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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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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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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5:34 |只看該作者

☆、第395章 善良可愛

狂犬病,在沒有狂犬病疫苗的時候,都幾乎是不治之症。這種病毒直接作用於神經,是致死率極高的病症。
    最可怕的是,狂犬病病人的唾液是可能造成傳染的,一旦他咬了人,這種病就會蔓延開來。
    所以當賀穆蘭看到拼命掙扎想要襲擊虎賁軍護衛的李順時,第一反應就是沖上前去,揚起拳頭一下子打暈了李順。
    如果讓他這樣子發狂,喉部痙攣至窒息都有可能,若是咬傷了別人,那就真的是造孽了。
    “不是說他只是被撓了嗎?”賀穆蘭命令虎賁軍在眾目睽睽之下扒開了他李順的衣衫,讓太醫替他檢查。
    太醫也對“恐水症”十分惶恐,檢查的過程中戰戰兢兢,生怕李順突然醒了暴起咬人。
    “啊,有了,在這裡!”
    太醫指著李順肩膀部位的一道狹長痕跡:“這是獸牙劃過的傷口,因為傷口不深,恐怕李使君也沒有放在心上,根本沒有處理。”
    賀穆蘭是法醫出身,自然對各種傷口十分熟悉,她上前檢查了一下,發現傷口愈合的很好,就知道太醫說的沒錯。
    比起他手臂上的傷口,這肩膀上的傷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立刻封鎖這裡,你們一隊人日夜保護李使君,居然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也沒有上報,視為瀆職,自己去領十鞭!”
    賀穆蘭皺著眉頭處罰這群護衛,後者知道這是必須要做給北涼使臣看的,毫無怨言的去領罰。
    “花將軍,這……這如何是好?”北涼使臣莫干心亂如麻地說道;“真的是恐水症嗎?是不是要把他綁起來?”
    “李使君的病無藥可治。”慈心大師做出了結論,“過度勞累讓他的病情提早發作,而且他現在已經怕光怕水,這便是病入膏肓的情狀,得了這病,最多十天,最少四五天……”
    “他會狂躁而死。”
    太醫接了話以後,對賀穆蘭小心地拱了拱手:“將軍,我們必須要把李使君留在這裡,然後讓大軍快點離開,一旦這種病蔓延開來,整個使團都會有危險。”
    “你是郎中,這方面你說了算。”
    賀穆蘭從善如流。
    她雖然知道狂犬病只會通過唾液感染,可她現在在路上也確實耽誤不起了,李順的事情只是個合理的理由讓他們趁早趕路。
    至於李順,自己害人不成變成這樣,也只能說是天道昭昭,自有報應,能夠不用髒了她的手,實在是太好了。
    魏國的使臣們在被賀穆蘭召集過來開會後,對賀穆蘭的決定自然沒有異議,是個人都惜命,鮮卑人喜歡打獵,對恐水症的懼怕更甚於北涼人,李順這得的是不治之症,沒有理由為一個必死的人得罪接下來實際上的掌控者花木蘭。
    只是每個人的心裡不由自主的對賀穆蘭留下了深深的敬畏。能把自己的敵人直接打入到萬劫不復的境地裡去,而且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跟著她的腳步走,這花木蘭會被陛下看重,絕對是有著可怕的能力。
    一時間,眾人對賀穆蘭“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性格方正”的標簽通通都換成了“高深莫測”、“深藏不露”雲雲。
    要是鄭宗知道自己的一番謀劃能讓賀穆蘭變成這樣高深莫測的形象,肯定忍不住想要多“謀劃謀劃”。
    只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等李順清醒過來之後得知自己被豹子抓傷得了“恐水症”,恐怕命不久矣之後,徹底的瘋狂了。
    此時為了怕他傷人,他是被虎賁軍捆在帳篷裡的,只有那位太醫在旁照料,盡最後的人事。
    李順狂犬病沒有發作的時候頭腦尚還清楚,只是暴躁易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待聽到太醫說他得了“恐水症”,終於無法忍受地叫了起來:
    “那是花木蘭誣陷我的!他陷害我!豹子是他搞出來的名堂!他裡通外國,私下裡受了北涼的賄賂,一查便知!我要找源破羌!叫源破羌來!花木蘭害我,害我啊啊啊!”
    李順放肆大叫的時候除了太醫在,還有幾個北魏的使臣,都是好心來送他最後一程安慰他的昔日同僚,等他們聽到李順所怒吼的話時一個個忍不住面面相覷,根本不敢邁出腳步真去找源破羌。
    “我只要還沒死,就還是主使!你們還不幫我把源破羌請來!”李順聲嘶力竭地罵道:“我還沒死呢!李家也沒倒!!!”
    這時才有人想起李順和崔浩的姻親關系,以及李家和崔家的世交之誼,終於有人一咬牙去找了源破羌。
    源破羌被找來後,也不靠近李順,只遠遠的站在帳篷的角落,然後讓帳篷裡的所有人離開。
    李順見到源破羌,幾乎是抓到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慌亂地說道:“我知道源將軍深受陛下信任,你屈居花木蘭之下已久,想必已經不耐煩了。花木蘭帳下的鄭宗和蓋吳身上有大量北涼王室的金器,都是花木蘭收的賄賂,你帶著人一搜便知……”
    “哦,鄭宗和蓋吳?你是說那個言官和花木蘭的徒弟?”源破羌笑著問李順。“李使君是不是搞錯了,要給也是給袁放,都知道花木蘭的錢財都是袁放打理的,為何要給一個並不熟的譯官,以及自己的弟子呢?”
    李順此時已經是渾渾噩噩,聞言煩躁地大嚷:“我怎麼知道花木蘭的想法,你去搜就是了!你想要絆倒花木蘭,只有這一次機會!”
    源破羌站在帳篷的陰影裡,聽完李順的歇斯裡地後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原本還想著你和花木蘭斗的兩敗俱傷,現在看看你連做花木蘭對手的本事都沒有,輸的也太難看。別說我不敢去搜,就算我敢搜,搜到了又對我有什麼好處……”
    源破羌看著李順絕望的眼神,對他的愚蠢心中更是厭煩。
    他臨出京的時候被陛下委托著盯住李順和使臣,早就知道了他們之間不可告人的關系,至於接受賄賂的是誰也不明而喻。
    栽贓嫁禍這種事只有對已經被陛下起疑的對象身上有用,對於花木蘭這樣深得信任的將領來說,哪怕他真的收了北涼的賄賂,說不定陛下都會分辨說他是故意讓花木蘭收了增加收入的。
    拓跋燾真干的出這種事,而花木蘭也確實缺錢。
    源破羌若原本有什麼小心思,現在看到李順的倒台也都收起來了,只是雖然李順來找他,他就不得不敷衍一番,最好徹底激怒李順,讓他能夠狗急跳牆,把自己的馬腳全部露出來。
    想到此,源破羌臉上惋惜之色更重。
    “李使君一路對花木蘭頗有意見,所以才遭此橫禍。我雖是虎賁軍的右司馬,但還在花將軍之下,也不管領軍的事情,實在不敢得罪花將軍。對於您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也只能是同情,李使君最好好好養病,說不定情況還沒有那麼糟糕。”
    他歎了一口氣,轉身就要離開。
    “花木蘭是個斷袖!”
    源破羌剛剛准備掀簾子,聞言腳步突然一頓,不可思議地回頭望去。
    “李使君說什麼?”
    “此事是我的親信無意中撞破的。花木蘭身邊的譯官鄭宗是個斷袖,似是對花木蘭有意,但花木蘭並不喜歡他,卻也不拒絕他的親近。鄭宗言語中頗有對花木蘭是斷袖的慶幸之意,花木蘭也默認了。”
    李順喘著大氣說道:“後來麗子園大獵後夜宴,我特意找了男舞者試探花木蘭,他對女人不屑一顧,對男人卻看得目不轉睛,果真是天生的斷袖……”
    “只是我一來苦無證據,二來他其貌不揚平日又無劣跡,就算揭發了他是斷袖也傷不了他的根骨,所以我原本是准備把這個消息留到京中再傳出去……”
    這個秘密,現在只有他的親信和北涼王兩個人知道。
    他的密信應該已經到了姑臧,以沮渠蒙遜的手段,花木蘭最終少不了身敗名裂的下場。
    對於源破羌,他終是沒有把所有的老底都抖出去,只是閉著眼睛躲避著光線繼續說:“我也不求源將軍為我報仇,只求您照顧好我的僕人和隨從們,能把他們安全的帶回李府。”
    源破羌還沉浸在“花木蘭是個斷袖”的巨大震撼之中,聽到李順的請求,只能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會將你的家人送回貴府。”
    李順知道源破羌不肯幫他,因為他不願和花木蘭正面交鋒,可使團裡的其他人他都不信,他們也沒有那個能量能影響到拓跋燾,所以他也只能拜托源破羌。
    “我能問問李使君為何一定要把這些告訴我嗎?”源破羌臨出帳子之前,有些好奇地問已經不在掙扎的李順。
    “因為嫉妒。”李順閉著眼,百無聊賴地說道,“我這人對別人眼中的嫉妒十分敏感,你每次看花木蘭時,眼睛裡的嫉妒之色都落到了我的眼裡。你的出身、能力、領兵能力都不在花木蘭之下,偏偏處處被他壓上一頭,也難怪心中會有不滿。我現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花木蘭只會越爬越高,你若不能早日將他除去,遲早有更後悔的一天。”
    源破羌沒想過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不置可否地離開了營帳。
    “嫉妒嗎……”他呼出一口長氣,似乎和裡面的人說話都像是被侮辱了一般。“遇見這樣的人,怎麼能不嫉妒?”
    他冷哼了一聲,搖了搖頭。
    “只可惜他就算再有能力,不過就是一輩子為將罷了,我所重視的,又怎麼會是這個……”
    源破羌輕蔑地一笑,對李順更加不屑一顧,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賀穆蘭接到消息的時候,恰逢源破羌在帳外求見。
    她已經知道李順去派人找他的事情,也料定來的肯定是來解釋的源破羌,一點也不敢托大,請了這個笑面將軍進來。
    源破羌天生兩顆虎牙,面容也顯得有些稚氣,不過他繼承了父兄的武勇,打起仗來奮不畏死,就連拓跋燾都覺得他是個拼命三郎,絲毫不會因為他的面相而輕視他。
    賀穆蘭和他接觸的不多,曾經被他攛掇著調教了他手下不服的將士,一次得了一整套精致華麗的馬具,一次得了他送來的珍貴禮物,可見他極為大方,也會做人。
    自從賀穆蘭和源破羌分別擔任左、右司馬之後,反倒沒有以前在黑山時那般自然,要不是素和君的信裡很明確的寫了源破羌是拓跋燾安插在使團裡的眼線,賀穆蘭恐怕還要想一想源破羌和李順是什麼關系。
    這麼一想,李順臨死之前還要對虎賁軍施展離間之計,確實也死有余辜。
    “李順剛才找我,說花將軍裡通外國,接受了北涼的賄賂。”源破羌一進帳就把李順賣了,開門見山的說道:“花將軍如果這裡被‘莫名其妙’添了什麼東西,最好趁早處理掉。”
    袁放和鄭宗兩人互視一眼,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賀穆蘭點了點頭,接受了他的好意:“那是李使君收買鄭宗所用,我已和陛下通過書信,大部分都已經通過通商換成了他物,並沒有什麼關系。”
    源破羌一聽到賀穆蘭說和他陛下已經通過書信,就知道自己賭對了,聞言只暖暖一笑:“花將軍知道輕重就好,我不過是過來提醒一下。”
    至於斷袖之事,絕口不提。
    源破羌每次一笑就又露酒窩又露虎牙,賀穆蘭饒有興趣地盯著源破羌的臉,“將軍還是不要多笑才好,否則北涼的女人們都要追在將軍身後掐你這張臉了。”
    這麼可愛,多激發母性啊!
    源破羌原本想要習慣性斗嘴,突然想到李順說的話,頓時臉上笑容一僵,趕緊收回了笑容。
    “咳咳,這個……將軍不要說笑。我已經答應李順將他的家人帶回京城,花將軍可否行個方便,讓他們跟我走?”
    賀穆蘭只可惜李順的罪行不能大白於天下,但無論什麼罪也不可能連坐的,她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既然知道他效忠於拓跋燾,那便是自己人了。
    源破羌是來示好兼要人的,目的達成後便得了手令去領李順跟來的隨從等人。六個人裡留下了一個老僕照顧離死不遠的李順,其他人大概是之前得了李順的指示,一各個乖順無比,緊跟著源破羌離開李順的營帳。
    一個百人隊的虎賁軍因為受了鞭刑都要養傷,接下來的旅程只能坐在壓輜重的車上,李順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除了老家僕和太醫,所有人都離開了他,明日便要出發直奔姑臧。
    源破羌答應李順將他的隨從帶回平城,不過是為了讓白鷺官好調查李順的惡心,誰料大概是他的舉動獲得了李順某種意義上的信任,又或者是快死之前的狗急跳牆,只能對源破羌報以希望,就在這些隨從進帳感激源破羌的照顧之恩後,李順最信任的手下交給了源破羌一袋東西。
    “主人受襲後,一直就被花將軍控制著無法反擊,只能讓我們在麗子園裡細細查探。這包東西,是我們在主人的主室裡找到的。”他指了指那個布袋,“裡面是在門檻裡挑出來的布屑,上面沾了血,還有一些從衣服上挑下來的細刺,刺尖也沾了血,我們懷疑是豹子的血,那母豹子是聞著豹血的味道才來襲擊的。”
    “豹血?”
    源破羌敏銳地問道:“豹子獨來獨往,絕不會為了哪一只前來報仇。”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負責把這袋東西轉交給您。”那親信裝傻,“等到了京中,白鷺官自然有所判斷。”
    源破羌臉色凝重的收起了布袋。
    “除了這個,沒有什麼其他證據了嗎?”
    要是花木蘭真的這般陰險毒辣,那倒是真要提醒陛下小心提防。
    一個人陰險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平日要是都是以正氣的形象示人,那陰險起來幾乎是毫無痕跡,危害更大。
    “那些刺尖不是普通的刺,而是幼小的刺蝟身上萌出的軟刺。聽聞花將軍的親衛陳節曾經在主人遇襲前一天放掉過許多只刺蝟,當時麗子園不少人都有撞見,這大概也算是個證據吧。”
    那親信說出另一個線索。
    陳節,刺蝟,看樣子即使不是花木蘭出手,也少不了她的授意。
    源破羌只覺得後背一寒,心中更加小心慎重。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竟是個這麼表裡不一,睚眥必報的人嗎?
    ***
    只不過一夜的功夫,李順就又發了兩次病,一次是半夜時分,他狂躁之下差點咬掉了自己的舌頭,全靠老僕往他嘴裡塞了木勺才讓他沒有咬舌自盡。
    第二次是早上天亮之時,太醫進帳診查,因為光線入了帳篷,又使得李順發兵,其狀如瘋癲,撞得自己渾身是傷,毫無之前那股名士的風范。
    一位風度翩翩的文士落到了這個下場,實在讓人忍不住唏噓。
    但是也因為李順發病的事情,讓全使團的人和商隊的人都知道李順得了恐水症,這麼一來,說賀穆蘭公報私仇,或是惡意爭權的猜測就小了許多。
    就算賀穆蘭本事再大,也沒辦法控制一個人得不得恐水症,否則他早已經無敵於天下了。
    只能歸結於李順命不好。
    北涼在李順身上下了極大的血本,北涼來的使臣原本以為會在李順這裡得到不少幫助,這沿路宣揚北涼武力的城鎮便是為此而設。
    原本定下的路線是讓使團從人跡罕至又荒涼絕跡的地方行走,給魏使造成“涼國荒涼貧瘠,民風彪悍”的印象,從而打消魏國伐涼的想法。
    魏國的戰爭大多是為了掠奪人口和財物,這和大部分胡族的天性有關。
    姑臧城水草豐茂,鳥語花香,可東邊有一大段路的土地如同石頭,草木不生,從那裡通過可謂是人渴馬饑,魏國要是知道征討的國家大部分地方貧瘠的猶如荒地,當然不會花大功夫征討。
    可如今這些安排都被賀穆蘭破壞了。
    她身為一團副使,絲毫不顧路上的安危帶了一群商人同行,這些商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早就一五一十的對賀穆蘭說了姑臧城周邊的情況,賀穆蘭不可能同意走東邊的那條路。
    要是李順在,只會驅逐商隊,讓他們遠遠的跟在後面,既然雙方毫無交集,這些安排自然能順理成章。
    可憐北涼使臣們一夜之間幾乎愁白了頭發,完全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現在這麼不利的局面。
    偏偏他們出城之前,那位興平公主還安排了他們另一項任務。
    這任務說起來,更是讓人莫名其妙。
    “我看花將軍似乎沒有妻室,是不是眼光太高?”同行兩天之後,和虎賁軍混的有些熟悉的北涼使臣莫干,擠眉弄眼地問虎賁軍的親衛。
    “你也知道,為使臣安排美人兒什麼的……嘿嘿,我們得知道花將軍的喜好不是?”
    幾個親衛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笑容猥瑣而期待。
    “咳咳,這個,說老實話,我們家將軍不近女色,也不是注重皮相之人……”
    “不過據說……”
    一個親衛壓低了聲音,小聲神秘地說道:
    “我們家將軍,喜歡好人。”
    他還記得那時將軍身邊的人老是問“到底什麼樣的人才算好人”這樣的問題。這段時間他們得了這些北涼人無微不至的款待,這種消息又不算什麼機密,隨便一打聽就知道,賣個人情也沒什麼。
    想到這裡,這親衛笑的更熱情了。
    “你們找那種看起來就善良可愛的女子,一定沒錯啦。”
    呃……
    莫干僵住了。
    善良可愛?
    傳回去,公主殿下會不會撕了他?

☆、第396章 不合口味

“什麼?善良可愛?”
    興平公主接到使者快馬加鞭送回來的消息,頓時妝容精致的臉龐也有了龜裂的混跡。
    她對著黃銅鏡子照了又照,鏡子中的美人巧笑倩兮,其艷色從骨子裡直透於外,滿臉滿身都彌漫著“我是尤物我是尤物我是頭腦聰明的尤物”的樣子。
    是的,她張著一副絕非清純美人的樣貌,氣質也更像是後宮的寵妃,而不是那種端莊大氣的皇後,更沒有鄰家女孩的純良之氣。
    從小她就知道自己和“親和力”沒關系,所以越發在“艷光四射”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如今,她想誘惑的對象,喜歡的卻是……
    她側目看了看身邊站著的宮女,只看的那可憐的宮女抖得像是受驚的小兔子,捂著心口淚眼漣漣。
    “罷了……”
    興平公主煩躁地吐出一口氣。
    “長相上沒辦法,只能想辦法在言行上補足了。”
    “公主,到了去金匠那裡的時間了。”一個女官在門口對裡面小聲傳話:“您最好快去,陛下已經到了。”
    “知道了!”
    興平心中的煩躁更加厲害。
    從知道自己可能懷孕開始,她的脾氣就波動的越來越大。
    鮮卑人是以“手鑄金人”成功者為皇後,即使拓跋燾想要封誰做皇後,也必須那個被提名的妃子鑄金人成功才能祭天登位,許多鮮卑君王的寵妃都是倒在這一關上。
    由於所有鑄金人的工具全部是由占卜得來的人選提供,就連占卜者都不知道會選到什麼人,所以也沒有作弊的可能。
    希望登上後位的女人大部分在家中時就學過如何將金汁制成金人,即使在家中成功一萬次,在宮中也不一定能成。
    沮渠蒙遜知道女兒光當上寵妃沒有用,她的身子早已經被五石散摧垮,只能靠當上皇後為涼國增添一些籌碼。
    鮮卑人的皇後有崇高的地位,拓跋氏崇信天意,能手鑄金人成功的幾乎和皇帝在待遇上平起平坐,還有許多後宮普通嬪妃得不了的方便。
    哪怕有一絲可能,沮渠蒙遜也不願放棄,北涼又產金子,宮中的金匠全是手藝卓絕的匠人,他逼迫著這個女兒一定要學會鑄金之法。
    興平公主到了東宮時,沮渠蒙遜果然已經在了。他如今已經一只腳進了棺材,面容雖然依舊威嚴,但深深的眼袋和黯淡的氣色都表現出他力不由心的一面。
    這位盧水胡君王受漢話很深,但天性重男輕女,將女人都視為無物,對待妻子和女兒都不夠仁慈,唯有性格乖巧長相美貌,可以為涼國謀取福利的女人才能得到他的重視。
    興平公主見了父親,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禮,而後聞到滿屋金汁融化時的金屬氣味,忍不住又有作嘔的*。
    她是個很能忍的女人,咬著舌尖用痛覺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這才旁若無事一般起了身。
    “父王怎麼來了,我一個人就可以的。”
    她有些撒嬌地搖了搖沮渠蒙遜的袖子,“國事那麼多,您好好休息才是。”
    沮渠蒙遜每每見到這個長相艷麗卻不風塵,騷媚全藏在骨子裡的女兒,都是滿心喜悅。因為按照他長期在平城得到的消息,拓跋燾最喜歡的女人類型就是這樣豐腴動人,性格卻不癡纏潑辣的。
    而他這個女兒自幼懂得察言觀色,又有膽大多智的一面,就算小節上有些問題,對於“秘法”眾多的北涼來說,都不算是什麼事。
    那注了雞血的魚泡之法,正好可以應付洞房。
    沮渠蒙遜為了讓她能夠死心塌地的為涼國打算,這幾個月來對她可謂是百依百順,她要星星都摘給她,又抓緊每一刻時間表露“父愛”,聞言捏住她圓潤的肩頭笑著說道:
    “當然是來看看你功課如何。北魏的使團已經離姑臧不過三日的路程,你隨時都要離開,最後幾天一定要好好學,知道嗎?”
    興平只不過是習慣性對每個男人示好以獲得自身的優待,聽到沮渠蒙遜的話嬌笑著點頭,帶上特殊的手套便去學著鑄造金人。
    說是“手鑄金人”,實際上只是將金汁倒入金人的模具之中,在規定的時間後打開,能成金人的就為吉。
    這是古老的部落占卜之術,“規定的時間”也是由占卜得來,誰也不知道真到測試時要等待多久。
    興平學這個學了幾個月,便是從頭做一套全的都駕輕就熟,更別說現在只是最後幾個步驟。
    沮渠蒙遜滿意的看著她兌金汁、倒鑄模,小心的移開火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只見興平大概是給冒出來的青煙熏到了喉嚨,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因為咳嗽的太厲害,到了後來雙眼通紅,不停干嘔。
    “快看看公主怎麼樣!去叫御醫!”
    “不用御醫!要是讓魏國使臣知道我們叫過御醫,恐怕要橫生枝節!”興平一邊平撫著自己的胸口,一邊疾言厲色地制止跑腿的宦官:“給我倒杯水,讓我坐下來喝口水就行了!”
    沮渠蒙遜這才想起來興平的印象,頓時滿意地點了點頭:“你思慮周詳,果然選擇你嫁到北魏是對的。回來吧,給公主倒杯水。”
    他看著已經有些不知所措的金匠,大度地揮了揮手:“不管你們的事,是這個備火爐的宮人不好,你們受驚了,領了賞下去吧。”
    幾個金匠如蒙大赦的拿了賞賜,拎著東西就離開了宮室。
    興平公主跪坐在宮室的軟墊上,先是喝了一口水,而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才終於舒服了起來。
    要不是她剛才機靈,恐怕就要露陷了。
    她父王可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
    沮渠蒙遜見女兒恢復了正常的血色,開口道:“煙氣有毒,不可多聞,別等了使臣進了姑臧,你卻給我病倒了。”
    興平公主哪敢頂嘴,只能點頭。
    沮渠蒙遜今日來當然不是為了看著女兒鑄金人,他等興平站起身來重新去看模具,突然開口質問:“你讓使者為你打探花木蘭的喜好,是為了什麼?”
    興平根本就沒想過能瞞過父親的耳目,使者雖然答應她的請求,但是看在她就要和親的份上,只要父親一問,什麼都會知道。
    而她也沒想過要瞞他。
    “畢竟要相處好幾個月,想知道那位陛下的喜好和性情,通過這位寵臣是最容易的。我得先知道花木蘭的脾性才能謀取他的好感,當他對我產生憐惜,自然希望我的處境能好一點。”
    之前興平當然是這麼想的。
    可現在情況有變化,她又拿不到落胎的藥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法子先得到他的信任幫她掩飾才是重點。
    而能得到男人幫助的最好辦法……
    她咬了咬牙。
    不知道現在的身體還行不行。
    沮渠蒙遜一直盯著女兒的神色,見她表情還算正經,只能將信將疑地回她:“如果是這樣最好,但我勸你不要想著色/誘花木蘭,你不是他喜歡的那一種人。”
    他是斷袖。
    哪怕她脫光了站他面前,估計花木蘭眼皮子都不會抬一下。
    “你最好不要自取其辱,反倒失了身份。”
    沮渠蒙遜略帶警告地說道:“你是北涼身份尊貴的公主,前往魏國的路上最好不要讓太多人看到你。你長得太過惹禍,能低調就低調……”
    ‘我當然知道他不喜歡我這一種的。’興平公主心中腹誹,‘他喜歡溫柔小白花那一種嘛,真是倒霉。’
    似乎越文弱越有城府的越喜歡她這一種,而那些威武不凡個性正直的都像是老古董,非要她使勁渾身解數才能誘惑。
    雖然最後都能得手,可費得時間多不說,常常吃到肚裡的感覺也是糟糕透頂,無趣壞了。
    興平公主想起對那種人幾次為數不多的“誘惑”結果,不免有些失望。
    “我知道的。不過投其所好還是必要的,李使君那裡肯定會向著我,但他畢竟是主使,總要掩人耳目。”
    興平公主一板一眼地說道:“我會不經常露面,露面就要給花將軍留下深刻的印象。”
    “李使君那裡你別指望他了,他已經是廢了的一步棋。”沮渠蒙遜臉色鐵青地打斷了她的話。
    “你准備接下來怎麼做,要我幫你什麼?”
    “賑災。”
    興平公主高深莫測地吐出兩個字。
    “西邊遇見旱災,這件事花木蘭到了掩也掩蓋不住,不如大大方方的表現出父王的愛民如子,在花木蘭到了後火速賑災。我會帶領後宮的女人一起捐出脂粉錢和首飾,換成糧食送到西邊去。”
    她微微一笑。
    “到時候,我要讓他認為我是個心地純善、體貼多情的女人,這個也很容易,只要學三嫂的做派就行了。”
    沮渠牧犍的妻子是李敬愛,西涼武昭王之女,真正大有賢名的公主,可惜國破後被掠到西涼,被沮渠牧健得了便宜後只能下嫁。
    “幾位嫂嫂裡她身份最高,做派最正,我多多向她討教如何做一個賢後,她必定不會推諉。”
    興平公主自己雖然做派不正,但對這位嫂嫂還算親近。
    沮渠蒙遜聽後大悅,“說的沒錯,瞞不如放,我涼國國庫豐盈,區區旱災絕不會影響大局,只要魏國人知道我們君臣一心,必定心有忌憚。你的法子不錯,只是你三嫂那裡……”
    他看了看興平公主。
    “你畢竟是待嫁之身,牧健又沒有回來,將她從敦煌召來,只怕……”李敬愛跟隨敦煌太守的丈夫在敦煌任職,要召回來必須要有合適的名義。
    否則公公把媳婦叫到宮裡,傳出去奇怪。
    “父王,三哥真的沒有回來嗎?”她好笑地瞇了瞇眼,“您就別瞞我了,宮中早就已經有風言風語,說三哥被大師們送回了宮中。”
    ‘還想瞞我,姐夫都已經說了。’
    她心中不屑的冷笑。
    ‘現在恐怕日日在大嫂那裡廝混呢。’
    “你就讓三哥和三嫂解解相思之苦吧。”
    那賤人想要獨霸宮中所有男人,她偏不讓她如意。
    沮渠蒙遜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加之對現在這個女兒是百依百順的時候,在斟酌一番之後,還是點了頭。
    “好吧,不過要以你的名義寫信去請。她確實是最適合上台面的女人,送你出嫁也算合適。”
    派她的大嫂去,只怕虎賁軍裡的將領都要得了便宜。
    老二的妻子做了比丘尼,當也派不上用場。
    興平得到想要的結果後盈盈下拜。
    “謝父王對女兒的厚愛。”
    “這怎麼算作厚愛,你為北涼犧牲,我們都欠了你許多,只要你日後想起北涼不會怨恨我們,就算我這個父親做的不壞了。”
    沮渠蒙遜慈愛地摸了摸女兒的頭發。
    饒是興平公主知道這番慈愛有大半恐怕都是裝出來的,此時也忍不住紅了眼睛,滿臉感動的說不敢。
    她真不覺得嫁到魏國去有什麼不好,若不是腹中……
    興平心中苦澀,卻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要賑災,要請你三嫂李氏,都要馬上動作起來了。北魏的使臣再過幾天恐怕就要到……”
    “陛下!陛下!使者來報,魏國的使臣離姑臧不過一百裡了!”一個內官匆匆忙忙地在宮室外通報。
    “諸位大臣求見大王!”
    “什麼?為什麼這麼快?”
    “聽說李使君出事後,副使花木蘭加快了行軍速度。以前是有商隊跟著所以速度慢了,現在虎賁軍甩開了商隊,帶領使團急行軍,不過兩天就到了天梯山駐扎……”
    過了天梯山,便是姑臧城。
    “此人為何總是讓人屢屢意外。”
    沮渠蒙遜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
    “來的也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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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6:33 |只看該作者
☆、第397章 色魂與授

