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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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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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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 20:17:50 |只看該作者
  ☆、第339章 得勝回朝

平城最近又有了幾件新鮮事。
    一件是那位屢屢讓人意外的花木蘭,不但順利“救”回了如今夏國和西秦的國主赫連定,而且還在回京的路上“順便”平了休屠人之亂。
    據說花木蘭從到達胡空谷到平叛只花了一天一夜,那一夜她親自帶領一百精銳混入谷中,不但生擒了休屠王金崖,還救出了一干被劫掠的百姓。
    除此之外,花木蘭“沖冠一怒為紅顏”,為了那些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女人,他甚至殺了幾百個罪魁禍首,其中還有金崖之子金浮。
    正因為這件事,花木蘭成了魏國無數女兒心目中的“護花”之人,這世上能為了美人殺人的英雄也不知道有多少,可為了被摧殘過的女人而殺人的又有幾個呢?
    而且他還殺的如此果決。
    虎賁軍“劍鋒所指,必對強敵”的宗旨在白鷺官的宣傳下,已經成了魏*中的佳話,許多羽林郎甚至希望能加入拓跋燾新成立的“虎賁軍”,就為了可以做一個挺起胸膛面對強敵的勇士。
    這些都是出乎於賀穆蘭意料之外的,而眾多女郎對她好感值upup的事情她也是完全不知。
    胡空谷一戰殺的血流成河,胡空谷內更是被花木蘭燒的寸草不生,就算休屠人日後想要再經營這裡,恐怕也沒有可能了。
    雖然這件事做的頗為魯莽,而且金崖因為喪子之痛日肯定對魏國會有所怨懟,可對於眾多的魏國兒郎來說,此舉可謂是大快人心。
    休屠人被全殲的結果直接導致了夏境范圍內胡人的大規模歸附。
    杏城的盧水胡人第一個主動接受了秦州刺史和將領的管轄,而當地的刺史投桃報李,不但減免了盧水胡人五年之內的賦稅,而且還賜予了他們空閒的土地,送給他們種子、農具,借給他們耕牛來年耕種。朝中有專門的官吏派下去叫他們種田,根本不需要去劫掠漢人。
    得到消息的盧水胡人紛紛回到杏城,昔日的“天台軍”一個個排著隊去領田地。當地很多漢人的女兒都希望嫁給盧水胡人,就因為每一個盧水胡人得到的賜田數量足以養活一家好多口人。
    盧水胡的女人還能得到“桑田”和“麻田”,雖然只有三年的時間就要交回國有,但三年的時間足以讓她們種植桑麻,織造絹絲和麻布。在魏國,絲帛布匹就等於錢,僅憑這些女人,就足夠養活家人了。
    若說這之後沒有拓跋燾的授意,任誰都不相信。一地的刺史哪裡敢隨便“分田”?
    不過盧水胡所在的杏城原本就是個勢力龐雜的地方,鮮卑貴族和漢臣們都對那沒有興趣,所以拓跋燾賜給盧水胡人土地也只被當做獎勵他們“保護”了赫連定的賞賜,竟意外的沒有受到什麼阻力。
    盧水胡人得到了土地之後,再歸附的胡族繼續分田就容易的多。
    拓跋燾也很聰明,他分下去的都是夏國戰敗後收歸國有的“官田”,與貴族和原本門閥所占的“私田”秋毫無犯,兩邊互不干涉。由於各地的宗主也不靠胡人種田,原本最擔心的“人口之爭”也沒有發生。
    拓跋燾最想做的“均田”變革,竟以夏國為“特區”,輕輕松松毫無阻力的先開始了。
    第二件大事,則是赫連定的歸順。
    赫連定在回到平城後,正式上表以示了歸降,並送上了兩國的國書和玉璽。從此以後,夏國和西秦徹底覆滅,世上再無夏國、西秦,統統變成了魏國的國土,由魏國派出官員和當地官員一起治理。
    拓跋燾愛重赫連定的才能,封他為“平原公”兼平西大將軍,封地正是西秦的南安地區。
    別看西秦如今破敗,那是因為西秦最後兩位君主實在昏庸無能,除了涼國,這便是西域進入中原最方便的一條通路,南安又是西秦的首都,若是經營的好了,就這條通商之路上的賦稅,都足以讓赫連定比在夏國時更加富裕。
    除此以外,拓跋燾更像是招待皇帝一樣的規格招待赫連定,讓他住在西宮(要知道宮裡的地方真的很緊張)。
    赫連定寢宮裡的日用之物和擺設比拓跋燾用的還好,以至於古弼等大臣又把拓跋燾罵的狗血淋頭,直擔心赫連定生出傲慢不臣之心來。
    天性自傲的赫連定也是個狂人,竟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用了,還把妹妹赫連明珠也接了過來。
    拓跋燾原本還想把妹妹始平公主嫁給他,無奈被他婉拒。
    拓跋燾的小心思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娶了我妹妹,我要娶你妹妹還不容易?
    赫連定一拒絕,魏國眾人都知道了赫連定也許並不想嫁妹。比起一投降魏國就把妹妹嫁過來的柔然王子吳提,赫連定的“不識時務”簡直讓有些人著急。
    而對於賀穆蘭來說,魏國只要再平定了北燕和北涼,十六國的歷史就可以徹底終結,正式進入南北朝的歷史沿革。
    原本的歷史軌跡裡,西秦和夏國滅亡是兩年後,時間已經提早了兩年。
    第三件大事,是拓跋燾開始下詔召選合適年齡的女子入宮選妃,下詔的對象包括鮮卑貴族、漢人大臣、以及各國歸附的貴族家裡的女眷。
    很多人都知道這是為了即將進入後宮的柔然公主、夏國公主、涼國公主和各族豪酋之女廣開門路。而且拓跋燾十二歲成親開始到現在,後宮裡的女子除了賀夫人無一人誕下兒子,擔心拓跋燾無後的宗室希望後宮裡再換一些新鮮血液也是正常。
    隨著拓跋燾開始准備選妃,所有鮮卑貴族和漢人大臣們也開始走動了起來。鮮卑貴族走動是為了把家中的好女兒塞進宮裡去,漢人大臣們走動則是趕緊把家裡的女兒嫁出去。
    拓跋燾一直沒有立太子,而後宮那位賀夫人又懷孕了,真是讓所有人既羨慕賀夫人的肚皮,又覺得她十分苦命。
    賀賴家不知得到了什麼消息,竟一點也不為女兒擔心。有些交好的大族勸他們提早送女兒進去照顧兩個賀夫人的血脈,也被賀賴家的家主謝絕了好意。
    和賀賴家讓人同情比起來,獨孤家則成為了平城的焦點、
    獨孤諾那小子一躍成為平城中最受鮮卑子弟羨慕的兒郎,因為被眾人當做“草包郎君”的他,居然娶到了隴西李氏的九娘,李家為了她能和獨孤諾定親,甚至把還未婚配的七娘都許了出去。
    要知道拓跋燾的後宮裡都沒有“五姓女”,獨孤家竟拔了頭籌,怎麼不讓人又羨又恨?
    獨孤諾對這樁婚事很滿意,以至於天天帶著一群紈褲子弟到處搜集稀奇玩意兒,就是為了給這位小姐送過去,討她歡心。
    九娘還沒有嫁過去,金山銀山加各種珍稀異獸都已經開始往李府送了。
    誰都知道鮮卑一族越是大族越不敢納妾,和離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獨孤諾身材魁梧長得又英俊,雖無什麼過人的才華但吃喝嫖賭的毛病一樣都沒有,除了出身鮮卑以外,竟找不出什麼缺點。
    一些五姓女嘴裡酸溜溜說李家也開始趨炎附勢了,但誰知道她們心中有沒有些羨慕呢?
    只是“五姓門第”的門檻太高,將她們架在了高高的雲上,終歸還是沒法子鼓起勇氣賣出那一步來。
    但因為有了隴西李家的例子,還有太原王家之前那“浪蕩子”娶過宇文家的女兒,想來從此以後從一些小的士族開始,也會漸漸和鮮卑族的子弟或女兒聯姻。
    畢竟死守著傳統固然全了“氣節”,可家族的延續和興盛才是真正迫在眉睫之事,何況和鮮卑貴族聯姻也不算丟臉。
    這件事帶來的結果,是整個平城都開始冒起粉紅泡泡了。獨孤諾暫且不提,素和君、若干人、若干狼頭等人都開始被家中逼婚,好女郎都入了後宮,這些大齡貴族子弟就只能挑剩下的,怎麼不讓人著急?
    別人不提,素和君和若干人幾乎都要瘋了。
    若干人天天跟著狄葉飛在花宅苦守不出去,為的就是自家人不敢隨便亂闖進入花宅,好歹能夠清淨一陣。
    而素和君干脆就日日宿在宮中,任拓跋燾各種熱嘲冷諷都腆著臉不出去,大有“以事業為妻,以大魏為家”的勢頭。
    最後一件事,其實談不上大事,只不過因為事情比較新鮮,所以才被眾人茶余飯後說上一遍。
    當年以自身為替子代替赫連明珠被賜給狄子玉的那位女官,因為揭穿羌人的陰謀有功,居然以女子之身,被賜予了鴻臚寺“行人”的官位,不但專門為她賜下了女子的官服和官帽,而且還派了她跟隨留在夏地處理羌人叛亂一事的庫莫提作為助手,一起出征並州。
    鮮卑還在部落制的時,女人擔任重要職司乃是常事。可自立國之後,拓跋鮮卑的先祖們為了擺脫“蠻夷”的形象,漸漸讓女人回歸了後院。
    鴻臚寺在魏國是個非常重要的官署,因為魏國胡人眾多,語言、風俗、習慣也各不相同,糾紛常常出現,就需要鴻臚寺裡的各族官員去救場。
    新上任的“行人”負責的就是外事,而這個官職男人做尚且吃力,更何況女人?
    胡族可是一言不合就拔刀的!
    所以大部分談論起此事之人都抱著看笑話的心理,有些人更是陰暗的覺得新上任的女官恐怕還是會走“□□”的老路,依靠降服狄子玉來降服羌人。
    由於鴻臚寺離大部分百姓的生活都很遠,這件事只是在朝堂之中有些波動,也讓許多鮮卑女兒家心中生起了希望,覺得只要開了一次特例,說不得等她們立下了什麼功勞,也能自己掙個功名前程而不是誥命來榮耀家門。
    這一絲念想就像是無孔不入的輕霧,飄蕩在許多女兒家的心間,雖然現在還沒有顯現出端倪,但終究會生根發芽結出果來。
    ****
    對於賀穆蘭來說,時間再怎麼擠都不夠用。
    賀穆蘭回到平城沒有先回家,而是進了宮裡,在將這一段時間的事情全部說了個清楚,尤其是休屠人的事情和她在牢獄裡聽到的王斤與庫莫提的對話。
    她是真正的“純臣”,即使是庫莫提舉薦上來的也不會有一絲動搖。
    可以看得出拓跋燾知道“真相”後心情變得極壞,但依然還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派人去調查王斤,想來很快也就會有真相。
    至於是什麼樣的真相,又會有什麼用的後果,賀穆蘭無法想象,也不能追究。
    素和君作為情報首領,送賀穆蘭出宮的時候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千言萬語只化作一聲歎息。對於他們這些拓跋燾的近臣來說,恐怕希望得到的都是庫莫提是無辜的結果吧。
    等宮中述職之後,賀穆蘭被拓跋燾又派入了虎賁軍的大營。
    虎賁軍剛立,也不知道有多少事務要處理。在胡空谷一戰中戰死和受傷的兄弟要撫恤,剩下的也要按照軍功登記造冊以求賞賜,賀穆蘭在大營裡忙了整整半月,任外面風起雲湧、赫連定入城引得四方震動、拓跋燾選秀弄的空氣裡都是荷爾蒙的味道,她依舊將虎賁軍的根基打好。
    半個月後她就要出使北涼,虎賁軍就是她的依仗。
    她不知道自己的時間還有多少,派人去找寇謙之又毫無下文,每天只能壓迫自己忙到無法去想其他事情。
    這一忙忙到她在黑山的軍奴們實在坐不住了,每天都在軍營裡游手好閒被人輕視實在是難過。一個奴隸的代表怯生生的問賀穆蘭什麼時候回花宅安置他們,賀穆蘭這才回想過來還有六十多號人等著去改變她那間大宅……
    這一下,賀穆蘭終於離開了虎賁大營,帶著六十幾個壯丁回到了花宅。
    “啊啊啊啊啊!火長你終於回來了!”
    若干人一聽到昌平坊的動靜就興奮地從花宅裡小跑出去迎接。
    “胡空谷一戰到底是什麼個情況!你快和我說說!”
    賀穆蘭剛翻身下馬,就被熱情迎接的若干人抱了個正著。兩人渾身相貼,哪怕是冬日,也都感覺到了對方身上散發出的熱氣,忍不住皆是一愣。
    “你干什麼干什麼!把將軍撲倒了怎麼辦!”
    賀穆蘭身後的小狗腿陳節大步上前擠開若干人和賀穆蘭之間的距離,指揮著那些軍奴先進去。
    若干人也熟悉陳節,正好借此緩解自己的尷尬,摸著鼻子岔開話題:“那個火長,你年前定的家具全部都到了,我讓那人全部擺起來了。不知道你今日回來,所以寢具都沒有准備……”
    “哈哈,若干郎君怎麼跟我們家將軍的小娘子似的,還寢具沒有准備!”蠻古甕聲甕氣的笑話他:“你是不是還要給我們家將軍准備洗澡水,再搓個背啊!”
    陳節一聽到洗澡水就炸了毛。
    “什麼洗澡搓背?亂說什麼!要准備也是我准備!”
    賀穆蘭聽到耳邊熟悉的吵鬧聲,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好好好,一個小娘子,再加個俏丫鬟,我回府的決定真是不錯!”
    說罷伸手摸了若干人的下巴一把,又捏了捏陳節的臉。
    咦?她以前怎麼沒覺得兩個人的皮膚摸起來這麼舒服,這麼有彈性?
    都是糙漢子,之前她還覺得這兩個人臭來著……
    賀穆蘭“調戲”完一把之後覺得手感大好,忍不住又捏了幾下,直惹得若干人和陳節臉色燥紅,一溜煙跑了。
    待她再看向蠻古,蠻古嚇得連退幾步。
    “將軍莫捏我!你那手勁那麼大,捏下去肯定要出事!你沒看到陳節都被你捏的臉都紅了嗎?說不得明日還要腫!”
    咦,是她力氣太大所以才紅成那樣?
    這倒確實是她的不是了,她應該更輕一點的……
    “花木蘭!”
    一個驚喜的聲音突然響起在不遠處。
    賀穆蘭回身一望,那牽著馬往花宅方向而走的,不是多日不見的摯友狄葉飛還能是何人?
    剛剛從高車軍中回來的狄葉飛沒想到賀穆蘭今日竟回了城內,一見之後就想和若干人一般小跑著跑過來,又覺得那樣太不穩重,只能強抑著興奮地心情,只露出一抹璨笑,對她頷了頷首。
    “你回來了。”
    賀穆蘭見到這位比離京前穩重多也成熟了不少的好友,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她見他笑的實在是俊俏,忍不住也點了點頭,輕笑著回道:
    “是,我回來了。”
    蠻古:(瘋狂腹誹)‘這小媳婦見相公的情形是怎麼回事!’
    蓋吳:(瞪大眼睛)‘這相視一笑,真是師娘終於見到了師父嗎?’
    那羅渾:(痛苦)我親愛的同火們,你們居然沒有發現我!沒有發現我嗎?簡直不可饒恕!
    誰來打醒他們!

  ☆、第340章 我心悲痛

“主人,這些東西放哪兒?”一位柔然奴隸用著不怎麼熟練的鮮卑話問賀穆蘭。
    “咦?這個是什麼?”賀穆蘭莫名其妙的將竹筐一開,嚇了一大跳。“怎麼有這麼多雙鞋子!”
    “我也不知道,有人送過來就走了,攔也攔不住。”花宅新添的家人們也因花宅三天兩頭有人來送東西吃了一驚。
    “願花君身體安康,步履輕健。步六孤玲謹祝?”陳節從竹筐蓋子的中間抽出一張信箋,頓時哭笑不得。
    “送這麼多鞋子來是什麼意思……”
    “我們家將軍吃香唄。”蠻古隨手拿出一雙鞋:“嘖嘖,這是鹿皮靴吧?鞋底做的真結實!咦?這鞋子怎麼這麼小?”
    蠻古把那只鞋和自己的鞋底比了比,和送來的鞋比起來,他的鞋子簡直就跟船似的。
    陳節先想著大概是這位女郎不善女紅,但隨即一想,既然是派人送來的東西,必定是極為自得的。鞋子這東西不像衣服,用眼睛就能估量出來,她會送來肯定有自信才是……
    他怎麼忘了!
    他家將軍的腳當然不會比他們大,將軍他是……
    身長七尺的賀穆蘭確實有個煩惱,就是和她的身高比起來,她的腳顯得比較小。一米七幾的個子長著一雙三十八碼左右的腳,和軍中許多魁梧男兒的腳比起來,不是一點點秀氣。
    很多時候她去買成衣成鞋,不是肩膀太寬就是鞋子太大,只能往鞋子裡塞東西用,所以她的鞋子大多都是家中袁氏做的。
    “這……”
    賀穆蘭奇怪的拿過蠻古手中的鞋,往自己腳中一穿。
    大小合適,大概是摸不准她喜歡什麼樣的,鞋頭略略有些放松,穿起來舒適極了。
    “原來將軍的腳真的不大。真奇怪,將軍你腳又不大,為何跑的那麼快,比武時下盤那麼穩?”
    這些陪練的親衛們每天被折磨的□□,還真沒注意過花木蘭腳的大小。
    陳節聞言心中一驚,立刻替賀穆蘭掩飾:“廢話,你個子高難道你□□就大嗎?哪裡有這麼算的!”
    “我怎麼就不大了?大家都是一起尿過的交情,我是大是小你不知道?說我,那天在黑山客店裡你那……”
    “啊啊啊啊啊啊!”陳節慘叫著打斷了蠻古的話。
    “你們別吵了。”賀穆蘭比他們還要頭疼。她自己腳多大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何對方會知道她腳掌的大小?
    她可沒有什麼鞋丟在了外面。
    “將軍,這女郎真是愛慕你極深……”陳節臉色古怪地看完了手中的信件。“她說她親自丈量了你在昌平坊留下的腳印,當場畫下痕跡,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給你做了這四雙鞋子,正好是四季所用……”
    他看著賀穆蘭瞪大了的眼睛,繼續說道:“這位女郎還說,說你衣冠皆新,唯有鞋子一直都是舊的,想來是因為少了個貼心之人為你置辦……”
    所以她就送鞋來了,來做這個貼心之人。
    “這真是,我活到二十多歲,連女人的手都沒有碰過,更別說給我做鞋子……”陳節喃喃自語。“這讓我們情何以堪……”
    賀穆蘭哭笑不得的收下了鞋,一想到曾經有女人狀似瘋狂的去丈量她走過的土地,賀穆蘭就有脊背一涼的感覺。
    若是她吃喝拉撒都有人盯著,怕是女人的身份一下子就暴露了。
    “主人主人,門口,有人來送東西,赫連公,說是,送來的!”一個柔然僕人跑的飛快,興奮之色溢於言表。但因為不太會說鮮卑話,整句話說的顛三倒四。
    “搬不動!搬不動!
    赫連定送來的,搬不動?
    賀穆蘭想了想,對著陳節微微一笑。
    “去把我徒兒和盧水胡的漢子們請來。”
    和蓋吳一起留在平城的盧水胡人只剩了一半,如今拓跋燾在秦州附近分田,全天下聽到消息的盧水胡人都跑回杏城了。
    盧水胡人不會耕地,可關中可供放牧的草場大都被有權有勢的門閥圈了起來,他們放牧比種田還要辛苦,反正人人都有一把力氣,等學會了耕種,說不定日子過的也不差。
    更別說冬天是休耕的,他們到了冬天還可以趁機出去做“買賣”,一舉兩得,也能讓天台軍“重振旗鼓”。
    蓋吳因為要跟著賀穆蘭學藝,所以沒有回去領他的“私田”。剩下的盧水胡漢子們則是仰慕賀穆蘭的武藝和人品,希望能在她身邊效力,賀穆蘭也就養著他們,權當是自己養的私兵。
    這次征休屠王得了不少財物,都是別人資助給休屠人的,除了一些特別名貴的留給了白鷺官查找來歷,其他的全部都賜給了賀穆蘭。
    賀穆蘭按照軍中慣例取了一半,其他的都分給了虎賁軍眾人,盧水胡人也得了一份。
    這就讓盧水胡人更加堅定了“跟著木蘭有肉吃”的道路。
    蓋吳和盧水胡人沒一會兒就被叫來了,蓋吳跟著賀穆蘭到了門口,看到那一口松木箱子,頓時大叫了起來。
    “赫連公還錢了!”
    除了他,其余幾位盧水胡人也是高興地大笑,互相拍肩膀派胳膊。
    “太好了!我們有錢可以重新聚集起天台軍的兄弟們了!”
    這種松木箱子十分結實,蓋吳借出去幾十斤金子,赫連定至少還了他一百斤。所以蓋吳才會高興的大叫,其他的盧水胡人們更是興奮地直跳。
    一群盧水胡人完全不假別人之手,抬的抬、舉的舉,愣是在昌平坊街坊鄰居的圍觀之中把這些錢扛了進屋。
    “少主,你有錢娶媳婦了,先生幾個小子,把我們天台軍傳承下去才是啊!”一個盧水胡漢子擠著眼推了推蓋吳。
    蓋吳似乎也想到了差不多的事情,笑的靦腆。
    “沒找到合適的女郎,若是有,自然是以後繼為大。”
    這個時候,蓋吳還不是日後那個壓力重重的蓋吳,陳節也不是後來那個幫著賀穆蘭走私買糧的中年人,他們都有著年輕人獨有的天真熱情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身上一旦有了資產,立刻想象著該如何改善自己的生活,贍養自己的家人雲雲。
    “什麼後繼為大?誰要娶妻嗎?”
    一聲帶著笑意的聲音出現在院子之中,驚得賀穆蘭差點跳了起來。
    “陛下?陛下?”
    賀穆蘭滿臉驚慌。
    “陛下你怎麼又出宮了!”
    “這幾天沒前幾天忙,出宮透透氣。”一身便服的拓跋燾帶著素和君等人,猶如只是在後花園走走似的輕描淡寫,“我看你們人人歡喜,有什麼好事不成?”
    除了賀穆蘭,其余眾人都對拓跋燾敬畏如神明一般,一個個恭恭敬敬地低著身子不敢隨便回答。
    對於盧水胡人來說,賜予他們土地和出身的拓跋燾簡直就猶如真正的神明,以蓋吳為首,一群盧水胡人極為認真地跪了下來,對著拓跋燾五體投地,行了盧水胡人的大禮。
    “感謝大可汗的仁慈,賜予我們盧水胡人土地和種子。”
    拓跋燾最近最為得意的事情就是在夏地成功的實施了“分田”,心中正需要別人的肯定,就碰上了這群盧水胡人。
    盧水胡人的感恩很好的取悅了拓跋燾,讓他笑著接受了盧水胡人的贊禮。
    “你們先別忙著謝,地和種子、耕牛都不是白給你們的,三年之後,你們也要和其他漢人、鮮卑人一樣交稅、服徭役。如今你們拿的容易,希望幾年後你們反哺我魏國時,不要像休屠人那般反應激烈。”
    “是。”
    “盧水胡人絕不忘恩負義。”
    拓跋燾笑著問了盧水胡人們一些關於杏城天台軍的問題,而後似是不經意地和賀穆蘭說道:“聽說你家新添了一些別人家沒見過的家具?不如帶我看看?”
    若干人替賀穆蘭提回家具的事情別人不知道,一直注意著花宅的素和君卻是知道的。他知道賀穆蘭素來不是嘩眾取寵的人,那麼這些莫名的家具就一定是她拿來自己用的。
    這些家具形制奇怪,素和君知道後就當個新鮮事告訴了拓跋燾,如今正找個理由說了出來。
    賀穆蘭家資不豐,先前訂做的家具全都是臥房所用,拓跋燾突然提出要看家具,等於說是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和她單獨相處。
    賀穆蘭聽懂了他的意思,當即領著他往自己的臥房而去。到了臥房門口,素和君和一干宿衛留在門口看守四周的動靜,兩人徑直進了賀穆蘭的臥室。
    此時賀穆蘭的臥室已經和後世的古風裝潢沒有什麼區別了。她不愛彎彎繞繞的架子床,只是請木匠做了一個四腳的大床,其余家具也是簡潔明了。
    由於宅子裡沒有女人(?),也沒有打掃衛生的侍女,裝飾物少的可憐,顯得太過硬朗,沒有溫馨的氣息。
    拓跋燾有些好奇地摸了摸一把椅子的椅背,很快就領悟了這是什麼東西,坐了上去。
    “這倒像是個樹墩……坐的挺舒服的。你也坐,我不喜歡別人看起來比我高……”
    賀穆蘭笑了笑,被這位陛下的思維打敗,隨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將手撐在桌上:“陛下今日出宮,是有事?”
    拓跋燾像是變戲法一般從衣服下擺取出兩個皮囊。
    “心裡煩躁,請你喝酒。”
    賀穆蘭時刻陷入會死的倒計時中,比拓跋燾還要煩躁,偏偏拓跋燾還請她喝悶酒,簡直是在添亂。
    無奈拓跋燾完全不給賀穆蘭拒絕的機會,拿著皮囊就往賀穆蘭懷裡一塞。“這可是先帝時留下的珍釀,那些水一樣的酒和它簡直不能比。來來來,我們邊喝邊說。”
    拓跋燾扒開酒囊的塞子,頓時一陣撲鼻的酒香湧了出來。他抿了一口,緩緩開口說:“王斤的那些東西,確實是落入了端平公主府……”
    賀穆蘭並不多言,只捏著酒囊的上方也小酌了一口。
    “我當初選王斤去當長安太守,便是看著他沒有什麼野心。王家是累世顯族,家大業大,王斤只缺個前程,我讓他在長安位置上坐幾年,也好給王家一個交代。”
    拓跋燾的眼神幽暗。“王斤的大伯沒有子嗣,是我父皇下的手。王建和王豆居應該都不可能有子嗣的。”
    “咳,咳咳咳咳……”賀穆蘭一口酒被嚇岔了氣,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她雖是個嘴巴最緊的人,可是這樣的宮廷秘聞,能不能不要告訴她啊!
    她不想當樹洞啊啊啊啊啊!!!
    拓跋燾可沒有接收到賀穆蘭的腦電波。“我和庫莫提一直懷疑是生了王斤的那個婢女其實是和其他下人私通有的孩子,只不過王建太想要個孩子,所以才這麼高興的把他當做自己的兒子養。他那麼平庸,既沒有我堂姑的美貌,也沒有王建的氣度和才能,若說是王家之後,實在說不過去。”
    賀穆蘭好半天才咽下去口中的烈酒。
    “我父皇,實在是對不住庫莫提一家。他的父親性格直爽,而我父親性格多疑,皇叔越是出類拔萃、出將入相,我父皇就越不放心,所以他幾乎是郁郁而終。不僅如此,我父皇的幾個親兄弟,幾乎沒有活到壯年,甚至很多都無後……”
    這其中隱含的信息簡直讓賀穆蘭觸目驚心,她只能低下頭,用喝酒來平息自己跳的越來越厲害的心髒。
    “庫莫提和我那些早逝皇叔的子嗣從小就被接到宮中撫養,我待他們,和自己的親兄弟並無不同。可是他們越大就越疏遠我,或者說,越疏遠宮廷,待我被立為太子,身邊原來的那麼多個堂兄就剩下了他還留著。”
    “王斤之母端平公主是曜皇叔的同胞妹妹,被我父皇嫁給了王建,時人都羨慕她嫁了一位美男子,卻不知道王氏因為頻繁和宗室結親,已經被我父皇動了手腳,注定逃不了被除爵的命運。”
    拓跋燾長吁一口氣。“端平公主原本因為曜皇叔的事就對我父皇有所心結,但她當時結的親事實在是極好,王建的才名和人品、相貌都是鼎鼎有名的,心中再怎麼不滿也被平復了不少。”
    “只是許多年過去,王豆居無子,王斤也無子,我皇姑就開始懷疑起來了,甚至用了借口遣返了從宮中派去伺候她的宮人。要不是有了王斤的出生,王建和我皇姑那時候大概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從這點上來說,無論王斤是不是王家的血脈,我都感激他。“
    “這是我父親的債,由我這個兒子來還,我心服口服。”拓跋燾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突然錘了一下桌子!
    “可為什麼是庫莫提!那些錢財端平公主送去了庫莫提的私莊藏匿!”
    賀穆蘭張口結舌,被拓跋燾一驚一乍的態度弄的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庫莫提將軍不一定知道這件事,我覺得最好還是當面對質一番才好……”
    “我問了!他認了!他說他先前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只是端平姑姑想要借個地方藏些私產,所以他就答應了。”
    拓跋燾眼眶都紅了。
    “他那麼謹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不問清楚這些‘私產’哪裡來的!王建死後,王家的當家人就是端平姑姑,哪裡有什麼‘私產’需要她藏!”
    “整個王家就是我父皇給庫莫提家的補償,等端平姑姑無後,庫莫提就可以作為嗣子繼承王家的私產。是庫莫提自己不要王斤的性命,想要王斤給姑姑養老送終,所以王斤才一直活得好好的,既沒在戰場上戰死,也沒死於非命,只等著繼承王家奉養嫡母。他連王家都看不上,又有什麼原因害了王斤,一個人扛了這麼多的罪責?”
    鮮卑女性也有繼承權,丈夫死後,妻子繼承丈夫龐大的家產,若沒有子嗣,便從最親近的血緣中指定一位“嗣子”繼承。
    這也是為何拓跋鮮卑的後宮“子貴母死”的原因,因為後戚和後族的力量太強大了,宗室裡也不知有多少無後的‘王妃’指了娘家侄兒做嗣子奪了家產的,就連王家也是這麼興盛起來的。
    “陛下……您先平息下情緒。”賀穆蘭見拓跋燾虎目含淚,想要將那袋酒一飲而盡,嚇得趕緊把拓跋燾的酒搶了過來。
    “事情還沒有查清楚,您不必這般激動……陛下把酒賜給我飲吧,我覺得此酒甚美,甚美……”
    賀穆蘭像是補充說明一般把拓跋燾的酒連飲了好幾口,喝掉了大半。
    以拓跋燾現在這樣的心理狀態,喝完酒一定回不了宮,回不了宮就要借宿,到時候崔浩和古弼等大臣說不得把她的皮扒了的心都有。
    出來偶爾晃晃和宿在宮外可不是一個級別的不拘小節……
    “你不懂,我與庫莫提從小一起長大,什麼事情都不瞞著彼此,哪怕他有天大的麻煩,做了再大的錯事,只要他和我說了,我都信,我都願意認……”拓跋燾沒有討回酒,只是抹了把臉。
    “而我肯定,他對我亦是如此。可如今有什麼事情他情願自己扛都不願意說出來,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他……”
    “他已經做好了被我見疑,被我發落的准備啊!”
    賀穆蘭啞然。
    她竟沒想到拓跋燾竟然如此信任庫莫提,就連對方自己承認了這些錢財在他的私莊裡,他都認為對方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無論是兄弟、朋友還是君臣,能得到拓跋燾這樣托付信任的對象,都不枉相交一場。
    “端平姑姑是篤定了我不能發作庫莫提,也不敢將這些錢財收回國庫,讓王家心寒,所以才這般作為。這背後的勢力有多可怕,竟能讓庫莫提妥協,只要一想便能讓我觸目驚心,我怎能不傷悲?”
    “陛下若有差遣,請吩咐木蘭便是。”
    賀穆蘭對著拓跋燾行了一禮。
    “陛下可不必顧忌我的想法,我這人雖然有些愚笨,但還分得清主次。”
    “王斤等於是因你而死,王家和端平姑姑幕後的勢力一定不會放過你。”拓跋燾掩飾著悲傷痛苦之意勉力說道:“你此時要做的便是萬分謹慎,千萬別讓他們得了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在魏國經營已久,你敵不過他們。”
    賀穆蘭錯愕。
    她原以為拓跋燾說這麼多,是要她下龍潭入虎穴,不是生擒幕後之人,便是夜闖端平公主府之流,想不到卻是這種吩咐……
    她何時變得如此多疑而魯莽?
    她以前是會這樣輕易下結論的人嗎?
    賀穆蘭只覺得突然有些微醺,連臉龐都燒了起來,不知道是羞得,還是醉的。
    賀穆蘭在這邊陷入自我嫌惡,拓跋燾卻在繼續吩咐:“王斤死不足惜,端平姑姑不明敵我,庫莫提自己恐怕也深陷漩渦,至少姑姑會將財產送到他的私莊,恐怕也有報復他沒有照顧好王斤的意思。連他的親生姑姑都已經厭惡他,那王斤的伯父家和王建這支會更加瘋狂。”
    他心中煩躁,“我准備讓你們都避出平城。原定你四月後前往北涼的,現在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正好派虎賁軍和高車虎賁去陳郡把袁家鄔壁打下來,一來練練兵,二來震懾下劉宋邊境的宗主們。”
    “咦?去陳郡?”
    賀穆蘭傻了眼。
    “柳元景供出袁家鄔壁有地下暗河通往水道,可以直接越過邊關進入劉宋。這條水道我不能留給劉宋,更不能留給袁家人。若是袁家鄔壁被攻下,你可便宜行事,最好讓虎賁軍把那暗河給填了,省的日後劉宋北伐假道於此。”
    “是!”
    賀穆蘭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若是其他高門或門閥得了,說不得要利用這條水道滿足私欲。
    要知道劉宋和北魏民間並不通商,只有使臣來往,這條水道等同於商道,前世就連十幾歲的太子拓跋晃都知道要利用它增加私產,甚至拉了狄葉飛下水,換成其他大族出身的將領去做,誰知道會不會留個尾巴等著日後掘開?
    一旦留下隱患,商人能走,奸細能走,內應也能走,軍隊更能走。虎賁軍和高車虎賁只聽從拓跋燾調遣,兩軍更是沒什麼世族的利益糾葛,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高車虎賁那邊……”
    “斛律光斗不堪大用,我看狄葉飛這幾個月極為穩重上進,而且開始明白我立他為右司馬的原因了,既然如此,我也願意推他一把。你二人既是知交,也好相互輔助,就算王家想要離間,也離間不到狄葉飛身上去。”
    “我替狄葉飛謝過陛下的賞識。”
    袁家鄔壁雖然牆高堡深,但拓跋燾若是真動真格的,也不過就是發多少兵的結果,最大的可能就是袁家現任的家主出來投降,連打都打不起來。
    如果是這樣,等於是送了一個軍功出去。狄葉飛如今就缺站得住腳的戰績,所以拓跋燾才說“推他一把”雲雲。
    “那,庫莫提將軍呢?”賀穆蘭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問了出來。
    拓跋燾一想到庫莫提似乎就心中憋屈,頓了頓後才說道:“我准備讓他率領鷹揚軍回黑山整頓軍務了。聽你的說法,黑山整個快要荒廢了。日後我還准備用黑山軍攻打北燕,決不能就這麼糜爛下去……”
    “恕我直言,陛下,我懷疑黑山軍中也有那些奸/人的勢力。您可還記得殺鬼?殺鬼會死,還有我之前在黑山碰到的那些刺客,都說明黑山是早就已經被那些人滲透進去了。您說要保護庫莫提將軍,若黑山有心懷不軌之人……”
    賀穆蘭想到殺鬼之事,心中總覺得扎了一根刺。
    偏偏她派去那位將領家送信的親兵回來,說是殺鬼出事之後有人已經以殺鬼的名義將他的父母兄弟全都接走了。
    因為殺鬼那時候已經是個偏將,不再是普通的奴隸之身,他的主家也不願意背個“不慈”之名,很爽快地就放了這一群家奴自由,任他們跟著“殺鬼派來的”親兵離開。
    至於他們是不是回了黑山城,又究竟去了哪裡,統統不知。
    賀穆蘭最擔心殺鬼的親人從此無著,可如今豈止是無著,簡直是石沉大海一般!
    聽聞賀穆蘭的擔心,拓跋燾哈哈大笑。
    “那你也未免太小看庫莫提了!他少年時就入了黑山,到如今已經十年有余,十年前你還在家中繡花呢!他經營黑山絕不在那些人之下,否則我又怎麼放心讓他去做這黑山大將軍?”
    “他入了黑山,就猶如潛龍入海,那裡才是他最安全的地方。”
    賀穆蘭不好說她懷疑庫莫提也許和黑山那群刺客是一伙的,莫說此時拓跋燾聽不進去這些,就算說了也未免有挑撥之嫌。她得庫莫提諸多幫助和提攜,說這些話也太沒心沒肺,更何況只是她個人無端的臆測,沒有證據之前,實在不適宜拿來胡亂定罪。
    出於她一貫的嚴謹,最終賀穆蘭還是沒有說出這些話來。
    “賀穆蘭,我想要盡快改變大魏。”
    拓跋燾揉了揉眉角,“周圍的敵人越少,我便越能感受到國中對我的掣肘。有外敵時,眾人還能一心一意抵御外敵,一旦中原一統,我怕便要開始內斗。在那之前,我必須先打下足夠牢靠的根基……”
    “是,陛下。”
    “無論是‘均田’也好,還是提拔年輕將領和大臣,如今都已經往好的方向發展。劉宋那邊宋帝身體終於有所好轉,劉義康的好日子怕是快到了頭。待我將袁家鄔壁收復,便把柳元景和劉義康給柔然大汗的書信給宋帝送過去,他是聰明人,知道如何取捨。如此一來,我大魏和劉宋至少有五年的安穩日子,足夠我掃平中原、處理國中內患。”
    “我想過,若他日你是女人的身份暴露,也許會給你惹出□□煩。我提拔玉翠作為鴻臚寺官員,便是試探朝臣和軍中的看法。若玉翠出使羌族一事辦的漂亮,我還准備逐步啟用一些有才德的貴族女子進入朝中不顯眼的位置……”
    拓跋燾似乎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對賀穆蘭說起這些話來猶如炫耀,帶著一種稚氣的洋洋自得。
    賀穆蘭卻覺得心中砰砰亂跳,簡直被拓跋燾勾勒的美好前景誘惑的無法言語。
    “我想過,你這樣驚世的武將,想要一輩子藏匿身份和性別是不可能的,總不能永遠不結婚生子吧?到時候莫說你,便是那麼多踩破你門檻的媒婆也不可能同意。”
    他心情總算是好一點了。拓跋燾每次一想到被眾多女郎愛慕的花木蘭是個女人就想笑。
    “你的身份隨著你地位的提升,總歸是瞞不住的,不如我先潛移默化,讓世上之人對女人當官並不覺得詫異,如此一來,他日你真身份暴露,也不至於受到各方打擊,因為在你之前,已經有過眾多先例了。若是你威望足夠,我魏國真的出一位堂堂正正的女將軍也未可知。”
    拓跋燾的神采昂揚。
    “啟用寒門算什麼!敢啟用女人才是真正的愛才之人。到時候我招賢令一出,無論男女,只要有才,我通通……”
    拓跋燾越說越驚世駭俗,讓賀穆蘭在為這美好藍圖心動的同時,忍不住深深的為自己悲哀。
    陛下想要為全天下的女人獲得一個堂堂正正證明自己的機會,而她卻不一定看得到了。
    即便如此……
    “陛下的鴻恩,花木蘭受之慚愧,木蘭替玉翠、替想要以己身之力立於世上的姐妹們謝過陛下……”
    賀穆蘭以手撫胸,行了個大禮,替未來也許比她幸運的多的女人們致謝。
    “你不必謝我。若不是有眾多像你這樣的女人讓我刮目相看,我或許會一直以為女人是只能養在家裡,徒有其表、蠻不講理、喜怒無常、忽冷忽熱……”拓跋燾一邊講,一邊像是想到什麼人一般咬牙切齒地痛訴著女人的缺點。
    “……的奇怪東西。”
    “呃……”
    賀穆蘭不知道該回應什麼。
    “你的勇氣和武勇不輸給男兒,玉翠的智謀和堅韌也不輸給男兒,賀夫人、我的母親、竇阿母,皆是這世上值得讓人尊敬之人。我並無瞧不起女人的意思,但女人總得先瞧得起自己,先值得讓人敬重,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拓跋燾歎了口氣。
    “我鮮卑女子的地位原本就高,如果再能夠任官,我也不知是好是壞。但就我看來,若大魏的戰場多幾個你這樣的女子,多幾個玉翠這樣識大體又忠誠的女子,或是後宮之中多幾位竇阿母這樣的女人,哪怕男人們從此被女人比了下去,我也是願意的。”
    “陛下……”
    “哈哈,不提這些,要做到這般,還不知道要多久,多說反倒像是畫餅充饑。在我沒做到的這些年裡,還要委屈你一直掩飾身份。咳咳,你今年也二十多了,再熬下去都要成老姑娘了,倒時候若是找不到婆家,千萬別怪我這個主君耽誤了你的終身。咦,這麼一說,說不得還會耽誤你的子嗣……”
    拓跋燾發散思維,越想越覺得對不住賀穆蘭,忍不住搓了搓下巴。
    “這麼一想,我實在是太對不住……”
    “陛下,請別說了。”
    賀穆蘭覺得自己的心似乎在一點點被擊碎。
    “陛下,什麼都不會耽誤的。”
    “什麼?”
    拓跋燾呆了一下。
    這一刻,賀穆蘭覺得許許多多莫名其妙的感觸一齊湧上她的心頭。
    那些一直縈繞著她的焦躁、不安、憤怒、不甘,都像是被拓跋燾孩子氣的話語撫平了,剩下的唯有滿足。
    在這個世界裡,她原本以為根本找不到價值觀志同道合的人物。然而蒼天何其有幸,降下了這麼一位思想古怪的君王。
    也許她的壽命極其短暫,可她的生命卻絕不貧乏。和許多困於後院之中,一生陷入姐妹斗、婆媳斗、姑嫂斗、夫妻斗的女人們相比,哪怕她的生命只有一日,也要五彩斑斕的多。
    女人要先瞧得起自己,才能夠尊重別人,以及尊重別人的選擇。
    如今她過的瀟灑愜意,又何必拘泥於能活多久?她只要每一天都過的不負本心、不負君意便是了。
    至於寇謙之,不找也罷。
    賀穆蘭看著面露好奇的拓跋燾,緩緩地說道:“陛下,您什麼也不會耽誤我。因為我……”
    她對此毫無遺憾。
    “不能生育。”
    “什麼?”
    拓跋燾驚得站起了身子。
    “我從未有過癸水,自然不能生育。您的內疚都是多余的,我似乎生來就是為了戰場而生,而進入黑山則是我的宿命……”
    賀穆蘭雲淡風輕地一笑。
    “對此,我從不後悔。”
    ***
    也不知賀穆蘭的話到底給了拓跋燾什麼觸動,總而言之,拓跋燾回去的時候,似乎是若有所思。
    “沒有癸水”,是前世花木蘭拒絕柔然使者求親的理由,卻絕不是托詞。
    在這個封閉又原始的年代,這樣的體質簡直就是女人的“原罪”,哪怕是拓跋燾這樣的開明之人,也無法不為之動容。
    花木蘭能在大眾廣庭之下將這個原該隱藏的秘密訴諸於口,說明她和賀穆蘭一樣,對此毫無不在意。
    或者說,正猶如拓跋燾所言,一個女人當找到自己除了“生育”之外的價值之後,對此也許有遺憾,卻不會再認為是自己的“罪過”了。
    素和君十分煩躁。
    他知道拓跋燾因為庫莫提的事情這幾天心情非常不好,所以當他要出來找花木蘭的時候,他是極力贊成甚至為他偷渡做了許多幫助的。其目的不過是為了讓拓跋燾能夠開心一點。
    結果拓跋燾看起來不像是之前那般難過了,可是臉上卻變成一副“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是不是聽錯了”的表情時,比之前還讓素和君覺得擔憂。
    至少之前那樣還算是位正常的君主,只是情緒焦躁又老是無緣無故發火,可這位陛下現在看起來就像是被豬拱了之後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樣子,回了宮恐怕黑鍋全要他來扛了。
    不過幾個時辰後,十分煩躁的素和君變成了十分暴躁。
    “什麼?你說陛下把這些……”得到消息跑到後門的賀穆蘭看著面前的男人們,震驚地手直哆嗦。
    “是我耳朵出了毛病,還是我眼睛出了毛病?”
    “誰都沒有毛病!”
    素和君咬牙切齒地揮臂低語,“老子都快被逼瘋了,我堂堂一侯官令,居然要做這……做這……”
    鴇母的勾當!
    “陛下說,他們都是自願過來的。”素和君板著臉說著荒誕無稽的話,“將軍和他們處的好就處,處不好就送回宮中,陛下保證絕不會透出一點風聲。”
    “你莫跟著陛下胡鬧,快把他們領回去。什麼風聲不風聲,這哪裡是重點。”賀穆蘭沒被拓跋燾的酒弄醉,快被他的人弄醉了。
    “陛下說,你要是想要紓解紓解,就……”
    “就個大頭啊!”
    賀穆蘭急的脖子都紅了。
    “我要什麼男寵!”
    嚓嚓。
    什麼東西摩擦的聲音猛然讓賀穆蘭警覺,怒喝了出聲。
    “什麼人在那!”
    “什麼紓解?!!!”
    “什麼男寵?!!!!”
    若干人和狄葉飛沒忍住,從牆角轉出了身影。
    他們兩個今日回花府,得知陛下在此,所以便在昌平坊外的酒店裡吃喝了一番,直到陛下回宮才敢摸了回去。
    因為回來的時候已晚,兩人干脆走了後門,誰料正碰上素和君送人。
    此時兩人一個驚慌,一個驚恐,臉色怪誕的幾乎可以去嚇哭小孩。
    “你還說不會有任何風聲……”
    賀穆蘭無力的捂臉。
    “……我的一世英名……”
    素和君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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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 20:18:15 |只看該作者
  ☆、第341章 亂,來戰

