的使臣,或給了虎賁軍力幾個勇猛的副將。
    “自虎賁軍成立以來,我們就沒有出外打過獵,每日都是枯燥無味的操練,是我的失職。”賀穆蘭笑著道:“今日恰逢入駐麗子園,獵場空曠,獵物繁多,為了不使鳥獸數量超過園林的負荷,我們得一展身手才是!”
    “是!”
    “哈哈,將軍我早就想給我家媳婦弄副好皮子了!”
    “我想吃羊肉!”
    賀穆蘭笑了笑,繼續朗聲說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打仗有打仗的規矩,行獵也有行獵的規矩,等會開始行獵,諸位都要遵從我接下來說的幾條規矩,若有觸犯,不但獵物全部收回,少不得還要受我的軍法。”
    虎賁軍們陡然一靜,各自帶著猶疑之色互相張望。
    “第一,盡量不要獵捕母的飛禽走獸,這時節正是動物繁衍之時,少不得有幾個母獸懷了孕,或者正在哺育幼崽,這有違天和。除非被母的襲擊,否則不得射殺懷孕的母獸,聽到沒有?”
    “是!是!是!”
    “其二,我們是來打獵的,騎射是我們賴以為生的本事,所以用弓箭可以,用刀劍也可以,我昨日聽營中有許多兄弟打賭,這個我也不管,但是但凡用火燒的、用陷阱的、用套索的,想這樣投機取巧的,一旦發現,我也重罰。”
    她看著有些露出失望表情的虎賁軍,繼續解釋:“這裡是皇家之地,用火燒會引起火災,用陷阱可能誤傷貴人,套索之類也顯不出你們的本事。行獵等於演武,自然要拿出看家本領,用些小計有什麼意思?你們互相監督,若有觸犯的,大可私下和我說,不必顧忌同僚之間的面子。”
    賀穆蘭抖了抖鞭子。
    “當然,我也不會用這些取巧的辦法。”
    “哈哈,將軍小心被我們給贏了!”
    “將軍你可別輸啊,我們都壓了你贏!”
    賀穆蘭身邊的諸人都大笑了起來。
    “其三,獵場這麼大,獵物也多,但難保不會有兩支箭同時射中一個獵物的事情。遇見這種情況,誰的箭離獵物的要害越近,就算是誰的。你們的箭上最好做個記號,否則一旦鬧出糾紛,甚至大打出手,那就別怪我不客氣。行獵雖有比試,但你們彼此之間依舊要親如手足,可否明白?”
    “明白!”
    “哈哈哈,這下完了,你的姓滿軍都是啊!”
    “老子不知道刻朵花啊!”
    “那你得去找蓋吳小弟,看他能不能給你刻朵花!”
    “滾!”
    賀穆蘭知道所有人都有些按耐不住了,在約法三章之後請劉元宗的人馬和那羅渾帶的親衛看管好秩序,張開自己的弓對著天射出了一支鳴鏑箭。
    長箭帶著非同一般的聲響劃破天際,直直朝著蒼穹而去。就在長箭發出聲響之時,旗幟招展,駿馬奔騰,所有行獵的兒郎忽哨著向著獵場的中心疾奔而去!
    只見得戰馬嘶鳴,飛箭如雨,騎士們持著弓箭飛馳吶喊,連最凶猛的禽獸見了也為之心驚肉顫,獵場內無數獵物被這震天的動靜嚇得狼狽奔逃,而虎賁軍的騎士們卻渴望著一番追逐鏖戰,見到獵物猶如見到了戰場上的死敵。
    盧水胡人也不甘示弱,正規軍和雇軍之間暗地裡的較量從來都沒有停止過,一時間,白刃閃光,旌旗蔽日。
    賀穆蘭等著大部分虎賁軍都已經沖入獵場之後才帶著馴鷹人進了獵場,這是她以示公平的一種做法。
    因為她是主將,若是她看上了什麼獵物,虎賁軍們一定不敢謀取,而且賀穆蘭的弓和箭都不是凡物,原本就不怎麼公平。
    雖是打獵,但賀穆蘭也就是個重在參與,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真正在行獵和享受放松時光的都是這些已經緊繃了很久的將士們。
    那羅渾帶著一群親衛隊插著彩旗離開了賀穆蘭身邊,他們是為了監督將士們行獵而被特意指派著在獵場裡巡邏的。
    實際上卻是賀穆蘭一行人知道今日盧水胡可能要被指派什麼任務,所以故意離開賀穆蘭身邊麻痺敵人。
    蠻古、陳節都全副武裝的保護在賀穆蘭身邊,因為天熱,賀穆蘭只穿了一身皮鎧,連頭盔也沒帶,其余虎賁軍裡有藝高人膽大的甚至光/裸著上身,就為了行獵的時候能夠徹底放開手腳。
    “那花將軍,我們也去吧。”劉元宗和劉文繼父子躍躍欲試地看著前方的獵場,“被這些年輕人一帶著,弄的我也好想施展施展手腳了!”
    賀穆蘭笑著點了點頭,看看自己身邊左牽黃的僕人,在看看右擎蒼的馴鷹人,忍不住也豪氣上湧,抬手一笑:“好!那老夫也聊發少年狂!”
    在場的人沒人能理解她這調侃是什麼意思,劉元宗甚至大笑著回道:“這話該老夫說才是,老夫的兒子都和將軍一般大了!將軍正值意氣風發之時,怎麼能自稱老夫!”
    一群人哄笑著簇擁著賀穆蘭前進,只見得路上鷹擊長空,狗吠陣陣,什麼小兔子小刺蝟之類根本不需要賀穆蘭出手,鷹隼和狗全都叼了回來,而賀穆蘭卻對這些動物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陪著這些“大人”們一起玩罷了。
    說實話,她都有些懷念實驗室裡的小白鼠了。
    鮮卑人擅長騎射,以至於整個北方都好行獵,哪怕是漢人的士大夫,也沒有哪一個不會騎射,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的。這時代文人出去游學,身上帶著書,腰間佩著劍,劍並不是裝飾所用,而是真正可以出劍殺人的寶劍。
    賀穆蘭很喜歡這個時代,認為這個時代的人雖然蒙昧,卻並不昏聵,蒙昧是因為見識少、世道混亂禮崩樂壞,然而這種尚武和自強的精神卻極為難得,難怪乎後世承接魏國的隋唐會有那般讓人向往的風骨。
    即使賀穆蘭不願意出什麼風頭,可有些飛禽走獸卻只有她能夠獵獲。此地野豬特別多,就連賀穆蘭都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有一次他們正好碰到被驅趕到這一邊的一百多頭野豬,一只只像個小坦克一般沖鋒而來,嚇得人人都驚慌失措。
    老練的獵人都不害怕遇到老虎豹子,反倒最怕遇見個頭大的野豬。因為野豬皮厚,普通的箭矢根本穿不透,力氣又大,一旦被野豬的獠牙撞到,不死即殘。
    而且野豬還特別容易發怒,即使你不撩撥它它也跟你致死方休,有些身中數箭你以為它死了,跑過去一看它卻給你一下,直接把你撞到吐血。
    所以當他們遇見一百多只野豬飛奔過來的時候,就連賀穆蘭都沒辦法,一群人只能分散而逃,留下武藝最高的賀穆蘭一行人斷後,直到跑出老遠才重新匯合在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後面的時候,也許是賀穆蘭想吃豬肉了,也許是要抓些野豬洩憤,又或者是擔心野豬傷人,賀穆蘭倒是大了不少只野豬。因為知道它力氣大會傷人,賀穆蘭不敢留手,每一箭都是使足了全身力氣,她的箭頭都是精鋼所鑄,破開豬皮不在話下,待一個多時辰過去後,倒獵了十幾頭野豬。
    “哈哈哈,將軍你看,鄭宗抓的都是什麼!”陳節嘲笑著指了指鄭宗,只見後者的馬後吊著幾只馬雞,顯然他專門抓雞去了。
    連袁放的馬後都掛著黃羊和袍子,相比之下,鄭宗的獵物簡直寒酸的可憐。
    “你懂個屁!這些藍馬雞的羽毛涼國有人高價收購,一身羽毛頂你十只野豬。你以為藍馬雞容易抓?這些馬雞晚上才出沒,白天要抓到他們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鄭宗摸了摸背後的馬雞,笑的得意滿足。
    “我又不想吃肉,當然是想要打什麼打什麼。”
    袁放是個商人,一聽說藍馬雞值錢,頓時牽著馬過去和鄭宗攀談,問怎麼抓它們。賀穆蘭等人則是哭笑不得地聳了聳肩,一旦遇到賺錢的事情,少不得就是他們幾個受罪了……
    果不其然,袁放問清了涼國哪些東西受歡迎後,回過頭雙眼奕奕地喊道:“將軍,多射些白尾雕和藍馬雞!赤狐的皮也值錢啊!”
    賀穆蘭摸了摸越影的鬃毛,無奈地說道:“……我們不是來賺錢的。”
    “賺錢和打獵又不沖突。”袁放也是看使團裡其他的成員都出去打獵了,否則也不敢這麼大膽地要求賀穆蘭做什麼,不然賀穆蘭“窮酸”的名聲真要丟臉丟到國外去了。
    “好,好,好……”賀穆蘭歎了口氣,“我抓,我抓。是不是還要活的?”
    “不傷了皮子就行!”
    眾人忙裡偷閒,賀穆蘭對那種幼小的刺蝟很感興趣,路上遇見越影差點踩踏到趕緊拉開。
    陳節發現賀穆蘭喜歡小刺蝟這種古怪的嗜好,還趁著人不注意的時候拿個筐子找了幾只裝著,一回頭發現鄭宗也在干同樣的事,忍不住惡狠狠瞪了一眼,差點和對方干起架來。
    鄭宗只是膽小,男人該有的危機意識當然不缺,兩人眼神交戰了一刻之後,憤而轉為去找更加可愛的小刺蝟去了。
    “哼,我這個又軟又圓,插上幾枚朱果在背上,一定更加可愛……”陳節喜滋滋的捏起一個小刺蝟,塞進竹筐之中。
    “這個頭大臉圓,耳朵又軟,甚是可愛,唔……就這個了!”
    鄭宗抓起一個小刺蝟猛親。
    只是他們下馬翻找的快活,可憐那些老刺蝟們滾成一個球瑟瑟發抖,有的急的吱吱吱吱亂叫,卻沒一只敢沖出來拼命。
    小刺蝟們還什麼都沒發現就被抓走了,有些大概也只是剛斷奶的年紀。
    這些愚蠢的凡人啊!
    還真是殘忍!
    “你們在干嘛呢!還不跟上!”
    “哦,就來!”
    “馬上來!”
    陳節和鄭宗最後又互瞪了一眼,急忙翻身上馬。
    ***
    獵場深處。
    “你說什麼?你讓我們兄弟幾個被這個追著逃到花將軍那裡去?”路那羅看著被縛住不能動彈的畜生們,忍不住咆哮道:“你當我們是盤羊嗎?我們能跑得過這貨?”
    他憤憤地對著地上的東西一指。
    “這可是豹子啊!”
    李順微微昂著頭,態度高傲地說道:“你以為那些金子好收?若不能為我效力,我又何必給你們那麼多金子。再說了,你認為在豹子底下求生,和讓你直接對上花木蘭,哪一個更容易活?”
    “這有什麼區別!”
    路那羅氣急敗壞。
    “有。我不想花木蘭活著。”李順惡毒地開口,“你們若不願意把這些豹子引到花木蘭那裡去,就給我直接殺了花木蘭。你們二選一。”
    他態度有些微妙地繼續說著:“只是,誰都知道花木蘭是拓跋燾最‘寵愛’的將軍,要是你們光明正大的殺了花木蘭,恐怕你們跑遍天涯海角都不會得到善終。我也不想因為你們被捕而惹上麻煩,你們最好還是選擇和豹子賽跑,至少你們有馬,還有這麼多人,不是嗎?”
    路那羅和許多盧水胡人心裡將李順罵了個半死,恨不得活生生咬死他才好,他們雖然暗地裡投靠了李順,卻一直以為李順是想要在什麼時候對賀穆蘭進行反戈一擊,可沒想到是上演“人豹賽跑”啊!
    路那羅等人正在咬牙切齒間,一直默不作聲的蓋吳突然收起了刻刀和木雕,表情疏淡地點了點頭。
    “好,我們做。不過日後你要再差遣我們,就要另外付錢了。”
    李順大笑:“要是花木蘭死了,我舉薦你們去涼國做大將軍的話絕對算數,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他心中高興,居然發了個重誓:“天台軍信守承諾,果然名不虛傳!”
    蓋吳看了幾眼地上的豹子,每一只都被鐵鎖牢牢鎖著,捆綁著重重鎖鏈,嘴上也纏繞著繩索,但精神卻很是抖擻,絕不是長期被捆的樣子。
    他們到達這裡只有兩天,李順是不可能一晚上就弄來這麼多豹子的,除非他早就有准備,甚至……
    李順早就布好了這個局。
    他在獵場裡有內應,或者欽汗城裡哪位官員和他早已狼狽為奸。
    蓋吳深吸了一口氣,“其他人武藝並沒有我高,恐怕沒把豹子引到我師父那裡去就死了,既然要做,又想成功,只能我親自來。”
    “少主別去!”
    “少主不可!
    一群盧水胡人大驚失色,連連勸說。
    “我們去就行了!”
    “誰有我跑的快啊!”
    就連李順都忍不住納悶地問道:“蓋少主,其實我一直想問,花木蘭對你不薄,甚至連陛下都對盧水胡人產生了贊同,你又為什麼要做這些……”
    不知道這個答案,他心裡一直不能踏實。
    ‘為了讓你倒霉啊。’
    蓋吳冷淡地想。
    “我跟在他身邊,是想有個出身,可他卻一直顧左右而言他,不願意舉薦我為將。”他帶著一絲怨恨說道:“他想把我們盧水胡人都變成奴才、變成種田的農人,我們盧水胡人怎麼可能如此墮落?天台軍雖然敗了,但我蓋家還沒有倒,天台軍的名頭遲早重新要響徹中原。”
    李順裡了然地點了頭。
    “師父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出仕,也不能成王成將,我有人有勢,現在又有了錢,為何不能頂門立戶?”蓋吳看了他一眼,“我願意幫你,是因為你答應我會向涼國舉薦我們,若你違背了誓言,不必天打雷劈,盧水胡人將追殺你,至死方休。”
    蓋吳從小在蓋天台身邊長大,又在賀穆蘭身邊浸染許久,其氣勢之驚人,足以讓李順驚得冷汗連連。
    “你放心,你們和北涼王族同根同源,都是盧水胡人,自然能得到重用。對於我來說,不過是舉薦一番的功夫,又不費什麼事情,當然不會食言。”
    ‘前提你們要能在沙漠裡活下來。’
    李順心裡冷笑著,臉上卻十分誠懇:“這次的事情,就全仰仗蓋少主了。”
    蓋吳點了頭,突然發問:“這幾只豹子可跑得動?別捆了太久走不動了,半路不懂演不成戲別怪我。”
    “怎麼會,都是平日裡好吃好喝圈著的,昨天才運……”李順笑著剛接口說了幾句立刻覺得不對,馬上收口卻來不及了,再看蓋吳就有些神色不好。
    蓋吳卻裝作只是隨口一問的樣子,他原本氣質就比較木訥,又喜歡學賀穆蘭行事,越發內斂,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實意圖。
    李順打量了一番沒發現他有什麼不對,只當自己是多心了,連忙吩咐人准備。
    只見幾個蒙著臉面的壯漢從幾個大木藍裡陸陸續續抱出幾只小豹子,這些豹子都還天真可愛的舔了舔那幾個壯漢的手,眼神裡全是懵懂和好奇,那些壯漢抱著小豹子走到蓋吳身邊,正當蓋吳莫名其妙時,突然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猛然對著小豹子的脖子扎了下去!
    小豹子們吃痛大叫,不停的扭動,壯漢們卻用手掌緊緊勒住它們的脖子,將他們舉到蓋吳的上方,淋了蓋吳一頭一臉一身上的豹血。
    “你們做什麼!呸!”
    饒是蓋吳再冷靜,也被眼前這詭異可怕的一幕驚到了!
    與此同時,地上被鎖鏈鎖住的豹子們發出一陣陣可怕的悶哼,那纏繞著嘴巴的繩索甚至有些被崩裂的趨勢……
    “這是為了讓這些母豹能夠跟著你們跑,而不是突然逃掉。”李順在一旁笑得有些陰森,“這些小豹子都是它們的孩子,一旦被殺,便會跟著你們一直追趕,直到將它們殺了。蓋少主要想活命,最好快點跑到花木蘭那裡去,將自己身上的血蹭到花木蘭那裡,這樣才能分攤一點恨意。”
    “你也太狠了!”
    路那羅瞪大了眼睛。
    “我們說了會把豹子引去就會做,何必用這種手段。”
    李順笑了起來。
    “你們誤會了,這不是為了提防你們,而是怕畜生不聽話啊。”他一語雙關的說道:“你們最好准備准備,我等下就要放豹子了。”
    “主人,花木蘭他們到了前面不遠的那處林子!”一個騎著馬飛奔而來的下人迅速回報。
    “您最好趕快離開!”
    “那就交給你們了。”
    李順點點頭,對那幾個壯漢招了招手。
    身上染了血的壯漢們將身上的衣服全部脫下燒了起來,然後又取了腰間的大皮囊將自己全身上下澆了一遍,這才先行騎馬離開了此地。
    那個斥候對蓋吳等人指引了賀穆蘭的方向,李順見蓋吳等人都點了頭,這才帶了幾個侍衛騎馬匆匆離開。
    蓋吳此時渾身上下都是獸血,又腥又臭,旁邊豹子拼命掙扎,眼神裡全是憎恨痛苦之色。
    萬物有靈,母失其子的痛苦是共通的,蓋吳從小母親早亡,對這種痛苦就越發感同身受,忍不住念了一聲佛號,為這些豹子的經歷感到惋惜。
    可惋惜歸惋惜,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李順也不會隨便讓他們這麼糊弄,這幾只母豹,說不得也要步入小豹子的後塵。
    ‘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會同意袁放那廝讓我們做戲了!’路那羅憤恨地看了一眼顫抖著要去給豹子的鎖鏈開鎖的奴隸,心中升起了殺了李順的念頭。
    蓋吳卻沉穩的開始進行安排。
    “豹子雖厲害,但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倒不見得有平時捕獵的冷靜和判斷。我們人多,等下豹子追我時,你們想法子用繩索阻攔,或是用刀劍箭支恫嚇它們,讓它們不至於一下子撲到我。”
    蓋吳思考著破局的方法,看了眼那幾個奴隸,悄悄走到了小豹子旁邊。
    他的馬“生辰”同樣沉穩的站在他的身側,它被花生訓練的很好,即使老虎豹子站在面前也不會驚慌。
    蓋吳看著自己的馬並沒有受驚的樣子,再看看其他盧水胡人的馬甚至有軟到不能邁腳的,心中對自己接下來的遭遇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不知道我的雙刀有沒有用了……”蓋吳歎了一口氣,用盧水胡某種艱澀的方言突然說道:“你們等下趕緊派幾個人去把沿路的虎賁軍全部驅趕開,我師父必定不會被這幾個豹子所傷,李順也太小瞧她了,可路上誤打誤撞來救我的人卻不見得能活。”
    那幾個奴隸果然聽不懂盧水胡俚語,只是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請問您准備好了嗎?”一個奴隸哆哆嗦嗦地說道:“我……我要開鎖了……”
    “首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我不會有事!”蓋吳格外慎重的吩咐了這一句後,對著幾個奴隸點了點頭。
    那幾個奴隸顫抖著打開了幾個豹子各處的鎖頭,這些豹子原本正在掙扎,突然覺得身上各處的禁錮突然一松,立刻拼命翻滾磨蹭,沒一會兒就把身上的枷鎖給掙脫了。
    “你們快跑!”
    蓋吳突然飛起幾腳,將已經死掉的小豹子飛踹到另一個方向,對著那些奴隸大吼了起來。
    這些靠的最近的奴隸們已經是抱著必死的心(其實李順也沒想留這些活口)了,此時聽到蓋吳大叫,立刻激起了求生的*,條件反射地就朝著小豹子飛過來的相反方向奔了出去。
    幾個母豹子用爪子抓掉了嘴上的繩索,有幾個甚至磨掉了一大塊皮毛,可依舊先朝著各自的孩子猛跳了過去。
    金錢豹的速度極快,性情又凶猛狡猾,但母豹對於孩子卻極為愛護,常常照顧一年之久才把它們趕走,這幾只小豹子一見就知道是才出生沒一兩個月的豹子,正是母豹母愛最泛濫的時候。
    蓋吳哪有膽子再多留,立刻跨馬帶著一群盧水胡人沒命的狂奔。
    “唔,嗷嗷嗷嗷……唔,嗷嗷嗷嗷……”
    母豹們伸長了脖子,它們用嘴觸碰著幼豹的屍體,然後又拼命的舔舐著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孩子脖頸和心髒間的傷口,發出一連串低沉的吼聲。
    然而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因為它們的舔舐發生任何奇跡。
    這聲音聽起來既具有壓迫性,沒有人會懷疑它們隱藏在這個聲音之後的巨大希望和隱忍。
    蓋吳等人駕著馬跑的更快了,連馬都知道後面有巨大的危險,拼命的奔逃著。
    “唔嗷嗷嗷嗷!!!!”
    “我真想插死李順祖宗十八代!”路那羅聽著背後痛苦的悲鳴聲,手中緊緊捏著的長刀都松了不少。
    “真是造孽!”
    蓋吳的眼睛被急速撲面的風吹的瞇了起來,只露出冷峻的眼神:“他的帳遲早要算的,現在該考慮的是如何活著逃到我師父那裡去。”
    “你說李順會不會知道了我們可能有詐,故意這麼陷害我們!”
    一只豹子就能殺了幾百個人的隊伍,這後面跟著三只!三只啊!
    花木蘭就算身邊人再多,打個獵撐死幾百人吧!