賀穆蘭來的當然快,國內在和北燕作戰,早日帶回興平公主安撫人心是最重要的,而且她知道東北那塊地打仗一定不能拖到冬天,否則只有凍死的份兒,她要及早趕回,能夠隨王伴駕是最好的。
    因為北涼比魏國還擔心發生戰爭,所以大軍一開到姑臧就算是徹底安全了,大軍在城南駐扎,由賀穆蘭率領虎賁軍一千精銳和北魏使團一起進入姑臧城。
    到達姑臧城以後才知道這座城有多麼巨大,從天梯山上融化的雪水環繞著外城形成了一道護城河,城牆高大堅固,甚至比平城的城牆看起來還要牢靠。
    這麼一比較之下,賀穆蘭簡直為拓跋燾掬一把淚,先不說統萬城,就連姑臧的城池都這麼堅固,真要硬攻,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當初統萬城一戰是張淵棄車保帥才開的城門,否則以赫連定的囑咐赫連昌哪怕守上三年也不成問題,這座姑臧城也是,有水源,有高牆,一旦堅壁清野,少不得大軍要渴死在城外。
    “我終於回來了……”源破羌看著高大的姑臧城,竟忍不住淚眼盈眶,“父王,母後,我回來了……”
    姑臧原本是南涼的都城,沮渠蒙遜攻打南涼後奪取了南涼的國都姑臧,使得南涼的國力大幅度減弱,最終被西秦所滅。
    滅了南涼的,卻是源破羌的姐夫,曾經被他的父親好心保護的西秦質子。這個少年從小養尊處優,卻幾年之間天翻地覆,國破家亡。
    故國不在,獨留姑臧,原名禿發破羌的他連姓氏都沒有保全,怎能不淚眼漣漣,心生痛悔?
    賀穆蘭知道源破羌心裡難受,他七歲之前都在姑臧度過,七歲時姑臧城破遷了樂都,對於很多人來說,出生的地方才是故鄉,是以源破羌如此失態也是正常的。
    “日後陛下西征,說不定你可以常駐姑臧……”
    按照拓跋燾的性格,讓他以後鎮守姑臧的可能性很大。
    賀穆蘭的安慰果然安慰到了點子上,源破羌經歷的事情也多,絕不是毛頭小子,很快就抑制住了自己的失態。
    他在沮渠蒙遜沒來之前先擦干了眼淚,對著賀穆蘭介紹著:“姑臧城被加固加高了,以前護城河也沒有這麼寬。當年我們姑臧要有這樣的堅固程度,就不至於被沮渠蒙遜破城了。”
    賀穆蘭聽到源破羌這麼說,才明白為何拓跋燾一定要讓她和源破羌一起來北涼,因為一到姑臧,幾乎就等於到了源破羌的大本營。
    她仔細看著護城河的寬度以及城牆的角度,說:“靠天梯山的雪水融化才能形成這條河,冬天是不是護城河就干了?”
    “不見得干,不過一定會上凍,這裡夜間極冷……”
    兩人正在嘀咕間,忽聽得鑼鼓聲起,絲竹皆響,伴隨著佛號聲聲,一大群僧侶竟步出城外迎接眾人。
    北魏人許多都信佛,而北涼僧侶的地步高崇的不可思議,此時有許多大和尚親自來迎接,魏國使臣們一個個雙手合十,微微躬身接受對方的祝福。
    沮渠蒙遜就這麼在僧侶們的身後率領著文武百官迎出城外,迎接魏國使臣。
    他之前已經自請歸降魏國,現在便是以藩屬之禮迎接上國使節,源破羌與沮渠蒙遜有國仇,賀穆蘭是持節而來的使者代表著拓跋燾,兩人都沒有下馬,就在馬上接受了北涼朝臣的禮節。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已經六十有余的沮渠蒙遜穿著金黃色的袍冠,在馬下對著主副二使微微微笑:“歡迎你們來姑臧,帶來和平的使者們……”
    他一一和北魏的使臣送上祝福,親自於他們寒暄,毫無倨傲之色,待到了源破羌面前時,他忍不住愣了愣,笑容也有些微僵。
    “敢問,您是禿發虎台的?”
    源破羌微微揚起下巴,輕點了一下:“那是我大兄。”
    沮渠蒙遜心中微歎,臉上卻擺出感慨的表情:“將軍五官肖似當年的虎台太子,不過你卻比你大兄身材要魁梧多了。禿發兄在天有靈,應該會慶幸後繼有人吧。”
    沮渠蒙遜當年雖然破了姑臧,有奪城之仇,卻沒有殺了禿發家任何一個人,源破羌的兄弟姐妹是被當年身為他姐夫的西秦國主所掠,最後父親死於源破羌姐夫的鴆殺。
    源破羌的姐姐禿發皇後不甘父親枉死,想要和兄弟虎台密謀殺了當時身為西秦國主的丈夫為父報仇,卻不幸被想要爭寵的另一個姐姐告了密,最終全家十幾口全部被殺,只有他源破羌南涼余部和姐姐手下的安排下逃到了魏國。
    是以沮渠蒙遜雖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卻不覺得源破羌會因為當年他堂堂正正的奪下姑臧而立下不共戴天之仇。
    城破之時,他才七歲,又能知道什麼?
    相比之下,他自己的異母姐姐小禿發氏和嫡姐的丈夫西秦國主才真是混賬,那才叫血海深仇。
    正如沮渠蒙遜所想,源破羌雖然對蒙遜絕無好感,可也還不到見面就如仇人的地步,客客氣氣的以晚輩禮和他回禮,問候他的健康,做足了使臣該做的一切。
    待沮渠蒙遜祝福到賀穆蘭身後時,忍不住又是一愣,歡笑著說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讓我這個半只腳進了棺材的人接二連三的見到了故人之子。敢問花將軍身後的年輕人是不是姓蓋?”
    沮渠蒙遜的父親是盧水胡的沮渠部酋長,而蓋吳的祖父則是盧水胡蓋部的酋長,兩人曾經在亂世中接下過一段交情。
    沮渠蒙遜當年向北涼的開國者段業復仇,借助的便是盧水胡的天台軍,甚至蓋吳曾經懷疑第三面天台旗就在沮渠蒙遜身上,就等著魏國攻北涼的時候拿出來。
    蓋吳自詡自己長得更像母親而不是父親,所以覺得沮渠蒙遜更多的是客套,只是穩重地獻禮後點頭:“在下蓋吳,花將軍的徒弟,家父蓋天台。”
    “你和你父親的神態姿勢幾乎一致,雙手都是隨時准備拔刀的警惕姿勢。”沮渠蒙遜露出“後生可畏”的表情。
    “你竟跟了花將軍,我還想過夏國被滅後,你流落到哪裡去了,甚至派過人去找過你們……”
    蓋吳微微一笑,謝過沮渠蒙遜的好意。
    “家父囑咐我們不要連累朋友,所以我們最後誰也沒有投靠。”
    若不是又沮渠牧犍在寺中殺了他一干同族之事,此時他說不定真的對沮渠蒙遜產生了好感,繼而一起懷念起父親當年的時光。
    只可惜天底下沒有那麼多可是,他現在只想著侍奉好花木蘭這位師父。
    不過蓋吳是個內斂的人,從他面上基本看不出太多的情緒性格,是以他微微一笑謝過沮渠蒙遜後,沮渠蒙遜還以為自己的“公關手段”成功了,竟直接以“賢侄”稱呼起他。
    沮渠蒙遜是在李順得病之前得到的消息,李順告訴他蓋吳和盧水胡人對賀穆蘭阻擾他們的上升之路不滿,所以協助他暗算過花木蘭。
    李順說蓋吳希望能成為一名堂堂正正的將軍,但他和他的盧水胡在魏國不過是“雜胡”,曾讓沮渠蒙遜考慮下用前程換取“策反”他的機會,幾乎讓沮渠蒙遜毫不猶豫的就接受了。
    只可惜還沒有安排下去李順就出了事,也沒為這個少年穿針引線。看起來蓋吳是個很謹慎的人,要是他不能想法子打動他,要憑借他動搖到花木蘭很難。
    所有的念頭在沮渠蒙遜腦中不過是一轉,而後立刻又笑容可掬地去歡迎其他的諸人,其體貼細心之處,簡直讓人如沐春風。
    在一片歡聲歌聲舞樂聲中,虎賁軍一千多人陪同北魏使團緩緩進入姑臧。護城河外寬大的吊橋被放了下來,寬大的城門也為魏國人四門大開,無數姑臧城的百姓和商人湧上街頭觀看這一支魏國來的時節團隊,對他們評頭論足,似乎覺得他們大有熱鬧可看。
    賀穆蘭為了揚魏國的國威,雖然昨日就到了姑臧城南,卻沒有立即進城,而是命令全軍洗漱休整,第二天一早穿起整齊的甲胄列隊進城。
    她穿起了照夜明光鎧,座下的大紅也穿戴起了源破羌所送的全套馬鎧,最引人注目的,是馬鞍下鋪著的整張金錢豹的豹皮,幾乎將大紅趁的猶如高大的豹子一般,莫說是敵人了,就連虎賁軍裡許多戰馬都不敢靠近為首的大紅,若在戰場上出現,還不知道讓多少人聞風喪膽。
    虎賁軍是拓跋燾命人在黑山細細挑選的精銳,挑選的要求一個是武藝高強,一個是人高馬大,此時甲胄齊身之後簡直就如同天兵下凡,其聲勢之威,讓北涼的百姓們一個個勃然變色,根本無法想象這樣的軍隊再來幾千個、幾萬個、十幾萬個該怎麼抵擋。
    沮渠蒙遜領著自己的兒子們和文武百官擁簇著使團,見到自家的百姓露出的全是贊歎加敬畏的表情,再見文武百官都忍不住在一起竊竊私語,心中不由得連連歎氣。
    要是不能想法子減少眾人的敬畏之心,魏國這一趟來的目的就達到了,等他死後魏國來攻涼國,說不得這些大臣和百官直接就去開城門迎接魏國入城。
    只是他的鐵衛軍雖然厲害,可卻是留著做殺手鑭的精銳,這時候要拉出來叫板,倒真像是自己忌憚虎賁軍一般。
    ‘都怪花木蘭來的太快,讓我還來不及施為。’沮渠蒙遜歎息著一步錯步步錯,‘李順那裡又是失了夫人又賠兵。’
    姑臧城的王宮叫做“長明宮”,概因西北晝長夜短,雨水稀少,一年之中大多數時間可以見到太陽。
    長明宮是源破羌從小長大的宮殿,甚至一路走來還有許多老宮人他看著竟也面熟,兩者目光交接都是懷念之意,可惜不能敘舊一番,也是可惜。
    源破羌的父親禿發國主是一位仁慈又善良的國主,當年還是親王時就對待身為西秦人質的乞伏王子可謂是照顧有加,甚至把最美麗賢惠的嫡長女下嫁,而後他想逃回西秦復國,被當時的國主禿發利鹿孤抓了回來。
    禿發耎檀捨不得女兒守活寡,出面勸阻了哥哥殺女婿,還像以前一般的對待他,誰料他後來又跑了,成功逃回西秦故地,復國之後登上王位。
    源破羌的父親心疼女兒年紀輕輕便如同守寡,在京中又多風言風語,就主動把女兒和外孫送去了西秦,可謂是以德報怨的典范。
    正是因為禿發耎檀是一位如此愛護家人的君主,所以他對待百姓和宮人也十分仁善,當年的老宮人們見到肖似其兄的源破羌紛紛心中感懷,卻只能遠遠地看著,不敢表現出心中的激動。
    沮渠蒙遜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賀穆蘭的身上,又哪裡注意的到這些宮人和源破羌之間的暗潮紛湧,也想不到這些宮人裡還有人能記得七歲就離宮的小皇子,只顧著向賀穆蘭介紹長明宮的堂皇。
    待一行人到了大宮室,歌舞和酒宴早已經齊備,又是老三套的待客方式——美酒、美食、美人,魏國使臣們態度非常自然的領受,賀穆蘭雖是主使,但使團另有鴻臚寺官員負責這次的結親事宜,就在這還算融洽的氣氛中,雙方在宴席上確定了北涼送嫁的規格、人馬。
    至於正式的送出聘禮、宣讀國書雲雲,則要到第二日一早的朝會上正式確立。
    北涼對於嫁出公主自然是非常重視,不但送親的隊伍就有千人,而且獻上北涼的名馬兩千匹,有公有母,均未做過節育,陪嫁興平公主的禮物價值連城,光金銀珠寶就已經有十二箱。
    此時的箱子都是幾米長的大箱,魏國什麼都不缺就缺錢,一干使者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比起柔然公主陪嫁的毛皮牛羊,北涼公主實在是太富有了。
    夏國赫連定雖然也帶了西秦入國,但目前西秦正在鬧饑荒,魏國在不停的砸糧食砸錢,還沒看到任何收益。
    況且赫連明珠沒有入宮的意思,都是拓跋燾剃頭擔子一頭熱,魏國大臣們都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恨不得替拓跋燾把赫連公主娶回來才好。
    歌舞正樂之時,不知是魏國哪個使臣多嘴問了一句“公主可還安好”,讓沮渠蒙遜大笑著去召公主前來迎接客人。
    北方諸國風氣都很開放,即使是公主也沒有養在後宮毫不見人的道理,赫連明珠當年就幫著赫連昌處理過一些文書和身邊的瑣事,可見公主在宮裡的地位不低。
    但即使是如此,直接把尚待字閨中的公主叫來迎接這麼多的客人,還是有些出乎意料。
    興平公主的美名沮渠牧犍在平城已經宣傳了很久,眾人都對這位公主的長相抱有期待,誰也不願意千裡迢迢送一個姿色平庸的公主回去挨罵。
    可讓人失望的是,興平公主出來是出來了,臉上卻戴著西邊女人遮陽的紗籠,身上穿著的也是漢人的廣袖流仙裙,除了能看出腰肢盈盈一握,其余的都看不端詳。
    這便是興平公主想出的辦法。
    她知道自己長得並不是溫柔可人型的,身材也火爆無比,想要正好投花木蘭的所好無異於癡人說夢。
    既然如此,那邊只能另辟蹊徑,將自己變得神秘而矜持,花木蘭不經常看她的長相,當然就要注意她的言行,只要她行為規矩言語可人,未必不能討他的歡心。
    只要他對自己生出了好感,以她的手段和本事,想要讓他拜伏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就是很容易的事了。
    想到這裡,興平籠罩在紗籠下的朱唇微微一翹,眼角眉梢也帶出了笑意,顧盼生姿地對著眾位使臣盈盈下拜,獻上祝福之語。
    這些使臣沒敢真的喝多酒,怕在宴會中失態,提起公主的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如今見到陛下未來的妃子向他們行禮,一個個驚得避席還禮,口中直稱不敢。
    賀穆蘭手邊放著節杖,寸步不離,源破羌故意坐的偏僻,兩人一個是可以承了她的禮,一個是即使承了也沒人注意,唯有兩人就這麼坐在原地。
    興平公主何等的心性?美目一掃之後就明白使團中這兩人是真正說得上話的。
    她先看了看花木蘭,只見他樣貌普通,身材瘦長,一張臉和暴露在外的皮膚都曬得漆黑,不像個將軍倒像個小兵,心中頓時失望了八分。
    再看看離得稍遠的源破羌,五官俊朗氣質溫和,身材也魁梧高大,臉上還有個似有似無的小酒窩,不知為何心裡動了一動,恨不得兩人換一換,那持節的花木蘭是遠處的源破羌才好。
    ‘想我莎娜的入幕之賓,不是體格健美就是豐神俊秀,想不到如今碰到這個不得不拿下的花木蘭,卻是個這麼普通的人物。’興平心中惋惜,‘就不知是不是真如旁人所言膂力驚人,否則真是無趣至極。’
    “諸位遠道而來,一路辛苦。請盡情享受美酒佳餚,好好安歇。”興平公主對著賀穆蘭撫胸下拜,“願美麗的姑臧能夠洗去各位長途跋涉的疲憊。”
    “公主客氣……”賀穆蘭看到興平公主露在外面的一雙媚眼就知道拓跋燾運氣不錯,有這樣眼睛的女人不可能長得難看。
    雖說她穿著寬袍大袖,但這個沒有塑形內/衣的時代身材是騙不了人的,恐怕北涼挑選公主時也多方打聽了拓跋燾的喜好,這姑娘不是前凸後翹,就是胸圍驚人,只不過為了不顯得艷俗而故意低調罷了。
    賀穆蘭和拓跋燾的關系類似於好哥們加值得信任的老板,見到拓跋燾要娶的媳婦是個美人兒,忍不住也為他高興,十分客氣的謝了興平公主的美言,甚至還敬了她一杯酒作為回應。
    賀穆蘭並不好交際,一晚上幾乎都是被動的回應,只有這次是主動舉杯,而且言語表情間對興平公主頗有滿意之意,頓時引起許多人的側目。
    好在花木蘭如今是主使了,以前不近女色的形象又太深入人心,和即將相處在一起好幾個月的護送對象處好關系也沒什麼。
    唯有鄭宗和興平公主想法不同。
    興平公主從小受盡眾人矚目,對於男人打量的眼神自然敏感。剛剛花木蘭那一抬眼間,興平已經注意到花木蘭的目光若有若無的在她的酥胸和臀/部、腰肢上掃了一圈,並且頗有評頭論足之意。
    雖然‘他’的眼神並不帶有色/欲,但這樣的評判目光以一個下臣來說已經極為放肆了,顯然花木蘭並不覺得這樣的眼光有什麼冒犯,也不覺得拓跋燾會因為這件事而對他有所芥蒂。
    他竟如此篤定拓跋燾對他的信任,讓興平公主心中更加驚喜了幾分。要是一個君王對臣子信任到了這種地步,也難怪他會派一個宗室以外的年輕將領來迎親,而不必擔心兩者會產生私情的問題。
    北涼也迎娶過公主,送嫁的都是老臣,胡子白花花那種……
    ‘他既然滿意我的身材,可見他雖然喜歡善良可人的女子,卻希望這樣的女子同時擁有尤物的身材。男人不沾葷腥之前都恨不得女子既純情又美貌,還要有蕩/婦一樣的本領,可一旦沾了葷腥,哪裡還能考慮到那麼多喜好……’
    興平心中又有了幾分把握,看著賀穆蘭的目光更柔了起來。
    ‘賤人!果然對我家將軍有所覬覦!’
    鄭宗心中想的卻不是什麼好事。
    ‘莫非沮渠蒙遜那老貨想要使美人計,讓君臣離心?壞了!這位公主可別路上做出什麼非分之事,讓將軍陰溝裡翻了船。北涼王室有多少秘藥還不知曉,哪怕將軍不愛男人,只要身子沒壞,說不定都會被這賤人得手!’
    他盯著興平的紗籠,心中暗暗決定一定要看好這女人,決不讓她能夠染指到將軍一根手指。
    ‘我一定要揭穿她那惡毒的計謀!一定!’
    “喂,你別再看了,沒發現許多人已經注意到你了嗎?”袁放擔憂地扯了扯鄭宗的袖子。
    “那公主連臉都沒露,你怎麼就露出一副色授魂與的樣子來了!”
    好在這位公主身材婀娜,聲音清婉,許多人都露出好奇的神情,否則他這樣真的可以被拉出抽鞭子了。
    “誰色授魂與!”鄭宗壓低了聲音不悅地反駁,“還沒將軍好看,誰會對她有意思啊!”
    鄭宗搔了搔臉,露出一個“你真開玩笑解釋不是這麼解釋”的表情,搖了搖頭:“若不是我不好胡女,恐怕我也要心動一下,你也是男人,我也理解,不必扯出主公來當擋箭牌。”
    雖說花木蘭真是個女人……
    他抬眼看了看正和北涼人談笑風生的花木蘭,見她在大西北日照下已經有些黝黑的臉龐,再看一眼興平公主久居宮中的吹彈可破,忍不住惋惜地歎了一口氣。
    若她不從軍,說不定也是這般……
    呃,說美貌有些昧著良心。
    ……說不定也是這般白皙。
    袁放望著花木蘭的長相,情不自禁的想象起她還是少女之時,皮膚白皙樣貌清秀的樣子。
    ‘她五官並不難看,想來描畫一番也是能嫁人的。’
    一向對女人很挑的袁放忍不住托腮遐想。
    ‘不知道這黑臉以後能不能養回來。’
    “喂,你看什麼呢!”
    鄭宗在一旁看著袁放眉眼柔和一片嚇得連連掐他。
    “你剛剛叫我不要亂看!”
    袁放被掐的一齜牙,再一看興平公主和花木蘭幾乎在同一方位,從他的方向看過去還真說不出到底是看興平還是看花木蘭,不由得心中一沉。
    完蛋,不會有人注意吧?
    他環視一圈,發現除了鄭宗似乎沒人注意到這邊,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女人真是邪門……”鄭宗咬牙,“聽說北涼王接納僧侶傳教,有不少天竺來的僧人還宣稱以男女之事成佛的,搞不好這女子也學了什麼色誘之術,把你也迷昏了頭……”
    鄭宗看了看蓋吳和那羅渾等人,發現他們眼神還算清明,心中大安。
    看來這公主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亂放邪術的。
    “你說什麼呢!”這次換袁放哭笑不得地搖頭,“我看的不是興平公主。”
    “什麼?不是興平公主?”
    鄭宗聞言抬眼又望,大驚失色地拍了他手背一下。
    “你不會看將軍吧?你為何用那種眼神看將軍?”
    他瞪視袁放。
    ‘就算你和我是好友,要是和我搶我也不客氣!’
    袁放哪裡敢讓鄭宗知道花木蘭的身份,隨手指了指賀穆蘭身後伺候的一個宮女,“你不覺得那位宮女長得很可愛嗎?我看的是她。”
    鄭宗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似乎是覺得花木蘭卻是沒什麼好看的,這才又和袁放推杯換盞,只是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已經退回沮渠蒙遜身後的興平公主,生怕她又在席上對花木蘭當眾拋個媚眼什麼。
    好在這位公主一雙眼睛雖然勾人奪魄,可舉止言行卻優雅端莊,毫無讓人覺得輕浮之意,許多暗自注意興平公主的使臣都暗暗點頭,以這樣的做派,嫁到魏國還算是相配。
    重頭戲不在晚上的晚宴而是在明日的早朝,所以這場宴席幾乎沒提到什麼重要的事情,眾人得到放松的同時也熟悉了一番,可謂是賓主盡歡。
    直到幾個時辰之後,眾人已經露出疲態,北涼王才安排宮人將北魏使臣們送到長明宮西邊的‘延慶宮’去休息。
    延慶宮是專門接待外國使節和留宮大臣的,雖不算寬敞,住下幾百個人也沒什麼問題。
    賀穆蘭分出五百人值守巡邏,五百人休息換班,便領著其余眾人在北涼王的安排後在延慶宮宿下。
    其他人可能喝到微醺,賀穆蘭卻一直保持清醒,因為明日還要上朝,她要提早召集北魏使臣問策,所以賀穆蘭先行早早睡下了。
    今日蠻古值夜,陳節等人正准備也跟著早點就寢,卻見鄭宗鬼鬼祟祟地像是做賊一般敲響了陳節的門,之後又依次去找了蓋吳、那羅渾、袁放,將他們召集起來,說是要公布一項重大的事情。
    鄭宗這人雖然猥瑣又膽小,但並不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所以他們一見鄭宗這般慎重,還以為真出了什麼大事,偷偷的齊聚鄭宗的房間之中,一個個正襟危坐,豎起耳朵等待他的重大發現。
    只見鄭宗滿臉凝重地在房間裡踱了一陣子之後,滿臉不安地說道:“我覺得那位興平公主,似是對將軍有什麼興趣。我擔心她想要對將軍使美人計,讓陛下對將軍起疑心,進而使君臣離心……”
    鄭宗看眾人表情古怪地看著他,有些心慌地解釋:“我這人看人極准,真的,我發現興平公主從頭到尾一直在用余光打量我們將軍……你別覺得我說的可笑,這可是很嚴重的問題……”
    “就這事?我還以為是什麼!”陳節打了個哈欠站起身子,“明天還要起早,趕緊洗洗睡吧。”
    “我也還有帳沒做,我先回去了。”
    袁放憋著笑站起身。
    “沒有女人能在師父身上得手。”蓋吳皺起了眉頭,“不過要是北涼真這麼打算也是麻煩……”
    鄭宗面色一喜:“是吧,你也這麼覺得……”
    “不過想一想,還是覺得這是杞人憂天啊……”蓋吳抓了抓腦袋,“這種事還是見招拆招吧。”
    ‘喂,你們一個兩個三個心怎麼這麼寬啊!’
    鄭宗心中淚流滿面。
    只有性格最單純的那羅渾覺得被瞞在鼓裡的鄭宗很可憐,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好意我們都知道了,不過你想的那種事不可能發生。你總要相信將軍的人品吧?”
    陛下會因此君臣離心才有鬼!
    “我回去睡覺了。”
    “我也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這真的嚴重,你們別走聽我說,喂!喂!”

☆、第398章 深宮舊事

賀穆蘭這頭的宮室裡偷偷摸摸開會,源破羌那邊也不見得有多麼安穩。
    等天色一黑,源破羌便換了輕便的衣袍,帶著兩個貼身的親衛想要出門去。可憐一直伺候他的小廝眼淚都要出來了,一個勁地扯他的腰帶,生怕這位小祖宗出去被人抓住,從此就回不來了。
    “我在這裡長大,哪裡有暗道,哪裡有捷徑,我比沮渠蒙遜那家伙還熟。你在自己家裡會迷路嗎?”源破羌瞇著眼冷冷地看著那個小廝,“給我放手,不然我就砍了你的手!”
    嗚嗚嗚,還我笑容可愛的主子!
    怎麼一到了長明宮簡直就跟中了邪一樣!
    源破羌甩開隨從的手之後,帶著兩個南涼一路跟隨他忠心耿耿的親衛步入黑暗之中,瞬間就沒有了身影。
    正如源破羌所說一般,在長明宮裡行走,他連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延慶宮當年是大宴群臣的地方,他經常偷偷溜來看歌舞升平,沒一會兒,他就找到了當年偷溜進來的那棵大樹,情難自禁地撫摸著樹干。
    “我都已經成婚生子了,你卻還是沒長多少啊!”他拍了拍那棵樹,三兩下爬上了樹干,一下子竄到了樹梢上。
    兩個親衛隨即跟上,源破羌怕虎賁軍巡邏的人發現,也不出聲,只伸手指了指另一棵樹,兩個親衛點了點頭,當先一人沿著這棵樹的樹冠朝另一棵樹跳下,然後從容地出了延慶宮的宮牆,對著上面示意安全。
    見下面安全,源破羌才繼續跟上,三人一落出宮牆立刻朝著東宮而去。
    長明宮的東宮是皇子們住的地方,當初禿發國主對子女們都很愛護,並非只有太子住在東宮,幾位王子都在東宮受教育、成長長大。
    沮渠蒙遜打下姑臧後,東宮給了當年的大王子居住,後來大王子戰死,他的遺孀卻沒有離宮,依舊住在東宮裡。
    二王子封為世子之後,因為各種原因,並沒有入住東宮,而是在靠近中宮的一座宮殿倚著孟皇後而住,這座東宮便成了大王子遺孀生活的地方,並沒有什麼嚴密的看守。
    東宮自然也有密道,當年五胡十六國誰建起宮城時都是懷著朝不保夕的心思,所建的王宮密道之多,幾乎讓人咋舌,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國王在國破之後能夠成功逃走的事了。
    禿發王族的王子們小時候經常在東宮裡“探險”,對於各條密道十分熟悉,源破羌鑽入一片灌木之中,也不見他怎麼動作,地上就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入口。
    “這入口進去之後就會關閉,我需要留一個人在外面幫我打開入口。”源破羌指著旁邊一塊不引人注意的石頭。
    “拉動這個石頭,門就能打開。你聽到下面發出響動就拉開。”
    那個被留下的親衛表情沉穩地點了點頭,就地盤坐了下來,目送著源破羌帶著另一個親衛鑽了進去。
    東宮留下這座密道,自然是為了太子能夠逃跑,所以密道直通太子宮的水房之中。
    水房是伺候東宮用水的地方,所謂“用水”,就是太子和妃嬪歡/愛之後洗漱所需之水,當年虎台有妻妾十四人,這處水房夜夜都來往不停,所以源破羌很少敢鑽哥哥宮裡的這處地道。
    然而如今沮渠蒙遜的大兒子死了多年,那遺孀一個人住在宮中,除了太監就是宮女,這處用水之地恐怕已經荒廢已久,源破羌正是考慮到這裡最安全,才選擇了這條路徑潛入東宮。
    他想的十分周全,可一到暗道的出口之處時,卻還是被外面的聲音嚇了一跳。
    暗道的盡頭熱氣蒸騰,地上潮濕一片,顯然水房並非荒廢已久,反倒經常被使用,而且外面隱隱有著人聲,這大半夜裡居然還有人在燒水!
    源破羌在黑暗中露出“見了鬼”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覆在隔板之上,只聽得外面幾個宮人打鬧玩笑,聲音煞是輕快。
    “多虧我們家夫人還能得到大王的寵愛,否則我們這群人被丟在東宮,簡直跟鬼魂無異了。”
    這句話之後,源破羌聽到將水舀到水桶中的聲響,後面的話便聽得不太清楚。
    只是這一句,就足以把源破羌驚得眼睛瞪得許大。
    東宮住的夫人不是大王子沮渠政德的正室嗎?怎麼還能得到大王的寵愛?
    大王?
    北涼能被稱大王的,唯有沮渠蒙遜。
    公公與守寡的兒媳……
    源破羌有些作嘔的沖動。
    “所以說,女人看開些才能過上好日子,之前大王子剛走的時候夫人多苦啊,要不是得了大師的‘開導’,恐怕也跟那位夫人一樣常伴青燈古佛了。”顯然這幾個宮人還覺得這樣的日子是好日子。
    “無論是三王子,駙馬還是大王,現在對我們夫人都是百依百順,連帶著我們都是能正臉見人了……”
    源破羌越聽越想吐,那親衛有些擔心,伸出手去抓住源破羌的手臂,後者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自從他的三姐勾搭上大姐夫,又告密他大姐密謀造反,使得禿發王族全族被斬,源破羌對於這種事有一種生理性的厭惡。
    “就是天天不得閒也太麻煩了。”一個宮人有些煩躁的叫嚷開,“白天白天要用水,晚上晚上要用水,光燒水提水就累死人,還不知道後半夜能不能得閒。”
    “動作快點,說不定能回房歇息會。大王又不像那幾位,精力畢竟不如年輕人,嘿嘿……”
    源破羌捂著口鼻坐在地上,和身邊的親衛說道:“我們現在已經進了地道,只能多等等,這裡在灶台的正下方,得火熄滅才能從煙道出去,我看恐怕要等幾個時辰,我們先睡一會兒。”
    那親衛也聽到了外面的話,一邊鄙夷北涼王室的混亂一邊讓源破羌先睡,他來值守。
    源破羌也不客氣,抱臂靠著暗道的土壁閉目養神,一下子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源破羌被身邊的親衛推醒,驀地睜開眼睛。
    “如何?”
    “外面沒什麼動靜了,大概是那位夫人宿下了。”
    源破羌抹了一把臉,輕輕的揭開隔板,伸出一只手去。
    因為是煙道,熱度沒有灶膛裡熱,但溫度還是很高。源破羌擔心耽誤太久等到天亮就不好了,所以也不管尚有余溫,一咬牙就爬了出去。
    那親衛緊跟其後,兩人爬了一陣子後鑽出煙道,到了燒水的灶間,再小心伸頭一看,果然是沒人。
    “呼,總算是有驚無險。”
    源破羌伸了伸懶腰。
    “我們現在去……”
    “誰在灶間?”
    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源破羌的親衛“唰”的從腰間拔出軟劍,一下子架在突然進了灶間的老宦官脖子上。
    源破羌也沒想到灶上還會有人留著,這老人剛剛佝僂著身子窩在外面打盹,因為全身是黑灰,身上也是灰撲撲的,他們竟沒有發現他。
    “別……別殺我……”
    這老人情急之下竟冒出鮮卑話,讓源破羌心中一驚,仔細地看起這個老人來。
    禿發一族是鮮卑人,南涼原本鮮卑豪酋聯合之後形成的國家,是以宮人全是說鮮卑話的,只有沮渠牧犍奪了姑臧之後,將原本的宮人驅趕去做雜役,說盧水胡語和匈奴語的宮人才漸漸躲起來。
    “你是……老冒頭?”
    源破羌瞇著眼睛看了半天。
    “你怎麼成了宦官?”
    源破羌見那老人瑟縮了半天不敢回話,再一想自己從煙道出來滿臉是灰,立刻用力擦了幾下臉,露出自己的五官來。
    “我是禿發破羌,家令不認識我了?”
    “小……小王子……”
    被稱為老冒頭的人擦了擦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源破羌好幾眼,頓時掙扎了起來。“我看錯了吧?是小王子回來了?”
    源破羌身邊的親衛見兩人似乎認識,在得到同意後收回了劍。那叫老冒頭的人激動地一把抓住源破羌的手掌,連連擦著眼淚。
    “小王子怎麼回來了,這裡可危險的很!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跟我回我住的地方!”
    他領著兩人從灶房後面的下人房穿過,到了一處又破又爛的雜物間,老冒頭推開雜物間的門,又用一個破櫃子頂住門口,這才點著了一盞油燈,領著他們在地上坐下。
    雜物間破敗不堪,還有一股難聞的霉味。由於老冒頭穿著宦官服侍,顯然已經成了宦官,整個屋子裡除了霉味還有腥臊之氣,恐怕他一直有尿失禁的情況。
    “小王子為何會來姑臧?”老冒頭露出慈愛的眼神,“你都這般大了,長得可真像太子啊……就是神態和酒窩都像皇後。”
    “你不是東宮的家令嗎?當時沒逃掉?怎麼成了水房裡伺候的宦官!”
    “當時太亂了,我逃出去又被抓了回去,因為不知道太子和你們去了哪裡,他們拷問之後見我無用,就對我動了宮刑。”
    老冒頭以前是負責伺候所有王子起居的“東宮家令”,所以源破羌才記得這個總帶他們玩的官吏。
    “我對東宮熟悉,先開始還能在這邊幾個常侍手下當差,後來沮渠政德死了,這裡照顧我的幾個常侍都調離了,我就越過越差,我年紀大,手腳也不麻利……”他露出苦笑的表情。
    “現在只能在水房清理煙道了。”
    “您是當年父親舉賢令招上來的賢士啊,怎麼能做這種粗活……”源破羌鼻中一酸,“您且等幾年,最多三年,最少兩載,魏帝就要對北涼動兵,你等我把你接回我府裡去……”
    “那就謝謝小王子啦。”老冒頭豁達的笑了笑,“我其實過得也還好,清理煙道雖然髒,但很少和人有矛盾。若不是這幾年……哎,這位夫人太荒唐,我這清煙道的說不定比大王還清閒。”
    “我剛剛聽那些宮人說,沮渠政德的發妻和沮渠蒙遜有染?”源破羌皺起眉頭,“而且……好像還有更穢亂的?”
    “哎,小王子好好的人,聽這些糟心的作什麼。”老冒頭擺了擺手,“這宮裡亂啊,就沒一個干淨的,您還是別知道的好。看你的樣子,是已經成婚了?有孩子了沒有?”
    “成婚了,娶了大姐夫的女兒,三個妾室,生了三子兩女。”
    “啊,看到小王子過的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若以後我能出去,再給王子帶孩子去。”他笑的眼睛彎彎,“老死之前能見您一面,已經是萬幸啦!”
    源破羌喉頭又是一噎,胡亂地說著:“我現在是魏國的使臣,被陛下派來打探這裡的消息,順便迎娶興平公主回去和親的。我沿著暗道出了水房,誰知道水房還在用,要不是你在這裡,恐怕跟個無頭蒼蠅似的。”
    “哎呀,娶興平公主?那你們的陛下可真夠倒霉的。”老冒頭搖搖頭,“她經常來,就在東宮那座佛堂裡和人苟且,大多是跟自己的姐夫,二公主的駙馬。東宮的大夫人經常和三王子與大王廝混在一起,有時候興平公主也會在一旁看,玩的興起時,什麼都不顧了。”
    他抖了抖身子。
    “你不知道,這邊的王族都愛吃藥,一吃那藥,簡直像是虎狼一般,男人女人都像是瘋子。我有幾次跟著去送水,就連我這個已經無根的老頭,都渾身燥熱看的惡心……”
    他長歎一口氣。
    “當年那麼多王子讀書的地方,現在成了這般藏污納穢的地方。要不是我一直想出去看看我的妻兒可還安好,恐怕早就忍不住一頭撞死了。”
    亂lun,多人,佛堂,又是姐夫,源破羌終於忍受不住,頭一偏惡心的吐了出來。
    “嘔……別說了……”
    他長大的東宮,他長大的東宮!
    他好恨啊!
    “王子可還好?”老冒頭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遞給源破羌,後來大概是想起自己身上不干淨,又趕緊把帕子往回縮。
    源破羌小時候卻受這位家令照顧慣了,絲毫不嫌棄的接過帕子擦了擦嘴,搖頭道:“我自己的毛病,聽不得這種髒事。不過我來這裡也不是調查興平公主的事情的,那是白鷺官的活。老冒頭,你說你妻兒還在外面,我去幫你看看。”
    “好,那太好了!我的妻兒住在敦煌,敦煌城的貓兒坊,你進去打聽一下就知道了。若是還在的話,告訴他們我還沒死。”老冒頭大喜過望,“當年我受征召來了姑臧,家中妻兒沒有跟來,現在一想真是老天開眼。”
    源破羌點了點頭。
    “我來這裡,是想去東宮的佛堂取回幾件東西,老冒頭,可有什麼辦法不引人注意的去佛堂?聽你的意思,小佛堂也被人用了……”
    “哎,您是說小佛堂後面的暗室?早就被沮渠政德發現了。”老冒頭瞪大了眼睛,“您要的東西不一定還在了,還是不要冒險比較好。那地方似乎有密道通往三公主住的地方,三公主經常在那裡偷會情人。”
    “你說的沒錯,那裡確實有通向中宮的密道。”那本就是給皇後看兒子方便而修的,現在中宮住著沮渠蒙遜的妃嬪皇後和公主們。
    “不過我還是想去看看。”
    “這個時辰,大概無事……”老冒頭見源破羌一心想去,又擔心他在宮裡亂竄出事,從櫃子裡翻出兩套宦官的衣服。
    “你們換上這個,低著頭跟我去看看吧。”
    源破羌和護衛胡亂穿上宦官的衣服,幸虧老冒頭不是從小就是太監,身材還算高大,否則源破羌兩人一穿就要露餡。
    兩件衣服都帶著騷氣,還有些破舊,不過此時也顧不得這麼多,兩人將換下來的衣服塞入櫃子中,跟著老冒頭趁著夜色而出。
    東宮雖然有這麼一位夫人以色相換取優厚的生活待遇,但明面上還是要低調的,所以宮中人手不多,到了晚上除了主殿更是沒人。
    東宮極大,否則當年也不會住著四五位王子,這夫人住的只是太子住的集賢殿,旁邊還另有偏殿、配殿若干。
    佛堂就在偏殿裡,老冒頭先進去看了看沒人,這才閃出來招呼兩人進了佛堂。源破羌一進佛堂就推開了暗門,再一進去發現裡面居然鋪著床榻,設著妝台,妝台上放著各種不堪入目的工具,甚至還有鞭子、羽毛等物,頓時更是厭棄。
    老冒頭也不敢進內室,只是守在暗門的外面,替源破羌兩人放風。
    源破羌小心地用腳踩著暗室的地磚,當聽到有一塊發出了中空之聲後頓時心喜。
    “找到了!母後說的果然沒錯!”
    他按動那塊地磚,立刻有機簧轉輪之聲響起,地上又出現一個地窖一般的入口,源破羌和親衛正准備用火折子看看裡面能不能進去,就聽得外面一個女人的聲音喊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在佛堂裡?”
    正是晚宴上說過話的興平公主。
    源破羌一驚,連忙推動侍衛,讓他先下去。
    那侍衛立刻貓腰一鑽,入了洞中。
    老冒頭一聲不吭,像是傻了,源破羌鑽進洞裡,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先是“噗通”倒地之聲,又聽到外面說道:“三哥,你殺他做什麼,他好像只是夢游到了這裡,你用匕首刺他他都不叫的,推他離開就是了!”
    “我現在回宮的事情不能讓人知道,只不過一個老宦官,死了就死了,等下我出去把他丟到林子裡,都不會有人通報的。”
    “哎,這裡是佛堂啊,你真是……”
    沮渠牧犍!
    老子和你勢不兩立!
    源破羌噙著淚水合上機關,從懷中掏出火折子打亮,向著裡面走去。
    “主子,怎麼辦?”
    “這裡面另有道路通外面。”悲傷的淚水劃過源破羌的臉龐,“我們拿了東西就走,這東宮比我想象的復雜多了。”
    “是。”
    兩人持著火折子、低著頭摸到一處稍微凹下去的牆壁上,源破羌從脖子上掏出一塊玉佩,往那凹下去的一按一扭,那牆壁就被打開。
    源破羌從裡面取出一把鑰匙,一個一尺見方的匣子,以及一面白色的令旗。
    源破羌將匣子抱在懷裡,又將令旗和要是放入懷中,對著身邊跟著的親衛說道:“這的暗道只通往佛堂的外面,我們還要沿著水房的暗道返回。外面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現老冒頭是水房的人,我們得速速離開。”
    “主子拿著匣子不方便,還是我幫你……”
    “這匣子非同小可,我自己來,走吧。”
    源破羌抱緊了匣子,望了一眼來時之路。
    ‘老冒頭,我一定會給你報仇的。’
    他一想到老冒頭為了不暴露他們裝作夢游,結果慘死在沮渠牧犍的刀下,心中就翻湧起一股血氣。
    他咬了咬牙,起身全速奔跑。
    ‘興平公主和沮渠牧犍,你們一個都不會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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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6:54 |只看該作者
☆、第399章 反擊開始