“你為何不願嫁給佛狸?”赫連定的身影被窗邊的光線拉的模糊不清。“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品性相貌,佛狸都足以做你的良配。”
    赫連明珠望著失而復得的兄長,竟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她的經歷既復雜又簡單,鍛煉的是心智,身體卻從未吃過苦。比起南征北戰一番歸來的兄長,她的選擇似乎既自私又矯情。
    “我不想爭寵,雖然我這十幾年來學的都是這個……”赫連明珠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大膽地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我這幾個月住在賀夫人那裡,看著陛下和賀夫人相處、和殿下相處,只覺得他們才是一家人。阿兄,賀夫人很好,小皇子也很好,陛下當然也是難得的明君,可這不是我想要的。”
    “賀夫人遲早是要死的。”赫連定說著冷酷的話:“小皇子現在和你十分親近,你又和賀夫人感情這麼好,這位未來的太子殿下說不定會讓你在宮中生活的更好。外面生存太艱難……”
    他想起胡空谷的那些女人,旋即好笑地搖了搖頭。
    如今他在這裡,哪裡會讓妹妹品嘗到世事的艱辛!
    “我知道外面生存的艱難,我已經逃過一次了。”赫連明珠低下頭:“玉翠碰到的是狄子玉,他雖然魯莽又不聰明,但至少是個本性不壞的人。要是換了別人,玉翠說不定早就已經死了。玉翠這樣聰明能干的女人尚且過的如此辛苦,我又怎麼會覺得自己會過的容易呢……”
    她喃喃自語:“但總是要試一試,試一試方才知道我能承受到何時……”
    “你想嫁狄子玉?”
    赫連定聽到赫連明珠提到狄子玉,忍不住大吃一驚:“我可不同意你嫁那個草包!而且他現在已經是逆賊了!”
    “阿兄,你想到哪裡去了!他不是為了玉翠都落到魏國手裡了嘛!我要嫁他干嘛!”
    赫連明珠不可思議地驚叫。
    “不是就好。”赫連定大感頭疼。“你作為貼身宦官伺候了拓跋燾幾個月的事情很難掩過有心人的打探,有這樣隱晦的關系在,你的婚嫁就成了很大的問題,誰也不願意為了你去觸怒佛狸。”
    他點了點妹妹的鼻子。
    “就是便宜了佛狸。我會歸附魏國,就是以為你已經沒了清白在佛狸這裡,又不是自由身,擔心佛狸會輕賤你。西秦和夏國是我為了給你做嫁妝才掙來的。赫連止水是男孩,我赫連定的兒子要什麼前程,就得自己掙,你卻不同,我和阿母都沒給你留什麼東西……”
    “阿兄。”赫連明珠鼻尖一酸,眼淚差點掉了出來。“我如今過的很好,真的。陛下和賀夫人都是好人,趙常侍雖然是宦官,但一直當兒子一般照顧我。雖說那個叫鄭宗的捨人不陰不陽,但知道我的身份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什麼鄭宗?”
    “並不是什麼重要之人,聽說是因為嗓門大得了什麼功勞,就在陛下身邊做個傳訊的小官。此人……此人好像喜歡男人。”
    赫連明珠說到鄭宗就忍不住蹙起眉頭:“不過宮中各種奇怪的人都有,陛下這裡比我大夏宮的還要清白一點,否則我真是熬不下去。”
    “哎,佛狸雄才大略,又有容忍之量,他日能成為天下共主也未可知。你真的不想嫁他?雖說不知道鮮卑人的‘手鑄金人’是怎麼回事,但就算你做不了皇後,憑我的功勳,成為‘夫人’得享尊貴卻是一定的。”
    魏國的後宮最高的份位自然是皇後,而後便是三夫人。至於九嬪,也許拓跋燾還記得幾個人的名字,等到了在下面的,估計連名字長相都不記得。
    “阿兄你是不知道這位陛下的後宮……”
    赫連明珠一想起來就哭笑不得,“貴如賀夫人,也得和其他夫人同用一宮。後宮裡的分例少的可憐,竇太後生性簡樸,其他宮妃也不能越過她去,所有的妃嬪宮人都要自己娘家補貼。我覺得沒有皇後才是萬幸,等陛下娶了皇後,那位皇後看到後宮破敗的宮室和到手能動用的財帛,怕是要暈厥過去……”
    赫連定啞然失笑,心情一時大好。
    “你是嫌佛狸太窮?大丈夫豈能為錢財移了性情,後宮並不奢靡代表他也不看重女色,你越這麼說,我倒越覺得他是良配了。還是你隨侍他的時候見過他那方面不行,所以才……”
    “阿兄,你怎麼越說越不像話了!”赫連明珠跳腳,“你都想到哪裡去了,沒有的事!”
    “那他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又不像我快要四十的老鰥夫,一不修繕後宮二還要妻妾的娘家補貼家用,不是那方面實在不行不願意和女人親熱,何必這樣將後宮視為虛設一般?我看他連兒子都沒有……”
    赫連定見妹妹居然還維護拓跋燾,故意調侃她。
    “賀夫人第二個孩子都有了!”赫連明珠有些失態地脫口而出,說完後才覺得態度有些激烈,急忙掩飾地捂口。
    “你心裡還是有他,只是覺得對不住賀夫人,是不是?”赫連定雖不是情場老手,可他前後兩位妻子,成婚十幾年,那裡看不出這些小女兒的心態,頓時搖了搖頭。
    “你也不必這麼急就說不嫁,左右我現在還新鮮,佛狸對我尚在籠絡,你先考慮考慮。”
    “不必考慮了,我……”
    “賀夫人終歸是要死的!”赫連定說,“而你終歸要嫁人!我們的母妃一直就想看到你嫁人那天!”
    赫連明珠抿了抿唇,剛想說玉翠做女官做的好好的,說不定她也能做個女官之類,再見兄長有些可怕的表情,便把那話憋了回去。
    罷罷罷,他會過的如此辛苦,說到底也就是為了她和止水這兩個至親罷了。
    人人都說赫連公受陛下看重,連西宮都賜給他住,誰又知道他天性驕傲,根本就不願意蟄伏在著皇帝的後宮裡,進出都不由人。
    是她連累了他,能堅持到不嫁入後宮已經是任性,再要說自己不嫁人,就真的是驚世駭俗了。
    赫連明珠乖巧的沒有再多言,也讓赫連定松了一口氣。他許久不見妹妹,知道她吃了不少苦,原本是不想這麼嚴厲地對待她的。
    “我只是一個軍戶出身,不是貴族,我們打仗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家人不會受到今日他們受到的痛苦而已!”
    想到另一個曾經堅定忤逆了他意見的年輕人,赫連定似是不經意地問妹妹:“你覺得那位與我們有恩的虎威將軍花木蘭如何?”
    赫連明珠瞪大了眼睛,脖子已經開始悄悄紅了。
    誰料赫連定剛問完就自問自答般地繼續說道:“還是算了,他長得難看。”
    呃。
    其實也不是很難看?
    “長得難看就算了,脾氣也太過剛直,容易早夭。你當我隨便說說。”
    赫連定隨意地下了結論,從倚靠著的牆上直起身子。
    “我會多去看看平城和其他諸國的俊彥。若是你不願嫁佛狸,總要嫁個才貌出眾、武藝不凡的年輕人才是。”
    你也問問我的意見啊阿兄!
    哎!哎!你別走啊!
    赫連明珠欲哭無淚。
    ***
    哎!哎!你別走啊!
    你好歹給我個台階下再走啊!
    素和君看著面如鐵色的賀穆蘭拂袖而去,尷尬的領著一眾美男子立在花宅的廊下。
    拓跋燾也不知道在哪裡找來了這些長相陰柔、看起來更是弱柳扶風的男人,怎麼看怎麼覺得像是某些變態權貴家養的那種‘童兒’。若不是素和君知道拓跋燾不好這口,甚至快要認為拓跋燾自己在後宮裡有私藏這種“寵人”了。
    臉色比賀穆蘭更加難看的是狄葉飛和若干人,畢竟他們聽到了個大概,得到的結論是“我們家火長根本不要男寵就是這個人死活要塞來”這樣的結論,所以素和君尷尬,若干人和狄葉飛也一副看著衣冠禽獸的表情看著他。
    素和君身後幾個美男子大概是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人不耐煩地動了動自己寬大的衣袖:“到底這位將軍還要不要我們?陛下說他若不要我們,我們就可以不必住在宮中,所以我們才來的。”
    另兩個氣質柔弱的像是無害的兔子,聞言也噙著淚半驚半喜地問道:“素和使君,我們是不是可以走了?陛下說您會安排給我們去處……”
    “你們到底是陛下從哪裡找來的!”素和君頭痛的捂住臉,“怎麼我還要管你們的死活!”
    “我們被人送給陛下,陛下不想要,就把我們像養狗一樣的養在後宮。”
    那個不耐煩的美男子眉眼之間極為冷清,仔細一看和狄葉飛的臉型甚至有些相像,只是狄葉飛比之更加艷麗。想來拓跋燾也是有所挑選,不是隨便塞過來的。
    “既然都不要我們,又覺得我們麻煩,就讓我們自己走吧。”
    我的老天爺啊,讓你們自己走了,說不得過幾天滿城都是“花將軍喜好孌童”的傳言了!
    誰知道這些男奴嘴巴嚴不嚴。
    狄葉飛和若干人在一旁聽著臉色更是極差,什麼“養狗一樣的養在後宮”雲雲實在讓人產生太多的聯想,若干人還好,沒有想得太多,母親是權貴人家歌姬出身的狄葉飛立刻就在瘋狂地猜測為什麼拓跋燾會給花木蘭送這些男人。
    還有他五石散發作那天,素和君說的“不要愛慕穎川王”雲雲到底是怎麼回事……
    狄葉飛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慌。
    “你們跟我走吧。”
    素和君想著憑他們的姿色和受到的訓練,到候官曹裡做個打探消息的白鷺官也許不成問題。
    說不定他們這樣的,也許還有奇效……
    奶奶的,他是不是又被陛下算計了?
    陛下後宮又養不起人了,就想起拿這些人廢物再利用?
    “素和君,到底怎麼回事,和我們透露透露唄……”若干人仗著自己是古弼的得意弟子,常常在殿前和他混個臉熟,湊過去悄悄問他:“我們家火長惹陛下生氣了,所以陛下這麼……咳咳……敲打她?”
    陛下要是不知道也算了,他可是知道火長性別的,怎麼能送男人呢!
    就算他們家火長缺男人,也不要這些樣子的啊!說這些是男人都丟臉,長得還沒狄葉飛好看,個性也婆婆媽媽,火長到底能看上他們哪點啊!
    做女人做男人都嫌憋屈!
    “我知道才有鬼,我就是個跑腿加善後的!”素和君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們家火長最近脾氣真是暴躁,現在連我的門都摔了。你想知道為什麼?問木蘭去吧!”
    小心眼的素和君領著幾個讓他別扭的美男子,乖乖的拉去填塞白鷺官,提高白鷺官顏值的整體素質去了。
    “可打探出什麼消息?”
    狄葉飛和素和君的交情淺薄,見到若干人抓耳撓腮地從素和君身邊過來,而素和君又帶著幾人走了,忍不住低聲問若干人:“是火長……他有什麼不對嗎……”
    比如火長其實是個斷袖什麼的……
    狄葉飛想起自己五石散發作時光著被火長這樣又那樣,那樣又這樣,忍不住滿臉通紅,只覺得尷尬無比。
    然而片刻之後他又覺得自己是無稽的想象。
    火長的人品性情他們都了解,就算他是斷袖,他發作時那般不堪入目,甚至連衣服都扒完了,火長對他也是秋毫無犯,甚至連一點異樣的情緒都沒有,若是斷袖,哪裡這麼鎮定?
    還是說,自己其實不是火長喜歡的那一種?
    狄葉飛怔怔地出神,想起火長居然會給男人化妝(大霧),又覺得火長若真斷袖,搞不好真喜歡的是陰柔那型的,否則陛下也不會送這種男人過來……
    那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是喜歡男人,還是不喜歡男人?
    是陛下又抽風開玩笑,還是火長真的表現出什麼讓陛下開始敲打?
    “什麼喜歡不喜歡,玩笑不玩笑的……”若干人聽到狄葉飛的喃喃自語,再看到他臉色有些紅,忍不住擔心他想歪。
    “你別亂想,火長絕不是那樣好色荒/淫的人,陛下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說不定就是想把這些人丟出來,逗弄的不是我們家火長而是素和使君,所以火長才臉色那麼壞的直接關門把這些人丟給素和使君處理。”
    若干人和狄葉飛不同,他一直跟在古弼身邊,對拓跋燾的為人也了解一二,每次他看起來毫無章法可言、讓人哭笑不得的抽瘋,往往都是有意而為,絕不是那種荒誕的君主,所以雖然覺得駭然,但心中隱約還抱有一絲希望。
    可狄葉飛就不同了,他聽到若干人的解釋,吶吶地道:“可……可陛下為何要開這樣的玩笑……就算送,也應該送女人啊……”
    送女人他才真要跌破眼睛珠子好嘛!
    送男人雖然古怪,可還沒到讓人嚇死的地步!
    “我怎麼知道。”
    若干人抹了一把臉,覺得這世界上最困難的事情就是保守秘密,比保守秘密更難的是對昔日的同火保守秘密。
    “你干脆去問火長好了。”
    痛苦萬分的若干人決定選擇和素和君一樣的方法——禍水東引。
    狄葉飛臉皮那麼薄的人,一定不會問的。
    呵呵,呵呵,他那麼討厭斷袖的人,應該不會問的……
    吧?
    ***
    賀穆蘭摔了素和君的門就走了,也完全不想理若干人和狄葉飛會亂想什麼。
    沒有發生的事情就是“未遂”,哪怕他們有什麼想法那也是猜想,反正她自己行的正站得穩,而她的同火們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哪怕想的再歪,也不會胡亂說出去。
    所以當若干人鬼鬼祟祟的溜到她的房間敲門時,賀穆蘭簡直有再摔一次門的沖動。
    “這麼晚,來干嘛?”
    賀穆蘭發現自己的脾氣越來越難以受控制,好在她原本天性是個內向穩重的人,否則她身邊的人恐怕都要提早領略更年期婦女的恐怖了。
    若干人討好般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傳來:“哎呀火長你就讓我進去吧,我不問問我晚上連覺都睡不著啊!”
    賀穆蘭不想一晚上被這個小子折騰,翻了個白眼下床打開門。
    “哎呀,原來這高塌是這麼用的……”若干人先轉移話題地指了指賀穆蘭的床,又掃了一眼衣架。
    “咦,還可以這麼掛衣服?”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賀穆蘭左右看了一眼,屋外沒有人,這才放心的關上門扇。
    “你要是問我素和君帶來的那幾個人,我只能告訴你我也不知道。”
    “那就是陛下又‘淘氣’了。”若干人松了口氣,在椅子上坐下,“這叫‘椅子’?真是新鮮。”
    賀穆蘭點了點頭。
    “那剛才素和君說陛下讓你‘紓解紓解’是什麼意思?”若干人冷不防突然開口,眼神有些可愛的狡詐,“火長你又和上次柔然一樣中了什麼媚/藥了嗎?”
    “媚藥你個大頭鬼啊!”
    賀穆蘭抬手給了他一個暴栗,打的他眼睛直眨,眼淚都要下來了。
    “我要中了暗算,你還能好好的站著?”
    “若火長又中了藥,我不介意做解藥……嘿嘿。”
    若干人立刻嬉皮笑臉地胡亂接話,只是不停摸著椅子扶手的動作出賣了他的心情。
    賀穆蘭天生在這種事上少一根筋,否則也不會二十八穿來前還沒男朋友。
    “上次中了閭毗的暗算都沒把你這個小身板給壓了,就算中了我也不會對這種骯髒東西屈服的。”
    賀穆蘭好笑的擺了擺手:“就這個事?要是這個事你就趕緊回去休息吧,我明日還要上大朝,我和高深明天要受封賞,可不想頂著個黑眼圈上朝。”
    “陛下送你那麼些人,說不定就是想讓你頂個黑眼圈上朝。”若干人撓了撓臉,有些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真的沒有什麼原因?不會是你對陛下顯露出什麼非分之想,陛下又打不過你,所以嚇到了,只好拿別人充數吧……”
    duang!
    又是一記暴栗,這次真打的若干人眼淚下來了。
    “我說你這腦補的本事,真是……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真是突破天際了!”賀穆蘭笑罵。
    “你怎麼不去說書呢?”
    “何謂腦補?”
    若干人總是找不准重點。
    “是種病……”
    賀穆蘭一把提起賴著不走的若干人,拖到門口。
    “得治!”
    抬手,丟出,關門。
    干淨利索,耳根清淨。
    “火長我錯了,火長我錯了還不行嘛……”若干人拍著賀穆蘭的門扇。“我們再聊聊,聊一聊嘛!”
    雖說火長現在看起來正常,說不定等下藥效就發作了呢?
    留下來觀察觀察情況也好啊!
    哎喲我的天,武力值比對方差就是這一點不好,想進門都進不去,更別說趁勢而上了!
    若干人拍的起勁,賀穆蘭充耳不聞,卻把另一個人驚動了。
    “你干什麼干什麼!我們家將軍要睡了不知道嘛!”宿在側院的陳節聽到動靜跑出院子,見到若干人大晚上敲門還要進賀穆蘭的房間,頓時跟個斗雞似的跳了起來。
    “將軍既然關門就是不想見你!”
    被踩到痛腳的若干人冷哼一聲:“老子和火長說話關你這狗腿子什麼事!不過是個親兵,又不是火長,口氣倒比火長還要大!”
    “我是親兵,自然要日夜保護將軍的安全。”陳節重重咬了“日夜”二字,“你是將軍的朋友,更應該知道什麼客隨主便才是!”
    若論武力,若干人的本事在十人中墊底,可若論吵架,那肯定是最能言善辯的。他被賀穆蘭隨手丟了出來,原本心裡就憋屈,正想著趁機發洩發洩,當即張開口就准備口若懸河將對方罵他個狗血淋頭……
    “天黑了,能不能歇歇,給我們火裡留點臉?”剛剛靜下來學幾個字的那羅渾臉色漆黑的從院子裡伸出頭來。
    “還有陳節,你只是親兵,我是左衛率,是火長的親衛隊長,以後你歸我管轄,我尚且沒去打擾火長休息,你在這裡跳什麼?給我回來!”
    欺負人!
    你們兩個是一火的!
    陳節心中大罵。
    咦,等等……
    他們本來就是一火的!
    在一輪雞飛狗跳、賀穆蘭有意視而不見下,兩個問題兒童被那羅渾冷言冷語的逼回了各自的住處,誰也沒再去敲一敲賀穆蘭的門。
    只是若干人的猜測似乎有所出入,被認為“絕對不會去問火長”的狄葉飛,在夜深人靜漆黑一片的時刻,猶豫不決地站在了賀穆蘭的門口。
    若干人想的沒錯,整個黑山同火都知道狄葉飛最討厭“斷袖”,所以當初才對盧日裡那般不近人情,甚至為別人取笑他的相貌引得一場群毆,整個同火都挨了鞭子。
    可整個答案對狄葉飛太重要了,若不明白,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花木蘭。
    若是火長灑脫的說“是”,也許他還會放下心結,坦然的接受一切。
    畢竟火長無論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對他都始終尊重,從未侮辱過他一分一毫。
    相比許多明明不是斷袖卻喜愛他容貌想要折辱他來滿足私欲的人來說,即使火長是“斷袖”,也是堂堂正正的“斷袖”。
    可這樣一位錚錚鐵骨的漢子,若真是個“斷袖”,他恐怕心中也會難過。
    不是為了他愛男人,而是對於火長的前程來說,這條路實在太可怕了。他若真愛上什麼男人,只要那個男人處事不穩,或者懷有惡意,隨時都可以讓他身敗名裂,所有過往得到的一切都如雲煙散盡。
    他若是一直強勢還好,世人只會覺得他褻/玩男人,要是他看上的是陛下或者素和君口中穎川王那樣的男人,別人只會覺得他之前的身份地位都是用“佞幸”的手段博來的,恐怕名聲會更加不堪入目。
    這不是南朝,更不是魏晉時了,鮮卑人和漢人都不會寬容這樣的異類。他雖長成這樣,可也從未想過自暴自棄索性用臉搏個前程,也是因為害怕這樣的結局。
    最好不是……
    最好是陛下的玩笑……
    狄葉飛抱著這樣的心理,敲開了賀穆蘭的門。

  ☆、第342章 是否斷袖

狄葉飛一出現在她的門外時,她就知道了。
    自從她的大限之日越來越近,就像是火焰越到最後燃燒的越旺一般,她的五感和武力都已經到達了一個巔峰的狀態。
    窗外的風聲、巡邏的柔然僕人值夜的聲音、以及那在她門外不停猶豫徘徊而發出的摩擦聲,都像是直接進入她的耳朵一般清楚。
    賀穆蘭以為是若干人又來胡攪蠻纏,對這位腦補帝是又好笑又好氣,所以只好披衣下床,輕聲走到外室的門前,出人意料的一下子打開了門扇。
    正好和在外面的狄葉飛大眼瞪小眼。
    賀穆蘭准備笑罵出口的話猛然頓住,她知道狄葉飛不是像若干人那般“活潑”的人,這麼大半夜來肯定是有什麼原因,而且恐怕還是跟素和君在後門外做的一切有關,忍不住頭疼地看了看狄葉飛,開口道:“找我有事?”
    狄葉飛點了點頭。
    賀穆蘭歎了口氣,側過身子。“我明早還要大朝呢。你們一個兩個……哎。”
    狄葉飛默不作聲的進了賀穆蘭的屋子,後者輕輕地關上門,招呼狄葉飛在外室裡坐下。
    “就坐椅子上吧。”賀穆蘭見狄葉飛反射性地想在席上跪坐,伸手一指那椅子,打了個哈欠。
    “夜深了,要再和你跪坐而談,明早我真起不來去參加大朝了。”
    狄葉飛坐了下去,頗為不自在的調整了下坐姿,開始醞釀該怎麼不讓火長為難的說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也許是氣氛有些沉悶,倒是賀穆蘭先開了口:“你五石散戒了,難不成還會難受?”
    這純粹是沒話找話,以狄葉飛的性格,說斷肯定會斷,哪怕剁了手也不會再碰那玩意兒。
    果不其然,狄葉飛立刻搖頭:“不是,不是這個原因……來。”
    說到五石散,狄葉飛立刻想到了宮中的那一夜,想到了賀穆蘭和他夜半夜話結果睡著了,自己像個女人一般絮絮叨叨了一夜,想到第二天火長為他描眉畫目,塗脂抹粉……
    這一刻,狄葉飛自刎的心都有了,之前在門外想到的什麼勸解火長的話竟忘得空空,腦子裡也斷了片。
    若是以前的賀穆蘭,自然有耐性慢慢等著狄葉飛說出自己的想法,現在的她則認為連時間都是借來的,自然是快人快語:“那就是為了晚上那些男寵來的?那是陛下的胡鬧,你不必放在心上。”
    聽到賀穆蘭說道他想要提的話題,狄葉飛也正起臉色來:“陛下為何要胡鬧?一般送也是送女人吧?還有我發作那晚,模模糊糊聽到素和君勸你不要愛慕上陛下,否則會變得奇怪……”
    他頓了頓,沒敢看賀穆蘭的臉色,繼續又說道:“還有穎川王也不行什麼的……”
    說話間,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怕的可能。
    無論是陛下還是庫莫提,都是身高體壯魁梧過人的陽剛漢子,素和君會那般反復提醒,難不成火長是下面那個?
    火長……其實喜歡長的虎背熊腰的?
    狄葉飛一臉震驚地望向賀穆蘭,只覺得原本從未覺得瘦弱的賀穆蘭其實身材單薄、骨架纖細,渾似個放大版的纖細女人。
    就算他再怎麼神武過人,體型的差異和喜好還是擺在這裡……
    我的天吶!
    賀穆蘭臉色確實古怪,不過她古怪的狄葉飛居然能把這種事情爛在心裡這麼久不問。從這一點上來說,狄葉飛確實是體貼又能夠信任的朋友。
    但就是有些過於敏感了。
    賀穆蘭摸了摸鼻子,“你是不是聽錯了?不是說吸了五石散會產生幻覺嗎?你的幻覺還真奇怪,什麼人會夢到什麼愛慕不愛慕的……”
    賀穆蘭要光明磊落的認了,然後再解釋一番,狄葉飛也許不會起疑。可從不撒謊的賀穆蘭說著明顯是在撒謊的話,倒讓狄葉飛那點不自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忍不住脫口而出:“我那時藥效已經過去了,只是全身無力,也睜不開眼睛而已!”
    “你想多了……”
    “火長,你敢不敢對天發誓你不喜歡男人!”狄葉飛不知為何心中無名之火突起,“和我們有什麼好掩飾的!”
    他們是碎嘴的人嗎?
    呃……
    賀穆蘭卡了殼。
    這誓要她怎麼發?就算她扮演男人再怎麼像,她也確實喜歡的是男人不是女人啊……
    這狄葉飛,什麼時候這麼犀利了!
    狄葉飛見賀穆蘭沒有繼續“狡辯”,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的樣子,心中頓時沉了下去。
    火長性格穩重,說話做事從不誇大其詞,也不會亂說沒有依據的話,所以眾人都很信服他。
    相對而言,這樣的性格也很難說謊,所以他無法適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官場,只適合在軍中這種“言出即從不問理由”的地方發展。
    如今,賀穆蘭性格中“君子欺之以方”的部分終於表現出他的弊端。若換了若干人或者其他人,肯定閉著眼睛將誓言亂發一通了。
    “所以……是真的……”
    狄葉飛吶吶出聲。“火長你真的喜歡男人?”
    賀穆蘭沒有蛋都覺得蛋疼。
    這一天烏七八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賀穆蘭睡得好好的被打斷也讓她十分煩躁,見到狄葉飛一副“我真見了鬼”的表情,頓時又氣憤又委屈,竟爆了粗口。
    “媽的!你們是閒的蛋疼?一個兩個三個都關心我的感情問題?莫說我到現在連個愛慕的人都沒有,就算我真的喜歡男人……”賀穆蘭焦躁地抓了抓頭皮,“你們難道還要強逼著我去喜歡女人不成?”
    “不,不是……”狄葉飛聽到了賀穆蘭的答案,心中竟隱隱撥開薄霧見明月,反倒比之前揣測不安安穩的多了。
    “因為火長實在太過剛毅,完全不會讓人想到那方面去,所以不免讓人覺得遺憾。可若你真喜歡男人,對於對象就更要慎重……”
    “慎重什麼?我又不會見個男人就撲!”賀穆蘭看著一臉小媳婦樣的狄葉飛,不怒反笑:“怎麼,你有好的對象介紹給我?”
    她心中的邪火一點點往上爬,竟將她燒的毫無理智。
    賀穆蘭微微有些冷意地開口:“莫說我目前從未考慮過感情的問題,就算我想找個人陪我度過後半生,也肯定是不能的……”
    她都快要死了。
    “與其考慮我是不是斷袖,你應該想的是自己的前程!我這種人,哪裡有什麼選擇可言,你們就別操這個心了……”
    賀穆蘭說的既悲觀又煩躁,狄葉飛顯然震驚到了,以為她會這麼沮喪失望是因為她是個斷袖所以無法將戀情訴之於世人,所以干脆不想這種事,決意孤寂一生了。
    這樣的選擇實在讓人可惜,狄葉飛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好友,理應勸勸她米需 米 言侖 土雲,忍不住猛地搖頭:“你……你既然沒試過,為何不試試喜歡女人?也許其實你是喜歡女人的,只是一直接觸的都是男人,所以才對男人有所遐思?這種情況其實也很正常的,我就曾經夢過被男人壓……”
    狄葉飛為了勸解賀穆蘭,情急之下一下子把自己心底最大的秘密說了出去。
    這下子,輪到賀穆蘭震驚了。
    “啊?什麼?”
    媽啊,她最大的問題不是一直接觸的都是男人,所以對男人有所遐想,而是因為接觸的都是各種摳腳大漢,所以已經對男人不報幻想了好嗎!
    可是他夢到被男人壓是什麼鬼!
    她絕對不會變成斷袖,可花木蘭這位好友可別因為長相被人老是誤解的原因被世俗逼迫成斷袖了!
    那才是真的可惜!
    於是乎,一時間狄葉飛逼問賀穆蘭的情形完全反了過來,向來以保護者、知心姐姐和大家長自居的賀穆蘭頓時臉色一沉,對著說漏了嘴“楚楚可憐”的狄葉飛逼近了過去。
    “你說你夢到被男人壓?什麼時候?哪個男人壓你?只壓了你嗎?有沒有干別的?你做了幾次那種夢?”
    學醫也選修過心理學的賀穆蘭決定今夜一定要解決同火的這個問題。
    可狄葉飛只是整個臉紅的可怕的往後躲。
    “你別害羞啊!這事情不是開玩笑的,一定要在萌芽階段給掐滅了!真斷袖還是假斷袖區別還是很大的!”
    “我……我……”
    “幾次!”
    “兩……三……大概五……次吧。”
    狄葉飛對著賀穆蘭可怕的臉色,磕磕巴巴地回答。
    這這這這怎麼反過來了……
    他還沒斷袖呢!怎麼火長一個斷袖比他還擔心!
    還是說因為火長是斷袖,所以格外能夠理解這種痛楚?
    “三次,五次……天啊,不是青春期萌動階段的強者憧憬階段,竟有這麼多次……”賀穆蘭竟煩躁的咬起了手指。
    而狄葉飛聽到她說這樣的話,又看到她將食指放在口中輕咬,竟覺得賀穆蘭性感的要命!
    他也是瘋了!
    “哪個男人?”
    賀穆蘭皺著眉頭。
    是誰對狄葉飛造成了這麼大的心理陰影?看她不揍他丫的!
    狄葉飛抖了抖,“不……不知道長相……是模糊的……”
    “無意識形象,不是有人誤導嗎?”賀穆蘭自言自語,“只是壓?”
    “啊啊啊……啊?”狄葉飛手足無措。“還還還能有什麼!”
    以狄葉飛和其他同火之前表達出的青春期啟蒙,怕是只有家有女奴的若干人知道那事怎麼干,更別說怎麼和男人。狄葉飛聽過很多侮辱的話,大概知道那種事分“上面”“下面”,再往裡深入肯定沒有。
    所謂春/夢這種事,若是沒有這個概念,是無法夢見到具體的。比如說猥瑣男在白天看到了小黃片,晚上才會夢到和美女xxoo,若是純潔到不知道怎麼發生的孩子,最多是摸摸手親親嘴摸摸胸這種。
    要是狄葉飛夢到的不是很誇張的,那也許只是什麼人無意識的身體接觸造成了他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媽的,她這麼久不在京中,誰狗膽包天?話說回來,這麼長時間和他接觸最多的是……
    崔浩?
    年上?
    強有力有權勢絕對主導又是憧憬目標的長輩因為錯誤的教導方式而誘導出隱藏在……
    賀穆蘭越想越可怕。
    “看你這慌張的樣子,肯定不止是壓了……”賀穆蘭意外精明地瞇起了眼睛,“還做了什麼?”
    狄葉飛已經站起身子准備跑了,被賀穆蘭一把壓在椅子上。
    她的力氣何其大,當她以絕對的震懾姿勢從上而下的壓住狄葉飛時,狄葉飛只覺得夢中那種可怕的壓力在現實中降臨到了他的身上,讓他忍不住仰起了脖子。
    “說!”
    賀穆蘭像是訓熊孩子一般訓出口。
    “……夢見把我脖子折斷了。有一次是折斷了我的手腳。”
    狄葉飛終是說出了心底最大的陰影。
    厭惡我吧,惡心我吧。
    其實我不是怕你是斷袖,而是恐懼自己的毛病啊。
    我是在借由勸導你的卑鄙,來說服我自己……
    狄葉飛無力地用胳膊遮住了自己的臉,像是精疲力竭一般閉上了眼睛。
    “斯德哥爾摩……”賀穆蘭震驚的盯著長相精致的可怕的狄葉飛,“是不是有人用絕對的威力讓你屈服過!”
    狄葉飛已經不想再說話了。
    賀穆蘭卻完全對這些毫無歧視,見狄葉飛頗有自暴自棄不願溝通的樣子,這是心理咨詢和診斷中最擔心遇見的事情,所以賀穆蘭索性拉開狄葉飛的手臂,望著他的眼睛。
    “這有什麼好丟人的!別捂臉!”
    狄葉飛怔怔地看著她。
    “我也不清楚你到底是心理出了問題還是真的天生就是斷袖。我並不是這方面的行家……”
    賀穆蘭開始郁悶自己選修課睡覺了。相比之下,顧卿的兒童心理學就學的極為出色。
    不過她有自己的辦法。
    “但是有一種非常容易的方法可以讓你自己知道。這可能有些惡心,不過是為了讓你了解,所以你忍忍。”
    賀穆蘭慎重地警告他。
    認真的賀穆蘭氣質驚人的犀利,一雙原本就充滿故事的眸子更是散發著神秘的光芒,讓狄葉飛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你能理解就好。”賀穆蘭欣慰地笑了,然後……
    “唰”的撥開了狄葉飛的衣襟。
    狄葉飛嚇得半死,不知道自己該反抗還是該推開她。
    “你莫動!說了是有原因的!”賀穆蘭拉開狄葉飛衣襟,將手伸進他的胸口,感受著手下細膩而火熱的觸感。
    “這樣你覺得惡心嗎?”
    狄葉飛可恥地搖了搖頭。
    “這下嚴重了……”賀穆蘭好歹也是個成年女人,該見過該知道的都知道,既不是什麼純情少女的年紀又跟著一群糙漢子在軍營呆了那麼久,當下伸出一只手指輕輕撥弄狄葉飛胸前的紅豆。
    狄葉飛的身子劇烈的震動了一下,那一刻,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毛孔間像是歡唱般的渴望著更多!更多!
    賀穆蘭倒是看到了他胸口冒起的雞皮疙瘩,松了一口氣:“果然還是惡心。看來問題不大。”
    她摸了摸狄葉飛的耳垂,又對著他湊近了身子,直湊到快要臉貼臉的位置。
    狄葉飛一顆心跳的像是要迸出來,他甚至只敢咬著下唇緊緊地繃緊自己的肌肉,以免自己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確實什麼都見過理論知識豐富卻獨獨少了實際操作知識的賀穆蘭,在見到狄葉飛緊張地下唇都要咬破的樣子後高興地大笑出聲。
    “我想太多了!你就是青春期來的太晚!”賀穆蘭從他的身上移開,“我看你才是該少接觸些男人,尤其是年紀大又有威嚴的男人。多認識些女人也許會改善你這種不正確的遐想。夢真的不代表什麼。”
    賀穆蘭伸了個懶腰。
    “你真的嚇壞我了。我剛剛還想著你若真要斷袖了,我是不是還得幫你把關,以免你被什麼見色起意的男人騙了去……”
    狄葉飛聽了賀穆蘭的話只覺得心中一緊,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
    “不必。”
    他到底為何要來這裡!
    “我確定你是想的太多了,回去睡一覺吧,睡一覺就好了。”賀穆蘭心中大松後只覺得困意襲來。
    “我去休息了,否則明早真熬不住。你不回去睡?”
    狄葉飛掩飾的收拾了下衣衫,將下擺的位置調整了下。
    “我……我再坐一會兒,想想明白。”
    “隨你,我去睡了。你走的時候幫我把門關好。”
    賀穆蘭點了點頭,以為狄葉飛是在尷尬自己之前說出被壓過那個夢的窘迫,想要一個人靜靜。
    狄葉飛是什麼時候走的,賀穆蘭不清楚,因為她困得睡過去了。
    但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晚她的夢也是光怪陸離,一下子是拓跋燾大叫著“你到底選哪個男寵!”,一下子是若干人哭著喊著要她寵幸,沒過一會兒變成自己壓著狄葉飛,而狄葉飛叫著“我要崔太常”雲雲。
    亂七八糟的夢太驚悚,賀穆蘭醒一下夢一下,最終還是頂著黑眼圈去上朝了。至於這大朝上拓跋燾獎賞高深了什麼,又賜了她什麼東西,可謂是一概不住,只會點頭。
    好在賀賴家的長者不錯,高深也是個機靈的性子不停提點,才沒有惹出大禍。
    高深也是好命,竟因為長安之事得到了提拔,成了秦州的漢人刺史,而且還有領兵權,在漢人刺史裡可謂是極少。
    雖然秦州雜胡林立,當上刺史也沒有什麼好讓人羨慕的,但高深這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他在長安的名聲太好,拓跋燾也正需要這樣的“聖人”來調節秦州胡人、漢人、鮮卑人之間各種的矛盾。
    更別說秦州正在分田,需要一位絕對“公正”的人不畏權勢和私情,來主持這件事情。
    ***
    話說另一邊,同樣被多夢困擾的狄葉飛決定住回軍營,這段時間不要再見賀穆蘭了,最好以後想法子都躲得遠遠的,以控制住自己可怕的心思。
    對於他的決定,若干人雖然不太了解,不過也是尊重。倒是那羅渾,剛剛和同火見面沒多久,他就因為軍務繁忙要回軍中,難免會有些失落。
    狄葉飛心中痛苦著自己無法對眾人所說的“毛病”,可宮中送來的一旨手諭徹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什……什麼……”
    狄葉飛驚得差點握不住那手諭。
    他甚至希望自己回到完全不認識字的時候!
    “恭喜狄將軍……”
    前來傳旨的禮官看著興奮的快要暈過去的狄葉飛,心想著等下的賞賜肯定不會少,好話更是一籮筐。
    “將軍博得軍功的好時候到了!花將軍今日才因為平定休屠之亂有功而得了良田百畝,官升一級呢!”禮官笑嘻嘻地說著,“將軍領高車虎賁與花將軍一起出征,肯定也是連連大捷。我先祝您武運昌隆了!”
    不……
    不是真的……
    “要一起去陳郡?”
    那豈不是要朝夕相對幾個月的時間?!
    “是啊,陛下說了,讓你趕快准備准備。若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去問問崔太常……”
    禮官期待地看著狄葉飛。
    “……不……”狄葉飛失魂落魄地握著手諭回了自己的營帳。
    “這麼小氣,高車人就是窮……”
    “呸!”
    笑容僵硬住的禮官,對著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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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3章 前往陳郡

賀穆蘭和狄葉飛率領大軍出發了,目標直指豫州的陳郡。
    豫州的陳郡是個讓許多漢人高門肅然起敬的地方。陳郡的謝氏,曾經是天下頂級的門閥,就連陳郡謝氏門下一個習過字的門客,到了魏國來,崔浩依舊將他供養為門客,就為了欣賞謝家的字體,便可看出陳郡謝氏的門庭有多麼的高大上。
    狄葉飛一筆字便是從那位門客身上學的,他雖被那位門客害的不淺,時至今日依舊穿不得緊身的衣衫,但他書法的基礎打得極好,而且他本身又是武人,字跡蒼勁有力,雖未到筆走游龍的地步,也頗得崔浩的誇獎,和賀穆蘭等人一手只求看懂的“隸書”完全不同。
    只可惜如今的陳郡謝氏早已渡江,王謝都在南朝,而陳郡其他的頂級門閥袁氏、殷氏則還留在陳郡。先帝曾經趁劉宋內斗之時發兵奪取了青州、兗州和豫州,將整個河南地方收入魏國,自此魏國才開始擁有中原之地,而不是在山西內蒙古一代折騰。
    中原地區的河南被奪下,尤其是洛陽被占領了,致使天下士族開始願意出仕魏國,魏國的經濟也開始飛速的發展。
    但中原地區也有很多士族和門閥不願意效忠“胡夷”,認為劉宋輸給魏國只是國內政局不穩的緣故,遲早都會反攻回去,有的據守鄔壁,不效忠魏國也不願意效忠劉宋,兩邊搖擺;有的定時上交“賦稅”,花錢買個自治;
    還有的,干脆舉族搬遷去了南朝,天高皇帝遠,你追也追不到。
    南方鄔壁中,最堅固也最富裕的便是袁家鄔壁。袁家家主善於經營,對於征服了豫州的魏國也沒有表現出反抗的意思,甚至是豫州眾多宗主裡最先臣服大魏的,所以先帝十分滿意袁家的態度,不但允許他繼續擁有自己原本的土地,甚至還封了他一個虛職,讓他可以面對鮮卑官吏而不下拜。
    袁家宗主有了這樣的禮遇,雖然在漢人門閥裡口碑不太好了,可依舊蓬勃發展了起來,而且憑借袁家鄔壁在南北交通之地的位置,很是賺了不少通商的便利。
    如今拓跋燾自然知道,袁家會這麼乖順是因為他掌握了一條南北交通的要道,他們情願受到損失,也不能把這條要道交出去,所以才屈服的最快。
    按照柳元景的口供,他們明裡已經屈服了,暗地裡卻依舊和劉宋有來往,不但給通過魏境的劉宋探子和使者捏造身份,甚至還蓄養甲士、操練軍隊、四處籠絡奇人異士。
    他們通過走私以及與劉宋提供方便得到極大的利益,迅速壯大己身,甚至因為袁氏莊園迅速的擴張,已經到了可以操縱整個豫州糧價的地步。
    劉宋之敗不過才七、八年,劉宋時刻陳兵邊境,就等著魏國虛弱好一舉北伐,三州無數大族和宗主也都心中懷念東晉之時,將鮮卑人視為“胡夷”,在這種情況下,外忠內奸的袁家就讓拓跋燾更加忌憚。
    古弼和崔浩都是卓越的政治家,他們勸說拓跋燾盡早鎮壓掉袁家鄔壁,無論在道義上站不戰的住立場。
    現在是沒有戰事也沒有災禍,所以袁家按兵不動,若是什麼時候有個天災*,朝中要鎮撫不力,操縱了豫州商路的袁家很可能囤積居奇,導致糧價飛漲、商路阻塞、兵器流入民間,到時候只要一挑撥,豫、兗二地就會民變。
    這些反應都是連鎖的,民變後會拖住大量鎮壓內亂的兵卒,內亂還會導致政務和農務的荒廢,此時若劉宋大舉來攻,奪取此二州可謂不費吹灰之力。
    正是因為幾位大臣的勸諫,拓跋燾在想要吞下北涼和北燕之前,就必須先把南境可能會引發的動亂處理的干淨。否則一旦兩線作戰,沒有劉宋富裕的魏國很可能是被拖垮的那一個。
    這些道理,穿越而來的賀穆蘭從拓跋晃那裡就已經聽聞過,所以知道這段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征伐”,其實是一種好的趨勢。
    若等到後來袁氏尾大不掉,就連拓跋晃也只能想著以“骨肉相殘”的計策讓袁家鄔壁內部瓦解。
    狄葉飛對此當然一無所知,他甚至不知道為何要跟著賀穆蘭千裡迢迢去中原地區征服一處鄔壁,抓回一位宗主。
    但是他有一位可以說當世最傑出的政治家之一為師,崔浩對南方局勢也十分關切,不但仔細的和他解釋了陳郡袁家的重要性,甚至對袁家的財富做了著重的解釋。
    富甲天下,坐擁糧倉和商路。
    就憑這個,就足以魏國對它下手了,更別說它還一直不老實。
    此時袁家的家主還是老謀深算的袁□,他的嫡長子袁化是眾人認可的“少主”,文武兼修,但似乎不得家主袁□的寵愛;袁□的另一個嫡子是袁化的同胞弟弟袁放,此人從小機智,頗得袁□和袁化的愛護,袁□到哪裡都帶著他,是以袁家內部也有一部分人簇擁這位公子,想要借此得到重用。
    總的來說,袁□是袁家最重要的核心,袁化已經二十多歲,性格也已經定型,即使袁□掛了也能很好的保護家業。袁放雖有會引起內部爭斗的可能性,但他畢竟是袁化的親弟弟,總不至於爭到骨肉相殘的地步。
    以上,是賀穆蘭出發前素和君給的袁家鄔壁的情報。雖然賀穆蘭不明白那個袁胖子怎麼就得到袁家老宗主的喜愛了,但既然素和君的情報裡寫著“機智”這一天賦,袁放就絕不會只是個貪杯好色性格平庸的死胖子。
    那麼這十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足以讓袁家屢換宗主,袁化之子袁振對其叔恨之入骨卻不得不一直迎奉,而袁放卻對胡姬發自內心的鄙夷,將胡女們如此糟蹋?
    真是讓人納悶。
    ***
    “狄葉飛,你最近怎麼了?”那羅渾趁著賀穆蘭去安排扎營之事,溜到了狄葉飛的身側。
    “什麼怎麼了?”
    狄葉飛和那羅渾在同火中關系極好,甚至在賀穆蘭去當親兵的時候同在一帳,就連那羅渾千裡迢迢前往柔然,也還記得帶著狄葉飛的雙戟。
    所以當那羅渾滿臉擔憂地問起狄葉飛時,狄葉飛心中一陣大虛,只能將頭撇過去隨便敷衍。
    “你是不是和火長鬧別扭了?火長一向寬厚,不會生你氣的,你給個台階下也就過去了。”那羅渾小聲地繼續問他:“可要我去求個情?”
    “別!”
    狄葉飛驚得連忙搖頭。
    “不是火長的問題,是我自己不自在……”
    那羅渾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拍了拍狄葉飛的肩膀。“你如今也是一軍主帥了,又不是當年高車的使臣,當有為將的風度。在這一點上,我們都要向火長學習。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你最好還是早點振作起來。”
    狄葉飛簡直氣結。
    將他衣服全部扯開,這樣又這樣,那樣又那樣,哪裡有為將的風度了!
    他正是因為心智堅強才沒瘋掉好嘛!
    那羅渾見狄葉飛有些氣惱,無措地搔了搔臉。
    “我看火長好幾次都想停下來問你什麼,只是顧及著大軍正在行軍所以才沒妄動。你們兩個現在關系著虎賁和高車虎賁的關系,應該親熱些才好。”
    “我知道了,你別老是這麼操心,一點都不像你,倒像是阿單志奇那家伙附體了。”狄葉飛無奈地搖頭,“我這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不是和火長有什麼矛盾。”
    “那就好。總歸有同火情誼,老子混的比你們差就算了,再看到你們不自在,更是憋屈。”那羅渾伸了個懶腰。“哎喲我的天,感覺這幾個月不是趕路就是趕路,屁股都要長出繭子了。”
    “什麼屁股都要長出繭子?”安排好扎營和一些瑣事的賀穆蘭沿著水源地上來,正看到狄葉飛和那羅渾在談心,因為速度不快,只聽到了最後一句。
    “你能不能不要關心屁股!”狄葉飛不知為何突然炸起了毛,“我們說的事情和屁股無關!”
    自從知道賀穆蘭喜歡的是男人,而他似乎隱隱約約也有這方面的傾向後,狄葉飛簡直整個人都扭曲了。
    莫說對著賀穆蘭不自在,聽到賀穆蘭嘴裡說出“屁股”二字,他都能聯想到那天夜裡,再想到自己的……
    媽的!他一定是要被逼瘋了!
    那羅渾和賀穆蘭對視了一眼,不明白狄葉飛怎麼跟個爆竹一樣一點就著,賀穆蘭擔心還是自己“斷袖”和“狄葉飛是不是斷袖”的那件事讓他不痛快,便想了個法子將那羅渾支開,一屁股坐在了狄葉飛的對面。
    不知從何時起,只要賀穆蘭在他附近,他就老是感受到巨大的存在感,哪怕賀穆蘭長得普通、穿的普通、站在一大群虎賁軍裡,他也一眼就能注視到她的存在。
    這種預兆實在太過可怕,從未嘗試過情愛滋味的狄葉飛煩惱到無人可以傾訴,簡直快要被逼瘋了。
    對一切毫無所知的賀穆蘭卻將自己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微微抬了抬頭,“你是不是還對那天的事情不自在?”
    ……
    狄葉飛點了點頭。
    “你不必不自在,那天我喝了一些酒,腦子也有些不清楚,想到什麼就做了,卻忘了我做的在你們看來有多麼驚世駭俗。”
    賀穆蘭嚴重懷疑那天拓跋燾拿來的酒看似清冽其實度數很高,否則她怎麼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脫韁的思緒呢
    “你若在意,我可以道歉。”
    “我我我我快忘得差不多了。”狄葉飛嚇得連連搖頭:“火長不必介懷。”
    賀穆蘭聞言終於露出了笑臉。“你不會多想就好。我怕你幫我當成登徒子,隨便占你便宜。你雖長得美,我卻從未將你當成過女人……”
    我從未將你當成過女人……
    我從未將你當成過女人……
    難怪他此前從未對自己的容貌表現過驚艷的樣子,因為他喜歡的是男人,自然是對女人毫無所感,哪怕長得再漂亮也不會心動。
    可火長現在又說他從未把自己當成過女人,這又代表了什麼?“從未將你當成過女人”和“火長喜歡的是男人”,之中是否有什麼暗指?
    火長難道在提醒他什麼?
    狄葉飛壓抑住砰砰亂跳的心,仔細的觀察著賀穆蘭的表情。
    賀穆蘭的表情實在是再正常再誠懇不過了,正常誠懇的讓狄葉飛甚至覺得自己是瘋了,所以才把賀穆蘭的每一句話都掰的碎碎的,仔細咀嚼其中的含義。
    “火長,我若真是斷袖,是不是很可怕?”狄葉飛無力地閉了閉眼,“老是夢見被男人壓住,被人打斷四肢,掐住脖子什麼的,簡直荒/淫無恥到可怕……”
    “不過是夢,你這算是什麼無恥的。”賀穆蘭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有人還有夢過一個人和無數個人交合,還有夢過和動物的,亂七八糟的夢不代表什麼,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人有自制力,總不能你夢到什麼就做什麼。”
    狄葉飛被賀穆蘭的不以為然嚇個半死:“和無數人?和動物?火長你怎麼知道的……你……你也未免太冷靜了吧……”
    她可是法務人員,各種罪犯因為畸形的性/癖走上犯罪道路沒見過也聽過,有什麼可吃驚的。
    賀穆蘭“邪笑”了一下。
    狄葉飛發誓自己沒看錯,賀穆蘭此時的笑容真的用“邪魅”來形容也不為過。像賀穆蘭這樣性格的人,會做出這樣的表情簡直如同鬼上身一般讓人驚悚,至少狄葉飛就有伸出手摸摸賀穆蘭是不是真人的沖動。
    “我雖沒什麼經驗,該知道的可不少。更何況黑山的兄弟們經常說那些葷段子,比你做的夢還要荒/淫的你都無法想象。權貴豪富之家玩的花樣,足以讓你嚇得一輩子都不想見到……”
    賀穆蘭用那種讓狄葉飛嚇得哆嗦的表情挑了挑眉。
    “等你知道什麼是男女之愛的時候,就會覺得你的夢境實在是太純潔了,哈哈哈……”
    狄葉飛實在是不能適應這樣的賀穆蘭,竟……
    拔腿跑了。
    “難道我也到了猥瑣大媽的年紀了?”賀穆蘭嚇跑了狄葉飛後,心中不安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我剛才說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這些可都是童子雞啊……”
    她摸著臉的手頓了頓。
    “不會長期和摳腳大漢們相處,我也快變成猥瑣男了吧?完了,狄葉飛以為我是斷袖,肯定覺得我簡直是外冷內熱的豪放悶騷男了!”
    喂喂喂,聽我解釋!
    我剛才真是抽風阿喂!