    這些花豹可是能上樹能搏虎,其速如風的猛獸!
    一陣低沉的、猶如血管破裂般的連串吼聲之後,一只母豹子率先拋棄了自己死去的孩子,做出一聲可怕的咆哮。
    在獵場中咆哮的回響漸漸消失之時,猶如復仇之神附體的母豹子們開始動了起來。
    鎖鏈和繩子並沒有對它們的敏捷性造成任何影響,只不過讓它們初初起步時有些不穩罷了。
    豹子並不是會合作的生物,所以三只母豹子分別從樹上、地上和另一側邊嗅著風中散發出的氣味邊狂亂地奔跑著。
    正由於那股憤怒已經到了狂亂的地步,這些豹子似乎越發的顯得冷靜,那雙渾圓的眼睛徹底散發出讓人骨寒的光澤,腳步輕盈又穩健地在地上和樹上跳躍著前進。
    “太快了!怎麼這麼快就追上來了!”
    蓋吳回身看了一眼,一咬牙從腰間掏出刻刀,對著身下的馬扎了一下。
    “刺馬!加速!”
    ***
    賀穆蘭的行獵更像是一場“郊游”,她的任務就是和欽汗城本地的官員處好關系,再照顧好身邊的人。
    由於那羅渾帶著親衛隊離開了,賀穆蘭身邊只有虎賁軍最精銳的幾百個將士,人數不超過三百。
    劉元宗原本帶著兒子和一群侍衛跟著賀穆蘭,可由於賀穆蘭並不十分熱衷於打獵,讓這些年輕人有些失望。
    劉元宗是個善解人意的長者,考慮到兒子和年輕的侍衛們早就想一展身手,便讓他們不用跟著他們,也跟著虎賁軍一起離開了。
    馮恆喜愛鷹隼,半路上出現一只威風的鷹隼,也帶著一群家僕跟著鷹隼而去,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其余諸多使臣也都追著自己的獵物各奔東西。
    “花將軍,你看,前面就是藍馬雞棲息的灌木叢。”劉元宗一邊引著賀穆蘭往前方的樹林裡走,一邊介紹著沿路的風景。
    “赫連大王曾有個心愛的妃子喜歡藍馬雞的尾羽,所以這裡……”
    “什麼聲音?”
    賀穆蘭突然勒住了韁繩,眼神一肅。
    “斥候何在!”
    “在!”
    一個斥候立刻翻身下馬,將耳朵貼著地。
    但由於聲音嘈雜,他聽了一會兒才不確定地道:“前面似乎有馬匹在奔跑,人數不多,似乎是打獵……”
    “去幾個斥候看看!”
    賀穆蘭確定自己聽到了可怕的低吼聲和喊叫的聲音,由於他們在下風的位置,這些聲音傳的很遠,但並不是很明顯。
    幾個斥候正准備駕馬去打探,卻發現已經不需要了。
    “有豹子!有豹子!”
    一聲可怕的慘叫震得樹林裡藍馬雞紛紛振翅!
    “豹子咬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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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3:41 |只看該作者
  ☆、第387章 豈曰無衣

盧水胡人不能引起李順的懷疑,所以即使能夠用弓箭和長槍將這些花豹弄死也只能做出倉皇逃跑的樣子。
    加之三只金錢豹確實和一只金錢豹不一樣,這些狡猾的動物對同伴也很殘忍,只要有一只暴露了行蹤,另外兩只立刻隱藏起來發動偷襲。
    盧水胡人裡有好幾個就是被這樣撲下了馬的,好在他們人也多,互相支援之下只是傷了幾人,沒有真丟了性命。
    即使是這樣,被金錢豹撲倒差點死掉的經歷也足夠他們害怕上一陣了。
    蓋吳是最慘的一個,因為從小豹子死的地方到這片樹林距離很短,豹子們都留有余力,全力奔跑竄動起來的速度比馬還快。生辰本身並不怕豹子,但和豹子搏斗也不可能,豹子襲來的時候只能跳著躲避,讓在馬上的蓋吳變得束手束腳,祖傳的刀法連三分都發揮不出來。
    而且由於他全身是豹血,三只豹子總是避開其他天台軍的圍追堵截,動輒就上了樹,只盯著蓋吳一人,絕不游走或拼命,這就像人一拳打到了棉花裡,你知道你能打死他,但他就不正面讓你看到。
    蓋吳奔跑到離賀穆蘭很近的時候已經被一只金錢豹從馬上撲了下來,勉力靠著雙刀和這只豹子搏斗。
    天台軍的人都帶著弓箭,可由於距離太近,他們都怕匆忙發箭會傷了蓋吳,只能盡力用各種兵器去削這幾只豹子。
    待賀穆蘭領著虎賁軍趕到蓋吳被圍之地時嚇了一大跳。
    從不通力合作的豹子居然合作獵殺,這裡獵物這麼充足,能把金錢豹逼成這樣嗎?無視自然規律?
    知道其中必有蹊蹺的賀穆蘭皺起了眉頭。
    在這個時代,遇見豹子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花豹和獵豹不同,雖全力奔跑的速度不如獵豹,但更狡猾也更善於忍耐,簡直是天生的殺手。
    當它們潛伏在樹上、草叢裡對你發動致命一擊的時候,很少有人能夠生還,所以才在西境邊陲留下了許多“豹子殺人從無活口”或者“豹子復仇”之類的可怕傳說。
    但賀穆蘭不是古人,她生活在一個《動物世界》天天放,趙忠祥老師的聲音耳熟能詳的世界。
    她知道,比起老虎或者獅子,性格謹慎狡猾的豹子更好對付。
    “所有騎手讓馬動起來,一定要好大的聲勢,盡力吆喝,大聲咆哮,隨我救人!”
    賀穆蘭一聲輕喊,率先叫了起來。
    “殺!”
    這一聲“殺”飽含著她濃烈的殺氣,如同整個胸腔裡的無形之物被猛然迸發出來一般,所有賀穆蘭身邊的勇士受這股殺氣影響,猶如真的回到了沙場,也跟著聲嘶力竭地高喊出聲:
    “殺!”
    “殺!”
    “殺!”
    幾百匹馬用馬蹄撕裂著大地,鐵蹄在地面上敲擊的聲音浩大而壯觀,加之前方震天的喊殺聲、馬嘶聲,讓之前只能無助奔跑的盧水胡人松了一大口氣。
    圍追堵截蓋吳的三只豹子原本就被層層包圍的盧水胡人阻攔,待聽到這殺聲震天的聲響時頓時停住了動作,瞇起眼睛弓起了身子。
    蓋吳趁機拼命往虎賁軍中跑。
    他只是去做戲的,可不是真的想要捨身圓滿李順那個小人!
    三只豹子見蓋吳要跑,立刻起身飛撲,盧水胡人們冒險阻截,卻見一只豹子拐了一個大彎,然後極速變向朝著蓋吳去了!
    眼見蓋吳就要被撲倒,賀穆蘭突然沉聲叫道:“蓋吳,走開!”
    蓋吳聞言就倒,在地上連連翻滾了十幾個圈避開。
    “鳴……”
    那豹子正騰在半空,舊力未盡新力未生之時,突然眼見著一支急箭朝著自己額間而來,忍不住咆哮一聲縮起脖子就要閃避,誰知道這箭矢突然沉了沉,竟就這麼直接鑽入了它的眼裡,貫透了它的腦子。
    賀穆蘭射出的是齊射指令的鳴鏑箭,一聲尖銳的“鳴……”聲之後,幾百支箭朝著鳴鏑箭發出聲響的地方射了出去,那豹子原本疼的就無法動彈,又兜頭遇見箭雨直下,頓時就被戳了無數個窟窿,慘叫連連。
    另兩只豹子原本還要襲擊蓋吳,眼見著那一只母豹死的這般淒慘,再一見面前人數多的可怕,為首的首領騎著的高馬說不得都能踢傷它們,其中一只母豹只是猶豫了幾秒的時間就立刻竄上了樹,然後隱沒在林間獵場之中。
    另一只猶豫的時間多一些,正是因為它猶豫不定,反倒讓天台軍和虎賁軍給包住了,所有的將士不住的高聲大叫,又或者用武器和箭矢對它招呼。
    剛才那只豹子死的太慘,賀穆蘭那一箭簡直就如箭外分箭一般帶了幾百支箭過來,這是野生豹子完全不能理解的攻擊方式,免不了先喪了膽氣,只想逃跑。
    這時候蓋吳已經跑到了賀穆蘭身邊,一下子軟倒在賀穆蘭的面前。
    賀穆蘭見蓋吳全身是血,頓時嚇了個半死:“軍醫何在!軍醫呢!”
    虎賁軍裡有軍醫,就跟在賀穆蘭的隊伍裡,聞言立刻駕著馬迅速向前,和賀穆蘭一前一後到了蓋吳的身側。
    “師父別碰我,我全身都是小豹子的血……”蓋吳喘著氣,趁還沒有人圍過來前快速的說道:“麗子園裡有李順的內應,豹子是他們搞出來的,有人替李順提前養了豹子,放了它們來襲擊我好連累你……”
    “你先別說了,有沒有傷到哪裡?”賀穆蘭見軍醫湊上開始檢查,也不管蓋吳在說什麼話了,上前伸手就將蓋吳全身上下的衣服撕了個干淨,動作極快。
    可憐蓋吳一句“我沒傷”正卡在喉嚨裡,就被敬愛的師父脫了個赤/條/條,只著一片兜/襠的小布,露出全身光潔結實的肌肉。
    賀穆蘭卻不管那麼多,她力氣極大,“善解人衣”這種事在她面前就不算個事。她頂著蓋吳羞愧欲死的表情將他推來推去檢查了一遍,連大腿都不放過,這才點了點頭。
    “確實沒傷……”
    “蓋小將軍應該是力竭了。”
    那軍醫也隨即做出了診斷。
    此時數百虎賁軍正在圍捕那一只豹子,這只豹子身上已經中了不少箭支,虎賁軍的勇士們跟著賀穆蘭打了一上午的野雞野豬早就憋悶透了,見到有個大家伙各個都興奮連連。
    李順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深藏在鮮卑人血脈中對抗強大獵物的那種瘋狂,有幾個虎賁兒郎甚至扒了上衣,直接跳下馬去要以血肉之軀和這只花豹對抗,儼然一副不把這只窮途末路的金錢豹放在眼裡的意思。
    “你們別再射了!射壞了一身好皮子!”
    幾個虎賁兒郎大叫著:“看我們得了這只豹子的皮給將軍墊馬!”
    那母豹大概也是覺得自己在劫難逃,哀嚎著激起了最後的血氣,跟面前的男人們搏斗了起來。
    虎賁兒郎們騰挪閃躍,身上被抓出許多道小傷口也不以為意,一個持著短刃去扎豹子的眼睛,一個撲上豹子的背揪住它背部的皮毛使勁撕扯,還有繞到後面攻擊的。
    等賀穆蘭站起身子的時候,那只豹子已經離死不遠了。
    一旁的陳節看著一群人斗豹子躍躍欲試,可他是賀穆蘭的貼身護衛,只要賀穆蘭不上前他就不能上前,只好看著一籠小刺蝟沒有上前。
    鄭宗則是被這充滿血腥暴力和人類獵殺技巧的一幕給嚇到了,兩腿發軟的倚著賀穆蘭的越影,後者嫌惡地抖抖屁股走開,還用馬尾不停地甩著自己被鄭宗碰過的地方。
    鄭宗發現連越影都嫌棄它,偷偷揪掉它幾個馬尾,笑著靠近了蓋吳身邊,待發現蓋吳被脫成了光豬,忍不住幸災樂禍。
    蓋吳只是力竭,瞪著鄭宗幸災樂禍的臉齜了齜牙以示威脅。
    鄭宗知道蓋吳面冷心熱,一點也不懼怕,待眼光望向那一堆染血的衣服之後,忍不住望著先逃的那只豹子的方向出了一會兒神。
    “用人的心去猜度野獸,甚至不如畜生……”賀穆蘭看著將死的豹子,對李順的憎恨油然而生。
    “人之所以能戰勝猛獸,是因為我們有一顆互相保護、通力合作的心。野獸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野獸罷了。”
    趕到賀穆蘭身邊的劉元宗恰巧聽到了她的自言自語,臉上的表情一僵之後有些沒話找話地贊歎道:“花將軍手下真是人才濟濟,連豹子都能力敵……”
    他說的是現在場下在逗弄著可憐豹子們的鮮卑騎士們。
    賀穆蘭想起蓋吳之前說過的話,忍不住將眼神移向劉元宗。
    能夠在麗子園做出這麼大手筆的,除了劉元宗就只有馮恆,其他人根本不允許隨便進入麗子園,只有這兩人為了接待使團提早進了麗子園准備。
    到底是劉元宗……
    還是提早離開的馮恆?
    應該不是劉元宗吧,他兒子可也在獵場裡。
    但也難說,因為他兒子也被他提前支開了。
    賀穆蘭收回眼神,淡淡地點了點頭。
    “我曾殺過虎。即使這幾只豹子沖到我的面前,也不見得能活。”
    “殺……殺虎?”劉元宗眼神中的驚訝之色更甚,隨即臉上的神色更加贊歎了:“將軍真是好本事!”
    “殺虎比殺人容易。有些人,即使你知道他的心思比老虎還毒,卻也沒辦法殺他。相比之下,以力搏虎容易多了。”
    賀穆蘭丟下一語雙關的話,抬腳去看虎賁兒郎們如何獵豹。
    在豹子的身邊,穿著白衣的袁放指手畫腳地大叫著:“別戳!那個地方的皮子最漂亮!戳別處!戳別處!”
    “別再揪脖子上的毛啦!毛被揪禿了!”
    可憐三四個虎賁兒郎原本是想下場玩玩,結果這個將軍身邊的主簿跑來大吵大鬧一番,什麼樣的心思都被沖淡了,有幾個屢屢抬手,戳了脖子被罵,戳了屁股被罵,恨不得把袁放也拉下場一起斗一斗才好。
    這是冒死的游戲,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好嘛!
    賀穆蘭看著幾個虎賁兒郎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而袁放還在那裡打氣高嚷,眼前的母豹已經失去了生的*,身上的傷口流出的血太多了,它知道自己逃了也活不了,只是拼著最後的力氣想要報復人類。
    不知為何,賀穆蘭由衷的感到一股悲哀,耳聽著母豹子痛苦低沉的吼聲,賀穆蘭挽起了袖子,也跳入了場中。
    “將軍!”
    “哎呀主公你別開玩笑!”
    ‘它因我而死,我要親手送它最後一程。’
    賀穆蘭跳到母豹的身邊,幾個虎賁兒郎紛紛退開,將這個場地讓給了賀穆蘭和這只母豹。
    豹子比人更加會區分首領,當它看見它憎恨的人類首領下了場時,便知道它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終結。
    它使勁全身力氣想要撲起來,卻只看到那個人類首領跳到了它的身上,一把勒住它的咽喉就開始用力。
    它只覺得自己的喉部越來越痛,越來越重,然後就徹底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有些人總是喜歡隱藏在幕後,付錢給別人去殺人放火,久而久之,他們就忘了死亡到底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情……”
    賀穆蘭壓倒了身子,在徹底捏碎這只豹子的喉嚨時用另一只手溫柔的撫摸它:“我知道你很累了,你放心,我會替你和你的孩子報仇……”
    賀穆蘭看到地上有不時灑落的白色液體,就知道這只豹子還在哺乳。能讓哺乳的母豹子誓死追趕人類,再加上蓋吳說的“小豹子的血”,其中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
    當賀穆蘭起身從死亡的母豹子身上下來時,所有的虎賁兒郎都在歡呼,他們大叫著賀穆蘭的名字,歡快的跳著鮮卑族的舞蹈,圍著豹子高聲大喊。
    他們不知道這其中有多少的陰謀詭計、多少人類丑惡,他們只放肆的發洩著自己年輕的熱情和勇氣,用一首首民歌高誦著過去和現在那些不屈斗爭的英雄們,歌頌者英雄們的壯舉。
    “這兩只豹子,就賜給今日下場搏殺豹子的勇士們吧。”賀穆蘭無所謂地點了點頭,“我雖摘取了勝利的果實,但果實依舊屬於你們。”
    “將軍威武!”
    “虎賁!虎賁!”
    盧水胡人和虎賁軍們高聲山呼了起來。
    經過這樣的插曲,賀穆蘭和蓋吳等人心中不免蒙上了陰影,其余的虎賁兒郎們倒是對這次豹子襲擊人的事件津津樂道,由於盧水胡人幾百個人居然被幾只豹子驅趕的到處跑,言語間甚至還有些小視盧水胡人的語氣。
    這一日的獵場鷹飛犬走,人聲鼎沸,四處都是歡叫之聲,所有的將士們施展了全部的騎射本領,獵獲的動物把車子都全部裝滿。
    日暮天黑,麗子園的獵場內舉行了盛大的慶宴,在馮恆和劉元宗的安排下,篝火苒苒升起,燒烤的野味噴香撲鼻,大碗的美酒全部斟滿,無數宮婢被安排在其間載歌載舞,歡笑連連。
    賀穆蘭作為主持獵事的指揮者坐在人群的最上首位置,烤好的野味第一個被送在她這裡,當下切下第一刀之後才會傳遍四周。
    美貌的女子為她斟酒,欽汗城仰慕她英雄事跡的年輕人們用狂熱的眼神追隨著她。
    “花將軍為何不喝酒?”
    下首處坐著的馮恆奇怪地問道:“這難道不是該歡慶的時候嗎?”
    “軍中行軍,原本是不該喝酒的。今日盛情難卻,麗子園又十分安全,所以我允許士卒們喝酒同歡,但我身為將領,理應恪守職責,不易飲酒。”賀穆蘭慎重地說道:“統帥要時刻保持清醒,隨時准備應變各種危機。”
    “將軍也太嚴肅了。”
    劉文繼滿飲了美酒,搖了搖頭。
    “這樣的大好時光,就該跳舞、喝酒、和美女同寢才是!”
    劉文繼骨子裡還是個匈奴人,只不過其父仰慕漢文化所以從小對他教育的嚴格,一到喝了酒就原形畢露了。
    賀穆蘭不好說自從知道李順對她有殺意後她已經很少用外食,對外人端的酒也沒有興趣,只能固執的堅持己見。
    好在她是客人,也沒人能怎麼勉強她,只能惋惜的看著她用刀割著那羅渾和蠻古送上來的烤肉,吃著西邊來的蜜瓜等物,對美酒視若無睹。
    除了美酒以外,賀穆蘭視若無睹的還有那些身著輕紗軟籠的美女們。
    場下的鮮卑兒郎們早為了這些美女角斗的角斗,跳舞的跳舞,唱歌的唱歌,引得這些美人兒笑的花枝亂顫,然而劉元宗等人安排的大美女湊到賀穆蘭身邊斟酒或挑逗時,這位將軍卻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抬。
    “看樣子是了。”
    坐在另一側、被邀請來同歡的李順喃喃自語。
    “那幾個美人兒我看了都心動,沒理由連看都沒看一眼。”
    他心中怨憤地看了一眼賀穆蘭。
    她真的命大,蓋吳成功將豹子引到了她身邊都沒有碰到她一根手指頭。
    畜生果然就是畜生,一點都靠不住!
    那位還說這三只豹子經常傷人,對人完全不懼怕,所以才花了許多人力物力將它們抓起來,現在看看,也不過就是如此。
    果然還是要用人做這種事才牢靠。
    得趕快解決這件事,等花木蘭到了北涼,恐怕就要發現北涼王室已經開始動蕩了……
    李順看著幾個美人兒幽怨地吹拂了賀穆蘭的耳際一下,婀娜多姿地離開了長台,對著身邊幾個隨從吩咐了什麼。
    片刻之後,幾個精壯的漢子光著上半身進入了賀穆蘭長台前的空地之上,在一陣激動人心的鼓點之後,赤著上身、光著腳掌的漢子們開始舞動了起來。
    西域各民族裡,除了女人能歌善舞,男人們也都通曉音律和舞蹈。
    這些漢子們大多是羌人或匈奴人,長相皆是俊朗陽剛,五官深邃,而且渾身散發著濃濃的陽剛之氣,隨著他們踩著鼓點開始舞動起來,腰部曲線扭動的韻律牽動全身,說不出的剛柔相濟,其精彩之處更勝似那些女舞者。
    賀穆蘭也被這樣的舞蹈所吸引,忍不住目不轉睛地看了起來。後世什麼樣的美女跳舞沒看過?這些胡女的舞蹈雖美,可在這個沒有舞台燈光效果的年代,還是這樣充滿陽剛蒼勁、又有著雄渾鼓聲的舞蹈更來的震撼人心。
    李順看著賀穆蘭終於第一次直起身子開始欣賞舞蹈,嘴角忍不住撇出一縷不屑的笑容,一邊喝酒,一邊用喝酒的動作掩飾自己打量賀穆蘭的動作。
    許多鮮卑漢子見這些男人們身材精壯,吸引了舞女們的注意,也不甘示弱地扒開了衣服,光著上身隨著鼓點舞動起來。
    只是他們畢竟是軍中的兒郎,不是這些養在麗子園裡伺候王室的舞者,所以跳起舞來像打仗而非舞蹈,跨腿、趟步都像是在模擬著騎馬的動作。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下場斗舞,旁邊一群好事者尖叫聲、喝彩聲連綿不斷,敲鼓和跳舞的人發現這些客人們喜歡這樣的舞蹈,原本該結束的舞居然繼續延續了下去,男人們渾身開始大量流汗,如油一般的汗滴劃過古銅色的肌膚,順著結實的肌肉滑向腹股溝去,惹得無數女人捂住了臉龐,口干舌燥起來。
    屬於男性荷爾蒙的氣味揮灑與滿場之中,打獵、篝火、燒烤、美酒、斗舞,這一切都讓黑山軍出身的將士們恍然回到了北征柔然之時,那滿載著獵物回到黑山大營的一幕似乎歷歷在目。
    踏歌之聲和高亢的鼓聲越來越響,喝彩和歡叫感染著所有的人,越來越多的男兒下場盡情跟著搖擺跳舞……
    此時不知是哪個好事者大喊了一聲:“花將軍也下來樂一樂啊!”