最初的北涼和南涼還是同盟,一起對抗後涼和西秦,然而南涼把國力基本都消耗在了抵御後涼和西秦的戰事中,而北涼的國力卻迅速發展了起來。
    當初北涼還不是現在的北涼,十六國中,南涼強而北涼方剛剛興起,誰也不知道他竟膽大到襲擊南涼的姑臧,所以姑臧陷落的太快,禿發耎檀既來不及組織起防御,也來不及四處求援,只能匆匆保護好妻妾和孩子們,帶著不少精銳和部將一起從長明宮復雜的地道裡逃出去。
    中宮和前宮都有地道前往東宮,那是為了讓宮中的儲君得到最好的保護而修建的地道,禿發耎檀去接自己的兒子們時情況已經十分緊急,而他又不能確定在路上會不會被沮渠蒙遜的部隊抓回去,所以將幾件重要的東西藏在了地宮裡,以待日後克服姑臧時拿回。
    禿發耎檀曾經從姚興手中救過一次天台軍的首領蓋天台,得到後者一面天台旗。盧水胡人是舉世公認最好的雇軍,而蓋天台又是盧水胡蓋部和彭部的酋長,是秦州五萬盧水胡的首領,這一面天台軍,抵得上一支上萬人的軍隊,可以幫助他們收復姑臧。
    禿發耎檀一生受後秦的姚興牽制,甚至不得不向姚興俯首稱臣,姚興自稱“姚天王”,篤信佛教,一生為佛窟增添的壁畫、為佛像重塑金身不知消耗了多少金子。
    南涼所在的地方產金玉,正是制造佛像所需要的最貴重的材料,姚興連連向南涼搜刮金玉,以至於禿發耎檀忍無可忍,最終借著一次運送金玉被“馬賊”打劫的機會徹底與後秦決裂,復稱涼王。
    那一次“朝貢”的金玉數目極大,幾乎是南涼要耗費數年才能收集起的財富,正是因為姚興的胃口越來越大,才逼得禿發耎檀不得不用這種手段來做出應對。
    “馬賊”自然是有的,不過卻是重金請盧水胡人做的一場戲,那筆金銀由蓋天台率領著護送著送入了敦煌一處由禿發王室供奉的佛窟,佛窟被整個巨石全部封死,唯有一道暗門可以入內,那把鑰匙便是暗門入口的鑰匙。
    蓋天台的信譽舉世皆知,據說當年他的三百部下被人設計抓獲,以逼迫他告知曾經雇傭他的雇主是誰,可蓋天台情願終生供養這三百部下的家人,也不願意告知雇主的身份,最終讓他們全部死於敵人的箭矢之下。
    可沒人怨恨他的決定,盧水胡人因為此事更加團結,不但成功的復了仇,而且還從雇主那裡得到巨大的補償,撫恤了那三百部下的家人。
    蓋天台的盧水胡雇軍也因此成為北方十六國征戰時期最受倚仗的傭兵,整整二十年間盧水胡人都活躍在北方的戰場上,直到夏國定都,秦州的杏城被賜予盧水胡人,蓋天台才慢慢收攏盧水胡人,讓盧水胡人過著半傭兵半牧民的生活。
    一面天台旗,一筆巨大的財富,這是當初禿發耎檀准備克復姑臧的資本,誰也沒有想到他沒有滅國在沮渠蒙遜的手上,卻在發兵西征的時候被自己的女婿抄了老家,致使南涼滅亡。
    他帶著兒女部將降了西秦,結果被女婿一杯毒酒鴆死,這秘密從此只有皇後和太子虎台知道。
    禿發虎台和禿發皇後密謀殺西秦國主之前,因為擔心事情會不成,又將秘密告訴了尚且年幼的禿發破羌,這才有了這一次源破羌自動請纓回到姑臧的事情。
    他對拓跋燾所說的,當然是因為姑臧城外還有許多父親的舊部可以聯合,但事實上佛堂裡的三樣東西才是他需要的。
    天台旗、南涼王室的財寶,以及一封血書,如今全部到了源破羌的手裡。
    三者之中,又以那封血盟書最為珍貴。
    北方十六國初期時都是以部落制度聯合,禿發部被稱為“河西鮮卑大都統”,曾和乙弗鮮卑等鮮卑部族歃血為盟,訂立了互助的盟約,子孫後代世世代代相互扶助,如有違背誓言,必遭天譴。
    諸部會盟時,由部落大薩滿以眾人的鮮血立了誓,以羊皮制了血盟書,從此南涼眾人齊心協力建立國家,隴西與河西的鮮卑紛紛歸附,南涼開始興盛,諸多鮮卑豪酋也得封各地,成為一地的強族。
    如同雖然二十多年過去了,但當年立下血盟的酋長們還有不少健在,既然以子孫血裔為誓,就算當年這些酋長已經死了,他的子孫也是要認的。
    源破羌正是准備拿著這封血盟書去召集鮮卑舊部,等待魏國大舉攻涼之時,這些鮮卑舊部就是最好的後手。
    源破羌並沒有成王成霸的野心,在他家破人亡,如同野狗一般在外顛沛流離時,是魏國因為同根同源的原因收留了他,妥善安置他和他異母的兄長。
    魏國給了他們尊嚴,給了他們地位,先帝給了他們住處和學習的機會,而現在的陛下賜給他和兄弟爵位以及自己的人馬。
    他在南涼時尚且是幼子,如果兄長繼位,他不過是個安樂王,而如今他是魏國的西平侯,在魏國被視作同源的宗室,也可以領兵作戰,並不比在南涼時差。
    更重要的是,拓跋嗣和拓跋燾兩位帝王都給予他“直勤”的地位,“直勤”代表他們也有繼承王位和帝位的權利,從此沒有人因為他是破國的王子而輕視他,而他從心底也認同自己是魏國人。
    先帝待他如同親子,他和很多拓跋宗室一般,是跟在拓跋燾身邊一同學習的,也是在那段時間,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具備成為一國國君的能力。
    治理一個龐大的國家實在太復雜也太需要天賦了,他既然從小並不是以“為君”的定位而培養的,自然也沒有這樣的格局。
    拓跋燾是天生的王者,他在這樣的君主麾下效力,並不覺得委屈。
    但國仇還是要報的,家恨也不能不平。西秦已經被赫連定所滅,他的家恨已平,如今該輪到北涼嘗一嘗破國滅都的滋味。
    源破羌咬著牙走在昏暗的暗道中,表情冷厲地從地道裡鑽出,和兩個親衛一起封好地道的入口,趁著天色未明之前迅速回返,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的父親死的屈辱,他的兄長和姐姐死的屈辱,他的異母兄弟整日只想著如何恢復昔日的榮耀,只有他在咬牙堅持。
    唯有真正的實現自己的價值,方能青史留名。
    只有他青史留名,那些死在陰暗角落裡的家人們,才能值得被史書銘記。
    支撐著他一直走到今天的,不過就是這一股對名利的追求罷了。
    不為良將,必為名臣。
    他的人生不能有一絲污點!
    **
    賀穆蘭當然不知道源破羌這一夜究竟做了什麼,但天色未明之時,這位虎賁軍的右司馬突然造訪了他的住處。
    雖然昨夜可以供休息的時間不長,魏國的使臣們又為了今日涼國的早朝起的很早,可源破羌這樣滿臉疲憊雙眼血紅的樣子還是嚇了賀穆蘭一跳。
    只見這位經常笑臉示人的將軍揉了揉已經干澀不堪地眼睛,對著賀穆蘭吐出一句話來:
    “花將軍,沮渠牧犍已經回來了,就在東宮之中。”
    “咦,源將軍怎麼知道……”
    賀穆蘭詫異。
    “長明宮中有南涼時的舊宮人,我昨夜一夜未睡便是偷偷溜出去打探消息。”源破羌沒有提地道的事情,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道:“北涼情況十分復雜,遠比我想象的麻煩多了。”
    “他果然是提早回了國。我看沮渠蒙遜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大病未愈,不是李順謊報了消息,就是沮渠牧犍蒙蔽了所有人。”
    賀穆蘭對沮渠牧犍的觀感極差,一聲冷笑。
    “他偷偷摸摸回來,所圖必定巨大,就是不知道沮渠蒙遜知道不知道。”
    “我看估計是知道,沮渠蒙遜的幼子沮渠菩提大概是推出來的棄子,沮渠蒙遜恐怕是要把王位傳給沮渠牧犍了。”
    源破羌想起一家幾口居然在長嫂和兒媳的居處亂/倫之事,喉間又有翻湧的意思,“沮渠蒙遜和兒媳大李氏通/奸,夜夜宿在東宮之中,興平公主也不清白,與自己的二姐夫駙馬都尉彭宣有染……”
    “什麼?”
    賀穆蘭想起昨日那位全身籠罩輕紗的公主,忍不住錯愕。
    “你確定嗎?這可是攸關兩國外交的大事,不可妄言!”
    “我九死一生探來的消息,甚至還死了一位當年照顧過我的東宮屬臣,你覺得我會亂說嗎?”源破羌一想到此事眼中就有恨色,“興平公主生性放蕩,在宮中和姑臧不會一點風聲都沒有,你派出一些通曉各族語言的盧水胡人細細打探,一定能夠得到一些消息。”
    他料定興平公主的“豪放”,或者是整個北涼王室的“豪放”不是一日兩日了,外面風言風語也肯定不少。
    “你可還記得我們離京之前,平城傳說的那些流言蜚語?”
    “你是說曇無讖大師那件事?陛下說他只是進獻了涼國一些天竺的經典,其中一本教導夫妻敦倫的天竺秘典而已。”賀穆蘭想起那件事也覺得蹊蹺,正在他們出使前夕突然滿城風雨,若不是平城之中大有能量的勢力推動,絕對沒有可能傳播的那麼快。
    “一本書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影響,會讓整個王室變得淫/亂。我看大概是他們聽了什麼歪門邪道的妖言,覺得這樣可以成佛長生一類,否則以沮渠蒙遜那個身體,耽於美色幾乎就等於自殺了。”
    源破羌知道在北涼傳教的佛門和其他宗教不知道有多少,各種稀奇古怪的都有,其中不乏這種以“雙修”之法治病的密宗。
    興平公主一個未嫁的公主能過的如此混亂,沮渠蒙遜卻沒有約束,怕是整個王室沒有一個還算干淨的公主了。
    “只是所有嬪妃入宮之前都要由專門的宮人檢查,而且陛下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他們怎麼覺得自己能瞞得過去?”
    賀穆蘭疑惑地看著源破羌,“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誰知道他們有什麼法子!既然是這樣的王室,有什麼手段也不一定。”源破羌回答的倒是平靜。
    “我們既然是來迎親的,多打聽打聽又沒有損失。”
    “如果興平公主德行有虧,那必須細細打聽,不能讓陛下得此侮辱。”
    賀穆蘭一想到拓跋燾恐怕也被蒙在鼓裡,還在做著絕世美人和北涼江山雙得的美夢,心頭就不由得一陣怨氣襲來。
    你說你若打不過,好好的使你的美人計拖幾年也沒什麼,畢竟諸國都是這麼做的……
    可是真送來一個失貞又亂/倫的公主,一旦被查明就是打臉,魏國能不為此大舉發兵嗎?
    真是不做死就不會死。
    “我昨夜徹夜未睡,今日去光明殿一定是熬不住,勞花將軍為我掩飾一二。”源破羌又揉了揉眼睛。
    昨日白日都在趕路,下午到晚上都在飲宴,一晚上又上樹下數又鑽地道,源破羌確實困得要死,連一身紅色的衣袍都掩蓋不住他的倦色。
    “如果實在不行,你就報病休息一會兒。”賀穆蘭好言相勸,“你是副使,怕是瞞不過。”
    “無妨,我此時生病恐怕引起沮渠蒙遜懷疑。”源破羌搖了搖頭,“聽說北涼國內正因立儲之事內患連連,將軍最好在朝上問一下沮渠牧犍的行蹤。他在魏國境內自行離開,這已經算得上是無視上國使臣的大錯,更何況還有沮渠蒙遜病重的傳言,這都是欺君之罪。”
    源破羌怕賀穆蘭不懂政治,特意提醒與他,“如今北涼勢弱而魏國勢強,正是盡一切能力打壓削弱他們的時候。沮渠牧犍若真的失蹤,那麼擁護他的朝臣必定要轉向沮渠菩提,要沮渠蒙遜不願意放棄這個兒子,則必定要當朝宣布他已經回來了。”
    “原來如此,受教了。”
    賀穆蘭露出領悟了的表情。
    “北涼如今還有許多人不知道沮渠牧健得了怪病的消息,畢竟他的病是在魏國得的,一國之君若是身體孱弱是很嚴重的事情,這麼做也能給沮渠菩提爭奪儲位增加一些勝算。”
    源破羌接著解釋:“沮渠菩提如今年幼無知,讓他登上王位,比狡詐能忍的沮渠牧犍有利的多。”
    “曇無讖大師曾說,沮渠牧犍得了佛門之助,身邊有不少異僧,恐怕他急著回北涼就是為了解決自己身體上的弊病,若用這一點攻擊他,說不定反倒中了他的計謀。”
    賀穆蘭思咐了一會兒,“要是能知道沮渠牧犍現在的情況就好了,他走的時候那般弱,連騎馬都要綁在馬背上,走路都喘……”
    ‘是了,這樣廢的身體怎麼可能一回來就和大李氏歡好,還累的水房日日換水,必定是被那些僧人想法子醫好了。’
    源破羌想到昨晚沮渠牧犍的狠辣,十分贊同地對賀穆蘭說道:“你猜測的沒錯,恐怕是我小瞧他了,他應該是好了。”
    賀穆蘭知道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而她多逼問又顯得交淺言深,只問了他一些關於沮渠蒙遜和興平公主的事情便送走了他。
    賀穆蘭身邊沒有謀臣,所以凡事已經習慣大家群策群力,源破羌一被送走,眾人就被召集了起來。
    只除了慈心大師。
    慈心大師是方外人,又並非魏國官員,所以這種事向來不會請他。
    今日要早朝,而慈心大師昨晚晚宴時就已經對沮渠蒙遜遞交了曇無讖的信函,他原本就是借著魏國的使團保護到北涼來“取經”,順便拜訪這裡的僧人的,如今已經到了姑臧,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去遍訪高僧了。
    其余諸人因為賀穆蘭習慣早起練武,起的也都很早,鄭宗和袁放被叫來時,還以為連賀穆蘭喪心病狂到今天都不忘讓他們練武跑圈,兩人皆是一副苦瓜臉,就差沒奪門而出了。
    好在賀穆蘭一張嘴,說的不是“跑二十圈”,而是——
    “沮渠牧犍已經回來了,袁放,你怎麼看?”
    “主公哪裡得到的消息?”袁放自動進入謀臣模式,“消息可靠否?”
    北涼天亮的比平城早,上朝的時間也早,大朝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商議迎親之事,所以賀穆蘭時間不多,長話短說的說明了源破羌打探來的消息。
    那羅渾也好,陳節也罷,哪怕是最猥瑣的鄭宗,對於拓跋燾都是滿懷尊敬和崇拜的,一聽北涼竟然是用這樣品性的公主和親,頓時怒不可遏,恨不得撕了沮渠蒙遜才好。
    至於那些北涼王室的丑事雲雲,反倒沒那麼重要了。
    “這件事我們去查探。”蓋吳聽完之後平靜地點了頭,“姑臧有不少天台軍舊部,沮渠部和我們同屬盧水胡,打探起消息也容易的多。既然有名有姓,我先去找人查彭宣好了。”
    “你多小心。”
    賀穆蘭一點也不擔心這個弟子。
    “跟我們來的商隊裡有幾個是和王室打過交道的,袁放,你這幾日既然要脫手貨物,不妨在商人之中稍微打探打探消息。”
    袁放這才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腦袋。
    “是啊,商人消息最是靈通!”
    他們都是不夠資格去上朝的,那羅渾、陳節、蠻古和鄭宗都有正式的官職,今日和賀穆蘭肯定是寸步不離,蓋吳和袁放一個是賀穆蘭的弟子,一個只是個管理後勤的主簿,暫時離團並不會引起多少人注意。
    饒是如此,賀穆蘭還是擔心袁放的安危,親自給他撥了一百個虎賁軍精銳做護衛,這才放心。
    待一番安排之後,賀穆蘭率領著魏國使臣,在北涼官員浩浩蕩蕩的迎接下一路向著北涼王宮議政的“光明殿”而去。
    李順雖說是主使,其實也做不了太多的主。來到北涼之前,魏國和北涼已經通過沮渠牧犍互換了國書,定下了迎娶的彩禮和陪嫁的嫁妝,到了北涼之後,沮渠蒙遜又添了三分之一,使得興平公主的身家更豐。
    崔浩和古弼早先已經和使臣們告知了不少需要知道的事情,以及一些應變的方法,而賀穆蘭在沒有打探清楚興平公主的事情之前,也並不敢完全相信源破羌。
    誰都知道源破羌出身的南涼幾乎等同於毀在北涼之手,要是他存心想要挑動魏國和涼國發動戰爭,誣陷或者挑撥也有可能。
    自從庫莫提之事以後,賀穆蘭已經學會了不能從一個人表現出來的部分完全評價一個人,有些人心中藏著秘密,是不會寫在臉上的。
    正因為這個原因,賀穆蘭沒有貿然和使團裡任何一個使臣透露沮渠牧犍和興平公主的事情,只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的等待進入光明殿。
    而源破羌大概是已經料到了賀穆蘭不會完全信任他,亦或者是太過疲累無法詢問,從一開始就倚著一處牆壁抓緊時間補神,沒有和賀穆蘭有太多言語和表情上的交集。
    “源將軍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困倦?”
    一個使臣竊竊私語。
    “說是‘重回故國,思緒良多,以至於不得入寐’。哎,換了我我也睡不著啊。”一個使臣同情地拍了拍同僚,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給他歇息會兒吧。”
    北涼的官員都知道源破羌是什麼人,也不敢對此多說什麼,只是私下裡免不了議論紛紛,擔心他的態度會讓兩國之間的外交產生什麼不好的影響。
    好在北涼也不敢讓魏國官員等待太久,沒過一會兒,就有贊者和禮官出來迎接,眾魏國的使臣進入光明殿,以賀穆蘭為首,站在了朝堂之上,
    此時上朝還沒有後世尤其是清朝電視劇裡那樣人人又跪拜又叩首的事情,拓跋燾和大臣們一起坐著上朝是常事,朝會太長還給人撒尿休息的時間,喝口水接著再來。
    現在雖是北涼大朝,朝臣們也是分為文武跪坐與兩側,因為賀穆蘭持節而來,上至涼王下至眾臣,反倒要向魏國官員紛紛行禮。
    該盡的禮儀之後,魏國使臣裡的贊者開始用盧水胡語介紹一行使臣的名稱、職務,順便解釋了下李順為何不能來的原因。
    在宣讀完魏國使臣名單之後,贊者又取出一封長長的禮單,開始誦讀魏國此次前來迎親所帶的禮物,以及拓跋燾對於沮渠蒙遜和興平公主的問候。
    沮渠蒙遜自然是接受了禮單和問候,而後也派出贊者誦讀興平公主陪嫁的良馬、珠寶、儀仗隊伍等等。
    除了金銀珠寶以外,送嫁的隊伍就有千人,這千人裡有大半不會返回涼國,而是成為興平公主的陪嫁之人陪嫁到魏國去。
    賀穆蘭不懂盧水胡語,全靠旁邊的鄭宗小聲告訴他北涼贊者在說什麼,當聽說至少有六百人作為奴隸和陪嫁留在平城,賀穆蘭心中忍不住腹誹。
    因為拓跋燾的後宮,還真不一定有哪個宮室能容納的了這麼多盧水胡人。
    拓跋燾也不一定希望宮裡湧入這麼多不知底細的盧水胡人。
    商議送親迎親之事很快,畢竟兩國就此事早就有了約定,只剩一些細節要接下來商討,這些細節也不是在大朝上說的事情。
    就在兩國的商議已經到了尾聲,雙方都極為滿意時,手持節杖的賀穆蘭突然上前一步,開口質問道:
    “迎親之時既然已經確定,那麼送親的人選,涼王可曾確定?”
    沮渠蒙遜沒想到一直不吭聲像是背景板一樣的賀穆蘭會突然發難,但他畢竟是一國之主,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變了神色,只是十分平靜地回她:“暫時還未確定,宰相宋繇可為人選。”
    “我看宋宰並不適合,我可否推薦一人?”
    賀穆蘭不卑不亢地接著發問。
    沮渠蒙遜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看著賀穆蘭的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想不到虎威將軍對我北涼的朝臣倒是熟悉的很,竟能推舉賢才……”
    “不敢,其實我並不了解貴國的大臣們,只是有一個人選,我不但熟悉,而且還認為他是最合適的人選,所以才斗膽舉薦,涼王不妨聽一聽。”
    賀穆蘭笑著將沮渠蒙遜的話推了回去。
    賀穆蘭和沮渠蒙遜來回問答都是用的鮮卑話,殿上許多北涼官員完全不知道兩人說什麼,而後便有懂得鮮卑語的官員在私下傳話,一時間殿上嗡嗡哼哼,渾然沒有了之前的肅穆。
    而宰相宋繇的名字,無論是鮮卑話還是盧水胡語都是一樣的,所以眾臣知道他被魏國的主使提及了,一時間,宋繇被盯得有些尷尬,不得不站起身來為自己的國主接話。
    “不知在下有哪裡不合適,還請花使君明言。”
    賀穆蘭正等著有人接話,偏偏沮渠蒙遜有不做聲,宋繇一開口,賀穆蘭便朗聲說道:“宋宰相雖忠心耿耿,可興平公主養在深宮之中,閣下卻是外臣,來往總有不便,是以並非最合適的人選。”
    “這……”
    宋繇傻眼。
    他如今都年過五十了,花木蘭不會覺得他會和興平公主有染吧?
    還是花木蘭聽說了什麼風聲?
    外人不知道北涼內功的穢/亂,這些朝臣卻是有許多對興平公主的做派有所耳聞的,也知道沮渠蒙遜在魏使來臨之前勒令姑臧禁止談論興平公主的事情,然而態度上總有些不自然的。
    就連沮渠蒙遜都有些心虛,一改剛才不言不語的姿態,微微向前探出身子發問:
    “那以花將軍的意思,選誰為送嫁之人比較合適呢?”
    正中下懷!
    “最合適的,自然是興平公主的兄長,曾經出使過魏國的……”
    她看著嘴角終於繃不住的沮渠蒙遜,有些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三王子殿下!”

☆、第400章 鷸蚌相爭

賀穆蘭一向是以驍勇善戰的形象示人,拓跋燾對她保護的很好,幾乎沒有讓她在朝堂上得罪過什麼人,也沒有陷入到任何傾軋之中去,所以沒有人認為她有什麼厲害的政治頭腦,也不覺得她有與其武力相配的政治手段。
    就連她被拓跋燾選為出使北涼的使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是拓跋燾為了提升她的地位而做出的“鍍金”之舉,因為軍中勢力由鮮卑貴族把守,即使是拓跋燾也無法再讓她快速上升,而她再獲得軍功的可能只能是伐涼或者伐燕,出使北涼,便是賀穆蘭他日身為“平涼將軍”而邁出的第一步。
    這也是為何北涼人對花木蘭又懼又恨,卻要屢屢討好的原因。
    但沮渠蒙遜從賀穆蘭一開口,就知道她絕不是外界傳聞中“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伙,即使她身後有高人支招,這般步步為營,巧言相誘,絕對是她自己的本事!
    有什麼比一個又有勇又有謀的將軍更可怕?更可怕的是這個將軍很可能將來成為你的敵人!
    沮渠蒙遜的心中突然萌生了巨大的殺意,幾乎想要不惜一切代價將她除掉,永遠回不到魏國去。
    他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可這個年輕人才剛剛二十出頭,日後沮渠牧犍真的能抵得住他和拓跋燾的聯手嗎?
    想想就不寒而栗。
    然而如今賀穆蘭巨大的包袱已經抖開,沮渠蒙遜知道裝傻已經是裝不過去的,只能臉色變了又變,干笑道:“原來是我的兒子,這個……好像他也不是什麼合適的人選……”
    北涼的朝中因為沮渠興國死後沮渠蒙遜沒有立太子,早就已經分為兩派,一派支持孟皇後所出的嫡幼子沮渠菩提,一派支持目前年紀最長的三王子沮渠牧犍,兩派互相博弈了許久,沮渠牧犍出使魏國便是三王子派爭取到的砝碼。
    結果沮渠牧犍出使後遲遲沒有回返,倒是涼國賠償了魏國一筆款項用於購置宅邸,讓皇後派的朝臣攻訐了許久。
    此時賀穆蘭的話被幾個朝臣翻譯下去後,立刻就有三王子派的官員站了出來,大聲喝道:
    “我國的三王子出使魏國至今未回,還要請問貴國是何原因,怎麼反倒又要讓三王子出使?”
    賀穆蘭聽不懂盧水胡話,轉頭問身邊的鄭宗,鄭宗小聲告訴她:“他們不知道沮渠牧犍的下落,所以問你為什麼他沒回來,沒回來的人怎麼再出使。”
    賀穆蘭正要張口說出沮渠牧犍路上頻頻生病,以至於拖慢魏國行程,後來又脫隊擅自離開之事,卻被殿上端坐的沮渠蒙遜給出口打斷了。
    “牧健今早已經回返,他長途跋涉困頓至極,我讓他在宮中先休息了。”
    沮渠蒙遜睜著眼睛說瞎話,“他路上生了一場急病,剛好得知附近有名僧可治,為了不讓使團的眾人染病,只能悄悄離開,後由高僧和隨從護送回國,比諸位只晚到一天。”
    這段話卻是用盧水胡語所說,顯然是說給朝臣聽的,鄭宗語氣嘲諷的用鮮卑話翻譯了一遍後,沒等賀穆蘭開口反駁,就有脾氣火爆的魏國使臣跳了出來。
    “涼王這話的意思我等就不懂了,倒像是我們怠慢了三王子似的?他在魏國的時候就犯病,連下床走幾步都喘,我們勸他在魏國養病,他卻執意和我們一起上路,明明半個月就走完的路程,因為他天天休息走了一個多月,後來還自己跑了!”
    這魏臣沒什麼大能力,但卻是鮮卑大族出身,平時就倨傲慣了,此時更是擺出大國的架子,不依不饒地繼續喝道:“我倒是想要問問涼王,為何派出一個病弱之人出使,若是在我國境內出了什麼事,才是叫我們為難!”
    “三王子殿下身體極好,而且精通武藝,怎麼會是孱弱之人!”
    “你們雖是上國來使,可也不能血口噴人!”
    不平的魏臣一口流利的盧水胡語,比之前還要靠鄭宗翻譯的賀穆蘭說的不知道清楚多少,所以朝臣的反彈也更加厲害。
    而皇後那派的朝臣則是心中大喜,有的陰謀論者甚至覺得是不是魏國對沮渠牧犍可能成為涼王忌憚所以下了毒手,以至於沮渠牧犍只能逃回國內。至於“孱弱”、“生病”、“求醫”雲雲,搞不好是被下了毒或者受了傷後魏國掩人耳目的。
    這麼想的人大有人在,一群朝臣議論紛紛,光明殿霎時間嘈雜的猶如集市一般,沮渠蒙遜又開始覺得胸口氣息阻滯無法呼吸,一口氣竟噎的吐不出來。
    他也好恨,如今吃的這個啞巴虧,到現在都找不回來。
    李順以為自己收到沮渠蒙遜重病不治的消息是涼王估計設下的陷阱,讓他不得不為涼國效力,事實上這件事卻不是他設計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密信給李順的渠道裡怎麼會加上這麼一封信報。
    沮渠牧犍正是以為他快要死了,所以不管不顧的暴露了佛門在魏國的密使求助回國,一路上還遇到各方襲擊,差點送了性命,佛門死傷慘重才把他成功的由水路送回。
    可是沮渠牧犍一回國就知道了父親一點事都沒有,不但沒事,還對他私自離開使團回國大為惱火。
    直到這時,沮渠牧犍和沮渠蒙遜才知道他們都被人算計了,更可怕的是,他們甚至不知道是誰算計他們。
    也不知道那封信到底是誰給了李順的,到底真的是附在沮渠蒙遜給李順的信中,還是在李順的帳中被動了手腳。
    這件事如果不處理好,沮渠牧犍就有欺君之罪,他也根本解釋不清楚自己的動機,除非沮渠蒙遜說出李順和涼國已經勾結,但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這啞巴虧是吃定了。
    對於沮渠牧健來說,可怕的還不僅僅是自己差點死在路上,而是一旦因為他回國的關系而讓魏涼兩國關系僵持,他也不必爭取儲位了,第一個就先失了人心。
    現在沒有人想和魏國打仗。
    可憐沮渠牧犍原本以為父親要掛了,趕緊跑回來爭奪王位,結果父親沒事,還因此讓父子關系有些失和,要不是有嫂子大李氏吹枕頭風,說不得沮渠蒙遜真干的出“大義滅親”的事。
    正因為如果出了這種事得到最大利益的肯定是沮渠菩提,沮渠牧犍已經一心認定是沮渠菩提之母孟皇後和其身後的勢力所為。
    孟皇後身為中宮之主,是有門路進入沮渠蒙遜的書房調換信件的,宮中早有傳聞,說中宮裡有通往王宮所有地方的地道,只是禿發王族走的徹底,沒有抓住一個能夠知道地道路徑的知情人罷了。
    說不得這位皇後住在後宮裡無聊,早就已經找到了不少地道。
    可惜沮渠牧健再怎麼不甘也沒辦法拜托被幕後的大手擺了一道的事情,沮渠蒙遜為了保住這個兒子,也只能費心鋪墊,想法子挽回局勢。
    只可惜賀穆蘭選擇了直接在朝堂上撕破了臉,根本不給涼國任何面子,直接讓沮渠蒙遜交出人來。
    要知道以他的身體,隨時都有可能崩了,若他真交出沮渠牧犍讓他出使,一來一回多則一年,少則七八個月,說不定他真連奔喪都來不及,到時候沮渠菩提就要為王。
    沮渠蒙遜自己現在還在搖擺,一方面怕後戚勢大菩提淪為傀儡,一方面又怕佛門支持沮渠牧犍太過會讓他太過倚仗佛門,從而消耗國力,所以還在對兩個兒子觀察之中……
    但因為魏國忌憚沮渠牧犍,他的心現在已經漸漸傾向於三王子了。
    菩提畢竟太年幼。
    這朝臣喧鬧,沮渠蒙遜的腦中電光火石間也不知想了多少,正在想著該如何見招拆招,已經有孟氏一派的朝臣站了出來大叫道:
    “請大王宣三王子前來對質!”
    “是,事關國體,怎可只聽一面之詞,請三王子速速來殿!”
    兩邊眾口一言,都逼著沮渠蒙遜快點把沮渠牧犍交出來,而賀穆蘭則是想看看沮渠牧犍的身體是不是已經恢復了,源破羌的話是不是真的,自然也持著節杖義正言辭的要求沮渠牧犍出來解釋清楚。
    此時沮渠蒙遜騎虎難下,朝堂上也亂成一鍋粥,在魏國使臣群情激奮、怒目瞪視之下,沮渠蒙遜只能叫來幾個宦官小聲吩咐了幾句,讓他們去請沮渠牧犍前來。
    幾個宦官都是他真正的心腹,一出光明殿立刻朝著東宮一路小跑。有占據末位的官員朝門外望去,一看幾個宦官沒去皇子們在宮中暫住的西宮,反倒去了東宮的方向,忍不住心中冷笑連連。
    大約過了快半個時辰,就在所有人都不耐煩的時候,滿臉蒼白的沮渠牧犍被領著進了殿中,大汗淋淋地向著沮渠蒙遜和賀穆蘭行禮。
    賀穆蘭定睛看去,只見他雖臉色蒼白,卻沒了之前氣色萎頓的樣子,跑了這一節路也沒有氣喘吁吁,顯然身體已經大好了。
    一干使臣發現他沒有之前虛弱的樣子,頓時各個心中更是惶恐,已經認定他是故意裝病拖慢使團的速度,幾乎就差沒有指著他的鼻子罵卑鄙小人。
    源破羌原本等到似睡非睡,聽到沮渠牧犍來了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兩道目光似冷箭一般射了過去,引得沮渠牧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一路還算客氣的護軍將軍為何突然就對他變了臉,像是仇人一般。
    魏國先前那位使臣又義正言辭地質問了他一次為何擅自脫隊,脫隊之後又去了哪裡,誰料沮渠牧犍竟張口應對,將黑鍋全部栽到了李順身上。
    “是李使君告訴我,父王已經病重,我心憂父王的身體,加之自己又得了急病怕死在路上拖累了使團,便脫隊星夜回返……”
    這話和魏國使臣說的倒是類似,可是卻和沮渠蒙遜之前所說的托詞完全不對,什麼生病了正好知道附近有名醫雲雲更是對不上號,眾人頓時神色不一地朝他看去,堂上一片沉默。
    沮渠蒙遜一顆心猶如浸入了千年寒潭之中,直凍得透徹心扉。
    這與他剛才和心腹們所吩咐的完全不同,他根本就沒有讓沮渠牧犍攀咬出李順的意思。
    李順已經是個死人了,就算說他不是又有什麼用,都是死無對證的事情,反倒引起魏人反感,或是因此調查李順,挖出他們暗中勾結的事情……
    是誰……
    又是誰在暗算……
    沮渠蒙遜寒著臉朝著殿外望去。
    哪裡還有那幾個宦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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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盆滿缽滿

一場大朝,魏國人在北涼掀起了軒然大波。
    沮渠牧犍的半路脫團、一路裝病,以及攀咬不幸被豹子襲擊而得了恐水症的李順等等都成為了他被攻訐的目標。
    隨著有心之人的推波助瀾,沮渠牧犍曾經在魏國梅園之中得罪遍了平城的貴族子弟只為了自己立威,結果被花木蘭狠狠羞辱打的人事不能自理的事情也被揭了出去。
    一下子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原來什麼一路生病,是因為被花木蘭打到半身不遂,恐怕臨時脫團也是對花木蘭又怕又恨找的借口。
    這世上的“事實”,原本就是你越遮掩出的錯越多,更何況沮渠牧犍說的也完全不是事實,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也就正常的很了。
    就在沮渠牧犍的好事傳的沸沸揚揚之事,姑臧又發生了幾件事,引起了人們的議論紛紛。
    一是張掖至敦煌一代今年干旱,以至於糧食顆粒無收,百姓屢屢暴動。
    就在魏國使臣到達北涼的第二天,沮渠蒙遜國主下令賑濟,由東邊諸城運送糧草入西境救災,為防止沿路有暴民和馬賊搶掠糧草,派了三千人的護衛隊押送。
    這次賑災,宮中興平公主發動了後宮眾多嬪妃捐出了自己的脂粉錢,以及一些沒有王室徽記的首飾,用這些錢委托內府另外湊了一些糧食送往敦煌,用以賑濟老弱病殘。
    此舉一出,議論紛紛。
    因為興平公主之前並不是什麼有政治手段的女人,在深宮中很少高調行事,在她被封為“興平公主”之前,人們甚至不知道沮渠莎娜是第幾位公主。
    有些人認為這是做戲給魏國的使臣看,有的誇這位公主宅心仁厚,不管怎麼說,民間的好口碑是傳出去了,如今都誇她“菩薩公主”。
    魏國也樂見其成,有一位賢名遠傳的公主作為嬪妃,對於魏國來說是好事。
    第二件事,是沮渠牧犍的王妃李敬愛被宣詔入京,作為興平公主的娘家人主持送嫁事宜。
    照理說,興平公主送嫁要輪也輪不到這個三嫂,可惜她上面兩個嫂嫂都是寡婦,福氣不夠,二嫂更是已經為尼修行,自己的母親份位又低,算來算去,只有西涼公主出身的李敬愛可以委此重任。
    北涼的王室和貴族都對這位女子抱有極大的尊重,除了因為她花容月貌,文采斐然外,更大的原因是因為她代表著西涼遺民的歸屬,沮渠牧犍剛剛任酒泉太守時,便是因為李敬愛的幫助實現了酒泉的穩定和復蘇。
    去年敦煌叛變,沮渠蒙遜封沮渠牧犍兼敦煌太守,也是李敬愛數次往返酒泉和敦煌之間,勸降西涼遺民放棄抵抗。
    二則是因為她出淤泥而不染,並沒有被整個北涼王室帶的浪蕩放肆,甚至於,沮渠牧犍只敢在姑臧胡來,回到酒泉後一直是規規矩矩的,敦煌遺留的西涼遺民都極為尊敬這位公主,有誰對這位王妃調笑或不敬的地方,往往沒有什麼好下場。
    再結合沮渠牧犍已經回國卻無人知曉的情況,許多北涼人都認為李敬愛應該是作為轉移眾人視線的理由被宣召的。
    外界傳的沸沸揚揚,北涼王宮裡也是一片混亂。
    沮渠牧犍扯出李順之時,沮渠蒙遜實在沒法子挽回局面,只好在大殿之上突然“暈倒”,一場混亂掩蓋了接下來的事情,甚至讓北魏使臣這幾天都被請出了宮中,住在姑臧的使館裡,誰也摸不到長明宮裡的消息。
    誰也不知道沮渠蒙遜什麼情況,沮渠牧犍留在宮裡“侍疾”,賀穆蘭原本目的就不是真的逼的沮渠牧犍怎麼樣,此時也是見好就收,留在使館裡等消息。
    長明宮。
    “查的如何?是哪邊的人?”自沮渠蒙遜去宣召沮渠牧健的宦官失蹤後,宮中的御侍就忙了好幾天,四處清查這些宦官舊日往來的情況。
    這幾個宦官都跟隨沮渠蒙遜許多年,一直忠心不二,而且人人都口齒伶俐,還會一些武藝,沮渠蒙遜並不是一個苛待手下的人,宮中的宦官擠破了頭都想去他身邊,這麼大浪淘沙了十幾年,留下的無一不是忠心和能力都值得信任的人選。
    誰料就是這些值得信任的人選,卻在今日差點讓魏國和涼國撕破了臉面。
    “並沒有查到什麼,他們都是謹小慎微之人,平日裡彼此甚至有所不和,和各方的聯系也少。”幾個御侍不眠不休查了幾天,宮人也不知道抓了多少,得到的消息還等於沒有一樣。
    “只有王流曾經出入過東宮大夫人那裡幾次,但是都是奉陛下的命令去給大夫人送東西,沒有一次時間超過一刻鍾的。”
    “大李氏那裡不必懷疑,她根本都足不出戶。”
    沮渠蒙遜煩躁地擺了擺手。
    大李氏生性放蕩,長相妖艷,早已經成為沮渠王族幾個男人們的禁臠,她自己知道自己名聲不好,出去也是多受嘲諷,已經久不入社交,也根本不怎麼出門,完全沒有任何對政治上的野心。
    “皇後那邊呢?皇後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
    沮渠蒙遜想到孟皇後腦子更痛,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一向豁達或者說無所謂的孟氏一旦對他生出了意見,這日子該怎麼過。
    長明宮裡多少侍衛的武藝是孟家所授。
    所有王子年幼時都受過這位皇後的照顧。
    就算是她設計了沮渠牧犍,恐怕他那個兒子都不敢齜牙。
    “我覺得應該不是皇後殿下。”一個侍衛低著頭大著膽子說道;“皇後這幾日都在御苑中行獵,根本沒管前朝來使的事情。”
    北涼王宮裡太亂,孟皇後除了保護好自己的兒子菩提,就是在宮中想法子散心,她並不信佛,也不信教,甚至連後宮的事都很少管,在北涼算是一個異類。
    若不是她三番四次救過沮渠蒙遜,恐怕這個皇後之位也早就被擼下來了。
    “有沒有可能是天王那一派的……”宰相宋繇知道沮渠牧犍並不是“天王派”選定的“天王”人選,而沮渠蒙遜因為遲遲不肯徹底推行“天王制”已經得罪了不少人,覺得有可能是佛門的一次示威和警告,故而有此一問。
    “怕就怕是那邊啊……”
    沮渠蒙遜忍不住一陣頭暈目眩。
    “那邊要是也按耐不住了,才真是麻煩。”
    “大王該保重玉體。”宋繇見沮渠蒙遜突然搖搖欲墜,連忙伸出手去撐他一把。“有興平公主周旋,至少能保涼國幾年之內無虞。只要大王和三王子殿下能夠安內,佛門安撫百姓,漢人治理地方,又怎麼懼怕魏國的鐵騎?”
    “你就別安慰我了,我大涼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一個沒走好,根本就沒有幾年的時間。”沮渠蒙遜搖了搖頭。“再這麼繼續查下去也是沒用,罷了,我去一趟皇後那。”
    “大王……”
    宋繇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放心,皇後性子雖烈,但我們幾十年夫妻,她不會真做出什麼事來的。”
    沮渠蒙遜笑了笑,拍了拍宰相的肩頭,擺駕去了中宮。
    孟皇後所出的三個兒子,都是文武雙全之人,概因孟皇後武藝超群。二十年前,宦官王懷祖半夜潛至沮渠蒙遜寢宮突然行刺,北涼王不備,被刺傷了腳,孟王後聞訊後獨身趕至寢宮,將刺客擒拿,一時震動朝野。
    孟皇後的父親是西域白馬羌的首領,刀法的宗師,孟皇後兄弟皆在軍中任職,然而孟氏兄弟說起自家人的武藝,皆稱這個姐妹才是家中繼承了父親衣缽的真正傳人。
    沮渠蒙遜當年還是酋長之子時,聽聞孟氏的武勇,所以才歷經考驗求娶回孟氏,之後征戰多年孟氏都不離不棄,在戰場上沮渠蒙遜多次陷入危險之中,全靠孟氏上下全力營救。
    孟家的功績,是實實在在隨王伴駕殺出來的,更可敬的是,這一家子都不好名利,孟家在沮渠蒙遜當了涼王之後只是繼續出任軍中的將職,對朝野的紛爭和傾軋毫無興趣。
    沮渠興國和沮渠政德兩兄弟能率領軍隊東征西討,立下文武雙全的名頭,和母族在軍中鼎力支持有很大的原因。
    而沮渠牧犍從小由漢人名士教導,是西域頗有才名的賢王,然而這種賢名對於崇尚英雄的胡人來說,實在是不及武勇上的名頭的。
    沮渠牧犍難道不想“文武雙全”嗎?他可也是身材魁梧的好漢,要是對武勇並無追求,也不會鋌而走險在梅園作弊了。
    但他在北涼軍中實在不可能達到他所追求的目標,沮渠政德和沮渠興國兩位皇後所出的嫡子早就占據了一切該有的美譽,他無論如何追趕也及不上先天就有優勢的兩位兄弟。
    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成就自己“賢王”的美名。
    送走沮渠蒙遜,宋繇也在宮人的護送下出宮回府。
    臨出長明宮前,他又回身看了一眼宮中的院牆。
    他是最早察覺沮渠蒙遜其實屬意沮渠牧犍之人,所以才把自己的族弟推薦到沮渠牧犍身邊做謀士。
    但這一切都建立在孟皇後無意為兒子爭取王位上。
    沮渠政德死了,沮渠興國死了,沮渠菩提才七歲,只要這位皇後知道顧全大局,哪怕外臣再怎麼為菩提謀劃,沮渠蒙遜一封遺詔就能改變一切。
    可惜……
    “哎,孟皇後若是好惹之人,沮渠牧犍又何至於如今牆倒眾人推……”宋繇歎了一口氣。
    “這天,看樣子是要變了啊。”
    ***
    北涼使館。
    涼國國主沮渠蒙遜以“身體不適無暇接待”為由,讓夜宴那日在宮中宿下的魏國使臣居於使館之內,沒有出乎魏國人的意料之外。
    使臣居於宮中原本就並不合適,夜宴那日可能是為了讓眾人見到興平公主才那般行事,然而真到了開始送親階段,涼國人不見得希望魏國人能夠居於宮中時時刺探。
    北涼位於河西要地,來往的兩地使臣和客商也不知多少,使館也比平城的還要富麗堂皇,甚至為了顧及各地使者的口味以及風俗習慣,將使館建成了許多風格的別院,每個別院都有屬於別院風格的譯官、郎中、廚子等從人。
    就舒適程度,魏國人甚至認為使館比宮中還強些。
    而且北涼的朝臣們已經意識到這群魏國人可能是能干涉到下一任涼王人選的重要對象,尤其是以沮渠牧犍背後的酒泉派官員和敦煌派官員,更是積極的想修復魏國和沮渠牧犍的關系,這幾日來各種禮物和珍奇瓜果不停的送入北涼使館,直讓每一位使臣都賺的盆滿缽滿。
    就連使臣身邊所有的隨從都得了不少的好處,就因為這些官員們都想打聽使臣的喜好和性格,有多的得了十幾兩金子,少的也至少得了幾兩。
    這些官員為了日後的儲位人選和目前效忠的主子,可謂是一擲千金。
    沮渠菩提的擁護者大多是軍中的將領,和魏國使臣打交道的方式就是來“切磋武藝”,直接找上賀穆蘭去。
    賀穆蘭身上陽氣過盛,慈心大師曾經建議她每日盡量消耗自己的體力,北涼的將領許多都是有真本事的,一干虎賁軍將領日日切磋不斷,也算是達到了慈心大師的“囑咐”,賀穆蘭的武勇之名也傳了出去。
    她目前二十余戰,未嘗一敗,手下諸多將領也是勝多敗少,其中雖然也有北涼人不敢真的下殺手的原因,但自古“武無第二”,真打起來哪裡顧得了那麼多,這一較量之下北涼人日日心驚肉跳,就怕魏國鐵騎各個都是這個水平,那亡國之日也就不遠了。
    正因為這些明爭暗斗,魏國的使臣一個個過的圓滿無比,文臣日日有人投其所好,吟詩作對,偶爾美貌胡姬來一對;
    武將每天有人切磋,論證兵法,更有寶馬名器相送,跨馬游街好不快活。
    就連一向diao絲慣了的賀穆蘭一伙人都已經被這繁華的生活刺激的眼睛都紅了,完全不知道由儉入奢之後怎麼轉回去。
    “將軍,又有好東西!”興高采烈的陳節拉著虎賁軍親衛扛了幾個巨大的圓瓜進來,放在大廳的中央。
    “將軍,是宮中送來的,說是西邊波斯的商人帶來的,叫做波瓜,一路炎熱壞了不少,只有這麼多能吃,除了給源將軍和幾位使臣的,涼王全給您送來了。”
    賀穆蘭剛剛送走一位武將,惹得汗流浹背,此時見到一筐翠綠帶著花紋的西瓜被端了進來,頓時精神一震,眼淚都要下來了。
    誰能理解她的悲劇啊!穿越到現在,一天到晚吃的水果就是棗子、李子、杏子之類,曾經有一次陛下賜下了“胡瓜”,她還以為是西瓜或者哈密瓜,結果東西到手一看。
    我擦類!不就是幾根發育不良的黃瓜嗎?
    蔬菜也是就那麼幾種,主食吃的最多的是沒什麼味道的胡餅已經各種豆飯。
    魏國能做飯的豆子一共是七種,七種阿喂!除了廚子沒人知道有啥區別,一頓豆飯吃下來能放一晚的屁。
    大米是稀罕物,脫殼不脫殼一起煮,麥粉粗的能噎死人,栗米吃多了不消化,所有蔬菜的種植方法全是“糞大水勤”,讓看了幾次如何種蔬菜的賀穆蘭幾乎是無肉不歡。
    自從到了北涼,每日各種蔬菜水果數不勝數,傳說那些張騫通西域帶回去的稀罕貨現在大多在南朝,因為北方的胡人們不擅長育種栽培,賀穆蘭也是到了北涼才真的看到各種後世常見的水果。
    “將軍你怎麼熱淚盈眶?”蠻古嚇了一跳,“難道這些波瓜有問題?”
    “沒問題,沒問題,好的很!”
    賀穆蘭從筐子裡撈出一個西瓜,熟練地拍了一下。
    唔,又空又飄,手感好。
    彭彭作響,是熟瓜。
    “拿刀來!”
    賀穆蘭伸手要刀。
    “這個要盡快吃,快壞了。”
    “啊?涼王還給我們快壞的瓜?”陳節一邊嘀咕一邊早有准備的掏出一把小刀。這些天他們開了許多不同種類的瓜,小刀幾乎是隨身帶了。
    賀穆蘭揮臂將西瓜對剖、再剖、再再剖、均勻分為八等分,率先取出一塊“豪爽”地啃了起來。
    熟悉的甘甜進入口中,雖然有些過熟的味道影響了口感,瓜瓤也是沙的不是脆的,可賀穆蘭還是吃的又滿足有快。
    眾人見賀穆蘭吃的高興,一人拿了一片,一個個啃的就如吃人參果一般,恨不得連瓜皮都舔上一遍。
    “好吃,好甜!”
    蓋吳居然嗜好甜食,這幾天屬他吃的最多。
    “這些黑的是什麼?”袁放卻注意到其他東西,從口中吐出一顆吐在掌心,“是瓜籽?”
    陳節和蠻古等人吃起來連籽都懶得吐,那羅渾連瓜皮都啃了,賀穆蘭第一個吃,三兩下吃完後點了點頭,又開了一個瓜,裝作也不確定的樣子點頭。
    “應該是瓜籽。”
    他們之前吃了許多種瓜,賀穆蘭會開瓜挑瓜不打眼,可再表現的經常吃的樣子就古怪了。
    袁放是商人習性,聽到之後大叫一聲:“都別給我吞了!瓜籽全部給我吐出來!”
    蠻古吃的正急,被袁放的大吼噎住。
    “咳咳……搞什麼!嚇死人了!”
    “有瓜籽說明能種啊!這瓜從波斯來,連涼王都送快要壞的來待客,可見並不常見,這些瓜籽留下來帶回去,說不定能種出波瓜賣!”
    袁放把地上吐了的籽一顆顆撿起來。
    “將軍如今這麼窮,買些地經營一番也是好的。難得來涼地一趟,難不成真和那些使臣一樣得些金銀就回去?”
    袁放捏緊了拳頭。
    “涼國遍地是寶!我們只要撿到了寶貝……哎喲!誰暗算我!”
    鄭宗啃瓜啃了一半,吐了一口子在袁放臉上。
    “嘿嘿,不是我暗算你,我是勸你多吃幾口……”
    他詭笑著指了指其他幾人。
    聽到袁放在“大展其志”,剩下的人趁機飛快的啃起了西瓜,完全沒有給袁放留一塊的意思,好在他們都聽進去了袁放的話,一邊啃一邊把瓜籽吐到了地上,也不算是囫圇吞棗。
    “說起來容易,種恐怕沒那麼容易。”賀穆蘭一邊吃一邊嘟囔道:“回去後瓜籽大概都干了,不知道能不能發芽。這些瓜到底怎麼種也不明白,恐怕波斯那些商人也是路上買的,不懂得種植之法。”
    “張騫通西域帶回來那麼多種子,難道他會種?”袁放趕緊搶了一塊瓜抄在手裡,“同來的使臣裡有一位是農曹出身的,回頭我去問問。”
    “哎,從今天開始,所有瓜果的籽都別給我吞了,知道不!”袁放見沒人理他,趕緊嚷嚷:“現在吃完就沒了,只有回去能種出來才有的吃!說不得我們以後就因為這些瓜果而青史留名了!”
    “得了吧!”
    “你真是想錢想瘋了!”
    “回頭給你留,你趕緊吃吧你!”
    一群人在一起啃著瓜,沒一會兒又有西域的商人或者北涼的官員送了新奇東西過來。
    西域的商人來是打聽到使團來的時護了一些商人,想要打點關系等使團回程的時候同走,北涼的官員們則是為了自己的主子在刷友好度。
    賀穆蘭之前對使團放了話,什麼來了都來者不拒,一干使臣各個對賀穆蘭真是怎麼看怎麼舒坦,吃著拿著用著,一個沒落下。
    東西被送了進來,是一筐核桃,幾枚甜瓜,以及一些連賀穆蘭都叫不上名字的蔬果。
    “這個我認識。”蓋吳從筐子裡揀出幾枚核桃,用刀柄敲碎,“秦中也有種,是羌桃。”
    核桃在張騫通西域時期傳到了甘陝一代,但是種植的人不多,叫做羌桃是因為從甘肅一代過來的,蓋吳似乎是吃過,連怎麼吃都知道。
    要不是蓋吳做示范,眾人都不知道這丑東西怎麼吃,見蓋吳還要用刀柄敲開,頓時一個個捧著核桃,眼巴巴地看著賀穆蘭。
    賀穆蘭見狀莞爾,伸手入筐,撈出一把微微用力,“素手碎核桃”的絕技就此發動,袁放早有准備,從懷中掏出一塊干淨的方巾,將碎掉的核桃包在其中,一群人就地跪坐開始捻核桃吃。
    “這日子真是美啊,怪不得陛下想要打北涼呢……”那羅渾吃著甜脆的核桃,看著賀穆蘭熟練的丟掉核桃裡的衣仁,將腦仁挑出來除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將軍看起來熟練的很哇?!之前難道也吃過?”
    “說起來,昨天的優曇缽也是,將軍吃的很容易。”
    陳節嚷嚷。
    什麼優曇缽啊,就是無花果啊!
    賀穆蘭真想翻白眼。
    “還有葡萄!將軍吃葡萄會吐葡萄皮!”
    賀穆蘭差點噎死。
    “波瓜開瓜就吃!”
    “說紫瓜是菜不能直接啃的也是將軍!”
    喂喂喂,那是茄子好不好!
    你見過生啃茄子的嗎!
    一群人七嘴八舌後虎視眈眈地望著賀穆蘭,直盯得賀穆蘭汗流浹背,整個人僵硬住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完了,不會他們發現自己是穿來的吧!
    不會懷疑起她來了吧!
    “主公,其實你是哪個貴族的私生子(女)是不是,你就別瞞了!”
    袁放一直覺得賀穆蘭的氣度不像粗魯的軍戶出身。
    “將軍,你在長明宮裡是不是瞞著我們吃了不少獨食!”
    陳節淚眼汪汪。
    嗚嗚嗚,我們家將軍不愛我們了,自己偷偷吃東西啊!
    “花將軍,陛下真是對你不薄,許多東西我只聽過,見都沒有見過,難不成您在宮中就已經受賜了?”
    鄭宗想的比較正常,只是崇拜的眼神刺得賀穆蘭快要眼瞎了。
    原本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的賀穆蘭瞬間舒了口氣,慢條不紊的拿起一個石榴用匕首破開,抓了一把塞在嘴裡。
    “我真沒有吃獨食,天地可鑒……”
    賀穆蘭口齒不清地嚼著。
    “你們覺得我吃的容易,大概是因為我對吃的有特殊的本領。”
    眾人:……
    信你有鬼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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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7:33 |只看該作者
☆、第402章 兒童節無責任番外