  ☆、第344章 誰是棄子

去陳郡的路途相對於魏國到夏國來說實在是有些遠,而賀穆蘭和狄葉飛這次帶出來的大軍足足有一萬,行軍速度自然是比之前更慢,按照拓跋燾的估算,哪怕他們日夜趕路,至少也要二十天才能趕到洛陽附近。
    大軍出動,必定是糧草先行。狄葉飛是崔浩的弟子,所以在後勤上面完全不用操心,自有漢臣負責調配,賀穆蘭甚至有些嫉妒高車虎賁的輜重隊。
    這麼多人馬車駕浩浩蕩蕩南下,雖然真正可作戰的人數只有一萬,但加上輜重和其他非戰斗人員,拓跋燾居然不要臉的號稱五萬大軍,實在是把向來實事求是的賀穆蘭羞得臉皮發緊。
    誰叫這個時代這麼落後呢,又沒有人真的會數到底有沒有五萬人,一看到人頭滾滾都嚇暈過去了。
    尤其鮮卑人還都是兩馬到三馬配置……
    此時魏國的對外戰爭已經告一段落,突然有這麼一支大軍南下,頓時驚起四方查探。
    各國在平城、魏境都有探子,平城更是居住著許多國家的使者,所以拓跋燾最倚重的年輕將領賀穆蘭號稱帶著五萬大軍離開平城,立刻就有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四處打探消息,倒讓白鷺官揪出了不少人。
    這其中最擔心虎賁軍動向的,自然是隔江的劉宋了。
    宋帝劉義隆體弱多病,雖極有治國才能,無奈一年倒有半年在養病,國政全由其弟劉義康把持。
    劉義隆是個經營型的君主,在他的手上,東晉凋敝的民生開始恢復,百業復興,商路暢通,國庫一年比一年豐盈,他也一直存著“恢復中原”之志,不過卻認為恢復中原之前必須先經營好南地,否則一旦北伐不成,滅國就在眼前。
    而劉義康則是積極進取派的核心人物,他們認為胡人隨時都可能南下,應當先積極聯合諸國,擴充武備,以包圍之勢讓魏國無法發展。
    魏國土地貧瘠、人口稀少、國中雜胡林立各種矛盾逐步加深,利用外交加武力的手段,就可以不停削弱魏國的國力,哪怕現在不能看出什麼成果,一旦矛盾日積月累,就會出現弊病。一旦弊病發展下去,很有可能從內部瓦解這個正在崛起的國家。
    如此一來,便可以從中找到北伐的時機。
    宋帝是正統,又有才能,無奈隨時會嗝屁,而且由於劉宋權臣、出自謝氏的謝晦曾經殺了劉義隆之前的皇帝,劉義隆的兄長劉義符,所以被繼位的劉義隆以“弒主”之名斬首與建康,引起士族震動。
    謝晦之亂不過是幾年前的事情,謝晦死了,還拖累了一大串謝氏子弟,謝家子弟因此元氣大傷,對其態度有所改變。
    反觀劉義康不占名分,但受宋帝劉義隆信任,又是年富力強的年紀,還獲得了軍中將領們的支持,若不是劉義隆最倚重的名將檀道濟在軍中坐鎮,使得各方不敢異動,說不得“黃袍加身”的歷史事件就要提前幾百年了。
    劉義隆原本對其兄弟毫不見疑,但隨著他身體越來越壞、劉義康在各國的動作越來越多,再多的信任也開始出現裂痕。
    尤其是魏國皇帝拓跋燾的一封信,直指北涼及柔然、胡夏諸國只知有“劉義康”而不知有“劉義隆”,並譴責劉義隆無視之前的盟約,以巨額的財物賄賂諸國與諸族,讓他們接受劉義康的號令。
    隨信奉上的還有柳元景的供詞。柳元景出身大族,是劉義隆親自提□□的有才之士,准備留在朝中所用的,如今卻成了宋國暗中出使各國的使者,甚至還成了魏國的階下囚,當時就氣的劉義隆差點吐血。
    最讓劉義隆心驚的,自然是劉義康的野心和信中表現出的不臣之意。
    兩國來使,遞交國書,非國君不賜予節杖不可出使,因為使節代表的是國家和君主的意志,哪怕劉義康身為皇弟和攝政王,也不可以用他的名義代表宋國來簽訂任何條約。
    劉義隆十七歲登基,登基時和拓跋燾差不多年紀,但拓跋燾五湖四海都跑遍了,他卻因為體弱每日不得出宮,原本就多疑的他自是對劉義康升起了忌憚之心,開始暗中查探。
    這一查探不要緊,劉義康竟然把他潛心培養的肱骨之才全部當做使臣派了出去!這些使臣有些被魏國抓住,有的因為諸國不敢得罪魏國而被送去了魏國,還有的干脆就死在了路途中!
    此時的劉義隆才二十三歲,朝中都是老臣,他和拓跋燾一樣面臨著需要提拔年輕官員和將領的問題,拓跋燾還能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被門閥士族把控的劉宋要想挑選到既忠心又門第高貴還有才能的人才簡直是難上加難。
    這一下,劉宋未來二十年的良才頓時折損了一大半,這些人都是劉義隆從各士族和高門裡挑選出來的子弟,未來甚至可以升任到家主的地位輔佐與他,卻因為劉義康的煽動而造成這般結果,劉義隆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劉義康本身沒有多少財產,這麼多賄賂各國的財物自然不是出自他的府上,等待再查,劉義隆十七歲登基至今苦心積累的內庫被挪用了大半,這可不是國庫,乃是皇帝的私庫,誰敢挪用!
    劉義康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劉義隆再不作為,那就是聖人脾氣了。
    偏偏劉義隆是個性格極為堅忍、越想除掉某人就對某人越好的脾氣,當初謝晦會死,也是被捧殺的結果。
    劉義隆對劉義□□出了疑心,不但不訓斥他,質問他為何做出如此僭越的行為,反倒屢屢封賞他,感激他為了國事盡心盡力,引得劉義康感激涕零,親自到兄長身邊伺候湯藥,凡事絕不假他人之手。
    這邊兩人兄友弟恭,暗地裡卻都在小心戒備。劉義隆派出使節命令宋國大將檀道濟留意劉義康的行動,時刻提防他會反叛;而劉義康則是頻頻刺探內宮,想知道兄弟最近態度大變的原因是為了什麼。
    就在兩人貌合神離又親密到不可思議之時,賀穆蘭的軍隊南下了,而且浩浩蕩蕩朝著南方而來。
    若拓跋燾知道,自己派出賀穆蘭攻打袁家鄔壁的舉動會讓劉家兩兄弟立刻暫時放下所有的猜忌,恐怕怎麼也不會這麼早讓賀穆蘭前往陳郡。
    劉義隆每到換季之時哮喘就會發作,如今正是冬春交際之時,所以劉義隆才如此隱忍,只敢暗自動作,北魏號稱五萬大軍的虎賁軍南下,兩人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拓跋燾要安內,而是拓跋燾想要攻打宋國了。
    劉義康自己做了那麼多動作,送出去的使臣回來的少失蹤或死掉的多,早就知道瞞不過魏國的耳目,事實上,他如此動作,本就是為了找到一個能夠撕毀盟約趁機收復河南的理由。
    一知道魏國先違約南下,劉義康立刻請命,想要以“背信”之名勸說北涼、吐谷渾和北燕共同發兵,趁機收復河南。
    劉義隆一邊恨他魯莽,一邊又希望借助他的能力和威望抵御外敵,只能先下令讓他在邊境陳重兵觀察魏軍動向,再根據情況調兵遣將、派出使臣。
    “豫州的宗主們可以大用!”劉義康跪在兄長的榻前,“只要陛下願意以江南的土地和爵位相賜,他們一定願意拖住這支人馬,將他們消滅在豫州!有袁家庇護,他們大可渡江來我劉宋啊!”
    袁家庇護個屁!柳元景都落在了魏國手裡,哪裡不知道袁家有了反心!怕是整個豫州那些有心生變的宗族都已經被拓跋燾忌憚了。
    還有他,他居然籠絡刺客和游俠兒,他籠絡這些人是為了什麼!
    他想要這些亡命之徒刺殺誰!
    劉義隆心中已經把劉義康恨極,面上卻不得不擠出和藹的表情:
    “哦,他們願意出動甲兵?這些宗主的鄔堡經過幾代經營,早已勢力龐大、人丁興旺,真的願意拋棄?”
    “賜予他們良田倒是容易,可我們難道連他們的佃戶都全部接收嗎?若是不能收容,那他們有田無人,該如何保存實力?若我們收容了這麼多人,那江南原本的士族門閥豈不是要和僑族斗爭,引得國中內亂?”
    劉義隆看著自己的弟弟,問出一大串問題。
    劉義康被劉義隆問的一怔,半晌吶吶開口:“我……我沒想這麼多。總是要試試的,這些宗主富甲一方,手中兵強馬壯,若是兩方夾擊,莫說五萬,便是十五萬也要折損在淝水邊,和那位苻堅一個命運!”
    “你想事情就是太過簡單!”劉義隆氣急之下猛然拍起案幾,“你當宗族都是傻子,會因為你幾句話就任你驅使?他們在你這邊對你百般效忠猶如鷹犬,在那邊對魏國也是一般!他們各個都有奶就是娘,恨不得兩邊都討些好處才好!除了袁家,哪一個宗主不希望兩國能打起來,好趁機將大批百姓收為蔭戶!”
    “那就去說動袁家,再讓袁家去說服其他人家!”劉義康握住兄長的手掌。“袁家左右搖擺的太久了,至少得讓袁家表個態才是!袁家是如今陳郡的第一大族,他若願意歸附,肯定就如當年衣冠南渡一般,讓士族們紛紛南附!”
    哼哼,是你想要盡早找到幫手才是吧。
    國內那些老狐狸完全不願意摻合皇權的爭斗,你想要取而代之,除了需要軍隊,還需要人和錢,袁家富有且人脈極廣,這是打到袁家的頭上了?
    劉義隆心灰意冷,任由劉義康抓著手掌,似乎有所松動。
    “陛下,總要試一試!哪怕不成,也比什麼都沒做過要好。赫連定現在歸附了魏國,魏國連西秦都得了,等北方真被佛狸伐一統,我們再無盟友可以倚仗了,現在是削弱魏國的實力要緊啊!”
    劉義隆睜開眼,看著一臉焦急、龍章鳳姿的弟弟,忍不住歎了口氣:“罷了,如今我又犯病,哪裡有心思去安排這些,你既然有心,便去試試吧。只是切莫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江北那邊,邊境陳兵需時刻巡視,以防大軍南渡……”
    “是,臣弟一定辦的妥當!”
    劉義康興奮地連連叩首,等劉義隆疲憊地搖了搖手,這才大步流星地離開內殿。
    看著劉義康激動著離開的背影,劉義隆嘴角揚起一抹不屑的輕笑。
    袁家若是願意南下,當年魏國的明元帝攻打豫州時他早就撤了,現在怎麼可能為了劉義康許下的一些蠅頭小利動搖。
    可憐他那蠢弟弟,以為每個人都想著“光復中興,驅除胡虜”,卻忘了當年氐人苻堅為何身邊有那麼多的漢臣輔佐。
    既然他如此重視袁家,那袁家這枚棄子,不要也罷。
    ***
    前往豫州的路程實在是太過枯燥,一方面為了不讓軍中的士卒士氣大跌,一方面為了讓虎賁軍和高車虎賁軍迅速的熟悉彼此,賀穆蘭可謂是絞盡腦汁的想出各種“業余活動”、”拓展訓練”,有時候是比騎馬,有時候是比打獵,就是想要兩軍互相熟悉彼此的勇士,能夠在作戰中迅速知道對方和自己人的實力。
    就如今日,他們駐扎在一處遼闊的草場之中。此處乃是鮮卑一個大族的私地,最適合放牧和讓馬匹休息,賀穆蘭的大軍被當地的鮮卑官員安排在這裡,此地的鮮卑貴族也十分尊敬賀穆蘭,不但派出許多奴僕幫著照顧他們的飲食,甚至還送了許多冬日少見的時蔬和水果,用來犒勞各位將領。
    蔬菜和水果在河南地界並不是什麼少見之物,可對於高車虎賁軍的高車人,以及長期在苦寒的黑山駐扎的黑山軍來說,簡直是稀有的玩意。
    那些橘子、蘋果和梨子賀穆蘭往年在單位發福利的時候簡直吃到不想吃,到了這裡每次吃上幾個也都淚流滿面,想到軍中的士卒們可能一年到頭都吃不到這些水果,賀穆蘭干脆又想了個主意,拉著全軍在晚上休息之時摔角,摔的特別出色的,便可以得到這些水果作為獎賞。
    也幸虧這位鮮卑貴族送來的水果都是成筐成筐的,若只有幾籃子,一萬個人打破頭也輪不到幾個人吃。
    貴人和將軍賞賜水果乃是榮譽,尤其又是可以顯示自己威武的時機,一個個虎賁軍士卒可謂是摩拳擦掌,使出全身解數,就為了後世的孩子們可能吃到厭煩都懶得啃一口的蘋果和梨。
    這一夜賀穆蘭帶著那羅渾和狄葉飛眾人在各營的篝火間“巡查”,身後的雜役們抬著的就是那些“珍貴”的水果,惹得無數兵卒口水直流。
    賀穆蘭發的高興,士卒們摔的快活,也許是看賀穆蘭實在親切,一群好事的鮮卑人和高車人突然要拖賀穆蘭下水。
    “花將軍,聽說你梅園一戰,摔的北涼國力壓群雄的王子從此不能自理,下場讓兄弟們看看你的本事唄!”
    “是啊是啊,花將軍,我們狄將軍摔角的本事也厲害的很,讓我們看看誰更強啊!”
    “就是,讓我們知道知道我們和將軍到底有什麼差距!”
    ‘什麼?要和將軍摔角?’
    一旁候著的陳節頓時驚得臉皮都皺了起來。
    摔角可是要脫掉上衣貼身而戰的,什麼抱大腿、摟腰、抓胸、換脖子,可謂是比比皆是,習以為常……
    以往不覺得,現在一想到火長要把別人抱在懷裡或者被別人抱在懷裡,陳節的腦漿都在沸騰,立刻把手和頭搖的都如撥浪鼓。
    “不行不行!”
    “不行!”
    咦?他是不是聽到了兩聲?
    蠻古莫名地抬眼望去。
    陳節看著狄葉飛,狄葉飛看著陳節,均沉著一張臉,似是生著誰的氣。
    那邊,被眾人挑戰的賀穆蘭卻躍躍欲試的挽起了袖子。
    “哦?想要看看你們和我的差距?”她大笑著請搖了搖手指,“我怕你們連讓我脫下衣服的本事都沒有!”
    陳節:……(⊙o⊙)
    狄葉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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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5章 貼身肉搏

賀穆蘭要下場“玩玩”,一下子跳出來不下十幾個勇士。
    黑山軍出了名的身材魁梧,每一個都是肌肉虯結的壯漢,而高車人們在草原上從小玩這個玩到大,出來的雖不是膀大腰圓的漢子,但一個個脖子都粗壯無比,一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賀穆蘭呢,還和之前在梅園一樣,只是別起了下擺,挽起了袖子,什麼都沒露出來。
    就算他是將軍,這般瞧不起人也讓他們氣炸了肺,一個肌肉虯結的漢子先跳了出來,抬手就去抓賀穆蘭的衣襟。
    若是之前,如狄葉飛、陳節等人只會笑盈盈的看著,陳節這樣好事的甚至會大叫“將軍干翻他”雲雲,可到了現在,那肌肉男一去抓賀穆蘭胸前的衣襟,陳節直接跳了起來,狄葉飛卻是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賀穆蘭的表情。
    他猜測過賀穆蘭喜歡的是魁梧的男人,有可能是陛下和穎川王那一種類型的,那麼在肌膚相觸的時候,肯定會有細微的表情變化。
    可惜連什麼肌膚接觸的機會都沒有,那男人手還沒碰到衣襟,已經被賀穆蘭抓住手臂甩了出去。
    他哪裡知道賀穆蘭的力氣有這麼大?一下子被丟出了白圈,半天都爬不起來,等到同伴們把他攙起,他只能羞紅了臉甘拜下風,再不提“挑戰”雲雲。
    摔角時脫掉上衣是為了讓對方無著力點可以抓,抓胸肌和抓衣襟是兩回事,前者很容易滑開避讓開,後者有衣襟做弱點,抓到衣襟被牽制住也是常事。賀穆蘭連衣服都沒脫,而那摔跤者連她衣襟都沒碰到就輸了,足以震懾住絕大部分的將士。
    那羅渾笑著在旁邊搖頭,當年黑山軍多少人想要撂到花木蘭,反倒被他撂了個干淨。他們一群火伴當初下注壓木蘭掙了不少,現在沒人願意開這個盤口了,他倒是無聊的很了。
    “將軍的蘋果,實在是不容易吃……”一位高車虎賁抄著不怎麼熟練的鮮卑話,突然一指狄葉飛。
    “不過我們和將軍比斗,確實不夠資格。我們的右司馬和花將軍您一樣是將軍,將軍對將軍,夠格!”
    一時之間,眾人的眼神齊刷刷望向了狄葉飛,那羅渾這樣知道狄葉飛從無勝績的同火當場就偷笑了起來。
    狄葉飛摔角也很厲害,不過和他摔角的黑山軍大多是為了占他便宜,久而久之,有人挑戰狄葉飛,都是賀穆蘭代了。所以賀穆蘭這種從不主動出風頭的人會有摔角上的名聲,其實都是被逼出來的。
    那羅渾知道這其中的關節,所以覺得結果實在是有意思。當年是別人挑戰狄葉飛,賀穆蘭代替他出戰;如今是有人挑戰賀穆蘭,見打不過,又指了狄葉飛出戰。
    賀穆蘭當然也想到了過去在黑山的日子,眼神裡一下子柔了起來,再看那羅渾和狄葉飛時表情有一種說不出的懷念之色。
    狄葉飛那些煩惱的心思在這種懷念的表情裡也漸漸拋之腦後,取而代之的是黑山無盡的蒼涼和呼嘯而過的狼嚎之聲,似乎連那把人臉都能吹成兩半的大風,都已經離開很久了。
    “將軍對將軍,確實夠了。這樣吧,我當年在黑山從軍時,同火十人,除一人死了,其余眾人皆得了封賞而回,我和他們先角斗一番,你們看看我們的本事,再想想自己差距在哪裡。那羅渾!”
    “在!”
    那羅渾含笑脫著上衣。
    這世上一點他名字就能讓他脫衣的,除了賀穆蘭,便只有坐在御座上的那位陛下的。
    “你是除我外同火之中武藝最好的,陪我來練一練。”
    賀穆蘭指了指腳下的白圈。
    “好久沒和火長角斗,我也技癢的很呢!”
    那羅渾赤/裸著上身跳進圈子,將全身上下無數的傷疤露於所有人的面前。黑山軍還好,那些柔然來的高車人齊齊變了顏色,似是不了解一個人受了這麼多的傷,為何還能好生生的在這裡角斗。
    賀穆蘭和那羅渾在那白圈裡,就像是教練賽一般向眾人展示了什麼叫做“角斗”。
    那真像是兩匹可怕的野牛在用角互抵一般,那羅渾輕盈,賀穆蘭勇猛,兩人曾經都如此對練過幾百回,都熟知對方的弱點和長處,你來我往之下,竟斗了一刻鍾有余。
    圍觀的虎賁軍和高車虎賁軍早就叫破了嗓子,但凡使出“鎖喉”、“投術”這樣高難度的動作時,更是爆發出一陣掀翻大地的叫好聲。
    “抱脖子了……抱脖子了……”陳節驚慌失措的喃喃自語,“啊,從褲襠裡鑽過去了!那羅渾居然鑽將軍褲襠!啊!抱一起了!將軍快把他甩出去!甩出去!”
    陳節在那邊指手畫腳,那羅渾的一位部下、也是負責護衛賀穆蘭安全的一位親衛忍不住諷刺他:“那是你們家將軍還是你兒子啊?你怎麼跟個護崽的老母雞似的?煩不煩啊!”
    “你管我說什麼!”陳節皺著眉,沒空理他:“那羅渾!你別抱我們將軍大腿!抱了也摔不倒的!”
    那羅渾聞言大概覺得是摔不倒,干脆一個倒地露出襠/部,用雙腿向賀穆蘭的大腿踢去。
    這一下天馬行空,賀穆蘭也沒意料到對方會直接踢下腹,立刻往後擊退了幾步。
    “好!左衛率威武!”
    “將軍退了兩步!”
    “啊啊啊啊啊!我!老子要瘋了!”
    陳節將一頭頭發抓的如同稻草,好在他一直都是忠犬的樣子,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看不到花木蘭失利,當場就有人對他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
    “小陳節,莫哭,你們家將軍不會因為輸了不要你的!”
    “哈哈哈,小陳節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腿短了?這個可沒辦法了,除非你再被生一次!”
    “滾你們的蛋!”陳節連連跳腳,“老子心情不好,別逼我也下場!”
    “來來,下場下場!”
    一群人看的技癢,順勢就把陳節也拉了下水。
    可憐陳節剛看著賀穆蘭一個背後摔抱,臉貼著那羅渾的腹部將他摔出白圈,就被一群人拉下了場子,心頭震驚還沒過,就被摔了個七暈八素,差點站不起來。
    “媽的,老虎不發威你們當我是病貓!也不看看能當將軍親兵的都是什麼人!老子當年好歹也號稱黑山新兵第一人!”
    陳節一脫上衣,抖了抖膀子,獰笑著對著眾人撲了過去。
    “有什麼遺言,趕緊的現在就留!”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那羅渾身心舒爽的下了場,賀穆蘭隨便抓了個綿蘋果吃了幾口當做是休息一陣,就迎來了狄葉飛的下場。
    和所有摔角者一樣,狄葉飛在賀穆蘭面前不敢托大,也不願意賀穆蘭輕視,所以他也脫掉了上衣。
    軍中和各處對狄葉飛性別的猜測塵囂日上,許多人也經常拿這個暗地裡取笑狄葉飛。但今日狄葉飛在這麼多將士面前解了戰袍,究竟是男是女一望便知。
    這般一馬平川,是男人才有鬼。就算是女人,這麼袒胸露乳在眾人面前,恐怕也不必做人了。
    不知為何,剛剛還在叫好、大罵、各種歡叫的氛圍,一下子沉寂了下來。許多老光棍小光棍望著邁著輕盈腳步進入白圈中的狄葉飛,竟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狄葉飛的毛發及其稀少,賀穆蘭曾猜測他母親的那支血脈來自於中東地區,所以他的皮膚才會是這般的情況,而不是北歐人的一身毛發。
    拓跋燾和庫莫提等人大概就有西伯利亞人那邊的血統,一身體毛不忍直視。
    在營火的映照下,渾身上下光潔如玉又充滿彈性的肌膚和肌肉反射著柔和的光線,看起來讓他整個人猶如踏著光環進入圈中一般。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賀穆蘭,當時心中升上來的感觸,都渾似對方不是下場來角斗的,而是來跳舞的。
    而且他和賀穆蘭都還是赤腳,若論腳掌的纖細和美觀,其實賀穆蘭更勝一籌,無奈狄葉飛整個骨架纖細有致,流線感極強,誰也注意不到賀穆蘭的腳其實也不太像男人。
    “老子為何還沒看到他們打,就覺得心跳的這麼厲害……”
    一個虎賁軍悄悄對同火咬著耳朵,“我覺得我們家將軍怕是一下子就把他壓倒了。”
    他的同火一想到自家將軍將這傳說中的“血腥美人”壓倒在身下的場景,竟覺得喉頭一干,看著白圈的眼神更加熾烈了。
    狄葉飛看著愣在原地的賀穆蘭,不自在地挑了挑眉:“你讓我?那我就先出手了!”
    賀穆蘭還未回過神,只覺得兩只胳膊挾著勁風直抓她的前襟,狄葉飛長得像個女人,力氣和武藝卻不是那麼柔弱,這一下被抓到真有可能在大眾廣庭之下被撕開前襟,賀穆蘭立刻架住雙臂反他關節一扭一退,貼上了他的身前。
    狄葉飛許久沒和賀穆蘭角斗過了,上一次角斗還是在柔然高車大會之時,那時候他掀翻了一干高車男人,許多高車虎賁軍裡的士卒還記憶猶新,待看到賀穆蘭貼了上去,立刻用高車語為他打氣。
    同族們一起高喊,狄葉飛心中的豪氣不由得充盈了全身,摔角中力量雖然關鍵,但力量卻不是全部,花木蘭雖然力大,可他也不是毫無取勝之力!
    狄葉飛如此想著,伸手環住賀穆蘭的上身,在賀穆蘭掙扎的時候卻猛然襲擊她的下盤,逼得她退了開去。
    再一挺腰,繼續抓向她的前襟!
    這一下賀穆蘭看出來了,狄葉飛大概對她那天晚上強行將他衣襟扯開胡亂施為依舊有怨氣,所以也想著掀掉一次她的衣襟。
    他大概覺得自己取勝沒有可能,干脆退而求其次,以這種辦法來向她無聲的抗議了。
    想清楚這一點的賀穆蘭也不覺得好玩了,狄葉飛要固執起來的時候實在是要命,原本想要和那羅渾那樣你來我往打的漂亮讓眾人欣賞的心思也全部收起,開始正兒八經地和狄葉飛纏斗起來。
    “真是奇怪,狄葉飛今日怎麼看起來像是拼命了一樣……”那羅渾皺起眉頭,“難不成他怕在高車軍面前丟臉?以火長的實力,便是敗了也沒有什麼好丟臉的啊……”
    蓋吳則一邊目不轉睛的看著賀穆蘭和狄葉飛纏斗,一邊飛快的削著手中的木塊。蓋家的刀法需要很細膩的手指觸感,所以從小他的父親蓋天台就讓他學著從木雕中找到竅門。
    不過後來他父親倒像是忘了這件事一般,再也不提木雕的事情,改由讓他穿針引線。蓋吳怕師父嫌棄他穿針引線太像個女人,所以到了賀穆蘭身邊之後,又把木雕撿了起來。
    只是這麼多年沒有雕過了,再上手就沒有那麼容易。
    賀穆蘭和認真的狄葉飛交手後也覺得頭疼。若說那羅渾的動作猶如狡猾的靈蛇,那狄葉飛的動作就輕盈的像是狐狸。賀穆蘭畢竟不是從小摔角的胡人,又不能真的在大眾廣庭之下摔了狄葉飛跌落他的臉面,就只能以護住自己的衣襟為目的和他在小范圍內周旋。
    反觀狄葉飛就徹底沒有了這方面的顧及,對著賀穆蘭抓、抱、摟、環,無所不用其極,看起來倒像是賀穆蘭落了下風一般。
    漸漸的,連賀穆蘭也覺得自己不太對了。她每一次伸手,觸及的都是狄葉飛結實而膩滑的皮膚,年輕的身體充滿了生氣,像是流動的生命一般吸引她不停的去碰觸他的身體。
    狄葉飛先前精神高度集中,沒察覺到賀穆蘭的動作,等他頻頻主動攻擊而疲累起來時,卻發現賀穆蘭竟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四處觸摸他的身體!
    這一察覺實在太過驚悚,惹得狄葉飛連腳步都站不穩了。
    火長在吃他豆腐!
    以前連他在營中遛鳥他都不會抬眼看他一下的火長,竟然在這麼多人面前悄悄的揩他的油!
    為了證明自己猜的不錯,狄葉飛在賀穆蘭又一次將手伸向他胸膛的時候不避反迎,大大方方的撞了上去,任由賀穆蘭的大掌從他的胸前一直滑向左肩,然後被他握住。
    狄葉飛也趁此機會欺進了賀穆蘭的懷中,一只手反摟住賀穆蘭的脖子,看上去倒像是欲拒還迎,想要去親吻賀穆蘭一般。
    莫說賀穆蘭嚇傻了眼,離得近的諸人都覺得襠部一熱,臉色更是紅的可怕,不知道碰到這種“狄美人當眾示愛”到底是看呢,還是避開視線比較禮貌。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狄葉飛作勢想要壓下去的時候,另一只手疾如閃電的抓向面前賀穆蘭的前襟,准備將它徹底掀掉,好狠狠擊碎賀穆蘭先前說的“你們還沒有讓我脫衣服的本事”……
    “狄將軍!”
    剛干翻一個虎賁軍的陳節從地上爬起來,抬眼就看見這足以讓他魂不附體的一幕,驚得高吼出聲:
    “你敢!”
    狄葉飛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他的手已經碰到賀穆蘭的衣襟,只要用力一扯……
    “別鬧!”
    賀穆蘭察覺到狄葉飛的意圖,頓時哭笑不得。
    只見她經驗老道的拆解著狄葉飛的攻擊,伸出一只手繞向腦後,固定住狄葉飛摟著自己脖子的手,讓他無法退開,另一只手則用同樣快的速度抓住了狄葉飛正准備作怪的右手,將他徹底禁錮在自己懷裡。
    如此,狄葉飛只能進,不能退,什麼向外用力扯開賀穆蘭的衣襟,則是想也不用想。
    這一下,剛剛狄葉飛“投懷送抱”的情景倒變成了“霸王硬上弓”,再加上狄葉飛被扣住無法動彈的姿勢凝固成仰臉凝視賀穆蘭,竟生出一股曖昧的氣息。
    “這……老子腦子一定是壞了……”
    一個虎賁軍莫名的覺得菊花一緊,悄悄松了松自己的衣襟。
    還好他沒去向將軍挑戰,否則要是被壓成這個姿勢,真是自盡的心都有了。
    想起兩個大男人面對面“深情對視”的樣子,這個虎賁軍渾身打了個哆嗦,再想想自己滿身胸毛……
    嘔。
    狄葉飛在被賀穆蘭扣住的一瞬間就知道自己必敗無疑。勝利即將到手卻被粉碎的沮喪讓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退反迎,那只按住賀穆蘭胸前的手竟往衣襟內伸了進去!
    賀穆蘭的皮膚並不細膩,但勝在年輕所以摸起來也十分舒暢。狄葉飛像是報復一般將那天賀穆蘭對他做的也在她身上施展了一會,趁著賀穆蘭已經驚呆了飛快的摸了她胸前一把,然後抬起下巴輕輕一笑:
    “火長,我打不過你,我認輸。”
    賀穆蘭呆若木雞地將他往外一推,似是沒想過狄葉飛會如此瘋狂……如此……
    不要臉!
    “看到沒有,我就說我們家將軍是個漢子,都是狄將軍調戲他……”蠻古嘖嘖舌,和一旁的虎賁軍小聲說道:“你別說,就以我家將軍的名聲和本事,男的女的都自薦枕席也不是什麼怪事……”
    另一個被嚇傻了的虎賁軍默默地點了點頭:“可是……可是用這種辦法驚嚇將軍取勝,狄將軍也太過……太過……”
    他沒敢說“卑鄙”,只是擠出兩個字來:“怪誕!”
    “他們是同火,打鬧慣了,你不懂。”那羅渾臉色也是古怪,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望著狄葉飛的表情也變得復雜起來。
    “火長脾氣方正,我們都以逗弄的他顏色大變為樂事。”
    “那花將軍還真可憐,欺負老實人什麼的……”
    幾個虎賁軍竊笑,紛紛以這種方式遮掩他們已經爆紅的臉面。
    賀穆蘭被隔著衣服摸過無數次胸,昏迷時被那羅渾貼著皮膚聽過心跳,但這些都不是故意的,也沒有人存著刻意的心理。
    哪怕後來陳節無意間發現她的女子之身,由於她了解陳節的臉皮,就算看到了也不敢再看,最多就是那驚鴻一瞥,這輩子也不會再提,所以也不以為意,就當是為了救命了。
    唯有狄葉飛,膽大包天到真的主動伸手去觸摸她,讓她驚愕的同時也徹底了解到了,當時她對狄葉飛不管不顧動手動腳,狄葉飛是有多麼的受驚。
    原來真的不是惡心,而是一種羞慚和難堪,還有莫名的不悅。
    狄葉飛用這種方式對她抗議,告訴她自己不願意她想當然的“試驗”,而他也確實成功了,讓她開始後悔。
    已經認輸的狄葉飛開始步出圈外,一件件的穿起自己的衣衫,旁邊的兒郎們竟有些不敢上前。
    賀穆蘭光著腳走了幾步,也離了圈外穿起鞋襪,似是不經意般開口對狄葉飛說道:“之前……是我魯莽,我還欠你一句‘抱歉’。如今你雖沒贏我,但總算是做到了別人沒做過的事,我們就算兩相平了,都不提這件事,可否?”
    這件事,自然是指雙方都摸過對方……
    狄葉飛穿著衣服的手一頓,大約過了幾秒鍾,賀穆蘭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嗯”,這才松了口氣穿起了鞋子離開。
    賀穆蘭離開去發水果,虎賁軍們卻是一下子看看賀穆蘭,一下子看看狄葉飛,總覺得兩人之間怪怪的。
    但好在軍中男兒大多是糙漢子,而高車虎賁軍有許多連鮮卑話都聽不懂,自然也聽不懂有些調侃的話,有些甚至覺得狄葉飛能逼的賀穆蘭退步而且連衣服都差點被扒了很是武勇,竟大聲誇贊他的功績。
    他們不誇還好,一誇倒把陳節氣個半死,待從蓋吳口中得知他們是高興與狄葉飛碰到了賀穆蘭的胸,頓時氣得沖向了狄葉飛。
    “主辱臣死!你羞辱了我的主將,我要和你比試!”陳節捏緊了拳頭,“敢不敢與我一比?”
    狄葉飛脾氣好,那是對著同火之人,對待外人,向來是有“冰霜美人”之稱的,當年被打爆了蛋蛋的黑山刺兒頭們就是證明。
    聽到陳節的“戲言”,狄葉飛連眼皮子都沒抬一抬,他的本事也是從戰陣裡殺出來的,和這個花木蘭護著的小毛孩有什麼好比?
    當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擦著他的肩膀就越了過去。
    “你給我……”
    “陳節,你偷什麼懶!你想要老兄弟我一個人扛這麼多水果?”蠻古一聲大喊,趕緊把腦子不正常的陳節叫了回來。
    “還有許多人眼巴巴等著吃呢!”
    “奶奶的!這次就饒了你!”
    陳節氣的一甩手,回頭放聲大吼。
    “叫什麼叫!來了!”
    ***
    這一夜可以說達到了賀穆蘭原本想要的目的。
    虎賁軍和高車虎賁們都有了茶余飯後可聊的話題,由於一路上騎馬射箭角斗,雙方都對對方的武力有了認可,也就不存在什麼“我們帶你們贏戰功”、“你們別給我們拖後腿”之類的問題。
    高車人以前是奴族,對於養馬、修繕兵器鎧甲、治病療傷、甚至於制造弓箭都有了解,這一路上也不知道幫了賀穆蘭所在的虎賁軍多少忙,就連賀穆蘭也誇贊過他們猶如“百寶箱”,隨時都能派上用場。
    而昨日角斗,論得到水果的數量,反倒是高車虎賁更勝出一籌。這大概和黑山虎賁後來都被嚇傻了,而高車虎賁卻跟打了雞血一般也有些關系。
    至於第二日清早有多少士卒偷偷爬起來洗了自己的褲子雲雲,鑒於陳節那可怕的臉色,也就不再多贅言。
    就這麼一路相處融洽的繼續行軍,約莫過了十幾日的時間,終於到達了豫州地界。
    前來迎接賀穆蘭一行的,乃是豫州都統,和高深差不多職責的一位武將,名喚薛安都。
    大軍出行,都有斥候和伯鴨官提前開道,各地糧草都要為大軍准備,而軍隊駐扎的地點也都會提早安排好,以免戰馬無處放牧與喂養,或者擾亂百姓的生活等等。
    這是大軍出行的規矩,莫說賀穆蘭一萬大軍,便是幾百人行軍,也是一樣的流程。
    只是這一日賀穆蘭左等右等,怎麼也沒等到應該早在豫州地界相迎的薛安都。眼看著日已西斜,很快就要傍晚時分,賀穆蘭這才面色不佳的抬手命令大軍繼續前進,否則錯過日頭,露宿在野外,很容易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扎營地而腹背受敵。
    大軍前進了沒多久,這才等到了一行氣喘吁吁騎著馬趕來的武官,待他們到了賀穆蘭面前滾鞍下馬上前見禮,賀穆蘭臉色才稍微好看了點,對著最前面的那位武將抬了抬下巴。
    “薛安都?”
    這一問,前來的武將皆是苦笑,那為首之人搖了搖頭,一咬牙。
    “末將乃是薛都護的副將,豫州衛尉劉元。”
    “那薛安都呢?”
    薛安都是因軍功獲升的秦、豫兩地都護,但因為秦州最近有朝中下去的朝臣和武將頒行新政,所以薛安都多在豫州衛戍。
    薛安都是一地都護,名義上和賀穆蘭的品級相同,但賀穆蘭的軍功遠高於他,又是京中皇帝直屬虎賁軍的左司馬,按理應當薛安都這地方守官先來拜見,如今卻只派了一個副將來,整個虎賁軍都露出忿色。
    劉元見情況不好,趕忙急著解釋:“花將軍,並非薛都護怠慢,而是我們豫州境內近一年來屢屢有平民百姓和流浪子失蹤,薛都護已經為此探查了大半年的時間,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線索,正好又碰到虎賁軍入境,我們都護是個……是個……”
    他抓耳撓腮,他身後一同前來的一個武官陰陽怪氣都說了一句:“是個任俠脾氣。”
    劉元臉色一僵,點了點頭。
    “是……所以……”
    他原以為花木蘭會勃然大怒,卻沒想到賀穆蘭聞言卻只是點了點頭,竟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說道:“那確實是該先去查探線索。我們虎賁軍有手有腳,沒人來接又不會走丟,竟然有人來迎就行了,你們上前帶路吧。”
    這一番話說的豫州武官各個又驚又疑,有幾個不夠老成的干脆就抬頭去看賀穆蘭的臉色,看看是不是說反話在諷刺。
    無奈賀穆蘭大部分時候是個面部表情極其匱乏之人,一干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不對,一個個只能在心裡感慨果然陛下重用的年輕人城府都深的可怕,涵養也養的驚人,擔驚受怕的在前面開路。
    直至賀穆蘭的虎賁軍已經安營扎寨,開始休整,這些武官們也不敢離開,倒讓賀穆蘭有些過意不去了。
    營帳中,賀穆蘭摸了摸自己的臉。
    難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長成了一副可怕的模樣?
    怎麼一個個武官看了她,都是誠惶誠恐的模樣?
    她明明是個很隨和的人才是啊。

  ☆、第346章 失蹤人口

賀穆蘭不知道自己氣勢如今有多可怕,豫州地界跟著薛安都一起上任的武官都是剛剛上任才一年多,乍然碰到這種事,即使賀穆蘭說不在意,也一個個把前因後果倒了個干淨。
    原來這位薛安都薛都護今年並不大,剛剛才滿二十歲,在這個人均壽命就三十歲的年代,已經算是個成人,但二十歲混到都護的位置,還真不是全靠他的才能,而是他過人的人格魅力。
    薛安都是河東大族薛家的幼子,從少時就表現出驚人的天賦,家中長輩對其抱有期待,花費了無數心血延請名師,教導他騎射和武藝,十三四歲的時候就已經名揚河東。
    無奈此子天生好斗,經常結交游俠,後來干脆自己混起了“幫派”,名為“安門”,家中游俠地痞、三教九流往來不休,他的幾個哥哥經常擔心因此而引起禍事,經常愁眉不展。
    薛安都從小受兄長照顧,顧及嫂嫂們的情緒,便搬離了河東薛家,與兄弟們分家,帶著“安門”在河東闖蕩。
    他離家時分文未取,出行全靠各地有交情的游俠兒和義氣之士饋贈財物、借他住地。薛安都也從不扭捏,給就拿了,有忙就幫,漸漸在豫州和秦州闖下了較大的名頭。
    魏國和夏國交戰之時,秦州有一支白龍胡趁機作亂,在秦州四處搶掠,甚至敢去偷襲魏國的糧草輜重以資族人,大魏數次想要剿滅此人,無奈他們聚眾來去,行蹤不定,總是屢屢失手,反倒丟了不少次糧草。
    白龍胡作亂時在秦州搶掠,恰巧毀過一處漢人的村落,而這村落裡的人曾經收留過薛安都和其安門,薛安都為了給村中幾百口人報仇,便帶著秦州的游俠兒搜遍了秦州,找出了這支白龍胡的行蹤,而後更是聯合當時負責征伐秦州的鮮卑大將一舉將他們殲滅,平定了白龍胡之亂。
    這一戰,薛安都單槍匹馬射殺了白龍胡的首領白龍子,親手為秦州死難之人報了仇,一時名聲大震。拓跋燾最愛少年英雄,又欣賞他的義氣,便封了他為“橫野將軍”,賜了他一個出身。
    薛安都是魏國人,其父兄都在魏國,只不過是流浪到夏地。家中幼子得到官職的消息一穿回去,薛父立刻招募勇士、購買甲胄、聚齊全家之財力,用於支持家中這位幼子“浪子回頭”。
    薛安都本身武藝就極高,又有一身游俠兒才有的“游擊戰”的本事,領著一群游俠兒和家中送來的私兵,愣是在胡夏與魏國之戰中獲取了不少軍功。
    他在豫州和秦州多受敬重,人人都愛他“俠義”的名聲,往往比前來征伐的魏國鮮卑將領更得人心,還未真的攻打,已經有不少百姓和官員紛紛投降,只因為相信他不會濫殺無辜。
    如此一來,薛安都雖然入軍晚,資歷淺,但軍功以滾雪球的方式快速積累,到了拓跋燾論功行賞之時,他這個被拓跋燾“慧眼識珠”的小將立刻博得龍顏大悅,拓跋燾自得自己的“伯樂”做的好,將薛安都好生褒獎了一頓,賜了他秦州和豫州兩州都統之職。
    秦州胡人眾多,豫州因為是從劉宋搶來的,只有半境,所以州境特別小,而且境內“宗主”林立,賦稅無法順利收取,各種矛盾屢屢發生,人人都不願意到這兩州為官,所以薛安都得了兩州都護,竟沒有多少人羨慕他,隱隱還有些幸災樂禍。
    薛安都是任俠脾氣,對這些毫不在意。在他做官時,也常常用當年呼嘯山林的方式去理事。宗主們不怕老奸巨猾,就怕這種“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年輕人,秦州胡人又喜歡這樣的脾氣,是以兩方對他都很客氣,他這都護也就好生生的當了一年多,竟沒有人說他不好。
    秦州和豫州人口失蹤之事,原本攤在哪個州裡都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此時正是亂世,夏國和魏國打仗,夏國自己諸族也經常打來打去,少了幾個人、幾十個人都是常事。
    在這個戶籍制度名存實亡,人口全靠“戶”而不是“丁”的年代,少人連縣官都無法發現,更別說傳到上面。
    更何況失蹤的大多還不是什麼德高望重、家有財產之人,不過是些游蕩在外的流浪兒,或者旅行在外的行商、旅人,家中沒有兒女的老人、或是失去父母漂泊的孤兒等等。
    但游俠們也是“流浪在外”的。手頭不趁手的時候,這些游俠們露宿在野廟、荒地也是家常便飯。當游俠兒們發現自己的同伴出去就沒有回來後,他們意識到有些事情發生了。
    游俠械斗結仇是正常的,死的無聲無息也是常事。可有些游俠兒出去混跡並非去“謀生”,而是歸家看望家人,或是一些別的原因,絕不會和別人起了爭斗。而且一個兩個失蹤的多了,就很難歸結到“意外”上去。
    這種事游俠兒也無法解決,只能上報官府。夏國剛定之時官府要做的事情太多,根本顧不上這種“小事”。尤其失蹤的還是沒有戶籍或戶籍不在此處的“地痞流氓”,更加沒有官府之人願意管。
    這些游俠兒一方面氣急與官府的麻木和不作為,一邊心痛與同伴無緣無故的失蹤,在眾人商議之下,便想起了他們曾經資助過的“安門”門主,那個現在已經飛黃騰達的薛安都。
    薛安都“洗白”之後,游俠兒們為了他的官聲都很少和他接觸,畢竟官府和江湖是兩個世界。但這麼多條人命不能不理,更何況他們查探下去的結果不但失蹤了游俠兒,還失蹤了不少流浪漢和老少孤兒,這些都是義氣深重的漢子,決不能坐視不理。
    這些游俠兒原本已經不抱希望“投靠官府”的薛安都會幫他們了,誰料薛安都一聽到此事之後立刻一口答應,不但暗中派出交好的游俠兒四處打探此事,更是命令秦州和豫州境內的老弱孤寡必須去官府登記造冊,一旦減少,立刻要四處查探。
    秦州民風彪悍,胡人居住的地方失蹤了幾次胡族後,有一個部族的胡人終於抓到了凶手——有一群不明身份的漢人四處偷偷抓這些落單之人,他們也不殺人,只是抓活的。若問抓了以後送去了哪裡,他們只說有人某地專門花錢買這些活人。
    薛安都按照他們的口供去那個地方,卻沒有等來花錢買人的真凶,反倒打草驚蛇,再也沒有在秦州查出什麼消息。
    薛安都無奈之下轉向在豫州探查。豫州失蹤之人也多,無奈豫州到處都是門閥豪族,鄔堡遍立,宗主是連官府都管不著的,薛安都也不能派人進去搜查,線索找的更是困難。
    直至賀穆蘭大軍開拔到豫州,薛安都才剛剛收到境內游俠兒的消息,說是一處佛寺內失蹤了三四個掛單的行人。
    薛安都原本是都已經准備動身去迎接賀穆蘭了,接到這消息擔心佛寺裡的知情人逃跑,一邊命令豫州的衛兵先去圍了佛寺,一邊火速前往那間寺廟。
    至於迎接虎賁軍不力對他的前程有什麼影響、又對他的這些部下有什麼影響,竟是一點也顧不得了。
    他的副將劉元也是大族出身,雖心中佩服薛安都的義氣,可也對他丟下職責就跑的事情心中懊惱。無奈虎賁軍又不能不管,只能硬著頭皮出去迎接。
    好在賀穆蘭外表冰冷,性情倒還是和善,從迎接到大軍到駐扎成功,竟沒看到她有什麼不耐和不悅,一干武將才安了安心。
    安心之後不免又大罵薛安都,不管事情有沒有成好歹派人回來說一聲。帶了幾百個人出去,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連拜見都不來拜見一下,簡直是讓人背黑鍋背到死。
    花將軍是沒有不悅,再看看他身邊那個美貌的……呃……那啥,和嫩臉的親兵,已經堆了一臉“你們家頭頭居然玩忽職守”的表情,想來日後親近之人多吹吹風,花將軍沒脾氣也有了脾氣了。
    一直到了武官們都快撐不住想要跑的時候,薛安都這才姍姍來遲。
    看樣子他是一天都沒有好好吃飯喝水,當他被陳節領著走進來拜見的時候,賀穆蘭發誓她聽到了肚子咕咕叫的聲音。
    薛安都和賀穆蘭品級上是平級,他前來拜見,賀穆蘭也不能跪坐著拿大,兩人都起身客套,互相把面目看見,都在心中感慨對方的年輕。
    薛安都一直以為自己武藝在同齡人裡少有對手,混得的軍功更是頗有些幸運在其中,旁人難以企及。
    誰料魏國出了這麼一個少年英雄,十九歲時名揚黑山,二十歲北伐柔然有功,親手斬殺大檀、麾下活捉吳提等人,二十一歲已經在平城有了官位和大宅,得到一干名媛愛慕,可謂是人生贏家一枚,早升起過對比之心。
    所以當薛安都得到信報需要安置花木蘭在豫州的糧草駐扎一事時,是發自內心的好奇和向往的,就等著和這位名聲鵲起的英雄見上一面。
    如今薛安都看這花木蘭,長得並不魁梧,甚至有些瘦弱,面目普通,嘴唇單薄,顯然也不是性格豪爽熱情之人,心中不免就失望了幾分。
    再看她腰上佩著一把灰不溜秋的奇型怪劍,說是劍更像是加細加長般的鐵板,身邊跟著的親兵(大霧)都是些長得像娘們的胡人、臉嫩的跟童子雞一樣的少年、看起來中年落魄的大漢,唯有一個持著長槍的長臉漢子看起來還算威武,只是這漢子長得太陰柔毒辣的樣子,不是自己喜歡結交的類型。
    這麼一想,薛安都更覺得“名不虛傳”都是假的,心中的失望更是難以抑制,行禮時便不免帶了幾分出來。
    賀穆蘭這樣的臉色見的多了,狄葉飛和那羅渾心中雖然氣憤,但他們畢竟涵養功夫不錯,沒有當場發作。
    陳節見到薛安都沒有履行職責反倒有些瞧不起將軍的神色,心中當然滿腹不滿。在賀穆蘭身後以子侄禮跪坐的蓋吳倒是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摸了摸雙刀的刀柄。
    “本將怠慢了花將軍,還望將軍勿怪。”薛安都致歉,“實在是情況急迫,來不及讓本將先去告罪再行處理……”
    賀穆蘭倒是很喜歡這種以百姓為先以前程為次的性子,聞言微微一笑:“哪裡,我能理解。”
    薛安都見賀穆蘭並不是那種小肚雞腸之人,心中也是一松,繼而對賀穆蘭有這樣大的名頭也生出了些理解。
    就連他面對別人的盛贊和惶恐都不免有些飄忽,他這樣的地位竟這般隨和,至少不卑不亢是做到了。
    賀穆蘭聽到薛安都說話間肚子都咕咕作響,他自己卻毫不為意,召了陳節過來吩咐了幾句,這才轉過頭來和薛安都說道:“薛都護辛苦一天,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宿在這裡,先用些飯食,再來安排虎賁軍的事情。”
    她見薛安都驚訝地看他,笑的更是溫和:“本來見到薛都護這般急公好義之人,我是要請你喝酒的。不過我如今正在軍中,理當以身作則,不可喝酒,所以只能用水代替了。”
    薛安都一聽對賀穆蘭感觀更是大好,之前的失望也漸漸不見,也大笑著對著賀穆蘭拱了拱手:“這有何難,等花將軍日後路過豫州,我當好酒好菜相迎,絕不向今日這般讓你枯等!”
    兩人俱是光明磊落之人,薛安都雖滿身痞氣,但畢竟是大族出身,行動舉止並不如尋常草莽一般粗魯,反倒率真的可愛。
    待陳節酒肉上來,已經惡極了的薛安都先是大快朵頤地胡吃海喝了一番,這才掏出布巾擦了擦嘴,開口說道:
    “我今日帶人去圍了萬安寺,捉了裡面一大五小六個僧人。大和尚在混亂時撞牆死了,幾個小沙彌不清楚真相。有一個供出大和尚曾經讓他給幾個留宿的行人送了茶水,送完茶水後第二日這些人就不見了。”
    薛安都看著賀穆蘭聽著仔細,繼續說:“這家萬安寺,平日裡是由豫州幾個宗主供著的,往來的也就這麼多人。我看這幕後的賊人能有這麼多錢財買通人命、四處搜羅活人,肯定非富即貴。大和尚已死,我消息又斷了,如今只能從這些小沙彌下手查探消息。”
    “花將軍想要留我,我自然願意。只是如今就差一點功夫就能找到真相,我實在是留不得。”
    ***
    袁家鄔壁。
    從袁□房裡出來的袁化狠狠地錘了一下牆壁,震得整個小樓都在搖晃。屋外保護宗主安全的侍衛們擔憂的看了一眼這位少主,最終還是全都轉過了眼睛。
    這動靜這麼大,屋子裡的袁□肯定也知道,並且能了解大兒子的“憤怒”。袁化幾次三番不能得願,心中的氣氛和痛苦已經無法言語,用這種方式發洩,自然是已經顧不得父親會想些什麼了。
    片刻後,袁□的房門又一次打開,這一次走出的是一個圓臉的青年。此人遠沒有袁化長得英俊,只是長得討喜,圓臉配著小鼻子,看起來倒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阿兄……”袁化的弟弟袁放滿臉擔憂:“你知道阿爺身體不好,又何必如此頂撞他,待他心情好的時候再提不行嗎?你這般強硬,只會讓你們二人之間父子情分越來越僵,你這又是何苦!”
    “阿放,你也覺得阿爺做的對?”
    袁化收回手,滿眼悲哀地看著弟弟。
    袁放沉默不語,良久之後卻開口說道:“我不知道。阿爺既是我們的父親,又是我們的宗主,他這麼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宗主嗎?”
    袁化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如果是我袁家的宗主,就可以隨便做什麼事情?”
    “阿兄,你在想什麼?別做傻事……”
    袁放和哥哥朝夕相處,看見兄長的臉色哪裡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連忙一把抱住他就往樓下拖。
    這裡人多口雜,又都忠心於父親,難保不會給兄長惹出麻煩。
    袁放自年紀漸大後日日處在兄長和父親之間,眼見著兩人的裂痕越來越大,心中的擔憂絕非外人能夠了解。自一年前開始,他的父親脾氣變得更加古怪,各種奇怪的命令層出不窮,最近幾日裡,更是更加瘋狂,將兄長與其的矛盾徹底激化。
    他的阿兄是少有的正直性格,在這亂世裡太過難得,但身在袁家,正直剛毅反倒成了缺點,是以袁放越得父兄寵愛,就越覺得自己對不起哥哥。
    ‘在這麼下去,少不得我要離家遠游一陣子了。’
    袁放心中歎了口氣,拖著袁化一直走了好遠,後者只是咬牙切齒,渾身都在顫抖,似乎為了什麼而苦苦壓抑。
    燕飛樓裡,身處樓頂的袁氏家主袁□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漸漸遠去。
    若是袁放在此,肯定要驚得膽喪心驚。
    那表情高深莫測,眼中暗含冷意,竟不似看著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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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 20:25:32 |只看該作者
  ☆、第347章 驚天危機