    賀穆蘭平時平易近人,虎賁軍的人敬愛她大於害怕她,此時正是都喝了美酒又氣氛大好的時候,於是乎沖上了一群醉漢將賀穆蘭拉著往場下跑,非要跟著一起跳舞。
    平時的賀穆蘭是肯定不會跟著胡鬧的,不過今日這種時候不可掃興,李順和北涼的使臣、欽汗城的官員都在場,她若表現的太高冷容易引起矛盾,所以只能微笑著半推半就被拉下了場。
    可惜賀穆蘭哪裡會跳什麼舞?最熟練的不過是學校教的廣播體操而已,一下了場就手忙腳亂,同手同腳,顯得極為呆訥。
    賀穆蘭平日裡剛毅威武的形象太深入人心,這樣笨手笨腳的樣子哪裡有人見過?虎賁軍裡都是精挑細選的精壯青年,連三十歲以上的都沒有,見到這個樣子少年的意氣大發特發,圍著賀穆蘭就開始斗起了舞。
    賀穆蘭一下子被這個碰碰肩膀,一下子被那個撞撞胸,自己還沒覺得什麼,那羅渾和蓋吳等人都臉色大變,連把自己上衣扒了也下去開始扭動,一邊扭動一邊往賀穆蘭身邊擠。
    無奈賀穆蘭身邊圍著的將士們太多了,他們擠的臉都要扁了,才往前走了沒一截子路。
    還是陳節和鄭宗聰明,不知道在哪裡搶了兩只鼓,一邊跟著其他樂者的鼓點在敲,一邊裝作跳舞往裡面擠,差不多擠到了最內圈。
    所有喝高了的將士們一邊跳著舞一邊用肢體動作示意賀穆蘭也把上衣解了,這大熱天賀穆蘭穿著一身黑衣站在膀大腰圓的漢子們之間實在是太扎眼。
    更有那些光/裸著身子的舞者開始圍著賀穆蘭不停擺出“跨腿”、“大踏步”這樣的動作,雄壯的男性/特/征因為汗濕了白色的褲子隱隱約約地顯現出來,說不出的男色誘人。
    賀穆蘭被圍得可憐,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伸手從腰側拔出了自己的磐石出來。
    磐石是真正的雙手重劍,是三國時期武將用來斬馬、斬人武器的名劍,力大勢沉又長又寬,賀穆蘭這劍拔出來一掄,所有人連忙退開避讓。
    給這劍不小心砸到了,割破了沒什麼,誰不知道說不得掃出去就骨折了……
    賀穆蘭見身邊頓時涼快了不少,臉上得意的高舉著磐石舞動了起來。
    磐石雖是雙手劍,但賀穆蘭力氣大,一直把它當單手劍用,此時賀穆蘭緩慢地施展著她從花木蘭和自己從軍這麼多年來領悟出的戰技,頓時吸引了無數虎賁軍的目光,腰也不扭了,腳也不轉了,直用眼睛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賀穆蘭的動作。
    他們大多出身軍戶,武藝全靠家傳,技能也是參差不齊,許多還是在軍中學的“三板斧”,如今有機會看到這等高明的戰場殺人之術,哪裡還能記得起來要跳舞?
    賀穆蘭舞的慢,看起來倒像是跳舞,而她身邊圍著許多人,每個人都用渴望和尊敬的眼神望著她,她即使沒有喝酒,也覺得醉了。
    賀穆蘭用劍尖遙遙指著李順和一干北涼使臣,看起來像是像他們致敬,口中卻開始大聲的頌唱著黑山大營裡常常唱著的戰歌。
    這是一支漢人的戰歌,卻因為其中蘊藏著無盡的情感而被鮮卑人開始傳唱,許多鮮卑人根本都不會說漢話,卻能一個音不錯的把這首歌給頌唱出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賀穆蘭手中磐石一振,劍尖抵向一個舞者的胸膛,而後又若無其事的滑開,驚得那個舞者僵在當場。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隨著賀穆蘭第一聲開腔,無數出身黑山的將士們懷念起黑山,眼含熱淚的接上了第二句。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賀穆蘭沉劍下劈,將地上硬生生劈出一道裂縫,其勢如火,其迅如雷,猶如日落大地,四方皆服。
    虎賁軍們圍在賀穆蘭的身邊,一個個擺出手持戈矛的姿勢,擺動著自己的身軀,高聲唱著: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他們到底在唱什麼?”
    一群盧水胡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紛紛問坐在盧水胡人中間的蓋吳。
    “少主,你不是跟著花將軍學了許久嗎?你可知道?”
    他怎麼不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他才想要有自己的同袍,想要重建天台軍。
    可現在,蓋吳壞心眼的不想告訴他們,只是伸手指了指李順。
    “這是漢人的歌,已經有許多許多年了,我也不太明白什麼意思。李使君是主使,又是漢人中有學問的人,你們可以去問問。”
    幾個盧水胡人被賀穆蘭等人引的胸中熱血沸騰,卻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唱什麼,若單單是漢話還好,這還是字正腔圓的漢人正音,就如同你終於見到一個美人兒的聲影卻看不到臉一般,幾個盧水胡人立刻貓著腰往李順那邊跑,跑去“討教”去了。
    蓋吳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美酒,開始取出木頭雕刻眼前的師父,不想看李順到底會露出如何狼狽的神色。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賀穆蘭想起自己“玄衣木蘭”的稱呼,眼中神色更柔,手中磐石也開始溫潤的畫起了圓圈,似乎在蕩開面前圍攻的敵人。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那羅渾和陳節等人激動的不能自已,隨著最後一句戰歌,齊齊對著賀穆蘭單膝跪去,行了個軍禮。
    這兩人的動作就像是會傳染一般,一下子,無數精壯的男兒齊齊下拜,除了那幾個還愣在那裡不知道什麼情況的異域舞者,賀穆蘭的面前再無站立之人!
    此時的賀穆蘭手持磐石,眉眼間說不出的意氣風華,只有三分的容貌,竟也因這份睥睨,被襯托的如朗月一般耀眼。
    正所謂是:
    ——九州山河,千裡烽煙塵埃。是非成敗,彈指一笑風流。
    這時候有多少人能夠永遠成功?然而只要當下的每一刻都活的瀟灑愜意,哪怕真的敗了,也是數不盡的風流,道不盡的往昔。
    話說另一頭,幾個喝高了的盧水胡人跑到了李順的使團那邊,開始借酒裝瘋的問起李順等人這首歌是什麼意思。
    這首《秦風。無衣》原本描述的是秦地的的戰歌。當年秦人在商周時與西戎雜居,經常碰到西戎侵略,這便是一首遭遇西戎侵略後同仇敵愾奮勇還擊的戰歌。
    秦人苦寒,位處偏僻,到打仗之時,甚至連像樣的盔甲都拿不出來,當時的秦人部落實行的是兵制,平民成年男子平時耕種放牧,戰時上戰場就是戰士,武器與軍裝由自己准備。
    這種兵制在北方的少數民族中一直在延續著,所以這首戰歌才能在鮮卑軍中如此廣泛的流傳,因為鮮卑人也是這樣的生活。
    賀穆蘭此時唱起這首歌,並不是隨口而出,而是因為這是一首抗擊西戎的戰歌。如今北涼正在魏國的西邊,而他們是在往西而去,所以賀穆蘭唱起這首歌,是因為被李順和沮渠牧犍調/弄的太狠,有些威脅警告之意。
    你別覺得我們不會反擊,我們有著無數與子同袍的兄弟。
    你別覺得我們沒有修整好兵甲,只要王令一下,隨時讓你們灰飛煙滅。
    北涼來的使臣全部都精通漢語和鮮卑語,所以一聽這首歌齊齊都變了顏色。
    李順是主使,賀穆蘭能說是武人脾氣所以唱出這樣殺意森森的戰歌,主使卻需要貫徹“和平”的觀點,於是夾在兩方之間尷尬無比。
    此時李順再聽到盧水胡人們齊齊跑來詢問這《無衣》是什麼意思,哪裡還有平時一派大儒的樣子,竟皺著眉頭不願多言。
    李順身邊陪同的劉元宗和馮恆倒都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持續不斷的哼唱,尤其是馮恆,他本就是夏國秦地之人,此地又是舊時秦人所居住的地方,馮恆還是度過詩書的漢人,眼前這猶如“秦國出征”輾轉千年又在此出現在眼前的一幕,怎能讓他不為之顫抖?
    待聽到盧水胡人前來詢問,李順愛理不理,馮恆竟拍案而起,拔出腰間的佩劍,就這麼站在盧水胡人的面前,用著盧水胡人的語言按劍而歌。
    “誰說我沒有衣甲?吾與君同穿那件戰袍。天子要我們發兵征戰,整理好我們的長戈和短矛啊,與君同仇敵愾!”
    盧水胡人瞪大了眼睛,圍在馮恆的身邊。
    “誰說我沒有衣甲?吾與君同穿那件內衫。天子要我們發兵征戰,整理好我們的鐵矛和戰戟,與君協助殺敵!”
    “原來他們和我們一樣窮。”喝醉了的盧水胡人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要穿一件衣服……”
    馮恆唱的興起,完全不顧劉元宗頻頻傳來的制止眼神,繼續舞動著長劍。
    “誰說我們沒有衣甲?吾與君同穿那件罩衣。天子要我們發病征戰,整理好我們的鎧甲和兵器,與君共赴國殤!”
    “馮都尉好文采!”
    “馮都尉好劍術!”
    北魏使團裡許多官員大聲喝彩,北涼的使臣臉色頻變,有幾個甚至就這麼拂袖而去。
    然而北魏畢竟是北方現在最強盛、最龐大的國家,許多北涼的使臣心中哪怕已經想要拔劍殺人,也只能強忍著怒火,咬牙繼續挺著馮恆反復吟唱。
    所謂“弱國無外交”,也許不外如是。
    盧水胡人們也是乖覺,眼見著現在氣氛好像有些不對,聽到了想要的答案就一窩蜂跑了。
    劉元宗歎了口氣把有些微醺的馮恆拉到自己身邊,不住的跟所有人告罪:“不好意思,我這個老兄喝醉酒老出洋相,平日我是不准他的喝酒的……”
    一行人只能互相敷衍,至於到底心裡是怎麼想的,誰也不能知道。
    這一場狂歡直到了深夜,除了使團的人不願露宿,來自黑山的虎賁軍們似乎是被這樣的場景點燃了心中所有的懷念,竟一個個露天席地的露天席地,安營扎寨的安營扎寨,在這漫天燦星之下不願離去。
    賀穆蘭心中豪氣萬千,也不願回到那華麗的別院之中,只鑽進其他人事先為她准備好的營帳,想要和外面所有狂歡的將士們同眠。
    “陳節!陳節!”
    賀穆蘭一進營帳,忍不住臉色大變,大喊了起來。
    “嘿嘿嘿,將軍一定是看到我的禮物,要謝謝我了!”
    陳節咧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屁顛屁顛的進了營帳。
    “你給我解釋解釋……”賀穆蘭咬牙切齒地指了指自己的床鋪。
    只見枕頭上、被子上、被子下,四處爬著許多小小的刺蝟,因為刺蝟到處尿尿,還散發出可怕的騷臭。
    “你是想暗算我嗎?嗯?讓我死於萬刺加身?”
    陳節呆若木雞地看著滿床爬的小刺蝟,心慌意亂地慘叫了起來:“將軍,沒有啊!我就放了幾個在您的枕頭旁邊討你歡心!我不知道那被子裡那麼多哪裡來的啊!不是我做的!”
    他突然想起一起撿刺蝟的鄭宗。
    “不是!是鄭宗!啊將軍你聽我解釋!真不是我,不是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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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4:04 |只看該作者
 ☆、第388章 自相矛盾

“你確定蓋吳回去後沒有什麼異樣?”李順問面前的鄭宗:“沒有和花木蘭說什麼?”
    自昨天豹子襲擊失敗,盧水胡人裝瘋賣傻的來問《無衣》的事情,李順就有些懷疑盧水胡人對自己產生了不滿,至少蓋吳應該是對自己產生了不滿,否則不會做這麼當眾打臉的事情。
    畢竟只有鄭宗和蓋吳知道這件事後面有他的影子。
    但花木蘭完全沒有動作又讓李順產生了懷疑。因為如果蓋吳或者鄭宗有任何一個人告密了的話,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而且還能完全放松的且歌且舞。
    現在只有一點能夠確定,那就是花木蘭確實是個斷袖。對舞女們完全沒有感興趣的樣子,可面對男人們的載歌載舞卻目不轉睛,這不是男人應該有的身體反應。
    鄭宗不知道蓋吳是哪裡露出了馬腳,他只能斟酌著回答:“蓋吳當時好像嚇得不輕,花木蘭讓他好好休息,可他還是硬要去參加慶宴,但要說和花木蘭有什麼接觸,我反正沒看到……”
    李順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盯著鄭宗,聽到他的回答沒有那麼確定,心中反倒相信了幾分。
    “我看花木蘭對那幾個跳舞的胡夷似乎有興趣的很,你說我要把那些跳舞的男人送給花木蘭,他會不會接受我的示好?”
    李順裝作漫不經心地開口詢問。
    “什麼跳舞的男人?花木蘭怎麼可能收這些人?”
    鄭宗果不其然嚇了一跳,對李順的話立刻反駁。
    “為什麼不可?我看他昨天看鼓舞很是欣賞,甚至還下場親自舞劍了……”李順摸了摸胡子。
    “這些舞者在行宮期間幫我刺探些消息,豈不是一舉多得?”
    鄭宗心裡能把李順罵死,他知道李順說的沒錯,昨日比起那些舞女,男舞者們的表演似乎更讓賀穆蘭滿意。
    他以為只有自己注意到了這一點,沒想到李順居然也一直在仔細觀察。
    這些舞者還不知道是什麼身份,若只是單純的探子還好,要是刺客或者專門色誘貴女的下流貨……
    雖然不知道李順在懷疑什麼,不過像是這樣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讓他忌憚一番他真會做出可怕的事情。
    他都不敢褻瀆花木蘭,他居然敢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壞他的名聲!
    “花木蘭那樣性格的人根本就不會對幾個舞者在意。”鄭宗的面容扭曲了一下,“你若打草驚蛇,就恕我不能為你繼續效力了。”
    出人意料的是,李順只是片刻後就放棄了固執己見:“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還是不自作聰明才好。”
    果然是個斷袖分桃之人!
    我說這鄭宗對花木蘭哪來這麼大的仇怨,原來是糾纏不成由愛生恨……
    這醋勁大的很,連舞者都不願意送到花木蘭身邊嗎?
    鄭宗說服了李順不會做出自取其辱的舉動,便准備告辭離開。
    臨出李順的屋子前,鄭宗裝作自己的腰佩掉了,蹲下身去撿腰佩,順便將袖袋裡的一包碎屑倒在了李順屋子門檻的周圍。
    由於他的動作做的隱秘,表情也極為自然,偷偷送他出去的幾個隨從都沒有發現他的動作,其中有一個還好心的提醒他小心接下來的幾個門檻。
    ‘你可千萬要厲害一點,別被一下子就抓住了……’
    鄭宗笑著謝過了侍者的好意,一轉身表情森然。
    ***
    由於賀穆蘭的大帳被一群“刺蝟”襲擊,接下來幾天她都只能回到別院居住。可憐的陳節被罵破了頭,被迫要把所有的小刺蝟都給送回去,他這一偷偷討好的機會也被其他同僚嘲笑不已。
    鄭宗也做了同樣的事,但一來他本來就猥瑣慣了,所有人都見怪不怪,二來他是李順那邊安插的重要棋子,大伙兒都選擇性的不願意得罪他,所以倒霉的就只有陳節而已。
    自那日之後,北涼使臣對賀穆蘭的態度急轉直下,儼然把她當成隨時會侵略涼國的魔王,而欽汗城的典農都尉卻對賀穆蘭的態度變得一下子十分友好,馮恆幾乎每天都會來拜訪賀穆蘭。
    賀穆蘭麾下一干虎賁軍獵獲的獵物,也是借由這位典農都尉饋贈給欽汗城的老弱婦孺的。
    因為長期屯田和收賦,所以他知道欽汗城裡大部分貧戶的情況,這些獵獲的獵物也得以優先送給需要的人。
    因為這樣的舉動,原本對任何國家都沒有什麼歸屬感的欽汗城百姓開始贊揚起魏國的仁厚,每天都有不少百姓在麗子園的大門前放一些自家產的瓜果什麼的,為了感謝虎賁軍贈送獵物的舉動。
    麗子園裡的廚子每天都會把這些做成菜餚,權當給軍中加了幾個菜。
    “所以園子裡豹子並不多?”
    恰逢馮恆來拜訪,賀穆蘭還記得蓋吳那天所說的話,有意無意的和馮恆探一探口風。
    能飼養豹子的只有馮恆和劉元宗,劉元宗全天都和她在一起,馮恆半途離開過,兩者馮恆的嫌疑更大一些。
    可賀穆蘭又覺得這位漢臣是個不怎麼在乎名利權勢的好官,加之劉文繼之前說過,他曾經說出過“讓他們無法活下去而來偷獵是我這個典農官的錯”這樣的話,也讓人覺得他不像是個會無視人命飼養豹子的官僚。
    幫助李順有什麼好處呢?一旦她真死在這裡,負責麗子園接待任務的這兩位主官都要有事,不是被罷官流放,就是被白鷺官拷問祖宗十八代。
    賀穆蘭實在摸不清動機。
    “是啊,麗子園獵物泛濫的時候,不知道哪裡來了幾只母豹,大概是覺得這裡獵物多又沒什麼天敵,十分適合養崽子,就以別院為中心劃了領地養崽子。”馮恆開始回答賀穆蘭的話。
    “原本像這樣的事情請一些老練的獵人將這幾只豹子抓了或殺了就行了,不過它們很是狡猾,總是找不到影蹤,我們又沒辦法時時刻刻盯著麗子園,就不了了之了一段時間。”
    馮恆回憶著繼續說道:“後來開始有百姓偷進麗子園偷獵,大多是晚上的時候去偷獵,有一次有一個百姓就遭了豹子的襲擊,暴露出其中一只的行蹤。看到傷了人,又考慮到不停有人偷進麗子園,元宗兄最後召集了欽汗城附近最有名的十幾個獵人,設下了陷阱去抓這幾只豹子。”
    “抓了幾只?”
    賀穆蘭關心的問。
    “一只。
    馮恆很確定地說:“豹子並不是群居的,這些母豹只是因為要哺育孩子才勉強容忍幾只豹子都住在一起,一旦小豹子長大,最終還是要廝殺起來的。當時雖然只抓到了一只,但有了這一只的經驗,剩下的兩只也不是什麼問題,我就沒太當一回事。”
    “敢問馮都尉,那一只豹子死了嗎?”
    賀穆蘭皺起眉頭。
    “我親眼看著它死了的。它的毛皮和骨頭都賣給了本地一個大戶,得了不少錢補貼衙門和獵人們,許多獵人都說若要再抓一定在找他們,但那時你們馬上就快到了,再大張旗鼓的抓豹子就不合適了,更何況你們這麼多人,豹子再蠢也不會襲擊這麼多人的隊伍,我們就想放一放在抓……”
    馮恆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豹子都來襲擊你們,也許是行獵的人太多把它們嚇傻了……”
    這樣的理由他自己都知道站不住腳,可是為了不讓賀穆蘭對欽汗城遷怒,馮恆也只能做著和事老隨便扯著理由。
    賀穆蘭當然不會為了豹子襲擊蓋吳的事情就像一只瘋狗一般咬人,但她要是一點動作都沒有更是奇怪,哪裡有自己的弟子差點被豹子咬死,卻一點事都沒有的師父,所以反復盤問馮恆和劉元宗是必要的。
    馮恆被賀穆蘭又問了幾個問題,最終有些擔憂的離開了,留下賀穆蘭營帳裡不知想著什麼。
    “將軍,一點線索都沒有,昨天我們就我們按照蓋吳說的地點去了原地,沒看到籠子也沒看到鎖鏈,連血跡都沒有!”
    那羅渾搖了搖頭。
    “蓋吳說豹子是用木籠車送來的,草全部都被後來行獵的騎士們踩壞了,看不出車轍。”
    “怕不是行獵的騎士們踩的……”一旁悶著的袁放冷哼,“就是他自己的人踩的。動作倒挺快。”
    “以李順的勢力和影響,這麼快能毀屍滅跡沒那麼容易。小豹子可能是被母豹子叼走了,可車和鎖鏈卻是一定要人搬走的。”
    袁放抬起頭問賀穆蘭:“馮恆那裡露出什麼馬腳沒有?”
    “沒有,他很冷靜。”賀穆蘭愁眉不展,“不是他就是劉元宗,劉元宗父子當時都在我那,此舉太過冒險,可馮恆又表現出一無所知的樣子……”
    “這才是李順合作之人可怕的地方。”袁放敲了敲案幾的角,“又或者,兩個都是李順的人。”
    “咦?”
    賀穆蘭傻眼。
    “馮恆和劉元宗兩人是好友,一個負責管理內政和防務,一個負責賦稅和屯田之事,兩人合作多年,焦孟不離,一個人想在另一個人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做什麼事情是很困難的。兩者若不是都是李順的人,就必定是有一個人在包庇對方,和合作也沒什麼區別。”
    袁放最頭疼就是這種博弈。
    “現在再追究是誰已經沒有了意義,這件事不如交給白鷺官去查。接下來的時間,將軍除了我們端來的水和食物都不能碰,而且不可以單獨出去,因為誰也不知道李順還有什麼後著。”
    那羅渾作為賀穆蘭親衛隊的隊長,對此十分擔憂。
    “蓋吳現在還帶著盧水胡人在林子裡游獵……”陳節說,“他大概想把剩下的那只豹子引出來,可那只豹子完全不上當,可能是因為蓋吳受了傷以後把衣服全都脫了,又洗了澡的緣故。”
    可憐的蓋吳,盧水胡人大概都不愛洗澡,強行被將軍壓進浴桶裡叫的像是殺豬一般,他看要不是將軍是個女人,蓋吳恐怕就這麼光著身子跳出浴桶跑了。
    豹子看人大概不是看長相,而是憑借氣味,現在氣味全沒了,豹子又生性警惕,恐怕不會再出來晃悠。
    “叫蓋吳不要再多生事端了,物資都准備的差不多,這兩天就要走了。”賀穆蘭冷著臉,“李順要再惹事,我直接將他殺了,回京後再向陛下告罪。”
    “將軍!”