我叫狄安,我的阿母是花木蘭,我的阿爺是鎮西大將軍狄葉飛,我生於平城,長於酒泉,在大漠的風沙之下一點點長大,如今已經有六歲了(驕傲挺胸)。
    我雖然和所有孩子一樣有一個阿母,一個阿爺,可在別人的眼裡,我的阿爺是阿母,阿母是阿爺……
    我知道是有些繞沒錯啦,但是他們真的是這麼覺得的。
    “你該回去了。”
    沙啞的聲音之後,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在玩沙的小孩子頭頂,說話的人用手抓住我的後領,將我輕而易舉的提了起來。
    “阿母阿母,你別老拎我的衣服啦!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我照例拳打腳踢,可是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能不能不要老是在伙伴們面前把我提起來啊!丟臉丟死了好嗎?
    一旁的小孩子們張大了嘴巴,露出一副“可憐的狄安,腦子又壞掉了,天天喊阿爺叫阿母”的表情。
    是的,我的小伙伴們都不知道我是將軍之子。
    屁啦!知道我是將軍之子還能一起愉快的玩耍嗎?
    要是每次都是我是大王,每次都是我是將軍,還有什麼意思嘛!
    偶爾也要當當強盜和叛賊才好啦!
    “我是不想拎你……”一身戎裝的阿母帶著笑意說道,“可是我要一個沒看好你,你就給我跑了,還是提著容易。”
    “阿母你耍賴!”
    “你該慶幸我現在力氣小了很多,否則我把你扔出去信不信?”
    嗚嗚嗚,阿母一直對小孩子沒有耐心。
    明明教導其他叔叔們習武都很有愛的啊!
    我果然和陳節叔叔說的一樣,是從波瓜堆裡撿回來的吧!
    “信信信,我馬上回家,你別丟我!”
    上次被丟出去讓我被別人笑了好多天。
    阿母凶狠一笑。
    ‘你要敢跑我就讓你以後沒臉來玩!’
    “小安,你還是回去吧。”
    一群小朋友嘟著嘴在我耳邊竊竊私語:“你家的阿爺好凶哦,都沒有你阿母漂亮還這麼凶,你阿母不會跑嗎?”
    “我都說了這是我阿母!”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再說了,我阿爺打不過我阿母,跑不掉啦!”
    果然,這群笨蛋又露出一副“這個叔叔居然會打女人”的可怕神情,然後迅速的跑了老遠。
    恐怕過不了幾天,全酒泉的小朋友們都知道我家阿爺打阿母了。
    見鬼啊!
    我家明明都是阿母打阿爺好嘛!
    每天早上練武都是我阿爺挨打!
    “回家吧,你今天又逃課了。”
    阿母背著手,用威脅的眼神看了一眼我。
    一般阿母露出這種神情的時候,就有人要倒霉了。
    上次是吐谷渾犯邊,阿母露出這樣的表情跟著阿爺出征了,回來後我們城中至少多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阿爺說,那是投降的俘虜,給我們城中做苦力的,拜這些苦力所賜,我們城外的渠道更長更寬了,夏天最炎熱的時候也不會枯水。
    沒錯,阿母就是這麼凶!
    “我為什麼要學這麼多話啊。”我伸出手指,開始掰著算著,“阿爺是高車人,我要學高車話,阿母是鮮卑人,我要學鮮卑話。陳節叔叔是漢人,我要學漢話。來這裡通商的蓋吳阿叔是盧水胡人,我要學盧水胡話,加上匈奴話和羌話,我要學……”
    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果然不是親生的!
    “我現在才六歲呢!”
    我忍不住跳腳。
    就算一年學一種,我也還要明年才能學完,可我現在連一半都沒學到!
    真見鬼!
    “千裡之行,始於足下。我和你阿爺估計要一輩子鎮守西境了,你在這裡長大,諸族混雜,必須要學會所有人的話才行。”阿母摸了摸我的腦袋,“我兩年就要回去述職一次,帶你回京看看我的故交,所以漢話和鮮卑話當然也要學好,否則你要見了陛下亂說話可怎麼辦呢!”
    “陛下明明什麼都會說啊!”
    兩年前我說錯了,用了高車話,那位熊一樣的叔叔還不是接上去了!
    “那不禮貌。”
    阿母皺眉。
    “不管怎麼說,你不能逃課!這對夫子不尊重!”
    “哦……”
    “狄安,今日你沒上課?”
    “我的個天!阿母救我!”
    聽到這聲聲音,我連頭都不敢回了。
    阿母雖然面冷,但是對我是很好的,雖然很凶但不會真打我。
    但阿爺就不一樣了……
    “啊啊啊啊!”
    “為什麼要逃課!”
    啪!
    “居然還撒謊!”
    啪!
    “下次再不帶人翻牆出去就把你腿打斷!”
    啪!
    就應該讓小伙伴來看看我聰明美貌的“阿母”是如何的喪心病狂,他們就不會一天到晚羨慕我“阿母”漂亮了。
    漂亮能干嘛?
    當飯吃嗎?
    “武藝這麼差,出去別說是我兒子!”
    啪!
    “我出去本來就不說是你兒子啊!”我的屁股早已經久經沙場,“我都說我是花木蘭的兒子!”
    “藐視父親,該打!”
    啪!
    “可是在平城說你沒人知道啊!知道也都是咬牙切齒!”
    “挑撥是非,該打!”
    啪!
    “知道錯了沒有?”
    阿爺估計也打煩了,收了手問我。
    “不知道。”
    我才六歲啊!你以為我能猜透你們這些大人想什麼嗎!
    “你每次跑出去你阿母都要到處跑,我和你說過的,早上練兵的時間你阿母是我的,下午巡視的時間你阿母也是我的……”
    “可是晚上睡覺的時間阿母還是你的!”
    我惱羞成怒的飛起一腳。
    “你們大人都是騙人的!”
    ……
    為毛阿母捂著臉走了?
    “我怎麼知道你會出來!”阿爺凶惡地對我齜著牙,“我以為我們不會有孩子的!你能生出來就該謝謝天上那位寇天師,你應該跟他睡才是!”
    ……
    “哪有這麼詛咒自己孩子上天的!狄葉飛,你給我回來!”阿母遠遠地喝了一聲。“我的臉都給你們兩個丟完了!”
    “反正這小子長得不像我們……”
    阿爺一邊嘀咕一邊立起身,給了我一個“下次找你算賬”的表情。
    “丟臉也不知道是一家人……”
    ‘我就知道你嫌棄我長得不好看!’
    我懷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阿爺長得漂亮,阿母長得普通,偏偏我長得兩個都不像,既不好看,也不難看,除了眼睛長得像阿母,連眼珠都不是綠的。
    小時候我一直弄不清自己是男的還是女的,因為阿爺阿母都穿男裝,我覺得我更像阿母一點,就覺得自己是女的。
    直到阿爺把我拎到廁所看了看小鳥,我才知道原來長這個的是男孩。
    不過即使這樣,每次我們一回京,還是有許多叔叔阿姨指著我瞪大眼睛說:“不會吧!不是說生的是兒子嗎?這是哪裡來的孩子!”
    我果然不是親生的!
    他們都嫌棄我長得不像阿爺。
    可陳節叔叔說阿爺那樣才叫不正常,男的就該長我這樣。
    咦,所以我阿爺是嫉妒我?
    我摸了摸臉。
    算了,趕緊追阿爺和阿母吧,他們要下人關門了!
    “等等我啊!”
    “快跑!”
    “發呆就該關外面,看你下次還亂跑!”
    呼呼呼!
    別關門啊!
    我絕望地拿臉貼住將軍府的大門。
    他們……
    他們真的把親生兒子關外面了……
    “到底是哪個該死的波斯商人把波瓜丟到我們家門口了!你丟的時候就沒發現裡面有個小孩嗎!!!”

☆、第403章 孟氏王後

雖然說這群人集合在這裡是為了吃喝,但吃喝當然不是重點。
    “商隊裡查不到興平公主的消息,所有人都像是被人封了口,一提到這位公主就轉移話題。”袁放一邊吃著瓜果一邊分析,“這樣的結果讓我更肯定,這位公主必定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而且必須要沮渠家費大力氣封口。”
    “我得到的消息比袁放還要驚人。”蓋吳露出不屑的表情,“那個娶了二公主的彭宣是個極為放蕩的子弟,在娶二公主之前就名聲在外,家中妻妾十幾人,家伎就更多了,沒有人願意把家中女兒嫁過去,可沮渠蒙遜卻把二公主嫁了……”
    “難道二公主名聲比他還壞?”
    陳節嘟囔著,卻發現蓋吳挑了挑眉,露出意外的神色。
    “啊?難道我說對了?”
    陳節一愣。
    “這位彭宣是姑臧大族彭氏的子弟,祖父是廣武將軍彭敏,有一個姑姑嫁給了沮渠蒙遜為夫人,生了兩個孩子,他的父親和那位夫人是同母的親兄妹,所以彭宣也得以經常入宮……”
    蓋吳解釋著其中的關系。
    “彭家是盧水胡在涼州最大的一支酋族,沮渠蒙遜趕走南涼後,靠和彭家聯姻維持姑臧的穩定,所以這個彭宣雖然沒有什麼本事,可還是靠門第得到了虛職,而且他從小就經常出入宮闈之中,和幾位公主都很熟悉,頗有一些風流艷史傳出。”
    “這二公主當年為了彭宣,杖斃了宮中幾個宮女,還刺瞎了一位貴女的眼睛,聽說她行事極為荒誕,曾經袒/胸/露/乳地在宮中奔跑,沮渠蒙遜為了不引起大禍,就把二公主賜給彭宣做了駙馬。作為補償,對彭宣有眾多妻妾並且經常入宮的事情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源將軍說彭宣和幾位公主、甚至大李氏都有首尾,恐怕就來源於此。”
    蓋吳看著已經驚嚇的瞠目結舌的那羅渾和陳節,露出嘲笑的表情:“你們這些童子雞,不過是一些爭風吃醋,至於嚇成這樣嗎?”
    “你才童子雞!”
    陳節條件反射的反駁。
    “抱歉,我還真不是童子雞。”
    蓋吳習慣性的回嘴之後,突然想起來自家師父是個女人,“唰”的一下子紅了臉,連通紅地看向賀穆蘭。
    賀穆蘭大有興味地嚼著甜瓜,見他們斗嘴後都來看他,居然還能笑著用舌頭舔了舔嘴角的汁水,無所謂地說:“你們繼續說,別顧忌我,我也很好奇那個讓你不是童子雞的人是誰……”
    “師父!”
    這下,蓋吳連脖子都紅了。
    “按這麼說,源將軍說的話恐怕都是真的。至少大部分是真的。”鄭宗突然插口,“雖然不排除他是想讓魏國和北涼徹底決裂從而打起來,可這樣的王室能有什麼樣的公主也是可想而知,除非陛下願意為了兩國和平而忍氣吞聲,否則這樣的女人到我國為妃,簡直就是我們這些迎親使者的恥辱。”
    “只是私生活放蕩點,倒算不得大過。”賀穆蘭小聲嘀咕,“至少沒像二公主那般殘害同性。”
    “將軍你說什麼?”
    鄭宗好奇地望著自言自語的賀穆蘭。
    “沒說什麼,你繼續說。”
    “現在的問題是,這些都沒有證據。興平公主的傳聞也好,大李氏和沮渠蒙遜通/奸也好,這些都是發生在長明宮的事情,我們一點證據都沒有,除非有讓雙方都信服的人站出來確認此事,證明興平公主德行有虧不得和親,否則哪怕我們知道她素行不良,也只能把她迎回去。”
    鄭宗沉著臉,“因為這是聖旨。”
    一時間,剛剛還在啃著瓜果的好氣氛蕩然無存。所有人都明白鄭宗說的一點都沒錯,無論是街頭巷尾的“風聲”,還是源破羌告訴他們的“真相”,都是無法放在台面上的“證據”。
    “源將軍那邊告訴他真相的人呢?能不能出來和使團溝通?”那羅渾知道要想為陛下保住顏面,賀穆蘭就要說服整個使團的人相信她調查到的東西。
    但使團裡的人大多沒有什麼魄力,都是以李順和賀穆蘭馬首是瞻,現在李順出了事,他們巴不得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源將軍說,告訴他消息的那個東宮舊人被沮渠牧犍撞見了,為了不暴露他偷偷回宮的行蹤,那人已經被沮渠牧犍滅了口。”賀穆蘭歎了口氣。“北涼人也不想打起來,哪裡會有人說呢?”
    “那接下來的事,就是找證據。”蓋吳很自然地說道:“我會讓我的族人盯著彭宣的一舉一動,也許會有什麼發現。”
    “我得先把將軍的身家弄的豐厚點,這世道,做什麼都要錢。”袁放伸了個懶腰,“將軍去哪兒都把鄭宗帶上,你在當地語言不通,沒有鄭宗和蓋吳就等於聾子啞巴。”
    “我明白。”
    賀穆蘭點了點頭。
    眾人將情報交換一番後,外面突然有通報說有位姓孟的將軍前來求見,賀穆蘭這幾天已經和無數將軍“切磋”過,聞言很自然的站起身走到屋角用水洗了洗手,整理了下臉面,出去見客。
    當賀穆蘭出了門後,赫然發現使團裡的某個使臣就在門外,賀穆蘭認識他,他經常和源破羌打交道,是任使團裡“文書”一職的劉震。
    “劉文書為何在此?”
    源破羌從皇宮回來那天後就經常不在使館裡,賀穆蘭知道他身負聯系舊部的任務,所以也沒有怎麼管過他。
    “聽說孟玉龍來找您?”
    劉震對賀穆蘭微微行了個禮,“此人是沮渠蒙遜的發妻孟王後的侄子,在下怕將軍不知道此人的身份,特來告知。”
    李順出事後,也有不少同團的使臣向她示好,想要和她建立起關系,其中不乏自動請纓要做譯官的,還有一些了解涼國政壇或者經濟民生之事的使臣。
    劉震負責撰寫使團裡的文書,每一天什麼人見了誰都要細細記載,雖然官職不大,但隱隱有些監察眾人的意思,賀穆蘭甚至覺得他可能是某個沒有表露身份的白鷺官,因為他的做派很像是素和君。
    如今劉震主動出現,說明這“孟玉龍”的身份非同一般,賀穆蘭“哦”了一聲,不但沒有被人插手私事的不悅,反倒腳步不停地要他跟上,“你跟我來,順便和我說說這個人。”
    從別院到主廳的距離不算太遠,這段時間已經足夠劉震長話短說的說明孟玉龍的身份。
    孟玉龍是孟王後的親侄,孟家這一代年輕人中的領袖人物,如今負責掌管城南大營的御衛軍,很少涉足政治。
    孟氏一族都是武將,只負責帶兵打仗,沮渠蒙遜如今已經六十多歲了,孟王後今年也有五十有余,早已經失寵多年,全靠昔日的人望才能坐穩皇後的位置。
    但孟王後性格大度爽朗,昔年在宮中對許多人都施過恩,宮人都很尊敬她。沮渠蒙遜的大兒子和二兒子都是她生的,說明她除了武藝高強、性格剛強以外,也不乏該有的手段。
    “她武藝高強?”
    賀穆蘭的腳步頓了頓。
    “孟王後會武?”
    “是,孟王後是白馬羌酋長孟超的女兒,練的是刀法和槍術。昔年沮渠蒙遜有一支軍隊就是她領的。”
    劉震的表情很平靜。
    “已經有很多年了,這位皇後殿下都沒有再出現在人前,但當年她獨自擒拿宮中刺客的事情還是很出名的。”
    “既然這位王後多年已經不再理事,那為何孟玉龍會來找我?”賀穆蘭饒有興味地看向劉震。
    “總不能是特意來和我切磋武藝的吧?”
    “這我可就不知了。”劉震笑著說,“不是說沮渠菩提被立為第三位世子的呼聲很大嗎?說不定孟玉龍就是為此而來。”
    賀穆蘭帶著鄭宗、蓋吳和劉震入了主廳,發現主廳裡立著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正在欣賞牆上的字畫。
    西北胡人身材高大很是正常,賀穆蘭已經見怪不怪,但有人會欣賞漢字的字畫就很是少見了。賀穆蘭正准備開口,卻聽到身邊的鄭宗已經開口朗聲道:
    “魏國虎賁左司馬,送嫁將軍花木蘭——到!”
    鄭宗曾經說過他是鴻臚寺的贊者,類似於禮官的職務,如今一見,果然不假。
    孟玉龍其實早就聽到花木蘭等人來的腳步聲,只是故意沒有轉過背,如今聽到對方正兒八百的起贊,立刻回身曲禮敬拜,以拜見上國使者的身份拜見賀穆蘭。
    鄭宗和劉震一左一右立在賀穆蘭的身後,身邊站著的則是徒弟蓋吳。
    孟玉龍年約二十四五,有一種軍中兒郎特有的肅穆之色,賀穆蘭最喜歡這樣的漢子,打起交道來也十分自然熟悉:“我與閣下素未謀面,閣下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孟玉龍看了看鄭宗,又看了看她身邊的其他人,點了點頭。
    “是有大事與花將軍商議,所以冒昧上門,還請屏退所有人。”
    鄭宗一聽這人說的狂妄,正准備瞪眼斥責,卻被身邊的劉震一下子拉住了袖子,猛地拽了一下。
    鄭宗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只見他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對著鄭宗偷偷晃了晃,鄭宗一見到熟悉的白鷺圖案,立刻渾身一震,不再多言。
    賀穆蘭回頭看看鄭宗和劉震,卻見劉震微微對他點了點頭,便讓三人去外面候著,只身面對孟玉龍。
    孟家軍之前曾經派出過不少將領和她比武切磋,她相信他們是在暗地裡測試著虎賁軍的實力,這位孟家這一代的傳人過來找她,恐怕真是有什麼事。
    他連避諱都不避諱,可見他根本不怕別人因此對他發難。
    “花將軍,此番我前來找您,是代表我的姑姑,宮中的那位孟王後,前來向您求助的。”孟玉龍突然對著賀穆蘭單膝跪下,低頭懇求道。“孟王後希望您能持續向大王發難,追究沮渠牧犍的錯處,以迫使大王立下菩提殿下為世子。”
    “……這是貴國的內政,我不能干預。”賀穆蘭被這驚人的請求驚得渾身一震,只能憑著本能回答他的話。
    孟玉龍卻完全不聽她的托詞,抬起頭露出了然的表情。
    “大魏要是認為沮渠牧犍是涼王的合適人選,又何必在朝堂上和大王撕破臉?一個年幼且聽話的世子,比一個年長且善於隱忍的世子要容易控制的多了吧?聽說貴國已經和北燕開戰了,這種情況下,穩定北涼的局勢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賀穆蘭默然地看著孟玉龍,“我並不能代表大魏答應你什麼,至於我自己,也對這種‘結盟’沒有什麼興趣。實在抱歉。”
    “若是菩提世子可以作為質子送入平城呢?若是大王駕崩後,菩提世子願意棄國為侯,不再領涼王一位,將北涼改為大魏的涼州呢?”
    孟玉龍的表情依舊堅定而冷靜。
    “大魏可否和我們結盟?”
    “你說話一直是這麼……”
    賀穆蘭皺了皺眉,“這麼直接的嗎?”
    她見過不少老辣的政客,一個個兜圈子互相試探恨不得把對方所有的底線都摸清楚才好,從未見過這種一上來就抄老底的。
    “說實話,我也不習慣這麼和人談判……”孟玉龍苦笑著看著自己半跪的姿勢。“我派出不少心腹和將軍比武之後,也帶回了不少關於將軍的評價,所以我姑姑建議我直接和您開門見山,不要兜圈子,因為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值得拿出來交易的條件了。”
    “你也別行禮了,坐下說。”
    賀穆蘭因為這句話而對孟王後升起了好奇之心,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席位,讓孟玉龍入席。
    “我不明白,爭奪世子之位不是為了繼而登上王位嗎?菩提殿下和王後為何情願不要涼王的身份,也要爭奪未來可能名存實亡的世子之位?”
    賀穆蘭歎了口氣。
    “我若不能明白為什麼你們要這麼做,我是不會提供任何意見和幫助的。”
    孟玉龍見這位虎威將軍果然如姑姑所說不是個心思深沉之人,頓時露出了輕松的神色。
    “花將軍,我一來就說過,我是代表姑姑來求助的……”孟玉龍歎了一口長起,“若想保住我這表弟的性命,就必須將他送到平城去。我姑姑為了護住這個最小的兒子,已經一年多沒有出過宮了,幾乎是寸步不離。即使如此,他這一年來,還是遇到了三次刺殺,兩次下毒,還有一次差點在御苑裡被瘋狗咬到……”
    他看著露出詫異神色的賀穆蘭,面色沉重道:“我姑姑今年已經五十有三,前面兩個兒子都死的不明不白,唯剩一子一女,菩提殿下是老來子,姑姑擔心自己已經老了,護不住他們幾年,不求他能榮華富貴,只希望他們平平安安才好。”
    賀穆蘭沒有出聲,她知道她現在聽到的,恐怕是北涼王室真正的秘聞。
    “大世子出事時,逃回來的潰兵紛紛說當時除了柔然人以外還有一支沒見過的人馬,可惜大王為了穩定民心沒有繼續追查,只是立了二殿下為世子。興國世子征西秦時,糧草後勤都充足,西秦國主昏聵,手下又無能征善戰之輩,原本是十拿九穩,誰料半路糧道被截,殿下去救援卻中了埋伏以至於被俘。”
    “那條路是後勤官員兩天前才確定的路線,敵人卻已經在路上埋伏了,而後的事情花將軍也知道,世子死的可謂是冤枉。”
    西秦國滅的時候,赫連定屠盡西秦王室,誰也不知道為何被俘虜的沮渠興國莫名其妙被混入了西秦王室之中,就這麼被赫連定一起砍了。
    孟玉龍大概和沮渠興國感情很好,說到埋伏之事時兩眼通紅,咬牙切齒,言語間全是恨意。
    “我姑姑原本並沒有爭權奪勢的野心,大王寵愛年輕的妃嬪,姑姑也能善待大王的其他子女,可惜從前幾年曇無讖大師帶著身毒國的僧人入宮以後,宮中就變得越來越荒誕,姑姑幾次與大王爭執直落得一個‘悍婦’的名聲,只能咬牙忍耐,以為等世子繼承王位就可以一掃妖邪之氣,誰料……”
    “請節哀。”
    賀穆蘭見他整個人都在抖,只能溫聲安慰。
    “我無事,只可憐我那繼而連三受到打擊的姑姑。”孟玉龍搖了搖頭,吐出一口氣來。
    “大王能立北涼,有我姑姑當年舉族鼎力相助之功,如今我們孟家已經心灰意冷,只求能保護好菩提王子和小公主的性命,我知道大魏如今如日中天,就算強行抵抗也只能是百姓受苦,我們願意和平貢上涼境,只求魏國能為兩位死去的世子報仇……”
    他紅著眼哽咽道。
    “北涼能做出這種事,設計陷害兩位世子的,只有沮渠牧犍。掌管後勤補給的是宰相宋繇,去年開始轉而支持沮渠牧犍,恐怕早已經倒向他了。曇無讖大師和身毒國的妖僧是沮渠牧犍從酒泉迎回的,沮渠牧犍的領地和柔然接壤,大王子出事時,他要是和柔然人之間有過什麼盟約也未可知……”
    賀穆蘭將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裡,但卻不敢發表任何意見。
    也許這是孟王後所施的苦肉計,也許這是孟家為了讓沮渠菩提上位而使出的計謀,但有一點孟玉龍說的沒錯,魏國確實希望能當上世子的是更加年幼的沮渠菩提,而非野心勃勃的沮渠牧犍。
    北涼國內恐怕是知道魏國不希望更有能力也更有名聲的沮渠牧犍繼位,為了北涼的存亡,才不得不轉而支持身份並不貴重,只占了一個“長”子的三王子。
    若是崔浩在就好了。
    賀穆蘭腦中飛快地濾過孟玉龍的話。
    無論是崔浩還是古弼,恐怕都會給她可用的指導。哪怕是若干人,在政治上也敏感的很,屢屢有金玉良言。
    就算是李順坐在這裡,聽了這麼一大段話,大概也有了該有的決斷。
    可賀穆蘭卻只能一遍遍的梳理著孟玉龍的話,小心而謹慎的分析利弊。
    好在孟玉龍態度足夠誠懇,也並沒有繼續求她,或者逼她表態,只是靜靜的在那裡等著。
    沮渠菩提當上世子,對魏國的好處?
    除了那個摸不到真假的“退為涼州”,沮渠菩提願意以“質子”之身前往平城恐怕是對魏國最好的結局。
    只要沮渠菩提在手,哪怕沮渠牧犍發動政變上了位,陛下也隨時可能高舉著沮渠菩提這個“世子”發兵攻打北涼。
    因為沮渠菩提才是名正言順的涼王世子。北燕的三個王子能夠因為“廢長立幼”而請求魏國發兵救命,魏國就能再因為“名正言順”發兵北涼。
    除此之外,沮渠牧犍身後站著酒泉派和敦煌派以及西涼遺民的力量,沮渠菩提身後則是北涼軍隊和“嫡出派”大臣的支持,一旦世子之爭開始,兩派必定開始內斗,內斗會消耗掉北涼的國力,從而使得魏國日後得勝的機會更大。
    而風險是什麼呢?
    賀穆蘭思索著。
    如果孟王後失敗,沒有成功的讓沮渠蒙遜立下菩提為世子,反倒讓沮渠牧犍被立為世子,那麼國內的力量就會迅速得到統一,沮渠牧犍是個左右逢源之人,絕對不會乖乖效忠魏國,私下恐怕也會積蓄反擊的力量。
    這件事的“利”實在大於“弊”,賀穆蘭不由得心動了。
    但天性裡的謹慎還是讓她有所保留的開了口:“我想先知道你們的實力。”
    她頭腦清醒的說道:“僅憑我們的逼迫是不可能讓涼王立下世子的,在我們看來,涼王想保住三王子的意圖很明顯,說不定三王子就是涼王屬意的王位人選。我們貿然逼迫,說不定讓涼王更加相信三王子才是魏國最忌憚的王位繼承人。”
    “你們說的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哪一步,先證明給我看吧。”
    賀穆蘭直起身子,盯著孟玉龍開口。
    “如果你們做的能打動我們,我們便幫菩提王子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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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7:53 |只看該作者
☆、第404章 殘酷真相

“花將軍應對的沒錯,應該說,應對的很好。”
    源破羌和其他是使臣在聽完了賀穆蘭的描述之後,紛紛表示出贊賞之意。
    魏國使團現在最大的麻煩,就在於主使的缺失。而副使賀穆蘭畢竟是武職官員,對於這些外交上的事務並不熟悉,這一點是極大的缺陷,很容易被北涼利用。
    所以這麼多天來,所有使臣吃的吃,拿的拿,到了真要有什麼表態的時候,紛紛都把皮球踢到賀穆蘭那裡。
    “哎呀,這個我做不了主……”
    “這個等我回去問問我們花將軍……”
    而賀穆蘭雖然不是什麼長袖亂舞的人,但也謹慎的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北涼的官員們在他身上根本得不到什麼明確的保證。
    這一次也是如此。
    看似似乎答應了什麼,其實什麼都沒答應。
    主動權還是在魏國人手中。
    “現在就不知道孟王後接下來會做什麼。”劉震開口說道,“孟家的勢力多在軍中,總不會兵變吧?”
    賀穆蘭已經在鄭宗那裡知道了劉震名義上是文書,實際上是級別不低的白鷺官,恐怕一路上都在監察使團人員的動向,早已經通過自己的渠道發往了平城。
    素和君難怪能知道這麼多事,恐怕和這位白鷺官大有關系。
    使團裡的人都不知道這個平時表現低調的文書官是個白鷺官,要是知道的話,這段日子吃拿要扣恐怕做的就不會這麼狠了。
    不過賀穆蘭也沒想過要提醒,有這麼一個白鷺官在,很多事情都變得很容易。
    她可不相信素和君沒有在北涼安插探子。連平城都有北涼的探子,沒理由天下聞名的魏國情報系統在北涼沒人。
    “不會兵變。”源破羌搖了搖頭,“孟家能得到尊重就是因為他們不攬權,不放肆,如果他們逼宮兵變,不會有人支持沮渠菩提。孟王後大概有什麼自己的法子讓沮渠牧犍倒霉。別小看這些後宮的女人,尤其是孟王後這樣護崽的母獅子。”
    “我們現在最好還是把送嫁的事情先做好。”一個魏國使團的官員搖頭。“這些內政已經不是我們可以干涉的了,到時候推波助瀾一把可以,明面上的事情還是不能做。”
    “關鍵的還是要把興平公主迎回去,否則真逼急了他們,說不定就撕破臉開戰了,先穩住他們才是關鍵。”
    劉震下了結論。
    “若是興平公主那裡有什麼不妥……”賀穆蘭沒有把興平公主可能德行有虧的事情透露出來,只是換了個模稜兩可的說法。
    “有沒有法子替換個人選?”
    “你是說興平公主會暗地裡行刺陛下?”
    幾個使臣對視一眼,駭然地開口。
    “將軍是在孟王後那裡聽到什麼消息了嗎?”
    源破羌意外地看了賀穆蘭一眼,大概是覺得她到現在還沒對興平公主的人品和危害下個結論很是奇怪。
    賀穆蘭心中並不想為難興平公主,雖然說這位公主並非陛下良配,但她原本在北涼放浪無羈是她自己的私事,為了一國的安寧犧牲她的安危千裡前往平城卻是北涼做出的決定,而不是她的。
    只要她沒有什麼惡毒的心思,最多不過就在魏國冷宮裡過一輩子,算起來,她也是個無辜的犧牲品。
    但現在眾人問起,賀穆蘭也沒辦法明說。因為和孟王後沒有正式結盟,賀穆蘭並沒有請求孟家想法子證明興平公主不適合和親的事。
    對於北涼來說,從上到下都是希望和親能成功的,孟王後恐怕也不會願意魏國和北涼撕破臉,導致戰爭提前。
    “不是孟王後那,只是在外面聽到了一些不好的風聲,在私德上的……”
    眾位使臣松了一口氣,不以為然地說:“北涼王室信妖僧的事情傳了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在平城都有所耳聞,這件事原本就是北涼巴著我們,興平公主若有什麼不對,讓她回京後水土不服‘暴斃’或者思鄉‘郁郁而終’是很容易的事情。算不得什麼大事。”
    糾結了賀穆蘭許久的問題,在這些使臣口中卻是這麼的“輕松隨意”。
    一位公主的生死,只不過適應魏國需要的工具。因為北涼現在形勢不如魏國,所以只要拓跋燾一句話,她就會成為“得病而終”的公主,連個泡都會留下。
    賀穆蘭頓時恍然大悟。
    為什麼那麼多和親的公主都早夭,難道真的都是體弱多病之人嗎?哪怕環境再艱苦,能登上王位或首領之位的貴族身邊,難道環境能艱苦到哪裡去?
    恐怕大多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最終“郁郁而終”了。
    “不過興平公主要是確有劣跡,倒是一個開戰的好理由,我們可以多打聽打聽。”幾個使臣商量之後對賀穆蘭獻策道:“目前還不清楚情況,最好不要打草驚蛇,我們多打聽一二再做結論。”
    ***
    孟玉龍的到來給魏國提供了一種新的可能,而在沮渠牧犍那邊,也很快從忠於他的官員那裡得到了孟家接觸魏國使者的消息。
    換句話說,孟王後真的開始向他宣戰了。
    其實沮渠牧犍根本不願和孟王後對上,他幼年時候也得過這位王後的許多照顧,和其他王子一樣,他們都嫉妒羨慕恨兩位兄長有這樣強大而瀟灑的母親,可以做到他們的母親做不到的許多事。
    然而他們總是要離開宮中的,童年的溫情很快被利益拋之腦後。
    他天生聰穎,過目不忘,每個漢臣都誇獎他有成為“賢王”的天賦,他卻不服氣,他想做“賢王”,此“賢王”卻非彼“賢王”,他想做真正的王。
    他知道許多人都覺得大王子和二王子是他暗算死的,因為最終得到最大利益的人會是他。可只有他知道,做出這一切的不是他,而是時勢。
    大王子傾向漢臣,想以漢家法度治國,所以佛門出了手。柔然貴族幾乎個個信佛,有他們牽線搭橋,柔然又想得到物資,大王子死於暗算之中也是正常。
    正是因為大兄的死亡讓他為佛門的力量而戰栗,從那時起,他一面結交大儒名士,一邊表現出自己對佛門虔誠的信仰,在敦煌和天梯山開鑿佛窟,小心翼翼的不得罪到這群無冕之王。
    信仰實在太可怕,一個僧人的幾句話,就可能讓他父王最忠心耿耿的屬下為了“佛祖”而倒戈相向,更別說影響朝臣們的立場了。
    正是他的態度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兩方開始接觸、合作。
    到了二王兄死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了選擇。
    人人都認為是宋繇做了手腳,卻沒人發現後勤補給的隊伍裡有許多的僧官。這些人是防止軍隊出現疫病而帶的僧醫,也是為了安撫可能會有的俘虜,一向是北涼軍隊中的特色。
    兩個王兄都死了,他被卷到了風口浪尖,只能被裹挾著前進。
    只要他能登上王位,能成為他們口中的“天王”,他們就會出動自己的所有力量,將西域諸國貢獻到他手中。
    高昌、鄯善、樓蘭……
    哪怕魏國出兵伐了北涼,他依然還有許多選擇。
    他還是天王,西域之王。只要佛門不滅,就會有前赴後繼的北涼遺民不停叛亂、起義、反抗……
    直到他再次奪回北涼。
    沒有人能正面撼動魏國的鋒芒,就算佛門也不可能,這是他們數次推演後最好的結果,哪怕有一天魏國真的出兵了,他們也不是沒有生存的可能。
    他的父王不懂,大王兄不懂,二王兄也不懂,他們只會拼命想著保住北涼的疆土,卻沒想過還有一招叫做“以退為進”。
    可在此之前,他必須當上世子、涼王、天王,然後才能讓所有人信服他,聽從他的命令。
    他不想和孟王後為敵,因為這個女人和他之間根本沒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恨,他充其量不過是沒有把佛門的目的告訴她罷了。
    他不相信她一點都不知道背後是誰下的手,父王將小弟的名字改為“菩提”,已經是對佛門的一次示好和對小弟的保護。
    若是她不出手,他絕對不會為難小弟。
    可是為什麼……
    沮渠牧犍仰頭看著面前的嫡母,不甘心地恨道:“您為什麼會在這裡!”
    率領著宮中侍衛的孟王後雖然年華不在,可氣勢依舊。
    一張對女子來說稍顯剛硬的國字臉上,看不到任何嘲諷、憤怒或者是仇恨的表情,有的只是絕對的平靜。
    正是因為這樣的平靜,讓沮渠牧犍的一顆心沉了下去。
    她已經將一切都不顧了。
    丈夫的愛護和尊敬,國家的生死或存亡,王室的名譽和聲望,甚至於她自己會有的下場,她全部都已經不放在心裡。
    光裸著身子的沮渠牧犍瑟縮了一下,看向塌尾同樣衣不蔽體、正在痛哭流涕的大李氏。
    “你……你算計了我是不是?我說為何你這幾天這麼頻繁的給我口訊想要見我,一見我就這麼熱情……”
    大李氏什麼都不說,只低著頭哭,哭的婉轉動聽,甚至還帶著一股*的味道,就像無數次她在他的身下,被掐住身上的要害,細細軟軟的輕嚶低泣一般。
    以往他聽到這樣的聲音,只覺得全身熾熱難當,如今再聽,只覺得說不出的煩躁。
    “你別再哭了!”
    “你們這些男人,只知道在女人身上耀武揚威。”孟王後終於露出了今日的第一個表情,那是一抹哀痛。
    “你不必問東問西,你只需知道你今天栽了就行。”
    “王後,我自問對你恭恭敬敬……”
    “然後,你就侮辱你大哥的遺孀嗎?”
    孟王後目光冰冷地望向沮渠牧犍,“這座王宮裡,沒有一個人是干淨的。你也好,大王也好,對我恭敬有什麼用,我需要的從來都不是恭敬。”
    年過五十的王後穿著一身鳳袍,猶如當年她身披戰袍一般。
    “經宮人舉發,三王子沮渠牧犍與大王妃李氏通/奸。本宮身為王後,不得姑息淫/亂宮闈之事。將三王子送往內府聽由宗室發落……”
    她看了眼大王妃李氏。
    大李氏哆嗦了一下,但依然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王後。
    “大李氏暫時收押在東宮,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是,王後!”
    沮渠牧犍頹唐的坐在榻上,他不是沒想過大鬧一場跑掉,可他知道自己不是孟王後和她身後那些孟家出身的侍衛對手。
    宗室是支持菩提為世子的,他一旦落在內府手中,宗室會如何將他的事情誇大其詞,可想而知。
    “我真可憐你,有李敬愛那麼一位風華絕代內外兼修的王妃,卻偏偏弄出這樣的勾當……”
    孟王後搖了搖頭。
    “不過你也算是惡有惡報,等你和大李氏通/奸的消息一傳出,南涼那些遺民第一個就要反了你了。你該想想如何面對李敬愛的幾位兄弟,而不是考慮現在對我恭敬有沒有用。”
    她擺了擺手,沮渠牧犍就像是被拖死豬一般拖下去了。
    孟王後嘗到了久違的勝利滋味。
    就像當初她披荊斬棘,隨沮渠蒙遜東征西討之時一般。
    那時候雖然過的苦,天天都在朝不保夕之中掙扎,卻遠比自己這樣陷在後宮之中,每天為了維持王後的形象和北涼的聲譽苦苦掙扎要好。
    她為何到現在才想通呢?
    那時候她便該伸手的……
    “李氏,當初吾兒命喪柔然時,我曾問過你願不願意出宮,我會送你回娘家,繼續以宗室的待遇待你,甚至允你可以改嫁……”
    孟王後俯下身子,抬起她的臉龐。
    “你不願離開王宮,離開這榮華富貴,我如今問你,你可後悔?”
    大李氏看著這肖似丈夫的臉龐,似乎像是被亡夫托著下巴在詢問,一時間竟停止了作偽的抽泣,直愣愣地看著婆婆出神。
    “你為什麼要死呢……”
    她喃喃自語。
    “你答應我不會比我先死的……”
    “李氏!”
    “你答應我不會死的!!!!”
    大李氏歇斯底裡地叫了起來。
    孟王後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話怎麼就讓大李氏陷入了癲狂,事實上,當初她這個的兒媳給她送信,願意幫她設下這個局,已經很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畢竟當她勾引了她的丈夫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將她當成了毫無干系的外人,再也不會為她惋惜一分。
    她給了她選擇的。
    “罷了,看在你為我……”
    “政德是大王殺的。”
    大李氏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臉。
    “阿母,政德是大王殺的啊!”
    “什麼!”
    孟王後正准備安慰李氏自己不會殺她,猛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後退幾步,臉上繃住的平靜也一下子變得驚慌失措起來。
    “政德意圖和魏國交好,聯合對抗夏國,分割夏國疆土,而大王卻希望聯合夏國抵抗魏國,兩人政見不合,其實已經爭吵了無數次。有一次,政德失魂落魄的回來說,大王訓斥他,若是他再生出親近魏國的念頭,就讓他死,就在那件事後一個月,柔然入侵,大王派政德抵抗柔然騎兵,他就出了事……”
    大李氏擦著眼淚。
    “大王在我這裡就寢時曾經說過夢話,他說,‘政德你不要怨我,我也不想讓你死’……”
    孟王後聽著兒媳的哭訴,只覺得天地一片混沌,如同天上落下一個巨大的錘子,使勁地敲打著她,要把她錘到地底下去。
    錘吧!錘吧!
    最好將我錘到地府!去問問政德和興國事情的真相!
    大李氏有沒有說謊?
    沮渠牧犍到底是不是真凶?
    孟王後失魂落魄地看著已經哭成淚人的李氏。
    她還記得這女人被沮渠政德牽到她的面前,興奮地說自己要娶她時的情景。
    那時候的她,有這麼妖冶嗎?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們,到底是怎麼死的?
    這究竟是怎樣的罪孽!