袁家鄔壁。
    袁家老大袁化在鄔堡中並不是毫無優勢。由於在戰時庇護當地受災的百姓、在災年勸說其父減免租子,他深得鄔堡蔭戶的敬重,但凡袁化要在鄔堡中推行什麼事情,那一定是立刻就能得到執行。
    他善於治理地方,袁家一些老人和智囊都說如果他不是宗主而是出仕,那至少一州之地他能夠治理的妥當,再不能往上是因為他的性格太過純善,以至於無法得到部分官員的認同。
    袁放則是表現出經商上的過人天賦。他接著袁家獨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家中可以在劉宋拿到低價的糧草、絲綿、精美的陶器等便利,組成了袁家的商隊,如今“袁家商隊”在關中地區已經是小有名氣,卻沒有幾個人知道它的負責人只是個剛剛二十出頭的青年人。
    許多人都羨慕袁家的家主兩個嫡子都如此的有才能,讓其他庶子簡直如珠玉在側般黯淡無光。袁化和袁放之間還有四個兄弟,但這四個兄弟早早就被打發了出去,不是去打理家中的庶務,就是被袁□安排了做什麼其他的事情。
    等於是離開了袁家的中心。
    袁□已經五十歲了,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個老人,他也明顯表現出精力不濟的樣子,家中的事務多是長老和幾個兒子打理,但從一年多前開始,袁□又重新出來理事,不但頻頻出鄔,而且還奪掉了老大手中大部分的權利。
    袁放也因此水漲船高,幾乎有替代老大成為下一任宗主的趨勢。
    先開始,袁家鄔壁的核心們還以為袁□這個老謀深算的狐狸是為了讓袁化繼任而敲打他、磨練他,所以才在身體變得大壞的時候做這種父子離心的事情,恐怕就連袁化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漸漸的,所有人都察覺出袁□對袁化是一種真的厭惡,雖然他對自己的嫡孫還是那麼喜愛,可是一到面對自己的兒子,就立刻態度大變。
    而讓袁化也開始對父親出現矛盾的,則是因為他發現了父親正在做的可怕事情。
    ***
    袁家地道。
    袁家鄔壁是一座為了防御胡人作亂而建造的鄔堡,幾乎就是中世紀城堡的縮影,比起那些城堡,袁家的地下更是另成一道體系,簡直猶如地下城鎮一般。
    由於袁家鄔壁興建時倚著水,有自己的碼頭和船務,袁家的地下也對應著地上有著自己的河道,這條地下河甚至能通往淝水的支流,沿著河行舟,能夠不被人發覺的繞過邊境通過支流進入劉宋。
    這是袁家最大的秘密,非袁家嫡系不能知曉,也是袁家在五胡亂華時候最後的逃生之路。
    除此之外,袁家地道四通八達,有許多房間做的猶如密室,沿途還有機關和密道,大多是用來收藏珍貴的器物和武器、甲胄等不能見光的東西。
    而如今,一處“藏兵洞”裡,藏著的不是武器,而是無數嬌弱可憐的女人。
    一處空曠的地道被人為隔成了幾十個小房間,說是房間,其實和牢房也沒有什麼區別。從入口開始,看守著的侍衛都是一副驚慌害怕的憂色,有的甚至用布巾捂住了口鼻。
    待看到袁化來了,這些侍衛更是將頭搖的厲害。
    “少主,您怎麼又來了!讓宗主知道了又不高興了。而且這些女人病的越來越厲害了,若真將病氣過到你身上……”
    “那就是父債子償,該有此報。”袁化冷冰冰地回了這個侍衛一句,復又暗自對自己生氣。
    這侍衛也是好意,話裡話外都是擔心他的樣子,他又何必這麼擠兌人家。
    果不其然,那幾個侍衛神情一黯,默默地讓出了道路讓他通過。
    袁化對幾人拱了拱手,算是致歉,這才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直往裡面最大的一間房而去。
    袁化路過的每一間暗室裡,都響徹著可怕的嚎叫和悲哭之聲,這些理應是妙齡的女子,如今卻如同豬狗一般被圈養在其中,遭受著慘無人道的對待。
    可偏偏這種事情,在情理和律法上都統統是站得住的——主家對奴隸有任意打殺的權利。
    無論是晉朝還是鮮卑人,在他們的律法裡,奴隸都不是人。
    袁化生於這樣的家庭,原本也對奴隸之事理所當然,並覺得隨意驅使奴隸有什麼不對。可當他看見父親對這些奴隸所作的一切之後,他開始深深的感到懼怕。
    他信道,認為人的怨氣是有力量的。他們袁家被這樣的怨氣所籠罩,將會延禍子孫後代,絕不會得到善終。
    看到袁化路過,有些屋子裡的女奴立刻高喊著“救命”,還有一些根本就叫不出聲,只能瞪著唯一還能流淚的眼睛不停的表示自己還活著。
    這段路,袁化曾經沒幾天就要走一次,可到了最近,卻是九、十天才來一回。既因為他實在是無法承受這條路上環繞的死氣和災厄,也是因為他害怕這些病會蔓延到他自己的身上。
    是的,這種病,這裡的災難並非簡單的主家折磨奴隸,而是袁□在人為的創造出一種可怕的災難。
    “你來了。”
    最大的這間房間出乎意料的沒有布置的像是個牢房,甚至還有床榻、小幾和妝台布置其中,就連榻上的褥子、鋪著的寢具,也都是南方才有的貴重絲綢和絲綿。
    妝台上的銅鏡被扣上了,只有一枚牙梳還放在其上,向來者表示它的主人依然愛美,雖然已經不照鏡子了,但她還是維持著該有的體面。
    “赫連郡主……”袁化徑直走到那間屋子的門口,隔著門對裡面說話:“您最近還好嗎?”
    被稱為赫連郡主的女人似乎對自己的處境並不滿意,她甚至略帶嘲諷地反問他:“被關在這裡,像是一只狗一樣,吃著會讓人發病的食物,沒隔一段時間就讓人看看自己的身體已經丑惡到什麼地步了……袁少主,你覺得這是好嗎?”
    可憐的袁化低下了頭。
    “就在昨天,又死了幾個人吧?我聽到有人把她們拖出去的聲音。而我,即使說出了我的身份,你的父親也不想我活。在他看來,一個敗國戰死的宗室之女,和他花錢買來的胡姬沒有什麼不同……”
    那女人似乎已經絕望了,唯一支撐著她的只有她那語氣中勃然的恨意:“我的身份,唯一給我帶來的,就是牢房再大一些,更華麗一些,讓我得到的藥比別人更多而已。”
    “你們會遭報應的,漫天的神佛都看著你們!從來沒有一只狼會在吃飽了肚子以後狩獵,也從來沒有一只老虎會為了殺害另一只老虎而屠殺同類,你們是比虎狼還凶猛的人啊!早知道這樣,我為何又要千裡迢迢從夏國逃出來,落在那些鮮卑人手裡,也許還好過你們這些惡毒的瘋子!”
    袁化只是倚靠著門,臉上全是愁容。他沒有告訴門後的那位女郎,這麼多日子以來,唯一能夠支撐他下去的,便是她還活著。
    能夠聽到她勃然大怒的聲音,感受到她的身體裡還流淌著生氣,知道她雖然容貌全毀四肢受損,可依然還有這罵人的力氣,是他唯一的一絲慰藉。
    他曾那麼欣賞她的美貌和非凡的氣度,他曾為她高挑豐滿的身材而動搖,他甚至想過將她收為姬妾,只為了能保護她這高傲的神情而非洩/欲。
    但這一切都被毀了。即使她表示了自己的高貴和不凡來自於確實不普通的家庭,他的父親也不願為了會有的風險退讓一分一毫,甚至讓他被父親見棄……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苦難……
    “您還是好好休息吧。”袁化聽著這些話,像是一下子扎到了心裡。他根本就是來受虐的,承受著這個女人的恨意,給她宣洩的途徑,讓對方有活下去的動力,讓他也有支撐下的動力。
    “阿爺已經答應我不會再對您做什麼,您好好休養,也許能夠痊愈也未可知。到那時候,我答應您,一定將您送到劉宋去和家人團聚。”
    “痊愈?我如今連照鏡子都不敢了!你們把我變成了什麼樣,就算我的家人看見我,還敢認我嗎?哈哈,哈哈哈哈……”被稱為“赫連郡主”的女子放聲大笑,大笑後又是大悲:“嗚嗚嗚……你敢嗎?連你都不敢開門看我一眼!”
    ……
    袁化靠了一會兒,突然猛然一下站了起來,拔腿向外跑去。
    他跑的如此之急,如此不顧及形象,以至於整個地道中除了火光幽暗的顏色,便是他跑動的影子被拉扯成各種怪異形象的景象。
    “你說那裡面的女人之前美成什麼樣?連我們最不近女色的少主都迷住了。照理說我們少主娶的主母也是個美人兒,還生了兒子,到底有什麼不滿足的,竟然被一個女奴給迷住!”
    等袁化進去了,幾個侍衛等的無聊,忍不住閒聊。
    “胡姬嘛,你懂得,嘿嘿……”
    “胡姬算個屁,這裡面關著的哪個不是胡姬!老子有時候真不想干了,我一合眼就全是這些女人的慘叫……”
    一個侍衛咬著牙。
    “老子婆娘還以為我撞了邪!”
    他的話一說完,眾人皆是寂靜。
    只是很快的,一陣連續不斷的腳步聲就打斷了這片僵硬。
    大跑過來的袁化臉上帶著一種瘋狂的氣息,他看到幾個侍衛,立刻抓住其中一個首領的衣襟,低聲咆哮了起來:“裡面那個女人牢房的鑰匙呢!給我!”
    “不不不不行,少主……”那侍衛磕磕巴巴地回答:“這裡面的人不能出去,出去會有大禍!家主吩咐過的!”
    “那我就殺了你,再拿鑰匙,我父親一定不會怪罪你不稱職!”袁化輕而易舉的把這個侍衛提了起來,額頭上全是冒起的青筋。“信不信我掐死你?”
    看到寬厚的少主表現出這種瘋狂的模樣,那個侍衛毫不猶豫的從腰間卸下一串鑰匙,取出其中一把遞給他。
    “少主,您是主子,我不敢違抗,你殺了我也就殺了,但我家裡還有老小,你殺了我,若是放了她,家主卻不會放了我的老小,我們這裡所有兄弟的命和家小的命都沒了。鑰匙我給您,希望你出去前還能還給我……”
    袁化頓了頓,將他放下,劈手奪過鑰匙就走。
    “一,二,三,四……”
    坐在牢房床榻上的“赫連郡主”默默的數著數,將身體擺成一個美麗的姿勢。
    她那頭鴉羽一般的秀發如今披散下來,遮住了她大半個臉,只露出她高挺的鼻梁和性感的嘴唇,其余白皙的肌膚、長如小扇的睫毛,皆被秀發給隱藏了起來。
    她就這麼不緊不慢地數著,當她數到五百時,她聽到那扇鐵門傳出來什麼東西被扭動的聲音,這聲音以往是她最害怕的聲音,而如今,卻讓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門打開了,那位在男女情愛上單純的幾乎可愛的袁家少主鑽了進來。他高大的身軀擠進這個不算小的暗室裡,卻一下子就讓這個空間局促了起來。
    屋子裡沒有光,因為有些病見不得光,有些病見不得風,所以這些屋子都是既見不得光也見不得風的。
    黑暗的屋子,一個長發及腰的女人坐在榻上,僅有榻前一盞小燈。燈油已經快要耗盡,其他人的房間裡也許連“油燈”這種東西也沒有。而她無疑也很珍惜這盞油燈,極少用它,所以榻前的小幾上干干淨淨,沒有油燈長期熏烤而有的痕跡。
    一個女人,容貌已毀,一個人被關在屋子裡,又何必點上油燈。可惜這位少主聰明的頭腦完全意識不到這代表了什麼,一進屋子便是露出擔憂和內疚交織的復雜神色,對著瘦的猶如一陣風就能吹跑的女子開口說道:“你跟我走,我把你送到劉宋去。”
    女人半臥半起,一頭青絲直瀉而下,削瘦的肩膀也從寬大的衣袍裡露出來,使得她散發出一種盈盈可憐的氣質。
    聽到袁放的話,她漸漸直起身子,露出自己那張稱得上可怖的臉。
    剛剛還盈盈可憐的氣質,立刻變得驚悚了起來。滿臉暗紅的斑疹和斑塊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越發可怖。
    女人就這麼撥開自己的頭發,像是面對著自己的僕人一般站起了身子,赤著雙足走到了袁放的面前,惡劣地對著他的臉吹了一口氣。
    那氣息如此惡臭,根本毫無“吹氣如蘭”的動人遐思,驚得袁化打了個哆嗦。
    “你……你怎麼成這樣了?”
    袁化說完之後立刻驚醒。
    她為何不會成這樣!便是他們把她變成了這樣!
    “你說你要把我送走?”女人微微一笑。
    袁化竟在這可怕的笑容裡點了點頭,只覺得這個渾身惡臭、臉上皆是斑疹的女人依舊美的動人。
    “那你為何還不帶我走?”
    她偏了偏頭。
    袁化這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點了點頭。
    然而就是片刻的功夫,袁化發現面前的女人臉色突然變得惶恐起來,震驚使她的眼睛睜得滴圓,好像注視著什麼駭人的東西。
    “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壞?”他喊了聲,抬腳想要拉她。
    她不回答,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的身後。待聽到他的問話,她用一只手要去抓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指著他的身後,手指竟有些顫抖。
    “你敢碰他一下試試!”
    袁放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一下子轉過頭去。
    他看見了用布巾蒙著臉的袁放。
    全身上下被遮的嚴嚴實實的袁放,竟持著一柄尖刀站在了門口,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可怖的氣息。
    這個被許多人誇獎“脾氣好”的弟弟,如今竟滿是殺氣。
    袁化和這個弟弟從小感情很好,眼見著他蒙面提刀站在他的身後,竟忍不住有一陣寒意從背後升起。
    若是袁放想殺他,剛剛一刀下去,他都不會察覺。
    但只是瞬間,他就意識到為何“赫連郡主”會在哆嗦。
    因為那殺氣對著的,是他面前的這個女人。
    ***
    賀穆蘭在汝南郡不能駐扎太久的時間,待隊伍休整完畢、馬力蓄養的差不多了,他們就要啟程。
    恰巧薛安都得到的另一個線索也和賀穆蘭同一個方向,是去陳郡的路上,所以薛安都和賀穆蘭商量了一下,便帶著幾百個精兵跟著賀穆蘭一起出發,順道去探查新的線索。
    萬安寺的大和尚已死,小沙彌們供出他們偶爾會給過往借宿的行人們“喝茶”,而喝茶的大多數是單人而不是結伴而行的旅人,喝完茶後就會不見。
    這些不禁讓賀穆蘭和薛安都猜測茶中有著讓人陷入昏迷的藥物,或者干脆就是□□,所以這些人才會失蹤。
    問題是這些人去了哪兒?若沒有人搬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難道真是鬼神之力不成?
    好在薛安都手下有不少游俠兒,在萬安寺探查一番後,他們在某個佛像下發現了一條密道,可以直通一處車馬行的附近。
    那車馬行的老板也是問什麼不知道什麼,卻提供了一個很有用的消息。
    這個城裡有幾個陳郡來的販米商人,有時候會雇傭他們的車馬將大袋大袋的栗米運到陳郡去。
    車馬行不似尋常商戶,過往城鎮需要盤查東西。他們都是按照月份給各地的城門官“孝敬”,以獲得必要的便利。相對於雁過拔毛的商人,雇傭車馬的大多是許多湊錢一起上路的百姓或者是運貨的騾馬等物,送的也都是又重又無法克扣的東西,被盤查的幾率也小了不少。
    目標在陳郡,或者至少陳郡有同謀之人。薛安都頓時精神一震,恨不得立刻插翅去陳郡尋找各家米行的行蹤。
    沒到第二天,前往陳郡路上的白澤鄉,有游俠兒發現了失蹤已久的兄弟。這人如今神智已失,有人發現他失魂落魄的趴在路上,全身皮膚潰爛出血,便嚇得驚慌失措,成了奇事傳遍了四處。
    因此人臉上有個大黑痣,所以面部特征極為明顯。當地的游俠兒原本到處在找他,立刻就把他領了回去。
    失蹤的兄弟變成這樣,游俠兒們也不敢帶回他原本的家,只好將他安置在廢屋中,先請了郎中來看看什麼毛病,再根據情況報之薛安都。
    直到沒有郎中敢靠過去,甚至有些郎中見到之後連忙倉皇逃走,這些游俠兒才發現大事不妙,連忙派人送信給薛安都。
    這件事原本完全不關賀穆蘭的事,只不過元凶直指陳郡,又發現了失蹤之人出現,而且恰巧在大軍一定要路過的地方,才引得賀穆蘭不得不關注起來。
    這麼多巧合,若僅僅只是巧合,那也太奇怪了。
    所以等到了白澤鄉地界,賀穆蘭留下那羅渾和狄葉飛處理扎營露宿的事情,便請了當地的縣令和游俠兒作為向導,直奔那收容了失蹤者的破屋而去。
    薛安都記著要從失蹤者的身上知道他們失蹤的時候都流落到了哪裡,所以態度尤其急切,一到了破屋,簡直是直接破門而入,直逼此人的床前。
    只是一到了床前,薛安都就被嚇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更是連退幾步,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睡在門板上的那個人如今全身化膿,臉上更是出現了詭異的黑紫色,那些曾經撿他回來的游俠兒們一個個避在屋外,幾乎沒人敢進來照料他,以至於他除了全身化膿外還帶著一種可怕的惡臭。
    受到這樣的折磨,這人卻一動不動,只有胸部還在微微起伏,之前那些游俠說他“意識不清”,顯然說的沒錯。若前幾天還能在街頭掙扎,如今肯定是離死不遠了。
    薛安都這樣膽大的漢子都不敢上前,其他人更是怕到動都不能動。就在那縣令都忍不住奪門而出的時候,賀穆蘭卻突然想起了一個可怕的疾病,忍不住叫了起來。
    “所有人都出去!先出去!”
    這一聲命令簡直讓這些人如臨大赦,一下子全跑了個干淨。賀穆蘭一邊撕下自己的袖子捂住口鼻,一邊用繃帶纏繞住自己的手,湊近了那人,檢查了下他的腋下、頸部和腹股溝。
    腫大的淋巴結已經足以讓任何人嘔吐不止。至少大著膽子沒出去的薛安都吐了。
    “到底……到底是什麼病?難道是瘟疫?”薛安都也開始頭皮發麻了,一句話說的滿是懼意。
    賀穆蘭大步避讓到窗前,對著窗外吐出一口氣,這才強忍著尖叫的沖動,咬牙道:“瘟疫,哪裡是瘟疫,是鼠疫!現在是冬天,又沒有戰亂和災禍,竟有鼠疫!”
    薛安都一聽到“疫”就已經肅起了臉,再看那門板上的漢子立刻臉色又變,上前幾步就拔出了刀來。
    “你干什麼!”
    賀穆蘭睜大眼,還沒反應過來……
    唰!
    只見薛安都手起刀落,直接將那人給殺了!
    殺完人的薛安都面上連一點慚愧內疚之色都沒有,他將自己的刀往地上一扔,做了個手勢請賀穆蘭出去。
    “來人!這個兄弟已經病死了,連人帶屋子全給我燒了!”

  ☆、第348章 道門來人

在古代,發生瘟疫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每到災禍、戰亂,亦或者四時之氣突變,忽冷忽熱之時,多會發生瘟疫。
    “瘟疫”並不是一種病,而是泛指一切具有強力傳染性和致死性特點的疾病,一旦蔓延開來,往往會造成極大的人口損失。
    可怕的疾病比天災造成的危害更大,一旦災病蔓延開來,恐慌的百姓往往背井離鄉出門“躲災”,這一躲災,造成瘟疫更大面積的蔓延,所以統治者一遇到瘟疫發生,情願一地百姓全部死絕,也不願意他們挪動半分。
    東漢末年戰亂頻生,瘟疫和災禍奪取了十分之八的人口,比五胡亂華還要可怕,《七哀詩》中有雲:“……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
    從漢桓帝劉志,至漢獻帝劉協的七十余年中,記載有疫病流行17次。疫情連年,民不聊生,即使是士大夫們也未能幸免。如文學史上著名的“建安七子”中的徐干、陳琳、應瑒、劉楨也一時俱逝,其慘狀可見一斑。
    到了晉朝的時候,由於出了一位道家的鬼才“葛洪”,開始對瘟疫進行詳細的研究,所以“瘟疫”可以預防的知識才得到傳播。葛洪的《肘後備急方》裡記載了許多辟瘟疫的藥散,成為地方上官府常備的藥方,一到出現時疫的征兆時,立刻就可以照方抓藥控制病情。
    各地也有“藥署”、“活人署”,專門負責在平時囤積藥物,處理疫症瀕死之人和死者的屍體。
    但五胡亂華之後,整個晉朝的制度被大幅度破壞,唯有延續東晉的劉宋依然有著大量的郎中和醫官,其余諸國皆是巫醫、僧醫、郎中、薩滿,什麼管用什麼上,就連拓跋燾的宮裡也是養著各種可以治病的醫官。
    有些莫說是醫生,說是神巫更合適一些。
    在這種情況下,諸國的國主最害怕的,莫過於天災和瘟疫了。
    地震、洪水、干旱、雷暴,這些不但對舉國造成毀滅性的打擊,更會引起民間動亂。
    漢人往往認為“國之將亡必生妖孽”,所有的動亂都是因為君主的無德而造成,更別說現在是胡人入主中原,名不正言不順,只要有一點點苗頭,四處都開始造反都有可能。
    瘟疫通常伴隨著天災和戰爭而生。拓跋燾聽從漢臣的勸告沒有屠城、黑山大營因為漢人郎中和漢人參軍的明令禁止而變成“燒葬”,皆是因為瘟疫太過可怕,最終會延禍己身。
    和動亂剛止的夏國不一樣,豫州和青州等地已經被占了八年有余,由於先帝和拓跋燾對南地非常重視,派來的都是非常有才干和德行的官員,三州的經濟民生都恢復的極好,比起東晉時期的動亂和*,甚至北魏的統治更加寬松,至少百姓不必服大量的徭役和兵役了。
    至於災禍,除了夏季偶有一些地方有洪水發生,地震、雪災、干旱皆是沒有,氣候正常糧食豐收,完全沒有任何瘟疫會來的征兆。
    如今又是冬天,連蟲子都已經“休眠”,等到“驚蟄”才會爬出,毒蟲都不出沒,毒瘴厲病更是沒有,誰也不會想到這時候發現了鼠疫。
    此人已經失蹤了三個多月,可鼠疫根本不可能讓人活這麼久,這人染上鼠疫一定就在最近。為何他失蹤幾個月,在染上鼠疫之後出現了?是發現他得了惡疾所以把他丟了出來,還是他這幾個月居住的地方原本就是鼠疫蔓延的地方?
    一切和瘟疫扯上關系,簡直讓人不寒而栗,連賀穆蘭都不敢讓大軍前進了,竟要求所有虎賁軍和高車虎賁軍退後一百裡,找了一處野地駐扎。
    這個時候,靠近城市反倒有危險。
    薛安都的決斷簡直讓賀穆蘭可怕。賀穆蘭甚至覺得薛安都哪裡是任俠脾氣,簡直就是梟雄的脾氣。
    那些求助他的游俠兒們都是曾經資助過他、和他稱兄道弟的義士,如今因為曾經照料過得了瘟疫而死之人,竟被薛安都勸說,帶著家人自願囚禁於家中,除非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寧死也不會出去。
    薛安都還用“天下安危”為理由逼著他們發了重誓,一旦他們也出現失蹤者身上的征兆,立刻自殺,還能成全一場義氣。
    除此之外,整個白澤鄉的鄉裡都被戒嚴,薛安都用了自己“豫州都護”的權利調了幾千人的兵馬圍住了白澤鄉,不允許任何一個人出去,死也全部死在這個鄉裡。
    在這個消息和道路都極不發達的年代,只要控制住了源頭,病情很難蔓延。
    賀穆蘭的心性極好,可即使薛安都做到如此地步,她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相反,她知道薛安都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對。
    薛安都已經算是冷靜的年輕人了,若遇見一個怕事又心狠的,說不定那些游俠兒就不是自囚家中,而是如同他殺那個失蹤者一般全被殺了個干淨。
    莫覺得這殘忍,古時候瘟疫一起,活活燒死人、將整個村子全部坑殺的事情都是常事,就為了不蔓延開來。
    薛安都現在最害怕的事,是像這樣的人還有多少。
    “花將軍,你的猜測可有依據?這……這未免也太聳人聽聞了一點!”
    薛安都和賀穆蘭兩個接觸過失蹤者的人全部都用熱水沖洗過了全身,當日去的衣服和鞋帽全部燒掉換了新的,賀穆蘭慶幸自己當時察覺的快掩住了口鼻和所有暴露在外面的皮膚,否則恐怕也會像薛安都一樣……
    他身上的皮紅的可怕,像是用鐵刷子刷過了一般。
    “我也希望是聳人聽聞。”賀穆蘭的語氣之沉重,連一旁的陳節等人心中都懼怕起來。“但種種跡象都表明有人在人為的制造瘟疫。從一開始有人失蹤,到失蹤之人越來越多,再到後來失蹤之人出現,卻帶著惡疾,你總不會覺得他正好倒霉,被人丟了出來吧?”
    賀穆蘭的話越說越是可怕:“若你抓了一群人做什麼,其中有一個人得了病,最聰明的做法是如你一般立刻殺了他焚燒掉,又何必讓他回到故鄉?這麼做自己也有得病的危險,得不償失。只有一個可能……”
    “他們知道這人回到故鄉肯定會被親人或朋友找到,想法子醫治。一旦開始頻繁接觸人群,這些人就會被傳染,然後將疾病傳播過去……”
    薛安都打了個哆嗦,大聲喊著:
    “他們抓這些人就是為了這個!為了讓瘟疫蔓延!到底是哪個瘋子!”
    “我不相信有人會這麼做。”陳節看起來已經被嚇傻了。“也許是恰巧?也許這個人逃出來的時候患上了瘟疫,然後跑回家的時候已經沒救了?將軍,將軍你別嚇我們啊!”
    其余年紀較大一些的將士們都沒有說話,因為他們心中竟不能反駁這種猜測。人真的是會為了一些奇怪的目的,做出如此瘋狂之事的。
    “想要知道是不是湊巧,只要看接下來的發展就知道了。雖然我一點也不想看到接下來的發展……”賀穆蘭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如同她的世界一般研究“生化武器”的人。
    “抓人的幕後真凶如果是為了這個,那各地一定會陸續出現這種得了瘟疫的人,而且一定是出現在人多的地方……”
    媽的,這思想何止是超越千年,簡直是發指到人神共憤!
    這可是得個感冒都會死人的年代啊!
    薛安都徹底坐不住了。
    “天啊!老天爺,你快別說了,說的我汗毛直起!我要去召集各地所有的游俠,這事光靠官府干不了!”
    “不必將范圍擴大的太遠,但凡鼠疫或是其他瘟疫,從發病到死沒有幾天,既然車馬行的管事說販米的行商都是把米送到陳郡去,你不妨就在陳郡四周五天路程的范圍內查找。若是街頭巷尾又出現身染惡疾之人,那八成就是真的了。”
    賀穆蘭也在發愁。
    “竟然是用販糧的名義,我就怕他們連糧食和水源裡都動了手腳,那就真是……”
    一旁從頭聽到尾的平澤縣縣令臉色已經變得鐵灰。白澤鄉是他管轄下的一個鄉,但他很少管那的事情,鄉間大多靠宗族和族老來管理。
    當初游俠兒報少了人的時候,他還以為又因為械斗或是鄉裡搶水之類的事情出了人命,也沒太當一回事,如今聽到這種驚天秘聞,第一個想到的竟是帶著家人老小干脆逃進山裡,不想再在豫州地界多呆一刻了。
    薛安都大概是看出了他神色上的變化,當下拔了自己替換的佩刀就猙獰著望著他:“如今瘟疫很可能蔓延,你這個縣令必須要安撫百姓,看守糧倉,若是真發生了動亂,你跑的了,你全家九族可跑不了!你若是生出一絲不對的心思,讓整個平澤亂了,我就上報朝廷,求陛下夷你九族!”
    “不敢,不敢!薛都護切莫這般嚇人!”
    那縣令抖得猶如篩子。
    “你可以試試我可不可以更嚇人!”
    那縣令被薛安都手下的兵押著,面有苦色的回去准備了。薛安都之前已經朝豫州和周邊幾州的州府、縣城都下了文書,可能發生瘟疫的事情很快就會被各州的官服知道,而後開始對全州上下進行排查。
    此事發現的應該是較早,否則早就已經有地方開始蔓延瘟疫了。加之現在是冬末,疫病傳播的要慢。
    可是沒有多少時間就要到“驚蟄”了,驚蟄一到,天氣回暖,春雷始鳴,蟄伏於地下的蟲子全部開始活動,春季一旦發生疫病……
    “花將軍,如今各地情況還不清楚,您的部下又不能再繼續前行……”薛安都正色對賀穆蘭請求道:“秦州、豫州的地方人馬不多,若真生出禍事,少不得要借將軍的人馬一用。”
    他指的是隔絕各地的百姓,使疫病不至於蔓延的事。
    這種事,任何理智的將領都不會答應,如果因為這種事情讓自己的部下白白折損在外面,別說從此之後實力大減,就算是皇帝也會雷霆震怒。
    一個精兵很可能要用五年、十年的時間才能磨礪而成,將士不死於戰場之上,卻病死於床榻之間,是所有當政者最不願意看到的。
    可是賀穆蘭卻知道瘟疫的可怕,所以只是微微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點頭:“若情況真危急到這種地步,我可借你人手。”
    “將軍!”
    “將軍!”
    “這時候應該立刻上報京中,回平城去才對啊!”
    包括狄葉飛在內的將領們全部“談疫色變”,一聽到賀穆蘭的決定,立刻變了臉色。
    “我是此次出征的主帥,我說了算!疫病真的蔓延,你以為我們的馬跑得過瘟疫嗎?”
    賀穆蘭板下臉怒斥道:“更何況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
    若是其他將軍,薛安都還真不敢借人,正是因為他和賀穆蘭相處幾天,發現這個年少的將軍見識毫不在他這個走南闖北的游俠之下,而且對百姓和疫病都十分關切,所以才斗膽開口。
    聽到賀穆蘭同意了在人手不夠時借人,薛安都立刻松了一大口氣,馬不停蹄的去安排接下裡的事情。
    白澤鄉出現了鼠疫,按照行軍的慣例,有疫病的地方不可進入,賀穆蘭的大軍只能無奈的駐扎在野地,等待前往陳郡方向的探馬回報前方無事的情報回來,才能讓大軍繼續出發。
    然而正如賀穆蘭猜測的,除了白澤鄉以外,陳郡以北數個鄉裡和城中都出現了染病之人,幸虧薛安都是整州的都護,對各地城防和城門官下達的命令及時,有幾個都被發現了,病死了的也都沒有被隨便埋了,而是被當地的官員親自監督著焚燒了個干淨。
    至於又被關起了多少人“等候結果”,有幾個城鎮為此關閉了四門,有多少百姓倉皇失措、流言四起,駐扎在原地消耗著兵馬的賀穆蘭並不能得知,卻能夠猜測的到。
    陳郡以北,正是平城方向來的大軍必須途徑的地區。不但如此,陳郡附近幾乎被“宗主”把持,大部分人口都是鄔壁中的“蔭戶”,在外面鄉間的不是胡人,便是自己有私田不願意托戶入蔭的富戶。
    而染了病,最先死亡的不是漢人,而是和漢人們居住在一起的胡人。
    賀穆蘭幾乎可以肯定這場疫病就是針對的南下的大軍,也許幕後之人正是得知了有大軍朝著陳郡而去,甚至已經打聽出大軍就是開往陳郡的,所以便開始放出這些得病之人,想要驚走他們。
    賀穆蘭和薛安都、狄葉飛等人商議了一陣之後,都認為做出這種事的,恐怕不是劉宋,也跟劉宋有些關系。
    因為沒有人會在自己的國家做這種毫無人道的事情,萬一蔓延到自己的地盤,那就是搬起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但問題在於,劉宋絕對沒有這個人力和能力讓這麼多人失蹤,甚至還有地點培育“病種”,然後運送到各地去。
    這個年代的城門官是連揣著兩個雞蛋都要搜一搜的主,帶著這麼些病重之人穿城過市,一定是有不讓人懷疑的身份和運輸工具。
    而且有人失蹤從一年前起就開始了,從那個時候就培育“病毒”的話,按照鼠疫的殺傷力,人應該已經死完了,哪怕補充的再多也是一樣,可到現在放出的卻是三個月前失蹤的人,這也讓賀穆蘭百思不得其解。
    賀穆蘭的信函早就飛速的送入了京中,可京中到現在也沒有信過來,賀穆蘭的大軍困在這裡不能前進也不敢後退,薛安都每日都在和各地書信往來、或帶著府兵到處巡視,整個豫州都開始隱隱有恐慌的趨勢。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件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一個月前曾經陷入過高燒不醒的賀穆蘭,又一次出現了這樣的征兆,並且這一次燒的更加厲害,直接人事不知。
    虎賁大營裡的後勤和補給都是薛安都在負責調配的,一接到這個消息就帶著眾多地方軍趕了過來。
    由於賀穆蘭之前跟他一起去看過失蹤者,甚至還親手檢查過那人,薛安都懷疑賀穆蘭是得了同樣的疾病,因為身體強健所以壓抑到現在才發作。
    “你敢碰一下將軍試試!”
    陳節見薛安都帶了人要把賀穆蘭抬走,立刻拔劍護在賀穆蘭床前。
    不止他,狄葉飛、那羅渾、蓋吳等人都握住了武器,直把薛安都逼出了帳外。
    “若是花將軍真染了病,如今整個虎賁軍都有危險,你們不可愚忠啊!”薛安都見著虎視眈眈的重將不敢妄動,只能一力勸止:“我只是把他帶到僻靜的地方去養病,萬一不是瘟疫只是傷寒,我定恭恭敬敬的把他送回來。你們要不放心,也可以跟著一起去!”
    “誰知道你要把我們家將軍送去哪兒!萬一送去活人署,和一群有病的人在一起,沒病也染了病!你說我們家將軍得了病,先不說我們日日夜夜和將軍相處,操練和吃喝都在一起,就說你沒隔兩三日就要來拜見一次,你關不關自己?”
    陳節一貫的牙尖嘴利,大罵的同時手中的劍毫不放松:“我們家將軍上個月泡溫泉的時候也著涼過一次,就是這個症狀。他一發燒就糊塗,明天就好了!他身體好的很!”
    “是,他說的沒錯。”
    那羅渾和蠻古跟著點頭。
    狄葉飛根本不和薛安都囉嗦,一干高車虎賁勇士將大帳圍得水洩不通,薛安都的人馬連上前一步都做不到。
    依賀穆蘭在軍中的威望,如今薛安都敢帶著豫州兵動手搶人,今日這虎賁大營也就別想豎著出去了。
    這一下子,薛安都和虎賁軍陷入了僵局,虎賁軍心裡其實也是惴惴不安。無數人都把希望寄托於虎賁軍和薛安都送來的醫官身上……
    ——他們的虎威將軍,到底是怎麼了!
    “薛都護!薛都護!嵩山天師道的道爺們到了!”
    幾個薛安都的手下慌慌張張的被虎賁軍引著前來,一看到和虎賁軍將士劍拔弩張的都護及其屬下就是一怔。
    民間但凡有了瘟疫,不是求神,就是拜佛,道門之人通常都精通醫術,薛安都是漢人,豫州郎中不夠,醫藥缺乏,他跟游俠兒們一商議,當下拍板決定——求助道門。
    關中是道家的發源之地,寇謙之的到場就在嵩山,徒子徒孫除了跟他去了平城的,全部留守在嵩山修行。
    薛安都這段時間行蹤不定,很多時候早上還在這個縣,下午就奔往那個縣,這群下山的道士們去找薛安都竟撲了個空,輾轉四處尋找,才找到了虎賁大營來,准備來個“守株待兔”,正好就碰到了薛安都這個兔子。
    這一下,莫說薛安都,就連狄葉飛等人眼睛裡也都有興奮之色。
    “快請快請!是嵩山上哪位天師來了!”
    薛安都驚喜地連連大叫。
    沒過一會兒,一群身穿道袍的道人們背著高高的藥箱藥簍等物出現在眾人的面前,為首的道人年紀不大,卻穿著一件道門法職者才能穿的青色法衣,頭戴披星戴月冠,腳踩踏風白底履,飄飄乎猶如仙人。
    待那道官領著眾道士到了近前,即便是看慣了狄葉飛這種好相貌的虎賁軍眾人,也忍不住贊了出聲。
    就憑這人的賣相,就當得起“蕭疏軒舉,湛然若神”八個字。
    只見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道人掃視了一眼這亂糟糟的場面,行了個稽首禮,朗聲開口。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乃天師道大祭酒寇逸之,敢問雍、秦二州都護薛安都薛使君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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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 20:26:08 |只看該作者
  ☆、第350章 病入膏肓