    “主公不可如此莽撞!”
    “源破羌還不知道倒向哪邊,欽汗城兩個主官也是敵非友,使團除了虎賁軍都聽李順的,現在還沒有進入涼境已經危機四伏。”賀穆蘭的態度很是堅決。“李順若再壞事,只能快刀斬亂麻,我是副使,他死了我就是主使,出使北涼的事情全部都要聽我的。”
    “……就算如此,也還要從長計議。想要奪下使團說話的權利有許多辦法,不一定非要殺了他。你若殺了他,朝中不知有多少人不會放過你。”袁放搖了搖頭,“我們可以用‘偶然’的辦法處置他,就如他利用豹子來偷襲你一樣。”
    “能這樣自然最好。”
    賀穆蘭干脆的點了點頭。
    他們在麗子園已經過了好幾日,外面馮恆和劉元宗都在替使團的人准備物資。他們是要穿越沙漠到達姑臧,沿途要途經不少的城鎮,這些城鎮都是北涼的城鎮,有的物資本身就貧乏,有的根本就無力補給軍隊,所以在欽汗城的這一站也不知道要准備多少東西。
    遠的不說,就馬和人飲用的水就是一個天大的數字,據說欽汗城所有能拿來盛水的器具都被動用了,為了怕水中被人做了手腳,使團的曹官天天檢查水袋水囊就能從早查到晚,更別說後來准備的糧草。
    在這種情況下,馮恆每天都來找賀穆蘭簡直就是個奇跡。
    而馮恆每天都去找賀穆蘭,當然不單單是因為他欣賞這個人。
    “你父親最近休息的可好?”
    馮恆笑著問剛來衙門辦差的劉文繼。
    劉元宗的這個嫡子並不在城守府中做事,反倒是跟著他在典農都尉府混日子,由於兩家是世交,馮恆待劉文繼和親子也沒什麼區別。
    “托馮叔關心,不過我還真不能昧著良心說他休息的好。從行獵回來那天之後他就沒怎麼好好休息過,許多事情都要他主持……”
    劉文繼露出苦惱的表情。
    “我都怕他把身體熬壞了,可他也不聽我的。只有等使團離開才能閒下來了。”
    “哎,誰能知道獵場裡居然會有好幾只豹子襲擊人。”馮恆有些感慨地說道:“劉兄前一次只抓了一只也是失策。”
    “這也是讓人奇怪的地方,你說我們上次十幾個人就把那只豹子嚇的到處跑,這次遇見幾百個人,怎麼還能追人呢?”劉文繼性子直,直接把自己的疑問問出口:“還有,這豹子都傷了人了,聽說還跑了一只,我阿爺居然不去找上次那些獵人把那只豹子抓住,也不帶人搜林,說是等花將軍走了再說……”
    他抓了抓頭。
    “有虎賁軍在,抓這只豹子不是很容易嗎?聽說花將軍自己就是力能搏虎的英雄,請他幫忙也不是什麼難事。哎,越來越不知道我阿爺的想法了。”
    馮恆和劉文繼閒談了幾句,將他送走之後,若有所思的換了一身普通的常服,向著衙門外走去。
    馮恆在欽汗城有著非同一般的威望,即使他沒著官服,沿路依舊有不少人和他打著招呼,他一路走走問問,在城裡耗了一日,這才向著鎮守將軍府而去。
    劉元宗回到自己府中時天都黑了許久。由於有賀穆蘭的隊伍駐扎在麗子園,又有使團馬上出發要做的准備工作,劉元宗每天回府都很晚。
    “將軍,馮都尉來了。”
    門子牽過劉元宗的馬,通報著說:“傍晚就來了,在府裡用了飯,現在還前廳等著呢。”
    “可有說是什麼事?”
    馮恆和劉元宗兩人經常拜訪對方的府邸,劉元宗也沒有多想,只隨口問了一遍。
    “沒說。”
    門子搖頭。
    劉元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去了前廳,見門裡門外一個人都沒有,頓時勃然大怒:
    “下僕呢!伺候的人呢!竟然把馮都尉就這麼一個人涼在這裡,你們是……”
    “劉兄不要動怒,是我不讓他們伺候的。”
    馮恆放下手中的甘飲,出聲打斷劉元宗的話。
    “我不想讓他們聽到我們說的事情。”
    劉元宗怔了怔,不知道這個爽直脾氣的老弟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但還是什麼也沒說的進了前廳,把門關好。
    馮恆在他家和第二個主人沒什麼區別,他既然不允許人過來,就沒人會過來。
    “你找我到底是為了……”
    “劉兄為何要偷偷去找那十幾個人獵人,去抓幾只母豹子?”馮恆開門見山,“你莫敷衍我,我已經去一個個問了,除了幾個不在的,其他人都說是你後來又請了他們去,說是怕豹子傷了偷獵的老弱婦孺,所以才要他們再去一次。”
    馮恆的眼睛裡閃動著激動的光芒。
    “若不是我去,沒有一個獵人會說明真相!你騙他們說麗子園裡的豹子也是天子的,若被人發現他們偷偷設陷阱抓了豹子會被問罪,所以要他們守口如瓶。他們為了不連累你,怎麼也不願意說出真相。”
    馮恆看著不發一言的劉元宗,恨聲道:
    “他們如此信任你,你就這樣哄騙他們?若是花木蘭出了事,他們真能瞞多久?魏國的白鷺官天下聞名,你真以為他們查不到嗎?”
    “他們不會查到我的。”
    “為何不會?襲擊花木蘭徒弟的豹子是你放的吧?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沒想花木蘭死。我那日也跟著去了,就是為了豹子撲人的時候我去擋一擋,只要他傷了就行……”劉元宗知道瞞不住馮恆,索性說出了真相,“如果我傷了或死了,白鷺官就不會查到我頭上,你又是無辜的,所以沒有人會……”
    “可笑!你居然還拿自己的命去冒險!”馮恆拍案而起,“到底是誰灌了你*藥,讓你如此行事?你別說你自己想的,花木蘭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兒子又崇拜這人崇拜的恨不得去當虎賁軍……”
    “別提那逆子!他一天到晚就想著能去打仗!”劉元宗失聲罵道:“我不會讓他如願的!”
    馮恆沉默地立在原地。
    關於這個問題,劉元宗和他的兒子已經爭執過無數回,他也勸說過好多次,都是無果。
    “到底是誰?”馮恆疲憊的揉了揉鼻翼,“你知道我不會出賣你,你不用對我那麼防備。若真出事了,我至少要知道誰做的,怎麼救你吧?”
    劉元宗看著馮恆疲憊的神情,最終還是松了口。
    “是李順。”
    “李順?”
    “是,我和此人……”他頓了頓,“其實有些交情。”
    “是出使北涼的時候?”
    劉元宗在此地多年,赫連勃勃築造麗子園的時候他就在此地,馮恆也和他差不多時候出仕,若說他和李順曾經接觸過他卻不知道的,只有當年劉元宗被赫連昌選為使臣出使北涼的時候。
    夏國和北涼因為國境相連,來往的要比魏國和北涼頻繁的多,加上北涼和夏國都是劉宋的同盟,使臣就更是來往不絕。
    “當年我出使北涼,恰逢李順也作為使臣出使,在姑臧留了一個月。他博聞強記,又精通史學,我仰慕漢人文化,便和他相處的極為愉快,我們回國之後,彼此還有書信往來。”
    劉元宗歎了口氣:“只是那時候夏國和魏國還是敵國,我們也不能告訴別人這層關系,彼此的信件都是通過北涼通商各地的商隊來回。北涼富庶,貫通東西,連帶著我們欽汗城也是繁華無比,商隊來往如織。”
    “夏國雖滅,但對我們欽汗城沒有什麼影響,北涼和魏國依舊還在通商,和劉宋也同盟未毀,只要北涼不出事,我們欽汗城就會一直繁盛下去……”
    劉元宗說到這裡,突然咬牙切齒。
    “可是魏帝滅了夏國不算,接下來還想征伐北涼!李順告訴我,花木蘭便是佛狸前往北涼打探虛實的,可如今西秦的旱災已經蔓延到了北涼,北涼國內又有儲君之爭,局勢一片混亂,只要花木蘭一到,這仗肯定是要打起來的。”
    “就算沒有花木蘭,也有劉木蘭,王木蘭,你殺了他又有什麼用,只要魏帝想要滅了北涼,就憑我們,哪怕殺了五千虎賁軍也沒有用。”馮恆恨鐵不成鋼地斥責,“李順這種背叛國家、出賣同僚的家伙,居然值得你為他冒險!”
    “可他能保住北涼!保住欽汗城!”劉元宗激動道:“花木蘭一死,魏帝即使中途換人來回也要近一年!可這麼多人不可能在原地等著,糧草會供給不上,所以只能暫時回返,這一來就能為北涼爭取時間!只要把秋天熬過去,魏國就不會發現北涼發生了旱災,這麼久的時間也足夠北涼國內選出世子……”
    “我能有什麼辦法!我能有什麼辦法!你難道要讓我眼睜睜再看一次流民闖城,還是想讓我眼睜睜看著欽汗城被出征的魏兵拖垮?”
    劉元宗痛哭道:“只是補給花木蘭的五千虎賁軍就已經這麼困難,若魏帝派來的是三萬人、五萬人、十萬人呢?難道要我把所有的糧草全部補給魏人?那旱災要蔓延過來,我拿什麼周濟百姓?”
    “總有辦法,魏國不會袖手不管的……”
    “我以前不信赫連昌,現在也不信佛狸伐。”劉元宗搖著頭,“我要用自己的辦法守住欽汗城!北涼只要沒事,欽汗城就還是塞上明珠,也不會再有流民暴動的事情,更不會變成人間地獄……”
    他能說什麼。
    他又能勸什麼。
    他的好友已經被三年前夏國的滅國之戰嚇壞了,而後西秦被滅又差點讓欽汗城不堪重負。
    每到亂世,每到征戰,地處東西交際的欽汗城總是最先受到波及的一個。哪怕沒有被大軍壓境……
    “劉兄不可再莽撞行事了,我看花木蘭已經再懷疑你了。這幾日我天天都去虎賁軍中,就是為了把嫌疑往我身上引,讓他們查我。”
    馮恆歎氣,“但這個年輕人太沉得住氣了,還經常反過來若有若無的打探我們,今天甚至問起了我們豹子的事情。李順不是本地人,他能夠把所有的黑鍋都丟給你背,你一倒,我獨木難支,魏國若派了不仁的主官下來,用不著魏國滅涼,欽汗城的百姓先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而且依我看,這一仗不一定打得起來。”馮恆只能無力地安慰,“不是說興平公主要和親嘛……”
    “馮恆,我不信你沒有聽過那位公主的名聲!”劉元宗厲聲打斷了他的話,“那麼一位放蕩的公主,除了虛有其表還有什麼!只要佛狸伐知道了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不可能寵愛她的!”
    “……”
    又是一陣駭人的沉默之後,馮恆只能虛弱地干咳。
    “咳咳,這個……說不定魏帝就喜歡這樣的女人,都是閨秀偶爾新鮮……你莫這麼看我,好吧,我知道北涼這步棋很臭。”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了幾聲,“咳咳,不過北涼的公主都是一樣的做派,至少比起來,興平公主確實是絕色中的絕色。”
    “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能有幾個?佛狸伐不可能是那樣的君主,否則赫連定那樣高傲的人也不會歸降了魏國。”
    劉元宗冷漠道:“我不信任何人,李順也好,沮渠蒙遜也好,佛狸也好,我都不想得罪。我只想維持原狀,北涼只要不和魏國開戰就行了……”
    “談何容易。”
    “我知道你不會出賣我,你只要當不知道這件事就行了。”劉元宗咬牙,“若真出了事,煩你救救文繼,就算是我們兄弟一場。”
    “哎,我還是想勸你,魏國人才濟濟,說不得……”
    “馮都尉,主上,有要事通傳!”
    從前院外高聲傳來的一聲通報打斷了兩人繼續交談的話頭。
    劉元宗整理了下衣衫,又擦了把臉,這才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樣子打開了前廳的大門,開口詢問:
    “發生了什麼事?”
    “李使君住的別院被一只母豹偷襲了,那豹子偷偷潛進了李使君住處的一棵樹上,跳了窗子進去,把剛入寢的李使君撲傷了。還好侍衛救援及時,性命無礙。”
    劉元宗聞言吃了一驚。
    “什麼?豹子?”
    “怎麼又是豹子?”
    馮恆也走出前廳,望了劉元宗一眼。
    劉元宗默默對馮恆搖了搖頭,示意不是自己做的。
    “只有三只,有一只並不是麗子園的……”他壓低了聲音,“死的那只是外面抓的,被後來打死和跑掉的那只都是麗子園的。”
    “難道那只豹子記住了李順的臉和氣味?”
    馮恆也壓低了嘀咕。
    “我不知道,我把人和豹子都交給李順了,沒道理只有他倒霉。”
    劉元宗也納悶。
    “李使君那邊情況如何?”
    “右邊手臂受了傷,虎賁軍的軍醫和一位叫慈心的大師被請去療傷了。李使君受了很大的驚嚇,所以使團裡其他幾位使臣派人來請二位。”
    劉元宗的下人口齒清晰,有條有理。
    “因為兩位在商議事情,所以我讓人在外面等了。”
    “哎!”
    馮恆對天長歎了一聲。
    看來那位花木蘭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就說,能舞出《無衣》的將軍,怎麼是被動挨打的主。
    恐怕李順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所以才嚇得要命。
    “走吧,我們去麗子園看看……”
    ***
    正如馮恆在逼問自己的好基友劉元宗,袁放也在逼問著同帳的鄭宗。
    “說吧,你做了什麼。”
    袁放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望著鄭宗。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鄭宗皺了皺臉,裝作什麼都聽不見。
    “蓋吳受傷那天,花將軍把他所有的衣服都罷了,當時人荒馬亂,我看你把蓋吳的衣服撿走塞到了你裝刺蝟的筐子裡。”
    袁放圓溜溜的眼珠子放著狡猾的光芒。
    “今天早上李順偷偷派人去找你,晚上就出了事。你去的時候穿著一套寬袍大袖的官服,回來就洗了澡,官服也不見了,不是你干的,還是誰干的?”
    “我說了不是……”
    “你若不說,我就去問將軍。你這麼做也簡單不過,就是想給將軍出氣。但一般人做了這種事肯定要邀功,你卻絕口不提,為什麼?”
    袁放步步緊逼,把鄭宗逼到了床褥的邊沿。
    ‘當然是為了做個好人啊!’
    鄭宗心中腹誹。
    ‘暗算別人,差點害人丟了命,算什麼好人。’
    “所以你若不告訴我,我就去告訴你不願意讓其知道的將軍。”
    袁放調笑著威脅。
    “你放心,我就是滿足下內心的好奇,不會告訴別人的。”
    “你不說?”
    “我不說。我亂說就讓我變成窮光蛋。”
    袁放指天誓日。
    ‘老子現在本來就是窮光蛋,家產都充公了,錢全是花木蘭出的。’
    大概是袁放平時愛財的形象太深入人心,鄭宗一時竟被唬住,點點頭說道:“那我告訴你,你別這樣抵著我,真別扭。”
    就算你長得和善我也不會喜歡你的!
    我現在只喜歡花將軍!
    袁放喜笑顏開地退了幾步。
    “蓋吳身上被淋了幼豹的血,所以才被幾只故意放出的豹子追的不死不休。將軍身邊有虎賁軍保護,那些畜生不可能得手,可以說,先逃的那只母豹是最聰明的,也是最隱忍的,它才最可怕。”
    鄭宗有些得意地說:“但李順就不一樣了,他只有幾個隨身保護的侍衛,而且由於他每天晚上都要招女人伺候,侍衛和隨從都不敢離主室太近。我注意到他住的地方風景最好,但相對的,那院牆就不高,四周還有為了蔭涼而種的大片樹木……”
    “你真是……”
    “所以我把蓋吳的衣服撿回去了以後小心絞碎成了細屑,尤其是有豹血的那幾塊,全部都留了下來,塞在官服的袖袋裡,放在酒壇子旁邊。”鄭宗昨日並不是主角,所以不見了也沒人注意。
    “那筐子裡的刺蝟有染了豹血腥氣的都被我剪了刺,其余的我全趁昨夜大家喝酒的時候把刺蝟沿路丟進了李順住的院子,然後又去林子裡撿了一些丟到將軍的營帳裡……”
    “呃?為什麼要丟到花將軍的營帳裡?”
    袁放傻眼。
    “因為陳節白天看到我撿了刺蝟,而將軍喜歡小刺蝟,他放了我沒放,第二天我沒辦法解釋刺蝟去哪兒了。”
    鄭宗繼續解釋。
    “早上我去見他,偷偷把沾了豹子血的刺蝟刺拋到李順府主室的各處。那刺蝟刺我修剪過,只留了刺尖,又小又細,李順坐臥不免會扎到一些,就留在了身上。我出門的時候故意在他門口摔了一跤,摔掉了腰佩,撿腰佩的時候把碎屑又灑在了門檻的門縫裡……”
    他笑的極為惡毒。
    “嘿嘿,李順以為他會用這一招,別人就不會用?那些刺蝟沿著路要爬回樹林,肯定就會把幼豹的氣味一路給母豹帶過去。李順住的地方又沒有太多人,豹子最善於偷襲,那母豹又會審時度勢,等它聞到氣味最濃的哪一間自然就知道殺了小豹子的凶手在裡面。”
    “李順晚上總是招美人侍寢,兩人燕好之時警戒最為放松,那母豹果然在那個時候下手。只可惜……”
    他咋了咋舌。
    他沒想到李順會拿那女人擋豹子,最後還得救了。
    他不敢讓花木蘭知道,也是因為這個計策傷了無辜之人。
    “你……你真是……”
    袁放瞪大了眼睛。
    “你就是在看到蓋吳衣服的一瞬間想到這麼多的?”
    ‘也許花木蘭的直覺沒錯,我就是天生的壞人……’
    鄭宗聽到袁放的話,忍不住也愣住了。
    “還……還真是……”
    真就是那一瞬間他就想到了如何去害死李順。
    “天啊,有這麼一個深藏不漏的家伙,我們居然從來沒有想過要用……”袁放簡直是喜出望外地抓住了鄭宗的雙手。
    “你干什麼!你別亂摸我!”
    “請更壞一點吧!”袁放激動地說道:“我們正想讓李順那貨倒霉,越倒霉越好,剛瞌睡你就送了枕頭!花將軍不擅長這個,性格也太過方正,我們幾人中哪個能像你這樣陰人與無形之中又能不讓花將軍發現的,以後這種事就都……”
    “我不干!”
    鄭宗一聽到袁放讓他以後就做這種事,撇了撇嘴用被子蓋上頭。
    “我已經說了,我要睡覺。你不去看看李順那廝痛哭流涕的樣子?”
    “將軍去了,誰管他!”袁放扯開他的被子,“你為何不干?是不是覺得沒必要為將軍賣命?我告訴你……”
    “去去去,想都不要想。”
    鄭宗扯回被子。
    ‘老子還要做個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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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9章 陰謀陽謀

李順確實被嚇壞了。
    殺了幼豹那天,他至少沐浴了兩三回,而且還喝的酩酊大醉,身上全是酒氣,他篤定是不會留下任何味道的。
    接下來風平浪靜的一天也充分證明了他的善後沒錯,他在麗子園裡去了不少地方,也沒發生什麼怪事。
    誰料到那只母豹還是攻擊了他,就這麼壓在他的身上,用它的爪子往自己的臉上揮去。
    要不是他記得五官不端不可為官用手臂擋了,這輩子大概就不用出仕了。
    母豹身上的腥臭味,眼睛裡那擇人而噬的凶光,以及近在咫尺的死亡味道,都在提醒著他,這世上真有“報應”存在。
    “現在怎麼辦?李使君成了這樣,最好留在這裡養傷。”賀穆蘭心裡已經樂開了花,臉上卻要裝出惋惜的神色:“豹子的爪子有毒,若是因為這個有個萬一就不好了。”
    這話她倒沒有說錯,這時代狂犬病和破傷風是極為致命的兩種病症。
    李順從心裡就排斥賀穆蘭,更不會認為她說的話是對自己好,原本他也想著是不是在這裡療一陣子傷算了,可聽到賀穆蘭的話,他居然掙扎著坐了起來:“我是陛下欽點的主使,怎麼能因為這種事擅離職守?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姑臧去!”
    他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這傷不礙事,去給我找輛馬車,我坐馬車!”
    “李使君還是留下來吧,路上缺醫少藥,你這又不是小傷,天氣還這麼熱,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聞訊趕來的源破羌搖了搖頭,“花將軍也是好意。”
    源破羌從跟著使團出發起就隱隱察覺出李順和賀穆蘭有些不對付。尤其是沮渠牧犍偷跑了,賀穆蘭帶回這麼多盧水胡人之後,李順和賀穆蘭的關系就更緊張了。
    他是虎賁軍的右司馬,理應是賀穆蘭的左右手,但因為出身的原因,和賀穆蘭相處的不大自在,所以平日裡反倒和使團幾位北魏大臣相處的要多。
    這次出使的使團成員大多是朝中官吏抽調而來,各自有各自的任務,並不像陷入李順和賀穆蘭的地位之爭中去,很少發表意見。
    像是豹子接二連三的傷人這種事,只要有腦子的人都知道其中必有隱情,可這裡每一個人是白鷺官,也沒有人願意多管閒事,兩方大神斗法,他們這些閒人就看看熱鬧,也不敢攙和。
    如今明顯李順玩不過賀穆蘭,栽了,這些使團成員也是見風就倒的家伙,一個個便開始擁護起賀穆蘭的決定。
    這麼多人一起勸李順留下來,到底有幾個是真的擔心他的身體,還真不好說。
    賀穆蘭從出使以來就幾乎是獨來獨往,除了護衛和行軍的事情,和這些大臣接觸的很少,只是打獵的時候才熱絡起來。如今她一發聲立刻有許多人回應,倒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看著她“小人得志”的樣子,李順更要一口咬定自己要隨團走,誰說也無用,大有死也死在崗位上的意思。
    “李使君如何了?”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來的劉元宗和馮恆滿臉大汗,“需不需要再延請名醫?”