☆、第405章 相互試探

孟皇後一出手,動若雷霆,快如閃電,就在魏國使臣們還在醉生夢死(?)間,讓人震動的消息已經從北涼那邊傳了過來。
    三王子沮渠牧犍和已逝的大王妃李氏通/奸,被人舉發後由孟皇後在東宮捉到,據說捉到的時候沮渠牧犍都還沒從大李氏床上下來。
    對於胡人來說,兄長死了,妻子由弟弟照顧是很正常的,娶了寡嫂的也有不少,這並不是值得詬病的事,最多算私交不好。
    但問題就在於沮渠牧犍的身份。
    他是酒泉兼敦煌太守,西涼公主李敬愛的丈夫,酒泉到敦煌所在的西州全靠兩人的婚姻維系才保持著穩定的發展,百姓很少起義,李敬愛的兄弟們都對姐姐十分愛護,很少主動鬧事惹事。
    但這不代表西涼遺民就沒有怨氣。
    北涼、南涼和西涼的矛盾一直都在,三個國家原本就是死敵,北涼雖然滅了西涼,占了姑臧,但並沒有選擇安撫的手段處理遺民的問題,而是拉攏北涼當地的豪族和高門強行鎮壓,再加上聯姻等手段維系北涼和其他幾國之間的關系。
    李敬愛是個識大體的女人,也知道西涼的遺民的平等全靠著兩人的婚姻維系著,所以遇見再惡劣的事情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孟王後卻強行扒開了她的眼睛,讓她沒有辦法再裝聾作啞。
    興平公主原本是想要得到李敬愛的幫助才召她入京,如今卻成了打臉的行徑。大李氏被關押後還供出了她和駙馬彭宣等其他幾人通奸的事情,好在孟王後給沮渠蒙遜一點老臉,沒有把他的事情扯出來。
    沮渠牧犍的聲望一下子掉到了最低,大世子是抵抗柔然侵略而死,本身做了許多年的繼承人,他的聲望在北涼,尤其是北涼的老臣中沒有人可以比擬。
    最主要是,孟王後的出手傳達了一個信息,後黨開始正式為菩提爭奪世子之位,而不是之前別人在後面推動。
    沮渠牧犍被送往內府後,孟派的官員開始積極游走起來,“速立世子”的呼聲也越來越大,沮渠蒙遜被迫三天沒有上朝,報病宮中,只有興平公主送親的事情被快速操辦了起來,大有將魏國人趕緊送走的勢頭。
    使館。
    “花將軍,我看是時候了。”一干魏國文武官員笑著說道,“這個時候逼迫沮渠蒙遜立刻確定送嫁的人選,他就只能立沮渠菩提為世子。因為他不可能讓世子送嫁到魏國去。”
    “是因為他的身體?”賀穆蘭問道:“他身體這麼糟糕了?”
    “我們帶來的御醫觀察過他的氣色,他有很嚴重的消渴病,只要情志失調或是操勞過度就會病發,雖然沒有診過脈,但他已經病入膏肓這點是毋庸置疑,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
    劉震告訴所有人他得到的情報。
    “所以孟王後才坐不住了。如果沮渠蒙遜真的登上王位,她和菩提必死無疑。”
    盧水胡人的女性地位也很高,傳說中這源於他們商代的女王乃是婦好,婦好墓中陪葬著無數盧水胡人就是證明。
    所以在北涼,如果孟王後強硬,出現太後攝政也是很可能的。
    沮渠牧犍不可能願意頭上還壓個太後,身後又有一個隨時可以繼位的弟弟,一旦沮渠蒙遜死期到了,就是兩派開始爭斗之時。
    孟王後出了手,直擊沮渠牧犍的軟肋,酒泉派和敦煌派的首領現在要擔心的是如何防范西涼可能動亂的爛攤子,已經顧不上繼續活動魏國了。
    賀穆蘭在政治上並不強勢,但她有拓跋燾和崔浩兩個好老師,早就學會了“以進為退”,先咄咄逼人、漫天要價,再等著對方妥協到自己想要的地步。
    第二天上朝,賀穆蘭直接持著節杖要求沮渠蒙遜立刻選擇送嫁的人選,並且認為沮渠牧犍私德有虧,希望更換菩提為送嫁之人。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魏國使者直接表明“沮渠牧犍私德有虧”,那麼即使沮渠蒙遜上表魏國立沮渠牧犍為太子,拓跋燾也可以用這一條回絕掉。
    之前沮渠牧犍雖然多病又多事,可並沒有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相反,他風度翩翩,之前在梅園也表現出相當的武勇,魏國許多大臣對他的個人評價很高。
    但輕而易舉的,孟王後就把他的把柄送到了魏國人手上。
    亂/倫這種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魏國現在要把他鬧大,它就必須要大。
    一旦連菩提也在手上,沮渠牧犍又立不成世子,沮渠蒙遜一掛,魏國隨時可以將他立為涼王,借大軍給他回去登基。
    局勢開始向著孟家傾倒了,因為誰也不知道孟家是不是已經和魏國達成了什麼約定,而魏國,恰恰才是決定世子之位的關鍵。
    隨著沮渠牧健出事,孟家也開始動作起來。
    守衛姑臧和張掖的孟家軍開始集結,菩提身後有著沮渠興國和沮渠政德當年輔佐的一干東宮官員,頻頻進出宮廷。沮渠牧犍被關於內府之後,酒泉派官員四處活動游走,整個北涼都在關注著孟王後和沮渠蒙遜的下一步動作。
    對於他們來說,一王一後的博弈才是真正的博弈。
    究竟是立沮渠菩提為世子換取沮渠牧犍的安全呢,還是一意孤行立沮渠牧犍為世子,最後逼得孟家兵變?
    答案是很顯而易見的。
    第三天,沮渠蒙遜終於上朝了,在朝上立了沮渠菩提為世子,但沮渠牧健也被從內府中放了出來,依舊作為這次送嫁的人選。
    因為沮渠牧健要去魏國送嫁,他只是丟了敦煌太守的職務,並沒有再多的懲罰。
    這個結果,可謂是讓以賀穆蘭為首的所有人都興奮不已。
    長明宮。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逼問孟王後的沮渠蒙遜像是老了許多歲,“那幾個內官也是你的人是不是?你故意讓他們告訴牧健全部推到李順身上?”
    “我不知道大王在說什麼。”孟王後表情很是惶恐,“菩提已經遇刺這麼多次了大王!如果他不能當上世子,我根本沒有辦法名正言順的為他增加護衛!他需要人,需要更多的人手!”
    “菩提年紀太小了。”沮渠蒙遜看孟王後的表情不像是作偽,忍不住抹了一把臉,“我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我還能再多活幾年,我一定立菩提為世子。但牧健不同,他年紀夠大,又有了兒子,酒泉和敦煌他都經營的很好,有左右逢源的心性,能夠在魏國的逼迫下將北涼維持下去。”
    “我不聽你這些。”孟王後在沮渠蒙遜面前表現出一貫的沒有耐性。“你已經立了,而且你答應過我,只有我的兒子會登上王位。當年你求親時,曾經答應我,如違此誓,你會國破家亡。”
    沮渠蒙遜一下子噎住。
    “你這個短視婦人!我不立菩提為世子是保護他!菩提最終還是會當上涼王的,在牧健為他吸引了各方的攻擊之後!如今你和魏國結盟,那就是與虎謀皮!”
    與虎謀皮又有什麼呢。
    我都已經和老虎生活了三十多年了啊。
    孟王後心中冷笑。
    “我沒和魏國結盟,魏國沒理睬我。”
    孟王後隨口說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大兒媳這麼下去了,我夜夜都夢到兒子跟我哭,說我沒照顧好她。我要把大李氏送走,你不介意吧?”
    宮中人人都知道沮渠蒙遜和大李氏有染的事情,此時孟王後說起沮渠政德,沮渠蒙遜的臉色也不是那麼平靜了,等她再提到大李氏,顏色則是更紅。
    這件事,確實是他理虧。
    在相處了幾十年的老妻面前,沮渠蒙遜幾乎是落荒而逃。
    “陛下……”
    沮渠蒙遜的心腹壓低了聲音湊過來。
    “孟玉龍去找過花木蘭,不知道談了什麼……”
    “有沒有辦法能弄清楚?”
    沮渠蒙遜皺起了眉頭:“李順說被他收買的那個鄭宗,還有盧水胡的蓋吳,派人去接觸接觸。”
    “這……花木蘭幾乎不離開使館。”
    那心腹滿臉為難之色。
    “鄭宗是他的譯官,寸步不離。蓋吳倒是容易,他天天忙著在城中聯系以前的天台軍舊部……”
    “那就先找上蓋吳。搞清楚魏國答應了王後什麼。”
    “是!”
    ***
    “哈哈哈,這下我們回國一定會得到封賞!”幾個魏國的使臣在使館裡宴飲慶祝北涼王的屈服,這對於魏國來說是件大事,沮渠蒙遜上表請求冊封世子的表書已經送往平城,賀穆蘭等人寫的書信也隨著文書一同前往平城。
    如果孟王後所做的約定沒有問題,說不定魏國真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涼國。
    “說起來孟王後也是厲害,深宮裡的女人,居然能調動宮中禁衛。”源破羌歎了口氣,“這次是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但沮渠牧犍是不可能就這麼屈服的。孟王後一旦開始撕破臉,北涼就真要為儲位整個你死我活了……”
    “就是要亂一點才好。”劉震微笑,“北涼王室的問題從沮渠政德死開始就存在。沮渠蒙遜立國之初國家弱小,所以他需要聯合所有能夠幫助他的勢力,但北涼如今已經是個龐然大物,曾經幫助過他的勢力也開始慢慢索要當初承諾的部分。”
    “酒泉派官員和敦煌派的官員都是西川出身的大族,孟王後一派則代表北涼立國之初起兵助他的所有豪酋部落,佛門一直幫著安撫百姓、教化異族,使得百姓忍耐不反抗,原本隴西大族和河西一帶的漢人文士則希望北涼能走上漢化治國的道路,加上西涼和南涼的遺民及官員,沮渠蒙遜如果再不兌現當初的諾言,遲早就要出事。”
    “我已聯系了我父親當年的舊部。”源破羌淡淡地說道:“他們願意履行昔年的盟約,如果我們攻涼,他們會來投奔我們,並且為我們提供在姑臧附近的補給。”
    北涼這種地方,最害怕的就是補給跟不上,拓跋燾又愛用騎兵,長途奔襲是為了速度,之後如果得不到就地的補給,就會陷入危險之中。
    聽到源破羌的承諾,眾人更像是打了一記強心針。
    “源將軍說的可當真?”賀穆蘭也是好奇,“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們依然還願意幫你嗎?”
    “我的祖先和他們立的是血誓,只要禿發家的血脈不斷絕,就要攻守互助。”源破羌輕笑,“我還沒死呢,他們當然要守約。”
    “不管怎麼樣,滿飲此杯!”
    一群官員笑著舉起手中的杯子,“為大魏一統中原!”
    眾人歡笑連連,整個使館歡聲笑語,絲毫不怕北涼人聽了會有不悅。
    賀穆蘭其實很怕這樣的應酬,但在這一場上,她確實站穩了腳跟幫著孟王後走了一步好棋。也許孟王後等待這一擊已經等待了許多年,也許孟王後明天說不定就會反悔或者心軟,但是有什麼關系呢……
    誰當權都要靠著魏國。
    毫無心理壓力的賀穆蘭酒足飯飽之後回了屋,正准備就寢睡下,一開門卻發現鄭宗坐在屋裡,還滿臉猥瑣的在摸她床上的被子。
    賀穆蘭的汗毛一下子就立了起來,出聲罵道:“你這貨,怎麼跑到我……”
    鄭宗見到她開口要叫,立刻拼命擺手,又捂住自己的臉打手勢。
    賀穆蘭一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肯定出了什麼事,低聲問他:“怎麼了?你怎麼進我房間的?”
    鄭宗挨到賀穆蘭身邊,近的已經幾乎鼻子對鼻子了,這才輕聲說道:“剛剛涼王派人找了我,這使館裡有人是涼王的眼線。”
    這一點也不奇怪,他們在涼國的使館裡,自然到處都是涼國的人。
    “那人許諾給我十斤金子,問我孟玉龍來找將軍是答應了將軍什麼條件。”鄭宗神色有些興奮的說,“我說我也不知道,我要打聽打聽,他說我要有消息了就去膳房找他,應當是膳房裡的人。”
    說完之後,鄭宗興奮地眼睛都亮起來了。
    “是十斤金子啊!將軍,我們又能賺錢了!”
    賀穆蘭好笑地看著鄭宗,“所以你就早早到我房間來報訊了?”
    “我來的時候沒什麼人看見,您在的時候這裡才有許多人。我和陳節打過招呼後先進來,這樣他們就注意不到我來找你通氣了。”
    鄭宗笑著抓了抓腦袋。
    “你說涼王是不是要對孟王後下手?還是想拉攏我們?”
    他能買通李順,想要再買通花將軍也是自然。
    “將軍,給錢你就接著,事一點都不要做,多便宜的買賣啊!”
    鄭宗簡直把沮渠蒙遜當傻子。
    “隨便告訴他一點東西糊弄糊弄算了。”
    賀穆蘭也沒想到沮渠蒙遜會找上鄭宗,再來一次“無間道”恐怕沒有那麼容易了,因為沮渠蒙遜不像李順那麼自負。
    正在說話間,賀穆蘭的房門又響,她走過去開門一看,外面站著該今日值守的陳節。
    “怎麼了?”
    賀穆蘭伸頭看看外面,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將軍要不要醒酒湯?我看你晚上喝了不少。”
    陳節盯著賀穆蘭的眼睛說道。
    陳節跟著賀穆蘭也不知多久,自然知道賀穆蘭的酒量不淺,這點酒根本不算什麼,她一聽就知道陳節恐怕要跟她說傳達什麼消息,所以點了點頭。
    “是有點頭暈。”
    沒一會兒,醒酒湯就被端進了賀穆蘭的房裡,陳節放下醒酒湯,在賀穆蘭耳邊偷偷說道:“蓋吳回來了,沮渠牧健的人找過他,想知道孟家給了什麼好處讓將軍幫他。”
    說完話也不耽擱,拿了托盤就走。
    這一個兩個都在打聽魏國使臣的底線,鄭宗緊張的看向賀穆蘭,不知道她該如何應對。
    老實說還沒有結盟是不會有人信的。
    但是要說什麼條件,無非就是那邊承諾菩提登上王位後會退位讓出涼國。
    這種話一透露出去就是賣隊友,沮渠蒙遜說不定直接就大義滅親了。
    “怎麼辦?”
    鄭宗眼巴巴看著賀穆蘭。
    “錢還要不要?”
    這一下子倒把賀穆蘭逗樂了。
    “你還記著錢?”
    “不是說將軍窮嗎?”
    鄭宗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賀穆蘭的笑顏。
    “先別急著理那邊,我們等孟家的消息。”
    賀穆蘭平靜地說道。
    “孟家既然給我們看了他們的誠意,就一定還有後手。”
    正如賀穆蘭所說,孟家比魏國還要著急他們的態度。
    每天都有人來找賀穆蘭切磋武藝,第二天一早又有武將拜訪,不過這次,這位武將不是請求“切磋”,而是希望能讓虎賁軍和姑臧的鐵衛營較量一番,看看雙方排兵布陣的本事。
    姑臧的禁軍大都是孟家子弟出任將領,即使不是孟家人,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賀穆蘭知道是孟玉龍想要在正式的場合見她,只要賀穆蘭答應了邀約,就等於告訴所有人,魏國已經支持孟家了。
    孟王後已經完成了她要做的,現在找魏國使臣索取支持了。
    “去,為何不去?”
    源破羌眼睛發亮道:“鐵衛營是沮渠蒙遜最精銳的部隊,哪怕不是為了見孟家人,打探一下北涼的兵力也是必要的。別忘了陛下讓我們出使北涼時說了什麼,他希望我們能打探清楚北涼的虛實,這不是最好的機會嗎?”
    “刀劍無眼,如果真出什麼事……”
    “誰會傷到花將軍!”
    “兩軍對陣又不是街頭打架!”
    一群人紛紛附和源破羌。
    賀穆蘭見所有使臣都同意去見鐵衛營的人,便回話明日一定造訪。
    到了第二天,賀穆蘭領著虎賁軍前往鐵衛營。
    鐵衛營駐扎在姑臧以南,賀穆蘭率大軍出城去了鐵衛營的消息當然瞞不住北涼眾人,被剛剛放出來的沮渠牧犍聽到消息後摔了滿屋子的東西,恨不得咬死賀穆蘭才好。
    但砸東西是無法阻止賀穆蘭和孟家人接觸的,所以點將台下兩軍你來我去打的熱鬧,點將台上孟玉龍和賀穆蘭卻是和樂融融。
    “沮渠牧犍送嫁,你們就一點都不擔心?”
    孟玉龍笑著說道,“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他不敢。”賀穆蘭冷淡地道,“他現在要還不夾著尾巴做人,陛下說不得就扣下他‘做客’平城一陣子了。”
    “花將軍好氣魄!”
    孟玉龍拱手。
    “哪裡,王後才是好氣魄。”
    賀穆蘭隨口回他。
    “那日將軍說要看我們能做到何種程度,如今可還滿意?”孟玉龍知道主動權不在自己手裡,所以姿態放的很低。
    “確實很滿意。”賀穆蘭也不為難他,“你們接下來想讓我們怎麼做?”
    “接下來,敦煌會反。”
    孟玉龍笑著看向賀穆蘭,“大王派人賑災,但去的已經太晚了,敦煌已經饑荒了許久。他派去敦煌的官員是原敦煌太守索元緒,此人在敦煌多有舊交,肯定要和當地大族勾結,西涼的遺民此次受災最狠,如此一來,必定要鬧事。”
    “你有把握敦煌會反?”
    賀穆蘭詫異地看著他。“說不定鬧不起來呢?”
    “沮渠牧犍與大李氏通/奸,這消息很快就會傳到敦煌去的。三王妃在西涼遺民中頗受敬重,哪怕沒有災荒的事,他們也會鬧事。更別說現在沮渠牧犍和三王妃都在京中。”
    孟玉龍說的肯定。
    “如果他們不鬧事,我們也有法子讓他們鬧起來。”
    至於是什麼法子,自然是賀穆蘭懶得問也不必問的。
    “你們是想斷沮渠牧健的後路?”
    賀穆蘭想了想就明白了過來。
    “是了,暴民動亂,殺了一些官員搶了一些大戶都是正常的……”
    “其實我最擔心的是佛門也跟著賑災。”孟玉龍望向賀穆蘭說道,“其實佛門也有不少人支持菩提殿下,但北涼的佛門勢力龐雜,敦煌那邊大部分都是支持沮渠牧犍的,因為他在那邊給佛門許多方便……”
    賀穆蘭沒有說話,只看著孟玉龍繼續說道:“我們和佛門接觸了以後,他們說可以不插手管我們爭奪世子之位的事情,但是想私下見一見您。”
    “見我?”
    賀穆蘭一驚。
    “這和我有什麼關系?”
    “因為沮渠牧犍的緣故讓曇無讖大師叛逃後,佛門對要不要繼續支持他的爭議也很大,菩提當初改名,也是為了向佛門示好。在北涼,許多大王做不到的事情,只要佛門的大師們一句話就會有人做好,所以我們也不得不和佛門多方妥協。”
    孟玉龍帶著歉意望向賀穆蘭。
    “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一定要見你,但他們的支持對我們很重要。花將軍,現在最重要的是削弱沮渠牧犍的實力……”
    “反正只是見一見,如果可以的話,佛門會派人去使館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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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我可續命

與其說孟玉龍這是談條件,倒不如說是一種“請求”,因為賀穆蘭大可不必管他們接下來如何瓦解沮渠牧犍的勢力。
    對於魏國來說,只要支持菩提為王,然後來收獲勝利的成果就行了。
    可事情真的這麼容易嗎?
    如果孟王後最後反悔,只有口頭約定全靠雙方遵守的“盟約”,是否真的能夠實現?
    “哎呀,頭痛!”
    賀穆蘭一頭撞在案幾上。
    “腦子想壞了都想不明白,不想了!”
    “將軍在發什麼瘋?”
    那羅渾戳了戳陳節,“從鐵衛營大營回來就成這樣了!”
    “我也不知道。”陳節搖頭,“能讓將軍愁成這樣,一定是大事。”
    “蓋吳那邊開始和沮渠牧犍的人接觸了,但是對方很謹慎,沒留下什麼線索。”袁放也在煩惱,“鄭宗說涼王想知道孟玉龍和將軍談了什麼,花將軍不知道該怎麼回他。”
    那條件是肯定不能說的。
    可要說什麼才對他們有利呢?
    “就不能不管他們麼?”蠻古是大老粗,直接開口:“我們就當都不知道,趕緊回平城去不行嗎?都在這裡呆了七八天了,還沒有出發回京。”
    “你就知道回京,我看你想趕快回去娶媳婦吧!”鄭宗笑話他,“這可是大事!這次出使事關魏國日後的大計,辦好了將軍飛黃騰達就在明日!”
    “嘁……”
    “真是狗腿……”
    幾人噓鄭宗。
    賀穆蘭確實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對於她來說,肯定是不願意接觸佛門的,上次在秀安被毒針襲擊的事情到現在她還心有余悸。
    這裡的佛門根本就不是她後世熟悉的那個佛教,如今佛門從天竺傳來還沒多少年,唐僧也沒有去取經辨明“真偽”,佛門之間自己還在因為教義和流派紛爭不斷,不像是什麼正緊的宗教,倒像是披著宗教外衣爭權奪利的幌子。
    區別在於,魏國想要建立一個統一北方的,叫做“魏國”的國家,而佛門想要的是一個統一南北、人人都皈依佛門的“世界”,都一樣是統治,只不過形式不一樣罷了。
    但無論她想不想接觸佛門,壞消息還是到了。
    出去拜訪北涼高僧的慈心大師被人扣下了。
    送信來的僧人說是慈心佛法高深,“涅槃師”的僧人留他在天梯山講道,而他也答應了以後在天梯山修行,不跟隨魏國使團回國。
    若是其他人,使團裡的人根本就不會管是不是少了個野僧,但賀穆蘭不一樣,她知道慈心大師不可能願意留在這裡。
    他還有三個弟子嗷嗷待哺,最小的那個還沒有成人,一旦他長留北涼,三個弟子不餓死也會到處流浪。
    那就像是慈心大師的家,無論雲游到哪兒,最後都是要回去的。
    佛門明著請不到,開始用手段逼迫賀穆蘭前去了。
    “想扣下我們的人,得先看看他們有沒有這樣的本事!”蓋吳和慈心大師相處的還比較融洽,一聽到賀穆蘭的推測就忍不住摸了摸雙刀。
    “我直接帶天台軍去天梯山把慈心大師‘請’回來!”
    他手下一千多盧水胡,除去護送各商隊在北涼出任務的,至少還有三百多人。
    三百多人去天梯山的寺廟裡討要一個人,應該是輕而易舉。
    “涅槃師是什麼人?”賀穆蘭莫名地問他們,“你們知道嗎?”
    眾人哪裡知道,紛紛都在搖頭。
    “佛門流派太多,光門宗就分不少。不過天梯山是北涼王室供奉佛像的地方,能在天梯山立寺的,大多和王室有關系。”
    鄭宗知道一些北涼的情況,開口回答。
    天梯山是整個姑臧城水源的源頭,春天以後山上的積雪融化,匯流成河流淌到護城河裡,沿路的水草非常茂密。天龍山上有無數石窟,北方的佛門愛造像立碑開佛窟,只要有名的山,幾乎都有僧人去開洞,一直到唐代都是如此。
    寺廟大多是依著佛洞而建,大小不一,慈心大師被“請”去的寺廟叫“輪回寺”,聽起來很是古怪,誰也不知道慈心大師是怎麼找到那裡的。
    “我去會會他們吧。”
    賀穆蘭寒著臉。
    “強行去搶,我怕慈心大師遭了他們的毒手。我帶幾百個虎賁軍上去。”
    “將軍……”
    “不必擔心我,我若在北涼出事,北涼和佛門都要倒霉。他們沒有那麼笨。”賀穆蘭想起後來拓跋燾的“滅佛”。
    他是真的做得出這種事的。
    因為擔心魏國其他使臣反對她冒險,賀穆蘭沒有和大部分人說她要去哪裡,只是和身為白鷺官的劉震告知了下她要去天梯山的“輪回寺”。
    劉震雖然不理解賀穆蘭為何要去天梯山,但他只是個文書,白鷺官的身份又不能暴露,只能默默記住她去的地方,祈禱不要出什麼事情。
    天梯山就在姑臧城外,根本不需要向導一眼就能看見,賀穆蘭帶著人朝著山峰的方向騎馬而去,剛剛到了山腳下,就有一群知客僧前來迎接。
    好在沒有什麼武俠小說裡的“下馬脫劍”之類的怪規矩,一群虎賁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跟著賀穆蘭沿著山路往半山腰上去,直到了山寺門口,一個個還搞不清什麼情況。
    賀穆蘭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等到了輪回寺的門口,見到山門大開,顯然是等候已久的樣子,終於還是忍不住爆發了。
    “你們倒是很篤定我會來。”
    “主持認為施主一定會來。”知客僧毫不心虛地笑了笑。“只是寒寺簡陋,恐怕招待不了這麼多的客人……”
    他歉意地看了看外面的虎賁軍。
    “能不能請他們在外面等呢?”
    他用的是漢話,字正腔圓。
    賀穆蘭無所謂地點了十幾個親衛跟上,那羅渾、陳節、蠻古、鄭宗和蓋吳全部都跟在賀穆蘭的身邊,他們幾個武藝高強,別說這個寺廟看起來容納不了幾百個僧人,就算真有幾百個,他們殺出寺外還是可以的。
    五百個虎賁軍在寺外排開,將整個輪回寺包圍了起來,賀穆蘭幾人在知客僧的帶領下朝著後院而去。
    這輪回寺說來也奇怪,一入門供著的不是天王、彌勒等佛像,而是一個巨大的花型轉輪。轉輪的花瓣有六朵,每一朵上都雕刻有無數的花紋,整個看起來氣勢非凡,但也詭異的很。
    還好轉輪之後便是大雄寶殿,這個和其他並無什麼不同,直到入了後院,賀穆蘭和親兵進了一處禪房,這才看到慈心大師和一位中年僧人正在談論佛法,那中年僧人身後站著好幾個僧人。
    其中一人便是賀穆蘭見過幾次的曇芸。
    “眾生皆有佛性,哪怕是斷了善根的一闡提也不例外。既然眾生皆有佛性,那邊都具有成佛的可能。是以人人都能成佛。”
    慈心大師平靜地說著。
    賀穆蘭等人見他們在說話,便沒急著進屋,而只是站在門口。
    裡面的僧人像是沒有聽到外面來人一般,如饑如渴的聽著兩個僧人的辯論。
    “若眾生皆可成佛,人人都有佛性,佛家又何必有怒目的金剛,執法的羅漢?即使是佛,也會被邪魔所趁,是以必須挑選合適的人選,先度己身,使邪魔不侵,而後才可成佛。”
    中年僧人回應慈心大師:“我們輪回轉世,便是為了將自身的罪孽洗清,最終皈依我佛。”
    “今生不染罪孽,則來世無罪孽。所謂眾生平等,只是讓我們對待所有人抱著平常之心,而非強迫眾生都是一樣的。眾生怎會一樣呢?連兩片葉子都不會相同,能相同的,只不過是我們的心罷了。”
    慈心大師突然偏過頭來,問門口的賀穆蘭。
    “花將軍,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慈心大師說的沒錯。”賀穆蘭點了點頭,終於邁入靜室。“幾位大師安好,我應邀前來,請慈心大師回去。他是使團重要的成員,我回去時必須要帶上他……”
    聽到賀穆蘭的話,那位中年僧人終於轉過了頭,開始正視賀穆蘭。
    上下掃視一番後,中年僧人與慈心說道:“你說的沒錯,他確實身藏‘神氣’,不可宣洩,不過如果學了‘涅槃’之術,也許還有一救。”
    “這是怎麼回事?”
    賀穆蘭看了看慈心,又看了看中年僧人。
    蓋吳卻是對曇芸咬牙切齒。
    “你這妖僧,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他那麼多的族人……
    那麼多人枉死……
    曇芸只是念了句佛號,並不多言。
    “這位是惠始和尚,是曇無讖大師在北涼的好友,最善醫術。我來拜訪他後說起你身上的陽氣,他說要先看過你才能知道情況。”
    慈心大師大概是一點都不知道賀穆蘭之前和孟玉龍的那些話,也不知道佛門是怎麼騙她來的,居然說的還很誠懇。
    “大和尚不良於行,多年沒有下過山,所以只好請將軍來這一趟。”
    他看見蓋吳一直瞪視曇無讖,心中也升起一絲不安。
    “怎麼?你們認識?”
    “豈止是認識……”
    蓋吳紅著眼睛咬牙。
    “我恨不得……”
    “蓋吳,控制下情緒。”賀穆蘭冷著臉看著曇芸和惠始,對慈心大師道:“大師,我不會修什麼佛來保命,勞你掛念,不過現在我們還是下山吧,使團隨時都可能回平城去。”
    “咦?為何你不願學救命的法子?惠始大師常住敦煌,好不容易在姑臧遇見……”
    慈心莫名地望著賀穆蘭。
    “你還年輕,怎麼能就這麼放棄呢?”
    哦,常住敦煌,才來姑臧?
    嘿嘿,怕是沮渠牧犍一到姑臧,他就已經到了吧。
    賀穆蘭搖了搖頭,上前直接拉了慈心大師的袖子就要走。
    “花施主,如果你不願修佛,我也有法子讓你續命……”
    惠始在她身後幽幽開口。
    “你是有大造化的人,怎會甘心就這樣送命?如果你願助我佛門一臂之力,我也可助你長命百歲,助魏國一統中原……”