袁家鄔壁。
    “來的不是拓跋燾,也不是拓跋家任何一位大將?”袁□聽到北面來的消息,頓時臉色變得鐵青:“不是說這個鮮卑狗一旦有仗打肯定是御駕親征嗎?柳元景消息沒有透出去?”
    “以柳元景的謹慎,一定是透出去了,說不定還用暗道的事情做了餌。”宋二也是納悶,“照理說如今外無戰事,內無憂患,連夏地之亂也平了,以拓跋燾的性格,聽到宗主會動亂的事情,應該是御駕親征才對。就算不御駕親征,也一定是派出信得過的宗室將領,如今卻派了兩個汗毛都沒干的年輕將軍……”
    宋二頓了頓,“會不會,柳元景做的不夠謹慎,讓拓跋燾或是崔浩給看了出來?”
    “怎麼會!這一計連柳元景都做了棋子,彭城王頂著這般大的壓力,必定會造出各種假象讓拓跋燾重視南方。我原想著拓跋燾不來,讓他們損失個幾萬大軍也夠喝一壺……”
    袁□陰測測地笑著:“嘿嘿,如今沒來幾萬大軍,先毀了先鋒,也是一樣。”
    “公欲行此事時,我就曾告誡過你,此策太過陰損,若不到危急關頭,切不可濫用‘病人’。我不知道袁公為何如此匆忙放出這麼多人,但是萬一打草驚蛇,不但我們折損嚴重卻沒得到效果,恐怕連彭城王都要因為此事見棄於世人,還望袁公三思而後行……”
    袁□害怕彭城王劉義康,卻對這位叫做“宋二”的使者沒有什麼畏懼,聞言也只是隨便敷衍:“不丟出幾個人,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威力,我這也是提早試試,心裡也有個准備。至於彭城王,這裡都要成為死地了,我想我的誠意已經足夠明顯。等我們舉家遷往宋國,還要靠彭城王照應,又怎麼會扯他的後腿?!”
    宋二歎了口氣,心底對袁□勸服劉義康行這絕戶之計十分反對,無奈他只是個使者和智囊,兩人若都不聽他的,他也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是再三警告大軍若沒有異動不能貿然放出“病人”等等,這才一臉憂慮的離開。
    袁□在樓上看著他走遠,這才倚著牆壁滑倒在地,硬生生咳出兩團血來。
    他天命已經不久了。袁家被劉宋當做棋子,魏國又步步緊逼,轉眼間整個鄔壁都要化為烏有,袁□心中原本就又氣又恨,突然又得了噎膈症,無論吃了什麼都會嘔吐出來,食道如同阻滯一般不能進食,全靠服食湯藥維生。
    這種病得了以後,人就漸漸不能進食,消瘦的如同枯柴。袁□為了掩飾自己的病狀,除了暗道和燕飛樓很少踏足其他地方,每日看起來雖然進食如常,但大多都倒到了燕飛樓後的湖中。
    袁□原本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袁化身上,囑咐他暗中囤積糧草、收購藥材,最後大撈一把金銀退走劉宋,無奈這個兒子癡迷胡姬,竟到了拋妻棄子的地步,不但忤逆他的意見,更是屢屢試圖放出暗道和城外山坳裡的那些人,讓他不得不放棄了他這個沒用的長子。
    他最恨胡人,他在劉宋時,原本已經搭上了新帝劉義符的門路,花了巨資買了一個侯位,在他已經前往建康的路上,新帝被謝家殺了,擁立了劉義隆上位,侯位也隨之成為泡影。
    過了沒多久,拓跋嗣又趁先帝駕崩國內生亂的時候揮兵南下,連奪三州,袁家所在的陳郡被攻陷,袁家從此和劉宋之間隔著重重關卡,就算他那侯位有效,宋國也不會用這麼一位身在“曹營”的侯爺。
    自那以後,袁家原本花費的巨資打了水漂,拓跋嗣大軍征伐三州又造成巨大的損失,袁家幾近一蹶不振,靠著和魏國周旋和原本掌握的暗道才逐漸回復過來,又吸納了大量流離失所的破落戶,這才慢慢又有了以前的實力。
    誰知道就在他已經准備安生過日子的時候,宋國卻不肯放過袁家。他們不帶了自己當年買官的證據,先是威逼後是利誘,強行脅迫他幫著宋國疏松奸細和探子,甚至還要將袁家的商道作為運送物資的通道征用。
    這些都是刀尖上玩命的勾當,隨著越來越多的探子進入魏國,袁□意識到袁家被魏國發現不軌是遲早的事,而魏國那位彭城王步步緊逼明裡讓他回宋國為官,暗地裡卻聯合豫州宗主孤立袁家,生生的把袁□逼入了瘋狂之中。
    魏國的胡人骯髒如狗,劉宋的權臣們也幾欲讓人作嘔。天底下除了袁家鄔壁,沒有一處是人間樂土,既然如此……
    那他就毀了它們。
    讓它們知道袁家雖小,卻也不是好捏的柿子!
    反正他命不久矣,哪怕為了最肖似自己的兒子袁放拼上一拼,再給他爭取個十幾年的時間,說不定到時候他已經找到了走出去的法子。
    至於外面會不會天下大亂?
    他死都死了,管不了這麼多了。
    就在袁□捂著胸口做著報復世道的美夢時,袁放慌慌張張地敲著袁□房間的門。
    “阿爺!阿爺!您在不在!”
    袁□擦掉嘴邊的余血,站起身整了整衣冠,這才給兒子打開門。
    門邊守衛的侍衛們都滿臉好奇地看著袁放,這位小公子素來得袁□喜愛,做事也干脆利落,絕不會這般驚慌失措。
    “阿爺,阿兄發燒了,燒的很厲害!”
    袁放喘著粗氣。
    袁□剛准備擺父親的架子訓他幾句毛躁雲雲,卻被袁放的話直接拉了他進屋。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兄弟倆瞞了我什麼,說!”
    袁□眼睛一瞪,眼光像電光一般射了過去。
    “……阿兄想要放那位郡主,大概是被她碰了……”袁放低下頭,“我去的及時,將阿兄拉了回來……”
    “我就知道那女人留著是禍害!早知道管她什麼身份,將她直接給殺了!”袁□咬牙切齒,“那女人呢?你沒殺了他?”
    袁放不是無知的稚子,真要動手時毫不囉嗦,這也是袁□認為他比袁化更有當家主的潛質的原因。
    誰料袁放竟低頭默不作聲。
    “哼哼,難不成你也被她迷了?就她現在那副鬼樣子,還能迷惑什麼人,我竟要看看!”
    “阿兄以死相逼,我當時急著把他帶出病牢,就沒跟他拉扯,匆匆忙忙趕了出來。誰料阿兄還是病了……”
    袁放一抬頭,看著父親用駭人的目光望著他,驚得退了幾步。
    “你帶化兒出來的,你怎能保證你沒有事?”
    袁□的聲音陰沉的可怕。
    “孩兒,孩兒是捂住口鼻身上進去的,也是用刀背推開的兄長,並沒有碰過他們兩人……”
    袁放心中越來越害怕,連忙解釋。
    “我肯定我沒染病,但兄長……”
    “還治什麼,丟出去自生自滅吧。”袁□冷哼一聲,“他成不了大器,與其被鮮卑人和宋人啃個干淨,還不如現在死了痛快。你若不丟他出去,我也會尋個機會把他一刀給殺了,免得他禍害到我的孫子和你。”
    “不是有很多人還是沒死嗎?赫連家那個到現在也沒生命危險,她過過去的病氣也許沒有那麼厲害?阿兄現在只是發燒,找個名醫治一治,說不定能治好啊,我求您了阿爺!”
    袁放跪地不起,苦苦叩首。
    袁□只覺得胸中那股憋悶越來越重,幾乎要讓他到暈死的地步,當即伸手一揮,喊了幾個侍衛進來,將袁放拖了出去。
    “這事你要不處置,我就親自處置,你自己想好再辦,別讓我失望!”
    ***
    陳郡邊界。
    越影已經很少像這樣邁著蹄子瘋跑,自從賀穆蘭領了虎賁之後,行軍速度不能太快,常常讓越影懷念起過去的日子。所以一旦得了可以瘋跑的機會,立刻跑的馬踏流星,激起另一匹戰馬大紅的不悅。
    兩匹馬你爭我趕的追逐前進,倒苦了身後一干追著賀穆蘭跑的部下。直到賀穆蘭放越影跑了個痛快之後調頭而返,這才和後面的眾人一起匯合。
    但凡男人,沒有不愛馬的。越影經過賀穆蘭一年多的磨合,已經長得神清骨俊,可謂是鋒稜瘦骨成,風入四蹄輕,薛安都一路看的眼睛都綠了,可惜越影是連讓他靠近都不允許。
    “傳聞花將軍的馬和陛下的馬乃是一母同胞的大宛良馬,如今見它這般馳騁,已經能夠想象戰場之中馬鳴風蕭蕭的神駿來……”薛安都不停贊歎,“只是可惜我們連累了將軍,若是您單人騎馬而去,恐怕明日就已經到了陳郡。”
    “總歸耽誤不了半天,也沒什麼。”賀穆蘭也不下馬,徑直吹了個口哨,大紅立刻乖順的立刻靠近越影。
    賀穆蘭就在馬上換了匹馬,速度快如閃電。
    這也是黑山騎士們最驕傲的騎術之一,可以在顛簸的馬匹上更換戰馬,用來節約行軍的時間。
    薛安都一直以為自己是年輕武將裡的佼佼者,如今莫說和賀穆蘭比,她身邊的狄葉飛、那羅渾,甚至陳節都有這一手換馬的本事。蓋吳雖然沒有這個本事,但他的刀法居然不在自己之下,隱隱還有些超過他的樣子,更是讓他心中感慨花木蘭身邊人才濟濟,可謂是臥虎藏龍。
    這麼一想,“騎兵精銳出大魏,大魏精銳出黑山”的諺語絲毫不假,若是黑山之士都有這樣的騎術,那麼馬上控弦的本事只有更強。
    相比之下,他的手下還真是只能戍衛地方的小嘍囉了。
    如今他們一行人正喬裝改扮,跟著薛安都往陳郡而去。
    朝中的詔令到現在遲遲不下,陳郡以北頻頻有得了疫病的病患被發現,雖然處理的及時,但是還是造成了不少的恐慌。
    南下陳郡的諸鎮有許多閉了四門,大軍無法通過,賀穆蘭和薛安都等人一商量,索性化明為暗,去陳郡仔細打探打探消息。
    薛安都在陳郡也有不少游俠朋友,而豫州地方更是寇家的大本營,陳郡林立的那麼多宗主裡,除了一部分信佛的,大部分竟都信奉天師道,有些更是改了名字的“道眾”。
    這對於他們打探消息很有幫助,若是真查探出是袁家搞的鬼,就算是換個身份潛進袁家鄔壁也容易。
    賀穆蘭還沒有告訴他們她認識袁家鄔壁的路徑,甚至知道燕飛樓外有條密道通往迎風閣,而迎風閣下有一條密道則是連著整個地道的入口。
    拜穿越所賜,她不但去過袁家鄔壁,而且還被袁放領著在全鄔堡裡跑過一遍,住在燕飛樓,跟著蓋吳見識過密道,以她的方向感和記憶力,若真進了袁家,連路都不會走錯。
    道門也曾經四處打探過失蹤之人的消息,陳郡作為豫州大郡,有許多道觀和游方的道人,這些皆可為寇逸之所用。
    賀穆蘭時間緊迫,再也不願意就這麼守在汝南被動等著敵人放大招,所以等寇逸之和薛安都一說想去陳郡探查一番,便跟著一起南下了。
    狄葉飛的外貌長得太過突出,不適合潛入陳郡,身為盧水胡人的蓋吳也是如此。加之是這次討伐軍的副帥,蓋吳也沒有什麼官職,兩人和蠻古便給留在了大營裡,隨時等候賀穆蘭的調遣。
    陳節是個漢人,那羅渾雖是鮮卑人,但長相上看不出太大的異常,賀穆蘭更是不說話低著頭在人堆裡都不顯眼的,一群人跟著薛安都打扮成游俠兒的樣子,還把越影染成了花色,瞬間就變成了一幫走南闖北的不羈之人。
    寇逸之則是早早出發,在項城的道觀裡為幾人做好准備。賀穆蘭來的時候曾得到素和君的一塊信物,可以調動陳郡附近的白鷺官,也給寇逸之一起帶了去,只要到了當地的驛站,將這信物往裡一松,自有白鷺官會找上門來。
    一群人徑直到了項城城外的松年觀,已經有幾個小道士迎了出來,將賀穆蘭一群人引入了靜室。
    靜室裡,寇逸之和幾個打扮不一的漢子相對而坐,小幾上煎著茶,茶香裊裊,但這幾個漢子大概是不愛喝茶,茶水幾乎沒有怎麼動過。
    見賀穆蘭等人進了屋,幾個漢子頓時如蒙大赦,當即對著賀穆蘭和薛安都行了禮,高興地說道:“諸位終於來了!我們是陳郡的白鷺官,奉侯官令在此等候已久!”
    寇逸之喝了口茶,聞言搖頭:“幾位官爺大概是不喜歡我們觀裡的茶水,從一個時辰前開始,已經看門看了二十多次了。”
    眾人聞言大笑,一群人魚貫而入,在靜室裡坐了下來。
    賀穆蘭和幾位白鷺官客套完了,直接開門見山的問他們:“之前叫你們監視袁家,可有什麼不對?”
    幾個白鷺官立刻點頭,為首的那個方臉漢子開口道:“袁家最值錢的就是糧鋪,從去年開始,袁家大肆收購糧食,有時候甚至以高於市面的價格囤積,造成豫州幾個大糧商也跟著囤了不少,但都沒有袁家囤的厲害。”
    魏國沒有錢幣,宋國用的那些銅錢銀錢不流通,南方也以糧食和絲帛為貨幣,所以“糧食”就是錢了。
    賀穆蘭一聽就知道袁家肯定有鬼,臉色也肅然起來。“還有嗎?”
    “還有袁家的商隊,從一年前開始,從十幾支增添到幾十支,一年四時都在外面行商,除了給當地官府的賦稅,沒見他們帶什麼稀奇的貨物回來,帶出去的也都是尋常的玩意兒……”
    幾個白鷺官查探的時間短,查到的也不多。
    “聽說袁家老大開始被袁家家主厭棄,倒是袁家嫡次子得了寵。有人說袁家老大想要奪權,所以袁家這一年來才開始動作頻頻。”
    賀穆蘭凝神思考,卻聽得寇逸之幽幽說道:“不止如此,袁家把項城的藥材收購了不少,周圍的采藥人也都說袁家將他們的藥材都收了去……”
    “什麼?”
    賀穆蘭瞪大了眼睛。
    果真是袁家!
    “祭酒!祭酒!”
    一個小道士在門外輕喚,“觀主請您過去。”
    “啊,少陪,我這師兄不是隨性之人,一定是有什麼事。”
    寇逸之站起身來,抱歉地和賀穆蘭等人點了點頭,離席出門。
    賀穆蘭等人和白鷺官討論著該如何才能潛入袁家打探,幾乎毫無頭緒之時,寇逸之笑著進了屋子,對著賀穆蘭遞出一封信來。
    “真是天意如此!”
    賀穆蘭接過信,疑惑不解的掃視了起來。
    “袁家的次子袁放偷偷在陳郡延請名醫,此觀的觀主是我天師道醫部的弟子出身,袁放得了旁人的指引,花重金請他出診。我這師兄醫術沒我好,收了這麼多金銀做供奉,又怕治不好病,便想要請我出山……”
    寇逸之看著眼睛亮了起來的賀穆蘭,笑的風光霽月。
    “不知道花將軍可有空陪我走這一趟?為貧道做個護衛?”

  ☆、第349章 陰陽之道

名字中帶“之”,是天師道入道弟子的標志,最出名的便是“王羲之”和“王獻之”父子。
    所以他叫“寇逸之”,只能代表他是寇家入道之人,卻不能說明什麼。
    可是蓋吳和蠻古這兩個典型的胡人卻直接迷糊了,開始悄悄問別人:“他叫寇逸之啊,是寇天師的什麼人?”
    誰會知道一個陌生人到底是什麼人,誰料那個叫寇逸之的道士似乎長了順風耳,聽到蠻古和蓋吳咬耳朵,竟用鮮卑話不卑不亢地開口:“寇天師是家祖,有什麼不對嗎?”
    這一下背後說人直接被抓住,蓋吳和蠻古連忙搖頭,而薛安都察言觀色,立刻就明白這個道士是個不太善於和人交流之人,急著打圓場:“道長來的正好,虎賁軍的花將軍高熱不退,請諸位幫忙看看。”
    他求助的時候請的是醫術高明的道士,如今領隊之人既然是這個“大祭酒”,那寇逸之便是這之人裡醫術最高之人。
    寇逸之果然是個不善言辭的人,聞言點了點頭就要入帳,渾然沒發覺帳外重兵把守,看起來像是隨時可以動手似的。
    其余道士們都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些滿身殺氣的將士,唯有寇逸之繼續向前。陳節剛想喊,卻被那羅渾一把撈住了脖子。
    “火長這毛病看起來不像是病,別是中了邪,讓道長看看。“
    寇逸之大步進入營帳,賀穆蘭性格簡單,所以帳子裡也沒有什麼東西,所以他一入帳就看到了睡在帳中的那位將軍。
    “看起來不像是時疫。”他望了望她的顏色,和帳外等候的幾個人點了點頭,上前抓起她的一支手臂,仔細診斷了起來。
    只見他一邊皺眉一邊露出震驚的樣子,甚至還掀起賀穆蘭的衣襟仔細看了看她的頸部,到了最後,臉上再也見不到那種超凡脫俗之態,竟滿臉迷茫。
    薛安都目前最在意的是賀穆蘭有沒有生病,若她得了瘟疫,和她一起接觸失蹤者的自己也有很大幾率被傳染。所以薛安都在帳外連連發問:“花將軍有沒有事?可是瘟疫?需不需要和眾人隔開?”
    最後一句話一問,立刻冷哼之聲大起,虎賁軍一個個對薛安都瞪了過去。
    “不是疫病,只是單純的發燒。”寇逸之放下她的手臂,迷茫著說道:“可是他的脈搏強勁有力,根本不像個病人,莫說得了風寒,怕是什麼外邪也侵入不了這麼強壯的身體。這高燒的情況不像是發燒,倒像是因為所練的功夫陽氣太重,得不到紓解的緣故。”
    他沒有說明的是,這個將軍體內竟然還有一股陰氣,正是因為這股陰氣苦苦壓抑,所以情況才沒有變得更糟。
    每個人身體裡都是陰陽平衡的,一旦失衡便會生病,他先探到這脈相,發覺這陰氣像是女子的氣息,還以為賀穆蘭是女扮男裝
    可再看看喉結和身材又發現不像,只能想著是什麼高人可能想著幫他,提早為花木蘭留下了這縷保命的真氣。
    聽到不是疫病,眾人齊齊舒了一口氣。
    “什麼叫陽氣太重?哪個男人身上陽氣不重?”蠻古撓了撓頭,“這也能生病?”
    “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此乃天理。請問一句,這位將軍是否得到過什麼高人的傳授,練的是童子功?”寇逸之想起一個可能,毫無遮掩的就直接詢問。
    聽到“童子功”,陳節的臉扭曲了一下。
    “這……這我們都不知道。平日沒聽過將軍說有師父……”那羅渾錯愕,“將軍曾說過他天生神力,年紀越大氣力越長,是天生的戰將,我想應該是沒什麼人傳授那個……那個……童子功的。”
    一群聽到寇逸之話的人噗嗤大笑,似乎怎麼也無法將虎威將軍花木蘭和“童子雞”聯系在一起。在男人們看來,武力似乎通常都和那方面的能力是有關系的。
    聽到眾人的哄笑,陳節的臉扭曲的更難看了。
    “難道真有這種天授之人?還是我的道行不夠看不出本相?”寇逸之俊逸的臉上露出羞愧之色:“也許是我想多了。不過,無論練的是童子功,還是這位將軍原本體內陽氣就盛,如果任由這樣發展下去,隨著他年歲越來越長,氣力越來越強,便會有生命危險。”
    “陽氣盛則氣血足,可氣血是消耗精氣產生的,精氣靠陰氣滋養,若體內全是陽氣沒有陰氣,只會精疲力竭。精氣空則氣血空,氣空則神空,如今將軍的精氣已經無法滋養日漸消耗的氣血,所以才會神空而失去意識。這般高燒也是很麻煩的事,他若不能好好休息,精氣只會更不夠,人都是在睡夢中休養精、神的。”
    寇逸之解釋完了之後,一眾莽漢都是張口結舌。
    “道長說的好像很有道理……”蠻古抓了抓耳朵,“可是老蠻古我一句也沒有聽懂。”
    “我也沒聽懂,就聽到什麼精氣、陽氣之類的……難不成我們將軍要去做神仙了?”
    “道長說這麼多,可是有辦法治?”狄葉飛不關心到底什麼原因造成賀穆蘭老是高燒不退,他就想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其實也容易的很。若是他練的是童子功,找個女人破了童子身,陽氣一洩自然就性命無憂。雖然說他一身神功不能大成可惜,但如今花將軍的威名天下皆知,能到他這等武藝的人已經是寥寥無幾;如果只是陽氣過盛,我們天師道有陰陽雙修的法子,還是得找個女子互補陰陽,壓抑陽氣。”
    寇逸之說這些毫無扭捏之態,倒是帳中幾個大小伙子先紅了臉。
    “這……這荒郊野外的,到哪裡去找女人……”蠻古眼睛瞪得渾圓。“在軍中也不許狎妓!”
    “說半天紓解說的是這個意思……”狄葉飛臉色也是漆黑。他知道賀穆蘭喜歡的是男人,這找女人紓解恐怕心理抵觸的很,所以連犯過病了,依舊還是維持原樣,沒見有什麼自救的舉動。
    他倔強成這樣,難不成真要為此喪命不成?
    狄葉飛陷入了苦惱之中。
    “要女人?那容易!待我回去,找他個七八上十個姑娘送過來。這時候還管他什麼軍令,實在不行,花將軍隨我去一趟汝南,我保證給他找幾個美艷的女子紓解!”
    薛安都是游俠出身,說起話來毫無忌諱,似乎毫不把女人的事情放在心裡。
    眾人都在心中暗暗羨慕花木蘭的好運氣,連生個病也生的這麼與眾不同,竟得這講義氣的薛安都以女人相陪。
    正感慨間,猛聽見蓋吳一聲驚叫:
    “陳節你怎麼了?你眼皮別翻啊!別嚇唬我!寇道長!寇道長!陳節暈了,陳節暈了!”
    ***
    賀穆蘭醒來之時,只覺得口干舌燥,眼內充血,全身上下都像是高燒剛走的病人一般難受。
    她之前已經有過一次這樣的經驗,心中明白自己是發作的越來越頻繁了,前世花木蘭便是如此,到後來幾天便燒上一回,最後換了她來代替。
    她坐在榻上,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卻見一杯水遞了過來。
    賀穆蘭以為是陳節,隨手結果仰頭喝完,從口中到喉間瞬間清涼舒適,滿足地吐出一口氣,轉頭便笑:“你這親衛當的越來越像……咦?閣下是誰?”
    穿著法衣的俊秀道士對她稽首,“貧道寇逸之,天師道大祭酒,奉命下山解決瘟疫之事。”
    “啊,失敬失敬,我這樣太失禮了。”賀穆蘭趕忙從榻上爬起回禮,順便動了動自己的筋骨。
    “將軍陽氣確實旺盛至極。”寇逸之贊歎地看著賀穆蘭昨夜燒成那樣白日說動就動,“看來是沒有什麼大礙了。”
    賀穆蘭見寇逸之一臉“我什麼都知道了”的表情,有些不敢確定地問他:“您查出我身上的毛病了?”
    “將軍身體裡陽氣過盛,故而陰陽失調,屢屢高燒昏迷。”寇逸之微笑著回他:“昨夜將軍一干部下已經圍了我問了許多,可是對於這種事情,我也沒什麼辦法。若家祖在此,也許想出些暫緩的法子,但最好還是將軍自己想通。一身神力雖好,可性命更是寶貴啊。”
    “你不懂。”賀穆蘭苦笑,“我要做的事太過困難,全仰仗我的武藝才能成事。性命雖好,和有些事情比起來,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這便是默認她大致知道自己的情況,也承認她的武力和一身莫名的陽氣有些關系。
    寇逸之高興於自己判斷的准確,可聽到賀穆蘭的話卻又滿頭霧水。
    “哦,世上還有比性命讓將軍更掛懷的東西?”寇逸之不能理解,一雙劍眉皺在一起,“敢問將軍是為了什麼?”
    賀穆蘭的神情高深莫測:“我若說是為了天下蒼生呢?”
    “那我便想盡法子,也讓將軍平安無事。”寇逸之臉上都是認真之色,“若在佛門,這便是發願,這願實在太大。”
    賀穆蘭莫名想起蓋吳所說的那個年輕的和尚,那個願也是宏大,而且直到她來的時代也沒有能夠實現,她現在說了為了天下蒼生,不如說是為了不讓自己留下遺憾。
    想一想,她覺得自己之前的“天下蒼生”似乎有些誇大其詞,於是乎豁達地一笑:“生死由命,成敗在天。也無所謂發願不發願,來這世間一趟,總要給這時間留下一些什麼東西……”
    她想了想,立刻關切的問起他來:“敢問道長來這裡可是為了瘟疫之事?”
    古代天師道的道士們說是道士,倒不如說是郎中、方士、傳教士和草藥學家的集合體。有瘟疫出現的時候出現了道士,借由除病救人增添信徒,這是所有宗教最常見的傳道方法,所以賀穆蘭毫不驚訝他的來意。
    寇逸之聞言立刻點了點頭:“正是如此。其實幾個月之前我們道門就得知有人失蹤不見的消息。失蹤之人的家人以為是妖邪作祟,所以求助道觀降妖除魔,我天師道的道眾查探之後發現不是鬼神所致,卻更像是有人故意擄人,也著實探查了幾個月,直到毫無蛛絲馬跡這才放棄了此事。”
    “薛都護求助的急信一到嵩山,道觀裡的師兄弟們就知道情形不大妙,一邊立刻打探正在外面雲游的家祖消息,一邊派了我率了醫部的弟子下山。”
    “家祖?”
    “正是曾經醫治過將軍的師君。”
    這下子,賀穆蘭頓時肅然起敬,對寇逸之連連誇贊有其祖之風。
    “我差的遠了。我阿爺和幾位叔伯並沒有修道,都跟著伯祖留在家中,我雖從小隨祖父修道,但悟性不高,唯有醫道可以見人,所以一直留在嵩山修行。能在我祖父身邊服侍的師兄們才是真正的道門高人。”
    寇逸之似乎不會說謊話,講起自己的缺點也沒有掩飾。
    “薛都護說將軍猜測這場禍事乃是人為?恕我直言,瘟疫這種東西雖然可以傳染給別人,但很難控制的住。若真有人這麼做,那無疑是玩火,因為先死的,很可能就是這麼做的那個人,甚至會禍害到家人……”
    寇逸之搖了搖頭:“這麼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有什麼可做的呢?”
    “也許做這個的人,本來就是想讓大魏失去大量的勞力呢?也許他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必須要阻擋外來的人馬?亦或者,做這個事的就是個瘋子,也許是活不長了,也許是對這個世界抱有恨意……”
    “無論是什麼事,道長,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難道沒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寇逸之的臉色有些沉郁。
    “那麼,我想先去見見那個人。”
    “啊?”
    賀穆蘭一愣。
    “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種事,必定是有什麼原因。既然有人下令做這種罪孽的事情,那必定有比這件事更罪孽的原因在其中。寄希望於抓住這個人而阻止這一切是沒有用的,因為只要一個人做了,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也這樣做,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各國之間還要打仗做什麼?攻城時投入大量得瘟疫而死的屍體就行了……”
    寇逸之面無表情的話讓賀穆蘭背脊一寒。
    這個時代比春秋戰國時期還要混亂,而且胡人當政、正道不存,所有國家都在摸索中前進,只要一有人開了這個先河,吃到了甜果子,說不定確實有許多人有樣學樣。
    後世為何禁止生化武器,就是擔心這種武器會被濫用。
    可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麼“世界警察”,也沒有什麼可以聚集起各國首腦進行會議的組織。
    “既然如此,只有弄清楚這些人想要借由這件事做什麼,然後徹底粉碎掉他們的希望才可以。只有徹底毀了他們的希望,這件事才能徹底結束。”
    寇逸之的語氣十分慎重:“這句話,我之前也和薛都護說過。若是將軍有所差遣,道門必鼎立相助。我相信若真是瘟疫蔓延,佛門也會盡全力遏制這場災難。花將軍,這已經不是一國一地之事,而是整個‘道義’之事了。”
    賀穆蘭如今的感受,就猶如原本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可走著走著突然變成一片黑,正在迷茫無措之間,黑暗之中又送來了一點明亮。
    寇逸之說的沒錯,無論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造成這樣的災難,只要將他的希望粉碎便是了。
    “對於這個,我倒有些頭緒。一切都指向陳郡,而我這次率大軍出征,也是為了征伐袁家鄔壁。若我猜的沒錯,這些*都是因袁家鄔壁而起……”
    賀穆蘭咬了咬牙。
    “按現在的情況看來,袁家應該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要我大軍不動,他們也不會再放出更多的鼠疫病人,我們不妨先打探打探消息,實在不行……”
    她惡狠狠地說道:“我帶人潛入袁家鄔壁裡,將他家大大小小的主子全都給殺了,看他們還能不能繼續作怪!”
    寇逸之竟頗為贊同的撫掌而笑。
    “大善!”
    兩人商議著南下之事,陳節卻捧著臉盆面巾等洗漱之物姍姍來遲。寇逸之見陳節進了帳,忍不住開口問他:“昨日兄台因情緒激動而氣滯,今日可好些了?兄台年紀輕輕,氣性卻這麼大,對身體並無裨益。”
    陳節聽到這話茬就忍不住想要翻白眼的沖動。若不是他好好的說什麼有的沒有的,誰會差點梗死過去?
    今日起的比將軍還晚,讓他第一個見了將軍,實在是奇恥大辱!
    “我沒事了。”
    陳節將面盆等物在賀穆蘭面前陳列完,硬邦邦地對寇逸之說道:“將軍要洗漱,還請道長避讓避讓。”
    寇逸之一呆。
    “又不是女子洗漱更衣,我和花將軍還有事要談,為何要避讓?”
    “你這人……”
    陳節喉間又一梗,開口就要嚷嚷,卻被賀穆蘭打斷。
    “道長說的沒錯,又沒多大關系。”她無所謂的用青鹽漱了漱口,又隨便拿溫水洗了把臉,這才站起來取過外袍,一件一件穿上。
    陳節見賀穆蘭站起身了,連忙跑到她的身後,給她束發結索,整理衣冠,渾如一個貼身的隨從,而非侍衛。
    寇逸之雖現在是大祭酒,但從小到大過的是清修的生活,見陳節跑前跑後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心中還隱隱有些納悶。
    不是親兵嗎?把自己當小廝使,真的沒問題?
    賀穆蘭洗漱穿戴妥當,又和寇逸之商議了隨其出巡諸鄉的細節,這才准備出帳練武,順便在虎賁軍面前露個臉顯示沒事。
    寇逸之昨日奔波一日,晚上又看守了賀穆蘭半宿,如今已經有些疲憊,也告辭准備離開。臨走之時,他從賀穆蘭榻前的案幾上捻起一張絹帛,絹上字跡剛剛干透,想來也就是賀穆蘭清醒之前才書寫成就的。
    “給我的?”賀穆蘭看著寇逸之遞過的絹帛,才看第一行就臉色怪異。“呃……這是?”
    “這是‘男女合氣之術’和《□□》,我出門時沒有帶在身上,所以給將軍默了出來。將軍身上陽氣太盛,現在還看不出,等再過一段時間,恐怕身體會有巨損。”
    寇逸之態度自然地解釋著:“人復不可都絕陰陽,陰陽不交,則坐致壅閼之病,但任情肆意,又損年命。唯有得其節宣之和,可以不損。此乃我天師道的房中之術,贈與將軍,用以頤養性命吧。”
    他說的自然,一旁站著的陳節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悄悄看著賀穆蘭和她手上的絹布,一副想看又不敢開口的樣子。
    賀穆蘭更是哭笑不得,送走寇逸之後,絲毫沒有羞意的低頭看了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上面全是一些簡直挑戰人類難度的“生理衛生知識”,再繼續看下去,頓時被古人的想象力弄的絕倒。
    譬如□□裡有這麼一段:“御敵家,當視敵如瓦石,自視若如金玉,若其精/動,當疾去其鄉,御/女當如朽索御奔馬,如臨深坑下有刃恐墮其中,若能愛/精,命亦不窮也。”
    這寫的也太搞笑,什麼“視敵如瓦石”,你要不高興你別來啊,當成大敵一般誰先那個誰輸了是在開什麼玩笑?難道還憋著嗎?
    至於之後那些什麼“龍翻、虎步、猿搏、蟬附、龜騰、鳳翔、兔吮毫、魚接鱗、鶴交頸”的姿勢,更是看的賀穆蘭嘖嘖稱奇,笑著腹誹要真按著這一套來,練武不行,得練體操。
    賀穆蘭笑的噗嗤不絕,陳節簡直都要被賀穆蘭的“奔放”弄傻了,抓耳撓腮一番後終於不敵賀穆蘭的臉皮,偷偷溜了出去。
    溜出去前不免又把帶壞將軍的“寇道長”暗罵了幾句,走出去時脖子都要被自己搖斷了。
    賀穆蘭隨手把那封絹帛折起,塞入衣襟之中,邁步出了帳子。
    賀穆蘭一出帳就嚇了一跳。只見虎賁軍和高車虎賁在帳外密密麻麻或坐或站或躺一大群人,有些見賀穆蘭出來,立刻精神抖擻地迎了上去。
    主將的身體是攸關整軍的大事,這些虎賁軍昨夜和薛安都的人劍拔弩張,晚上干脆就宿在了她的帳外。
    待見到賀穆蘭沒事,他們這才算是徹底振奮了起來。
    見同袍們對她如此厚愛,賀穆蘭鼻中是又麻又酸,只覺得哪怕為了這些人的愛護,粉身碎骨也要把他們安全的再帶回去。
    然而只是片刻,那種哽咽感立刻一掃而空。
    “花將軍,我們聽蠻古說了,你原來是這個毛病。要不您今天別練武了,去城裡找幾個漂亮的女人紓解紓解?”
    “啊?”
    “將軍是不是害羞?要不然兄弟們幾個陪您去?”
    喂喂喂,這才是你的本意吧?
    “將軍那裡沒事吧?聽說憋久了也會壞掉的……”一個虎賁軍將士神情猥瑣地看了看賀穆蘭臍下三分,“反正將軍有陳節在身邊,不行就洗洗褲子,誰也不會說什麼……”
    說完還給了個“是男人都懂”的眼神。
    賀穆蘭抿了抿唇,立刻扭頭去找陳節和蠻古。她昨夜昏迷不醒,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是從寇逸之口中得知一二,可寇逸之似乎也沒有說個明白。
    沒一會兒,剛剛練武回來的狄葉飛進了大帳附近,一見賀穆蘭被眾人圍著,心中也是高興。
    “火長,你果然大好了!”
    他奔前幾步,突然又頓住了腳步。
    ‘他好了,他為何會好?不是說陽氣無法紓解,不知何時清醒嗎?下半夜就只有寇道長一人看守,難不成寇道長有什麼特殊的法子?’
    狄葉飛一想到那方面就有些自我厭惡,立刻甩開這個沒譜的想法迎了過去,“怎麼陳節和寇道長都不在?”
    “陳節這小子剛剛跑了,寇道長清晨時候(默書)太辛苦,現在已經去休息了。”賀穆蘭一想到那位年輕的道長頂著個清心寡欲的臉正兒八經的寫“魚接鱗”雲雲就想笑,臉上更是露出說不出的奇怪笑意。
    她的話又成功讓狄葉飛想歪,再見賀穆蘭一身“春風得意”,哪裡有大病初愈的樣子,忍不住感慨她連生病都生的古怪,簡直能讓人逼瘋。
    狄葉飛還未從古怪的澀意裡脫離出來,大帳外一嗓子又弄的整個虎賁軍徹底哄然。
    “來來來!我來送靈藥了!”
    薛安都豪爽的嗓門遠遠地傳了過來,身後一干身影更是吹口哨的吹口哨,怪叫的怪叫。
    “薛都護干的漂亮,夠義氣!”
    “哈哈哈,薛都護本事好大,這麼短時間竟找這麼多人來!”
    “白天也有伎子出來?別是薛都護你自己的相好吧,哈哈哈!”
    只見薛安都和幾個游俠兒簇擁著一群女人進了大營,這些女人臉上皆有羞意,似是不太適應大清早出這麼遠的遠門。
    再看這些女人的顏色,一個個雖說不上絕美,但也是中上之資,在母豬似貂蟬的軍中,已經算得上是美人了。
    賀穆蘭頓時臉色一黑,狄葉飛更是僵硬的可怕,一主一副兩位將領見到薛安都果真亂來,竟異口同聲地斥道:
    “薛都護,你可知道這是軍營!”
    “薛兄弟,快快把這些女人領回去!”
    薛安都領來的女人們一聽到兩人喊話,便知道其中有一個是今日的正主,她們是來做“生意”的,有人想要壞她們的生意,自然是要還擊回去。
    其中一個潑辣的仰首踮腳看了看,突然面色不悅地埋怨薛安都道:“薛郎真是,您還說是位天大的英雄,姐妹們才不顧規矩跟著您駕車而來,可是你也沒告訴過我們……”
    她伸出手指一指狄葉飛。
    “這位英雄既然已經在身邊藏了美人兒,又何必請我們來現丑?”
    這下子,換成狄葉飛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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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4 22:18:31 |只看該作者
 ☆、第351章 以身犯險

“會不會很奇怪?”賀穆蘭扯了扯身上的道袍,正了正頭上的道冠,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寬大的衣擺。
    不知為何,一穿上這身衣服,她就莫名想到以前看過的電影,什麼“先誅少林,後滅武當”之類的。
    陳節和那羅渾則是將嘴巴長成了“o”字型,陳節更是不停地點頭:“將軍,你穿道袍簡直是玉樹臨風……哎呀呀,這衣服可真抬人啊!”
    賀穆蘭的長相為女人並不美貌,為男人也不俊朗,但自有一股剛毅的正氣。她平日愛穿黑衣,皮膚又被曬的微黑,丟到人堆裡顯不出出色來,但道士們一天到晚清修,講究清心寡欲,自然是飄飄乎若仙,例如寇逸之,就是典型的白皙修長、豐神俊秀的男人。
    然而賀穆蘭穿上靛藍色和白色相間的道袍之後,愣是將道袍穿出了戎裝的感覺。由於磐石太過顯眼,她的腰上如今纏著赤蛇鞭,赤色的鞭子繞在她的腰上,更是英氣無比,如同道門的護法天神一般。
    陳節恨不得自己也穿了道袍跟他們一起去,無奈袁放請的只有觀主一人,寇逸之准備帶著賀穆蘭去已經是勉強,再帶不了他們,一行人只能跟著白鷺官在外等候。
    “寬大點好,能藏東西。”白鷺官一邊說,一邊把各種東西遞給賀穆蘭看:“這根毒針的針頭淬了麻藥,見血到就不能動彈,將軍藏在頭發裡……”
    賀穆蘭聞言塞入頭發。
    “這個叫靴底刃,只要用力一跺腳,刃尖就會彈出……”白鷺官又拿出一雙看起來普通的黑色靴子,遞給賀穆蘭。
    “這靴子的刃對著地上用力按壓就能收回去,但是機簧承受力度有限,最多能伸出來三次……”
    賀穆蘭好奇的看了看那雙鞋,待穿進去以後,臉上有些古怪。
    這些實在是大了點,而且腳下並不平整,穿上去有些像是受刑。
    “放心,有鞋墊,我准備了兩雙。”那白鷺官理解的一笑。
    而後中空有毒/藥的玉簪、可以鋸斷木頭的堅韌鐵線等等零碎的小物,更是不計其數,讓賀穆蘭覺得自己不是去治病的,而是去殺人家滿門的。
    “花將軍身份貴重,我們不得不慎重……”幾個白鷺官苦笑,“素和使君已經吩咐過了,我們若沒有照顧好您,說不得這輩子就當個馬夫,不能再起用了。”
    對於白鷺官來說,豐厚的報酬和優渥的晉升之路是他們願意冒險的原因。但正因為見不得人,若是得罪了上官,上官不願記錄他們的功績,那這輩子也就注定見不得人了。
    所以對白鷺官來說,一輩子隱姓埋名是最大的懲罰。
    賀穆蘭好笑的把他們的好意全部收下,其實腦子裡還昏昏的搞不清所有的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等她准備好了出門去見寇逸之,只見他早等候多時,除了一個藥箱,渾身上下別無長物。
    “花將軍這一身真是俊朗,若您不想為官之時,可以考慮考慮來嵩山修道。”寇逸之笑著打趣。
    區別有這麼大嗎?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低頭看了看自己,也跟著笑笑算是回應。
    袁放約定的地方是袁家鄔壁外的一處湖邊小亭。
    賀穆蘭和寇逸之騎馬到了約定的湖邊,便已經見到三四個人守在了亭子外面,見他們想要入亭,兩個身材極其魁梧的壯漢往前一攔。
    “不好意思,我家郎君在此休息,請兩位去別處賞景。”
    賀穆蘭好笑地看了看四周,這時節湖中連個草都沒有,湖邊也是萬物凋零,坐在這四處鑽風的亭子裡有什麼景色好賞?他們兩個直奔亭子而來,肯定就是為了亭子裡的人,這兩個下人竟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還好,亭子裡的“郎君”並不是沒有眼力勁的人。
    見兩人絲毫不退,其中還有一個人露出好笑的表情,在幾個侍衛的護衛下,一個穿著青衣的年輕人出了湖亭。
    “如果我記得不錯,我要請的道長是松年觀的李道人,禮物也已經收下,為何是兩位前來這裡?”
    那年輕人走到近處,露出一張圓圓的臉來,卻讓賀穆蘭心中大吃一驚。
    這年輕人圓圓的臉蛋,杏仁一般的眼睛,加之滿臉和善,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最討老人和長輩喜歡的青年。
    至於十年後那胖的擠到五官的肥肉、酒色過度而下垂的眼袋,還有腹部那足以讓他看不到腳尖的肚腩,全部都沒有任何蹤影。
    俗話說一白遮三丑,想不到一胖也能遮三美。賀穆蘭好歹也被袁放求婚過,當時見到他那副尊榮和氣質實在是毫無好感,此時再見十年前的袁放,實在是一個十分有親和力的年輕人,這前後差別之大,怎能不讓人心驚?
    聽到袁放的質疑,寇逸之只是露出個笑容,只用一個名字就堵住了袁放的懷疑。
    “貧道寇逸之。”
    袁放聽到了寇逸之的姓名立刻肅然起敬,露出欣喜若狂的樣子:
    “敢問閣下是寇天師的什麼人?”
    寇逸之的外表實在是惑人,天師道的名頭也是在關中地區響亮至極,是以袁放簡直就跟花了兩塊中了五百萬一樣的表情。
    “師君乃是家祖。貧道下山雲游,在李師兄觀中留宿,恰逢李師兄接了袁四郎的信箋。他心中擔心學藝不精,又想要這筆供奉修葺道觀,便請了貧道替他出診。”
    寇逸之應該是個很少說謊的人,說起這段態度有些不太自然,好在袁放和他也不熟,而且心神都沉浸在巨大的歡喜中,竟沒有察覺出來。
    “好說!好說!若能治好病,我的貢禮再多加一倍!”袁放連連許諾,大有立刻抓著寇逸之的手就走的態勢。
    賀穆蘭則在一旁仔細打量著袁放帶來的人手,估算自己生擒袁放的可能性有多大。
    是的,他們現在打算的不是潛入袁家鄔壁,而是綁了袁家這個小的,然後引出袁家老的,好一網打盡。
    當然,若能以治病的名義順便潛入袁家,那更是再好不過。
    袁放和寇逸之閒聊了幾句,又見了寇逸之的道牒,心中更是滿意,立刻邀了寇逸之和他一同乘車,寇逸之一口答應。寇逸之准備移步,賀穆蘭立刻跟上,這時袁放似乎才發現有這麼一個人也要去,立刻遲疑了起來,指了指賀穆蘭:
    “這?這是……”
    寇逸之認真道:“現在外面世道亂,我雖下山雲游,但家中和嵩山的師長都不放心我,請了這位師兄護我一程。他醫術也十分高明,我走到哪裡必帶著他,否則連醫病都心神不寧。”
    袁放看了看寇逸之,再看了看賀穆蘭,大概是看到賀穆蘭身上除了一條皮鞭什麼武器都沒有,最終還是同意了她隨行的請求。
    寇逸之跟著袁放乘車,大概是在車裡討論病情等等,賀穆蘭面無表情地跟在馬車之後默默記著路,韁上牽著寇逸之的馬。
    他們原以為馬車會駛向袁家鄔壁,畢竟這個湖就在袁家鄔壁附近。誰料馬車都已經能夠看到袁家鄔壁的鄔牆了,卻突然轉了個向,向一片竹林而去。
    竹林幽深,風吹竹葉發出簌簌的聲音,偶爾落下幾片枯黃的竹葉。袁放和寇逸之所坐的馬車裡沒什麼聲音,整個護送馬車前進的隊伍也沒什麼聲音,賀穆蘭幾次想著干脆出手直接在半路劫走袁放得了,又怕誤傷了同在一個馬車裡的寇逸之,簡直是進退兩難。
    早知道袁放帶他們去的並非袁家鄔壁,在湖邊就該動手!
    一行人一直開到竹林深處,才在竹林裡發現了一處竹捨,竹子所作的竹捨大約有四五間,其中有竹子制成的走廊連貫了幾間竹捨,除了竹捨外,竹子編成的籬笆圍了好大一處院落,從院落的入口開始,沒隔幾步便有幾個侍衛巡邏或看守。
    賀穆蘭摸了摸腰間的鞭梢,心中更加焦急了。
    寇逸之下了馬也是一愣,“這是哪兒?”
    “這是我們袁家的一處別業。”袁放微笑著解釋道:“病人喜靜,我家裡人來人往不夠清閒,所以將病人移到了這裡來。這裡的水是山泉,水質清冽,煮茶煮藥都是再好不過。”
    寇逸之看了一眼賀穆蘭,賀穆蘭立刻將兩匹馬系在一處籬笆上,跟著袁放進了那處竹院。
    一路上,賀穆蘭發現院子裡的侍衛神情都有些郁色,尤其是在裡面巡邏的侍衛,雖對袁放恭恭敬敬,可身子卻有意無意地避開袁放和最中間那間最大的竹捨,似是忌憚著什麼。
    袁放大概也是發覺到了,但除了眉頭微微蹙了一下以外,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表情波動,甚至連訓斥都沒有一句,只顧著引著寇逸之往屋內走。
    “我阿兄貴為少主,在袁家每次處理不少事情,常常東奔西走,大概從三四天起,他突然開始發起高燒,還有寒戰,人也是半昏半醒,我們袁家供奉的幾位名醫都查不出什麼原因,其中有一位指引我去找松年觀天師道的嫡系弟子,也就是寇道長的師兄李道人,所以才能找到兩位。”
    賀穆蘭聽到是袁放的兄長、袁家現在的宗主得了病,頓時臉上顯現出驚訝來,寇逸之大概是已經在馬車裡知道經過了,倒沒有什麼詫異之色。
    難道他們猜錯了,鼠疫不是從袁家傳出去的?若是從袁家傳出去的,為何會讓袁家自己人得了?任何人要做這種滅絕良心的事情,心中肯定都害怕遭了報應,恨不得離有病之人遠遠的才對啊!
    哪有這麼笨的陰謀者!
    “我阿兄是個好人,袁家沒有一個不稱贊他的,能請到寇道長這樣的大祭酒為我阿兄治病,這大概是好人有好報吧。”
    袁放笑著恭維,眼底卻還是有著憂慮。
    “先莫慌高興,所謂診病,望聞問切,貧道還沒見到病人,不敢妄言能治得好。松年觀雖然想要那筆供奉,但也要貧道能夠有這個本事才是。”
    寇逸之正色告之。
    “確實如此,可我現在但凡有一絲的可能,都已經欣喜若狂了。”袁放那圓圓的臉看起來更像是嬰兒肥而非癡肥,所以愁眉苦臉的樣子竟有些可愛。
    他接過一個侍衛遞過來的面巾,又讓侍衛遞給賀穆蘭和寇逸之一人一個,愁眉更深:“我兄長得的病實在不怎麼好,兩位最好先蒙住口鼻。”
    賀穆蘭和寇逸之依言蒙住口鼻,袁放見他們坐的慎重,這才推開闔上的竹門。
    竹門裡一片漆黑,門窗都已經被封死,也沒有炭盆或者其他取暖的物品。在竹捨靠牆的位置鋪著一塊床褥,袁放所說的“兄長”便躺在那裡。
    整個屋子裡帶著一種腥臭,由於不曾通風,屋子裡不但有腥臭味,而且還氣悶的要命。
    寇逸之一進了屋子就直接說道:“無論得了什麼病,這般味道都不適宜養病,實在不行,可用烈酒和醋澆在燒熱的烙鐵上,用酒和醋熏蒸屋子。”
    “可是,我阿兄在發燒……”
    “和發不發燒沒關系。”賀穆蘭歎了口氣,“寇師弟說的沒錯,你照做就是。”
    飛沫和唾液被封閉在房間裡,莫說好人都熬壞了,進來的人也要擔著巨大的風險。
    可他得的大概是鼠疫,又不能打開窗子讓病菌飛出去。
    袁放是個干脆之人,見兩位道長都這樣說,便親自去安排別人施為,期間還反復詢問要如何熏、熏多久、是不是真的對病人沒有影響雲雲。
    就從目前所看的情況,這袁放對自己的哥哥確實是情深意切不似作偽,就不知道後來袁家傳聞他殺父弒兄登上家主之位是怎麼回事。
    袁放的嫂嫂後來瘋了,外人都說他侮辱了自己的嫂子才使她如此。這位嫂嫂瘋了之後有一日不知怎麼死在了湖裡,從此袁放便親自撫養侄子成人,自己既沒娶妻,也沒生子,袁家必定是這位侄兒的。
    從這點看來,他又不像是這樣心狠手辣之人。
    見袁放開了窗,寇逸之和賀穆蘭並肩走到那病人之前,又是一愣。
    病人眼睛緊閉,雙腿屈曲,除了發燒之外,皮膚上竟有瘀斑。寇逸之猛地看向袁放,失聲道:“他到底是怎麼得的病!這不像是一般的發燒啊!”
    “若是一般的病,也就不會請道長來看了。”袁放臉色白了白,遮遮掩掩地說道:“我兄長接觸了一位胡姬,後來就成了這樣……”
    “敢問那位胡姬如今是否安好?有沒有和您兄長一般?”
    賀穆蘭跟著追問。
    袁放看了看袁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和我兄長一樣的病症。現在還沒死,不過也快了。”
    眼神之中,竟有恨意。
    賀穆蘭和寇逸之對視了一眼,仔細去觀察袁化的病情。若說兩人毫不緊張,那一定是假的。寇逸之去揭開袁化衣衫的手甚至有些微微的顫抖。鼠疫傳播速度之快,在諸多瘟疫之中是最可怕的,正因為死亡的幾率太高,幾乎還沒有傳染開來,就已經把染病者都給弄死了。
    寇逸之看了幾眼,立刻站起身對袁放拱了拱手:“閣下贈與松年觀的財物,我會讓師兄送還回去。這病,我治不好……”
    聽到寇逸之直接撂挑子不干,袁放立刻臉色大變,哀聲求道:“道長再看看?道長治不好的話,寇天師可有辦法?若能治好,我一定重修松年觀,不,我連嵩山的道觀也都一並重修了!”
    寇逸之和袁放在一起墨跡,賀穆蘭卻仔細的查看了下袁化。袁化除了不明的高熱和瘀斑以外,身上的淋巴結有很多都腫了起來,仔細檢查,他的手臂上有一處輕傷,大概是刀劍之類所傷,用繃帶綁著,似乎並不起眼。
    除了症狀較輕以外,袁化和被薛安都殺了的感染者應當是同一病症。兩地相隔幾百裡,其中又沒有爆發大規模的瘟疫,相隔百裡的兩個地方,一個是尊貴的宗主之子,一個是居無定所的游俠兒,絕沒有曾經接觸過的道理,袁化會得了病,一定是長期接觸了感染源。
    亦或者,他手臂上的傷口就是原因之一。
    按照他的情況看,染病也就是這三四天的事情,白鷺官一直監視著袁家,這段時間袁家的子弟都沒有出過陳郡附近。
    賀穆蘭大著膽子推斷了一番,認為袁家人應當是把試驗的病人就放在離袁家極近的地方,否則沒有離開過袁家鄔壁的袁化不可能因為接觸到感染者而得病。
    袁家人是瘋了嗎?
    病毒這種東西,可不會分你是不是尊貴的袁家人!
    “道長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再看一看!”袁放和寇逸之好說歹說他都油鹽不進,竟臉色鐵青地吼道:“道家的神仙不都是濟世救人的嗎!為什麼現在見死不救呢!你甚至連多看他幾眼都沒有看!”
    “我……”
    “令兄胳膊上受的傷應該是他生病的原因。”
    賀穆蘭突然直起身子,開了口。
    袁放鐵青的臉突然一下子刷白了起來,下唇有些哆嗦:“是……是刀傷?是了,就那麼說幾句話,肯定不會……是我……”
    賀穆蘭和寇逸之見他突然神情大變,慌張恍惚,立刻覺得有戲。賀穆蘭繼續說道:“將病過給他的人,大概是被什麼毒蟲咬過,所以得了這怪病。亦或者那個將病過給他的人,也是被別人過的病氣,但源頭之人,肯定是全身潰爛、無法呼吸而死。”
    “袁四郎,你叫我們救什麼?令兄得的是瘟疫!”
    她每說一句,袁放的臉色就紅潤一分,等賀穆蘭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竟神情猶如狂熱!
    “是,是!每個郎中都這麼說,但能說清楚源頭是被毒蟲咬過的沒有一個。這病還有救沒有?”
    袁放被寇逸之徹底否決後已經快要絕望了,此時聽到賀穆蘭一口報出鼠疫的來歷,又強調這是瘟疫,不驚反喜,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興奮!
    這也是賀穆蘭和寇逸之之前商議過的,一個打定主意不救,另一個說出一些這病的來歷,讓他先憂後喜,便可以按照他們規定的節奏來行事。
    賀穆蘭扮演的自然是那個“貌不驚人但本事驚人”的角色,見到袁放絕口不提“瘟疫”雲雲,只問其兄如何,心中實在不耐,口氣不善道:“你可知道這瘟疫有多可怕?一旦流了出去,不但你的兄長,整個陳郡都不可能幸免。春日多雨,一旦又人病死在野地,雨水會把瘟疫傳播到所有有水源的地方,而後再繼續蔓延,不用一個月的功夫,莫說陳郡,就算豫州、並州、秦州,恐怕都要變成一片死地……”
    賀穆蘭的語氣越來越惡劣,袁放則瞪大了眼睛。
    “一旦春季瘟疫蔓延,便會耽誤春耕,百姓得病而死,大片田地荒蕪,整個魏地到了秋收季節顆粒無收,原本沒有得病的百姓也會因為饑荒而餓死。為了不餓死,百姓會哄搶富戶、呼嘯山林、聚眾造反,到時候整個南方便回如同人間煉獄,幾十年前千裡無人、易子而食的悲劇,就將在這裡重演……”
    賀穆蘭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割向袁放的身體,她的嘴角帶著嘲意,她的話語像是最惡毒的詛咒,一點一點敲打著袁放還未泯滅的良知。
    床上的袁化似乎在半睡半醒之間聽到了什麼,發出了痛苦的悶哼之聲,卻依舊無法睜開眼睛。
    袁化聽著賀穆蘭說著的可怕預言,耳邊響著兄長的悶哼之聲,猛然間聽到耳邊響起一聲大喝!
    “袁四郎,你兄長到底在哪裡得的瘟疫!瘟疫可不是小事,你怎麼能隱瞞!”
    正是寇逸之大喝出聲。
    這原本就是佛、道皆用的一種小伎倆,先用別人心底最害怕、或最向往的描述吸引別人的全部心神,再如同“當頭棒喝”一般直接震擊別人的心靈,造成振聾發聵的效果,讓人不由自主的屈服。
    果不其然,袁放被這麼一喝,精神直接崩潰了,跟著痛哭流涕道: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是阿兄擋著我殺那個女人,我劈了那女人一劍,想要刺第二劍的時候阿兄沖了過來替她擋劍,我一時受不住手,那劍便劃了他的胳膊……”
    他的手胡亂的揮舞著。
    “誰知道只是劃了那麼一個小傷口也會讓他染病?我不知道那女人連血都是毒的!”
    “什麼女人!在哪裡!”
    寇逸之眼睛一點也不肯放松地盯著他的眼睛,繼續發問。
    “是……是……”
    已經像是被催眠的袁放似乎對這個有很深的抵觸,眼睛裡掙扎了一番後,竟沒有繼續回答。
    賀穆蘭在一旁聽得焦急,又高聲問了幾遍,寇逸之剛想出身阻止賀穆蘭的魯莽已經來不及了,反復詢問的問題立刻引起了袁放的防備,崩潰的情緒也立刻清醒了過來,袁放有些茫然地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淚水。
    “我剛才說了什麼?你們做了什麼?”
    他戒備地盯著賀穆蘭和寇逸之:“你們不是來幫我兄長治病的?你們要做什麼?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貧道寇逸之,確實是來幫袁少主治病的。”寇逸之歎了口氣,“不知道在做什麼的是你啊,袁四郎!瘟疫若那麼好治,又如何讓人畏之如虎?袁少主如今病的不清,我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瘟毒,就算我敢施為,也不見得他能好轉。除非有好幾個病人一齊給我研究,才能查清楚到底是什麼造成他這般病重。”
    賀穆蘭想起袁放說的那個女人,心中不知為何有些在意,跟著補充了一句:“還有將病氣過給他的那個人,若是能看到那個人,根據她病情加重的速度和症狀,便可以推演出少主病情加劇後的情況,對症下藥……”
    這便是胡扯了。
    鼠疫在這個沒有鏈霉素的時代,除了做好衛生措施和極力補充大量的流質飲食外,幾乎全靠人自身的抵抗力來抵抗。
    袁化已經病了這麼多天,病情卻沒有發展的很快,便是因為他底子很好。但因為他胳膊上還有傷,又被搬來搬去,肯定不如隔離靜養的病人要好,所以病情反倒加重了。
    就算賀穆蘭得了現代的抗生素,現在都不一定說能夠治得好他。
    就算袁放反復說他哥哥是個好人,可一個研究生化武器的家族再好也有限,袁化不是主謀也是幫凶,賀穆蘭心中對他一點同情都無。
    至於袁放,在知道他也有可能是同謀後,賀穆蘭只有想掐死他的份兒,根本不顧及他到底會不會因為她的假話大喜大悲,空歡喜一場了。
    袁放心中只想著兄長的安危,在聽到賀穆蘭和寇逸之的話後,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站在那裡,像是陷入了極端的為難之中。
    少許片刻之後,袁化在床上的悶哼大概是觸動了袁放什麼,讓滿頭大汗地做出了決定:
    “找一堆病人給你們我做不到。不過讓你們看看那個將病氣過給我阿兄的女人,我大概是辦得到的。”
    寇逸之和賀穆蘭終於可以觸摸到事情的真相了,兩人眼底都流露出放松的喜悅來。
    袁放似是完全豁出去了,語速極快地繼續說道:“那女人現在離死不遠,我挪動她只會讓她死的更快,所以我只能帶你們去。那兒是我家的一處牢房,你們也知道袁家是個鄔堡,為了防范當年胡人南下,鄔堡裡處處都是機關,有許多地方都是禁地。我會帶你們去我家的一個禁地,但因為家規的原因,兩位不能這樣進去……”
    他頓了頓,“我可能要蒙住兩位的眼睛,封住兩位的耳朵,等到了地方才能揭開。我知道這樣是委屈了兩位,若兩位同意,我在袁家也有些家財,無論是金銀珠寶還是古籍善本,只要兩位願意救活我哥哥,大可全取了去!”
    確定了那女人在袁家鄔壁的禁地,甚至有可能瘟疫的源頭就來自於袁家,賀穆蘭哪裡有還有耐心和袁放周旋,幾乎是他還在說話的同時,賀穆蘭伸手往腰間一拂,那根鞭子就到了手裡。
    袁放下了這樣的決心,幾乎是冒著被父親處置、從此失去寵愛的危險,心裡的壓力不可謂不大,誰料他一番決心還沒下定,就眼見著賀穆蘭突然發難,將腰間裝飾一樣的皮鞭抓到了手裡!
    袁放不是手無縛雞之人,反應極快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放聲大喊了起來:“來人啊!有刺……”
    他話還沒有喊完,忽見得一片紅影到了身前,手中只覺得一陣大力襲來,那把劍就被鞭子卷了去。
    與此同時,身手不弱的寇逸之甩開幾個侍衛的包圍,徑直撲到了床邊,用一根治病的金針抵著病床上袁化的太陽穴。
    袁放喊到“刺”字時,賀穆蘭一抖手腕,那鞭子流星趕月般驀地纏上了他的手臂,將他不由自主地向著賀穆蘭的懷中拉了過去。
    這只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袁放哪裡想過這兩個道長竟還藏著這種本事!一個能擺脫幾乎是呈夾擊之勢的侍衛,一個只不過抖抖手就讓他做了階下之囚!
    可笑他先前不過當這兩個人是貪財的道士,至多醫術高點、會些攀山越嶺的輕身功夫罷了!
    賀穆蘭幾乎沒廢什麼力氣就把袁放抓到了手裡,甚至比她料想的更加輕松,忍不住松了口氣,從頭上掏出那根毒/針,也抵著袁放的咽喉,低聲威脅:
    “這上面抹著的是見血封喉之毒,你最好不要再亂動。”
    因為袁放的呼救聲,整個竹捨的侍衛幾乎都趕了過來,卻因為心中明白袁化的病症,竟不敢進屋,只在外面高聲詢問。
    賀穆蘭見到他們的架勢,忍不住諷刺地笑道:“你看看,連這些人都知道惜命,你兄長卻快要死了,這是不是就是天意?”
    “你……你們到底是誰?”
    袁放恨聲道:“能夠治我阿兄的話,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騙局是不是?你們是哪裡派來的?宋家?殷家?北邊,還是南邊?”
    “檀越到了這個時候關心的竟還是這個。”寇逸之感慨了一句,看著病床上的袁化,心中竟有些可惜起他來。
    先莫說這個人人品如何,他的兄弟在生死之際還在擔心他能不能治他,至少這兄弟手足之情是真的。
    一個人能愛護自己的兄弟,為何就不能愛護其他人的兄弟呢?
    所以他分外的覺得可惜。
    .
    竹捨不大,應該是魏晉時期高士們紛紛隱居的風氣帶來的產物,所以賀穆蘭挾持著袁放站在門口,竟沒有人敢做出“破窗而入”或者再進一步的事情。
    賀穆蘭夾著袁放,心中越來越不耐,黑著臉威脅他道:“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你別以為袁家做的神不知鬼不覺,若真神不知鬼不覺我們也不會到了這裡。你要繼續這麼倔著,我就……”
    “嗯,嗯,嗯,嗯……”
    一聲一聲的悶哼越來越大,原本在床上只能痛苦口申口今的袁化竟開始劇烈抖動了起來。
    得了鼠疫的人全身上下都會酸痛,有些根本不能動彈,由於無法控制自己的肌肉,說話和翻身都有障礙,袁化雖然還沒病入膏肓,可竟然能夠開始抖動身子,讓寇逸之大吃了一驚。
    袁放更是大叫了起來:“阿兄!阿兄!你怎麼了!那個道士是不是傷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敢再碰他一下!”
    寇逸之無辜地抬了抬眼望了眼賀穆蘭,示意自己什麼都沒做。
    不但沒做,他還擔心亂動的袁化會被他誤傷,甚至連金針都往後挪動了幾寸,不至於讓他自己撞上太陽穴去。
    就在一屋子人幾乎陷入“詐屍”的疑惑之中時,病床上的袁化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一般張開了口,虛弱無力地喘息道:“別……別……傷……我……我……告訴你們……”
    “阿兄……”
    “是罪,這,這是罪……”他的喉嚨裡有著濃重的痰音,但寇逸之也顧不得這個了。
    他抬起金針,刺了一處讓他提神的穴位。這一下果然有效,只見袁化像是突然有了一些力氣,猛地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去。
    一口氣續上後,袁化終於將自己的話繼續說完:
    “阿爺有罪,我便是報應。阿放,你不能再繼續錯下去,我們袁家,至少也要能活一個……”
    袁放雙目皆赤,眼中充滿了瘋狂之意,高聲地大叫了起來:“都退出去!退到一百步以外,誰也不能進來!”
    那些侍衛正求之不得,聞言一個個跑的飛快,剛剛還被眾人圍住的竹捨頓時毫無聲息。
    只有袁化喘著氣蓄力的聲音,和袁放咬牙切齒後傳出“嘎吱嘎吱”的磨牙聲。