    “不必了,隨軍的太醫和慈心大師的醫術很高明。”
    不過是普通的肌肉撕裂,賀穆蘭就算會縫針也不給他縫,而且看這慫包的樣子,也不像能撐住沒麻醉的樣子。
    李順一見到劉元宗就勃然大怒:“你到底是怎麼打理的麗子園!有使團駐守,竟然三番四次有畜生傷人!花將軍率大軍行獵,怎麼能有豹子還活著!是不是外面跑進來的!”
    這話就有指桑罵槐的意思了,而且他知道劉元宗一共給他准備了三只豹子,但他搞不清這只到底是不是劉元宗抓到的那三只裡的。
    若之前真有落網之魚,那還真要怪劉元宗。
    馮恆沒見過如此賊喊捉賊的人,如果他不知道是李順設計了三只豹子的事情,他這麼遷怒劉元宗,說不得他還要上前說幾句討擾的話,而現在馮恆就只想破口大罵。
    他剛剛抬腳准備上前嘲諷幾句,一旁的劉元宗突然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搖了搖頭對李順擠出一絲笑容:“李使君說笑了,麗子園裡有幾只豹子我怎麼知道呢?正是因為獸滿為患,所以我才請花將軍領著虎賁軍獵殺,若有遺漏的我也沒法子……”
    他拱了拱手。
    “李使君若真覺得是我的不是,大可參我一本,徹底徹查豹子殺人之事。”
    李順那裡敢把這件事鬧大,欽汗城是劉元宗的地盤,分分鍾就可以顛倒黑白,李順剛剛只是被賀穆蘭和“變節”的使團氣的發堵,又不是真的傻了搬石頭砸自己腳,只能吃了個啞巴虧,冷哼了一聲作數。
    “如此看來,還是讓李使君好好休息吧。等他的傷好一點我們再出發。”賀穆蘭歎了口氣,“我還想早點到達姑臧……”
    ‘什麼,還等幾天?等什麼?等豹子把我吃掉嗎?’
    李順心中大吼,面上也忍不住大驚失色:“不能再拖延了,走,這兩天就走,糧草都准備好了嗎?”
    李順扭頭問劉元宗。
    “我記得你昨天就說差不多了。”
    “是,已經補給過了,水和糧草都夠大軍用上兩個月的,兩個月到姑臧綽綽有余。”劉元宗將“水”和“糧草”三個字咬的重了些,李順露出滿意的的笑容,“花將軍,我受了傷,就麻煩你先暫任主使,我們拖延的時間太長了,要是回程沒趕在冬天之前恐怕陛下要怪罪。”
    賀穆蘭很奇怪李順為什麼急著要走,明明他夜夜笙歌都捨不得走的。
    再一看他手上的傷,賀穆蘭也隱隱有些明白,心裡有些鄙夷他的膽小,只點了點頭。
    “這件事我會和李使君商量著來,那就這幾天出發吧。”
    麗子園雖好,可會消磨虎賁軍的士氣,她本來也准備早點出發的。
    賀穆蘭回了自己的營帳,有些疲倦地倒在大帳中,眼前浮現出一張張懷疑自己的臉。
    她知道這些人都以為李使君出事肯定有她在背後搗鬼,李使君是“主和”派,她卻是陛下的親信,隨著離北涼越來越近,兩人的關系也是表面上和善,私下裡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知道陛下為何要派這麼一個人做主使,上次狄葉飛的事情發生時就已經查明那門客是從李順那裡走的推薦,按照素和君的心性,不將這個李順查個底朝天就不錯了,居然還在重用,這本身就耐人尋味。
    莫非李順有什麼特殊的價值,能將他做出的蠢事一筆勾銷?
    煩啊,她果然是不善權謀。
    她被李順暗算都想著干脆殺了他算了,哪裡想得出用豹子殺人這種計策。再說了,豹子是聽她話的東西嗎?
    總不能打暈了扛到李順院子裡一澆水像指揮狗一般讓它殺人吧!
    她要有這個本事還領什麼虎賁軍啊,直接開虎豹營算了。
    “將軍似乎很累?”那羅渾值夜,見賀穆蘭倚著柱子出神,臉上露出關切的神色:“你去歇息吧,已經睡下了突然被叫起來,很傷神的。”
    “這事這麼蹊蹺,也不怪人人都在疑心我。”賀穆蘭自言自語了一句,對那羅渾吩咐著:“去把袁放叫來。李順受傷,明天開始檢查補給輜重的事情他要更加上心。我總覺得李順還有什麼後手。”
    那羅渾出了營帳去找袁放,沒一會兒,衣衫整齊的袁放就進了帳。
    賀穆蘭見了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意外道:“你還沒睡?”
    這大晚上,袁放穿的這麼整齊。
    “是沒睡,想著李順出事,恐怕我又要辛苦了。”袁放大笑,“先恭喜將軍,只要李順做不了主使,這一路上補給和路線都是我們來定,他也下不了什麼絆子。”
    “先不說這個,我們接下來要從沙漠邊沿穿過,僅僅靠北涼使臣做向導是不行的,你最好托劉鎮守去找幾個當地的向導。此外就是補給的事情,這個酷夏,別的不多說,水一定要准備充足,每個桶每個水袋都要檢查一遍,不能破漏,也不能渾濁。”
    賀穆蘭手上有一張地形圖,是劉文繼送他的,其中標注了從欽汗城到姑臧沿路的綠洲和城鎮,她估算了下,平均每三天就有一個綠洲,五天左右一個城鎮,三天大軍的消耗是很驚人的,而且他們馬帶的也不少,沙漠無草,牧草又成了一大負擔。
    這麼一想,賀穆蘭更覺得要是走水路就好了。
    袁放領了命,卻沒有走,望著賀穆蘭突然說出一段話來:“主公,我白天在麗子園亂逛,知道了一件事情,我覺得您可以聽聽。”
    袁放很少說廢話,賀穆蘭聞言立刻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這欽汗城的鎮守將軍劉元宗,三年前夏國破國時,失去了妻兒家小。”他肅容道:“那時我國打下了平涼地區,一路勢如破竹,東邊的百姓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往西竄逃,逃到了欽汗城。由於難民太多,劉元宗和馮恆不得不關閉城門,只允許難民在城外扎營……”
    “然後呢?”
    “欽汗城那時糧食也嚴重不足,夏國又和魏國打仗無力支持,加之流民成分復雜,後來鬧起了一段時間的饑荒。城中和城外一些流民相互勾結,趁著馮都尉和劉元宗去典農城北面視察春耕之事的時候,開始哄搶城中大戶和百姓,首當其沖的就是鎮守將軍府衙門的官倉。”
    袁放說起打聽到的事情也是不勝唏噓。
    “劉夫人那時帶著家丁衙役護衙,被暴民誤殺,最小的一個兒子也在時候被發現屍體丟在了後院裡的井裡……”
    “竟還有這種事情!”賀穆蘭瞪大了眼睛,“可我看麗子園並沒有什麼損失……”
    “麗子園有自己的駐軍,暴民並不敢來送死。後來馮都尉的家人來麗子園借兵,加上兩家的家丁護衛、城中的壯丁,總算是把動亂給平息了,但是劉鎮守的家人卻沒辦法救回來,以至於他後來驅趕所有的流民往西,再也不允許流民在欽汗城外駐扎。”
    袁放露出一絲玩味的表情。
    “聽說劉使君非常憎惡戰爭,認為欽汗城的那場動亂是因為魏國和夏國打仗,兩國卻都不把欽汗城當回事的原因。後來動亂雖然平息,可那些因為戰亂流落這裡的百姓在欽汗城卻並不怎麼受歡迎,就是因為三年前那場暴動的緣故。”
    “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緣故……”賀穆蘭怔了怔,突然瞪大了眼,“你是說,劉元宗很可能就是那個幫助李順的人?”
    “我覺得很有可能。劉元宗在此地鎮守這麼多年,其中的感情不是我們能夠理解的。欽汗城歷經數朝,從赫連勃勃起到陛下統轄,他的政績和口碑都好到別人無法替代的地步,此地的百姓也不服別人的教化,以至於朝中也不敢亂換主官。他要是不希望北涼和魏國打起來,想要讓使團這次鎩羽而歸是很正常的……”
    袁放繼續說:“我也打探了馮恆身邊的人,馮將軍平時不管麗子園的事,他主要任務是屯田和管理內政,能夠自由進出和接觸園裡的守衛的,只有劉元宗。”
    “可他那天全天都和我在一起啊。”賀穆蘭疑惑不解,“他要是希望我死,難道就不怕自己也遭了襲擊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劉鎮守有自己的想法吧。”袁放露出無奈的神色,“現在的問題是,要是他還是不希望我們能順利的到達北涼,那他會做什麼。他可是欽汗城的主官!”
    “……糧草和水源……”
    賀穆蘭心中突然一沉。
    “他必定要在糧草和水源裡動手腳。”
    “是,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負責補給我們的輜重,現在離出發也沒幾天了,一直盯著或者自己准備工作量太大不說,我也沒那麼多人手。”
    袁放長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我其實挺佩服這位劉鎮守的,治理地方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尤其他還是個匈奴人,就是腦子太糊塗,而且和我一般,沒有什麼忠君愛國的心思。”
    一個是東晉劉宋的降臣,一個是夏國原本的太守,能對魏國有多大的歸屬感?
    說為了國家如何如何犧牲都是笑話。
    “那現在怎麼辦?”
    賀穆蘭沉下臉,“去聯絡白鷺官,想法子把事情傳回去,再等幾天?”
    “那樣太扎眼,也容易動搖軍心。”袁放心中歎氣,有些理解拓跋燾為什麼會把自己放在她身邊,因為這位打仗也許是個奇才,面對人和人之間的斗爭和傾軋簡直單純的猶如孩子。
    “他們用陰謀……”
    袁放高深莫測地一笑。
    “那我們就用陽謀。”
    ***
    大軍在第三天出發了,浩浩蕩蕩的車隊和人馬從清早出發,一直到了中午時分才完全離開欽汗城。
    因為傷重,李順乘了一輛馬車前行,那只豹子下手極狠,那只右手就算治好了能不能握筆還說不清楚,更別說現在是在路上,條件苛刻,能不感染已經是萬幸。
    無奈李順似乎篤定賀穆蘭一定在麗子園留了後手似的,不但執意要一起前往北涼,而且還加派了貼身的侍衛,連吃飯喝水都不和其他人在一處。
    大軍沿著欽汗城往西而行,在第四天傍晚抵達了沙漠邊沿,在最後一次休整後,賀穆蘭多方詢問了所有向導的意見,確定現在的氣候和溫度都適宜在沙漠中行走,便領著大軍入了騰格裡沙漠,准備越過外圍的幾處綠洲穿行到姑臧去。
    北涼的使臣已經派出使者馬不停蹄的前往沿路的所有北涼都城,一路上出來迎接、給予北魏使團方便。
    因為北涼已經歸順了魏國,名義上是魏國的屬國,所以必須要以對待主君一般的規格對待此次上國的來使。
    賀穆蘭卻沒想要什麼尊貴的接待,只要一路上無驚無險能到姑臧就行。這一趟行程實在是太長了,已經讓她有些身心俱疲。
    正如賀穆蘭之前推測的,這個時代的水土流失還不是很嚴重。騰格裡沙漠邊緣又有祁連山積雪而下的水源,加之如今是夏天,降水比平時要多,賀穆蘭一路行來,並不是滿眼黃沙,相反的,沙竹、麻黃和其他灌木經常能看到,這讓賀穆蘭心中稍微定了定。
    賀穆蘭的心定下來了,李順等人卻驚駭個半死。
    “為什麼沒有人馬腹瀉?”李順喃喃自語,“我不是讓劉元宗在水裡下瀉藥了嗎?還有馬的草料……怎麼連馬都沒有生病……”
    說好的遇到突然惡疾不得不回返呢?
    說好的馬匹失去行動能力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390章 李順暴露

和李順一樣,劉元宗也在等候著使團的隊伍回返,然而等了半個月,也沒有等到任何人回返的蛛絲馬跡。
    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大軍在欽汗城補給的期間,他明明暗中在大軍飲水桶的桶蓋上抹了瀉藥,平日裡靜置時,藥當然不會進入水中,但一旦行軍路途顛簸,只有四分之三的水就會搖晃到桶蓋上方,讓瀉藥浸入水裡,最終使得飲用水的人開始腹瀉。
    馬也要喝水,即使馬的抵抗力比人要強,也總會出現問題,更何況他早就在馬的干草裡添了一種會讓馬無力且腹瀉的“馬害草”。
    這種草是沙漠灌木叢裡常見的一種草,有輕微的毒性,但是它長得很像馬吃的牧草,馬也很愛吃它,所以經常有商隊的商人發現自己的馬出現腹瀉、虛弱的情況,卻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劉元宗原本也不知道這種草,只是因為出使過北涼,從有經驗的向導那裡知道了這種草,自從李順從平城寫信過來請求幫助,劉元宗便悄悄收集了不少,這次便攙在了馬的干草中。因為量並不大,外形也沒有太大區別,尋常獸醫都看不出什麼原因。
    有瀉藥和馬害草雙重保障,大軍應該在進入沙漠的第一天就開始出現腹瀉和無力的征兆,到第二天下午或第三天徹底喪失行動的能力,最終只能折返回來想法子醫治。
    他連診斷“水土不服”的郎中們都准備好了,只要多拖延一段時間,就會到了七月中旬之後。
    七月的沙漠能把人活活烤死,根本不是大軍行軍的時間,沒有人願意在能夠燙熟雞蛋的沙漠中行走,馬的蹄鐵也會讓馬受到傷害。
    多拖延一陣,北涼王就能抽出手來將國內混亂的局勢安定下來,北魏也會多一絲忌憚。
    可為什麼……
    難道賀穆蘭真這麼倔強,哪怕全軍都在腹瀉也要穿過沙漠?
    還是有什麼別的緣故?
    劉元宗心裡惴惴不安,開始打聽起來。
    ***
    典農都尉府。
    “馮恆!馮恆!”劉元宗勃然大怒地闖進馮恆的宅邸,大喊著摯友的名字。“我知道你在府裡,你家門子都說了!”
    “怎麼辦,怎麼辦……”劉文繼躲在馮恆的書櫃後面,恨不得在牆上打個窟窿,“我阿爺肯定是發現了!”
    馮恆本來就沒指望能隱瞞多久,就像劉元宗做什麼也隱瞞不了他一樣,只是劉文繼怕他父親怕的厲害,見他無頭蒼蠅一樣胡亂的撞著,馮恆指了書房的內室,對著世侄說道:“你先躲進去,無論有什麼都不要……”
    “晚了!”
    劉元宗像是復仇之神一般踏入了書房。
    “啊!”
    劉文繼嚇得跳了起來。
    “我的天!”
    馮恆看了看劉元宗再看了看外面。
    “你不會是翻牆進來的吧?”
    他知道一場爭吵在所難免,先出去屏退了下人,這才回到書房。
    一瞬間,就猶如之前馮恆拷問劉元宗的一幕又循環了一次一般,讓劉元宗產生一絲荒誕之感。
    他看著就差沒在地上刨洞的劉文繼,冷哼了一聲。
    “我說馮恆怎麼管得到那麼多,原來是你在吃裡扒外!”他惡狠狠地用眼神剜了兒子一下。
    劉文繼一哆嗦,把自己的身子縮的更小了。
    “劉兄這話說的我就傷心了,怎麼能用‘吃裡扒外’這樣的詞呢。”馮恆擋在劉文繼身前。“你我二人的交情,我還算外人不成?”
    “你到底做了什麼?庫曹和糧曹都說你帶人換了干草,而且就在大軍離開的前兩天。還有水,你到底……”
    馮恆寒著臉。
    “若不是我做了手腳恢復原樣,你死期將至了!花將軍身邊的主簿袁放早就查出了不對,私底下找了我,要我想法子為你遮掩,否則一旦當眾揭發,你全家老小的命都不保!”
    “怎麼可能,我做的手腳根本……”
    “袁主簿確實沒有發現你動了什麼手腳,可他卻不是笨蛋。豹子之事那麼魯莽,他們早已經懷疑到了你的身上。”
    “袁主簿篤定糧草之中肯定被動了手腳,已經給白鷺官書了一封信,只要大軍一出事,就要統萬城的候官曹們將你全家老小逮捕入京。劉兄,花木蘭是武人,不會什麼花花腸子,也不會和你見招拆招,武將一旦動怒,只有殺人一條路走!”
    馮恆見劉元宗終於露出一絲後怕的表情,這才更加警惕地說道:“你以為李順被豹子襲擊是偶然?要花木蘭是個蠢人,魏帝怎麼會讓他出使北涼?”
    “……所以你換了糧草,還讓所有人都瞞著我……”劉元宗看了一眼劉文繼:“逆子,你又做了什麼!”
    “我……我去問了鐵連叔叔幾個,知道他們曾經在水桶的桶蓋上塗了東西,就帶著一幫兄弟把蓋子全都給換了。”
    這麼大的工程,就靠劉元宗一個人當然完不成。劉元宗也沒有本事給所有的水囊和水袋都下瀉藥,只有在做飯用的大水桶上動手腳,只要有幫手,就不可能密不透風,劉元宗的家人再怎麼忠心,被少主一嚇*,也都說了出去。
    說到底,他們也害怕。
    只要知道了哪些部分動了手腳,再原班不動的換回來,工作量就小的多,而且也隱蔽的多。
    又有劉文繼這樣的小耳報神,劉元宗何時離開,何時辦公,何時在府裡,馮恆都了如指掌,上下一隱瞞,竟讓這位鎮守將軍變成了瞎子聾子。
    也是馮恆先向花木蘭投了誠,否則以這樣的動作,白鷺官怎麼查也能查得到到底是怎麼回事,到時候劉元宗就要倒霉了。
    “劉兄,你怎麼這麼糊塗!”馮恆搖了搖頭,“我們現在就如同被捆在魏國的車子上一同往前,決不能中途跳車或者停下,否則就要被當做地上的土石一般踩過去。李順敢這樣做,一定是涼主給了他什麼承諾,可你這樣做,誰能護你周全?”
    “北涼和魏國一旦開戰,欽汗城又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我到現在,一閉眼就會回想到那時候漫天的火光,那些前一刻還在和你謙卑寒暄的流民,下一眼就變成了暴民……”
    劉元宗的心中藏著一個巨大的陰影,這輩子恐怕都走不出去了。
    “我的觀點和之前一樣。若真的變成了那樣,便是我們的失職。如果我們該做的都做了,盡了人事,最終天命如此,那我們也是問心無愧。”馮恆搖了搖頭。“魏國得了天命,從佛狸伐繼位起從無一敗,一路勢如破竹,這一仗無論如何在所難免,你該做的是讓官倉豐盈,越發的保重好自己,這樣,真到了那一天,我們能護住多少人是多少人。”
    “北涼的流民也好,夏國的流民也好,只要人人都有飯吃,就不會變成那樣的野獸。而且花將軍已經答應了我,如果北涼和魏國一旦打起來,大軍會首先保護起欽汗城,讓百姓不會受連累……”
    馮恆拍了拍劉元宗的肩膀,“劉兄,你實在太累了,該卸下身上的重擔了,我們現在身後站著魏國,情況不會比在赫連勃勃手下時候還要糟糕的。”
    麗子園剛建之時,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民夫,禍害了多少女人。
    那個時候都熬過來了,哪有現在還熬不過來的道理!
    “我……我羞愧啊!”也許是被一句“太累了”徹底擊碎了心防,這位鎮守將軍竟然像個小孩子一般哭了出來。
    “我實在是羞愧!我沒保護好妻兒,我沒保護好百姓,我現在又差點連累全家!”
    “阿爺,那不怪你,我們沒人怪你,就算阿弟……阿弟也不會怪你的……”
    劉文繼擦著眼淚。
    “是我沒用,我要有花將軍那樣的武藝,我就能護住全家了,怎麼也不會讓流民擋了回家的路……”
    父子倆像是比著誰更沒用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哭訴,倒引得馮恆哭笑不得,一下子抱抱這個,一下子安慰安慰那個。
    戰爭,會奪走一切美好的東西。
    他又何嘗不知。
    可這種東西,真的是憑借著陰謀詭計就能阻止的了的嗎?