☆、第407章 拒絕邀請

惠始提出的法子是“換命”。
    正如寇謙之曾經想過的是將陽氣引導到拓跋燾身上一般,佛門想的法子正好相反,他們是想為賀穆蘭“續命”。
    涅槃師有一門秘術,可以用一個人的性命給另一個人續命,替人續命之人需得自願,而且佛法越深,修為越高,續命的時間越長。
    只要賀穆蘭答應惠始的條件,惠始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為賀穆蘭續命,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賀穆蘭情願死都不願意學男女雙修之術,但他也想過也許賀穆蘭不能人道或者練的是童子功之類的事情,所以才提出此法。
    惠始在涅槃師裡地位應該不低,連曇芸都執著弟子禮,他願意犧牲性命救下賀穆蘭,無非就是想讓她為佛門牽線搭橋,就如寇謙之搭上了崔浩那般,進而影響到拓跋燾的決定。
    一個像他這樣登上從微寒登上高位的人,一定不想死,所以,他的提議一定會被……
    “在下告辭了!”
    賀穆蘭對著惠始點了點頭,伸手把慈心大師往自己的方向一拉,便強制性的把他帶離了惠始身邊。
    她怕他們會拿慈心做人質。
    這樣的發展讓一屋子僧人全部愣住了,尤其是惠始,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要不是他下半身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動,恐怕已經站了起來。
    “我們只是要施主的一個保證而已,就連這個施主都不願意?!”惠始的表情像是看著一個瘋子,“你說不定連今年都熬不過去!”
    慈心被賀穆蘭提在手裡,扭動幾下後扭不開,也只能苦笑著隨她去了。賀穆蘭給眾人打了個手勢要撤,那動作和表情無異於把輪回寺當做了什麼龍潭虎穴一般。
    “我不會和暗算過我的人在一起合作。更何況,你真的就能代表佛門嗎?”賀穆蘭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就如你們想和陛下對話一樣,你們若要和別人交易什麼,至少要有個統一的聲音吧?你已經是佛門的領頭之人了嗎?”
    就他,還代表佛門?
    可笑!
    “放肆!”
    “不可對惠始大師無理!”
    這一句也許戳到了這些僧人的痛處,所有人都斥責了起來。賀穆蘭可不怕這些人,手中拉著慈心大師,一步一步退到入口處,帶著眾人離開了禪房。
    她擔心此處留有機關,所以蠻古一個忽哨之後,寺外五百虎賁軍沖入廟內接應他們,不過片刻的功夫,兩方就匯集在一起,一路頭也不回的往天梯山下去。
    就在他們奔出廟門之後,還能聽到曇芸在遠處發出的叫聲:“你們會回來的!世上只有我師父能救你!若你們改變了主意,隨便去哪個寺廟送封信就行!”
    言語之中,竟似篤定無比。
    這一群人下了山,直走了半路發現沒人跟來,總算松了口氣。
    陳節見慈心大師還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忍不住埋怨:“大師為何好生生把將軍的事情說給這些生人聽!若是他傳出去,到處說我們家將軍快死了,那真是大亂了!”
    慈心疑惑地看了看眾人:“你們為何這般提防惠始大師?他不過是個大和尚而已。花將軍身為虎賁軍的統帥,還怕一個小小的僧人嗎?”
    “他是天王一派的人。在秀安埋伏差點殺了我,又讓我陷入幻境裡的,就是他身後那個叫曇芸的弟子。”
    賀穆蘭面色難看。
    “你也聽到他後面說的話了,他想去魏國傳佛,想要接近陛下,希望我能牽線搭橋,但我不會將這樣居心叵測、不擇手段的人送到陛下身邊去的。”
    慈心聽到這裡,了悟的點了點頭。
    “原來是如此,可你說的不對,天王派的人早就已經到了陛下身邊了……”
    他指了指東邊。
    “那位曇無讖大師,不就已經在平城了嗎?”
    “什麼!”
    “你說曇無讖大師和他們是一伙的?”
    “慈心大師的意思,曇無讖是故意去宮中救我好結識陛下的?”
    “阿彌陀佛,貧僧只是個野僧,哪裡知道那麼多事情。”慈心大師立刻一改剛才睿智的形象,合十裝傻,“我只是隨便說說。”
    唯有賀穆蘭表情沉重,越想越是後怕。
    曇無讖明面上是得罪了沮渠牧犍,所以不得不留在魏國避難,可他就真的怕回去會出事嗎?沮渠蒙遜尚且對他服服帖帖,封他為“國師”,怎麼會因為他一時咒術失敗、救了自己就真的殺他?
    只有到了北涼,才能明白佛門的力量有多大。這裡的佛寺甚至比客店還多,據說敦煌的佛窟成百上千,描金流彩的壁畫不計其數。隨便進入一座寺廟,那黃銅的佛像都能閃瞎人的眼睛。
    在這個時代,純銅被稱為“紫金”,是可以做錢的!
    更別說佛寺裡有許多壯年的僧人,這些僧人都體格健壯,有些還會武。一旦真的要動用起來,便是數量龐大的僧兵。
    北涼的富豪官吏都供養佛寺,信徒眾多,物資源源不斷,僧人甚至可以隨意出入這些官員家的府邸……
    北涼真正勢大的不是王室,而是這些寺廟才是。
    而在魏國,曇無讖顯然得不到這樣的待遇,佛門也沒有這樣的土壤,那曇無讖留下來是為了什麼?
    真的是為了翻譯經卷嗎?
    “將軍,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那羅渾有些不安地問她,“是不是哪裡有什麼不妥?”
    “我們要盡快回平城去。”賀穆蘭自言自語,“這裡不能再待了,北涼內部的爭斗是我們不能管也管不了的,現在要做的是趁早返回平城。”
    慈心大師知道是自己的一句話影響了賀穆蘭,不過卻絲毫沒有發表言論的意思,只是笑呵呵地點了點頭。
    “如此甚好,我也甚是想念我那幾個徒兒了。”
    賀穆蘭帶著一干人等有驚無險的離開了天梯山,回到了使館。有些人已經得到消息賀穆蘭去了天梯山,卻不知道她去做什麼,等到她帶著慈心大師回來,猜測的人更多,首先不安的就是宮中的沮渠蒙遜。
    “他們去天梯山了!去做什麼!”沮渠蒙遜咆哮著拍著案幾:“不是叫你們去找鄭宗和蓋吳嗎?什麼消息都沒有?”
    “陛下,鄭宗說花木蘭和孟玉龍是密談,他地位低微,確實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蓋吳說他會幫我們打探打探,但也要時間……”
    那心腹害怕地低著頭。
    “天梯山也是,您也知道,從山腳開始就有無數知客僧控制著道路,想偷溜上去根本不可能,更別說聽到他們說什麼了。”
    “我們在佛門的人怎麼說?毗伽師也沒什麼消息嗎?”沮渠蒙遜皺起眉頭,吐出一個人的名字。
    毗伽師就是二王妃出家後的法名。由於她是盧水胡的貴族出身,又有王妃這樣的身份,出家後迅速就被佛門接納了,而且在姑臧的淨水庵裡修行,極少入宮。
    不過要是有什麼消息,她也經常傳回宮中,也經常回宮探望孟王後和昔日伺候的宮人,算是游走在僧俗兩界的特殊人士。
    “毗伽師大師說,似乎是因為佛門扣了花木蘭身邊的一個和尚,想要要挾什麼,結果花木蘭帶了一群虎賁軍打上門去,把那和尚救出來了。”
    那心腹也是頭疼。
    “可她說的也很模糊,只說大部分都是她的猜測。”
    ‘我遲遲不改漢制為天王制,這些人終於按耐不住,想要把我當成棄子了嗎?’沮渠蒙遜心中煩躁,‘我還以為牧犍能穩住他們幾年,眼看著牧健一出事,他們迫不及待的就把他丟開了,一定是還有後著……’
    ‘他們和誰早就結盟了?王後?魏國?’
    沮渠蒙遜越想越心驚。
    ‘他們如果轉而支持菩提,那下一步就是……’
    他會成為絆腳石。
    只有他死了,下任涼王才會繼位。
    沮渠蒙遜臉色一下子刷白,看著身邊每一個人都像是心懷不軌,那可怕的眼神直看得身邊的心腹和侍衛們心頭亂跳,恨不得趕緊逃跑才好。
    “命宰相入宮,送嫁的事情,必須盡快了!”
    必須在他懷疑的事情發生之前,把興平送到魏國去!
    ***
    “什麼?源破羌私自去了敦煌?”
    一回到使館的賀穆蘭聽到通報後簡直要罵出聲了。
    “他去敦煌干嗎?帶了多少人?”
    “只帶了親衛,說是有人臨死前對他拖孤,所以他要去敦煌一趟,安置故人的後人。”
    劉震露出無奈的表情:“我和他說過這樣不好,可惜他好像已經忍耐了很久了,今日將軍不在使館,他就離開了姑臧。”
    “涼王的人一直在使館裡,他一出去的事肯定馬上就發現了!要是涼王對他有什麼不軌,說不定路上就要出事。”
    賀穆蘭看了眼陳節,“你馬上出城去追……”
    “不會有事的。”劉震制止了賀穆蘭的命令。“源將軍有所分寸,他一出姑臧,就會去找鮮卑舊部的人送他去敦煌。我相信他去敦煌一定不僅僅為了故人的托孤,將軍現在應該做的是隱瞞他的去向。”
    北涼比魏國還小,所以劉震並不是很擔心。
    “來去都騎馬換乘的話,也不過就是半個月的功夫而已。就算我們已經啟程,送嫁的隊伍不會太快,源將軍一定追的到我們。”
    劉震是白鷺官,恐怕還肩負著替源破羌向京中傳話的秘密,他既然阻止了賀穆蘭繼續詢問,那一定是有足夠的理由。
    賀穆蘭向來不是個多事的人,也對拓跋燾絕對信任,她認為拓跋燾沒有讓白鷺官告訴她真相一定是另有原因,可能是為了保護源破羌,也有可能是為了保護她,既然是如此,她也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劉震見賀穆蘭沒有繼續追問也松了一口氣,自李順的事情發生後,這位白鷺官也開始懷疑賀穆蘭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要是她真的追究起源破羌暫時離團之事,還真是個難解釋的問題。
    好在她淡淡的就揭過了。
    賀穆蘭造訪天梯山的事情顯然改變了北涼的某種局面,但是對於這些發生在北涼宮廷中的明爭暗斗,賀穆蘭不想管也管不著,孟王後後來派出好幾次人前來示好,賀穆蘭都給推推搡搡的敷衍過去了,反倒天天帶著身邊的一干人等在姑臧城亂逛。
    看起來像是逛著集市,實際上是觀察城牆的高度、厚度、防衛程度,已經城中百姓的生活情況。
    即使孟王後承諾了菩提日後會退王改州,但這些只是口頭上的約定,魏國使臣們都對此不會完全相信,他們不會忘了自己來涼國是為了什麼,調查當地的情況就成了第一要務。
    北涼的官員們也造訪的越來越頻繁,其中有些不乏是對北涼的未來不看好,想要提早套個交情,好日後歸順魏國後還能抱住官位的。
    這樣的人甚至不在少數。
    民間倒是對興平公主和親滿是感激,很多人都認為只要興平公主一嫁過去,魏國就不會打來,對於魏國的使臣們都很客氣,賀穆蘭出去逛集市甚至還會被人送東西、打招呼,有人隔著遠遠的都會行禮。
    這讓知道涼國遲早會變成北魏疆土的賀穆蘭心中頗有些復雜。
    就這樣沒過幾天,宮中北涼王沮渠蒙遜派人來傳話,說是北涼一切都已准備完了,送嫁的隊伍和嫁妝都已經准備好,隨時都可以出發。
    賀穆蘭領著官員進宮商議了一番日期之後,定為三天後回京,興平公主隨行人員一千,大多是馬夫、宮人等奴僕,北涼名馬兩千匹,一路的糧草和用度都是涼國提供,直到進入魏境為止。
    這些細節的東西自有使團的人商議,耐人尋味的是大概這次涼國送嫁的將軍是沮渠牧健,所以他十分積極的參與到使團商議的事情中來,很多事情都分析的有條有理,在他身體不孱弱態度也沒那麼討人厭的時候,確實表現出一地太守該有的風度和能力。
    比起共事的是個豬隊友,哪怕此人和使團有些過節,如果世子之位一立,使團裡諸人也不會伸手去打笑臉人。
    “沮渠牧犍好韌性,好手段。”袁放歎著氣說,“倫常敗壞似乎在北涼算不上特別讓人唾棄的罪行,沒有幾天的功夫,涼國哪些送嫁的官員們都紛紛以他馬首是瞻,這樣的本事,若真讓他當了涼王,大魏確實被動。”
    “這些不是我們該管的問題。”賀穆蘭無所謂地說道:“他沒了世子之位,又被困在平城,到了平城,自有厲害的人防他。”
    崔浩、古弼無一不是人精,就連素和君的手段也不必沮渠牧犍差,大魏人才濟濟,他要真進了平城,想回去就難了。
    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賀穆蘭完全不懼沮渠牧犍。他打也打不過自己,送嫁的人數也沒有賀穆蘭和盧水胡人加起來多,最多路上使些小絆子。
    “將軍,長明宮送信,涼王和王後在宮中設宴,宴請使團成員和送嫁的北涼官員……”
    鄭宗從外面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北涼宮人。
    賀穆蘭接過信函一看,點了點。
    “我知道了,我們明早會過去。”
    宴是午宴,大概是為了在出發前讓兩國使臣熟悉,順便讓興平公主出來給使臣們看看真面目,省的最後掉包換個假貨。
    歷來和親最後要出行前都是這麼做的,賀穆蘭也不奇怪,商議好了明日使臣赴宴的時間,那宮人表示明日會有人來迎接,就帶著賀穆蘭的回信回了宮。
    就在賀穆蘭回話的這天下午,從敦煌來的李敬愛入了長明宮中。
    ***
    “李阿姊,你別這樣的表情,看著我也怪難受的。”興平公主看著一臉平靜的李敬愛,心中頗為懊悔。
    早知道會出這樣的事情,就不召她進宮了。
    也怪三哥定力太差,那天晚上東宮都死了一個人了,後來還去找大王妃,她就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為了大王妃,多少男人簡直是神魂顛倒,一點理智都沒有了。
    “你莫擔心我,我無事。”李敬愛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倒是你,千裡迢迢去人生地不熟的魏國為妃,萬事要多加小心才是。”
    如果是之前的興平,恐怕對這樣的勸說毫無所動,對她來說,北魏的宮廷和北涼的宮廷都是戰場,只不過一個敵人是男人,一個敵人是女人罷了。
    然而如今她似乎是有孕,偏偏又不能召太醫來看,否則父王會讓她“暴斃”在宮中遮丑,她為了自己的性命,只能一邊掩飾一邊想法子自救,早已經是心力交瘁。
    聽到李敬愛的話,興平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聽到阿姊的話,我也不知心裡為什麼就這麼酸。去魏國的路途這麼長,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的到了平城。”
    李敬愛被興平一說,開始回想起國破家亡之時,她隨著母親和家人被壓到姑臧來的事情。
    那時候,她也是覺得前路漫漫,一下子覺得趕快到了一死才好,一下子又覺得最好永遠不到,就這麼一直走一直走也不錯。
    這麼一想,李敬愛竟也傷感起來。
    好在她是個十分成熟的婦人,只是傷感了片刻立刻就收拾起情緒,對著興平公主說道:“萬事多和你三哥商量,他總是為你好的。魏國的使臣也不可怠慢,你在平城會得到多高的份位,就要看這些使臣對你的評價,以及你自己的做派。你往日多有輕浮,從出使開始,必須要收斂起來,一點都不能讓人發覺。”
    顯然李敬愛知道興平是個什麼樣子的性子,格外提醒她其中的深淺。
    興平聞言臉紅:“正是要阿姊教我這些道理。”
    李敬愛憐惜她以弱女子之身肩負起國家的重擔,開始一點點細細的告訴她為妻之道,如何在後宮裡以嬪妃之身生存,如何和異國人相處雲雲。
    “你會鮮卑話和漢話,這已經很好了。許多和親的公主連語言都不通,那才叫生死不知。你長得太過美艷,除了面見君王的時候,最好遮掩遮掩……”
    李敬愛頓了頓,繼續說道。
    “最重要的是,要討好丈夫的歡心。那位陛下喜歡什麼,喜愛什麼樣的女子,才是你該明白的重中之重。你長得這麼美貌,若是那位陛下對你態度和緩,你可以直接問他,這也是夫妻相處之道。”
    興平頻頻點頭,心中卻苦澀不已。
    如果她肚子裡真的有了孩子,先別說她在路上會不會流產,哪怕真的平安到了平城,恐怕也嫁不了拓跋燾了。
    到達平城要幾個月……
    她的肚子真的撐得住嗎?
    “你怎麼了?”李敬愛看她額上突然冒了汗,遞上帕子替她擦了擦,“不用緊張,你是去做妃嬪的,說不得日後登上後位都有可能,又不是去做宮婢犯婦之流,何必露出如此懼色。”
    她低下聲音,頓了頓。
    “我大兄昔年曾經出使過魏國,據說當年那位太子殿下,甚是英武。”
    在她還是少女時,也愛打聽諸國之中這些太子國主的消息。
    那段時光,終還是一去不復返了。
    興平真是腸子都要悔青了。
    她這麼多年荒誕都沒事,偏偏要出嫁前出了事,大師們給她的藥她一直都在用,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總不能藥壞了吧?
    “還有,五石散你還在服嗎?”
    李敬愛看著她妙曼的身材,再看看她紅潤的神色和寬袍大袖的打扮,微微歎了口氣。
    “你再若要服,最好避著眾人。魏帝的父親死於五石散是諸國都知道的事情,我恐怕他不會喜歡人用這個。”
    “你說什麼?”
    這件事養在後宮的興平還真是不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邊不給人用五石散?不是說漢人許多士大夫都用嗎?魏國有那麼多的漢臣!”
    “你聽誰說的?”
    李敬愛錯愕,“雖說自晉時起五石散風行,但因為前朝之事,許多魏人已經不敢再冒著被魏帝罷免的危險用這種東西了。王後沒有告訴過你……”
    這種教導的事情都應該是王後……
    “是我自作自受。王後警告過我的。”
    興平這時候才知道孟王後那時失望地拂袖而去是為了什麼,忍不住自言自語。“不過即使她警告過我,我又怎麼會聽她的……我一直把她當成凶狠的外人,根本聽不見去她的話……”
    李敬愛見到興平如此低落,一時也是無話。
    兩人端坐許久後,還是興平公主打破了兩人的沉默。
    “總歸就是這麼些事。我和親是為了兩國交好,總不會因為這個就殺了我吧。”
    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
    這東西一吸就不能停下,她原本還以為魏國五石散常見的很,對此毫不擔心,如今聽來,等到了魏國,她恐怕就要頻頻失態了!
    真是見鬼!
    饒是李敬愛再怎麼沉穩,遇見這樣的王室也沒辦法。她和興平相熟時她還沒嫁給沮渠牧犍,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交情,不可能交淺言深。
    但她總覺得興平本性不壞,還是希望她能平安喜樂,希望魏廷的嚴肅能改掉她那些壞的習氣,好好的做拓跋燾的妃子。
    她出身不低,陪嫁的財物又價值連城,魏國於情於理都不會薄待她。
    兩人正在說話間,孟王後突然派人下了懿旨,命令興平公主和三王妃李敬愛明日陪她出席午宴,共商送嫁之事。
    這便是“驗貨”了。
    兩人都心知肚明,興平臉色寡淡的送回了宮人,李敬愛卻摸了摸她的臉龐,沉聲說道:“明日我給你好好打扮,一定要看傻了那些魏國人才可以。一旦你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路上的日子也好過些。”
    興平點了點,心中想著的卻是其他的事情。
    那位虎威將軍花木蘭……
    看起來像是個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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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牧健反擊

宮中的宴飲總是這麼無聊,無論是在魏國還是在北涼,都是一樣。賀穆蘭帶著長袖善舞的主簿袁放和譯官鄭宗,其余幾個根本沒資格參加宴飲的隨從,如蓋吳和他身邊的盧水胡人們,就只能在宮外等候。
    源破羌沒來讓很多人意外,但賀穆蘭很快就用他“身體不適”搪塞過去了。大概是因為他曾是南涼王子的尷尬身份,很多人都露出了然的同情神色,並不繼續逼問什麼。
    也不知道源破羌是怎麼做到出去卻不讓人發現的,若不是他本身就具有做白鷺官的潛質,那就是他對姑臧真的熟悉到猶如自家的後花園了。
    也許兩者都有。
    今天來這裡的魏國官員都對興平公主抱有很大的期待,他們都知道北涼王沮渠蒙遜會選擇這個女兒嫁去魏國,必定對她有十分的信心。
    她很可能正投拓跋燾所好,而拓跋燾的所好恰恰又是大多數胡人的審美。
    賀穆蘭在這半個月中聽到了許多傳聞,都是關於這位興平公主的。源破羌說她是個*蕩婦,北涼的百姓則對這位公主有極大的好感,因為她以自己做犧牲和親了魏國,北涼的官員們說起興平公主都是“不太了解”,而當地的商人們則流傳著這位公主的美貌和慷慨。
    這麼多信息糅合在一起,賀穆蘭完全不能摸清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而她回去對拓跋燾的匯報,恐怕會對拓跋燾有直接的影響,所以她決定自己多觀察觀察興平公主。
    這是對一個女人的人生負責。
    所謂千呼萬喚始出來,就在眾人喝酒聊天的都有些魂不守捨之際,外面通報孟王後與興平公主、三王妃到。
    於是乎,幾乎像是整個大殿裡被注入了新鮮的空氣一般,北涼和北魏的官員們都是精神一震,迫不及待的朝著殿門外看去。
    沮渠蒙遜似乎十分得意,捋著胡須默默微笑。
    一開始進來的是孟王後,這位年約五旬卻依舊像個中年婦人的王後一進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視。
    她穿著王後的冠服,可顏色卻不同於沮渠蒙遜身上的黑色,而是白、黑、紅、藍四種顏色組成,別具一格。
    羌人敬這四色,白色是光芒,黑色是大地,紅色是火種,藍色是水脈,這是羌人對自然的崇拜之情,是以羌人常常用這四色作為衣冠的顏色。然而孟王後已經是一位王後了,她的袍服卻不尊涼國的規制,而是用了自己氏族的顏色,這其中很說明一些問題。
    再看到她高高的額頭,四方的臉龐,一雙鳳目不怒而威,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種剛毅和嚴肅。
    這個女人根本和“親和力”、“溫柔”之類的詞搭不起來,恐怕是個外剛內也剛的婦人,這樣的婦人很容易讓人有提防之心,不知道當年沮渠蒙遜為何會向她求親。
    然而只是片刻,再也沒有人注意孟王後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站在孟王後身後被引領進來的兩個女子,一左一右分別立於她的身後,均是美的讓人神魂顛倒。
    胡人以左為尊,在左邊被團團簇擁住的少女也確實有讓人神魂顛倒的本錢。
    流波轉盼,烏發如雲,膚如凝脂,艷美絕倫。
    且不說那風韻有致的身材,僅僅是長相和氣度,賀穆蘭等一眾官員立刻理解了為何沮渠牧犍會讓她和親。
    這真是傾國傾城的相貌,桃羞李讓的動人,無論出現在哪裡,都足以讓男人們為之瘋狂。
    賀穆蘭雖從來不把自己的外貌放在心上,可看到如此美貌的少女,卻還是生出了一絲自慚形穢之心。
    這樣的女人,如果出現在北魏的後宮裡,立刻就會招人妒恨。因為每一個女人見到她都會拿她和自己做比較,每一個男人看到她都想把她擁入懷裡疼惜。
    這是一種具有侵略性的美麗。
    相比之下,右邊的婦人則氣質溫婉的多。
    右邊的婦人做匈奴已婚打扮,戴著高高的蛾冠,氣質端莊穩重。
    賀穆蘭強迫自己不要和一眾看傻了眼的北涼官員和魏國使臣一般盯著興平公主,所以只能將眼神移向右邊的這位婦人。
    她了解誰才是今天的主角,所以輕攏慢捻的雲鬢上只填著細小而精致的首飾,但顧盼間仍有說不盡的柔情,行動間又如清風拂柳,好生生一件匈奴制式的儀服,竟給她穿出了漢人高門貴女那種嫻雅幽靜的味道。
    “是沮渠牧犍的王妃李敬愛。”鄭宗在賀穆蘭的耳邊小聲嘀咕道:“她是來給興平公主送嫁的。”
    賀穆蘭點了點頭,心中卻對這個女人升起了幾分同情。
    沮渠牧犍剛剛發生了那種事,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打擊。而她卻要和剛捉/奸的名義婆婆一起將小姑子送嫁出去,連避都無數可避。
    孟王後一進殿中後就一手牽起一個,先是將李敬愛送向了右席為首的沮渠牧犍身側,而後帶著興平公主上了主席,坐在了自己的下首。
    這幾乎是滿殿之上僅僅次於涼王和王後的位置,興平跪坐在大殿的最高處,只覺得所有人的眼神都注意到了自己身上,而大殿裡每一個人、每一張臉都在她的面前一覽無余。
    而其中無數驚艷、貪/淫、不屑、期待的眼神像是細刺一般扎的她坐立不安,簡直想逃到下座去。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這是她從未踏足過的高度,若不是知道孟王後不是做這種無聊之事的人,她恐怕都要認為這是這位嫡母給她的下馬威了。
    “我……我是不是還是去下面……”
    興平仰起自己的臉龐。
    在眾人的眼中,這樣的姿勢形成了一個嬌媚可憐的角度,許多男人心中只在瘋狂的喊著:“她到底在說什麼!她想要什麼!請把她想要的東西給她!”
    “挺直你的脊梁。”
    孟王後的嘴唇翕動,像是完全不為所動。
    “你今日代表我北涼出嫁,當得起這樣的座次。如果你今日表現的怯懦,只會讓這些北涼人小瞧,在路上和魏國只會過的更加艱難。”她往下看了一眼興平公主,眼神中依舊是一貫的嚴厲和認真。
    “相信我,今日將你的那些對於男人的技巧都收起來,挺起你的脊梁和脖子,不要再做出軟若無骨的模樣……”
    興平公主學著孟王後的樣子,將脊梁和脖子慢慢立了起來,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優美的曲線。
    然而只是一瞬間,她就覺得自己有些堅持不下去了。
    她覺得到處都是打量的眼光,魏國人是一種待價而沽的興奮,北涼的官員則更多是一種暗藏在熱情之後的不屑,直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和之前她全身罩著紗籠敬酒不一樣,那時紗籠阻隔了別人的目光,也阻隔了她的,她只要一心一意注意著她想注意到的人就行了,誰也看不清她的相貌和神色。
    ‘坐在高處原來是這麼難受的嗎?’
    興平公主看著似是毫無所覺的孟王後。
    ‘成為王後需要有多大的自信才足夠呢?’
    大概是覺得興平做的還不夠,孟王後對她繼續說道:“看看敬愛,看看她的器量!”
    興平幾乎是立刻將頭扭向了沮渠牧犍的方向。
    即使沮渠牧犍做出了那樣的事情,李敬愛依然是一副相近如賓的樣子,沮渠牧犍身後的官員們有不少露出了同情或者各樣的眼神,然而坐在沮渠牧犍身側的李敬愛只是旁若無人的端坐在那裡,偶爾為自己的丈夫斟上一杯酒,說上幾句話。
    這樣的態度讓許多人覺得無趣,收回了打量的眼神,而沮渠牧犍顯然是受寵若驚的,不但頻頻喝著李敬愛斟來的酒,還不停的逗著對方說話。
    李敬愛的姿態幾乎是無懈可擊,就像是一顆圓潤的珍珠,雖無璀璨奪目之光,但圓潤的任何角度都傷害不到她。
    “我明白了。”
    興平公主似是從這樣的一幕中汲取了無盡的勇氣。
    她閉了閉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再睜開時,已經是平靜似水。
    “你把敬愛召進宮為你送嫁,是你做的最對的一件事。”
    孟王後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酒杯,卻沒有端起。
    “你把她教的不錯。只是為什麼以前不肯教呢?”沮渠蒙遜一直注意著妻女這邊,話語間不免有些埋怨。
    “你若早點教,興平現在應該是更出色的公主。”
    “憑什麼?”
    孟王後的臉和眼睛還注視著席下,像是只是和沮渠蒙遜說著最普通的家常:“你那時說後宮的事情不需要我插手,我為什麼要勞心勞力做人人都討厭的事情?興平苗子不錯,可惜被你耽誤了,不是我。”
    “你也知道我那是氣話!”
    沮渠蒙遜簡直想跳起來咆哮。
    “我對那些僧人沒有好感,更不可能看著他們出入宮闈。”孟王後輕描淡寫地道:“當你選擇相信他們而不是我的時候,你就斷了我這條路了。”
    “我們非要這麼說話嗎?”
    沮渠蒙遜只覺得一口氣噎在喉嚨裡。
    “你不要想太多,正因為現在這是在招待魏使……”
    孟王後抬起眼眸,輕挑著眉角。
    “所以我才和你說話。”
    沮渠蒙遜徹底氣結,渾身散發出的低氣壓讓剛剛才平靜下來的興平公主又心神恍惚了幾下。
    她畢竟定力還是不夠。
    ***
    “美是美矣,就是缺了些什麼,看起來像是個娃娃。”袁放對興平公主正在評頭論足,一旁的鄭宗嗤之以鼻,剛想嘲笑他“你見過幾個這麼漂亮的娃娃”,就見到殿上坐著的興平公主突然閉上了眼睛。
    “哎,這膽量,怕是做一家的主母都……”
    袁放的話含在了嘴裡。
    睜開眼睛的興平公主氣質陡然一變,任誰再看她,也不會再生出“這看起來就像是個長得漂亮的玩物”這樣的想法。
    雖然有些強撐著的作態,但畢竟比起之前要好的多了。
    對於這樣的和親公主,雖然要禮遇客氣,可對方也要表現出讓人禮遇的資格。魏國的使臣們之前還在私下裡竊竊私語過,如果這位興平公主是個驕橫跋扈或者膽小如鼠的,一路上他們的日子就沒有那麼好過了。
    好在至少沒有那麼差。
    賀穆蘭現在歸心似箭,只等著早日回歸平城,興平公主是什麼樣的人,等到回程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說話間,對面的沮渠牧犍舉著一杯酒過來了,直朝著賀穆蘭的方向而來。
    “花將軍,日後我妹妹就要多蒙你的照顧……”
    沮渠牧犍先干為敬。
    “雖然之前有不少誤會,但我們兩國希望和平長久的目的是一樣的,接下來的旅途,希望合作愉快。”
    賀穆蘭不太會說場面話,只是一口干掉,然後開口:“只要三王子不要再給我脫團離開,我也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沮渠牧犍更多的是想找個機會和賀穆蘭單獨說說話,正好搭上了話,立刻就靠了過來表現出熱絡的樣子。
    “現在已經是七月了,將軍還准備走來時的路,繞過沙漠從欽汗城回平城嗎?”
    賀穆蘭心中升起一絲懷疑,面上卻不表現出,只淡淡地點了點頭:“那條路我們走過,雖然不是最短的,但是最安全。”
    聽到賀穆蘭的話,沮渠牧犍哈哈大笑了起來:“將軍是一點都不了解北涼。沙漠安全,那是在秋天之前,一旦到了秋天,沙漠裡隨時會刮起劇烈的風暴,流沙也開始出沒,這邊甚至有‘魔鬼八月,死地九月’的說法。”
    他接著說道:“到了深秋,沙漠的日夜溫差極大,到了晚上還會結冰。人還好,馬匹很可能凍傷,我們進宮大魏的兩千匹名馬都需要細心保養,如果真這樣走下去,等到了平城,馬恐怕都死完了。”
    其他北魏的使臣看起來像是在欣賞歌舞,其實眼睛和耳朵都注意著這邊,聽到沮渠牧犍說這話,劉震突然插口說道:“三王子既然對這邊的情況這般了解,那為何前幾天我們商談路線細節的時候您不提起呢?”
    沮渠牧犍早有准備,不慌不忙地接口:“我以為貴國有合適的向導,早已經做好了提早的准備,可以避過那些流沙地。然而昨日我和貴國的大行驛溝通之後,發現貴國請的向導還是來之前的那批人,這就不合適了。”
    他搖了搖頭,“即使是我們出使他國,經過騰格裡前也是在當地花重金請老練的向導,只有他們知道每一年的沙漠都有什麼不同。你們准備不足,這個時候,最合適的向導早就被涼國的商隊請完了,貿然進入沙漠只會有很大的危險。”
    “如果只是幾百人,進出沙漠反倒容易些。幾千人的隊伍,又帶著這麼多的財物和輜重,一旦沙暴揚起,丟失了輜重和糧草水源,幾千人吃什麼喝什麼?”沮渠牧犍的表情非常嚴肅。
    “花將軍,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大的意見,不過這不是玩笑,幾千人的性命,我自己的性命,您的性命,都需要慎重考慮。我也不想默默死在沙漠裡,變成流沙下面的一具枯骨……”
    這話幾乎就是篤定魏國沒有走出沙漠的能力了,幾個性烈的虎賁軍將軍當場就想發作,被使臣們按了下來。
    賀穆蘭對沮渠牧犍的話是半信半疑,只能先敷衍著:“三王子的話我會慎重考慮,只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您覺得呢?”
    “當然,時間緊迫,我也不過是想讓將軍提早知道情況,早作打算罷了。”沮渠牧犍舉杯有風度的笑了笑,話畢便回到了位子。
    “花將軍,你覺得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幾個魏國的使臣湊到花木蘭身前。
    “我們回去走沙漠真的有危險嗎?”
    “我明日會派人在北涼當地查探查探。”賀穆蘭已經准備找孟家人問問,畢竟菩提冊封的詔書還沒有下來,他這個世子只有國內承認,魏國還沒有承認,他們也急著他們回去魏國,不願意他們在路上出事。
    “最好速速查清楚,我們准備的東西都是准備走沙漠的……”劉震負責准備文書,知道的也比別人多謝。
    “大行驛今日來沒來?召來問問?!”
    大行驛是負責沿路路線確定、前哨打探路徑的官員,對於一個使團來說非常重要,多由經驗豐富、忠心不二的老臣擔任。
    偏偏大家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大行驛在哪兒。
    “剛剛我還看到他在這裡的……”
    幾個人眨了眨眼。
    “你看到了嗎?”
    “我看到他喜歡那葡萄酒,喝了一瓶又一瓶,大概是喝多了內急?”
    眾人往他席上看去,一個個漂亮的長頸琉璃瓶放在席上,但是席上卻沒有人在。這位大行驛平時話不多,性格也比較悶,最愛做的事情是看地圖,賀穆蘭對他並不熟悉,但是交道打的卻不少,畢竟每次扎營都是需要詢問他的意見的。
    這下子,所有人感覺到不對了。
    魏國這位擔任大行驛的官員是個十分有分寸的人,即使如廁也不會去那麼久沒有消息,賀穆蘭曾經經歷過狄葉飛在廁房裡發作的事情,第一個站了起來,召來幾個宮人詢問他的去向。
    魏國人只是客人,並非囚犯,中途出去透透氣或者如廁都是有的,幾個宮人根據她的描述確定地點了點頭。
    “之前確實看他出去了,喝的腳步不穩,大概是要如廁,滿頭滿臉都是汗。”
    宴席上都是炙菜、烤肉之類的油膩葷腥,吃到一半拉肚子也是有的。
    “陳節,去廁房看看。”
    賀穆蘭沉下臉,“蠻古去廊下找一找,看看是不是喝多了躺在哪兒了。”
    兩人領了命匆匆而去,袁放和鄭宗臉色也壞了起來。
    “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這時候,賀穆蘭這邊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孟王後和沮渠蒙遜的注意,兩人派出宮人相詢,當聽說是魏國使團的大行驛離席未歸之後,連忙調動了侍衛和宮人出去尋找。
    “找,去找!在長明宮裡還能丟了人不成!”
    沮渠蒙遜壓抑著怒氣。
    在這長明宮裡,還能有在他眼皮子下面發生的事情他不知道的,除非……
    沮渠蒙遜用懷疑的目光朝著孟王後看去,卻發現對方也用同樣的表情看著自己,只比自己更加驚訝。
    成婚多年,他知道這位王後是個坑人也坑的坦蕩蕩的性子,斷不會擺出這種表情來糊弄他,就和她去抓沮渠牧犍一樣。
    兩人正驚疑不定,對這件事翹首等待時,幾個侍衛抓著一個宮女的頭發將她拖了進來,一把將她摔在地上。
    那宮女衣冠不整,喉嚨上還有掐痕,臉龐被人打的青腫難看,一路哭到嗓子都沙啞了,像是死狗一般躺在地上。
    “李兒?”
    孟王後一見是自己身邊伺候如廁的宮女,頓時驚得站了起來。
    “這是何故?”
    不光是宮女,沒過一會兒,幾個侍衛扛著已經不能動彈的大行驛進了宴廳,原本還人聲鼎沸的酒席頓時一靜,從賀穆蘭到最人微言輕的譯官全部站了起來,奔到大行驛的身邊。
    “去找太醫!”
    沮渠蒙遜立刻叫了起來。
    “把太醫和僧醫都找來!”
    “你去把我們的醫官叫來。”賀穆蘭對著鄭宗小聲說,“慈心大師現在不在宮裡,就用我們的醫官。”
    “好!”
    “步堆使君?使君?這是怎麼了!?”
    “行驛!行驛!”
    幾個大行驛手下的官吏嚇的半死,頓時嚎了起來。
    “你們都讓開。”
    賀穆蘭因為要吩咐尋找醫官來,跑到他身邊的時候倒沒有他們快,只能皺著眉把他們推開。
    大行驛也是衣冠不整,更可怕的是整個下/體都是高高豎起,呈現著一柱擎天的狀態,漲得青紫可怕。
    他渾身已經僵直,滿臉潮紅,表情是極度歡愉的樣子,嘴角甚至詭異地微微翹起,似笑非笑。
    “這是……‘馬上風’嗎?”
    幾個見識比較多的官員吃了一驚,有一個實在看不過去,拿身上的帕子把他露出的不堪部分給遮了起來。
    可惜帕子不大,不堪卻高/聳,頂起來的樣子更是怪異,看的只讓人羞愧難當,特別是魏國的官員。
    事情發生的極其詭異突然,沮渠蒙遜甚至派人把整個飲宴廳四周宮殿全部控制了起來,防止有人離開。
    賀穆蘭推開幾個礙事的官員,伸手去摸大行驛頸間的脈搏,發現脈搏雖緩但依舊還有氣息,但已經開始出現心跳過緩的情況,連忙開始做胸外心髒按摩。
    “刺他的人中!誰身上有針!”
    賀穆蘭一邊做著胸外心髒按壓,一邊對著圍觀的眾人大叫。
    誰出來赴宴還會帶針?幾個太醫到現在也沒有過來,賀穆蘭不管不顧地按著大行驛的心髒,根本騰不出心思再派人找針,正在眾人手足無措間,沮渠牧犍身邊的李敬愛卻上前幾步。
    “愛娘!”
    沮渠牧犍沒想到妻子會上去看這種事,連忙伸手去扯,可李敬愛走的堅決,竟一下子沒有抓住。
    她從雲鬢上抽出一枚頭飾,將發針的尾部在大行驛的人中上一刺,又接著刺了一針“合谷”。
    配合著賀穆蘭的心髒按壓,已經幾乎沒有了氣息地大行驛猶如溺水的人終於浮上水面一般吐出一口長長的氣來,然後接著再無動靜。
    “醫官來了!”
    “太醫來了!”
    北涼的太醫和鄭宗請來的醫官幾乎是前後腳到了,立刻圍在大行驛身邊。賀穆蘭重新測量脈搏發現已經有了心跳,退後幾步將位置留給這幾個醫官。
    “誰讓你們隨便動他的!”北涼的太醫是個年紀很大的漢人,見到大行驛的整個上衣都被扒開,胸前紅紅一片,頓時不悅地罵道:“胡亂施為,耽擱了病情怎麼辦!”
    但他上前探脈之後發現病人未死,只是氣息微弱,不由得松了口氣:“還好,還有氣……”
    聽到他的話,沮渠牧犍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手掌,哪怕李敬愛走到身邊也沒有再看她一眼。
    李敬愛卻像是若無其事一般靠向自己的丈夫,用身子遮擋住他掐住自己手掌的姿勢,順勢伸手攙住他的手臂,像是害怕一般。
    沮渠牧犍這才回過神來,回扶了扶自己的王妃。
    魏國的醫官也湊了上去,兩人對著大行驛一邊施救一邊辯證著病況,眾人這才退開他的身邊,開始審問那個宮女。
    那宮女身邊也早圍了北涼的官員,對著她大聲訓斥:“到底怎麼回事!你別給光給我哭!”
    “出什麼事了?他是不是你傷的!”
    有些性急的生怕魏國怪罪,簡直是咄咄逼人地問道:“是不是馬上風?他對你做了什麼!”
    那宮人被問的伏地不起,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怕的。
    “先讓她把衣服穿起來好好說話!”
    孟王後抬起手在人群中撥弄了幾下,也不見她如何動作,被她拂過的人立刻分了開來,讓她走了過去。
    她蹲下身子把那宮女一把拽起,伸手合上她的衣襟,像是訓斥又像是責罵地開口說道:“事情都發生了,哭有什麼用!都給我說清楚!”
    李兒原本趴在地上就是為了遮擋胸前的暴露,此時被合上了衣襟,方才抽抽涕涕道:“我,我端著香豆和毛巾回殿,正遇見那位大人像是喝醉了一般沖過來,一把撲在我的身上……”
    她捂住臉:“我豆子撒了一地,剛准備開口喊人,就被他抓住了,還扯我的衣服……我掙扎,他就抓著我的脖子往他那邊拉,我叫不出來,又不知道他是誰……”
    李兒拉住孟王後的袖子哭訴道:“王後,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他就跟瘋子一樣,我根本沒辦法反抗,我的脖子被他掐了一會兒就暈過去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脖子上還有紅紫,兩邊臉龐明顯是扇耳光扇出來的腫起,上衣下裙都不齊整,看起來就像是遭受了一番蹂躪。
    沮渠牧犍看向身邊的侍衛,幾個侍衛屈身回到:“去廳後的路上發現他們倒在角落裡,旁邊是灑落一地的香豆,兩人都沒有聲息,那位使君是那樣,這宮人又衣冠不整,我們就把他們全部帶了回來。”
    孟王後和沮渠蒙遜心中沉重地看向賀穆蘭,只見她若有所思地在想著什麼,心中更是不安。
    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魏國的態度了。
    因為“馬上風”是十分有辱國體的丑事,而且還發生在宴席之中,受辱的又是北涼的宮女,要是魏國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很可能以“醉後失態”抹過去。
    但是因為兩人都是沒有意識的,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有可能說是宮女引誘之後痛下殺手,反倒被大行驛所傷。
    畢竟現在大行驛還沒醒過來,那宮女說什麼都是一面之詞。
    “面紅為戴陽,脈見沉微細,確實像是馬上風。”
    魏國這邊的醫官點了點頭。
    “掌生紅圈,掌布紅筋,應該是突然中風無疑。”北涼的醫官納悶地說道:“看這位使君不過四十有余,怎麼會有這樣的毛病?”
    兩邊都診斷他是馬上風而出事,就是因為太過興奮突然引發中風,連下面都還在紅漲狀態,有理有據,所有害怕引起外交危機的北涼官員都松了一口氣。
    唯有賀穆蘭心中依舊疑惑。
    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沮渠牧犍剛剛和她說過路線不對希望她換條路走,負責安排行程的大行驛就出了事。
    沮渠牧犍這樣的行為倒不像是善意的提醒……
    她抬起頭來,向著沮渠牧犍看去。
    ——倒像是示威。
    似是對賀穆蘭的目光有所感,沮渠牧犍也扭頭看向賀穆蘭的方向,微微點了點頭,眼神裡都是同情很惋惜。
    可嘴角,卻擠出了一個嘲弄的微笑。
    賀穆蘭這人有一個優點,是她一直成功的原因。
    那就是她性子極為倔強。
    看到沮渠牧犍一副似乎勝券在握的樣子,賀穆蘭也對他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
    ‘三王子,你坑誰恐怕都坑成功了……’
    原本准備完全交給兩方醫官的賀穆蘭,被逼的激起了傲氣,抬腳向著兩位醫官走去。
    ‘但你現在得罪的……’
    賀穆蘭蹲下身,開始檢查起大行驛的口腔和眼底。
    ‘是一位來自千年後的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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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9:07 |只看該作者
☆、第409章 使勁打臉