  ☆、第352章 誰是妄人

賀穆蘭手中的長針絲毫不敢放松,眼神不停來回注意著袁家兩兄弟,這樣的局面已經比她心裡預計的更好,幾乎已經是老天照顧般的如意了。
    可袁化那敗破的身體,以及袁放倔強的性子,都有些讓賀穆蘭心中既擔心又著急,此時她顧不得手中的袁放會如何恨她,開口催促袁化。
    “袁少主,實不相瞞,陳郡北邊已經發現了數個和你病症相同的病人,有好幾個城鎮和鄉裡都因為這件事被封鎖了起來,人人惶恐。瘟疫之害,並不是一國一地、一家一戶之事,若不是為了查明瘟疫的起源,我們也不會來到這裡……”
    她指了指寇逸之:“他確實是寇家的道士,寇天師便是他的祖父。我雖治病的本事不濟,但恰好對你這種鼠疫有些了解,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若你們兩兄弟天良未泯,我和寇逸之一定竭盡全力為你醫治,絕不食言。”
    袁放聽到賀穆蘭的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被丟了一塊木板一般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治病的事情,我已經不指望了。”
    袁化滿是瘀斑的臉上擠出了一絲苦笑,“這事,呼,這事……說來話長,我實在沒有什麼力氣了。阿放,你來說吧。你知道的恐怕比我還多些?”
    說到這句時,袁化臉上滿是悲哀,顯然對方會知道的比他多些,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悲傷的事情。
    袁放聽到袁化的請求,沒有急著照做,反道開口問了賀穆蘭和寇逸之:“你們說你們是查瘟疫而來,那就是官府中人?是了,天師道如今奉大魏為正朔,那你們就是魏國的官吏……”
    袁放臉上露出竭力著思考的神情,“你們不是恰巧發現了我阿兄得病,怕是早就注意到了袁家。不,應該說,你們從最初就懷疑的是袁家,所以直接來了項城。我阿兄得病不過三四天的功夫,我求醫也沒有兩天,你們哪裡有這麼快的消息。你們……你們原本就是為了對付袁家而來……”
    他臉上陷入焦慮。
    “你們是騙人的是不是?你們本來就盯上了袁家,無論有沒有我阿兄的病,怕是都不會饒過我們。竟然如此,是殺是剮也沒有什麼……”
    “阿放,阿放!”袁化咳嗽著連喚了弟弟兩聲。“我們真能以一堡之力抵抗兩國的算計嗎?如果抵抗不了,騙不騙你又有何不同?你別害怕,別慌,阿兄在這裡!冷靜點!”
    袁化一長串句子說完之後幾乎一口氣上不來,直接軟到在床上,發出惡心的嘔聲。
    賀穆蘭並不多言,只是收起了手中的長針,又將它插回了頭發。
    “你……你不……”
    袁放抬頭看著這個凶惡的道士。
    “我若真殺你,你活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賀穆蘭隨手抓了一只小幾,用手將幾腿捏成粉末。
    “你們說吧,就如你阿兄說的,你們現在也沒有什麼余地了。如果主使者不是你們,說不定也許還有一絲生機。”
    袁放跌坐於地,仰首看著立在他身前的高瘦男人,只覺得他隨手將木腿捏成粉末的樣子如同天神,一時間,袁放竟被這種肅殺的氛圍所染,情不自禁的開口:
    “自一年前起,我們袁家的宗主,也就是我們的父親,開始秘密的進行著一件大事……”
    他咽了口口水,聲音大到賀穆蘭站在幾步遠都聽得清。
    “我家陳郡袁氏從漢代起便是大族,宋國立國後,家父明白改換門庭的重要,便極力交好宋國的權臣和宗室,終於在八年前花了一筆巨資,在當時還是皇帝的劉義符手中買了一個侯位和實缺,從此家中子弟可以蒙蔭出仕,也算是給我們家中眾兄弟一個前程。誰料侯位還沒坐上,劉義符被殺,接著朝廷大亂,魏國南下,三州被奪,我袁家夾在兩國之間苟延殘喘,待大局已定時,袁家幾乎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實力受到了重創……”
    “此時宋國新帝登基,家父試探著和新帝的勢力接觸,若是那侯位還作數,我們舉族准備極大的風險渡江去宋國。可惜我袁家實力已經大減,他們勝利的這方早就在我袁家得了便宜,現在大封功臣的時候,自然是沒我們袁家的位置,恍如棄子一般,家父便歇了這個想法,只盡力經營鄔壁,想要回復之前的實力。”
    袁放嘿嘿笑道:“袁家能夠綿延幾百年,豈是劉家這種草莽而起奪得天下的家族能夠了解的。不過幾年的功夫,袁家便又回復了之前的大半局面。這時候,宋國那邊又想起我們了,先是以爵位功名相誘,又拿出當年家父聯絡宋國權臣的信函,改頭換面一番變成了裡通外國的證據,一邊棒打一邊利誘,袁家剛剛站穩腳跟,魏國的少帝又性烈無比,家父哪裡敢冒這樣的風險,便只能設法周旋,以求自保。”
    “恐怕還是為了利益和功名吧。”賀穆蘭冷哼,“若真想朝廷告發,真不一定是袁家倒霉。”
    “袁家鄔壁上下上千戶人,不得不慎重。就算是為財,也沒什麼。”袁放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魏國也沒給我們什麼好處,我們也沒必要盡什麼忠。當年若不是我們袁家第一個歸順,陳郡還不知道要亂多久。”
    賀穆蘭沒有理他,袁放也沒自討沒趣,繼續說道:“家父被那邊威逼利誘,性子就漸漸古怪起來,只把袁家鄔壁放在心裡,看外人都萬分提防。後來有一次,大概是一年前吧,宋那邊好像有什麼人被魏人抓住了,宋地那邊慌了手腳,警告我父親做好准備,若那重要的人物供出那邊裡通外敵的家族來,恐怕馬上就有大軍南下,說不得南方的鄔堡全要遭殃,袁家便是第一個要被夷平的家族……”
    “我袁家再強,也不可能和舉國之力相比,尤其是兩個世上最大的國家。”
    袁放抬眼看了看賀穆蘭,發現她並沒有什麼表情,繼續說道:
    “大約一年前吧,家父偶然發現某地生了疫病,漢人沒有病死多少,倒是當地的胡人幾乎死絕,活著的都驚慌的逃竄到他地……”
    “啊,你是說柳林的那場痘病!”
    寇逸之大概知道這件事,立刻驚呼了出來。
    賀穆蘭卻突然覺得脊背生寒,幾乎有些站不住腳。
    “家父認為這一定不是巧合,必定是有一些病漢人容易抵御,而胡人卻會病死。世人皆知,魏*中多是鮮卑人,至多有些雜胡,漢人卻是極少的,所以家父一發現這種情況,立刻想起一個主意……”
    寇逸之驚駭莫名的瞪大了眼睛。
    “這……這……”
    “你們也猜到了,是不是?”袁放笑的苦澀:“若是有一種病,漢人沒有多少事,胡人卻全部會死絕,那麼就沒有鮮卑人敢南下了。而且那些生了痘病的漢人後來再也沒得過痘病,這豈不是說明這種病是就是上天賜給漢人的武器?家父便是這麼想的,便想再試出幾種這樣的病來,找一種發作起來最厲害,殺人速度最快的……”
    “以現在的世道,要抓幾個閒漢是很容易的,更何況不久前夏國剛剛戰亂,到處都是流民。我袁家的商隊四處走動,帶些貨物回來,誰也不會發現。”
    袁放管的是商隊,所以袁化還沒察覺他的父親在做什麼的時,袁放已經敏銳的發現了他的父親的舉動。
    “家父在試這種恐怖的事情,僅憑袁家一家的力量自然是做不到。事實上,家父的猜測會愈演愈烈,也和另一方勢力逼迫有關。家父發現那種病症,立刻就覺得此事可以用來抵御南下的大軍,因為沒有軍隊敢在疫病橫生之地行軍。可惜那種痘病生過的人都不會再生,家父沒試出什麼結果來,只好試其他的病,准備在關鍵的時候造成混亂,用以自保。”
    袁放抹了抹臉。
    “家父一開始,恐怕只生著自保的心,至於為何後來會控制不住,全是因為袁家混入了宋的細作。家父開始劫掠流民用作驗病,劉宋也得知了他的舉動,待知道家父在做什麼以後,宋國的彭城王便開始為家父提供幫助,從宋地送了不少名醫過來。”
    “一開始是在陳郡,後來陳郡失蹤的人多了,家父擔心被人發覺,就往更遠的地方找,大多是找孤苦無依、在外流浪之人,也有一些是單身一人被掠了來的。家父在各地頗有些手段,到了後來,不需要袁家人去抓,自有人為了錢把這些人送上門來。”
    賀穆蘭強迫著自己壓抑住殺人的沖動,咬著牙繼續聽下去。
    如今她在聽的,是這世間最丑惡、最無恥的罪行,幾乎不亞於後世那幾場可怕的戰爭。
    最可怕的是,這袁家的家主只是為了一個猜測而已,就將“還復中原”的希望寄托在這個根本不靠譜的猜測上。
    這豈止是瘋子,簡直是妄人!
    袁放苦笑:“我知道你們肯定在心裡把我們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其震驚絕對不亞於你們。”
    “你們不知道袁家的情況,在宗地裡,宗主便是一切,家父做了幾十年的家主,歷經宋國和魏國幾次更迭,多少世家門閥都倒了個干淨,家父卻能讓袁家屹立不倒,其威望和手段已經到了無人能及的地步。就算我和我阿兄做錯了什麼,當著眾人的面前抽上幾十鞭子也是常事。別說一開始我們都不知道,就算我們知道了,也不敢插手家父的事情……”
    彭!
    賀穆蘭又“粉”了一只幾腿。
    他看了眼袁化:“我阿兄性子耿直,家父從頭到尾都不想他知道這件事情,直到後來……”
    袁化痛苦地閉緊了眼睛,似是不願意在聽了。
    “有了足夠多的得病之人後,便要試是哪一種病更容易讓人得上、更容易讓人病死。試這個的時候死的人是最多的……”
    袁放似乎也不願意提起此事,嘟囔了幾聲後匆匆帶過。
    “死的人多了,要人的速度就變頻繁了,豫州的官府似乎有所察覺,他們開始越來越難得手,尤其是秦州,幾乎開始抓不到落單的胡人……”
    “當時夏國剛破,柔然也被滅了,許多柔然和夏國的女人淪為女奴,被戰勝的將士和人販子四處買賣。胡人沒有戶籍,家破人亡者也沒有家人會來探親,家父便開始買一些胡女充作家伎,許多名義上送給了做客的客人,其實都被偷偷做了‘病人’。”
    “要買胡女掩人耳目,自然不是什麼胡女都買。牙人也只會選長得漂亮、身體強健的胡女給我們,就是這時候,有一個美貌的胡女被賣了進來,因為長得太漂亮了,家父反倒不願意買。我兄長卻不知道怎麼像是入了魔,竟偷偷又找到那幾個牙人,將那個美貌的胡女買了進來,因為擔心家父和嫂嫂生氣,他只將她放在家伎那邊。”
    “胡伎那邊的情況可謂是恐怖至極,一旦進了那裡,被‘送出去’就是離死不遠了。那胡女就這麼誤打誤撞被‘送出去’,我阿兄沒了她的蹤影,又聽說是被送了人,立刻去找家父索要,希望能把人要回來,這便是矛盾的開始。”
    “我那時只知道商隊會帶一些人回來,卻不知道家父做的是什麼,後來家父幾處藏人之地差點被官府查到,索性就把整件事放在袁家的地道裡進行。家兄瘋了一般的找人,我擔心他做傻事,便陪著他一起找,最後找到了地道……”
    袁放臉色開始不好起來,似乎找到地道便是他噩夢的開始。
    “那胡女沒當做‘藥人’,因為她在目睹地道裡的情形後說了自己的身份——她是赫連夏的一位郡主,南逃劉宋時恰逢賊寇,最後被掠了出來,高價賣給了人牙,又輾轉以更高的價格賣給了我的兄長。”
    “先前她擔心人牙奇貨可居,將她以公主的身份買賣,會為宗室蒙羞,原本准備死也不暴露身份的,可見到地道裡的慘狀,最終還是說明了身份。劉宋覺得她的身份可用,便讓家父沒有動她。”
    “但一旦進了那裡,再出來是不可能的。我阿兄幾次討要不成,又在地道裡見到那些‘藥人’,受此折磨後幾乎性格大變,開始屢屢忤逆父親,幾乎到了‘反叛’的地步,自然很快就被家父厭棄;而我素來心思重,卻不知為何讓家父覺得可堪大用,開始疏遠起兄長,抬舉我來。”
    “阿兄實在是喜歡那女人……”袁放嗤笑,“也不知道那自稱赫連郡主的女人有什麼好,竟讓我阿兄為了他對父親妥協,保全了她的性命。”
    “隨著地道裡的藥人越來越少,逼迫著家父不能再繼續試下去了,否則除非把袁家鄔壁的人都拿來試病,人再多都不夠用。最終,一種全身流膿而死的疫病勉強符合家父的要求,幾次試過之後,連劉宋的人都害怕起來,不許家父往人多的地方放,除非真有大軍南下,否則情願藥人都死了,也不能流出去。”
    “那為何現在會有……啊!”
    賀穆蘭恍然大悟,差點咬碎一口牙。
    “因為有大軍南下了,是不是?簡直是畜生,比柔然人用活人阻擋騎兵還要可怕!”
    “正是因為有大軍南下,直直朝著宋魏邊境而來,那邊慌了,家父也慌了。”袁放沉著臉色:“在那地道裡日夜待著,就算好人也會變成病人。那位赫連郡主不知怎麼得也染上了疫病,疫病雖不嚴重,可容貌全毀,家父為了讓家兄死心,便讓家兄去見那得病的匈奴女,結果家兄不但沒有死心,反倒像是瘋了一般,想要救那胡女出去,然後被我發現,在後面的事……”
    他痛苦地捂住了臉。
    “早知如此,我何苦陪他找什麼胡姬!哪怕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也比現在這樣要強!”
    寇逸之和賀穆蘭都被這樣的事實震驚的久久無法回過神來,袁放痛苦地叫罵著所有人。他詛咒著自己的父親,詛咒著劉宋和魏國皇帝的名字,詛咒著那些最初得病的人,詛咒老天,也詛咒著自己。
    他的詛咒聲音越來越大,袁化的表情也因此變得越來越悲痛。
    “報應!”
    他哀嚎著使出全身力氣大叫著:
    “報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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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icesuger12 於 2015-11-5 20:20 編輯

 ☆、第353章 袁家覆滅

報應這種東西,在沒有實質的神靈的世界,幾乎就是自己用道德束縛自己的一種方法。
    袁化和袁放的悲劇,很難說是不是因為報應。袁□太小瞧了瘟疫的可怕,一旦瘟疫蔓延,先死的必定是袁家鄔壁之人,而非外面地廣人稀的州府,這幾乎是一種必然,而非偶然。
    而以花木蘭的回憶,前世的南方並沒有發生這麼一場瘟疫,袁□死了,袁化也死了,袁放做了宗主,似乎所有的惡名都由袁放擔了,而袁放也成了最大的受益人,但這其中有多少驚心動魄、骨肉相殘的故事,再也不得外人所知。
    前世的袁家鄔壁,的的確確是強盛無比且富甲一方的,這一點,連拓跋晃都覬覦不已,和狄子玉一起“借用”了袁家的商隊,想要從西邊販賣東西入宋獲取龐大的利益。
    袁放的長處是經商,袁家鄔壁最後也確實以經商為主。
    如果真是報應的話,前世的袁放沒有子嗣,袁放的侄子想著的全是殺了自己的叔叔,說不得也是一種報應。
    可讓賀穆蘭最擔憂的不是這個。
    在這一世裡,賀穆蘭成功的逆轉了同火的性命,也間接救了無數的人。她殺了柔然大汗,以至於柔然國滅,接下去綿延十幾年的戰爭也宣告中止。
    她救了赫連定的妹妹和兒子,致使赫連定沒有陷入瘋狂,也沒有如上一世般一直和魏國作對,甚至讓魏國兵不血刃的得了西秦,這其中又救了多少人命,無法計算。
    至於虎賁軍的組建、拓跋燾的分田、劉宋奸細幾乎被一網打盡等等,到底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賀穆蘭也無法得知。
    可就在她自得與自己逆天改命,拯救了許多百姓時,似乎老天又跟她開起了玩笑——正因為她抓了柳元景,讓拓跋燾知道了劉宋和南方有所勾結,袁家開始慌了手腳,走上這種瘋狂的道路。
    一旦瘟疫蔓延,所死亡的人數絕不會低於她救下來的那些人。前世那些死於戰亂的人,這一世很有可能死於疾病。
    是不是冥冥之中定有一種天意,哪怕她做的再好,再努力,也猶如和天意競賽一般,立刻又衍生出災厄,非要死那麼多人不可?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這樣與時間賽跑又有什麼意義?因為到了最後,所有人還是要死的。
    這樣的想法讓賀穆蘭抑制不住的陷入低沉之中,以至於袁放已經答應了她會回到袁家鄔壁“篡位”再歸附魏國,都無法讓她從這種低沉之中恢復過來。
    “花將軍,你還好嗎?”寇逸之用一種擔憂的神色看著她,“總感覺你下一刻就會暈過去似的。”
    “沒事,我只是被袁家的事情弄的頭腦有些迷糊……”賀穆蘭歎了一口氣,“即使袁放答應歸順魏國,我依然對這件事擔心不已。如果他一回到袁家鄔壁就突然反悔,又把那些得病的人送出去怎麼辦?如果他斗不過袁宗主反被殺了怎麼辦……”
    “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實在是頭疼的很。”
    “所以,我們要想法子將袁化的命保住。”寇逸之淡淡一笑:“我也一定會想辦法將他的命保住。袁放是匹野馬,而袁化就是鎖住他野性的籠頭。”
    “籠頭嗎?就不知道袁□的籠頭在哪兒。”
    賀穆蘭冷笑。
    “良知是野心的籠頭,可從現在看來,這位家主似乎是把籠頭給丟了。”寇逸之可惜地搖了搖頭。
    “一切只有等著袁家鄔壁的變化了。”
    賀穆蘭收起袁放的口供,這是賀穆蘭放走他之前逼他留下的。
    這封口供裡記錄著袁家所做的一切,包括袁□如何做這種慘無人道的“生化試驗”,袁放和袁化如何發現卻無法阻止,那些地道裡的可憐人裡甚至包括一位夏國的宗室郡主等等。
    在這個名譽大於一切的時代,一旦這封信流傳出去,袁家瞬間就會身敗名裂,袁家的蔭戶會紛紛逃離、附庸其他宗主,袁家的家臣和家將會拋棄主公,整個陳郡的宗族也都會將他們當做瘟疫一般對待。
    宗主的根本來自於“蔭戶”,一旦沒有了“蔭戶”,瞬間就會土崩瓦解。
    更何況還有活生生的例子——已經染病的袁化被袁放報以巨大的希望留給了寇逸之治療,而寇逸之已經將自己帶來的幾十個道兵和道醫都召來了竹屋,日夜為他進行醫治。
    賀穆蘭則派出去了陳節去調動大軍急行軍南下,薛安都也去整備所有能夠動用的豫州武力。
    他們都對袁放做了最後的通牒:如果他不能成功,那魏國只有一條路走,那就是——血洗袁家,將袁家徹底焚燒為焦土。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最大的病源不會傳播出去。
    而被所有人寄予希望的袁放,如今正領著一干忠心於自己的家將和甲兵,准備著“造反”。
    ***
    但袁□聽到外面發出的動亂聲時,他知道自己最期望的那個兒子終於還是動了手。
    ‘是時候了。’已經垂垂老矣、渾身散發著死亡氣味的宗主想,‘來啊,來啊,來做個了斷。’
    他甚至沒有高聲呼喚衛士,也沒有召集最忠於他的部下,就像是安然等待著兒女回家的老者,端坐在自己的案席之後,等待著最終的時刻。
    燕飛樓上,甲士的鐵靴踩著木樓的聲音猶如戰鼓,咚咚咚咚地直奔樓頂而來。那道門最終還是被粗暴的推開,而在此之前,沒有人敢在這位位高權重的老者面前發出哪怕一點吵鬧的聲音。
    穿著盔甲的袁放提著染血的劍進了屋,待看到案幾後閒坐而望的父親,忍不住一愣。
    他想過他會勃然大怒,也想過他會埋下伏筆,甚至想過老奸巨猾的父親在燕飛樓一定有什麼暗道可以逃跑,也許他們沖進來時只能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但結果是——這位家主好端端的坐在這裡,就這麼等在這裡。
    “化兒死了,這家主遲早是你的,你為何要這樣做?”袁□依舊保持著他那般強硬:“你現在收手,我便當你什麼都沒做過,家主依然還是你的。”
    “晚了。”袁放幾步走上前,想要抓起自己的父親,卻發現他突然一概方才的強硬,往後猛退了一大截。
    “阿爺,袁家對我來說不過就是一座囚牢。我現在來放所有人出獄……”他伸手撲了個空,准備再來一次,卻聽到袁□用極低的聲音對他低語。
    “你走吧。我也得了病……”他一邊說,一邊掀起自己的衣袖。
    那因為長期無法正常進食而枯瘦如柴的手臂上,滿是瘀斑和黑青,袁放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駭得退了好幾步。
    “你……你竟然也……”
    他的劍幾乎要握不住。
    “我一直在等著你們阻止我……”袁□用衣袖遮起手臂,“如今你來了,我也可以瞑目了。迎風閣和燕飛樓下面都有暗道,劉宋的人全部都在下面,你既然有了決斷,就要做的果決一點,不要學你的兄長。”
    他擠出一抹笑容:“我做錯了,可惜已經無法回頭。你說的沒錯,所有人都在坐牢……”
    袁放的雙眼全是眼淚。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那我能有什麼辦法!有什麼辦法!”袁□咆哮:“我能如何阻擋鮮卑人的大軍!我能如何阻擋宋國層出不窮的奸細!我袁氏一族幾百口人,整個鄔壁上千戶人家,我用什麼保護他們!袁家鄔壁就是我的命!”
    袁□咆哮完後,劇烈地喘著粗氣,又坐倒於地。
    “你走吧,別給你也過了病氣。”
    袁放知道自己的父親得了不能進食的毛病,就算能活也活不了多久,更別說又染上了這種猛烈的疫病。
    當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絕不可能活了以後,袁放咬緊了牙關,終是轉過身去。
    無論他再怎麼混賬……
    那也終歸是他們的父親。
    “告訴化兒,不要恨我。”袁□的聲音在袁放背後幽幽響起:“我是想逼他走的,離開袁家。袁家不適合他,就算沒有我,在宋國和魏國的夾縫中求生存,也不是他做的到的……”
    “所以,你把那胡女送到了地道裡,是嗎?”袁放喉頭一緊,“你明知道阿兄不愛嫂嫂,是你讓他娶的殷家女郎……不過是一個胡姬而已……不過是一個女奴……”
    “不是我。”
    袁□咳嗽,“咳咳,我這般厭惡胡人,根本不會管家伎裡多沒多一個胡女。將她混入‘送人’的那些胡女裡的,是你的嫂嫂……”
    袁放難以置信地頓住了腳步,猛然回頭。
    他眼睛朦朧中充滿驚駭。
    “女人,只有女人,會如此對付女人,那樣的一個美人兒,就算是我這樣的老人,也不會將她送去送死,更何況正如你所說的,不過一個女奴而已……”袁□評論,“這是我給你上的最後一課,阿放,永遠也不要小瞧女人……”
    “哈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
    “永遠也不要小瞧女人!!!”
    袁放提著劍,像是這句話有某種詛咒在追趕一般,狂奔了出去。
    .
    袁放最終什麼都沒有做,這讓跟隨他闖入燕飛樓的親信們很是失望。敢於和袁□對抗,他們憑的是出其不意,一旦袁家主反應過來,要倒霉的肯定是他們。
    有些人甚至用充滿怨意的眼神瞪視著袁放:“你什麼都沒做?你可知道為了將你們送進燕飛樓,我們死了多少個兄弟?你不會到最後要充孝子吧?”
    “家主不死,我們怎麼辦?”
    袁放用衣角擦掉劍上的血,剛剛准備開口解釋,卻看到一個手下突然跳了起來,指著燕飛樓叫道:“看……看啊!燕飛樓起火了!”
    “原來少主不是什麼都沒做……”一群人用敬畏的眼神看向袁放。
    居然用火燒死自己老子,怎能不讓他們驚懼?
    “我們帶人封住各道出口……”
    有人見大局已定,立刻拍馬屁一般領著人迎奉:“絕對連只蟲子都飛不出來!”
    “哇!”
    袁放怔怔地看著燒了起來的燕飛樓,胸腔突然一堵,竟在眾人的面前噴出一大血來!
    “報應……”他面目猙獰地咬牙切齒:“這是我的報應嗎?背負弒父之名?報應……報應!”
    “少主,您怎麼了?”
    “少主,您沒事吧?”
    一群人嚇得趕緊上前將他團團圍住。
    “迎風閣和燕飛樓下面都有暗道,劉宋的人全部都在下面,你既然有了決斷,就要做的果決一點,不要學你的兄長。”
    “隨我去地道。”
    袁放惡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口鼻,將滿口的腥甜強咽了下去。
    “把所有的火油和柴火都給我取來。”
    ***
    賀穆蘭和薛安都的大軍開往袁家,將袁家鄔壁整個團團圍住時,袁家的事情已經是塵埃落定。
    袁□所在的燕飛樓毀於一場大火,幾乎有幾百個人看著整個燕飛樓燒了起來,沒有一個人能逃出生天。
    袁家心狠手辣的嫡次子袁放放火燒了燕飛樓,並且派人把持住所有的出口,袁家家主死於火海,和他陪葬的還有和他形影不離的心腹們。
    袁放而後派了健壯的家丁下了袁家的地道,四處堆放引火之物,最後用火油澆遍了所有的地方,將整個地道全部燒了個干淨。
    據說當夜下去的人都被要求蒙住眼睛,只有袁放知道下面有什麼。有人說袁放取走了袁家最大的寶藏,有人說袁放會殺了袁□就是為了地道下面的東西。
    一時間,袁家的地道裡究竟有什麼成為了一個謎,因為如今這座袁家花費巨大心力打造的磚道已經徹底被焚燒了個干淨。
    大火燒了一天一夜,燒的整個袁家鄔壁都熱烘烘的。袁放事後封閉了所有地道的出口,所以這場大火沒有蔓延上來,但很長一段時間裡袁家鄔壁的主樓都不會有人住了卻是可以肯定的。
    因為這一場動亂,袁家的族人分成了好幾派,一派歸附了已經是“宗主”的袁放,決定放棄袁家鄔壁原本的主樓區域,重新再起家主府,將這件事徹底翻過。
    另一派認為該尋回出外“游學”的袁化,因為他才是名正言順的少主。這一派以蔭戶的代表和忠於袁□的老人為主,但一時卻找不到袁化,甚至有人傳言袁化早已經被袁放殺了,這一派人也只能為了反對而反對了。
    還有一些人則保護著袁化的兒子袁振和其母殷氏逃回了殷家鄔壁,企圖借住陳郡殷家的實力干涉袁家的內事,幫助袁振奪回家主之位。
    一群人誰也不能服誰,可袁放手中卻掌握有袁家的甲兵和經商得來的大量財物,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有人有錢,另外幾派就算上躥下跳,誰也奈何不了誰。
    賀穆蘭和薛安都的大軍圍住袁家鄔壁時,所有人都驚呆了。誰也不知道這支部隊為何會開到袁家來……
    袁家可是被先帝親自嘉勉過的“宗族”,怎麼會有鮮卑人敢冒犯袁家鄔壁?
    一時間,家主之爭也迅速被按了下來,所有人推舉剛剛弒父上位的袁放去和凶神惡煞的鮮卑人交涉,弄清楚這支大軍為何要來為難袁家。
    就算是得到消息來平亂,這也來的太快了。
    ***
    袁家鄔壁外。
    騎著駿馬,領著家人侍衛的袁放,出城相迎虎賁軍。
    袁家鄔壁裡,人人都焦急的等候著袁放能帶來的好消息。
    就算沒有好消息——誰又在乎呢?這樣的家主,就算死在了鮮卑人的手裡,也不過就是再立一個而已。
    袁振還好生生的在殷家呢。
    “袁四郎,別來無恙。”賀穆蘭騎在馬上看他:“不對,我現在該喚你袁家主了。”
    “花將軍是在嘲笑我嗎?一個在世人眼裡殺兄弒父的家主?”
    袁放經過一場大變,整個人似乎像是變成了後世的那位袁家主一般,說話時臉上雖帶著笑意,誠意卻進不了眼底。
    “殺兄?哪裡的話,嵩山來的道長們都在竭力救治你的兄長,袁化的病已經得到了抑制,至少沒有再繼續蔓延了。”
    賀穆蘭微微一笑,“這一條,肯定安不在你的頭上。”
    袁放總算擠出了一個還算高興的笑容:“是嗎?那就多謝寇道長和花將軍了。”
    “只是我不懂,為何你要將地道給燒了。”賀穆蘭肅容問道:“你明明知道我們要將這件事大白於天下,問責劉宋……”
    “將軍說的是什麼事?我怎麼聽不懂?”袁放笑著搖頭。“我燒了自家的地道,有什麼好大白於天下的?”
    “袁放,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騎在馬上的薛安都當場就拔出了武器:“你袁家害死了這麼多人,難道就想這麼算了不成?”
    “什麼害死了這麼多人,抓賊要拿贓。”袁放絲毫不懼。“更何況你們大軍南下,為的就是滅了我袁家,我如今准備攜袁家鄔壁上下近千戶棄鄔壁而歸降,若你殺了我,這天底下所有的宗主都不敢學我這個蠢貨了。”
    “你……”
    薛安都簡直氣結。
    “花將軍,你我的約定我已經達成。袁家鄔壁我已經得到,如今也原原本本的交給你。我袁氏上下四代十七房四百口人,不能因為我的父親擔上不屬於他們的罪名。”
    “家父已死,家兄即使不死,下半生恐怕也已經毀了,家兄不死,我那侄兒就不可能一直被我嫂嫂養在殷家,袁家已經名存實亡。剩下的罪責,便讓我一肩擔了吧。這件事該到此為止了。”
    袁放昂然而立。
    “就算將這件事大白於天下,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各地宗主紛紛效仿?魏國每次攻打一地,必會生起瘟疫?”
    賀穆蘭冷著臉看著袁放,而後者毫不動搖地回望於她。
    “將軍是為了滅袁家鄔壁而來,如今袁家已經歸降,將軍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深深一躬,長揖到地。
    “我猜袁家主給我的那份口供,怕是也有什麼後著吧。”賀穆蘭拿出那封口供,沉著臉悶哼:“還望袁家主為我答疑解惑。”
    袁放聞言抬起身,狡黠地一笑:“花將軍,在下是個左撇子,沒有人知道我右手也能寫一筆好字。在下的左手和右手連寫字的筆順都毫不相同,更別說字跡相似了……”
    “你倒是好計謀,只是你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道理嗎?”賀穆蘭見他算計了自己一把,心中忍不住氣悶。
    “我知道。”袁放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若真的無力回天,那也是我們咎由自取。袁家罪孽深重,就算將軍率大軍將袁家夷為平地,那也怪不得別人。只是我如今身為袁家的家主,少不得還要為袁家再爭取一把,謀個生路罷了。”
    他的嘴角露出苦澀地表情。
    “魏國的陛下既然已經升起了對付宗主之心,那袁家,不,所有鄔壁的覆滅,也不過就是時間的問題。”
    “我說的對嗎?花將軍。”
    “是,你想的明白。”賀穆蘭長舒一口氣,望了望身後的大軍。
    無論如何,這場禍事總算沒有綿延開來,薛安都對自己的游俠朋友們有了個交代,而她,也勢必要押解整個袁家之人上京,至於陛下最終怎麼決斷,那就不是她的問題了。
    寇逸之要留下來竭力醫治袁化,袁家鄔壁的蔭戶們全部會被當地的官府入籍,分配良田,從此服役交稅,成為耕戶。一旦斷了袁家的根本,哪怕袁放日後有再大的本事,也沒有辦法東山再起。
    蔭戶,原本就不是一朝一代能夠積累起來的。
    “既然如此……”
    “花將軍,我燒了地道,卻還是留了一個人。”袁放壓低了聲音:“那位郡主,將軍想不想見一見?”
    賀穆蘭一驚。
    “你……你不是說她離死不遠了嗎?”
    “是快死了,所以我把她抬出來的時,沒有人敢靠近。”袁放攤了攤手:“她既然自稱是郡主,肯定有一些秘密不願告訴我。你去問問,說不定她會告訴你呢?”
    賀穆蘭狐疑地看了袁放好一陣,最終還是下令。
    “所有人,進入鄔壁!”
    ***
    宋國,建康。
    “為何慌慌張張?”
    劉義隆哮喘又犯,劉義康一邊批著奏折,一邊抽出空來詢問殿中跪著的信使。
    “是哪裡來的信?”
    “袁家那邊的消息斷了。”身穿青色官服的信使大著膽子回話:“袁家父子反目,袁化因為忤逆袁□被驅逐,袁放奪了家主之位,如今已經率著全族歸順了魏國。”
    “什麼?!”
    劉義康驚得朱筆一抖,在落款處點出一點殷紅的朱印。
    此時他已經管不了這些了,徑直問道:“宋二呢?我派過去的那些……”
    信使畏懼地低下頭去:“他們被袁□安置在暗道裡,袁放作亂時,一把火燒了袁家的地道,所有人都沒有逃出來……宋二先生和其他人,都沒了音訊。我們的人從暗河逆流而上想去看看原委,可原本的河口已經全部燒塌,裡面又被巨石堵了水路,想要將河道清理出來,我們人手也不夠……”
    “袁家那小子是故意的。他故意埋了暗河!”
    劉義康將筆猛地摔了出去!
    “袁□那家伙研究出什麼了沒有?到底哪種病最容易傳播?”
    “是,袁放作亂之前,袁□就把這段時間病疫蔓延後的結果寫了封信送了過來。只是還沒到建康袁家就出了事,我們的人便耽擱了一些時候……”
    那信使不敢怠慢,從懷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來。
    “殿下,便是這封信了。”
    劉義康幾乎為袁家謀得了朝中大員的官職,就是為了讓能夠死心塌地的為宋國服務,最後可以舉族而來。
    袁□之前也一向乖順,從未忤逆過劉義康的“建議”,所以劉義康不疑有他,接過厚厚的信函就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劉義康迫不及待的撕開信,由於信紙用了不少張,實在是太厚,劉義康只能在抽出信後微微一抖……
    這一抖,竟抖出無數細微的粉末出來,噴了劉義康一頭一臉。
    “咳咳咳……什麼東西……”劉義康伸手揮動,將那信送到眼前。
    只見幾張信紙之中,夾雜著無數的碎屑,幾乎到了滿布信紙的地步!劉義康拿起折住的信件自然是沒事,一旦打開,立刻有無數碎屑撲了出來。
    想到袁□在做的事情,劉義康立刻臉色大變。
    “宣御醫!速速宣御醫來!”