    只要人的*沒有滿足,戰爭一日無法避免。
    “我只希望……”
    馮恆自言自語。
    “身邊所有的人都好好的罷了。”
    ***
    因為馮恆的幫忙,賀穆蘭這一行不要太過順利。
    此時已經是六月底,天氣熱的可怕,但還沒有到最熱的三伏天,因為有向導和北涼使臣提前做過的提示,所以虎賁軍裡所有人全身上下都籠罩在斗篷裡,除了眼睛和鼻子在外面,其他的部分全部包裹在斗篷裡。
    沙漠裡風沙一起就會迷住眼睛,馬兒們的腳也被裹上了布巾,不是為了讓它們沒有聲音,而是害怕馬蹄鐵會燙壞馬蹄。
    越影是有著大宛血統的寶馬,在這種環境下,其他來自北方的馬都明顯表現出不舒服的樣子,就連大紅都有氣無力,只有越影精神百倍,抖擻無比,神駿的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
    就連賀穆蘭都要小心控制它,否則它一旦跑的瘋了,一下子就沖了老遠,害的那羅渾等人嚇得半死,紛紛在後面追趕,生怕她遭了暗算。
    因為一行人沿著沙漠的綠洲往姑臧城而去,不可避免的遇見了許多來往行商的商人。
    這些商人有些是在欽汗城就得到消息,刻意選擇和魏國使團一起出發的商隊,有的則是在沙漠的綠洲中休整偶爾遇到的。
    沙漠中的盆地和綠洲是有數的,這種事情很常見。在諸多商隊的首領懇求過賀穆蘭以後,賀穆蘭和善的同意了商隊跟著他們一起走的請求。
    這些商隊也不乏雇傭了許多好手的行商,在一起走也是增加幾分力量。
    賀穆蘭甚至讓蓋吳自己帶著盧水胡人去接活,為了討好賀穆蘭的徒弟,這些跟著的商隊或多或少都請了一些盧水胡人作為保鏢。
    賀穆蘭只允許商隊跟著他們,卻不會分出武裝力量保護他們,而這些盧水胡的天台軍卻不一樣,現在補給本來就費事,把盧水胡人打散分散到各個商隊裡去,一來可以監視各個商隊的一舉一動,防止有奸細混入;二來則可以增加收入,減輕負擔,至少吃飯的嘴少了。
    這麼一想,賀穆蘭覺得自己真是聰明極了。
    這些商隊大部分都是魏國和北燕往北涼甚至更西販賣絲綢等物的商人,特別是魏國人,由於是一個國家的人,都十分信任虎賁軍,北燕人則是傾向於雇傭盧水胡人,然後跟緊虎賁軍。
    商隊中也有來自鄯善(古樓蘭)、高昌、龜茲等國的行商,一問之下原來他們大多是往魏國販賣細氈、安息香、胡粉和美玉等物的,這些物品在平城和其他州郡都特別受歡迎。
    讓人側目的是這些國家普遍信佛,賀穆蘭見到不少人都穿著僧袍,再一問是往西邊學習佛法的僧侶,又或者是傳教回來去北涼的僧人。也有婦人,多編發,穿皮衣褲,男人深目高鼻,蓋吳和他們的五官就很相似,也經常被誤認為是有西域那般的血統,盡管他不停的解釋自己是盧水胡人。
    鄯善和高昌人都對魏國人很友好,因為魏國人擊敗了柔然人。柔然曾經國境從東到西極為遼闊,而他們以劫掠為生,鄯善和高昌等國的商人屢屢被柔然馬賊所搶,可謂是苦不堪言。
    柔然被破,夏國也滅了,西秦歸了魏國,北涼稱臣開放國境,從西域到魏國的商道就通暢了,來往的商人也更加頻繁。
    使團去迎接北涼的公主,自然帶著不少聘禮,所以行軍速度本來也不快,如今帶上商隊,竟也算不得拖累,因為這些商人大多是把貨物已經販賣完了,帶著便於攜帶的金銀絲綢等物回國的。
    袁放如魚得水一般,每天都泡在各方的商隊裡,想要弄清楚賀穆蘭府裡倒騰出來的東西能賣上多好的價錢。
    她的東西大多是拓跋燾所賜,皆是貴重之物,件件都是精品,立刻就有許多商人聞訊而來交易。
    賀穆蘭是不管這些俗務的,都交給袁放折騰,忽一日,袁放拎著一個金器進來,大驚失色地指著其中的一個標記給賀穆蘭看。
    “主公,你看,這是不是李順給鄭宗的金子上烙的痕跡!”
    賀穆蘭自己也不知道捏掉多少個這玩意兒,自然認識。
    “是這個,怎麼,我還有沒捏完的?”
    “不……這是高昌使臣進獻寶物有功後北涼王賜下的!”袁放臉色沉重地說道:“李順得的金器,是北涼王室的東西。不是北涼王想要陷害他留了後手,就是他想陷害我們所以故意給了鄭宗和盧水胡人這些金子……”
    賀穆蘭聽到李順受了北涼王室的賄賂,頓時有拔劍的沖動。
    “他竟真的敢裡通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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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1章 登天之梯

拓跋燾最近很煩。
    北燕如今在內訌,北涼也死了世子,國內都陷入了儲位之爭,按照朝臣們的想法,當然是先把苟延殘喘的北燕滅了,然後再發兵北涼。
    為了不兩線作戰,先要將北涼的興平公主娶回來安穩北涼的人心,解決掉北燕之後才騰出手去滅北涼。
    無論是對北燕,還是對北涼,拓跋燾肯定是要御駕親征的,這一點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但朝臣們希望他走之後能有太子監國,不至於他一走國內群龍無首。
    ‘老子兒子才四歲,監個球國!’拓跋燾心中煩躁,‘一立儲就要殺妻,這些老頭是害怕賀夫人又生一個兒子,賀賴家獨大。’
    他原本想拖到賀夫人自然生產,懷胎十月,賀夫人知道自己不會死也好吃好睡,身體健壯的很,有竇太後照看,他又借著上次大選清理了後宮,賀夫人連孕吐就沒有,人更豐腴了一些,一點早產的跡象都沒有。
    這麼一算,怎麼也要到年底才能生產。
    然而北燕因為暫時歸降了魏國,所以換來了一段時間的安寧,一旦安逸就會繼續爭權,以至於國內開始出現內訌。
    偏偏北燕天王馮弘捨棄了太子,廢長立幼,立了寵愛的妃子慕容氏為後,立了慕容氏的兒子馮仁為太子,給北燕埋下了禍根。
    馮弘原本的原配夫人王氏有三個兒子,長子馮崇,次子馮朗,三子馮邈。馮崇被當做這麼多年的王儲,既為長又是嫡,得到了許多大臣尤其是漢人大臣的支持,結果馮弘還是立了幼子馮仁為太子,馮崇斗爭失敗後被封為長樂公,派到遠遠的遼西鎮守。
    大哥一失敗,王氏的其他幾個兒子就沒有了好日子過,在宮中處處被慕容皇後和太子刁難不說,還頻頻受到刺殺和暗算,馮弘的糟糠之妻王氏也死於非命。
    馮朗和馮邈兩兄弟一次死裡逃生後逃出了北燕的都城龍城,偷偷跑到了遼西投靠大哥,向哥哥哭訴:“今國家將亡,無人不知,父親又聽信慕容氏的讒言廢長立幼,將來我兄弟三人必遭橫禍,不如先去找魏國幫著討回公道,保全性命才是上策。”
    此時北燕天王馮弘還未死,慕容氏族一手遮天,太子還是慕容皇後之子,三兄弟怎麼看都小命難保,又悲痛於母親的枉死,索性動了往南而逃,去找宗主國魏國借兵的念頭。
    北燕和北涼請求歸順的時候,拓跋燾正在伐柔然,他知道如果不接受兩國的歸順,恐怕就腹背受敵,於是便收了這兩國為屬國,但心中卻一直存著滅燕平涼的想法。
    他兩個妹妹長大了以後一個封號是“武威”,一個封號是“平城”,便是暗指會征伐下武威和龍城的意思。
    拓跋燾想滅北涼卻沒有借口,北燕的三個皇子卻被慕容氏的迫害嚇破了膽子,一紙求救信到了平城。
    朝中所有大臣都贊同攻打北燕,拓跋燾更是心心念念燕國的鹽田,立刻接受了北燕三位王子的歸順。
    北燕如今是魏國的附屬國,所有任立名義上要主國同意才行,拓跋燾立刻封了長子馮崇為遼西王兼幽、平二州牧,封邑遼西十郡,允許他率軍隊南下。
    人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馮弘接到三個兒子意圖降魏的消息後,知道魏國會拿著他的兒子做攻打燕國的借口,所以派了部將封羽前往捉拿這三個兒子。
    封羽是親皇後派的,捉拿的命令就變成追殺,三兄弟知道無法抵抗來自龍城的大軍,只能躲避在遼西地方由大哥的人馬保護,火速送信去求平城支援。
    賀穆蘭臨走之時,北燕的三位王子剛剛把信送到平城,崔浩自然知道這變法變不起來了,因為馬上就要打仗。
    拓跋燾正愁著沒有發兵北燕干涉內政的道理,接到三位王子的信函後立刻下詔,命令穎川王拓跋提率黑山大軍五萬前往遼西,伺機進攻龍城。
    黑山大軍自柔然被滅後成為駐守北境的軍隊,戰事極少,幾近荒廢。拓跋提到達黑山後整頓全軍,肅清風氣,又遣退了一萬多像是兵痞一般的老油子,最大限度的保存了黑山的戰斗力。
    此時五萬精銳盡出,都是曾經攻伐過柔然的宿將,加之如今還在夏天,北方雖酷寒夏天卻是無礙,黑山軍一路勢如破竹,直接就打到了遼西,救下了三位王子,並且俘虜了大將封羽。
    拓跋提派副將率五千騎兵繼續往龍城試探,馮弘十分惶恐,立刻派使者到了魏營,情願與北涼王一樣納女求和。
    於是乎,拓跋提又把馮弘的求和建議傳回了平城。
    如果北燕王說他要給貢品求和,割地求和,拓跋燾也許還會考慮考慮,結果一聽說要送女兒,立刻就不答應,回信一封提出兩個條件:
    第一是讓北燕的太子馮仁為人質送往平城,第二是遣還一直被關押在魏國的使者於什門。
    於什門是魏國明元帝時期的使臣,結果被北燕扣押,一扣就是二十一年,寧死不屈,被拓跋燾視為魏國的蘇武,一直希望能把他救回國中。
    這兩個條件照理說不算苛刻,因為馮弘有許多個兒子,連沮渠牧犍為了讓魏國不打北涼都自願留下做質子,太子犧牲一下也沒有什麼。
    結果信件送回北燕,北燕王馮弘鍾愛太子馮仁,加上皇後天天哭哭啼啼從旁阻擾,致使馮弘情願亡國也不肯割捨兒子,幾位忠心的大臣勸說後反倒被馮弘砍了腦袋。
    據說散騎常侍臨刑前哈哈大笑說:“我死後,請把我的頭懸掛在西門,我看著魏軍入城。”
    馮弘寫信告知拓跋燾他兒子病重不能前往,一邊火速將於什門送回去安撫,一邊遣使到建康向劉宋乞援。
    馮弘遣使的事情根本就瞞不過魏國的斥候,拓跋提心知肚明北燕王不可能乖乖歸降,徹底將自己的國脈交予魏國之手,於是在接到於什門之後下詔逐退了北燕的使者,准備御駕親征。
    崔浩等人都認為劉宋因為瘟疫的事情,根本不敢再干涉亂行一步,也不會理會馮弘的求助,劉義隆也沒有能力救援萬裡之外的北燕,這件事只能是一場鬧劇,這樣的推斷讓拓跋燾信心大增,只等冬天來臨之前拿下北燕了。
    結果又扯到了儲君的問題。
    朝中大臣自魏國國土越來越廣之後就不希望拓跋燾御駕親征。這和之前魏國只有小小一塊地不一樣,現在魏國是坐擁胡夏、西秦、魏、柔然三國領土的龐然大物。
    柔然雖滅,但依舊蠢蠢欲動,夏地還在慢慢治理中,西秦之前遇到饑荒百姓人口銳減,到現在還在賑災,拓跋燾要御駕親征,一去就是幾個月。
    這已經不是以前的幾個月了,現在一個月的國事比以前一年的還多。
    立儲之事被提上日程之後,京中開始紛紛動作起來,後宮裡來往不絕不說,就連漢臣和鮮卑貴族都開始互相走動。
    太子一定是拓跋晃,拓跋燾如今只有這一個兒子。眾人想要搶的,是輔佐大臣和太子東宮屬官的位置。
    崔浩便是從東宮發跡,一步步走到權傾朝野的地步的。
    出人意料的是,明明應該動作最多的賀賴一族卻絲毫沒有動作,也沒有為了儲位的事情聯絡宮中,就好似賀夫人死了也對賀賴家沒有什麼關系一般的淡薄。
    除了例行的請安,賀賴家還是如同往日一般行事。
    閭毗府上也被來自北燕求助的使臣踏破了。閭毗的母親是北燕馮弘的妹妹樂浪公主,如今三位王子的姑姑,拓跋燾驅趕北燕使臣出京,對來自北燕的各方人士都避而不見,這些人就把求助之心用到了樂浪公主身上。
    樂浪公主原本是四國之中頗有賢名的嫡長公主,等於是被父親賣給柔然的,而且嫁了好幾次,對自己的國家原本就沒有了什麼歸屬感,而且她隨著閭毗歸順魏國之後嫁給了陽先生,更是不願意攙和這種事情。
    也許是因為閭毗手裡還有柔然人的部隊,也許是因為樂浪公主在柔然和北燕都有一定威望讓人忌憚,宮中的竇太後出了手,將樂浪公主和大檀所生的幼女月牙兒接進了宮中,陪伴拓跋燾的皇子皇女,名義上是看中月牙兒的聰慧,事實上是留為了人質,警告柔然不要試圖和北燕聯合。
    這一手正中樂浪公主的軟肋,女兒被送進宮中後閉門不出,也不接見任何外人,只求女兒在宮中平安如意,她可以經常進宮去探望女兒。
    就在這種各方異動的情況下,拓跋燾卻宣布不會御駕親征了,而是命令穎川王拓跋提作為先頭部隊直接伐燕,在秋收來臨之前提早割掉北燕的莊稼,以備軍用。
    然後又命令驃騎大將軍拓跋丕等大將統兵四萬作為後續部隊,直搗龍城。
    北燕地處北方,就是如今東三省地區,莊稼是一年一熟,如果魏國借著兵強馬壯強行收割掉北燕所有的糧食,不用打,只要熬一年也能把北燕給熬出民變來。
    無奈被大軍壓境的北燕只能龜縮在所有的城池裡,只能眼睜睜看著拓跋提分兵數路收走糧食,連堅壁清野都做不到。
    拓跋燾突然改變主意不御駕親征了,連立儲之事都往後拖了拖,自然是因為發生了更重要的事。
    高車人獻上了煤,以及以煤做熔爐精煉過的鐵。
    ***
    武昌殿。
    “狄葉飛,這些兵器真的可以大量量產?”拓跋燾歎為觀止的看著面前的三稜箭頭,雖然只是小小的一個箭頭而已,可他卻能從這枚箭頭上感受到鋪面而來的死亡氣息。
    這樣的形狀和韌性,只有純度極高的鐵才能鑄成,而且每個稜上都開了血槽,這樣的箭頭一旦射入身體裡,立刻回流血不止,若是射進骨頭裡,拔箭還會造成二次傷害,說不定連骨頭都會受傷。
    另一個托盤裡放著的是槍尖。魏國是馬上作戰,用的最多的是槍、矛和槊這類馬上長兵器,這些槍尖都是精鋼所鑄,即使三層的皮甲也能輕易穿過,南方劉宋和北涼多用皮甲,這樣的槍尖簡直就是大殺器。
    狄葉飛在賀穆蘭離開後請了半個多月的假,名義上是回鄉探望父母,實際上卻帶著阿其火一族的族人在平城附近尋找煤礦。
    正如賀穆蘭所說,這片土地上的煤多的驚人,許多地方根本不需要去勘查,只要隨便問問當地人,就能給你指出一大片裸露出來的煤礦。
    在柔然時,高車人需要長途跋涉到達西邊的金山才能找到煤和鐵礦,為了保守這個秘密不讓人知道,高車人一律把“煤”叫做“火種”,用會盟來掩蓋他們煉煤制鋼的秘密。
    塞外人人都知道高車人的鐵匠技藝高超,但愚昧無知的柔然人卻不知道高車人厲害的不在於鐵匠的工藝,而是他們的爐溫比其他的爐子都要高,他們的爐子也和普通漢人的不一樣,能夠承受更熱的溫度,所以才會鑄造出精良的兵器。
    自從挖到煤以後,狄葉飛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高車的年輕壯丁大部分被征召入了高車虎賁軍,剩下的中年人和老弱婦孺有許多在魏國做著生意,鐵匠鋪就是高車人開的最多的鋪子。
    狄葉飛和族人們便是偷偷在鐵匠鋪裡煉煤、煉鐵,甚至還有幾個鐵匠因為吸入太多煉煤的毒氣而差點死掉的,如此艱難之下才得到了這些鐵器。
    然而狄葉飛卻不准備以這個向拓跋燾邀功,他只是實事求是地說道:“是的,我們高車人之所以武器精良,是因為善於運用‘火種’。這種火種以前只有金山才有,可到了大魏以後,我發現平城附近多產‘火種’,其純度比金山的更好,更易於提煉。”
    “我們的熔爐本身就耐高溫,加上這種‘火種’後溫度到了極高的程度,塑形也變得容易,所以才有這樣的箭頭和槍矛尖制成。”
    狄葉飛當初問過賀穆蘭,該如何進獻這些東西,賀穆蘭告訴他,一切得秘密進行,避開眾國的耳目和朝中心懷不軌之人,然後等成功之時去找崔浩。
    崔浩是主戰派,自然知道如何將這些東西的左右最大化的利用。
    “陛下,此乃天意,是上天讓我們一統中原啊!”崔浩指著另一盤黑色的餅狀物說道:“這種東西別處不多見,卻在平城附近大量被采挖出來,又被會使用的高車人發現,豈不是上天的安排?”
    拓跋燾自然是興奮不已,抓起一塊黑色的餅子看了看,忍不住好奇問道:“這是……煤?”
    煤的使用漢代就有,不過因為常常死人,除了方士極少有人鋌而走險。拓跋燾的父皇晚年好煉丹,拓跋燾也認識這種東西。
    狄葉飛和一干高車人卻露出佩服的表情,敬畏地點了點頭:“陛下好見識,確實是煤,我們高車人為了保守煉煤的秘密,將其稱呼為‘火種’。負責勘探火種和保存火種的部族叫做阿其火,狄葉飛便是我們這一代的阿其火。”
    “阿其”是敕勒語,意思是“掌管”,拓跋燾意外地看了一眼狄葉飛漂亮的臉蛋,沒想到這個花木蘭的好友還有這種本事,心裡又對他高看了幾分。
    “煉煤困難嗎?”
    拓跋燾問道:“我要大量煉鐵,需要給你們提供多少人手和物資?”
    “煉煤並不困難,困難的是需要絕對封閉的空間以及可以排放毒氣的空曠場地。煉煤時,廢氣和黑煙常常彌漫天際,味道也極為惡臭,所以我們都是在人跡罕至的地方煉煤。平城附近雖然出產煤,但是在平城煉煤確實不合適的……”狄葉飛替族人們回答。
    “我們需要合適的地方。”
    拓跋燾看了眼崔浩:“你帶他來,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合適的地方?”
    崔浩笑著點頭:“陛下英明。平城以北兩百裡處有一處產陶器的窯坊,當年曾經是先帝用器的燒造之處,如今已經荒廢,正好用作煉煤。最近北燕蠢蠢欲動,陛下可讓高車人以‘操練兵馬’的名義出城,護送熟練的工匠和學習煉煤的匠作一起去那處窯坊。”
    “另一邊,工部和將作監需要開始制作高車人煉鐵所用的特殊高爐,好在我們馬上就要對北燕用兵,此時加強武備也不算扎眼。”崔浩開懷一笑,“等高爐制成,高車人的煤應該也煉的差不多了,正好運回鑄造兵器,直接裝備虎賁軍和羽林軍。”
    虎賁軍和羽林軍是直屬於拓跋燾的兩支軍隊,虎賁是哪裡需要往哪裡搬,而羽林軍只追隨拓跋燾左右,除非御駕親征,否則都拱衛京城。
    崔浩說得了武器先裝備虎賁軍和羽林軍這兩支精銳中的精銳,當然是對拓跋燾示好的意思,而拓跋燾果然興奮不已。
    “是!等虎賁軍和羽林軍都換上了這樣的武器,一定是無堅不摧,所向披靡!北燕的事情反倒要放一放了,反正有庫莫提在前線穩著我也放心……”拓跋燾激動地踱起了步子。
    “要吩咐白鷺官封鎖窯坊附近,還要想法子解釋煉煤時當地產生的黑煙是怎麼回事……”
    他抬起頭,問一旁的狄葉飛。
    “煉煤要多久?”