賀穆蘭在這個世界很少動用自己的本事,一來仵作是個賤役,她幾乎接觸不到這方面的工作,二來她缺少儀器和工具,很多時候都要靠自己的經驗判斷,一旦不小心就會冤枉了好人。
    她是個十分理性的人,又具有超強的正義感,不會做“可能”、“大概”、“也許”這樣的事情。
    可現在不同,她持有的是代表拓跋燾的節杖,使團的每一個成員都代表著魏國的身份,只要有一點不對,丟了魏國的面子是小,回京的路上使團必定要在北涼的面前抬不起頭來,因為他們的大行驛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賀穆蘭決不允許沮渠牧犍的計謀得逞。
    無論他做了多細致的謀劃,安排的多麼巧妙,只要是犯罪,必定有所漏洞,完美的犯罪是不存在的,除非他根本沒有犯罪。
    只有肯不肯追查到底的決心。
    見到賀穆蘭重新回到了大行驛的身邊,所有人都露出驚慌的表情。
    他們完全不知道賀穆蘭要做什麼。
    “花將軍,不用看了,他舌頭已經僵了……”魏國的醫官歎氣道:“雖然不知道您用什麼法子讓他緩了一口氣來,但舌頭僵了就離死不遠了。”
    不能呼吸不能吞咽,不是窒息就是餓死。
    賀穆蘭卻不是看他的舌頭,而是趴下身子,仔細地聞著他口中的氣味。這個時代的毒藥普遍不能提純,有異味或者顏色不純是正常的,所以只能放在有顏色的飲料之中,或是重味的酒、茶之中掩蓋。
    大行驛嗜好葡萄酒,這不是什麼秘密,使館裡隨便一個伺候的小吏都能洩露出去,但是酒這種東西很容易追查出不妥,像沮渠牧犍這麼的自信,一定還有其他的秘密。
    口腔中除了葡萄酒的氣味並無其他味道,口中也沒有嘔吐物殘留,更沒有腐蝕過的痕跡,說明不是劇烈的毒藥。
    只是在外人看來,她趴下身子又聞氣味又側耳朵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怕了……
    簡直……
    簡直……
    簡直就像是和死人對話一般!
    “他在做什麼?”
    “花木蘭懂醫嗎?”
    一群人竊竊私語,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袁放見到賀穆蘭的樣子卻是若有所思,走到孟王後身邊說了什麼,孟王後點了點頭,指了幾個侍衛把大行驛之前喝過的酒、酒杯、酒瓶都拿了過來,讓兩國的醫官檢查。
    可惜蓋吳和慈心不在這裡,那兩人才是辯毒的好手。
    出去查探的陳節和蠻古也回來了,看到這一片混亂的情況都是一驚,連忙湊到了賀穆蘭的身邊,開始向她匯報。
    “花將軍,有我們的侍衛見過大行驛進了廁房,沒多久才腳步蹣跚的出來,一路往宴廳回來,並沒有什麼不對……”
    他撓了撓頭。
    “不過有侍衛說,大行驛去廁房是有人伺候著的,是個北涼的宮人,我把那侍衛帶來了。”
    為了使臣的安全,虎賁軍留有人手在廳外護衛,見到使臣出去也會貼身保護,當然如廁這種私事大部分沒人願意讓人“保護”,幾乎都是被拒絕的。
    大行驛也不例外,謝絕了這些虎賁軍的好意,讓北涼的宮人攙著去了。
    “路上沒什麼,出事的地方我去看了,確實一地的豆子,應該是熏衣服用的。”蠻古是個老粗,不能理解貴人們上完廁所干什麼要換衣服熏香,“沒看到打斗的痕跡。”
    沮渠蒙遜派了幾個管理宴飲廳中宮人的宦官給那侍衛,虎賁軍的侍衛見出了事也不敢怠慢,一邊回憶著那位宮人的相貌,一邊說著他的體貌特征。
    賀穆蘭只是隨口答應了幾句,就繼續檢查著大行驛的指甲、皮膚等處。
    他的指甲縫裡留有皮膚殘屑,小指的指甲有破損,應該是確實攻擊過人,但沒有血漬,好似並非有意傷人,因為任何人傷人都是恨不得立刻把人撕碎了才好。
    看這樣的情況,倒像是溺水的人撈了根浮木沒有抓住,恨不得把全身力氣都放在那根木頭上面一樣。
    一個急著行那種事的男人,猴急到要掐死人的地步,為何上衣整齊,只露了紈褲的部分,胡亂撕扯腰帶時,上衫下衣應該一起亂才對。
    這時代的衣服可不是兩截式的!
    這個樣子,倒像是剛剛如廁以後發現了什麼,連褲子都來不及提就跑了出來,然後急急忙忙撞到人……
    賀穆蘭根據著自己的經驗推理著犯罪場景,她的表情慎重而自信,仿佛氣場全開,將這個地方完全納入了自己的領域。
    在這個領域裡,她即是王!
    “花將軍,你到底在做什麼?”沮渠蒙遜見她不允許兩邊的醫官過去,簡直快要破口大罵了:“你現在應該讓他們救人才對啊!”
    “救不回來了。”
    賀穆蘭和另外一個僧醫一起開口。
    那僧官大概在醫官裡有很高的權威,他一開口,其他人都不說話了。
    賀穆蘭聽不懂盧水胡話,所以沒管他說什麼,自顧自的行動。
    “他舌頭僵硬,眸子渙散,藥石無效,神志不清。如果一開始能及早發現,有保證心跳不停的法子,也許還有的救,那時候藥可以灌下去,針石也可以起效……”
    僧醫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花將軍在做什麼,但一定不是在救人。”
    這話一出,許多人立刻“啊”了一聲,北魏來的使臣大多聽得懂盧水胡話,聞言竟有些心涼於賀穆蘭的薄情。
    “既然不是救人,花將軍應該讓其他醫官試試才是……”沮渠牧犍突然開口,“您這樣蹲在旁邊,哪個人敢上前?”
    “別吵。”賀穆蘭蹙起眉,竟抬頭瞪了他一眼。“我在找他變成這樣的原因,時間久了就找不到真相了。”
    “你說什麼!”
    “不是馬上風嗎?”
    “這還有什麼好查的!”
    一群人交頭接耳,對著賀穆蘭指指點點,就差沒有說她大題小做了。
    “花將軍,是不是您發現了什麼……”
    劉震上前幾步,開口說道:“他不是馬上風嗎?”
    “哪有馬上風的人口眼不歪,嘴角無涎,連眼底都沒有血絲的!”
    腦血管爆了要這樣,她就白當了這麼多年法醫!
    “可他的脈相和症狀來看……”魏國的醫官指了指那還未偃旗息鼓的地方,“只能是……”
    賀穆蘭不理他,開始一點點檢查大行驛的身體,甚至要求陳節幫他解開衣衫檢查。
    她想起那次自己差點中了毒針的情景。如果有某種神經性的毒液注入身體又做到毫無痕跡,除了服下去,就是身上有中毒的創口。
    “他簡直是瘋了……”
    幾個宮人小聲低呼,捂住自己的嘴。
    “公主,我們不要看了吧,我們回去吧……”
    “先等一等。”
    出了這種事,孟王後立刻要求興平公主身邊的婢女把她送回殿中去。
    這件事恐怕有損兩國的關系,而且興平畢竟是待嫁之身,這種事聽多了不好,婚前發生這種事情也很觸霉頭,並不吉利。
    興平公主本來應該乖乖離開的,可看到賀穆蘭對沮渠牧犍冷冷一笑又重新回到大行驛身邊時,就像是入了魔一般,不但沒有離開,還小心翼翼地帶著幾個宮人湊了上去。
    因為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賀穆蘭那邊,幾乎沒有人注意興平公主過來了,就算注意到過來的,也不願多說什麼引起她的反感。
    這讓興平幾乎毫無阻攔的看到了賀穆蘭對大行驛做的事情。
    “您這樣真能查到真相嗎?”
    一個魏國官員見大行驛連衣衫都被扯去,雖還留著一口氣,還要受到賀穆蘭的侮辱,義憤填膺地叫道:“這樣是在侮辱他吧?”
    壓抑心中的急迫,仔細尋找著傷口的賀穆蘭聞言抬起了頭,那眼神幾乎是嚴厲而充滿著譴責。
    賀穆蘭本性是個溫和理性的人,她在使臣之中年紀又小,所以一向對眾位使臣表現出足夠的謙遜,可此時她的神色,倒像是看著不聽話的孩子。
    “你覺得我是在侮辱他?”
    她深吸了一口氣,陽氣的暴漲讓她很容易情緒失控,需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但不可避免的,她的眼前還是浮現了這麼多年來她遭受的異樣眼神。
    他們都覺得她的行為很殘忍、很血腥、很異端。
    他們懼怕她,又像是看著獵奇生物一般地對她好奇。
    “不……我不是在侮辱他……”她露出刻薄的樣子,“侮辱他的是你們。”
    她環視四周,尤其是沮渠牧犍的方向,冷笑道:“你們根本不知道大魏的使臣是怎麼挑選出來的,能力倒是其次,因為迎接的是一位美麗的公主,白鷺官幾乎是把所有官員的品行作為首位來考核。這位大行驛……”
    她指了指地上的人。
    “我雖和他接觸不多,卻知道他只有一個妻子,生了四個兒子,三個女兒,最小的孩子才三歲。他身為行驛,常年不在京中,夫妻始終恩愛,每一次小別都猶如新婚。他為了所有人的安全鞠躬盡瘁,每到一地,其他人都在休息或閒逛,只有他馬不停蹄的繼續打探下面的行程。”
    ‘起初,我常和自己說,差不多就算了吧,有個結論可以結案就行了……’
    她閉了閉眼,心中想起當初的掙扎。
    剛剛踏入這行的她,看到了那麼多“習慣了”,也曾和眼前這些急著趕緊得出最好結論的人一樣,只想著息事寧人,完成任務。
    她凝視著那個開口的魏國官員。
    “我知道你和步使君關系甚好,可你捫心自問,他可像是會因為醉酒而隨便抓住一個女人宣洩獸欲之人?”
    那官員一下子紅了臉,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現在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所謂的尊嚴要靠我們來替他維護。他懷著對和平的誠意和陛下的囑托千裡迢迢來到這裡,我身為主使,不能讓他就這麼帶著羞辱的名聲回去!”
    賀穆蘭毫不退讓地表現出自己的態度。
    “想想他的妻子,想想他的孩子們,難道你們願意他的妻兒一輩子就背負著這樣的名聲活下去嗎?你指責我在侮辱他,對他的言行和品德產生懷疑的你,才是真正的侮辱他!”
    ‘有時候,固然是找到結論就行了……’
    她連他的腋窩都沒有放過,全沒有發現哪怕一個針孔的痕跡。
    如果是在頭上,那就必須要剃光他的頭發。
    除非……
    賀穆蘭抬眼,看著遮掩著他最難堪的部位、也是為此被下了結論是“馬上風”的那個部位,毅然決然地掀開了那最後的遮羞布。
    ‘但如果真的這樣……’
    怎麼對得起被她分割的支離破碎、赤身露體,連最後的尊嚴都無法留住的那些亡人!
    “這簡直是莫名其妙!”
    有人高喊了起來。
    “你居然在陛下的大殿裡做這種事!讓我們看這種……”
    他是盧水胡人,聽不懂賀穆蘭和那位官員訓斥的鮮卑話,也不知道他們到底這麼做是為什麼。
    但他還是喊了。
    “即使魏國是我們的上邦,也不能做出這麼讓人受辱的事情!先是侮辱了我們的宮人,又想要找出脫罪的理由嗎?”
    “住口!”
    沮渠蒙遜大叫。
    “大王還未說話,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孟王後斥責。
    鄭宗聽到那邊的聲音,冷笑著看了一眼那邊,記住了開口之人的相貌。
    會這麼驚慌的,恐怕身上必定有鬼。
    “他在叫什麼?”
    蠻古莫名其妙地問鄭宗。
    鄭宗告訴了蠻古,然後指了指那個方向。
    曾經見過賀穆蘭安撫死者的蠻古一下子跳了起來,破口大罵道:“你們知道個屁!這位是我們黑山大營的玄衣木蘭!你知道什麼是玄衣木蘭嗎!”
    隨著蠻古的話,那羅渾、陳節,以及黑山曾經被賀穆蘭收斂過屍體的將士們突然了悟了起來,發出了呼聲。
    “玄衣木蘭,他是玄衣木蘭!”
    “他在和步堆行驛說話呢!肯定是大行驛告訴了他什麼!”
    “天啊!我竟忘了我們家將軍的本事!”
    “什麼玄衣木蘭?”
    莫名其妙的孟王後看了看沮渠蒙遜。
    曾經派過探子打探過花木蘭底細的沮渠蒙遜,臉色變得又紅又青。
    “在我魏國,只有負責和死者溝通的大薩滿才會常年穿著玄衣。”劉震帶著肅穆的表情解釋。
    “花將軍曾經收斂過戰場上無數身首異處的同袍。平原公赫連定的一府上百口被赫連昌斬首,也是花將軍一一收斂。在黑山,人們相信他有安撫死者的能力,所以稱呼他為玄衣木蘭,贈給他象征大薩滿的黑色衣冠。”
    他歎了口氣。
    “我怎麼忘了,他根本就不是畏懼別人眼光的那種人。”
    ***
    對此充耳不聞的賀穆蘭想了想,向著帕子掀掉的部位湊了過去。
    “應該是在這裡!”
    賀穆蘭大膽的舉動引起了一群人的驚叫,那丑陋的東西依舊高昂,引起一群人的抽氣之聲。
    許多偷看的宮女叫著捂住了眼睛,就連孟王後和李敬愛都側過了頭去。興平公主倒是看的興味,但她還牢記著自己的身份,微微退了一步,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的樣子。
    其他人表情古怪,知道賀穆蘭女子身份的諸人都更是嚇得快要昏過去了。
    那羅渾倒抽了一口氣,第一反應是趕快捂住賀穆蘭的眼睛。
    陳節已經伸手抓住那塊帕子想要再蓋回去了。
    袁放一咬牙,直接抓住了賀穆蘭想要伸出去的手,小聲說道:“主公無需自己動手,太折煞你了。你要找什麼,我來看!”
    “是啊,是啊,我也行!”
    鄭宗不知道為什麼其他同伴都露出要瘋掉的表情,但他內心裡也根本不願意賀穆蘭去碰這種東西,狗腿的也湊了過去。
    “陳節,不許蓋!”
    賀穆蘭斥了一句後,這才想起來現在已經不是現代了。
    她身邊也不是那些和她一起奮戰到深夜的“屍語者”同事們。
    在這個時代,她做這樣的事情,豈止是驚世駭俗。
    賀穆蘭歎了口氣,倚在袁放的耳邊說道:“你找找他的下/身有沒有創口,像是針刺之類細小的傷口,根源和下面都要仔細查一下,如果是如廁時受了傷,很可能是不會引起注意的突發情況。”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沮渠牧犍,發現他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心中安了安心,斷定自己的猜測不會錯到哪裡去。
    袁放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竟放下所有的身段,真的趴下去毫無風度的探查那東西和下面的兩個圓球。
    他知道他被賀穆蘭剛才的話打動了,所以才會不由自主的這樣做。
    這位大行驛固然話少又沉悶,卻足夠可靠。他身為賀穆蘭的主簿,每日要計算糧草和食水的數量,補給的路線十分重要,和他經常打交道。
    這樣的一個老實人,袁放也不願他走的這麼憋屈。
    他現在雖然沒有死,可也離死不遠了,至少讓他清清白白的走。
    至於那位總是讓人嚇的眼眶都脫出來的主將……
    她只是不喜歡和人套熱乎,卻並不是真的對人漠不關心。
    能夠對這位大行驛的情況這麼了解,說明她也很欣賞他,從側面打聽過他的信息,准備回去向陛下舉薦或美言的。
    她不是個多言的人,她只會用自己的行動去做。
    但這並不表明她目中無人。
    如果她不是這樣一個讓人覺得全身心敬重的女人,又有幾個人會在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之後依舊真心追隨,甚至比之前更加慎而重之?
    袁放用手觸摸著那滾燙的皮膚,幾乎沒辦法相信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但他依舊在所有人詫異的眼神裡翻找著,連每一寸皮膚、甚至皮膚下的部分,都不肯放過。
    沒過多久,他驚喜地叫了起來。
    “真的有!陽wu之上有兩個洞眼,很細小,距離不遠!”
    “是不是有出血的痕跡?”
    “是,紅點。”
    賀穆蘭微笑著仰頭長歎了一口氣,對著所有人朗聲說道:“他並不是死於馬上風,而是如廁時被毒蛇咬傷。這毒蛇恐怕並非普通的蛇,咬完後讓人臉熱潮紅,全身血液行動加速,因為咬的是那種地方,乍然之下受到刺激,又或者是這毒性就是如此,所以他的下/面才一直不退。”
    像是回應著賀穆蘭的話,又大概是最後的回光返照,一直意識不清的大行驛眼神突然回復了清明,一動不動的看著賀穆蘭。
    賀穆蘭側耳聽了聽他的心跳,知道他已經活不成了,跪坐在他的身前說道:“你也許聽得見,你沒有害人是不是?你被咬了,發現伺候你如廁的宮人不見了,你下面被咬,怕人不能發現傷口,又或者是根本來不及,只想要出去求救,卻走了一截路都沒見到人。”
    賀穆蘭並不像是猜測,而是像是親眼看見那樣的敘述著。
    “你好不容易見到了那個宮女,想要向她呼救,那時你已經毒性發作,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抓住她不放,將她嚇的暈了過去,又或者你肌肉已經僵硬,只能抓不能放,活生生將她的脖子掐暈,然後你也中毒倒地……”
    他的肌肉已經全部僵硬,連舌頭都不能動彈,可眼淚卻像是關不住閥門一般不停的流淌下來,眼睛裡全是感激而不敢置信的神情。
    賀穆蘭看著身邊的諸人,對他繼續說道:“是的話,你就動一動眼睛珠子罷。”
    眼珠子左右使勁地晃動了一下後,終於定格在斜眼的怪異表情之中,再也沒有了神采。
    沒有人會嘲笑他死的眼睛歪斜、全身*。
    也沒有人會嘲笑做出這一切的賀穆蘭是大題小做、侮辱死者。
    她確實用最難看、最讓人羞恥的方式,維護了他的尊嚴。
    伸手拂過他的眼睛,使他瞑目後,賀穆蘭站起了身。
    “大行驛雖然愛喝葡萄酒,但是葡萄酒並不濃烈,他是鴻臚寺官員,酒量極佳,這幾瓶葡萄酒連我都不會喝醉,更別說負責接待各族使節的他了。酒中必有人做了手腳。”
    賀穆蘭像是復仇女神般威風凜凜地看著眾人。
    確切地說,是看著沮渠牧犍。
    “是誰給他准備的酒,是誰斟的酒,是誰扶他去的廁房,是誰准備的那條毒蛇,最重要的是……”
    賀穆蘭一步一步地朝著被守衛們看押的侍女李兒走去。
    “他那時的情況,有可能抓住了你的脖子想要支撐身體,卻絕沒有可能掀開你的衣服,將你的臉扇成這樣!”
    賀穆蘭提起地上的侍女,對她怒目而視。
    “究竟是你說了謊,還是你另有同謀!”
    沮渠牧犍。
    我要抓住你了!

☆、第410章 女中豪傑

賀穆蘭的推論一出來,最為震動的不是沮渠牧犍,而是孟王後。
    大概是她沒想過自己身邊的人會有問題,又或者是她無法接受這個宮女會做出這種事情,孟王後幾乎是脫口而出:“不想死就說真話!我多年不殺人,你們已經把我當羊羔了是不是!”
    那叫李兒的宮女在賀穆蘭的手裡震了震,拼命搖著頭:“不是……不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賀穆蘭很少對人動粗,尤其是女人,在這一點上,她和大部分人一樣,是不會主動對弱者出手的。
    可她心中的憤怒已經讓她恨不得把這個宮女挫骨揚灰。
    雖然知道凶手沒有那麼好找,可她卻並不准備這麼罷休。
    賀穆蘭把李兒擲在地上,對著北涼官員們說道:“今日有我大魏的官員無緣無故死在貴國的宮中,這是攸關魏國尊嚴的大事。三日之內,我希望能得到事情的真相,如果貴國不能給我們滿意的答復,我們三日後即刻回國,興平公主也不必和我們同去了。”
    這話一出,滿朝震動,沮渠蒙遜和孟王後立刻臉色黑的猶如鍋底,其他北涼官員們搓手的搓手,頓足的頓足,恨不得把幕後之人抓出來打一頓才好。
    “花將軍息怒,可和親之事事關兩國國體……”
    宰相宋繇打著圓場,“我們一定會徹查真凶,但現在這些都是貴國的猜測,我們還得細細尋找……”
    “花將軍的條件,就是我們的條件。”魏國的官員們一個又一個的站在花木蘭身後,與涼國人分庭抗禮:“我們是為了兩國的和平而來,可公然殺害使者,這根本就不是想要和平的做法!大行驛負責協調兩國行程、選擇來往的路線,一旦大行驛出事,難以保證使團的安全。”
    “如果是這樣,我們就不能讓興平公主和我們一起冒險,最好是我們回國之後,再派一支‘使團’過來重新迎接。”
    這些人都長期出使,手段圓滑,說話綿裡藏針,和賀穆蘭正好是軟硬皆施。他們把賀穆蘭將興平公主拋下的原因歸結於“路上不安全”,隱隱指出涼國人可能是想在路上下手謀害使團的安全。
    至於“和平”,最好是回了平城和魏帝商議過之後,再來考慮到底是不是需要勞民傷財的“和親”,還是干脆把來回出使的財帛留下來攻打涼國算了。
    魏國的使臣們雖然大多是文臣,可魏國自拓跋燾登基以來手段強硬,東征西討從未有過敗績,眾人都是硬骨頭,又被大行驛的死激發了義氣,竟共同生出了同仇敵愾之氣,已經將生死拋擲於腦後了。
    死可以,我們死在路上,你們就等著滅國!
    到那時,興平公主就不是和親的公主,而是戰敗的俘虜。
    “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公主身邊的宮人們扶著搖搖欲墜的興平公主,害怕地壓低了聲音,“我們還是走吧,公主……”
    興平先開始聽說魏國可能把她留下來時,還隱隱有些高興。她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懷了孕,只是經常想要嘔吐,月事也沒有來過,她並不是無知的小女孩,知道十有□□是有了,在沒有太醫也沒有可靠之人的情況下,她只能靠自己一力獨撐,將來還長路漫漫,能不走是最好的。
    但隨著事態的發展,她知道自己不走也會被逼著走。
    她是拓跋燾不攻打“北涼”的祭品,如果不嫁過去,身份只會更加尷尬,日後說不定就會成為俘虜被搶過去。
    現在嫁過去,最差也是個嬪妃,日後成了俘虜,又是涼國先理虧,恐怕說不得會被羞辱,連個份位都沒有。
    最讓她心中擔憂的,是這個花木蘭並非一個憐香惜玉之人。
    他對待李兒的殺意並不是假的,那刺骨的寒光讓她全身都在顫抖。這個男人和她之前接觸到的每一個男人都不一樣,他行動果決,意志堅定,而且有一種完全不理會陰謀詭計的天真。
    這樣的人應該是習慣了用武力來解決問題,就算他喜歡“善良”的女人,也不代表他就會善待“善良”的女人。
    她究竟能不能駕馭的住他,讓他為自己神魂顛倒,她一點把握都沒有。
    這花木蘭心思這麼縝密,似乎還精通醫術,如果和她有肢體接觸,真的會察覺不出她懷了孕嗎?
    他連別人是怎麼死的都能看出來!
    興平打了一個哆嗦,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走……我們走……”興平抓住宮女的手,“我們回去。王後說的對,我不該留下來……”
    興平公主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大殿,賀穆蘭等人也是一點好臉色都沒有。
    她指揮了幾個虎賁軍的侍衛扛起大行驛的屍體,用刀子一樣地眼神向著裝作若無其事的沮渠牧犍剜了過去,便告辭要和一干魏臣們回使館去安置大行驛的事情。
    “三日之後,我要結果。”
    ***
    陰謀詭計自然是可怕的,這世上不知有多少偉人倒在陰謀詭計之下。
    但陰謀詭計之所以是陰謀詭計,正是因為它發生的無聲無息,不能讓人察覺,一旦被人揭露出來,再小心的計謀也會查到端倪。
    如果大行驛真的是死於“馬上風”,這件事雙方都會心照不宣地停止追查,從此真相就埋在了土裡,但賀穆蘭硬生生把事實的經過拼湊了起來,又丟下一個三日之後要結果的決定,注定讓許多人這三天都睡不好覺。
    啪!
    “誰讓你自作主張的?”沮渠蒙遜氣的渾身顫抖,“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你覺得天底下就你最聰明?拓跋燾會派出花木蘭來北涼,甚至連禿發家那個小子都在他之下,你以為他是什麼庸人?連李順都倒的不明不白,還躺在綠洲裡等死,說不定現在都已經死了!”
    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的沮渠牧犍捂著臉,忿忿不平地說道:“我不這麼做,根本就沒有在路上毀了花木蘭的可能。路線是魏國確定的,哪怕路上有什麼陷阱,他們不進去也是白搭,只有殺了大行驛才能由我們主導方向,而我現在已經做到了!我只是不知道花木蘭還會驗屍的本事!”
    “是你做的太蠢!我問你,你之前舉著杯子去找花木蘭是干什麼?他為什麼從頭到尾都對你面色不善?你別告訴我你蠢到去挑釁他,逼得他在大殿上當場驗屍!”
    沮渠蒙遜看著沮渠牧犍默不作聲的樣子,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我的佛祖啊,你真的這麼做了?”
    他閉了閉眼,指著進殿的大門,低沉地吼道:“滾!你給我滾!帶著你的王妃給我滾出王宮!我不想看到你!”
    “父王,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該做的是如何挽救,而不是……”
    “我知道現在該做的是如何挽救,但我怕我再看見你,會下令把你送出去給魏人發洩!你若還想我留著一點父子情分,就給我快點滾!立刻滾!”
    沮渠蒙遜咬著牙。
    “要麼你就死!”
    沮渠蒙遜自身體大壞以後經常情緒不穩,動輒殺人的時候也有的。沮渠牧犍見他的表情實在太可怕了,瑟縮了一下立刻快步退走,幾乎是小跑著一路離開了大殿,頭也不回的往自己的住處跑去。
    然而他只走了沒多遠,卻有幾個侍衛將他一把攔住,恭恭敬敬地請他停下。
    “三王子,王後有請。”
    “我現在奉旨離開宮中,不能留下。”
    沮渠牧犍的臉扭曲了一下,“你們不想抗旨,最好給我讓開。”
    這幾個侍衛笑了笑,“我們接到的命令是讓您現在去見王後,既然如此……”
    沮渠牧犍松了一口氣。
    “那就得罪了!”
    幾個人將沮渠牧犍一把架起,直接往中宮拖去。
    “你們反了!來人啊!來人!有人造反!”
    沮渠牧犍心中怕急,他知道那位王後的手段和耐性,可不是他父親那樣能忍住自己怒火的堅忍。
    他這次設計時用了她身邊的人,一來是報復孟王後之前捉/奸羞辱他的行為,讓她也常常被人羞辱的滋味,二來是報復花木蘭和魏人落井下石,逼立世子的言行。
    那叫李兒的宮女嘴上說愛慕他愛慕的要死,可王後來東宮之前也沒有給他過任何提醒,顯然在中宮也是沒什麼地位的宮人,棄了就棄了。
    可誰知道這女人蠢到還畫蛇添足,害得他現在騎虎難下……
    該死,孟王後不會趁此機會想把他直接殺了吧!
    或者直接給他扣下帽子交給魏人折磨?
    她真的會的!
    哪怕凶手不是他,她也會這麼做!
    沮渠牧犍越想越驚,偏偏這幾個侍衛都是武藝高強之人,又抓住了他身上的要害,逼得他不能動彈,只能被直接架著往中宮走。
    此時他也顧不得面子了,口中一直大聲呼救,那幾個侍衛大概是覺得煩了,有一個隨手掏出一塊不知道是石還是玉的東西,強行塞到他的口中。
    “勸殿下不要再叫,萬一真吞下去了,就會噎死了。”那侍衛曾經是東宮世子的部下,世子死後才調往中宮,對他侮辱主子的未亡人很是譏諷,下手也最黑。
    “小心含著才好。”
    這些人只忠於孟王後,是真正的死士。孟王後雖是女眷,但之前帶過兵,身邊也有男性的侍衛,日子過得並不如外人想的那麼痛苦。
    對於這些侍衛來說,孟王後雖然是王後,可還是他們的將軍。
    沮渠牧犍被毫無尊嚴的強行拖到了中宮,路上當然也有聽到求救去沮渠蒙遜那裡報訊的宮人,但中宮大門隨著沮渠牧犍進入直接關閉了,又有重重侍衛把守,沮渠牧犍幾個聞訊趕來的隨從和心腹在中宮大門外繞了半天,又是求情又是威嚇,結果裡面的人根本不為所動。
    “怎麼辦?王後不會直接下手吧?”
    幾個人慌了手腳。
    “應該不會吧?”
    “現在不能亂,我們是外官,不能擅闖中宮……”幾個官員團團轉了一圈之後,突然一跺腳。
    “我們進不去,去找王妃啊!快去請王妃來!”
    剩下的人恍然大悟,立刻飛奔而去,生怕跑慢了裡面的人就沒了。
    話說這邊沮渠牧犍被拖死狗一般丟入了殿內,一進殿內,就嚇得魂飛魄散。
    那個曾在大行驛酒裡下藥的酒正,以及曾經扶著大行驛去如廁的使館小吏,全都跪倒在中宮大殿的金磚之上,渾身上下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的。
    孟王後的中宮裡一到夏日就會擺上雪山上挖下來的冰磚,所以整個殿中不但不悶熱,反倒有些森冷。此時這幾個人不知道是因為被冷冰冰的氣息所寒,還是心裡已經怕到了極點,都抖得猶如篩糠一般。
    旁邊的侍衛去掉沮渠牧犍口中的東西,又為他推宮活血,好半天後沮渠牧犍才推開幾個侍衛自己站直了身子,對著鳳座之上的孟王後怨道:“不知道王後是什麼意思,竟然將我這樣綁到中宮裡來。我雖不是世子,但還是敦煌和酒泉的太守,北涼的王子,居然被這幾個侍衛侮辱!”
    “我派他們去的。”
    孟王後輕描淡寫地哼道,“你父王將查找真凶的事情交給了我,如今他們供出是你指使他們做的,所以我請你來當面對質。”
    “簡直是一派胡言,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沮渠牧犍,宮中有一個傳聞是真的。”孟王後挑了挑眉,冷冷開口:“長明宮中四處都是地道,而中宮的地道,可以通往各處。”
    她看著沮渠牧犍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接著說道:“你發現了東宮裡的地道……唔,大概曾經政德或者興國帶你進去過,所以事情一完,你就叫他們藏到了地道裡,宮中的侍衛四處找他們的蹤跡都找不到,當然找不到,翻了個底朝天也找不到……”
    “因為他們都躲在地底。”
    沮渠牧犍心中越來越涼,但他畢竟不是沖動的毛頭小子。他知道如果孟王後有意殺他或者害他,如今就不會告訴他這麼多,連中宮的秘密都告訴他了。
    除非她另有所圖。
    孟王後像是沒見到他的臉色一般說著:“當初姑臧被攻破,南涼王室通過地道逃走,大王就知道這地道是個隱患。我們北涼國力弱小,根本沒有實力推倒長明宮重新建造王宮,只能繼續用它。而中宮作為整個長明宮的中心位置,是所有地道的中樞,所以我自入駐長明宮後很少出去。因為只要守住了中宮的地道,便沒有任何人能夠無聲無息的來去……”
    “為何我是一介女流,我的中宮裡卻有這麼多侍衛,為何我們孟家可以自由來去宮中,鐵衛營的精銳皆在我的中宮之中?”孟王後看著露出不可思議表情的沮渠牧犍,嘲諷地說道:“你不會以為真是大王和我夫妻情深吧?”
    沮渠牧犍沒有說話,只瞪著眼睛。
    “我孟家對北涼的忠心日月可鑒,而我雖是王後,更像是把守宮中安危的將軍,我和大王的感情早已經不是愛,乃是更深的責任和義務。所以北涼的世子,只能是我的孩子……”
    她涼薄地說著讓沮渠牧犍面目猙獰的話。
    “你以為大王是選了你,所以才遲遲不立世子?不是,大王不過是想讓你做菩提的擋箭牌,所以才一直讓你在外面蹦躂,魏國不希望有一位精明強干的世子,你表現的越聰明,越有手段,魏國就越不會讓你登上王位。”
    “菩提注定是世子,以後便是涼王,而你注定只是個‘賢王’。”
    “王後把我叫來,就是為了說這個?”沮渠牧犍的牙齒咬得嘎啦嘎啦作響。“我以為……”
    你是要追究我的不是。
    “我把你叫來,當然不是為了說這個。”孟王後笑的沒心沒肺,“我是想和你做個交易。”
    沮渠牧犍心中一定。
    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不會是為了殺他而這麼大費周章。
    會說這麼多,她心中肯定有什麼打算。
    這打算,甚至不能告訴他父王。
    北魏會忌憚沮渠牧犍,當然是因為他是剩下的幾個兒子裡最有才能的一個。他知道自己不會死了以後,心中那些害怕和擔憂也立刻收了起來,氣勢也陡然一變,大方地和孟王後一笑。
    “我是不是沒有選擇的余地?”
    孟王後點了點頭。
    “我這個交易,對你不但無害,而且非常有益,你只要聽完我接下來說的話,從此以後只會視我為恩人。”
    “願聞其詳。”
    孟王後拍了拍掌,殿中所有人的人撤離了大殿,就連那兩個共謀也被拖了下去。她看了看沮渠牧犍,突然開口說道:
    “菩提雖然如今做了世子,但那是我為了救他的命不得不為之。他日大王駕崩,我會帶他離開宮中,讓你成為涼王。”
    “什麼!”
    沮渠牧犍吃了一驚,當場脫口而出。
    “這怎麼可能!”
    “你從小也算是在我膝下長大,應該知道我的為人。我既然跟你說了,就自然是要這麼做的,你又為何吃驚?”
    “我不懂,您跟隨父王南征北戰,您駐守中宮這麼多年,您甚至設計我讓菩提當上世子,就是為了讓我登上王位?這也太可笑了吧?”
    沮渠牧犍連聲驚叫。
    “您總不會說我其實才是您的兒子,其實我的母妃只是把我養大而已吧?”
    沮渠牧犍這樣叫著,心中卻隱隱升起了期待。
    如果是這樣……
    如果真是這樣……
    “怎麼可能。我怎麼會讓其他人養我的骨肉。”孟王後的話無情的戳破了沮渠牧犍的希望。
    她雖然知道沮渠牧犍母親是個宮婢出身對他來說是最大的不利,卻驕傲到不願意說謊去欺騙沮渠牧犍。
    “那為何……”
    “沮渠政德生來便是為了做世子的,他從小所受的教導便是學習如何做個世子。沮渠興國為了輔佐兄長,從小學習為王之道,也算是個合格的世子人選。”
    “因為有兩個兄長護庇,菩提得以無憂無慮的長大,他心思單純性格又太過軟弱,根本不是為王的器量。政德和興國希望能成為涼王,是他們都有成王的野心,我作為母親,自然要助他們一臂之力。可菩提卻不是這樣的孩子,光是成為世子他就已經夜不能寐,而魏國緊緊相逼,根本沒有給他學習如何成王的時間。我不想他才剛剛開始沒多久的人生就這麼痛苦,所以我情願他不做這個涼王。”
    孟王後語氣十分溫柔,溫柔到沮渠牧犍心中甚至嫉妒的發疼。
    從小他的母妃只會告訴他要變強,要不弱於其他人,要討好兩位兄長,要結交朝中大臣,要侍奉王後和父王,要娶最能幫助自己的妻子……
    “今日北涼得以興盛,我孟家犧牲巨大,我也不願意北涼被魏國所吞並,但目前來看,魏國之勢決不可擋,唯有苦苦掙扎,左右逢源方能生存。我已經死了兩個兒子,這個兒子是我最後的希望,所以這幾年裡,我會和他假死隱匿,帶著他離開北涼……”
    孟王後看了看沮渠牧犍。
    後者已經嚇傻了。
    “自大王和大李氏有染,我最後的一點希望都已經破滅了。往日的溫情已經不足以讓我繼續堅持下去。這王宮困了我許多年,我看守著地底的地道,自己卻像是在坐牢。如今我已經五十有三,恐怕再也活不了幾年,不如拿剩下的時間帶著兒女四處行走一番,也不枉曾經來過人世一場。”
    “王後所說可當真?”
    沮渠牧犍心中被完全的狂喜吞沒,簡直就像是天下砸下來的餡餅一般,整個人都在顫抖。
    “您真願意助我登上王位?”
    “是,所以你這次必須要做出犧牲。”
    孟王後突然笑了笑,“真凶當然是查不到的,因為我們都不能把你交出去。然而魏國大行驛已死,魏國人是不會放心我們選派的行驛,也不會相信你這個送嫁將軍。作為彌補,我們雖然不能名義上給魏國人真凶,卻還是要安撫對方,我會給你定一個罪名,奪去你酒泉和敦煌太守的身份,將你幽禁起來,關在已經空了的東宮之中……”
    沮渠牧犍臉色大變。
    “您……您這樣我怎麼可能……”
    這豈不是任人魚肉?
    怎麼可能翻身!
    “為了取得魏國的信任,也是彌補魏國的損失,大王會把菩提作為質子,和興平一起送往魏國。”
    孟王後看見臉色變了又變的沮渠牧犍,有趣的笑了起來。
    “怎麼,你覺得奇怪?”
    “是……”
    魏國有了菩提為世子,以後就算他登上王位也能隨時帶著菩提攻回姑臧。
    他臉色怪異地開口:“菩提不需用作為質子的,他已經是世子……”
    “為了平息魏國的怒火,必須有人做出犧牲,菩提是最合適的人選。更何況,我剛才也說了,我准備離開這裡了。”
    孟王後歎了一口氣。
    “我會讓孟玉龍作為送嫁將軍和向導送魏國人回國,菩提作為人質和讓魏國人安心的人選前往平城。但在半路上,菩提會因為意外失蹤……”
    孟王後眨了眨眼,說出最大的秘密。
    “我會因此發瘋,帶著女兒和所有侍衛去沖出宮去尋找女兒的下落,沒有人能夠阻攔我,因為我知道地道的秘密……”
    “然後,我們從此都不會出現在人前了。”
    沮渠牧犍瞠目結舌。
    這個年已五十的婦人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沮渠牧犍的身前。
    她的個子非常高挑,即使在沮渠牧犍身前也不覺得矮小。
    她抬起手,幾乎以慈愛的姿勢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背負了北涼的重任這麼多年,早已不堪重負。你們這些孩子一個個都希望能夠當上國主,卻不知道選擇的是何等痛苦和辛苦的一條路。我只想菩提好好的,也想北涼好好的,雖然你不是我的孩子,但你選擇了這條路,注定以後走的更加艱難。”
    沮渠牧犍眼眶莫名一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只能低下自己的頭顱,就像幼年時聆聽這位王後的教導一般。
    “外有強敵環伺,內有佛門逼迫,如今你為了地位和那個世子之位,已經沉迷於歪門邪道之中,只會越走越歪。一個國主不能只學會用手段設計別人,更多的是要學會平衡之道。從此之後我們抽身而去,而你沒有了阻礙,希望你能走到正軌上來,做一個愛護百姓的國主。”
    她摸了摸他的頭發。
    “這個交易,你願不願意和我做呢?”
    孟王後笑道。
    “當然,你不願意也沒的選擇。門外那兩個人還在我的手裡呢。”
    沮渠牧犍硬生生把眼眶的潮熱壓了下去,抬起頭來堅定地點了頭。
    “做!為什麼不做!我這一生都在等這樣的機會!我忍了這麼多年,等了這麼多年,就是等著有一天別人告訴我,你現在可以去做這個位子了!”
    “好,我就喜歡這樣和人說話。”
    孟王後豪爽的笑了起來。
    “想要就該大大方方地表明出來,你也是蒙遜的兒子,就算想要做世子,想要為王又有什麼不能說的!我以前最討厭你的就是你明明想要,卻一直縮著表現出不要,最後還要想盡辦法得到的那種憋屈!北涼這爛攤子有什麼好的?你們父子都跟個寶一樣捧著,如今我不愛玩了,你們誰要拿誰拿去!”
    “是!”
    沮渠牧犍熱情地望著孟王後。
    後者點了點頭。
    “菩提會作為替罪羊去平息魏國人的怒火,我離開宮中也需要你的幫助,你雖然幽禁在東宮裡,但我還是會經常通過地道去找你。在大王的面前,我和你依舊不對付,也不會幫你,但你私下需要什麼幫助,都可以通過地道告訴我。”
    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你那王妃心思如發,最好讓她回到敦煌去。大王不會讓我離開的,我知道的實在太多了,一旦走漏了風聲,我根本無法和兒子團聚。”
    “我不會透露出去的,什麼人都不會。”
    沮渠牧犍重重地保證。
    “佛門不可信,那些僧人裡許多是在天竺被驅逐的妖僧,妄想著有朝一日能夠顯耀世上,都是一群瘋子。你要想讓北涼多存活一陣,應當往西發展,高昌、鄯善、焉支都是很好的地方,哪怕國破,只要帶著大軍占領這些地方,未必不會比姑臧更好,而且它們都在沙漠之後,魏國大軍根本觸及不到,反倒會長治久安。你父王年紀已經大了,根本聽不見這些諫言,你需牢記在心裡,好好壯大涼國的軍隊,經常往西通使,用武力讓諸國臣服,日後才不會腹背受敵……”
    孟王後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沮渠牧犍只眼含熱淚,將所有的話都記在心裡,似乎她下一刻真的就會離開宮中一般。
    至於這“母子”兩人到底是不是在做戲,誰也不得而知了。
    兩人正在“情誼濃濃”之時,門外突然有人通傳。
    “王後,三王妃前來拜見,已經跪在了中宮門外。大王也派了人過來,請求見您……”
    “看來他們都怕我把你吃了。”
    孟王後調侃道,“我這母老虎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了。”
    “王後說笑。”
    沮渠牧犍跪下來對著孟王後磕了幾個頭。
    “我以往走了不少歪路,王後願意幫我,我感激不盡。日後王後和王弟無論在哪裡,只要需要北涼相助,或是需要財帛,我一定全力支持。”
    他當然知道孟王後若真的要走,一定是准備好了所有後手,說不定這幾年來都已經在醞釀了,就在等著合適的機會。
    說這樣的話,不過是掩蓋他內心的激動罷了。
    “你准備出去吧。那兩個宮人留在我這裡,在我這裡才是最安全的。地道雖無人注意,但定時有侍衛在下面巡邏,大王有時候也會用地道來去宮中。”
    孟王後表情並不為所動,但坦然的承受了他的叩拜。
    她也承受的起。
    “謝王後。”
    沮渠牧犍站起身。
    孟王後准備送沮渠牧犍出去之前,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得突然問了他一句。
    “我一直懷疑政德和興國不是死於意外,你可知道什麼底細?”
    她直接這樣詢問,倒讓沮渠牧犍吃了一驚,迷茫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
    任誰也沒想到她會這麼單刀直入的詢問,所以此時沮渠牧犍的表情當然不會是作偽,沒有人會在完全放松心神、心中激動亢奮的時候露出這樣茫然的表情。
    果然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
    孟王後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沮渠牧犍卻沒有想到這麼多,在這一點上,他確實手上是干干淨淨的。
    那時候他還是個年幼的王子,手上也沒有這麼大的勢力,想要殺掉兩個成為東宮之首的哥哥是天方夜譚。
    “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懷疑……”
    他咬了咬牙,將自己內心深處最深的恐懼說了出去。
    “我懷疑是佛門做的。”
    孟王後的心微微回暖了幾分。
    “佛門?”
    “大兄去柔然之前,佛門曾經和大兄接觸過,希望他能夠不要那麼偏袒那些儒生,而且那時候東宮屬官大多是河西大族,幾乎沒有信佛的,大兄應該是刻意篩選過。這裡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那時候佛門還沒有找上我,我也只是隱隱約約知道一些……”
    沮渠牧犍接著說道:“後來佛門找上我時,我想到大兄剛剛拒絕過他們就出事,心中實在是害怕,便接受了他們的援助,而後我便成功在朝中大臣的幫助下娶到了愛娘,得到了西涼遺族的支持。那些大臣,多半都是佛門的信徒。”
    他頓了頓。
    “後來興國兄長出事時,隊伍裡有不少僧官,然後他中了埋伏做了俘虜,這些僧官卻好生生逃了回來,我就覺得有些不對。那時候我也將懷疑告訴了父王,但父王讓我不要多說,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我也就沒有聲張。再後來,父王就把王弟的名字由羌龍改名為菩提,我就更不敢問了。”
    沮渠牧犍把自己知道僧官不對卻沒有提醒沮渠興國的事情隱瞞不說,只說了一些好讓人接受的,然後便彎下腰說道:
    “我知道許多人都傳可能是我做的手腳,但我那時候根本沒那樣的本事,光收拾酒泉和敦煌的爛攤子就足以讓我粉身碎骨,我那時候也沒有這樣的野心。我如果真的害了他們,便讓我永世做不了涼王,從此斷子絕孫。”
    “我信你。”
    孟王後像是突然老了幾歲,再也站不住了。
    “你出去吧,你妻子還在外面跪著。我累了,我要休息一會兒。”
    沮渠牧犍難得見到孟王後這般脆弱的樣子,低頭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言,只能轉身快步離開殿中。
    直倒孟王後出聲放他離開後許久,整個殿中也是死寂一片,沒有人敢進來,也沒有人敢問剛才發生了什麼。
    如果不是沮渠牧犍,就真的是佛門嗎?
    沒有沮渠蒙遜的幫助或忽視,佛門真的能在他的看顧下殺了他的兒子?
    大兒媳所說的是不是真的?
    二兒媳又為何去做了尼姑,開始在佛門中四處交好?
    這些年裡,她閉門不出就以為能保護好兒子和國家,是不是太天真了?
    這個巨大的牢籠,到底吃掉了多少人?
    孟王後坐在冰涼的鳳座之上,只覺得遍體生寒。
    良久之後,她突然站起了身子,表情也恢復了往日的堅毅。
    無論過去如何,事情已經發生,她不能老是糾結於過去。她還有兒女,必須要保護好他們。
    西域這般廣大,她有家財萬貫,又有忠心的侍衛如雲,何愁日後不能帶著一雙兒女過上想要的日子?
    至於他們父子……
    孟王後冷冷一笑,臉上全是快慰之情。
    等她和菩提一走,急著沮渠蒙遜不死的就不是別人,而是沮渠牧犍了。
    沮渠蒙遜那般虛弱,都是做給魏國人看的,但只要沮渠牧犍想要他死,他也就沒多久可活了。
    她一點都不相信沮渠牧犍有他自己所說的那麼干淨。
    “蒙遜,你不是覺得最像你的兒子便是牧健嗎……”她喃喃自語,“那就該讓你嘗嘗父子相殘的滋味了……”
    而北涼……
    ——終究只會是史書中被魏國踏破的一筆微不足道而已。
    就如昔日的西涼和南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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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39:30 |只看該作者
☆、第411章 我們回家