  ☆、第354章 變法之始

一百年了,從未被毀滅過的鄔壁終於還是被推倒了。
    推倒了它的,卻正是袁家這一代的宗主袁放。
    曾經擁立過袁放的人都驚聲唾罵於他,凡是他走過的地方,糞尿和唾沫隨之而來。鄔壁裡“百室合戶”、“千丁共籍”的蔭戶們早已經被外面的亂世嚇破了膽子,一聽說要恢復民籍,哪怕有國家的“官田”分給他們,也不願意踏出一步。
    賀穆蘭千想萬想,沒想過進入鄔壁會變成這樣,袁氏家族那般的動亂都沒有讓袁家的蔭戶驚慌,賀穆蘭率領大軍一進了鄔壁,幾乎有許多人恨不得自絕於虎賁軍之前,有的百姓甚至真的就這麼做了。
    待賀穆蘭一次又一次的命人把撞向馬頭的百姓叉走時,薛安都的臉色已經壞到不行。
    “花將軍,何必對他們心慈手軟?這樣的亂民,打一頓丟出就是!”
    “袁放是新上任的‘宗主’,並不能彈壓住所有人,他是在向我們借勢。”賀穆蘭看了看前方引路的袁放,“我們若真打殺了這些蔭戶,怕是他的家主立刻做不成了,那所謂的‘歸順’也就成了笑話。能夠兵不血刃自然是最好,又何必要動刀子?”
    “!誰丟的雞子!”
    薛安都還未開口,幾個雞蛋就飛了過來,直直砸在他的後腦勺和背上,待他回頭再看,只看到義憤填膺的人群裡跑過去幾個小孩,薛安都再氣也不可能真的把小孩抓來殺了,只能郁悶地對著人群連吼了幾聲。
    賀穆蘭打過柔然,攻過統萬,降過休屠人,還沒有哪一次是這樣的。明明是得勝的這一方,也沒做出什麼缺德的事情,卻被漫天的敵意所包圍,幾乎到了寸步難行的地步。
    她身後的虎賁軍也是憋悶不已,一個個恨不得賀穆蘭立刻大開殺戒,好好給這些“刁民”一些顏色看看。
    事實上賀穆蘭也被這樣的氣氛壓抑的不行,待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沖撞隊伍時,賀穆蘭突然抬起了手來,制止了大軍前進。
    虎賁軍一停止行軍,氣氛立刻劍拔弩張。在最前面的袁放見勢不妙,折了回來,對著賀穆蘭拱了拱手。
    “花將軍……”
    賀穆蘭並不說話,只用一雙像刀子一般的眼睛直盯著他。
    虎賁軍的將士們一個個將手按在武器上,氣勢從剛才過街的老鼠陡然一變,猶如利劍出鞘,渾身散發出沙場上征伐才有的殺氣,直驚得這些許久沒有見過血腥的蔭戶們渾身哆嗦,慌得後退了許多步。
    有些孩子直接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狄葉飛駕馬立在賀穆蘭的身側,懷念著這熟悉的殺氣,幾乎連毛孔都舒張了開來。
    他們是真正的戰士,對手棄械投降雖好,可是對於他們這些軍戶來說,真正渴望的卻是——
    來!戰!
    賀穆蘭整個人如同一桿旗幟一般矗立在隊伍的最前方,直直地盯著這位年輕的家主。
    虎賁軍們摩拳擦掌,高車虎賁們齜牙咧嘴,袁放被賀穆蘭駭人的眼神所迫,不得已低下了腦袋服軟:
    “袁家新降,總有不少老人不願意,在下目前還不能讓所有人心服。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其中內情……花將軍,你既然選擇了接受歸降的袁家鄔壁,這種事應當能夠理解……”
    “是你們選擇了這條路,不是我們。袁家的罪行若訴諸於天下,這些蔭戶就該拿雞蛋砸你們了。”賀穆蘭如今的火氣可不是袁放這樣的小年輕能夠承受的,“叫他們讓開。”
    袁放左右環顧了一圈,在人群裡看到袁家幾位長輩,一咬牙駕馬過去,在他們耳邊說了些什麼,這些長輩各個色變,沒有多少時間,那些鬧事的蔭戶立刻散了個干淨。
    “看花將軍的樣子,倒像是來過袁家鄔壁似的……”袁放討好的笑著,經過剛才的事,他露出的那些鋒芒也乖乖隱了起來,“前面就是袁家的草場,可供大軍駐扎。”
    說是鄔壁,往往占地和一座城市差不多大小,有些甚至比尋常都的城鎮更大。賀穆蘭領著虎賁軍和豫州地方軍在空曠之處駐扎,這是近兩萬的部隊,哪怕豫州沿路的州縣供給都很吃力,恨不得他們快點走,但以袁家之前囤積的糧草和藥材,供給這些人是綽綽有余。
    賀穆蘭率領大軍駐扎,沒一會兒,袁放就請人讓賀穆蘭去見那位郡主。賀穆蘭帶著親衛和虎賁精銳等幾十人跟著袁放到了一處木屋,袁放也不敢請賀穆蘭進去,就讓她隔著木屋的窗子和裡面的赫連郡主說話。
    那位郡主原本就得了重病,肩上先前又被袁放砍了一刀,又被從地道裡搬出來來來回回,已經離死不遠了。
    賀穆蘭湊到了近前,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憋了半天,只說了一句:“我和赫連明珠公主,有些交情。你可有什麼遺言?”
    她將聲音放的很大,但即使是這樣,也不知道這女人到底聽不聽得清。
    賀穆蘭默默地在窗外等了一會,一點動靜也沒有聽見,袁放也覺得有些詫異,便派了人進去看看,那人進去以後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連連擺手說:“已經死了!死了!還帶著笑哩!”
    她笑什麼,又為何而笑,終是不再為人而知。
    這個匈奴女子已死,究竟她到底是不是夏國的郡主,還是為了活命隨便捏造的身份,她又為何要投奔劉宋,只留給賀穆蘭一聲歎息。
    她是病死的,連屍首和所有物件都不能留下,只能付之一炬。
    赫連郡主被全身罩著衣衫的下人抬起去時,賀穆蘭掃了袁放一眼,似是不在意地道:“袁家主,你其實大可不必如此。”
    袁放抿了抿唇,“我不懂花將軍是什麼意思。”
    “你放火燒了地道,卻只抬出這個女人,是怕她若死在裡面,或者她已經死了,會被你兄長心中怪責。他如此迷戀這個女人,雖然嘴上不會怨你,可你們二人之間難免會有些齟齬。你竟為了不讓你兄長怪罪,特意弄出這麼一出來,請我做個見證。”
    袁放的臉居然有些紅,不自在地抬頭看了看天。
    “將軍……還真是……咳咳,玲瓏心腸。就是太愛說笑了一點。”
    “她的悲劇,來自於戰亂,也來自於你們。若百姓遠離戰亂,上至王侯,下至庶民,人人能夠安居樂業,又何必需要造起這樣的鄔壁來隔絕人世。”
    賀穆蘭望著遠遠的壁壘,感慨道:“從漢末起,世道動亂,百姓流離失所,到處逃難,迫於生存才在豪族建立的鄔、壁、堡、屯中生存,以求保護。如今關中已定,南方已久不聞戰事,外面有良田荒僻,鄔壁裡卻人滿為患,袁家主,我感慨於你和袁化之間手足情深,可有些時候,還請你想想別人的兄弟……”
    她看著愣住的袁放,“真正擋住了天下太平的,不是鄔壁,而是人心。”
    袁放被賀穆蘭說的張口結舌,再見賀穆蘭並不英俊的側臉,竟似是被震懾住了,久久不能言語。
    賀穆蘭感慨過後,又隨口丟下一句。
    “赫連郡主這裡,我會與你兄長去說。這位郡主可說了自己叫什麼名字?”
    一直用“胡姬”、“匈奴女”來稱呼她,實在是悲哀至極。
    “她自稱是守城而亡的赫連滿之女,單名一個薇字。”
    袁放低下頭。
    “我會讓人給她立個碑。”
    “不止如此。袁家主,外面瘟疫很有可能蔓延開來,可藥材卻遠遠不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賀穆蘭不緊不慢地往營地之中而行,袁放跟在其後,點了點頭。
    “藥材囤積在我袁家的倉庫裡,我會將它們交給薛都護。”
    “還有那些因你們袁家而死的無辜之人。有些是游俠兒,有些是落單的旅人。自你們作惡以來,薛都護輾轉幾個州府,雖不是所有失蹤之人都有記錄,但還是查出了不少失蹤人家。這筆債,你認是不認?”
    袁放聞言反倒灑脫起來。
    “認,為何不認?我此去平城,說不得連命都沒了,留著這些身外之物做什麼?花將軍只要敢拿,隨便拿去撫恤便是。”
    他知道魏國官場有所慣例,像是這樣抄家滅族的,將軍拿走幾份,其余交給上面,至於上面再怎麼分,那是上面的事情。
    賀穆蘭所要撫恤的人家實在太多,遠遠超出她該拿的數量,所以袁放才說“只要將軍敢拿雲雲”。
    “我不敢拿,所以才要袁家主先自願獻出……”
    賀穆蘭狡猾一笑。
    “你既然獻了給各州府衙,那我也不能忤逆了你的好意不是?”
    袁放張大了嘴,似是不相信還有人願意把到嘴的巨大財富分給別人。
    賀穆蘭卻不管他如何去想,只對他微微一笑,信步離開。
    ***
    大軍都開到了袁家,袁家之人再怎麼掙扎,也逃不過舉族被縛著前往平城接受拓跋燾發落的命運。
    袁家鄔壁被責令由當地的官府征調民夫挖開壁牆,整片良田全部收歸“官有”,對外的名義是在鄔壁裡找出了大量的違禁武器,試圖造反,袁家幼子認罪並且投降,而魏帝網開一面,沒有誅滅袁家九族,直押解他們上京受審。
    但既然牽扯到“造反”,死罪逃了活罪也難逃,大抵不過是流放或者充作官婢、奴役之流。
    袁家龐大的家財在被充公之前被袁家新任家主獻給了各州府的官衙,用於撫恤當地鰥寡孤獨。有傳言說袁家家主不滿花木蘭的跋扈,情願將家財全部散了,也不願意虎賁軍和魏國占到便宜,倒引起不少人贊了一聲有骨氣。
    至於袁家的藥材,自然落在了薛安都手中。薛安都本身是豪族出身,不會貪墨這些藥材,這些藥材被各州府的“活人署”和“醫署”分配,加之有道門派出來的道醫監督,將會用於疫病的治療和預防。
    賀穆蘭花了一段時間解決了袁家鄔壁的事情,親自督命虎賁軍們去那條暗河封了河道,又在河底打了許多暗樁和陷阱防止劉宋利用這條水路,這才放心的押解袁家的“逆賊”回京。
    相比之下,因為得了疫病而在竹林小屋裡養病的袁化,卻因為自己的病而逃過了一場牢獄之災和奔波之苦,也算是萬幸。
    袁家鄔壁被動,給整個南方的宗主和鄔主造成了巨大的震動。
    “宗主督護制”是魏國承認的制度,十六國時期,任何一個統治者在進入中原以後都必須重視鄔主、宗主的問題,想方設法拉攏、引誘他們成為幫手。
    當年石勒率三萬兵馬攻打魏郡,降服了諸多鄔壁和鄔堡,一戰之後,他從這些鄔壁裡征了五萬多的兵士,可見鄔壁的規模之大。
    而且除了征兵,軍隊所需的糧食也有這些宗主們負責提供和運送,一旦拉攏住這些宗主,連糧草都不必發愁。
    然而隨著天下漸漸平定,得到的土地越來越多,十室九空的人口問題就變得迫在眉睫。拓跋燾幾次攻打他國,滅夏也好,征柔然也好,說到底為的也是人口。
    可即使這樣,人口還是遠遠不夠,如今是田地管夠,沒人耕種,隨便上些規模的鄔壁裡蔭戶上千戶(注意是戶不是人),而且無法統計具體的人數,也無法讓他們服役、耕種和交稅,時間久了,國家必定要陷入窮兵黷武的困境之中。
    拓跋燾想動鄔壁,又不願意造成太大的動亂,這次以雷霆之勢征服了袁家卻沒有弄的血流成河,既對南方的宗主敲山震虎,也還算和平手段,並沒有觸動他們緊張的心弦。
    至於之後又會如何,那就要看接下來的發展了。
    賀穆蘭的職責是“領兵打仗”,對於這些政治上的問題很少考慮,而京中得知了豫州發生一切的幾位要臣們,卻沒有賀穆蘭這麼的淡然。
    ***
    武昌殿。
    “真是可怕……”崔浩看完了花木蘭送回來的“口供”,忍不住蹙緊了眉頭,“如果這裡面記的事情全是真的,那袁□哪怕挫骨揚灰都不夠抵罪。袁□的兒子雖不是主謀,但得知這樣滅絕人性的事情卻舉發,也是包庇之罪。”
    “親親相隱,不是什麼人都能大義滅親的。”古弼歎了口氣:“雖然出了這樣大的事,卻不可能大白於天下了,這世上比袁□還要瘋狂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若真有人效仿……”
    “若真有人效仿,我讓他們先血流成河!
    拓跋燾的眼神立刻變得殺氣騰騰起來。
    “可是如果不大白於天下,就無法問罪於宋國。這件事情,宋國在道義上站不住陣腳。”崔浩將“口供”還給拓跋燾。“我們得想辦法利用袁家的事情,讓宋國處置了強硬的彭城王才是。”
    “能不能在想到問責宋國之前,先想想在豫州和秦州裡那些無辜的百姓?別瘟疫未起,百姓先恐慌了起來!”
    古弼用他低沉的嚴肅語氣反駁道:“而且我相信在陛下的英明治理下,這種事情絕不會再繼續發生。”
    拓跋燾最怕古弼說他“英明”,因為那往往代表他還有許多事要做。想到這一點,拓跋燾干咳了幾聲。
    “現在袁家鄔壁已經降了,該考慮的是那些蔭戶該如何處置。眾位可有什麼想法?”
    “舊無三長,唯立宗主督護,所以民多冒隱,五十家、三十家方為一戶,即使按照舊制對這些蔭戶收稅,這一戶也未免太過龐大。臣覺得,可以用‘三長’治理此地。”
    古弼並非漢人高門,崔浩卻要小心動彈到地方上的勢力,所以古弼將早就打好的腹稿和盤而出。
    “每五十家設一鄰長,每五鄰設一裡長,每五裡設一黨長,負責賦稅的征收與管理。現在賦稅不均,民必勞怨,陛下可以先給袁家領地裡的蔭戶降低賦稅,再小心推行。若陳郡可行,再逐步實施……”
    崔浩連連搖頭:“風俗不一樣,難易不同,九品差調已經實行很久了,一旦改了舊制,恐怕要引起混亂。”
    “因時而異,如今已經不是晉時了!立三長可以徹底查出蔭戶的數量,今後就有了穩定的賦稅來源,百姓的負擔均衡,就不會再有民怨,而那些投機取巧的僥幸之人就可以制止。雖說有些混亂,但我們如同在秦州一般,先從小范圍試起,變法雖難,可逐步推進卻是無妨,崔太常,你是漢人,漢人的經典裡有‘治大國猶如烹小鮮’,連做都不去做,怎麼知道行不行呢?”
    古弼情緒激動之下,噴的崔浩滿臉口水,崔浩也是個重視儀表之人,被古弼弄的臉色鐵青,幾乎要和他對掐起來。
    拓跋燾早已經習慣了兩位重臣互掐,古弼位比丞相,崔太常又是文官之首,拓跋燾大感頭疼的揉了揉額頭,大聲制止兩人繼續爭吵。
    “好了好了,現在都別吵,我們都沒去過豫州,不知道如今這些宗主究竟是個什麼態度,先等等,等等,等我見過了袁家的袁放和花木蘭再說。”
    他拍案而起。
    “先等花木蘭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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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5章 二老進京

賀穆蘭和狄葉飛押著袁家人回京的路整整走了一個月,若不是魏國什麼都缺就不缺馬,這些裝著囚犯的車子都是三匹馬拉著的,恐怕回京的時間還要更長一些。
    賀穆蘭動了“宗主”的消息在魏國不脛而走,這並不是什麼好事。魏國此時鄔壁林立,尤其在南方更加嚴重,這些宗主身為豪族,有錢有勢,有的甚至干脆就是地方上的官員,“花木蘭”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軍戶,根本沒有什麼厲害的背景,居然也敢動鄔壁主,其結果可想而知。
    首先遭殃的就是花家。
    拓跋燾為了重用花木蘭,早就已經派白鷺官改了花木蘭的戶籍,花木蘭的身份如今可以稱得上天衣無縫。為了讓花家二老帶著花木托好好過日子,兩個老人家准備搬遷到南方的梁郡去住,那裡是新歸之地,有大片沃野,加之賀穆蘭屢有封賞和牛羊賞賜,花家一家過的可以稱得上是“田捨翁”了。
    可惜由於賀穆蘭以“造反”罪動了袁家鄔壁,花家二老和花小弟在家中開始接二連三的受到不明人士的攻擊。梁郡軍戶少,他們又是新搬來,即使有鄰居看到歹人做壞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很快的,花家的房子在某天晚上被人燒了,好在袁氏睡得不沉,和花小弟連拖帶拉的把花父從燒著的房子裡拉了出來,否則腿腳不好的花父說不得就要燒死在房子裡。
    花家夫妻倆一輩子與人為善,從未結過這樣大的仇怨,鄰居們見事情已經發展到“殺人放火”的地步了,心中也實在是害怕,等官府來查問的時候,連忙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們看見的事情倒了個清楚。
    犯案的是該鄉裡幾個無賴,居無定所,習慣偷雞摸狗,最喜歡偷老弱婦孺的人家。花家兩個老的,一個殘一個病,加上花木托才十歲出頭,根本就是戰斗力為負五的渣渣。
    這幾個無賴在燒完花家以後很快就被找到了——屍體。確確實實是被殺人滅口無疑,那就說明他們不是見財起意,而是受人指使。
    花家對“花木蘭”的身份實在是心虛,以至於他們搬來有一段時間了,都沒有人知道這對夫婦是魏國赫赫有名的名將花木蘭的雙親。
    若不是花木蘭的父母遭到襲擊驚動了當地的鮮卑大人,營郭鄉的鄉親們恐怕還以為他們就是一對為了南方良田自願遷徙的沒用軍戶呢。
    誰都知道軍戶都願意留在北方六鎮,除非家中男人實在沒出息,否則都不會為了那一畝三分地來到南方。
    對軍戶來說,戰場上得到功名才是歸宿,什麼種田養家簡直就是笑話。
    隱姓埋名低調做人的花家夫妻居然會差點遭了暗算,讓調查此事的人只能想到花木蘭在外面跟人結了怨。
    由於花家一家受到襲擊的事情實在是鬧的太大,當地的白鷺官和地方官員無法每天都守在花家,為了安全,白鷺官們只能護送著花家人干脆進京,在京中的花宅至少有六十多個柔然家僕看守宅子,又是在內城,至少沒有那麼容易被賊人得了手。
    於是乎,在梁郡還沒有呆多久,按照前世應該在鄉裡待到花木蘭解甲歸田的花家夫妻,就這麼拍拍屁股跟著白鷺官入京了。
    家都燒沒了,連東西都不用收拾。
    ***
    賀穆蘭從未想過自己在外的舉動會連累到花家。
    由於她不是花家的正牌女兒,每次面對花家二老的時候總是有著歉疚之心,雖然得了戰利品總是不會忘了送回去一些,但經常回去看望卻是很少。
    也從未考慮過花家夫妻一個殘疾一個有肺疾如何生活的問題。
    按照這個時代的慣例,家中有一個子弟出仕,除非家中有許多個兒子,像是花家這樣只有一個未成年兒子的,應該是全家都跟著出息了的花木蘭過的。然而花家心虛在前,什麼在一起過自然是沒想過,時間久了,也有些人會懷疑為何花木蘭不歸家的問題。
    像是若干人那樣的猜測,亦或者有人猜測花家父子感情不好等等,只怕是遲早的事情。
    賀穆蘭押解犯人進京耽擱了一些時間,花家卻是被白鷺官一路從驛道送進進城的,所以當賀穆蘭到了平城回到“虎威將軍府”的時候,頓時被若干人扶著在門口迎接她的花家父母嚇了一跳。
    “阿爺,阿母?你們怎麼來了!”
    賀穆蘭翻身下馬,身後跟著的是一起回來的狄葉飛。
    狄葉飛是第一次見到花家父母,頓時緊張的渾身直冒汗,連忙上前拜見世伯、世嬸。
    花母是個不經事的女人,一看到自家女兒比上次見更糙了幾分,一頭頭發看著像是一個月沒洗過似的,再想想家裡被燒了個干淨,頓時眼淚直流:
    “木蘭啊,我們家被燒了……嗚嗚嗚……來了幾個天殺的無賴,把我們家屋子燒了,還好我那天晚上睡得晚,否則一家子都要被燒死在裡面……”
    花父說起這個也是眼中含淚:“先別在門口說,先進去再說……”
    他們來的較早,好在花家如今若干人是常客,花家的柔然僕人一遇見這事就把若干人請了來主持大局。素和君也不敢馬虎,被拓跋燾指派著來了好多次,這才安置好二老。
    賀穆蘭要回宮述職,回家來是要沐浴更衣的,狄葉飛也是如此,花父自然是不能一直跟著女兒,花母便從頭到尾跟在賀穆蘭身邊,一邊幫著賀穆蘭沐浴,一邊和她說著這一陣子發生的事情。
    此時賀穆蘭已經進了浴房,見袁氏也要跟進來,頓時大驚失色道:“阿母你進來做什麼!裡面悶,你還是等等我出來吧!”
    袁氏卻喜氣洋洋地推了門先沖了進去,笑著道:“悶什麼,暖和一點才舒服!你那頭發髒成這樣,阿母幫你搓搓!你這浴房這麼大……哎呀,都比我們家堂屋都大了……這盆好!漆的厚實!快快快,你快進去,別讓水涼了!”
    賀穆蘭錯愕的好一陣子,只好速度極快地脫了衣服,先在一旁的大盆裡稍微清洗了下自己,這才鑽進澡桶。
    袁氏一見到賀穆蘭滿身的傷疤和結實的筋骨就抑制不住落淚的沖動,全為了不讓女兒不自在才強忍著咬著唇不出聲。
    賀穆蘭鑽進澡桶後,袁氏坐在她的身後,拿個盆接著賀穆蘭垂下來的頭發,一邊細細的用皂莢粉給她清洗頭發,一邊歎著氣說:
    “我說了你又要嫌我囉嗦,可是連我們搬家到梁郡去都有人暗算,你這裡到底有多少明槍暗箭我和你阿爺一想就心驚肉跳。我們也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你們姐弟兩個都平平安安的。你如今做到這麼大的官了,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賀穆蘭搓著手臂的手突然一頓,幾乎微不可聞地回她:“恐怕要到我死為止吧。”
    這麼小的聲音,袁氏卻依然聽見了,手中頓時重了一些,扯的賀穆蘭齜牙咧嘴的叫了起來。
    “阿母,阿母,輕點!”
    她何時有這麼被動弱勢的時候,把整個腦袋都交給別人了!
    “輕點?我不把你頭發絞了都是好事!早知道你存了這個心,讓你做個比丘尼都比去從軍好!”
    袁氏見女兒死了心要繼續在官場裡和一群男人混,整顆心都懸了起來:“你今年二十一了,過了六月就二十二了。尋常女兒家,二十二兒子都抱幾個了,你卻……”
    她吸了吸鼻子。“不說這個,姻緣也不是能強求的。可你身邊還跟個娘娘腔是怎麼回事?你不會當男人當久了,真開始喜歡女人了吧?你不成親我都不管,你可不能給我……”
    “阿母,你說到哪裡去了!”賀穆蘭簡直氣結。“狄葉飛只不過長得像是女人,本身也是武藝超群的漢子好不好,否則怎麼能當上將軍!你當陛下那麼喜歡用女人,打仗恨不得拉出去一排女人?!”
    “我還真這麼覺得的……”袁氏小聲嘀咕著:“不是說前些時候還用了個女官當使節嗎?我看大可汗就是個胡鬧的主兒……”
    也許是因為腹誹的是皇帝,袁氏的聲音也小的可憐。
    “哎呀,不說這些!”袁氏將女兒的頭發快速的篦了一遍,“那個在你宅子裡跑前忙後的小伙子是誰?我看他對這裡這麼熟,應該是你的好友?人家一個好生生的郎君,怎麼就給你做這些管家的事情呢?而且他還直接告訴我們他知道你是女的,叫我們不要太緊張……”
    袁氏露出欣慰的笑容:“你連女人身份都告訴他了,是不是因為覺得他……”
    “那是我的同火,鮮卑貴族若干家的小兒子,如今是古侍中的屬官。他以前好奇曾查過我的身世,我避不過去,索性把我的事告訴他了。”賀穆蘭車馬勞頓著回來原本就辛苦的很,好不容易想趁著沐浴休息回,結果卻被袁氏抓著問了一大通,簡直快要瘋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真是可惜。小伙子長得不錯,性格也好,見人就笑看著就舒服……”袁氏在賀穆蘭面前竟有些畏懼於她的威嚴,也不敢強逼她保證什麼,“若是你以後不當將軍想要當回女子了,可以考慮考慮他嘛!”
    “哈哈,我的同火裡許多兒子都能滿地跑了。”賀穆蘭大笑著邁出澡桶,實在是不想再受這個“酷刑”了,隨便抓起一塊干布擦拭起自己。
    “若干人就算現在沒有婚配,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阿母你想的太多。”
    袁氏看到賀穆蘭豪邁的大笑簡直要撅倒,再看賀穆蘭擦身擦頭和男人毫無二致,更是揪著胸口頓覺氣悶,一把搶過賀穆蘭手上的布巾,讓女兒低下身子給她搓干頭發。
    “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怎麼就長成這樣了呢……”
    袁氏仔細翻查女兒的頭發,見還好沒有虱子,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你現在成了這樣,再多提也是憋悶,花木托到現在還怕老鼠,膽子小的像是女郎,你阿爺頭發都愁白了。硬要讓他改,他哭的能暈死過去……”
    “……不至於如此吧?”賀穆蘭印象裡的弟弟是個挺乖巧的孩子。“回頭我問問,對了,他現在在哪兒?”
    “他有些水土不服,這幾日一直都在睡覺。”賀穆蘭已經開始穿官服了,袁氏細心的把女兒的頭發擦的干干的,又用一塊厚布墊在她的後背上防止頭發印濕了衣衫,這才再去幫她束腰帶。
    等一切穿戴完畢,賀穆蘭可謂是猿臂蜂腰,長腿翹臀,說不出的一副好身材,做男人這幅身軀可謂是蒼勁有力,做女人則讓袁氏又想淚眼婆娑一番。
    嗚嗚嗚嗚……
    “你為什麼不是我兒子……一定是投錯胎了……”
    賀穆蘭歎息著拍了拍袁氏的肩膀,也說不出什麼安慰她的話來。好在現在家中僕人多,賀穆蘭也養得起,否則袁氏要再看見賀穆蘭擄起袖子扛著澡桶出去倒水的樣子,肯定又要大哭。
    賀穆蘭已經頭疼是不是該把主院讓給兩老去睡,自己去睡個偏院什麼的,還是干脆就住在軍營裡,否則袁氏一看她抬手踢腳就要哭,時間久了她也架不住啊親!
    此時袁氏跟著賀穆蘭到了前面,她許久沒見女兒,恨不得一直就這麼跟著。恰巧狄葉飛也沐浴更衣篦了頭發,陳節、那羅渾和蓋吳等人聽說花家雙親來了哪裡敢托大,竟一個個正兒八經的過來拜見。
    這時代拜見就是跪拜,花父和花母坐在正廳裡,有些坐立不安地看著這些“官老爺”對著他們跪拜行晚輩禮,恨不得現在還是在家裡比較好。
    “晚輩狄葉飛,高車人,得陛下器重,如今是高車虎賁軍的右司馬,與將軍乃是同火好友,生死之交。伯父和伯母將我當成家中子侄就好,二位即是火長的父母,便和我的父母也沒什麼區別。”
    狄葉飛梳洗打扮過後的樣貌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容光逼人”,袁氏左看右看,若不是看到那隱隱的喉結,真的無法把這麼好看的孩子和“男人”聯系在一起。
    花父卻是久在軍中,走南闖北,知道南邊有許多男人姣好如婦人,其他胡族裡也多有五官精致的,樂呵樂呵就接了他的禮。
    他們兩個隨身帶了些金銀,都是賀穆蘭這幾年打仗送回家去的,家裡燒了,金子銀子倒沒遭殃,如今狄葉飛行禮,花父就塞過去一枚金帶扣做見面禮,又寒暄了幾句。
    “晚輩那羅渾,與花將軍曾是同火,吃住皆在一帳之中,好的穿一條褲子……”那羅渾咧了咧嘴,倒驚得賀穆蘭心中一驚,一雙眼睛像是刀子一般刺了過去。
    “咦,怎麼了?將軍我說錯了什麼?”
    袁氏聽到“吃住在一帳中,好的穿一條褲子”,眼睛瞪的滴溜的圓,上下掃視一番這個青年之後,心中頓時有了評價。
    “吊眼尖下巴,大概不是個寬厚人兒,不行,我家女兒實心眼,不能找個心裡事多的。”
    那羅渾愣了愣後拜見了二老,袁氏之前在若干人的提點下也有准備,送給他一套筆墨紙硯,倒讓那羅渾自慚形穢起來。
    他知道花母是漢人,而且還會寫字,花木蘭的字便是跟他學的。
    “……晚輩不識字。”那羅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這套東西是好東西,給我倒是糟蹋了。”
    袁氏見他長得似是滿腹心計的樣子,性子卻意外的單純,不由得又對他升起了幾分好奇之心,竟笑著回他:“不識字有什麼,橫豎我們兩個老家伙在這裡也無聊,你要願意,我們教你!”
    那羅渾當了左衛率,就是賀穆蘭的親衛隊長,是要住在將軍府裡的,當聽到自己可以識字,他當即驚喜地叫了出來,又恭恭敬敬地給二老磕了幾個頭,權當是拜師之禮。
    狄葉飛和那羅渾拜見過了,然後便是陳節和蠻古。他們之前去過花家,所以並沒有狄葉飛和那羅渾拜見世伯那般慎重。
    陳節此時突然想起以前在花家被花母牽著手問有沒有婚配,接不接受入贅的事情,再一想自己當時居然梗著脖子答“陳家家風嚴謹,斷沒有入贅的道理”,頓時腸子都悔得青了,恨不得再跳出去把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響,回答無論什麼姿勢入贅都行!
    蠻古卻是想到自己父母雙亡,那同火家的遺孀還等著他去迎娶,是不是也該跟將軍告個假回去把終身大事辦了,也好留個後才不算不孝之人。
    待到滿頭小辮子的蓋吳走出來,對著花父花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孫輩的禮節時,兩個老人家都驚得眼珠子要掉下來了。
    花父:“木蘭……你何時多了這麼大一個兒子!”
    花母:“我的天,他居然對我磕祖母的頭!”
    一屋子人:……
    蓋吳頭剛磕完,一見花父花母驚得差點跳起來,連忙開口解釋:“我是蓋吳,秦州人士,盧水胡人,是師父新收的弟子,跟著師父學藝的。”
    花父花母這才松了口氣,笑吟吟的看著這個比花木蘭小不了多大的弟子。
    蓋吳見花父花母沒有露出不滿的樣子,這才又從懷裡掏出一塊木雕:“我不知道阿祖、阿翁會來,身上唯有這塊木雕,這是徒孫親手刻的,送與二老做個禮物吧。”
    “啊,哈哈,有心有心。”花父笑著接過木雕,突然愣住。袁氏側頭看了看,只得笑著誇獎:“這兔子雕的真不錯……我便是肖兔的,這兔子給我倒正是合適……”
    ‘可是我雕的是只老虎啊!師父是虎威將軍,我雕什麼兔子’
    蓋吳張口欲要辯解,再一見袁氏似乎是很喜歡的樣子,頓時抿了抿唇,把解釋之言給咽了下去。
    ‘算了,她老人家喜歡就好,就當是個兔子吧。’
    一旁的陳節知道蓋吳雕這只老虎雕了不少時日,一聽到袁氏脫口是只兔子,頓時憋著滿腹的笑意恨不得捧著肚子笑一頓才好,只是如今氣氛這麼正經,他哪裡敢笑的出來,只好苦苦死撐。
    “陳節啊,你是不是肚子疼?肚子疼就去茅廁,別憋著……”
    花父挺喜歡這小伙子,見他擠眉弄眼,又老是揉肚子,便好心安慰他。
    “不,不是……”
    “你別管我們,我們看你們跟自家子侄沒什麼區別,你們也別拿自己當外人,要去如廁就趕快……”
    “我真不是……”
    “快去,快去!”
    這下,倒換成蓋吳在那裡竊笑不已。
    賀穆蘭清晨入城,到了此時已經到了宮內散朝的時分。幾人正在廳內說話,宮裡派出來召見賀穆蘭和狄葉飛的禮官已經來宣召了,花父花母一聽說宮裡來人,那裡還敢纏著女兒,連忙催促她先入宮去述職。
    狄葉飛是副職,兩人奉召之後聯袂而去,看起來渾如一對璧人,讓袁氏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推了推花父。
    “你看看……”
    花父聽到有花母對他咬耳朵,把耳朵湊了過去。
    “什麼?”
    “我怎麼覺得……咳咳。你可覺得那狄葉飛怪怪的?”
    “沒啊,我看起來挺好的一個孩子啊。”
    “你不覺得我家女兒跟他站在一起,看起來更英武……似個男人了嗎?”
    花父頓時恍然大悟。
    “我說木蘭在軍營裡怎麼一點紕漏都沒有,原來竟是這樣。這孩子幫我們家木蘭擋了災,回頭我們要好好感謝他!”
    “哎呀,重點不是這個!”
    “什麼?”
    兩人正在這竊竊私語,若干人和那羅渾幾個小輩則在下首邊作陪等著他們聊完,邊開始說起在陳郡的經歷。
    就在賀穆蘭和狄葉飛走了沒有一刻鍾之後,將軍府裡守著前院和大門的幾個會鮮卑話的柔然門卒突然跑到前院通傳。
    “大爺!大爺!外面有獨孤家的郎君攜拜帖前來拜見!”
    “大爺,大爺!外面有尉遲家的女郎派了家僕來送拜禮!”
    “大爺,賀賴家派人來了!”
    “外面有人送了拜禮來!”
    “大爺,外面有人問什麼時候來拜見兩位合適!”
    花父和花母一聽到“獨孤家”、“尉遲家”已經驚訝的要命,等聽到主家“賀賴”的名字後更是受寵若驚得站起了身子。
    等兩人收拾收拾准備出去迎客的那一會兒,門卒跑前院正廳跑的越來越多時,花家夫妻已經震驚的都麻木了。
    “老頭子……”袁氏吞了口唾沫。“我們家木蘭,好像……”
    “好像挺了不起的?”

  ☆、第356章 水洩不通

“……所以末將離開陳郡時,已遣虎賁軍將士在河道布置暗樁、填住河口,使暗河永不見天日。誠然此路徑前往劉宋也不失為一條捷徑,但我魏國不長於水軍,而劉宋卻早就了解而來這條河道,若這暗河真被利用起來,說不好到底是我大魏占了便宜,還是劉宋更容易利用……”
    賀穆蘭對著拓跋燾和一干朝臣,將自己為何這樣做的想法一一道來。
    “袁家鄔壁的暗河,除了交好的殷家以外,並無其他宗主知道。袁□已死,袁放和袁化雖然是嫡子,但袁□把持袁家鄔壁已久,為了保護兒子,很多秘聞並沒有全部告知。例如柳元景之事,袁放就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他管理袁家商隊,袁家曾經夾帶過什麼人去什麼地方卻是知道的,這些劉宋的奸細可以請白鷺官細細查探,必能查到勾結之人。”
    素和君聞言大喜,連連點頭。
    “正是如此!柳元景也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想來他們之間也不是彼此全部都認識。但他們大部分是由袁家進入我大魏的,如今也算是掐斷了一條通路,實在是大善!”
    拓跋燾還在聚精會神的聽,崔浩突然開口問狄葉飛:“你此番前去,可有什麼收獲?”
    狄葉飛是被派去“學習”的,然而這一仗根本沒打起來,賀穆蘭帶著兩虎賁等於打了個醬油,只圍未攻,除了讓兩軍更加熟悉以外,似乎也沒達到練兵的目的。
    而原本想象著沿路的鄔壁可能會有小動作,也因為這個出現瘟疫患者的緣故而人人自危,哪裡顧得上大軍南下是為了什麼!
    倒是劉宋第一時間陳兵北境,一副防范魏人南下的樣子,這更加讓拓跋燾等人確定了宋國在魏境有大量的細作,甚至很可能就是魏人報訊,否則宋國的防御速度不會這麼快。
    正因為如此,待狄葉飛聽到自己的老師當堂考驗他,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一是跟隨花將軍行軍,了解了大軍行軍過程中扎營、補給、沿路州郡的布防等辦法;二是學會了估算大軍補給的用度數量;在次,雖說沒有打起來,但這是我第一次帶虎賁軍出征,彼此之間也磨合的不錯……”
    崔浩滿意地捻了捻胡須:“不錯,讓你去,便是為了讓你學學如何行軍。至於沒有打起來,對於我們來說卻是更好,打仗打的就是糧草和補給,能夠不費刀兵,不耗糧草的取勝,若我大魏多幾個花將軍這樣的將軍,我們也不必每天頭疼怎麼擠出財帛來了。”
    “哈哈……”
    “哈哈哈……”
    幾個在場的大人聞言後大笑了起來。
    “整個袁家鄔壁有八百七十多戶,共計三萬余人,其中青壯兩萬余人,小孩和老人一萬余眾,具體數字有薛安都統計過了。袁家三族親眷四百多人,除了年幼和年老不適宜奔波的留在陳郡府衙大牢,其余的都已經押解進京。”
    賀穆蘭想起一路上那些養尊處優慣了的“貴人”們,忍不住生了惻隱之心。
    “他們大多數並不知道袁□行的是何等滅絕人倫之事,只以為袁□試圖造反牽連了他們,滿心期冀著陛下能明察秋毫,饒他們的性命。”
    古時候造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連坐九族都是常有的事,首犯更是五馬分屍、凌遲處死,所以袁放願意為了袁家上下去做這個“家主”,其實已經報了不得善終的覺悟。
    他若不做家主,便是袁化出來當家主頂罪。可以袁化的身體情況,恐怕沒到平城就病死半路中。
    可笑袁家先前還為了家主之爭弄的險些內訌,殷氏更是帶著孩子投奔了娘家,以求日後東山再起……
    等等,莫非袁放是故意的?他那時控制著袁家的甲兵,別說女人和孩子,就是一只狗也跑不出去。
    他竟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算計了她一回,讓小侄子逃出牢獄之災!
    “花木蘭,你在想什麼?”
    拓跋燾喚了賀穆蘭一聲,見她沒有回應,於是高聲又喚了一回。
    “啊,沒什麼。”賀穆蘭御前走神,也是心虛,立刻搖了搖頭:“在想袁家老小,心中有些不忍。”
    好在拓跋燾一直知道賀穆蘭心軟,但他畢竟是位帝王,不會因為賀穆蘭的心軟就寬恕了袁家之人。
    “袁家用活人做這種惡事,就算袁□已死,協助者卻不可姑息。白鷺官務必查出各地劫掠人口的從犯,至於袁家曾經參與過此事之人,統統秋後問斬。袁家家主袁放戴罪立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與諸官商議後再行發落。”
    他想了想,又繼續說道:“袁家男丁充沒奴籍,袁家女眷嫁出者一概免罪,其余女眷罰沒為宮婢。正好後宮又要來女人,人手不夠用……”
    拓跋燾想著這麼多會識字的女人實在是竇太後的好幫手,心中不由得也滿意了起來。
    賀穆蘭聞言松了一口氣。在宮中做官婢,比賣到官署裡做官妓或者其他女奴要好的多。至少會識字的世家女子在宮中都會得到很好的對待。竇太後便是大族犯事的女眷出身。
    只是男丁就慘了點,充沒了奴籍,魏國男奴最多的不是去修建防御工事就是在軍中做軍奴,都並不是什麼好差事。
    只希望袁家的男人會的本事多點,負責發配官奴的署衙裡也許會將他們送去一些朝廷官員人家做賬房或者管事之類,否則發往邊關,就是九死一生了。
    賀穆蘭和狄葉飛留在殿中為諸位大臣答疑解惑,直到傍晚才回。臨送出宮門的時候,素和君將兩人悄悄拉到了一邊,小聲和他們透露了消息。
    “陛下想要變法,在袁家原本的領地推行‘三長’制,崔太常和一干宗主出身的大族之後極力勸阻。明日上朝,陛下肯定要提出此事,兩位……”
    他為難地看了看狄葉飛:“最好明白自己該如何奏事。”
    狄葉飛聽了素和君的話,先是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待賀穆蘭也用擔憂的眼神看向自己以後,立刻明白了過來,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哆嗦。
    難怪崔太常剛剛突然要在殿前考校他,原來是為了提醒他他是什麼身份!
    狄葉飛是崔浩的弟子,可狄葉飛又是拓跋燾重用的年輕將領,而且是賀穆蘭政治上的盟友和私交很好的朋友,所以他夾在其中,必定是兩方為難。
    但他作為曾經前往袁家的副帥,在這件事上也是有一定的發言權的。尤其他們進入袁家鄔壁時幾乎被整個鄔壁的男女老少用雞蛋砸破腦袋,說明南方的宗主和百姓都並不希望鄔壁消失,這些也是事實。
    崔浩等漢臣的顧慮也不是完全為了私利。
    可對於拓跋燾來說,他自然是希望國家的財政收入能多一些,地方上的勢力能小一點,這就和地方上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這個時候,就要看誰掌握的武裝力量更大了。
    拓跋鮮卑的騎兵天下聞名,南方又久不興刀兵,若真因為此事生了動亂,少不得賀穆蘭和狄葉飛又要領兵重回故地。
    所以拓跋燾又為難又承受不住誘惑,今日他們回去,宮中肯定是一番唇槍舌劍,明日上朝,怕是更會吵成一鍋粥。
    這個時候武將們有什麼意見,就至關重要。
    若武將們都不願意為這種事情而打仗,那拓跋燾再想變法也沒轍。
    京中年輕一代的武將中,除了蒙蔭入朝的幾位大族之後和宗室將領,便是賀穆蘭和狄葉飛最為出色,加之兩者身後幾乎不牽扯什麼勢力,拓跋燾可以不必顧忌其他勢力的想法動用他們,幾乎比羽林軍更為好用。
    賀穆蘭和素和君都望著狄葉飛,將狄葉飛望的幾乎冷汗淋漓。他並非從小接受這些教育長大的人,也不像賀穆蘭接受過後世信息爆炸的年代,一見拓跋燾和素和君似乎對他見疑,心中立刻惶恐不安。
    可是待他再掃過毫無負擔站著的賀穆蘭時,狄葉飛一下子醒悟了過來!
    若論謀略,火長比他也好不到哪裡,可為何從不見他有憂色?正是因為他並不在意這些,只聽從君令,所以他根本不必在意該怎麼說!
    他雖是崔浩的弟子,但那是對他的獎賞,並不是對他的懲罰,並不是他死乞白賴的賴到崔浩家去的,陛下讓這位當世最負盛名的大儒當他的先生,是為了讓他學到他的知識,而不是想要他效忠於他。
    他雖接受崔浩的教導,但發賞賜和給他前程的都是那位陛下,讓高車人挺起腰桿做人的是那位陛下,崔太常是他的師,可陛下卻是他的君!
    君與師,哪個更重要,一望便知。
    想到這裡,狄葉飛心裡的困擾一掃而空,當即笑的如沐春風:“是,陛下有何吩咐,但凡有令,末將必當遵從。”
    賀穆蘭聽到這句話,頓時覺得如此熟悉,在想一想,忍不住啞然失笑。
    這不是之前拓跋燾和庫莫提擔心她對休屠人下不了手,她和庫莫提表忠時說的話嗎?
    狄葉飛終是想通了。
    他是個將軍,不是政客,怎麼能不知道自己該走怎樣的路!
    素和君也笑的也是愉悅,似乎很贊同他的“孺子可教”。他大有深意地掃了一眼賀穆蘭,這才微笑道:“狄將軍很是聰明,花將軍這個朋友交的沒錯,不枉陛下提攜一場。”
    當下送別二人出宮,施施然回去復命。
    而狄葉飛一出宮門就被崔浩留下的家人叫走,騎著馬和賀穆蘭分道揚鑣,往另一條路去了。
    ***
    賀穆蘭從宮城回到花宅的時候,天色已黑。但凡她再晚一點回來,恐怕巡視平城的都衛就要把她當闖了宵禁的犯人給抓起來了。
    就在這樣晚的時候,賀穆蘭卻赫然發現將軍府所在的昌平坊燈火通明,家門口那條四匹馬可並行而走的巷子裡車馬不絕,儼然一副不擔憂“宵禁”的樣子,更是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昌平坊裡非富即貴,正是這樣的原因,所以根本不可能像是東西市集那般人潮絡繹不絕,更何況現在天色已晚……
    待賀穆蘭悄悄地在人流裡擠著往家門口走時,兩個身著華服的豪族之僕卻攔住了他,斜著眼睛喝道:“哪家的?有沒有規矩?所有人都在門外等,你居然敢插隊往裡面走?”
    賀穆蘭搔了搔臉,誠懇地問他:“在下家住這裡,實在不懂兩位說什麼。什麼門外等?等什麼?”
    聽到賀穆蘭是家住在這裡的,那必定也是顯赫家族的子弟,加之沒有了競爭關系,兩位高僕立刻改了臉色,和藹地說道:
    “原來是住在昌平坊的郎君,是咱們誤會了,冒犯了閣下。我家主人聽說花將軍的雙親上了京,特命吾等攜了禮物前來拜見。無奈來的人太多,而花將軍的雙親無法同時接待這麼多人,眾人只能按照來的順序、地位以及親疏排隊。”
    他歎了口氣:“這只是先來送個表禮,等明日家中主子們前來拜見的時候,這裡還不知道要擠成什麼樣。”
    這個僕人說的話倒是一點沒錯。
    送禮自然是派些家中管事和車馬過來就行,見到主人打個照面說清身份就好。可是要親自上門拜見了,那就必須車馬齊備、奴僕如雲,如果是女眷來拜訪袁氏,那帶著家中的女兒或是女性晚輩肯定是侍者更多。
    賀穆蘭聞言大驚失色,幾乎是驚慌失措地問道:“不過是花將軍的雙親上京而已,怎麼會來這麼多人?這也太……太……”
    兩個僕人一看,更加確定賀穆蘭不是其他女郎家遣來的下人了,笑著答疑解惑:
    “你不知道,這花將軍原本就英雄了得,如今又得陛下重用,可謂是京中閨秀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人選。加之之前在胡空谷救了那麼多女人,沖冠一怒為紅顏,這憐香惜玉的名聲就傳的更廣了。世間女兒都愛英雄,更何況這英雄既不浪蕩,也沒有什麼壞名聲,就算長得不夠英俊瀟灑,光以品性和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男兒了。”
    另一個僕人借口道:“偏偏這位將軍天天在外征戰,女郎們總是尋不到人,將軍府裡連個女眷都沒有,就算想經常走動,也不能沒臉沒皮天天上門不是?而且花將軍這個年紀了還沒有定親,聽說之前的親事也因為女方等不及推了,各家主子就想著直接找花將軍的雙親說和。所謂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花將軍自己沒時間相看,他的父母總要為子女著想吧?”
    “這一來二去,各家一接到花將軍雙親入京的消息就立刻准備了起來。”
    “……准備什麼?”
    賀穆蘭張大口,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兩個僕人露出一副“你真笨”的表情。
    “嘿嘿,花將軍的父母只是普通的軍戶出身,這麼多豪族捧著嫁妝來求婚事,說不得就看重哪家女郎訂了親,自然是准備嫁妝准備求親啊!”
    “什麼?!”
    “不光如此,還有各家來遞帖子的。以前女眷沒辦法上門,那是因為花家沒個當家的女人,如今花母來了,那就是主母,主母和主母互相走動走動總是行的吧?帶幾個家中女子做客也方便是不是?哪怕請了去府中走一走,說不得也會偶然碰上家中幾個年輕女郎……”
    這些僕人世代為僕,對主子們相親的過程極為了解,如今排隊正等著無聊,和賀穆蘭閒聊起來居然擠眉弄眼,表情豐富至極。
    賀穆蘭又好奇又好笑,心想以袁氏的性格,嚇都嚇死了,更別說還到處走動……
    “哎,花將軍的尊親也是實誠,竟然每家都見。倒苦了我們,還得在這裡排隊……”
    年長的僕人吐了口氣,看了看前面的人群。
    “這要排到什麼時候?回去說不得還要挨罵,怪我們來晚了,排到現在!”
    我的天啊,哪裡是實誠,是她阿爺什麼人都得罪不起,又怕讓她人緣變壞,得個飛揚跋扈的名聲,只能誠惶誠恐的全部都見了吧!
    送禮要麼婉拒,要麼讓家裡僕人接了就好啊!
    賀穆蘭一聽花父花母從下午一直見人見到現在,頓時擔心的腸子都要打結,兩人身體一點都不好,也不善交際,可別出什麼事!
    當下也顧不得會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了,翻身上了越影就一抖韁繩。
    “越影,拿出你的本事來,這比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還要緊急!”她俯下身子,小聲和越影說道:“咱們一鼓作氣,沖過去!”
    “咦嘻嘻嘻……”
    “這位郎君,你別做傻事,那麼多人,你最好還是牽著馬慢慢等比較……”
    那僕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前方一人一馬,忍不住叫了起來:
    “天啊!”
    只見賀穆蘭陡然加速,越影的身子猶如一道黑影一般插入了諸多車馬的縫隙,撞開許多匹載物的馱馬沖了上前。
    越影原本就神駿,個頭又大,比這些馱馬不知強健多少,一時間花府門前一片大亂,原本排著隊的人群早就煩躁,見到有個“插隊”進去的立刻罵罵咧咧,有的甚至准備叫家中家丁動武了。
    花府門前如此熙攘,若干人和那羅渾等人也怕出事,門口一水的強壯士卒守門,哪怕你是王爺宗親前來,也得給我乖乖排隊。
    此時見前方騷動,各家家僕甚至准備動手,那羅渾這個左衛率立刻覺得不妙,正准備再多調動一倍的人手,猛見得一匹黑馬飛過眾人的頭頂……
    等等!
    那羅渾揉了揉眼睛。
    確實有馬在天上飛!
    馬怎麼會在天上飛呢?
    “是誰敢在將軍府門前搗……”陳節正准備發威,眼見著跳下來的馬看著眼熟,頓時閉住了嘴。
    “將軍!”
    原來實在穿不過去的賀穆蘭情急之下拍了越影的屁股,誰料這小子突然發起了脾氣,一下子縱身飛奔躍了起來。
    它腿長爆發力強,又是暴躁的年紀,當即越過眾人頭頂,嚇的眾人的家僕倉皇而逃,它卻壞心眼的跳進了別人讓出的空地,得意的打了一個響鼻。
    “噗……”
    賀穆蘭這一跳立威,眾人又聽得陳節這個親兵喚她“將軍”,哪裡不知道來者是誰,立刻為她這一手“飛馬”的本事敬畏萬分。想必等這些家僕回去一宣傳,明日這昌平坊恐怕擠的更是水洩不通。
    賀穆蘭見越影突然來這一出,氣的暴打它一頓的心思都有,可事到如今也沒其他辦法,只能狠狠瞪了它一眼,翻身下馬想要回府。
    正在眾人紛紛為她讓出一條道路的時候,驀地一道人影撲到了她的身前,靠著她的身子就嗚嗚嗚假哭了起來。
    “嗚嗚嗚嗚,火長救命,今天累死我了!”
    這假哭的不是別人,正是可憐照顧了花家父母這麼多天的若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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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25:35 |只看該作者
  ☆、第357章 家國大事