    “平城附近的煤雜質很少,會少很多步驟,一般我們百人煉煤千斤,快則十天,慢則半月。”
    他們高車人主要是先篩出粉末和塊煤,然後通過獨門的手段洗出其中的各種雜質,再進行提煉。
    狄葉飛心眼比賀穆蘭多,此時將時間多說了一點,以防皇帝要求的日程緊無法完成的情況。
    “竟如此快?”拓跋燾喜出望外:“崔太常,立刻著手安排修復窯坊。讓內府對外宣稱宮中需要一批銀絲炭,就說平城以北正在燒炭,這樣黑煙的問題也能解決。此事不能讓其他幾國知道,我怕會橫生事端。”
    “是。”
    崔浩也是喜氣洋洋。
    “高車人獻上精鐵和煤有功,但我不能明賞。”
    拓跋燾沉吟了一會。
    “這樣吧,升斛律光斗為敕勒侯,賜地留城,留城以北的草場也賜予高車人放牧定居。狄葉飛升為虎賁左司馬兼御前獵郎,領虎賁全軍,可御前聽差……”
    拓跋燾連出幾道御令,因為今日是秘密獻物,沒有捨人在場,崔浩親自鋪紙磨墨擬詔,拓跋燾蓋了御印和朱批,明日朝上傳令諸臣之後就可封賜。
    因為這件事,他不准備御駕親征征討北燕了,先把武備提升起來是要事。如果沒有他在京中策應,根本沒辦法提供高車人各種方便,紙也包不住火,一會兒就會暴露出新鐵的秘密。
    劉宋的能工巧匠不知凡幾,只要他們知道煤能夠讓爐溫比炭更高的,遲早就會被仿制出來。
    他現在連魏國的熟練工匠都不敢相信,只能用高車人。
    他不去北燕,京中大臣們說不得要慶祝個幾天幾夜,此時正是他們心情大好的時候,把北方留城的草場賜給高車人這種小事根本不會讓人注意。
    高車人自從被拓跋燾大量遷入漠南和關中之後,居無定所,一直靠放牧為生。然而好的水草地和牧場早已經被鮮卑人圈的差不多了,他們是後來者,經常和各地的牧場主摩擦,雖然過得比之前要好的多,卻沒有想象中的圓滿。
    因為煉鐵的緣故,如今他們得到了一塊自己繁衍的土地,就如杏城之於盧水胡人,被秀容之於爾朱契胡,他們有了郡望和封地,這才算是真正的魏國人。
    一時間,前來進獻鐵器的老工匠們喜極而泣,歸附於地叩謝拓跋燾的恩德,狄葉飛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此時可謂是一步登天。
    御前獵郎是皇帝極為信任的表示,可以帶著武器入宮,在御前接受差遣,獵郎除了領兵之時,進入宮中只要出示腰牌即可。
    獵郎非貴族出身值得信任的子弟不可擔任,崔浩當年便是先帝的御前獵郎。
    而有了封地和草場的高車人,從此之後一定是牛羊繁茂,人口興旺,加上高車人善於冶鐵的技術,日後肯定有更多的封賞和所得。
    哪怕為了這塊封地,將高車人的技術交出去都是賺了。
    “必不辜負陛下的隆恩。”
    狄葉飛恭恭敬敬地跪下謝恩。
    他知道,作為高車人最難攀登的一步,他已經登上去了。
    從此之後,門第上的障礙在他面前蕩然無存。
    他不會辜負陛下的隆恩,更不會辜負花木蘭的提攜之恩。
    這個登天梯,他一定會爬到頂端,然後……
    再次與他並肩。

  ☆、第392章 矛盾開始

被人希望與之並肩的賀穆蘭同學,現在正在絞盡腦汁的想該如何抓住李順的把柄,讓他徹底暴露出來。
    因為再往前就是北涼的國界,賀穆蘭連夜寫了一封信函快馬通過國境前最後一個驛站送回平城,告之了自己一路前往北涼的遭遇,以及李順一路上的所作所為。
    她並沒有隱瞞貪了李順金子的事情,她知道拓跋燾不會關心這種小事。
    然而一來一回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至少要兩個月左右,賀穆蘭幾乎是十天寫一封信,可前面的信件到達平城大概也才沒多久。
    李順做的很小心,無論是買通蓋吳還是買通鄭宗,都沒有其他當事人。蓋吳和鄭宗都是她的人,就算他們說李順裡通外國,說不得還有人覺得她是在攀咬。
    對付這種人就不能心軟,反正別人已經覺得自己對李順不客氣了,賀穆蘭干脆派了一個百人隊虎賁軍貼身“保護”李順,就連他吃飯如廁都跟著,完全不給他和外人接觸的機會。
    鄭宗和蓋吳也做出一副“夾著尾巴做人”的樣子,李順雖然又氣又怒,無奈一來手臂受傷受制於人,二來做的手腳莫名沒起作用心裡發虛,竟也就這麼忍了。
    ‘叫你們狂,以後有你們哭的……’
    被虎賁軍日夜盯防的李順心中怒罵,索性把他們當做真的是在“保護”,安心的養傷了。
    商隊和使團混合的隊伍行的很快,沒有多久就要抵達進入北涼的第一個城鎮“海子營”。
    海子營當然沒有海,而是沙漠上的人民對於較大的綠洲的稱呼。這個城鎮位於這樣一個大型的綠洲附近,不但有水有田,還盛產一種美味的羔羊,肉質嫩美,其羊奶做的酪酥比牛奶做的更香。
    賀穆蘭一路上早就聽各方的商人誇贊那羊羔的美味,她自己不怎麼覺得,手底下的人卻一個個一聽到就流口水,而北涼的使臣表示涼國迎接魏國的軍隊已經到了海子營,只要使團一到就立刻護送他們前往姑臧,賀穆蘭不禁也對海子營多出了幾分期待。
    一路上幾乎沒驚沒險,馬匹在沙地上行走雖然不如駱駝,但他們也沒有進入沙漠的腹地,糧草和水帶的都足夠,所以沒有太大問題就看到了海子營的城牆。
    說是城牆,其實不過是和人差不多高的一道圍牆罷了。因為建在綠洲之上,大部分圍牆是敞開的,導致整個城有許多門,根本沒有辦法防守,只不過是個象征的意義。
    賀穆蘭從未見過這樣的城市,而隊伍裡負責記錄沿路地形地貌,以及城市守衛情況的官員們,已經開始在心中勾勒地圖,並且打探著整座城的武裝力量。
    他們還未靠近,就聽到號角齊鳴,歡歌之聲響起,再定睛一看,從那無數個圍牆的豁口之中走出許多男女老幼並涼國官員,載歌載舞地上來迎接北魏的使團。
    賀穆蘭不通此地的語言,忍不住問身邊的慈心和蓋吳等人:“他們在唱什麼?”
    “在歡迎我們的到來。”蓋吳頓了頓,“等下有人要給您獻酒,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摻東西,你最好別喝。”
    “這……”
    她看著熱情上前的眾多胡姬,露出苦笑:“這大概不容易吧?”
    果不其然,一群北涼的女人們載歌載舞的湧到賀穆蘭的身前,賀穆蘭盛情難卻之下滾鞍下馬,喝了她們遞來的羊奶酒,還好分量不多,沒喝多少。
    見賀穆蘭也喝了,其他使節和虎賁軍將領才敢接過酒喝掉,那些女人們見到所有人都喝了,更是高興不已,腳步頻頻,連連轉圈,像是穿花蝴蝶一般從使團之中游過,勾的不少光棍們口水直吞,恨不得也跟著飛揚的裙角一路追過去才好。
    而北涼的使節們則是彬彬有禮地問候賀穆蘭,詢問李順的情況。
    他們都知道李順是這次使團的主使,也都和李順打過交道,此時見賀穆蘭作為主使出來接受他們的迎接,各個都十分詫異。
    當聽到賀穆蘭說李順受傷,此時她暫為主使時,被涼主派來的一干使臣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那就先請諸位先進海子營休息,大軍和商隊可在海子營附近駐扎……”一個叫莫干的使臣較為老練,先邀請使團裡的人進城休息,又指了指城南的方向。
    “那邊水草茂盛,最適合馬匹休息和進食。”
    到了這裡,就算是到了涼地,因為之前遇過李順好多次暗算,賀穆蘭一點也不敢大意,帶了衛隊三百人進城,其余的大軍在城外駐扎,保護使團裡的聘禮還有依附使團的商隊。
    賀穆蘭真正的任務是打探涼國沿路的國情,包括城裡都有多少守衛、百姓生活的如何,有多少男丁可以作戰雲雲。
    一路行來的結果讓人吃驚,小小的一座海子營,竟然每個敞開的口上都有上百個守衛,加一起的人數絕對超過五百人。
    要知道即使在魏國,像是這麼小的城鎮,也不會有超過五百的衛兵。
    賀穆蘭實在是奇怪,便問身邊的蓋吳等人,結果陪著賀穆蘭的一個使臣耳朵尖,聞言笑著回頭:
    “海子營牛羊豐美,又在綠洲,所以經常遭到沙盜襲擊。其實海子營的衛兵還不止這麼多人,有一部分出去巡邏了,要到傍晚才回。”
    賀穆蘭了悟地點了頭,卻聽到旁邊的袁放悄悄壓低了聲音:“他騙人的。”
    “咦?”
    賀穆蘭也壓低了聲音問他。
    “為何?”
    “剛剛我過去時留意了一下,發現這些衛士之間都互不熟悉,有一個衛士想叫另一個人的名字,結果張了幾次口也沒叫出來,可見他們都是臨時被調派到這裡的。”袁放嘲諷地一笑,聲音更低:“沮渠蒙遜怕我國攻打,故意把這麼小的城都弄的兵力雄厚的樣子,好張揚國力呢。”
    賀穆蘭對袁放的話半信半疑,不過就她作為將軍的經驗來看,這樣因為地質原因有好多個城門的城池並不適宜駐軍防守,因為這並不是易守難攻的城鎮。
    若是以剛剛那個使臣說的,這個地方作為巡邏部隊的補給點倒是挺合適。
    想到此處,賀穆蘭忍不住笑笑。
    國難當頭,北涼上至國主下至官吏都想辦法讓國家生存的時間更長一些,未嘗不是一種讓人尊重的行為。
    相比柔然人一擊即潰,大檀直接燒了王帳逃跑,沮渠蒙遜不失為一代英主,只是英雄遲暮,又碰巧遇見了拓跋燾罷了。
    偏安一隅自然是不錯,可北涼扼守東西,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沒有哪個鄰國願意任其發展。
    三百虎賁軍跟著賀穆蘭進城,和她同往的還有慈心大師、蓋吳、鄭宗和那羅渾。李順手臂受傷,李順的副手和同來的魏國使臣一起陪同賀穆蘭入城。
    陳節和蠻古被留下來看守大帳,賀穆蘭並不准備在城裡過夜,也擔心李順趁機做些什麼,陳節和蠻古一個心眼多一個死腦筋,互相搭配做這個活最好。
    海子營果然名不虛傳,不但羊羔肥美,而且瓜果眾多。也許是因為這些北涼使臣和李順更熟,也許是他們沒摸清賀穆蘭的脾胃,總而言之,一場晚宴辦的客套由於熱情不足,直到海子營的女郎們紛紛出來獻舞敬酒氣氛才變得輕松一點。
    “不知貴國的三王子回國了沒有?”賀穆蘭一邊飲酒,一邊問起沮渠牧犍的事情,“他在中途離團獨自離開,讓我實在是擔憂。”
    “咦?我們三王子不是留在魏國了嗎?國內接到的信是說王子殿下得了急病,不得不留在魏國養病啊……”
    北涼使臣驚得眼睛瞪得渾圓,“怎麼又中途離開了?”
    一群魏國使者嘩然起來。
    “明明是他自己離開的!不是你們發了急函說國主病重,要求沮渠牧犍王子盡快趕回嗎?”
    “還說呢,一路上一直生病,不是頭疼就是腦熱,要他養病都不願意,非要跟著我們拖累行程!”
    “貴國國主現在如何了?”
    賀穆蘭心中咯登一下,突然覺得沮渠牧犍的離開恐怕有所蹊蹺。
    北涼的使臣一直以為國主病重,所以王子才拋棄使團只帶著副使白廣平和侍衛們離開,他們都是使臣中的成員,卻被半路拋棄跟著魏國使者,其尷尬和委屈可想而知,如今聽到本國的使臣這般說,各個開始交頭接耳。
    “不知將軍從哪兒來的急函,但是我們國主的身體還不錯,並無病重一事……”一個使臣不悅地說道:“這和詛咒已經沒什麼區別了,還望慎言。”
    “那敢問諸位,有沒有可能三王子已經回到了國內,你們卻不知道?”賀穆蘭心越來越沉。
    “如果他回了宮,國主肯定要召見他詢問出使的事情,可是我們卻沒見過他回來。不過我們都是從姑臧來的,來這裡已經半個月了,難保不會在這半個月回去了。”
    北涼使臣莫干圓滑的回話。
    “也許其中有什麼誤會也不一定。”
    若有什麼誤會,那也是身為主使的李順搞出來的。
    這一刻,賀穆蘭無比慶幸自己將李順軟禁了起來。
    其他使臣大概也察覺出了其中的蹊蹺,各個都諱深莫測的樣子。
    這到達北涼的第一場晚宴就這麼各懷鬼胎的進行著,賀穆蘭幾乎是吃的食不知髓,再肥美的羊羔也沒了味道。
    其余諸人也都差不多的樣子,一個個猶如魂游天際。
    直到賀穆蘭中途起身如廁,出門遇到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
    賀穆蘭無論到哪裡,那羅渾和蓋吳都形影不離的跟著,哪怕如廁,也守在門口。他們三人都是成年人,長得又不慈善,一般人見到他們都會避開。
    這小女孩見到賀穆蘭不避反迎,一見到賀穆蘭就吐出一大段話,說的賀穆蘭一愣一愣,只能呆呆地看著蓋吳。
    她聽不懂盧水胡語。
    “她問我們,我們是來迎娶他們的公主做國主的妻子的,是不是就表示我們不會打仗了。”
    蓋吳神色復雜地抬眼向賀穆蘭看去。
    “她說,全城的人都很怕打仗,所以她偷偷摸摸的來見你,問一問。”
    一時間,賀穆蘭竟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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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3章 絕世尤物

這種問題,讓賀穆蘭怎麼回答呢?
    侵略,戰爭,死亡,痛苦,這些曾經是柔然帶給魏國的一切。
    賀穆蘭初次穿來時不理解的一切,在經過抵御柔然的那幾年也清楚的明白了,到底是屬於什麼樣血和淚才凝結成的勝利。
    抵御外敵是痛苦的,同時也是甘甜的,因為每一次成功擊潰外敵之後,所得到的成就感足以讓所有人開懷大笑。
    但在這一點上,賀穆蘭和花木蘭在思想上是一致的。
    她們是戰場上的常勝將軍,可她們同時也是打從心底厭惡戰爭的那群人。
    現代的士兵從戰場上退役後會有“戰爭創傷後遺症”,花木蘭也有這樣的倦怠,於是她義無反顧的解甲歸田。
    花木蘭不願侵略夏國,所以她去了黑山,一駐守就是十年,而今賀穆蘭被推倒風口浪尖之上,卻要被迫去面對自己是“侵略者”的這一面。
    也許是出使的任務表面上維持著和平的假象,也許是賀穆蘭強迫性選擇讓自己遺忘,如今這個小女孩的問題,還是將虛偽的面具撕開,將隱藏在和平之下殘酷的戰爭真相表露出來。
    她該如何回答?
    她又能如何回答?
    賀穆蘭強迫自己擠出一絲笑容,蹲下身子對那個小女孩說:“誰也不能保證不會打仗,我並不是皇帝,我也不能……”
    她一邊說一邊搖頭,蓋吳將她的話翻譯給小女孩聽。
    “他們說你是很大的官,是魏國的大將軍,大將軍也不能肯定嗎?”那小女孩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很傷心,眼圈都紅了:“我們都把最漂亮的公主送給你們了,為什麼還有可能打仗呢?”
    “師父,走吧……”蓋吳見賀穆蘭雙目低垂的樣子,竟不敢替她再做翻譯,只能蒼白無力地催促賀穆蘭離開。
    “您不是要如廁嗎?”
    “相信我,我也不願意打仗。”賀穆蘭抱了抱那個小女孩,從袖袋裡隨便掏出一個玉瓶送給她。
    “這個送給……”
    啪!
    玉瓶被小女孩伸手揮開。
    “嗚嗚嗚……你們都是騙人的!都是搶別人東西的壞人!”小女孩拍掉了玉瓶,心中大概半是害怕半是憤怒,大哭著往後慢慢移動,靠哭泣做掩飾,一下子就跑了個沒影。
    只留下賀穆蘭垂手看著地上玉瓶的剪影。
    她就這樣保持著這個動作好一陣子,才慢慢直起身子來。
    “將軍,你可還好?要不要讓我把那孩子抓回來,看看是誰指使她這麼做的……”那羅渾可惜地看著地上的玉瓶,“是薄荷油吧?哎,真是可惜,袁主簿才給你換來沒多久。”
    行軍時抹點這個提神醒腦,又能防蚊蟲叮咬,袁放特意換了不少來,賀穆蘭那一瓶最純,平時都放在袖袋裡,隨時都能拿出來用。
    這一瓶價格不低,油也是好油,實在是可惜。
    “走吧。”賀穆蘭似乎又恢復了平時的冷靜,“我們不能離席太久。”
    這樣的小插曲幾乎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海子營也沒什麼城主府、太守府,這裡的城守是個盧水胡官員,招待他們的地方是自己的私宅,家中有親戚、子女或者是下人很正常,賀穆蘭也不想去查探那個女孩到底是哪裡來的。
    一番推杯換盞之後,賀穆蘭與北涼的使臣們寒暄了幾句,就開始討論起前往姑臧的路線以及進城時的儀仗雲雲。
    賀穆蘭等人是持節前往北涼的使團,代表著拓跋燾的身份,北涼如今只是屬國,按照禮節,沮渠蒙遜需要親自出城迎接使團一行人,對待賀穆蘭的節杖猶如魏帝親臨。
    但這樣做十分打擊士氣,所以這些使臣都希望能商議之後用一種更加平和的方法迎接魏臣入城。
    如果此時主事的是李順,說不得就輕松的答應了。可賀穆蘭這番來是宣揚魏國的國力,順便向北涼人彰顯魏國的武力的,讓他們無聲無息的進姑臧絕不可能。
    一時間,魏國的使臣和涼國的使者唇槍舌劍,相互討論著細節,互不退讓,賀穆蘭越聽越是煩躁,索性站起身子,丟下一句“本將軍累了,先回大營休息”,就這麼領著虎賁軍拂袖而去。
    留下一群心驚膽戰的北涼人,以及更加得勢不讓的魏國使臣們。
    賀穆蘭回了大營後直接鑽入了自己的營帳,連洗漱一番都沒有做就悶頭大睡,讓人實在是心中擔憂。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聞訊趕來的慈心大師和袁放問蓋吳幾人,“是不是惡疾又發作了?”
    那羅渾默默地搖了搖頭。
    “將軍不許我們進去,所以我們只好在這守著。”
    “什麼情況?”鄭宗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北涼使臣說了什麼得罪將軍的話?他們哪裡有這麼大的膽子!”
    “我覺得,大概和那個小女孩有關……”蓋吳冷著臉將晚上遇見那個小女孩的事情復述了一遍。
    “……所以,師父一回來就有些情緒不穩。”
    “好毒的攻心之計……”袁放搓了搓自己圓圓的下巴,“北涼知道主公的忠心不可動搖,終於開始以情動人了嗎?”
    “什麼叫以情動人?”蓋吳皺著眉頭,“那不過是個小女孩而已!”
    “正是因為只是個柔弱可欺的小女孩,所以才格外讓人放松警惕。城守府是什麼樣的地方?一般的小孩子見到有這麼多客人來早就嚇得避開了,會在廊下一直等,肯定是有人指使。”袁放呼了口氣,“我看將軍未必不知道是別人借著小女孩在問她,只是她性格太過剛正,過不了自己那道坎罷了。”
    “是這樣嗎……”那羅渾和陳節對視了一眼,滿臉擔憂,“我們是軍戶,只要陛下一聲令下,莫說打北涼,就是打自己人也得打,哪有選擇的余地。”
    “正是如此。”袁放點了點頭。
    一般軍戶出身的人家,都會像是那羅渾這般想,他們從小接受到的教導就是這樣的,從小習武、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要打仗的,至於打的是誰,一點也不在乎。
    他們渴求榮譽,渴求勝利,不會思考戰爭的本質。
    袁放以為賀穆蘭是個女人的緣故,所以從小家中不會對她灌輸這樣的思想,這時候才會被小女孩的話一時所惑,只要在軍中和一些老兵聊一聊,說不定就能走出迷局。
    但他也不好擅闖賀穆蘭的帳篷。
    “阿彌陀佛,正因為施主如此宅心仁厚,所以才能一直逢凶化吉、百戰百勝吧……”慈心念了句佛號:“若天下的將軍都如花將軍一般,也就能少死些人了。”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人殘忍。”鄭宗不屑一顧地說道,“將軍就是太習慣當一個好人,有些婦人之仁的意思。”
    “鄭宗,你亂說什麼!”
    “什麼婦人之仁!”
    幾人聽到“婦人”二字頓時敏感地跳了起來,幾乎就差沒指著鄭宗的鼻子罵了。
    “我……我只是隨口說的……”鄭宗害怕的揮舞著手臂,“你們別這麼看我啊!我沒侮辱將軍的意思,將軍那麼威武怎麼看也不像是女的啊!將軍要是女的,那我就是絕世美人了!”
    那羅渾幾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陳節惡狠狠地對著地上啐了一口,這才當做他不存在一般將他無視了過去。
    賀穆蘭心情不好,屬下們也是愁眉苦臉,陳節大著膽子打了洗漱的用水送進了營帳,出來後對眾人做了一個“她睡了”的手勢,他們也只能怏怏的散去。
    奇怪的是,第二天一早起床練武的賀穆蘭完全看不出之前的迷惑和頹喪,竟然起了個大早練武不說,還拎了鄭宗和袁放等人來一起練武。
    “主公,主公,你就饒了我吧,啊?”袁放抱頭鼠竄,“你們別光看熱鬧啊!救救我!要我跟著主公練武,那還不如直接殺了我比較快,我哪裡有這樣的本事啊啊啊啊啊!”
    “休要耍賴。”賀穆蘭蹙著眉頭將袁放滴溜了回來。“我看你最近身材又開始圓了,連出行這麼艱苦的環境你都能長膘,等到了三十多歲一定圓的更厲害。你好歹是我虎賁軍麾下的主簿,武藝不精通就算了,還長成個大胖子,別人不知道我怎麼克扣軍糧呢!”
    “我天生喝水就長肉啊!啊啊啊!別打我!我真不行!”袁放鬼哭狼嚎地抱住那羅渾的胳膊,“將軍瘋了!她居然要我圍著營地跑十圈啊!我連一圈都跑不下來!”
    六千人的營地啊!
    又不是六百人!
    鬼能跑的下來!
    “跑!不跑我就拖著你跑!”賀穆蘭將袁放往陳節手中一推,“你陪他跑!”
    “什麼?我?”陳節一下子蹦了起來,瞪大了眼睛,“憑什麼我也要……好吧好吧,您是將軍,您最大!”
    陳節洩憤一般地脫掉上衣,往地上一摔,“走吧,主簿!”
    “我不要啊啊啊啊!”