賀穆蘭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局面。
    也許她的政治天賦點從來就沒有上過六十,也許和北涼這些真正的政治家比她就是戰斗力負五的渣渣,總而言之,無論那天在大殿上有多麼威武霸氣,到了三天之後,替罪羊變成了那個叫李兒的宮女。
    一場明顯的謀殺,卻變成了大行驛在如廁時被毒蛇咬傷,跑出廁房看到了李兒,卻因為情緒太激動而暈了過去。
    大行驛死在面前,可一地都是香豆,誰都知道這裡來過誰,她來不及撿起所有的香豆掩飾她曾出現過的痕跡,又看到這個使臣下/體高高昂起,索性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衣服搞亂,而後胡亂扇自己十七八個巴掌,躺在地上也裝暈過去了。
    大行驛,就因為她的一時害怕而這麼延誤了病情毒發身亡。
    至於伺候大行驛如廁的人也找到了,他說大行驛不願意他進廁房,就半路上走了,這人因為玩忽職守被直接杖斃。
    而那些酒北涼方面也和北魏的醫官反復查驗過,得到的結果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一切出來的結論,事情只是許多個意外疊加在一起而已。
    “你們也信?這樣的蠢話也能聽?”賀穆蘭憤怒地對著一干魏國使臣咆哮,“大行驛就死的這麼憋屈,一點公道都討不到嗎?”
    “這是最好的結果,花將軍。”一位李順曾經的副手用一副“你果然是武人性格”的表情看向賀穆蘭。
    “沮渠牧犍會被孟王後關起來,並因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被剝奪了所有的官職,已經是涼國在向我們表明凶手是誰,但不能交給我們的意思。”
    他向著賀穆蘭分析道:“雖然花將軍說的強硬,但我們現在正和北燕開戰,沒有人希望真的和北涼打起來,國內不會想兩線開戰的,一旦真的打起來了,劉宋不會不為所動,到時候腹背受敵,就算我們能贏,也是慘勝。”
    “在這種情況下,涼王和王後以這種方法維護了大行驛的聲譽,又處置了同謀,他們甚至願意為大行驛的家人賠償一筆足夠他們花用幾輩子的金銀,已經比最初大行驛被冤枉‘馬上風’好許多了。”
    那個副手抿了抿唇。
    “更別說……”
    “更別說,涼王為了平息我們的怒火,打消我們的疑義,甚至讓沮渠菩提作為質子和我們一起入京。雖然說孟王後曾經說過會在世子之位確立後將他送到我國去做質子,可畢竟還是現在跟我們走最為穩妥,除非孟王後和涼王真的為了北涼不顧最後一個嫡子的安危,否則我們這一路上都會是平安的。”
    劉震接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大行驛雖然死的冤枉,但陛下不會虧待他的家人,也不會讓他就這麼走了。我相信陛下日後會為了這個大行驛向北涼要債,就像如今迎回了被關在北燕幾十年的使臣於什門……”這件事讓許多使臣對自己的出使滿懷信心,因為國家並不會放棄他們。
    “孟玉龍親自擔當向導,北涼又願意把公主和菩提都放在我們的隊伍裡,就已經能夠表達足夠的歉意了。”
    賀穆蘭心中十分痛苦。
    她知道他們說的都對,可正是因為他們說的都對,她就越發不能接受。
    她知道此時鬧開了是雙方都無法接受的結果,她也知道沮渠牧犍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就去死,但真正的凶手逍遙法外,而無辜的孩子和女人卻要承擔他們的兄弟犯罪的苦果?
    一個大行驛換一位出身尊貴的世子,使團裡每一個人都認為很值得,每一個人反倒勸說她善罷甘休?
    她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花將軍,您是武將,所以很難理解我們的想法。”一位使臣看到賀穆蘭露出不可思議和不甘心的表情,心中雖然熨燙,卻依舊理所當然地說道:“就如你們武將早已做好了戰死沙場的准備一般,我們這些鴻臚寺的使者也都做好了客死異鄉的准備……”
    他極為平靜地說道:“異國就是我們的戰場,陰謀、毒殺、半路攔截、勾心斗角、唇槍舌劍,這些都是雙方的武器。我們隨時做好了以自己的死為國家爭取利益的准備,是以對待大行驛的死除了有些傷感,更多的只是想用這件事為我國謀求更大的好處。”
    “你說我們冷酷也好,說我們無情也罷,如今涼王涼後願意開放北涼的國境任魏國的商人和護衛來去通商,又用菩提換取我們的信任,只是花費了大行驛一個人的性命,實在是太劃得來了。”
    “你……”
    “您可知道,如果在正常情況下,讓一個國家敞開大門又送來世子需要多少的代價?有時候甚至是屍橫遍野,國力耗空才能做到的事。”他凝視著賀穆蘭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莫說是大行驛,要是有人告訴我,只要我死了能從此讓我國的商人隨意進出涼國,我下一刻就從容赴死。”
    這世界真是瘋了。
    北涼的王子謀害了魏國的使臣,而如今魏國的使臣卻在輪番勸說她不要再干涉此事,因為這個買賣很劃得來?
    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在把自己當做貨物在使用。
    一時間,賀穆蘭覺得這個結果十分荒誕,完全超過了她這三天來的期待和興奮。她原本等著的是無奈的涼王只能壓著沮渠牧犍來到他們的使館,請求平復他們的怒氣……
    賀穆蘭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身邊的袁放拉住了袖子。
    “我們家將軍只是有些固執,他會接受的。”她聽到袁放如此說道,“我們會勸勸他,各位請先做好各自要做的事吧。涼國開放國境的國書,還有如何安置即將到來的興平公主和菩提世子,各位要辛苦的事情還有許多,我們就不參與了……”
    她看到袁放擔憂地望了自己一眼。
    “至於將軍,我覺得他要靜靜。”
    其余諸位使臣紛紛露出了“了然”和“理解”的表情,一個個假托有事離開,唯有劉震留到了最後,等到眾人離開還在屋內。
    “花將軍,您應當知道我是侯官令留在使團中的白鷺官。”他看著神思明顯有些恍惚的花木蘭,微微歎了口氣。
    “我會在這裡,就是因為陛下和素和使君放心不下您。”
    賀穆蘭微微一怔。
    “在我們看來,您有些過於剛正了。我大魏的軍人雖然一往無前,戰無不利,可那只是一種威懾敵人的手段。真正的勝利永遠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殘酷的廝殺之後,由這些使臣和國中大臣們在戰場下用另一種廝殺完成的。”
    他擔心賀穆蘭因此對自己產生懷疑,所以留下來告訴著她世道的殘酷。
    “我一直是文書,像我這樣隱藏的白鷺官在魏國也不知道有多少,也許您的虎賁軍中就有你不知道的厲害士卒其實是位白鷺。”
    “我們見過的殘酷不光是來自刀光劍影的戰場,許多默默無聞死去的謀臣,出使路上遭到劫殺的使者,因為妥協而不得不放棄地位和生命的地方官……許多人死的也許根本沒有意義。”
    “但我大魏便是在這麼多犧牲上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昔日的十六國中,哪裡有我們魏國的痕跡?那時候的大魏不過是微不起眼的小小代國而已。可如今為何魏國越來越強,其余諸國卻已經成為過往的雲煙?”
    劉震看著慢慢回復過來的賀穆蘭。
    “必須有人要做出犧牲,也必須有人要承受犧牲後的結果,然後咬著牙繼續下去。”
    “您只是沒有習慣這種事而已,等你年紀越來越大,見到的事情越來越多,就不會這麼憤怒而不可置信了。”
    “我覺得我永遠不可能習慣這種事。”
    賀穆蘭恨聲開口。
    “但你說的沒錯,如今事情已經發生,我該做的不是如何讓凶手去死,而是讓大行驛的犧牲更有意義。”
    她的眼神裡露出寒冷的光芒。
    “北涼必須付出代價,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
    長明宮。
    “我不知道你竟願意做出這麼大的犧牲。”沮渠蒙遜滿臉愧疚地看著自己的妻子,“菩提不會有事的,我把自己的死士都已經派給他做侍衛了,從此以後他們就是他的侍衛。”
    “我自己的兒子,我難道不會保護好嗎?”孟王後表情哀傷地看著沮渠蒙遜:“我為你生了三個兒子,而這三個兒子都為了北涼做出了最大的犧牲。蒙遜,我已經開始有些後悔當年嫁給你了。”
    她哽咽著說道:“我那時候是多麼的快活啊,每天要想的只是明天要獵什麼樣皮毛的狐狸……”
    沮渠蒙遜隨著她難得的軟弱回憶起了過去,忍不住也露出一絲懷念的笑容:“我那時候也不是涼王,唯一想著的就是怎麼才能讓段大王把他的那把劍賜給我。”
    段大王說的是段業,北涼真正的開創者。
    北涼的基業,是沮渠父子向段業復仇之後奪取的。
    那時候誰也不知道他們的背上會肩負起這麼龐大的一個國家,沮渠蒙遜只是北地盧水胡豪酋之子,孟秋霜也只是北地白馬羌首領最得寵的女兒。
    “你相信我,菩提最終會登上王位……”沮渠蒙遜溫柔的看著自己的妻子,“政德和興國的死,我也很難過,但我昔日的誓言不會作廢。也許牧健會得意很長一陣子,可最後菩提才是最後的贏家。我從不妄言,你現在也許不明白,但以後就會知道,我給菩提選擇的才是最好的路……”
    ‘也許你給菩提留了什麼後手。’
    孟王後面上哽咽,心中卻在冷笑。
    ‘但我們母子都不稀罕了。’
    沮渠蒙遜也許是對孟王後的犧牲心中十分愧疚,兩人竟久違的依偎在一起,一邊回憶著往昔一邊說著溫言軟語。
    然而他回憶的往昔越是美好,孟王後只會越覺得呼吸困難。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溫水煮熟的那只青蛙,因為一開始的環境是舒適的,漸漸一步步到了這樣的地步,直到最小的孩子差點遭了毒手才清醒過來。
    他如果一直想著保護他們,她又何至於落到這樣的地步?
    她並不是無知的婦人,她也見過當年那位被人傳揚“軟弱”的南涼國主,那時候他的話到現在她都記憶猶新。
    “作為一個國主,能夠給女人最好的東西,就是表現出能讓她有恃無恐的最大寵愛,讓她的兒子坐上王位,以及……”
    他笑著說道。
    “即使是自己死了,也能繼續無憂無慮享受尊榮的活下去。”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不相信什麼“擋箭牌”,“我寵愛其他女人是顧及你的名聲”之類的話。
    她只不過是為了讓兒子登上王位而苦熬罷了。
    現在想要當王的兒子已經去了,剩下的那個最大的願望是走遍天下,她又何必再裝腔做戲惡心自己敷衍他?
    想到這裡,孟王後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推開了依偎在他身上的沮渠蒙遜。
    “這個時候白馬肯定又在淘氣不肯睡覺了,我要去看看。大王您請便吧。”白馬是她的女兒,菩提的姐姐,性格渾似男孩。
    想到那個調皮又無法無天的女兒,沮渠蒙遜頭疼的歎氣出聲:“這個女兒我雖然不准備拿她和親,但是天天舞刀弄槍傳出去也不好,你還是……”
    “我准備讓她在我死後接替守衛地道的工作。”孟王後只是用一句話就堵住了沮渠蒙遜的嘴。
    “她也許晚嫁,也許根本不能嫁,我要好好鍛煉她這些本事,大王不必操心。”
    孟王後對他隨意地點了點頭,正准備離開宮室,卻又頓住腳步,回頭對他說道:“大王,菩提離開我身邊後,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返。我如今只有這個女兒承歡膝下,不能讓她有一點閃失。菩提走後,我不准備再離開中宮了,白馬也必須和我寸步不離,可以嗎?”
    沮渠蒙遜的心軟了軟,“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不會插手中宮的事情,也會把那些看管你們安全的侍衛撤回去。”
    因為擔心孟家反叛,地道裡也有沮渠蒙遜的人隨時巡邏,這些侍衛不聽孟王後的指揮,也是這些人裡頻頻出現麻煩,菩提之前幾次遭受刺殺,都是屬於這一派的侍衛。
    但由於沒辦法控制住孟王後,沮渠蒙遜即使知道這群人已經並不值得信任,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用了。
    可如今,因為孟王後最倚仗的後手菩提已經被他交給了魏國人,愧疚之下的沮渠蒙遜終於松了手,將地道的控制權完全交給了孟王後。
    “這麼多年了,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句……”
    孟王後的眼角劃過一滴淚滴。
    像是被那淚滴燙穿了心髒一般,沮渠蒙遜幾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態逃離了中宮之中。
    “母後,父王走了嗎?”
    怯生生的菩提從側室裡偷偷伸出頭來。
    在他身後,一個長相酷似孟王後的小女孩大大咧咧地走出來,翻了個白眼。
    “你要去魏國,他肯定心虛的連呆都不敢多呆了!”
    “白馬,不要老是把你弟弟推出來當背黑鍋!”
    孟王後一看就知道菩提是受姐姐的攛掇才干出這種偷藏在後面偷聽的舉動。
    白馬吐了吐舌頭,“他也想,只是不敢做,我推他一把是給他合適的借口,壞人全我當了,真是苦啊。”
    孟王後實在不知道白馬這個跳脫的性子到底像誰,她和沮渠蒙遜都是穩重而謹慎的人。
    要不是她自己知道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對沮渠蒙遜忠貞不二,她幾乎都以為這是她酒後亂性和哪個潑皮生的孩子了。
    一個女孩性格像是潑皮無賴,這像話嘛!
    “阿母,我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走了?”白馬期待地望著母親,“去看看那些商人和侍衛們說過的地方?”
    煙雲的江南,遼闊的中原,蒼茫的大漠,以及……
    各種類型的俊俏男人?
    太棒了,只要一想到自己不必在一群矬子裡挑一個稍微高點的嫁了,她恨不得立刻就走。
    菩提也眼巴巴地望著孟王後。
    他長這麼大還沒離開過母親。
    “玉龍表哥會保護好我的吧?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再看到母後了吧?”
    “你真笨,你想多離開一會兒,阿母都會瘋的,怎麼可能讓你在外面多呆。你等一等,等我們去接你啊!”
    白馬沒心沒肺的話似乎安慰了菩提擔憂的內心,也跟著笑了起來。
    “你們放心,我們都會好好的。阿母等這一天等了許多年了……”孟王後抱著一雙兒女,默默地點頭。
    “所有人都會保護好你們,更何況,魏國那位花木蘭,是個十分正直的好人,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害你……”
    孟王後想了想,蹲下身子,用十分慎重的語氣囑咐菩提。
    “但是花木蘭是個好人,並不代表魏國的使臣都是好人。你到了魏國使團那邊,一定要寸步不離的跟著花木蘭,這樣即使有人想暗算你,也要過了他那一關。他那樣的人,絕不會讓你出事,你明白嗎。”
    “我明白。”
    菩提點了點頭。
    “哪怕丟臉,我也會跟在他後面的。”
    “就說是阿母說的,他會理解。”
    孟王後捏了捏菩提的小臉。
    “恩。”
    ***
    七月十五,北涼人占卜出的吉日。
    這一天,在北涼引出了無數動亂,讓所有北涼人又懼怕又好奇的魏國使團終於離開了姑臧。
    如同入城一般盛大,魏國人走的時候隊伍更加喧鬧、排場更加壯觀,因為來的時候他們只是虎賁軍和使團,走的時候卻帶走了他們最美麗的公主和最尊貴的王子。
    這對於所有的北涼人來說都是一種恥辱,可這種恥辱的背後,又滿是北涼百姓們因為犧牲了王子和公主換來和平保證的慶幸和高興。
    他們麻木的認為這是一場真正的“金玉良緣”,是秦晉之好後的情意綿綿,甚至於許多多情的少年們都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一位美麗的公主和異國年輕俊美的帝王相愛”的故事,言語中仿佛已經看到了兩人幸福美滿的未來。
    男人們都在猜度著善良的興平公主究竟有多美,曾經發動賑災的她多麼的賢明,而女人們則瘋狂的想象著拓跋燾的胸膛有多麼寬厚,他的臉龐又是多麼的迷人。
    他是最英勇善戰的戰士,也擁有世上最堅毅無敵的軍隊,他的咆哮能讓敵人顫抖,他的笑容又能讓最美麗的女人為之心醉。
    就連一直有些郁郁寡歡的賀穆蘭看到這些北涼人為可能到來的和平如此喜悅之時,心情都稍微好了一點。
    至少大行驛希望看到的是這樣的送別,而不是一大簍子臭雞蛋和敢怒不敢言的瞪視,這一點她十分確定。
    大行驛的屍體在這個酷熱的天是帶不回去的,鮮卑人們為他舉行了盛大的“燒葬”,連孟王後和涼王都親自到場燒掉了不少祭品。北涼的高僧們超度他枉死的靈魂,姑臧城的毒蛇因為這件事幾乎絕跡……
    “我們要回家了。”
    賀穆蘭看著碧藍的晴空,情緒終於被這個讓人滿意的結果帶動了起來。
    “我們回家!”
    “回家!回家!”
    “魏國威武!”
    眾人的歡聲笑語,輕松暢快,都在賀穆蘭一句簡單的“回家”之中醞釀成了瘋狂的思鄉之情。
    魏國的使臣和虎賁軍們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告別送別的北涼官員和涼王和王後,然後下令所有的駿馬都撒丫子狂奔起來。
    可惜這是不可能的,離別之前,也不知道還要客套多久。
    已經習慣了這些的魏國使臣們突然覺得連客套都變得難以接受起來。
    如果是李順的話,恐怕和沮渠蒙遜不知道要說多久吧?
    再看看花木蘭……
    “到底什麼時候走?”
    一臉不耐煩的賀穆蘭望著向她走來的孟王後和沮渠蒙遜,臉上露出了一種“好麻煩我能直接就走了嗎”的表情。
    ‘我們相信你能直接就走的!’
    一群使臣在心裡歇斯底裡。
    ‘不用顧忌我們,真的!’
    孟王後來到賀穆蘭的面前,眼神卻穿過賀穆蘭的肩膀直接看向了後方騎著馬對她搖搖擺手的兒子,露出一絲鼓勵的微笑。
    “花將軍,別的話我也不多客套,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了……”她對著賀穆蘭盈盈下拜,“請保護好他的安全。”
    “您放心。”
    賀穆蘭對這位王後一直有著好感,趕緊去扶她起來。
    “我一定保護好世子。”
    賀穆蘭扶起她,才發現這位傳說中武藝驚人的王後身子骨強健的很,個子甚至比自己還高上一寸。
    若她沒有生在涼州,若她晚生一點,若她曾經為拓跋燾征戰,說不得這世上就沒有花木蘭,只有“孟秋霜”了。
    世事真是造化弄人,孟王後活生生的例子告訴了她進入宮廷能把一個女人逼成什麼樣子,讓她對後宮產生了更大的敬畏。
    哪怕做保母都不行,那地方根本不是人呆的。
    沮渠蒙遜則說的大多是客套話,而且對身在魏國車隊的女兒表示了極大的關切。在他的話語中,興平公主活似個冰清玉潔被男人看了都會死掉的聖女,雖然為了取得魏國的信任將興平公主的安危置於虎賁軍的保護之下,但是還是希望魏國能夠體諒她的名聲不要過多接觸雲雲。
    要不是賀穆蘭隱隱打探了一些興平公主的往事,恐怕真的要被這位“貞潔賢明”的公主所隱瞞,不敢讓任何護衛靠近她的車子。
    而此時,賀穆蘭只能敷衍地點了點頭。
    “您放心,除非公主傳喚我們,否則我們都會退避一席之地。何況有菩提世子在,和興平公主寸步不離,不會有您擔心的事情。”
    誰會沒事沖撞和親公主?
    嫌陛下的刀不夠快嗎?
    沮渠蒙遜只是擔心女兒在這麼多男人之中難掩本性,反復叮囑後狀似無意地看了看賀穆蘭的隊伍。
    “源將軍為何不在?”
    “他代替大行驛的工作,提早去前面探查道路了。”賀穆蘭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開口說道:“現在只有他熟悉路徑了。”
    到了明天孟玉龍就會發現隊伍裡少了個副使,不過那也沒關系,孟家和魏國結了盟,是不會多說的。
    源破羌曾是姑臧人,南涼的王子,他認識路是自然,沮渠蒙遜心中雖然十分疑惑,但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先送走這群魏國人再查。
    沮渠牧犍是等王後和國主都寒暄完後才跟上來的。
    他之前一直被幽禁在無人的東宮之中,唯有李敬愛隨侍身旁,大概是因為過的不太好,又做了蠢事惹了麻煩,北涼的官員許多都裝作看不見他,他的氣色並不是太好,但神情卻不見往日的陰郁和沮喪。
    硬要說的話,他眉宇間似乎還豁然開朗了一點。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變成這樣,有些人幸災樂禍地看著他,但他也毫不為意地繼續上前,走到了賀穆蘭的面前。
    “怎麼,教訓不夠,還要來挑釁嗎?”
    賀穆蘭對這個人實在是半點好感都無,她已經准備回國後對拓跋燾把他的惡心狠狠控訴一番了。
    這樣的男人居然娶了李敬愛那樣識大體的女子,簡直就是好白菜被一頭豬給拱了。
    她看了看不遠處的孟王後。
    她想錯了,是兩顆好白菜被兩只豬拱了。
    “以往是我想岔了,以後不會做了。”沒讓賀穆蘭想到的是,沮渠牧犍毫無遮掩地就服了軟。
    “我來是想和我弟弟說幾句話,可以嗎?”
    沮渠牧犍當然不覺得難堪。
    無論別人如今怎麼嘲笑他,看不起他,或者認為他畫蛇添足差點弄砸了這一切,他都不會再恐懼和憤怒了。
    因為他將會是北涼的王,所有人以後的主君,他們將會拜伏在他的王座之下,請求他的仁慈。
    這些靠和親、交出人質所換來的和平,只會是假象。所有人等待的和平根本不會到來,只是暫時延緩了一些而已。
    到最後,北涼還是要靠他苦苦支撐。
    花木蘭再怎麼囂張,他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將軍,而他將成為一個廣袤國土之上的國主……
    他何必……
    “不可以。”
    賀穆蘭看著他,吐出三個字。
    ……和他計較……
    呃?
    他剛才聽見了什麼?
    他是不是聽錯了?
    ‘你還不是涼王呢,別想指揮我做什麼。’
    他發誓他在賀穆蘭的眼睛裡看到了這樣的東西。
    只見賀穆蘭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對著沮渠牧犍輕笑著說道:“真是抱歉啊,三王子,我們耽誤的時間太多了,沒辦法讓你過去……”
    她看著身後早已經渾身躁動的魏國人們,露出今天第一個開懷無比的笑容,朗聲高叫了起來。
    “現在啟程!”

☆、第412章 第一次□□

這一趟出使收獲的成果很大,除了大行驛和李順的死以外,魏國人已經得到了他們之前都沒有想象到的勝利。
    原以為和親後重壓之下才會敞開的商路、北涼送出的世子、超過之前預期數倍的嫁妝、以及西域諸國派出一起前往平城的使臣,都表示出現在北涼即使不被魏國所滅,他們能夠被壓搾的東西也沒有多少了。
    除了北涼的人口,魏國需要的東西現在都可以隨便從北涼索取,無論是牛羊,還是財富。
    對於北涼的人來說,他們這群魏國人可能都是吸血鬼、搶劫犯,但對於魏國人來說,他們這一天圓滿完成了預期外的任務,都是大大的英雄。
    由於回程需要趕時間,賀穆蘭沒有同意那些想要依附的商隊們跟隨的請求,無論他們願意支付多少錢都不行。
    大行驛不在了,回程的安全就全依靠賀穆蘭的判斷和虎賁軍的實力,為了把穩,回程的路線和來時一樣,但從孟玉龍那裡,賀穆蘭知道了沮渠牧犍的話也不是全是危言聳聽,因為秋天的沙漠隨時都有沙暴來襲。
    帶的人越多,變數就越大,賀穆蘭甚至沒有讓北涼帶那麼多僕役去魏國,在她看來,那純粹是拖慢行程,興平公主的隊伍從一千人銳減到三百多人,所有護衛的力量都由鐵衛軍和虎賁軍來完成,剩下的純粹都是會騎馬的奴僕。
    興平公主當然對此是敢怒不敢言,可如今身不由己,她再怎麼想反對也只能認了。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向著欽汗城的方向進發,孟玉龍是北地羌人,也曾數次護送過當年的夏國使臣,對於這條路熟悉無比。
    等到了欽汗城,就會有魏國的官員迎接他們,倒不需要孟玉龍指引道路了。
    “世子,外面酷熱,你還是跟興平公主一起在車裡避暑吧。”
    好歹還有人扇扇風什麼的。
    菩提搖了搖頭,被曬得通紅的小臉簡直能蒸包子。
    “女孩子才坐在車裡,男人要騎馬。”
    對於這一點,似乎這個時代的男人都有著自己的堅持,無論是老人還是小孩。在魏國,賀穆蘭只見到殘疾人坐車,哪怕耄耋老者和垂髫童子都是騎馬或者騎驢,最差也是步行,很少坐車。
    但是賀穆蘭很怕細皮嫩肉的菩提就這麼曬的中暑暈眩過去,只能脫下身上的斗篷,往菩提頭上一罩。
    寬大的斗篷對於菩提來說和被子沒什麼兩樣,被罩的怔愣了一下的菩提莫名地看向賀穆蘭:“花將軍這是做什麼?”
    “你別覺得悶熱,這樣的天氣多穿一件斗篷或者少穿一件斗篷都沒有區別,但是不穿的話,你會被曬出毛病。你的斗篷呢?”
    他記得孟玉龍像是照顧自己兒子而非表弟一般的照顧他,不但准備了許多件輕薄的斗篷,還准備了許多防蚊防中暑的藥品。
    “我嫌它又重又悶,丟阿姊的車上了。”菩提不自在的把斗篷罩上,看著整個身子都被驕陽照射,以至於不得不瞇上眼睛的賀穆蘭,吶吶地說了句謝謝。
    他大概知道阿母為什麼對花木蘭評價那麼高了。
    長明殿裡那場“玄衣木蘭”而引出的騷動到現在還是許多人的談資,也許阿母不只是因為他有著正直而堅持的一面那麼信任他。
    “這裡去平城有多遠?”
    菩提想要掩飾住自己的不自在,開口和賀穆蘭詢問。
    “我們來時用了五個月。”賀穆蘭心頭也很焦急,“回程的路更麻煩,又多了公主和這麼多陪嫁,不可能走快,至少要半年吧。”
    菩提張了張口,還是合上了。
    他發表什麼言論才好呢?他又不會真的跟他們半年。
    賀穆蘭很少和小孩子接觸,阿單卓那樣的熊孩子更是敬謝不敏,此時見菩提裹著斗篷乖乖的跟在她的後面,忍不住松了一口氣,跟在開道的孟玉龍身後一直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而去。
    一路向東,一路向東,直到天色昏暗,所有人才終於找到今日要扎營的綠洲,開始安營扎寨。
    這樣的經歷對於所有人都已經是熟到不能再熟,可對於養尊處優的興平公主與從小宮中長大的菩提來說,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興平公主還好,賀穆蘭讓人先把她的大帳布置好,就先請了她進去休息。因為沮渠蒙遜的囑咐,興平公主的大帳附近除了她的帳篷一個男人都沒有,而賀穆蘭已經做好准備就近保護興平公主和沮渠菩提了,反正她是女人,別說只是住的近,就算住一起,回去拓跋燾也不會說什麼。
    興平公主看著兩個挨的極近的帳篷心中又驚又喜,簡直快要高興的叫起來了。
    要是這位將軍真是什麼正人君子,哪裡會和皇帝的未婚妻住的這麼近呢?瓜田李下,應該把她安置在孟玉龍那邊的營地裡才對啊!
    菩提卻無所謂的很,他答應過孟王後要跟在花木蘭身邊,就差沒有撒潑打滾想要和賀穆蘭一起睡了。
    鄭宗防著這小男孩像是防賊一樣,他幾次開口想要說怕黑想要住在花將軍帳裡都被打斷了話頭,菩提只能退而求其次,住在賀穆蘭旁邊的營帳。
    菩提身邊跟隨的侍衛無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比起他,賀穆蘭更加注意興平公主的安全,對於菩提在營地裡亂晃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你這是什麼?”
    菩提好奇的看著一個士卒在銅做的炊具上烙著胡餅。
    “這是鍋嗎?”
    有這麼扁的鍋?
    那士兵咧咧嘴,將手中的銅鍋翻了過來給菩提看。
    “這是鳴金收兵的鑼啊,要烙餅,洗一洗正好用來做胡餅了。”
    菩提瞪大了眼睛。
    “原來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世子殿下。”
    那士兵熟練的把烙餅又攤了上去,笑著解釋。
    “出門在外,沒有那麼講究,有什麼吃什麼,能埋鍋做飯已經是好的了。”
    ***
    “拿走拿走,我不吃!”
    興平公主服用五石散的時間不長,也就兩年而已,但她已經和大部分長期服散的人一樣,很少吃肉食,而是用冷食、服好酒,內衣必須是極為柔然的舊衣。
    更別說自她疑似懷孕之後,一聞到肉食的味道就想嘔吐了。
    今日舟車勞頓了一天,這馬車裡就像是蒸籠一樣,即使有侍女扇扇子也是酷熱難耐,她白日在馬車了都不管不顧的把外衣都脫了,只穿著素紗小衣坐在馬車裡還是熱,可想而知下車回帳休息後有多痛苦。
    她甚至懷疑要不是自己的身體底子很好,光路上的舟車勞頓就能把她腹中的孩兒和她的命一起折磨掉!
    在這樣的情況下,晚膳端上來的卻是烤肉和硬邦邦的干餅,這讓沒有什麼胃口的興平公主更是喉間翻滾,差點沒吐出來。
    “我讓你拿走,你沒聽到嗎?!”
    興平發火叫道。
    “再端著肉杵在那裡,我就把你丟回國去!”
    那可憐的侍女端著肉抖了抖身子,還是含著眼淚把肉端下去了。
    另外幾個侍女看到後心中不安,興平公主已經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了,晚上再不吃,恐怕就要餓壞。
    她們不敢大意,立刻指了一個宦官跑去尋找魏國的主使花木蘭。
    他們找到賀穆蘭的時候,賀穆蘭正在和孟玉龍討論第二日的路線問題,連晚膳都沒顧上吃,等那宦官將興平公主一天都沒有怎麼吃喝,晚上又鬧脾氣的事情說出來後,孟玉龍和賀穆蘭齊齊皺起了眉頭。
    賀穆蘭皺眉是怕興平公主惹出什麼事情,而孟玉龍則是覺得有些丟人。
    “這位公主在宮中一向錦衣玉食……”孟玉龍想起姑姑說過她有在服食五石散的傳聞,頓了頓道:“也許熱了一天吃不下去,端些瓜果干脯應該會開開胃口。”
    五石散需用冷食,吃瓜果絕對沒錯。
    在行軍的路上,瓜果和蔬菜都屬於奢侈品,好在他們從姑臧而出,目前瓜果都沒有腐爛,想要幾碟子瓜果蔬菜還是容易的,賀穆蘭點了點頭,立刻去讓幾個親兵准備瓜果,親自帶著那個宦官去問候“佳人”。
    興平公主是真的惡心又難受,倒不是作態,所以當她聽到賀穆蘭來了以後第一個想法便是慌張,擔心對方認為自己是個嬌生慣養不識大體的公主。
    可事實擺在面前,如果一直不吃這些東西她就會餓死,與其這樣,還不如裝裝柔弱有“點餐”的權利,興平兩廂權衡之後,只能裝作身體不適的樣子想要去迎接入帳的賀穆蘭。
    賀穆蘭人未進帳,一股清香的瓜果之氣先卷入帳中,應當是被切開的蜜瓜和波瓜,興平一聞到這個味道,只覺得精神一震,渾身都又有了力氣,看到端著瓜果進來的賀穆蘭和宦官立刻笑著道;
    “我這一聞到油膩就直想吐,今天一天都快悶暈過去了,現在聞到瓜果的清香,總算是活過來了!”
    賀穆蘭讓人把瓜果放在案上,一聽興平公主說的這麼嚴重,頓時一愣。
    “悶成這樣?莫非是中了暑氣?”
    悶在車裡,說不定真會有事。
    賀穆蘭關切的走過去想要觀察一下興平公主的身體狀況,而興平正苦苦尋找接近賀穆蘭的方法卻不可得,見他主動靠近,頓時心中一喜,臉上柔弱之色更顯,就等著他一靠過來就嚶哼一聲……
    嘔……
    不對!
    這酸臭的味道是從哪裡來的!
    剛剛准備軟倒的興平公主,聞到了靠近她的賀穆蘭身上所發出一陣陣酸臭汗味,剛剛才被瓜果熏的舒服點的喉頭又開始翻滾。
    “你離我遠一點!”
    興平公主不由自主的尖叫了起來。
    “你身上怎麼這麼臭!”
    可憐賀穆蘭連興平公主的氣色都沒看清楚,卻被這女人的尖叫聲嚇得頓足,隨後滿臉湧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很臭嗎?”
    太陽下曬了一天,斗篷又給了菩提……
    賀穆蘭聞了聞自己的腋下和身上。
    看到賀穆蘭的動作,剛剛還想投懷送抱的興平快要暈過去了。
    雖說這位將軍出身草莽……
    可他居然真的這麼做了……
    “好像是有點臭……”
    賀穆蘭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
    “那公主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不打擾您了。明日您的馬車最好不要再密封起來,將車窗打開通通風也許好些……”
    怎麼打開!
    她就差沒脫得光光的涼快了!
    興平公主看著在脖子上搓了搓泥的賀穆蘭無奈地走開,整個人腸子都要悔青了。
    你別走!你別走啊喂!
    髒了我可以幫你洗,你倒是回來哇!
    一想到自己以後還要想法子勾引這樣每天臭汗淋淋的將領……
    “嘔!”
    “公主,公主你怎麼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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