鮮卑人有早婚的傳統,男人到了十四五歲就成了親是很正常的。而且鮮卑人非常想娶漢人女子,可是漢人秉持傳統,大族豪門一般是不和鮮卑人結親的,倒是民間經常有漢人的姑娘嫁給鮮卑人,比如說花木蘭,便是這樣出生的。
    五胡十六國時期,人口凋敝,女子再嫁甚至嫁好幾次都是常見的,國家也鼓勵再嫁的行為,女子看中了哪家郎君回家找家人說和也是常事。
    加之如今拓跋燾四月就要大選,鮮卑貴女不少不願意入宮的,更是趕不及的要把自己嫁掉,所以若干人才會逃婚逃的這麼狠,獨孤諾抱得美人歸。
    在眾多女子眼裡,像是賀穆蘭這樣已經二十多歲還沒有妻子的男人是很少的,而且他是寒門出身,一沒丫鬟二沒小妾,家裡公婆不會給眼色,自己英雄了得又品性高潔,真是一個如意郎君的人選。
    於是乎,正面攻堅不上的就曲線救國,曲線救國還救不了的就先刷好感度,可憐花家父母兩人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真是嚇都嚇死了。
    袁氏原本還是做著“我也可以當當貴族老太太享享福”的夢上的平城,可等各家家僕到了門口一看,隨便一個下人穿的都奢侈無比,站在她面前活生生把她襯成僕婦了,頓時臉色黑的不能再黑。
    至於三五成群的排場、那些別人送來的靈芝人參鹿茸,更是讓二老惶恐至極,不知道收下來會不會讓賀穆蘭拿人家的手短。
    若干人就是這麼累死的。
    若賀穆蘭真是男人,他一定十分高興的替火長打聽各家閨秀的家室人品,在根據打聽來的消息推薦花父花母擇優相看,至於禮物或者拜帖,他雖對平城的豪族了解的不多,但他家在平城有宅子,請幾個管家來處理也是妥當。
    偏偏賀穆蘭是個女人,哪怕是公主要下嫁也是娶不了的,所以這些閨秀注定要黯然神傷,也決定了賀穆蘭不能對任何一家表現出偏好。
    這就是個很打臉的事情了。
    如果一個郎君已經有了心上人,或是家中已經定了親事,那麼你推辭這麼多人家自然是順理成章的,可若是你連個緋聞都沒有,什麼人都推掉就有些挑三揀四待價而沽等著高枝再跳的意思。
    即使權貴們再想嫁女兒,被這樣對待心中肯定都不爽,可是要不能回絕死了給了別人希望,就又像是吊著人家了。
    按照現代的話說,賀穆蘭一個不留神,很容易變成鳳凰男綠茶婊。
    像若干人這樣並不八面玲瓏的小伙子,在一群柔然僕人的府邸裡,要充當起管家應付這麼多的人家,還要照顧老頭老太太別因為太緊張太害怕厥過去,會抱著賀穆蘭嗚嗚嗚假哭實在是無奈之舉。
    賀穆蘭自己還煩愁著明日上朝的變法之事,家裡有烏壓壓來了這麼一大堆人。花父花母在將軍府也是個很麻煩的事情,至少花母一看到賀穆蘭有些男子做派就想嚶嚶嚶哭很容易暴露她的身份。
    這麼左右想一想,賀穆蘭腦袋都要炸了。
    “木蘭啊,你說怎麼辦……”花父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看著手中的禮單像要暈過去了。“我都不知道往哪裡放,還是若干人領著人家家僕放的……”
    賀穆蘭接過厚厚的單子一掃,見只是些尋常的貴重布料和一些老人家適合用的藥材等等,隨口回他。
    “收下了就收下了。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回頭我再擬個單子,回禮回過去就是了。”
    花父花母對視一眼,臉上都是震驚的神色。
    若干人是大家公子,見了這些東西不吃驚就算了。他們家女兒以前在家裡是頓頓栗米粥、糙面餅,連銀子都沒見過的孩子,就連去年的家信還在哭窮說是多少錢都不夠用,現在居然一副“不算什麼”的樣子?
    這這這……這是真飛黃騰達了?
    “木蘭啊,有點錢不要亂花,總要留些防身。”花父覺得女兒幾乎是嫁不出去了,也難找匹配的男兒,那麼留點錢養老總是要的,“大手大腳慣了,對名聲也不好。”
    “恩。我明白的。”賀穆蘭知道花父的想法,心中暖暖的,“阿爺阿母莫擔心我,大可汗慷慨的很,我每次出征都能得不少東西,上面還有賞賜。”
    “不該拿的也不要拿。你出去打仗,恪守本分就好,遇到那些貧苦人家,就不要去作踐人家了。”花父頓了頓,“手下也多約束約束,你畢竟是……若手下傳出糟蹋女人的名聲,你以後就不好做人了。”
    “將軍畢竟是什麼?”那羅渾莫名地看了看花父,“我們軍令很嚴,這些將軍都不准我們做的。”
    “那就好……那就好……”
    花父生性木訥,聞言除了高興,也憋不出什麼。
    賀穆蘭知道花父這一天累的夠嗆,花母受的刺激也不小,待把兩人送回房安置以後,便又開始頭痛。
    怪只怪她做男人做的太成功。
    “火長,我今日就不回去了。”若干人看賀穆蘭臉色不好,心中大為同情地勸她:“這種事隨著你年歲越大總是避免不了的。若是在邊關還好,邊關沒娶親的光棍一大堆,可如今你在平城,又是天子近臣,到了二十多歲再不成親,閒話也會越來越多。”
    他撓了撓臉。
    “好在火長你長得不夠俊俏,否則時間久了,說你是陛下‘佞幸’的人都可能有。”
    “我?佞幸?”
    賀穆蘭搓了搓下巴,竟然開了個玩笑。“時間久了真說不定,我既沒有胡子,也沒有喉結。”
    難怪花木蘭到了快三十的時候還是頂不住壓力解甲歸田了,除了軍中征伐實在太痛苦,而她也想要回家為父母養老送終以外,一個男人到三十歲沒娶親也長出胡須實在是太奇怪了。
    在黑山還好,一旦拓跋燾真給她個“尚書郎”當,平城這麼多老狐狸,哪裡有看不出來的!
    “實在不行,火長你干脆破罐子破摔,就說自己是斷袖得了。”若干人齜了齜牙,“咱同火幾個給你遮掩,大不了我也不成親了陪你。”
    賀穆蘭聞言皺眉,突然側頭看向若干人,直看得若干人鬧了個大紅臉,她才慢悠悠地說道:“不會你其實是個斷袖吧?我看你兩個阿兄都一天到晚擔心你娶不到媳婦兒……你要是斷袖也不必遮掩,我不歧視斷袖的。”
    “斷個屁啊!”若干人直接摔東西不干了。“我這不是看著你左右為難嘛!你一個女人一天到晚裝男人夠辛苦的了,現在又遇到這麼多人求親!你是不知道這些大族,到時候軟的來不了就來硬的,你能怎麼躲?把所有人家全部得罪光嗎?”
    “你那也是餿主意!”
    在門口替他們守著門的陳節聽到裡面的爭執實在是忍不住了,推門進去說道:“我們家將軍是何等威風的人物?你現在跟外面人說他是斷袖,你看他日後如何服眾?別的不說,虎賁軍裡人心就要散個大半!”
    “那你說怎麼辦?”若干人原以為只有自己知道花木蘭的秘密,等後來知道還有個親兵陳節知道了,心中頓時不是滋味,再聽他反駁自己,梗著脖子叫道:“總不能讓火長真娶個女人吧!火長又不能人道!”
    匡當!
    什麼東西墜地的聲音驚得所有人一跳。
    賀穆蘭最為警覺,三兩步追了出去,出門一看地上一堆飯菜,就知道是誰好心替她送了晚飯來,卻被那句“不能人道”嚇得跑了出去。
    陳節推門進去就是片刻前的事情,賀穆蘭的腳步極快,沒兩下就發現了一道身影,舒展了手臂把那人往後一拉!
    “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什麼都不會亂說!”被拽住小辮子的蓋吳驚慌失措的揮動著手臂:“師父饒命!”
    “饒什麼命!你以為我會殺人滅口不成!”賀穆蘭揉著額頭,只覺得頭痛的更厲害了。
    從若干人第一個猜到她的身份不對開始,各種各樣的猜測接踵而來,狄葉飛以為他是斷袖,蓋吳以為他不能人道,再繼續隱瞞下去,還不知道有什麼光怪陸離的身份震驚世人。
    “還好是你聽到了,換了別人,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賀穆蘭松開手中的小辮子,“你也別再抖了,給我重新端飯菜來吧。”
    “哎?哎!”蓋吳愣住以後立刻點頭,“我這就去!師父你就在房裡等著!”
    他沖出去幾步之後又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猶豫地說道:“師父,下次這種事情,最好關起門來說,別人聽到了會到處亂傳的……”
    要你講!這不是陳節跑進去了嘛!
    賀穆蘭沒好氣地對他揮揮手。
    蓋吳回身又跑了幾步,接著又回過頭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賀穆蘭,似是欲言又止。
    “又有什麼事?叫你別放在心上了。”
    春寒料峭,賀穆蘭被夜風吹得有些寒冷,搓了搓手臂准備回屋。
    也不知她走出去多遠,背後突然遙遙傳來蓋吳的聲音:“師父,您……您別擔心……我會對您很好很好的……”
    “這小子……”
    賀穆蘭哭笑不得。
    “我會給您養老送終的!”
    蓋吳的大叫聲一直傳入賀穆蘭的耳朵,這才聽見急速的腳步聲,像是身後有人追趕一般跑遠了。
    倒換成賀穆蘭愣在了原地。
    “我何德何能……”
    賀穆蘭立在庭院之中,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
    “……能得這麼多人厚愛。”
    她不過是會打仗,愛管閒事,是非觀念比旁人強那麼一點罷了,竟能讓這麼多人為她打算,甚至為了她願意一直不娶給她做掩護。
    若干人的想法她隱隱約約也知道一些,從這小子知道她是女人起,對待她不但比以前更加親暱,更是有一些並不明顯的曖昧。
    他賴在她的府裡,為她打點將軍府,擔心狄葉飛和她獨處,特地跑來拉著狄葉飛一起住,都是他內心裡那些小盤算在作怪。
    若干人接觸女人少,又是男孩向男人轉變的過程中,陡然遇見自己這麼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心中產生戀慕是正常的。但又因為她太不像個女人,以至於讓他無法像是面對和追求正常女人一般對待自己,甚至因為打不過她還有些自慚形穢,只敢以撒嬌耍潑的方式表示親暱。
    這種情感等他真正遇見了能讓他荷爾蒙萌動的女人應該就會變淡,所以賀穆蘭從不擔心會出什麼問題,也能隨便岔開話題用些玩笑話搪塞過去。
    可若說若干人對她的情感來自於性別揭露後的無所適從,那其他人對她的厚愛便真是讓她受寵若驚。
    蓋吳說起來比如今的花木蘭也小不了幾歲,可他居然能說出“我為您養老送終”這樣的話,是已經打定主意把自己當做她的兒子一般供奉她了。
    陳節為她的名聲著想,處處想著如何不墮她的威風;拓跋燾為了她,甚至出人意料的弄出個“女官”,試圖給她日後擋槍;最敏感的狄葉飛知道他可能是“斷袖”卻沒有疏遠……
    這一世,她實在是比花木蘭幸運的多,因為比起獨自承受秘密的花木蘭,她已經有了這麼多可以分擔、可以托付之人。
    “火長,火長?”
    若干人和陳節擔心不對,跟著追了出來,待見到賀穆蘭獨自站在庭院裡吹風,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看四周。
    “追到沒有?”
    “沒事,是蓋吳,他聽到也沒什麼。”
    賀穆蘭笑著瞪若干人:“你以後說話能不能不要那麼口無遮攔?把蓋吳嚇壞了,差點沒喊‘好漢饒命’!”
    若干人調皮地伸了伸舌頭:“我已經說得很含蓄了,要是全說了,蓋吳更要嚇死。”
    當成父親一般尊敬的男師傅突然變成了女師傅,不嚇死才怪。
    賀穆蘭歎了口氣,默默搖了搖頭。
    受沖擊是一定的,當年花木蘭養了阿單卓十年,等她身份一揭露,他也掙扎了那麼多年,直到花木蘭毫無音訊才鼓起勇氣上門尋找。
    “火長反正也不想娶媳婦,這些名聲也沒什麼。現在問題是這麼多拜帖和禮物怎麼辦。回禮之後若別人又要來拜訪,總不能一直這麼拖著吧?”若干人想到賀穆蘭和自己明日要去處理公事就頭疼。
    這家裡人人都有正事,就連那羅渾,賀穆蘭不在的時候也是要去軍營的,到時候花父花母可怎麼辦?
    “我阿爺阿母今日累病了,閉門謝客。”
    賀穆蘭想了想,一咬牙。
    “我要侍候父母湯藥,除了朝中,哪裡也不去了!”
    ***
    崔府。
    狄葉飛一出宮就被崔浩喚到府中來,心中可謂是七上八下,其心情之復雜,不在被逼婚的賀穆蘭之下。
    他原以為自己會被敲打一番,又或者崔浩會軟言勸說,卻沒想到崔浩只是讓他先在一旁休息用茶,直到他手中的公函批閱完畢,這才擱下筆和他說話。
    一開口,問的也不是陳郡之事,而是說道:“我看你現在的表情,似是已經有了主意,知道該如何做了?”
    狄葉飛被問的一怔。“先生說的是?”
    “素和君一定是把‘三長制’的事告訴你了,而你也有了想法,是不是?”崔浩見狄葉飛臉色煞白,笑著搖搖頭:“你別這麼緊張,我又不是心胸狹隘的小人,弟子和先生之間有分歧是很正常的事,便是我當年和我的父親,也有很大的分歧。”
    “咦?”
    “陛下想要變法,是因為他認為近幾年之內無仗可打,如今正是處理內務的時候。”他為狄葉飛斟了一碗茶。
    “既然臥榻之側依然有他國環伺,戰爭再起便在扎眼之間。北燕天王馮弘立了寵妃之子為太子,廢長立幼已成禍患,如今馮弘的三個兒子已經逃出了北燕,朝我國而來,馮弘派了大軍追出國境,若不出我意料之外,今年之內,我國必要去討伐北燕……”
    崔浩是注重“大局”之人,雖因為出身原因無法像是寒門出身的士子一般一心為國,但就眼光、經驗和情報上來說,都高出其他人一大截。
    崔浩看著一言不發的狄葉飛:“你去了袁家,自然知道他們的蔭戶對朝廷是什麼態度,你認為若朝中派了官員去重新制定戶籍,他們會乖乖依從嗎?少則數月,多則半年,恐怕都無法順利變法。”
    狄葉飛想起袁家鄔壁那些蔭戶,一各個因為宗主失勢而恨不得將他們生啖其肉的樣子,顯然對胡人是仇恨萬分。
    五胡亂華之時,這些百姓受到的創傷最為厲害,到如今也無法坦然從鄔壁中走出來。
    “但凡變法,最好選在冬日農閒之時,如今正要春耕,若陛下貿然施行新政,只會影響到陳郡的春耕。百姓一旦沒有事做便會生變,到了秋季沒有收成就會釀成大禍……”
    “先生,這些話你應當和陛下去說,和我說有什麼用呢?”狄葉飛坐立不安,“我人微言輕……”
    “你以為我沒說嗎?”崔浩好笑地看著這個尚且青澀的弟子,“我是仕宦之首,一旦我出言反對,所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代表著鄔壁主和門閥的利益,必會百般阻撓變法。但以如今的大局,變化確實不可以操之過急。”
    “北方還沒有一統,夏國剛剛開始‘分田’,已經引起不少當地豪族的不滿。如今正是農時,南方不能生變,而北燕坐擁鹽田,一旦有機會肯定是要征討的。北涼的沮渠蒙遜又病重多時,若是今年病死,幾個兒子肯定要因為爭位而其內亂,又是我國出兵的大好時機……”
    崔浩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我從不相信什麼‘和親’,我對陛下也一向是這個態度。一旦有機會滅了北燕和北涼,莫說給了女人和牛羊,便是割了大片國土也不要,只有成為我國的國境才最安心。”
    “所以在這個時候,各地豪族和鄔壁主的支持尤為重要,若是前線正在打仗,家中卻有人在扯後腿,豈不是因小失大?別的不說,若正好遇上今年收成不好,前線要打仗的時候,還是要向各地的宗主征糧才能度過難關。”
    狄葉飛被崔浩說的張目結舌,一時沒太明白。
    大可汗不過想將陳郡袁家的蔭戶編為“三長制”,為何又能扯上北涼和北燕,繼而再牽扯到征糧和征戰。
    但狄葉飛史書讀的少,不代表見識就少。他突然想起了大魏征伐柔然時,高車舉族歸附,閭毗和高車突然從柔然背後捅了刀子的事情。
    一旦真在征伐之時,家中出了內亂,確實是可怕至極。
    “先生,那是大可汗啊。我等軍戶,陛下一聲令下,必定萬死不辭。哪怕真的有您的猜測出現,大不了捐軀獻國,也算是死得其所。”狄葉飛不知道崔浩和他說這麼多是為了什麼,只能擺明自己的態度。
    “更何況,這些只是先生的猜測,若陛下不想征戰北燕,亦或者陛下不想征伐北涼,那今年便可平穩地變法,陳郡比起整個南方並沒有多大,袁家就更小了,袁家一地耽誤了今年的秋收,與整個南方的收成比起來,應該也不算什麼……”
    “哈哈哈,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崔浩露出欣慰地表情連連點頭:“你能自己想到這麼多,已經超出許多庸人了!我這弟子收的倒不虧。”
    狄葉飛被崔浩笑的滿臉通紅,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國之大事,猶如激水,至於漂石,勢也。陛下還是太年輕,也太心急。他驟然得了花木蘭這樣的猛將,便覺得天下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越發的膨脹。各地鄔壁之主經營數代,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推動,而鮮卑大族和軍中全靠打仗吃飯,說句不客氣的話,就連我們得到的賞賜也全是靠打仗得來,你說陛下不想打仗,卻會有無數的‘勢’推動著事情發生。”
    崔浩憂心忡忡地說道:“我最大的倚仗便是我的出身,但我最大的障礙也是我的出身。世家與皇權、地方勢力往往是取平衡之道,數百年來已成慣例。我便是一心為國著想,看在有心之人的眼裡,也是我為著一己之私。”
    “古侍中推動變法,是因為他掌管著戶部,國庫裡實在空虛,可我卻擔心的是大魏長久的發展,變法一有不慎,便如曇花一現,更有甚者,延禍成災。”
    崔浩見狄葉飛努力的神色,知道他已經聽進了心裡。
    “我和你並無不同,只不過你忠於的是陛下,而我忠於陛下之外,更忠於
    ‘大局’。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縱使我為宗族打算,也絕不會讓大魏分崩離析。”
    他朗聲長歎。
    “苻堅當年何等威風,不過落得那樣的下場,我大魏甚至還不如當年前秦之時啊!”
    狄葉飛望著崔浩,深深地叩了下去。
    他叩得的是自己的無知,也叩的是崔浩對他的提點之恩。今日這一番話,已經勝過他讀十年之書。
    莫說是他,便是自己的火長花木蘭,也不見得能夠像這樣和這位當世最出名的“國士”促膝長談。
    先不談他說這麼多是為了什麼,朝聞道,夕死可矣。
    “先生的話,我明白了。但我依然不認為我能做些什麼。”狄葉飛中肯地說道:“先生都無法動搖的事情,叫弟子又如何能夠動搖陛下呢?”
    “我只是想暫緩一段時日,並不是不同意變法。”崔浩笑著點頭,“更何況,我和你說這些,也不是希望著你能扭轉局面……”
    他坦然一笑。
    “我是借你的口,說給另一位能夠動搖陛下的人在聽啊!”

  ☆、第358章 博弈之間

是夜,狄葉飛犯了宵禁,一路翻牆過巷,直奔將軍府而去。
    好在他身上穿著官服,穿過的又都是內城的府邸,他拿著崔府的憑證,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到了花家。
    賀穆蘭此時還沒有宿下,花家二老受了驚嚇,花木托水土不服一直昏昏欲睡,家中收了那麼多禮要處理,堆得老高的拜帖也需要一封封看過,一想到明日還在上朝,賀穆蘭除了仰天長歎恨不得上天多送幾個能干的人給她用以外,實在想不到什麼法子。
    所以這大晚上後門的門卒報狄葉飛來了,賀穆蘭實在是吃驚。
    她甚至想象著是不是他拒絕了崔浩的勸說後得罪了崔浩,結果被掃地出門了。
    若真是這樣,她一定會收留他,收留他多久都行。
    此時天色已晚,賀穆蘭不願吵到花家人,若干人和陳節又都是咋咋呼呼的脾氣,好在今夜是蠻古值夜,下人便悄悄帶了狄葉飛進來,徑直入了賀穆蘭的屋子。
    “這大晚上,真被掃地出門了?”賀穆蘭好笑地揶揄他,“投奔我可以,不過睡我房裡只能打地鋪。”
    狄葉飛想到之前在她房中打地鋪的事情,有些不自在地岔了過去:“我確實剛剛從崔家出來,不過倒不是被趕出來的……”
    他想起崔浩的請求,再看著賀穆蘭好奇的眼神,倒有些說不出口。
    這樣難怪,崔浩和賀穆蘭並沒有太多的交情,更是因為五石散事件而刻意變得有些疏遠,崔家上下更是對賀穆蘭義憤填膺。
    此舉雖然讓賀穆蘭獲得了鮮卑大族們的好感,但在朝中的漢人心裡卻留下了一個“霸道”的印象。
    好在賀穆蘭的天下是在戰場,而崔浩也不是真的和賀穆蘭結仇,所以幾次出征,糧草和後勤上都沒出過什麼事。
    即使如此,狄葉飛也不認為崔浩和賀穆蘭的關系能熟到“我和你談個心”的地步,夾在兩人之間的他更加為難。
    賀穆蘭不知道,他卻聽過崔浩和不知名之人的“秘聞”,那時候他動用實力要對別人滅口,又阻止別人去動花木蘭,這一點一滴都表明崔浩的身後站著巨大的勢力,即使是花木蘭這樣的武將,他也可以“動一動”。
    狄葉飛實在是不想崔浩和賀穆蘭交惡,可又覺得以賀穆蘭這樣的脾氣,她肯定毫不畏懼這些明面下的暗箭傷人,以及朝中的種種掣肘。
    狄葉飛在這裡猶豫了好一陣子,賀穆蘭才意識到有什麼事情發生了。這事情困難到足以動搖狄葉飛的意志。
    “有什麼難事嗎?”賀穆蘭驚訝道:“難道崔府出了什麼事?”
    “不不不!”狄葉飛聞言連忙搖頭,“是有事,但又不知道如何和你說。”
    “直說便是,你我二人何等交情,你老這樣未免顯得矯情。”賀穆蘭直率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你慢慢說。”
    狄葉飛總是會被賀穆蘭的態度影響,所以賀穆蘭“說”字一出口,便斟酌著句子將崔浩今晚“教導”他的話和賀穆蘭復述了一遍。
    他只是個傳話人,所以言語間也無偏倚,基本是實事求是,只有在說道崔浩誇他和他的意見時隱過了這一節。
    賀穆蘭原本以為崔浩訓斥了狄葉飛一頓,待聽到後來,身子已經漸漸坐直,甚至更因為聽得認真而微微離開了椅子,整個人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說老實話,崔浩說的這些話,賀穆蘭只信五分。
    但即使只有五分,他預想的那些事情也足以讓人心驚。
    賀穆蘭並沒有接觸多少國事,她雖是虎賁軍將領,但除了大朝會的時候要上朝,其他時候不是在營中,就是在外面,對於北涼和北燕的局勢,並不如崔浩這般明了。
    由於她是內定出使北涼的使臣,所以對於北涼,她還算有些了解,對於北燕,也只有花木蘭記憶裡隨便兩下就滅國的印象。
    只是北燕滅國之前,似乎從高句麗借到了好幾萬高句麗兵,確實對後期的戰事起了一些影響,但也沒掀起多大的風浪。
    她太習慣於用花木蘭時代的時間線去考慮現在的問題,卻忘了歷史早已經不同,即使正史裡是明年才會伐燕,誰知道會不會因為她這個蝴蝶扇的翅膀太大所以讓所有戰事都提前了?
    在這一點上,她確實責無旁貸,需要分外小心。
    有時候她的“記憶”,反倒是阻礙她正確判斷的最大敵人。
    在賀穆蘭的記憶裡,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推行“三長制”的,後來倒是有“三官”分理地方,自她穿越回來,袁家鄔壁也都好生生在那兒。
    既然現在就有人提出要限制地方勢力,為何直到十年後都沒有任何動作?難道真是因為沒有她這個蝴蝶翅膀扇一扇嗎?
    賀穆蘭開始陷入對自己的不確定中。
    狄葉飛比賀穆蘭還要了解她現在的困惑。因為對於他們兩個來說,在政治上簡直就比菜鳥還菜鳥,崔浩想把這些話告訴他們,除了想要借此說動拓跋燾,恐怕想要點醒他們自身的不足也是一個原因。
    狄葉飛還好,拓跋燾擺明了只用他的軍事才能,但對於賀穆蘭這個完全不擔心“尾大不掉”的將領,拓跋燾對她的信任可謂是推心置腹到讓外人看來不可思議,崔浩擔心賀穆蘭因為自身的短視而影響了拓跋燾的判斷也是正常。
    “我……我也不知道崔太常說的話對不對。”賀穆蘭無法自己判斷,索性將手一攤,老實承認道:“這對我來說太困難了。我甚至不知道北燕王立的是哪個兒子,更別說什麼大局……”
    狄葉飛也傻了眼。
    在他心目中,賀穆蘭幾乎是無所不知的。
    “你這麼看我做什麼?我該知道嗎?我這半年都在外面東奔西走,下半年還是得東奔西走……”賀穆蘭露出一個“怪我嘍”的表情,“你和崔太常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一些!”
    “那現在怎麼辦?明日就要上朝了!”狄葉飛不可思議道:“上朝肯定要說到此事……”
    “崔太常會擔心的事情,必定也有其他朝臣會想到。我倒不擔心無人對陛下進行勸諫。我只擔心陛下如果知道這些情勢還要變法,那國庫已經空虛到什麼地步了。這才剛剛滅了柔然和夏國,照理說國庫是最充盈的時候……”
    賀穆蘭滿臉疑惑,“錢都去哪兒了?”
    “火長你真是……”狄葉飛倒笑了,“錢還能去哪兒,肯定還在那裡啊。”
    賀穆蘭將這件事擺在一邊,安慰了狄葉飛幾句:“你我都不要想這麼多,崔太常既然想我對陛下傳話,便是有了極大的把握這件事不會成,找我不過是給陛下一個台階下罷了。這些君臣之間的博弈不是我等小雜魚能參與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竟是這樣?!”
    狄葉飛錯愕。
    “要不然呢?難道還指望我說幾句陛下就罷手?我又不是竇太後(他娘)!”賀穆蘭將煩惱拋之腦後。
    “我更驚訝的,是崔太常對我的示好,以及通過你成為我二者之間的橋梁。漢臣的態度有變化,為什麼?”
    她想了半天,實在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現在天色已晚,你不會又翻牆回去吧?”她指了指外室那張長榻,“你就在這兒睡吧,我去裡面睡。明天還要上朝,你趕緊把官服脫了,別明天皺的像是破布一樣,被參個御前失儀!”
    狄葉飛聽到“脫衣”、“同睡”雲雲,頓時心髒跳得猶如擂鼓,再見賀穆蘭伸個懶腰揉眼睛的樣子,似乎又沒有什麼其他意思,也不知是失望更多,還是期望更多。
    賀穆蘭如今是虱子多了不癢,她身上一樁一件的事情太多,反到看的開,一步一步走,跟著拓跋燾後面,絕對不會有錯。
    就算錯了,以拓跋燾的性格,也不會讓她承擔。
    上面有人的感覺真好。
    賀穆蘭沒心沒肺地笑了笑,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倒是狄葉飛心中存著事情,又擔心明日上朝真會被參,索性把衣衫盡褪到只穿著褻褲,將衣服折得好好的放在榻尾,這才鑽進被子裡。
    兩人今日都實在是太疲倦了,一覺睡得差點誤了時辰。好在花母記著女兒今天要上朝,早早的爬了起來,不但下廚給女兒做了吃食,還拽上睡太多以至於早上醒的更糟的花木托來看姐姐。
    蠻古從來沒往其他方面想,又不知道賀穆蘭的性別,陳節不在,花母來探女兒,蠻古沒想那麼多,有些殷勤地就給袁氏開了門。
    袁氏身後跟著僕人,扯著兒子進了外屋,還沒來得及喊女兒的名字,就見外間的床榻上突然坐起個男人,皮膚潔白,胸前平坦,滿頭青絲如瀑而下,遮住了頭臉,看不清長相。
    “啊啊啊啊啊!怎麼有個人!”
    袁氏驚聲尖叫了起來。
    賀穆蘭此時正在內屋穿衣,聽到外面動靜連忙跑了出去,只見袁氏一副震駭莫名地樣子指著狄葉飛,頓時無力地捂住了臉面。
    完蛋了,她忘了花家二老現在也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了……
    狄葉飛卻是被袁氏叫的莫名其妙,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膛,覺得沒露臉的時候絕不會被誤認為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為什麼花母叫的這般可怕?
    難道他的氣質已經陰柔到看不到臉也會被當成女人的地步?
    想到這裡,狄葉飛忍不住心中一悶,撩開頭發給花母看清自己。
    “伯母莫驚,是我,昨日見過的。我是男人……”
    “管你什麼人!為什麼睡在木蘭房裡!”
    袁氏的聲音尖的可怕。
    “怎麼不穿衣服!”
    賀穆蘭趕緊上前安撫快要暴走的袁氏,卻聽得花木托在一旁怯生生地開口:
    “阿母,好漂亮的阿姊,你昨日不是說大兄和女孩摟摟抱抱沒關系嗎?叫那麼大聲做什麼……”
    賀穆蘭剛剛抱住袁氏安撫,就見到狄葉飛突然一下變了臉色,腦海中頓時一萬匹草泥馬踏過。
    媽蛋啊!
    她剛安撫了老的,現在又要安撫小的!
    狄葉飛下唇氣得都在哆嗦了!
    她到底前世是造了什麼孽喲!!!

  ☆、第359章 我曾來過

在蠻古無意識地強調“將軍的火長在這裡留宿或者行軍時同帳而住是很正常的”後,袁氏徹底斷片了。
    花父和花母早就已經接受了“我的女兒在打仗還是個將軍”的事實,可是以前從未見過,對於這種殘酷和擔憂被控制到了最小,甚至家中還為了擔心給女兒惹上麻煩將此事當做一種禁忌,逼著自己不去想、不去打聽。
    可一旦活生生的事實擺在面前以後,花母所遭受到的沖擊可想而知。花父畢竟是從軍過的男人,知道軍帳裡會發生什麼,戰場上會發生什麼,早已經了悟了女兒從軍的殘酷,可對於花母來說,那遙遠的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只不過恰巧落在了他家女兒的頭上。
    所以說花木蘭後來解甲歸田後花母會那麼積極著為她說親、關心她的未來,正是因為她還沒有意識到花木蘭經歷的是怎麼樣的人生。
    這一世重來,賀穆蘭改變了很多花木蘭的人生軌跡,而花父花母提早了解了“替父從軍”代表著什麼,也是蝴蝶翅膀扇動後帶來的後果。
    至於這後果是好,還是壞,賀穆蘭也不得而知。
    在一陣雞飛狗跳之後,賀穆蘭順利帶著(護著?)狄葉飛去上朝了。花母則是被問詢而來的花父以及花家小天使花木托攙扶著回了房。
    “我長得很可怕嗎?”狄葉飛一路上一直在摸自己的臉,“還是伯母將我誤認為了……”
    他張了張口,“寵姬”那兩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哦,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我阿母就是個愛大驚小怪的婦人,請別放在心上。”賀穆蘭隨口敷衍了過去,“我房間裡出現了誰,她都會那樣。”
    “原來是這樣……”
    狄葉飛識趣的沒有問“出現了誰”會發生什麼,只好換了個話題:“昨日先生和我們說的事,你准備怎麼處理?”
    “所以我才說要提早進宮。”賀穆蘭歎了口氣,“崔太常名義上看起來是找你給我傳話,事實上是找我給陛下傳話。我這人從不考慮什麼立場、權謀的問題,如今自然是提早去找陛下商量。你等會隨著我,先去找陛下。”
    狄葉飛聞言驚訝極了。
    因為賀穆蘭說“我們去找陛下”的口氣,隨便的就和逛自家後宅去找個女人一般簡單。
    這一剎那,他是徹底明白了崔浩為何說花木蘭是個“能夠動搖陛下的人”了。
    這一差距,讓狄葉飛更加了解了自己與賀穆蘭的差距有多遠,甚至讓他有些沮喪起來。
    賀穆蘭是大而化之的人,根本注意不到狄葉飛的小低沉,兩人駕馬到了宮門口,此時宮門還未開,門外站著一群等候大朝的文武官員。有人見賀穆蘭和狄葉飛聯袂而來紛紛上來打招呼,幾個家中子弟與賀穆蘭交好的人家更是直接調侃起昨日花家的“門庭若市”,感慨家中沒有合適婚齡的女子。
    賀穆蘭被這群大人們逗弄的抱頭鼠竄,只得趕緊找了宮門口一個白鷺官通傳,請他去找素和君,轉告自己和狄葉飛求見陛下的請求。
    素和君這段時間也遭遇家中逼婚,吵得是日日宿在宮中,所以賀穆蘭才篤定自己能提早見到拓跋燾。
    果不其然,不過片刻的功夫,宮裡匆匆忙忙來了幾個捨人,提早開了宮門,接了賀穆蘭和狄葉飛進去。
    在宮門口等候的官員們待賀穆蘭和狄葉飛走到看不見了,這才開始三五成群的竊竊私語起來。
    “看見沒有,那位得到的恩寵,真是讓人嫉妒的很吶。”一位老臣用酸了吧唧的語氣感慨,“陛下是年輕人,現在就不愛見我們這些老頭子的臉囉!”
    “劉使君真是謙虛,陛下前幾天才召您進宮待了半宿,誰不知道陛下對您的器重……”一個年輕的官員趕緊安撫,“花木蘭這樣能打仗的將領,和使君這樣治國之臣還是有區別的。”
    自古文武相親,阿不,自古文武相輕,姓劉的老臣聽完後果真面容舒展了不少,得意地點了點頭:“那倒是,治理國家和沖鋒陷陣是不一樣的,他們就是跑瘋了的野馬,我們則是將馬拉回來的人。不過花木蘭在年輕人裡算是穩重的,這麼匆匆忙忙入宮,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大概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吧。”
    比起劉尚書這樣老成持重的大臣,更多的官員在意的則是賀穆蘭能夠迅速得到接見和拓跋燾為他提早開了宮門這兩件事。
    早前還有宮裡的消息,說是拓跋燾出宮巡查時,都是先在賀穆蘭家停留,由賀穆蘭保護著才微服出巡的。
    這已經不僅僅是“榮寵”這麼簡單了。朝中一干老臣有許多都過了五十歲,在這個五十歲幾乎已經進了棺材的年代,老一批裡陸續告老還鄉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羅結一樣干到一百多歲。
    那麼接下來的時間,就是以崔浩為首的中年官員和花木蘭一般的青年將領為主。老成謀國、拳怕少壯,放之四海皆准。
    再多的揣測都沒有親眼目睹來的直接,有些大臣甚至在心中盤算著是不是也要加入“門庭若市”的成員中去,畢竟家中雖沒有女兒的,也大多有侄女、孫女什麼的,都是不出五服的親戚,說起來也都是一家人不是?
    ***
    賀穆蘭被素和君引著入殿的時候,沒料想到殿中還有其他人。
    除了已經穿戴整齊就等著上朝的拓跋燾以外,殿中還有古弼、赫連定、以及賀穆蘭曾經有過幾面之緣的平棘公李順等人。
    李順和崔浩有姻親關系,是以狄葉飛進來時,他對著狄葉飛微微頷首,算是對他示好。狄葉飛自然也不敢怠慢,和他隔著眾人躬了躬身子。
    李順是不久後出使北涼的主使,他家三代顯達,他自己精通匈奴語、盧水胡語、鮮卑話和漢話,又是趙郡李氏出身,曾經出使過好幾次北涼,但本身並不是什麼朝廷要員,所以這幾個人聚集在一起,實在是讓人詫異。
    更讓人詫異的是,如今這麼多人居然齊齊圍在殿上,認真聽著一個年輕人的描述,甚至不願意分神看一下是誰進來了。
    拓跋燾當然知道是誰進來了,隨手指了一下殿上一個位置,讓素和君帶著賀穆蘭和狄葉飛在那裡站就好。
    因為他們進殿時,只看到那個年輕人的背影,大殿空曠說話之聲又有失真,所以剛開始賀穆蘭幾乎沒認出這個年輕人是誰。
    可當她靜下心來的時候,頓時明白了說話的是誰,幾乎是驚駭地猛地扭過了脖子,側著臉看著說話的人。
    那不是別人,正是因罪被壓入京中的袁家現任家主,袁放。
    “……朝中並無俸祿,然從未有過官員餓死之事,為何?概因每到收稅之時,往往逼民假貸,商賈取利而抽分之。刺史牧民,為萬裡之表。自頃每因發調,逼民假貸,大商富賈,要射時禮,旬日之間,增贏十倍。上下通同,分以潤屋。故編戶之家,困於凍餒;豪富之門,日有兼積。人道是鄔壁主搶掠人口,卻不知編戶之苦,苦不堪言,鄔壁主不過只是順勢而為。”
    (翻譯:朝中並沒有俸祿,卻從未發生過官員被餓死的事情,為什麼呢?因為每次到了收稅的時候,百姓交不起賦稅,又不願坐牢,就有官員作保逼著百姓先向富戶‘貸款’,然後得利息,官府和富商皆有收入。刺史管理百姓,最重就是賦稅,因此到了每年征收賦稅的時候,都是按照這種方式收齊賦稅,賦稅絕不會少。百姓借了這樣的‘高利貸’,在十幾天的時間裡,就可以翻到十倍以上的利潤,這種暴利由官商進行利潤分成,因此造成農戶貧困,饑寒交迫,而富裕的人家越來越富裕。人人都說鄔壁主和國家搶奪人口,將百姓變為蔭戶,卻不知道編入戶籍的百姓過的有多苦,簡直是無法言喻,投奔到鄔壁主的門下,而鄔壁主留下護庇,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古弼掌管國家的稅收收入,朝中雖沒有俸祿,但每逢年節、大勝的時候,國家都要對各級官員進行賞賜,和俸祿也差不多。
    國庫緊張的時候,賞賜自然是沒有,但這幾年年年大勝,加之每年各州府地方收稅都收的特別好,國庫豐盈,所以賞賜也多。
    但無論是古弼還是拓跋燾,都不知道這稅是這麼收上來的!
    居然是因為“假貸”!!!
    古弼第一個臉色不好看,直接逼問袁放:“你說民間賦稅全靠如此收取,那為何沒有百姓上告官府?自陛下登基以來,還未曾有過關於假貸的訴訟!”
    聞言,袁放笑的諷刺。
    可以看得出他篤定背著“造反”之名的自己下場絕對不好,所以對整個世道都不在抱有什麼希望,說話間也毫無遮掩。
    “這位使君,若能讓百姓去告官,又怎麼稱得上‘官商勾結’?天下哪一階州府不需要收稅?這種自砸飯碗的事情誰會去做?若您是一府的州官,因此事收不上來賦稅,官丟了是小,其他各級官員沒有了收入,連殺身之禍都是正常。使君不妨去查查看柳林當年那位縣令接了狀子,最後是什麼下場!”
    古弼聽到最後一句,表情像是挨了一棍似的望向拓跋燾。
    拓跋燾抹了一把臉,實際上他臉上一點汗都沒有,可是心頭之震擊,足以從他這一下動作中看出來。
    “可笑的是諸位還因‘三長之制’的事情提了我來問策,在我看來,你便是三長也好,宗主督護也好,都是在竭澤而漁,本質沒有什麼區別,說不得宗主督護之下還能活,三長是又多出三層剝削來,更活不了了。”
    袁放歎了一口氣,然後用一種很不願意說出來,但是被逼著不得不說的表情開始說道:
    “蔭戶還有宗主轄制,三長之下一旦動亂,恐怕大量還不起假貸的百姓就會拋棄土地,逃離故土,要麼繼續淪為流民蒙蔭宗主,要麼禍害地方成為賊寇。牧守蒞民,侵害百姓,徭役不時,為吏奸/暴,這些才是最可怕的問題。和這些相比,宗主實在是可愛的多了。”
    賀穆蘭想起後世那位借著“滅佛”大肆搶劫百姓和富豪之家,甚至逼得無數人家家破人亡的縣令。
    不過是一縣的縣令而已,竟能逼得當時已經是太守的若干人差點出事,可見地方上的勢力有多麼龐大。
    拓跋燾想到的卻是才當長安太守不久的王斤,那麼短的時間內能搜刮那麼多的財富,說是“為吏奸/暴”,大概都算是客氣的了。
    “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變法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呢?”
    拓跋燾用一種高深莫測、且帶著深深壓迫感的姿勢傾下了身子,眸光一閃也不閃地望向袁放。
    這種姿勢賀穆蘭曾經見過很多次,在場的老臣也都熟悉。每當拓跋燾希望大臣們給他准確而有用的見解時,他便會呈現出這種急迫的狀態。
    然而袁放只是眨了眨眼,攤手說道:
    “我怎麼知道?陛下還是在朝上討論吧。”
    賀穆蘭和狄葉飛原本聽了長篇大論加上早起而昏昏欲睡的瞌睡蟲,因為袁放這有些無賴的話,一下子就跑光了。
    不但賀穆蘭和狄葉飛,古弼和李順也露出“哎呀空氣呢空氣是不是都突然沒有了”的哽咽表情,連呼吸都沒有了聲音。
    而一旁靜聽著的赫連定則是齜了齜牙,露出一個十分好笑的表情,然後他確實笑了。
    悶笑聲傳在殿上,引得人更加煩躁。現在還有誰敢這麼放肆,大概只有一直得到拓跋燾信任的賀穆蘭和受寵愛的程度比後宮妃子還甚的赫連定了。
    賀穆蘭不是一個輕狂的人,赫連定的人生卻像是撿來的,這讓他過的更加肆意,也自我中心的多。
    拓跋燾竭力深呼吸了三四下才按耐住不下殿揍死袁放的沖動,他用五指用力掐住龍案的邊緣,壓抑著聲音說道:“你以為我沒在朝上討論過?等你上朝了你就知道,和他們說的話比起來,你的簡直就是‘高見’了!”
    袁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繼承了他父親的瘋狂,因為他竟然還能笑了笑,使得原本就圓嘟嘟的臉更加和藹可親的說道:“可是我是個宗主啊。陛下怎麼能問宗主該如何對付宗主呢?”
    他心中升起瘋狂的報復感。
    因為逼著只想好好做個宗主的父親瘋狂,從而覆滅袁氏一族的,便是他們這些人啊。
    是這些一代一代連國家都治理不好的人,才造就了“宗主”這種既不是官員,也不是士族的畸形東西的人。
    明明是他們保護住了地方的和平,明明是他們抵住了外界的壓力,就因為這些連國家都治理不好的人閉著眼睛,只在心中想象著這個世界,就把他們當成了造成如今世道胡亂的原因!
    “因為袁家欠了那麼多條人命。”
    擲地有聲的句子突然如同天崩地裂般炸在了袁放的耳邊,炸的他驚慌失措。
    剛剛那張洋洋得意的、狡猾的臉孔,立刻變得蒼白起來。
    原本沉默著並不吱聲的賀穆蘭突然上前一步,對著袁放認真地說道:“想想地道裡那麼多的百姓,袁家鄔壁如果真是正義的,又為何有那麼多的冤魂?如果其他的鄔壁都是正義的,那又為何每日驚惶不安?你出身鄔堡,自然該知道進入鄔堡的百姓究竟是何等的走投無路,何等的驚慌失措,既然如此,容納了這麼多百姓的鄔壁為何出鄔壁的時候還是身無長物?你認為這是一種正義嗎?”
    賀穆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使袁放的臉色由白轉紅。
    “陛下真因為知道這件事不是仁義的,所以才問策與你。此刻的陛下不是因為想要對付宗主而問你這個問題,而是因為不想再有百姓流離失所而問你這個問題。如果這不是一種仁義,又有什麼是仁義?”
    賀穆蘭憋著心頭一口氣,如同連珠箭一般向著袁放發難:“誠然,一旦沒有百姓流離失所,鄔壁自然也就轟然倒塌,可你難道認為被囚禁在鄔壁裡的一生是有意義的嗎?袁家那位死去的家主一生可曾踏足過大好河山?你這二十多年來的生命竟如此貧乏和空虛,難道你就不後悔嗎?”
    “你自己都說袁家是一座牢籠,現在卻為牢籠而擔憂,你到底在得意什麼呢?你當真忘了報應!”
    袁放抬起頭,不可思議地望著慷慨陳詞的賀穆蘭,臉上爆出青筋不甘地喝道:“那你想要我怎麼樣呢?我不過是個在鄔壁裡孝敬父兄、經商、生活的鄉下人罷了!就十年前,我還是宋國人呢!朝中這麼多大臣都回答不出來的問題,難道我就能回答嗎?我甚至都不知道為何大魏沒有俸祿,沒有銅錢,我怎麼知道你們為什麼這麼收稅?又要如何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我雖是宗主,可連鄔壁都沒有治理過,袁家就沒了!我都不知道我有這麼偉大!”
    “那就去想,去做!”拓跋燾打斷了袁放的話,重新以輕松的姿態坐回御座之中。“你以為我坐上這個位子又多久,又能坐多久?”
    “陛下!”
    “陛下,你又亂說話!”
    李順和古弼慌慌張張地開口阻止。
    “你們莫覺得我說的晦氣,可人的壽命,又豈是人能決定的?說不定下一刻我就死於戰場的流矢,也說不定一場大病過去我就崩了,所以我在位的每一天,都是當做最後一天在度過的,你說的問題,何嘗不是我知道不可能一日就能解決的問題?可掃平中原、清理吏治,難道我的先祖沒有做過,我就不能做了?征柔然、平胡夏,那一樣不是從‘我想做’開始的?”
    “我的祖先都在草原上放牧,我卻正在做著皇帝!難道要先當皇帝,才敢考慮如何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更龐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情願人人都是皇帝!”
    “陛下,你又亂說話!”
    “天啊!”
    古弼露出一副要暈過去的表情,而李順已經扶著殿中的柱子了。
    “古侍中,你別又訓我!”拓跋燾見古弼又要開始做長篇大論死諫狀,連忙伸出手來制止他開口說話,這才扭過頭繼續喝問袁放。
    “贖罪也罷,不甘心也好,你捫心自問,你堂堂一個大好兒郎,到底給這世間留下過什麼!我能對著蒼天和史書喊一聲‘我曾來過’,而你袁放難道就留下一個造反之名嗎!”
    拓跋燾的喝問聲在整個大殿中回響,這原本是為了增加君王威儀而設計出的效果,如今正忠誠的貫徹著他的使命,至少所有人都被震懾到了。
    袁放再怎麼早熟,如今也才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的早熟不過是因為常年在外經商而浸染出的世故罷了,每個男孩藏在心裡的“英雄夢”和“成名夢”從未在他們的心中退卻。
    向賀穆蘭這樣天生沒有什麼野心的人,在這個時代的人們之中可謂是鳳毛麟角,因為唯有野心才是讓人類進步的根源!
    在拓跋燾這樣天生的演說家面前,這個世故的小伙子居然也被說的熱血上頭,當場脖子一梗大叫道:
    “誰不願意青史留名!”
    “那你有何高見!”
    拓跋燾趁機逼問。
    “當然是先要花錢……呃?”
    等等,好像哪裡不對。
    剛剛我心中打定主意的死不開口呢?
    袁放猛然一驚,赫然抬頭望向御座上的那位君王。
    媽的!老子被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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