    陳節把袁放拎走了,留下手足無措的鄭宗,手中拿著一把像是玩具一樣的木制大菜刀。
    “咦?蓋吳,我不是讓你削一把木劍給鄭宗……算了,反正也差不多。”賀穆蘭陡然想起蓋吳特殊的本領,拿著手中的劍鞘對著鄭宗。
    “袁放的體質微胖,所以力氣雖有,耐力卻差,我讓他天天晨跑,是為了讓他不至於胖的那麼厲害,日後要是真有什麼事,逃命的本事至少練會了。而你天生膽小,逃命的本事一流,卻沒有直面敵人的勇氣……”
    鄭宗面如死灰,抖得猶如篩糠。
    “可可可可我不想想死啊,我我我哪裡打打打的過您……”
    “你不必贏過我,只要在我的劍下能躲過三次就行了。我動作會很慢……”賀穆蘭一句話還沒說完,手中的劍鞘猶如驚鴻一般壓至鄭宗的頭頂,打的他眼淚橫飛。
    “啊啊啊啊!我連菜刀還沒有舉啊!”
    “見鬼的菜刀!那是我劈的劍!”
    蓋吳第一個不服。
    “見鬼的劍啊!你見過劍身這麼寬的劍嗎?”
    “我只是覺得普通的木劍像玩具,所以稍微‘美化’了一下。”蓋吳見鄭宗滿臉不高興,再看看那把對於鄭宗來說確實太寬太短了一點的“木劍”,只能不高興地承認著:“恩,大概是我太高估你的本事了……”
    “喂,是我太高估你的本事了吧!”
    鄭宗眼淚汪汪。
    “這什麼玩意兒啊!”
    “不要斗嘴了,好好看著我的劍!”賀穆蘭揮了揮手中的劍鞘。“我並沒有使力,否則你如今已經傷了。雖然我在說話,但是劍卻隨時會揮下來。你年紀太大,又沒什麼練劍的天賦,我沒辦法在短時間裡教會你練劍的……看劍!”
    賀穆蘭赫然揮動劍鞘,劍鞘直點鄭宗的咽喉!
    鄭宗嚇得往後仰倒,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離開了賀穆蘭劍鞘的攻擊范圍。
    劍雖然不是真的,殺意卻是真的,那一刻鄭宗真的以為有一把殺意森森的劍抵著他的咽喉遞了過來,所以才嚇得幾乎尿了褲子。
    “將將將將將……”鄭宗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就能避開的。”賀穆蘭居高臨下地望著仰倒在地的鄭宗,“在避無可避的時候,只能去面對。這段時間裡,你要適應殺氣、學會根據殺氣躲避攻擊要害的武器,這樣,即使你打不過別人,至少能保住一條命。”
    “我我我我……不是有將軍在嗎?”鄭宗覺得今天的一切都很荒誕,“有將軍在,還有誰能傷的到我們!”
    “傻子……”賀穆蘭歎著氣將鄭宗攙扶起來,“我難不成能一輩子看顧你們不成?那羅渾和蓋吳我不擔心,他們的武藝足以自保,陳節性格機靈,蠻古經驗豐富,唯有你和袁放,兩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體力又差,真有個什麼事,我真擔心你們出事。”
    蓋吳和那羅渾一聽到賀穆蘭的話心中就涼了半截。
    這語氣他們再熟悉不過了,這不跟交代遺言似的嗎?
    “將軍!”
    “師父!你別說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賀穆蘭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北涼的命運如何,要看北涼和我國博弈如何。如果真的打起來,你們這群出使過北涼的人,人人都逃不過隨軍的命運。戰場上不管你是不是文職、譯官,哪個看起來好切就切哪個,我這是未雨綢繆罷了。”
    賀穆蘭昨天晚上想的很明白,魏國窮的很,光打下夏國人口還遠遠不夠,百姓也不富裕,只有打下北涼才能打通商道,所以無論她怎麼傷懷,這一仗都無可避免。
    北涼要能存活下去,除非徹底歸降變為魏國的州府,北涼王室全部到魏國來生活,放棄對北涼的統治,否則都是沒轍,而要達到這樣的目的,前提魏國要有絕對震懾住北涼的實力。
    現在的魏國還差一點,可等滅了北燕,再產出大量的武器後,這肯定是順理成章的事。而拓跋燾願意迎娶興平公主,這兩年內就不會動涼國,要是興平公主手段過人美艷非凡,搞不好拓跋燾還能看著這位嬪妃的面子上對北涼百姓更加仁慈,他其實是個重感情的人。
    拓跋燾的為人,她會慢慢灌輸給那位興平公主知道,只要這位公主聰明,一定會明白該如何做才對北涼好。
    至於幾年後,要是一切都不順利真的打了起來,和她恐怕也沒有什麼關系了。
    她已經死了,攻打北涼的事情,還是交給這些同袍去做吧,至於死人會不會因為安上“侵略者”的身份而傷心,只有鬼才知道。
    這些北涼人大概是不知道她命不久矣,所以才做出這麼多動作,他們要是知道自己可能都活不到攻涼,恐怕根本不會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既然是庸人自擾,還不如好吃好睡,好好的揚我國威。
    只不過現在嘛……
    賀穆蘭抬眼看著累的像狗一般被驅趕著跑圈的袁放,眼前出現的卻是三十歲時那個眼睛被肥肉擠的都看不見的袁家主。
    還有面前一直抖啊抖,抖啊抖的鄭宗。
    要想做個好人,還是得先活下去啊,笨蛋。
    “不要裝死!起來再來!”
    “不要啊啊啊啊!”
    ***
    “啊,啊,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嘛!”身段妖嬈多姿的美人兒伏在喘著粗氣的男人身上,“你怎麼這麼沒用!”
    氣喘吁吁的男人笑著調侃,“自從看了曇無讖大師留下的寶書,你們姐妹幾個越發像個喂不飽的貓了,我再怎麼厲害,也不能在先喂了你嫂子之後,還能再來一次,她比你可更加厲害,不折騰個三四次不行。”
    那人爬起身,揉弄著女人豐腴嫩白的皮膚。
    “天天拿牛乳泡澡果然有效,只是便宜了佛狸那貨,得了你這麼個尤物。”
    “聽說那位佛狸陛下身高八尺,體態魁梧,相貌堂堂……”興平公主只是想了想就覺得花蕊緊縮,底下的空虛更加厲害,忍不住整個人在男人身上廝磨:“真的不行了嗎?上次那藥不是很厲害嗎?再吃一次吧。”
    “高僧給你的藥可不是做這個的。”男人抖抖身子站了起來,“你姐姐還等我去給她送信呢,我得回去了。”
    “姐夫,你下次什麼時候再來?我等你一次要好久啊。”興平公主高仰起脖子,讓自己的酥胸更加的高聳,“我說我要出去玩兒,父王說最近北涼的使臣要來叫我收斂點,根本不放我出去。”
    “那藥吃了我後來幾日沒法子上朝。你還是收斂點吧,雖說有高僧給的藥,可也不是百分百不會受孕,你們姐妹玩的這麼厲害,我可不想給你們連累。”
    男人一天縱欲過度,連系衣帶都覺得手臂虛軟,“遲早有一天,我要死在你們的裙子底下。”
    興平公主大大方方地攤開手腳,笑著歎息:“人生苦短,唯有愛事快樂,這可是愛經上說的。男人可以好欲,女人為什麼不能?我只是遵從本心罷了。你要不是覺得這種事美得很,會和我們姐妹相樂,又經常出入我嫂子的寢室?別說你,就連父王都經常在嫂子那裡偷偷過夜……”
    “慎言!”
    被稱為“姐夫”的男人穿好衣衫,皺起了眉頭。
    興平公主是確定要和親北涼以後才得得封號,她在眾姐妹中排名老三,名為沮渠莎娜,母親是鄯善國有名的美人。
    從她開始發育起,就像是有毒的薔薇,越發的毒氣逼人,她的長相和身材是萬裡挑一的出色,自從學了《愛經》之後,更是散發出讓人魅惑的氣質。
    他曾經出使過夏國,見識過那位頗有美名的赫連公主,可跟沮渠莎娜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個還沒長開的黃毛丫頭。
    只要一沾上,根本就放不開手……阿不,是合不上腿。
    遇見這種慣於玩弄男人的女人,根本就抵擋不了這樣的誘惑。
    所以他載了,不但載的厲害,連自己的命可能都賠進去。
    正因為知道每一天行樂都可能是最後一天,所以他才玩的這麼瘋狂。
    興平公主輕蔑地瞟了他一眼,看得他差點又豎立起來,趕緊微微縮了縮身子,心中暗罵一句精怪。
    她也從榻上站了起來,任由大腿沾/污一片,就這麼邁向地上的衣裙,慢條斯理的穿起。
    奇怪的是,盧水胡人屬於匈奴的一支,衣服是緊身的窄袖束腰,可這位公主的衣服全都是寬袍大袖的漢人衣冠樣式,而且衣衫也並不簇新,都是極為柔軟的棉布。
    棉花是涼國的特產,中原地區只有木棉,南方劉宋只有絲綿,此時所謂的“棉布”,都是木棉制成的。
    以興平目前的重要,即使滿穿綾羅綢緞都不為過,而且她身材豐滿,前凸後翹,穿匈奴人的衣冠反倒更顯得身材婀娜。
    “你怕什麼,我父王原本身體好的很,我大哥走後就開始體力大不如前,為什麼?還不是你那種藥吃多了。”興平公主見姐夫看著她大腿上的白痕,笑著走到他的身邊,軟若無骨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將那白痕蹭干淨,這才大大方方地開始繼續系上衣裙。
    “我三哥還不知道大嫂和我父王的事,否則說不定又要惹出事端。我看三嫂也大概忍不下去了,她嫁過來的時候,可不知道我們這裡是這樣的。哈哈哈哈,三哥也是好本事,不知道到了魏國又勾搭了幾個貴女。”
    “姐夫”臉色怪異地抽搐了一下。
    “你別這樣笑,看著怪讓人倒胃口的。”
    “那就別看唄。”興平公主挽住“姐夫”的脖子,獻上朱唇,又在他耳邊輕喃:“就是不知道魏國這位來迎親的花將軍美不美味,聽說器大活好,力能巨鼎,說不定歡愉一天一夜也不會疲倦……”
    “你又是哪裡來的消息?”
    他不由得有些吃味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你以為黑山軍裡沒有我們的探子?”興平笑嘻嘻地說:“哎,要是他是個‘有趣’的人就好了,這樣我這一路上至少不會空虛寂寞……”
    “你莫亂來,為了不傳出你的名聲,大王廢了不少的力氣。那花木蘭聽說是個性格極為剛正之人,把你下面的嘴閉好,別見人就咬!”
    男人扒下脖子上的手臂。
    “把你的本事都用到佛狸身上,能迷得他頭暈腦脹為你不攻打涼國才是正經。想想你的母妃和姐姐,可都在這裡呢!”
    “你們這些男人啊,只要一談到家國大事就翻臉不認人。”興平公主撥弄著耳垂,“知道了,我不會忘了我是去做什麼的,就算為了我自己能過的舒服,我也得使出全身的‘本事’啊。”
    “嗯,我先走了,下次入宮再來找你!”男人狠狠捏了興平公主的高聳一把,這才邁出內室。
    興平公主將頭發和衣衫全部整理好,這才邁著步子,拖曳著寬大的裙擺,從暗室之中走出去。
    她知道她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在宮中看到侍衛和女官做那種事,不但沒有害羞的跑掉,甚至還會看的津津有味,將自己代入到其中去。
    從十四歲成人後,她更迷戀上了這種事的滋味,而因為服食那種藥,她不但不會受孕,而且身體變得更加敏感,也更加容易歡愉。
    為了不徹底迷失,她心中還留著一處虔誠,便是……
    暗室外面是一座佛堂,佛香裊裊,花氣怡人,興平公主雙手合十,跪倒在地,對著面前的佛像虔誠地拜了拜。
    往日能讓她躁動的心靈安靜下來的佛香,今日卻不知怎麼的覺得有些熏人,讓人忍不住頭暈眼花想要暈倒,往日裡點著的油燈也嗆人的要命……
    “嘔……”
    她合十的動作一下子變成了捂嘴,眼睛突然瞪大了起來。
    “不……不會吧……”

  ☆、第394章 惡有惡報

跟隨使者入涼的第三天,賀穆蘭收到了平城方向快馬加鞭送來的第一封回信。
    魏國和北涼之間隔著諾大的夏境,信件一來一去花費的時間太長。尤其夏境裡的驛站是後來打下夏國後重新修整的,人口不足的情況下做什麼都慢,驛道的鋪建也是如此,所以等賀穆蘭收到這封信時,離平城送信時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了。
    信中大致寫了一下如今朝中的局勢,比如北燕局勢突變,可能今年年內就要打下北燕,還有高車人進獻了新的兵器,會提前裝備虎賁軍雲雲。
    最讓賀穆蘭熱淚盈眶的,是拓跋燾對於李順一事的回復。
    只有四個字。
    “當斬則斬。”
    這四個字是由御筆朱批的,聖諭下方又有御印,其作用和聖旨也沒什麼區別,有了這封信,就算賀穆蘭真的斬了李順,回去也不過就被言官申飭一番罷了,沒有拓跋燾下令罷官捉拿,素和君又和她好的稱兄道弟,誰也不敢動她。
    同拓跋燾的信一起到的,還有身為侯官令的素和君寄來的一封信。
    信件能這麼快到北涼,必定是走了白鷺官的情報路子,素和君“夾帶”一封私信也是正常。
    和拓跋燾言簡意賅簡直如同介紹故事梗概一般的明顯偷懶風格不同,素和君的信就明顯“婆婆媽媽”的多。
    他首先說了一下京中的局勢,基本都在為了北燕而磨刀霍霍,庫莫提領著五萬大軍深入遼西,東邊的軍鎮隨時都要准備馳援。
    素和君擔心一旦戰事膠著,拓跋燾很可能要御駕親征,素和君希望賀穆蘭到時候能隨軍,希望賀穆蘭能盡快完成這次的出使,在入冬之前回到平城。
    除了這件事外,就是狄葉飛高升到高車虎賁左司馬,和她職位平起平坐之事。素和君說狄葉飛成了主帥,目前在平城北方“操練”,但賀穆蘭一看就知道他是去挖煤去了,要不然就是煉煤。
    得知高車人得到了封地,並且大量高車人已經開始遷徙,賀穆蘭由衷的為這位火伴高興。
    若干人的姐妹若干貓兒成為後宮之中第二個懷孕的女人,自從拓跋燾肅清後宮以後,貓兒就懷了孕,讓很多女人為此精神一震,相對的,拓跋燾晚上也得不到安寧了,幾乎日夜操勞,咳咳,大家都懂的。
    王慕雲因為武藝高超,膽大心細得到了賀夫人的器重,如今在大皇子身邊是女官之首,要不是因為她出身高貴以後可能要出宮婚配,恐怕今後太子的“保母”人選都要落在她頭上。
    拓跋晃對她也是敬佩有加,以“王姑姑”相稱。王慕雲也是奇人,竟然教這個四歲的孩子騎射和武藝,拓跋晃也學的有模有樣,讓拓跋燾龍顏大悅,舉著拓跋晃在群臣面前高喊“吾後繼有人”。
    素和君的信中有隱隱難過的意思,恐怕他覺得王慕雲越來越受重視,自己那點小心思也要無疾而終了。
    對於李順的事情,素和君寫得比拓跋燾要明白的多。李順可能勾結了北涼或者其他勢力的事情,白鷺官一直在查,拓跋燾重新重用他只是放松他和他身後勢力的警惕,讓李順膽子更肥一點,好暴露出端倪。
    源破羌名義上在保護北涼使臣,實際上也起到監視李順的作用,早在賀穆蘭之前,源破羌就已經把賀穆蘭和李順之間相爭,賀穆蘭身邊的盧水胡人和譯官可能被收買的消息送回了平城。
    為了得到李順的信任,他不敢打草驚蛇,也不能和賀穆蘭表現的熟絡,矜矜業業的打好他的醬油,等搜集了證據回京再給李順好看。
    源破羌是拓跋燾的另一心腹,到涼州是為了聯絡舊部的,此時低調只是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素和君希望賀穆蘭能在涼國幫源破羌一把,故意造出一些動靜,來掩飾源破羌去聯系南涼舊臣的行動。
    看到這樣的要求,賀穆蘭差點摔了信。
    能讓整個涼國驚動到不注意源破羌的舉動,那她豈不是要弄的聲勢驚人才行?她這麼胡鬧真沒有問題嗎?
    待賀穆蘭看到後來,越看越心驚。
    素和君在信中說白鷺官已經打探到賀穆蘭三番四次暈倒,拓跋燾下了詔去請了寇謙之和寇逸之,恐怕發信後不久就會趕到平城。
    信中對賀穆蘭隱瞞身體情況表達了強烈的譴責,並表示即使賀穆蘭生了惡疾陛下也不會讓她因病“致仕”,所以她不必如此刻意隱瞞,等回京後會有寇天師為她治病。
    素和君甚至請曇無讖推薦了幾個在北涼修行的有德高僧,皆是不關心政治的苦行僧人,讓賀穆蘭到了姑臧若有空的話去敦煌尋訪一番,說不定能得到意外的收獲。
    曇無讖是北涼的國師,術法高深不在寇謙之之下,他既然推薦了奇人,自然也讓素和君和拓跋燾生出了一些希望。
    所謂病急亂投醫,寇謙之還在魏國山高水遠,北涼僧人最多,能有和尚暫緩症狀也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拓跋燾的信加素和君的信關心愛護之心溢於言表,讓賀穆蘭更是心中激蕩。
    人生中能得摯友已經是萬幸,更幸的是有一個雄才大略且關心下屬的老板,讓人願意為之奮斗。
    就為了兩人信中的關心,以及拓跋燾甚至不顧寇謙之和曇無讖可能的不悅,分別召見這佛道兩門的魁首,都值得賀穆蘭鼓起勇氣去敦煌一趟。
    最多不過是升起希望又希望破滅罷了。
    她死尚且不懼,又何懼這失望?
    因為這封信,接下來的日子賀穆蘭不停催促全軍加快行軍,折騰的跟隨虎賁軍的商隊叫苦不迭。
    北涼使臣們都是歸心似箭,倒沒有什麼怨言,可憐北涼原本沿路都安排了大量的精銳之師,佯裝成守城士兵的樣子,目的是想要宣揚涼國的武力,結果賀穆蘭一路快馬加鞭,有時候為了趕路連城都不進,涼國的一番准備純粹成了拋媚眼給瞎子看。
    北涼占據了整個河西走廊,並影響著西域許多的國家,是十六國中一個非常強大的勢力。
    沮渠蒙遜是胡人中少有的漢化君主,連拓跋燾都忌憚,可見其厲害之處。
    一路行來,即使是一鱗半爪,也能看出北涼的富庶,綠洲處處、高山聳立,沿路賀穆蘭的使團所看到的畜產就不下十萬頭,從西域各國而來通商的商人往來如織,而且他們所行就到涼國,不再東行,許多東行的商人都是北涼人,這些北涼商人又給北涼帶回來巨大的財富。
    虎賁軍的威武也給北涼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賀穆蘭本人卻沒有給北涼人留下什麼,因為她的長相和身材都太普通了。
    那羅渾曾經提議讓她穿上全副盔甲出現在北涼人面前,好震懾他們,結果被賀穆蘭以“天太熱我會中暑”而回絕。
    這種不拉風強裝拉風的事情,受苦的只有自己,還會弄個四不像,有什麼好勉強的呢?
    一行人越行越近姑臧,就在所有人都覺得一路順利恐怕很快就要抵達姑臧之事,變故又生。
    李順自被賀穆蘭軟禁之後,在使團裡就猶如一個隱形人。
    北涼使臣都隱隱約約知道沮渠牧犍前往魏國時帶了巨額的賄賂一事,心中都擔心是李順事發,所以不敢觸這個霉頭,明明知道李順在隊伍中也從不主動去尋找,或者提起此人。
    由於有京中的來信,賀穆蘭和源破羌都已經把李順當成了必死之人,留著他不殺不過是為了不讓北涼人笑話罷了。
    李順也知道有賀穆蘭的“架空”,自己又傷了手臂,怎麼也不可能“奪權”,索性一天到晚躲在他的馬車裡不出來,食欲越來越不振,還經常出現頭痛的情況。
    偏偏慈心大師和隨軍的太醫看了很多次,都得不出什麼結論,只能認為他活動量減少並且在酷熱的天窩在馬車裡,出現了中暑的情況。
    慈心大師建議李順到達綠洲後,在已經曬的溫熱的湖水裡好好擦洗一下自己,等皮膚全部接觸了水又大量帶走熱量後這種不適就會少點。
    賀穆蘭聽到慈心大師的話,終於還是軟了軟心腸,在路過青銅峽之後尋了一處較大的綠洲駐扎,這綠洲有數處湖泊,人畜皆可飲用,賀穆蘭派了虎賁軍“護送”李順和慈心大師一起去沐浴,暫時緩解他中暑的情況。
    然而正是送去湖邊的時候壞了事。
    李順這幾日情緒就暴躁亢奮,因為他被軟禁了有一陣子了,所有人都不以為意,結果李順一見到綠洲時突然一下子爆發了起來。
    面對著不過是小水坑般大小的池子,李順驚恐的大喊大叫,不但口眼歪斜,甚至嚇得流出口水,沾濕了整個前襟。
    得到虎賁軍通報之時,賀穆蘭和源破羌就心中大叫了一聲不好。他們先以為是李順為了破局而故意裝病或裝瘋,匆匆忙忙帶著太醫趕到那小池塘邊。
    大喊大叫的李順狀似瘋癲,整個人不停抽搐掙扎,力氣大到需要三四個虎賁軍壓住他才不至於被他誤傷。
    一旁的慈心大師手拿一根點燃的艾條不知道該往哪裡下手才好,因為李順掙扎的太厲害,根本就沒有固定下來的時候。
    李順那般一個注重外貌的人,說他這麼自毀形象裝瘋賣傻或裝病,沒有哪個人會信。一個漢人如果瘋了,這輩子都沒辦法出仕,賀穆蘭又沒表現出要李順性命的樣子,他大可不必犧牲這麼大自保。
    所以賀穆蘭心中已經開始升起不好的預感。
    等親眼見到李順對著水池赫赫齜牙,咽喉不停痙攣的樣子,賀穆蘭和太醫齊齊驚呼出聲。
    “恐水症!”
    “我的天,狂犬病!”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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