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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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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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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5:33 |只看該作者
☆、第430章 旗開得勝

賀穆蘭對孟王後其實非常有好感,這好感是來源於她對子女的愛護,以及她個人的魅力,在這個時代,一個女人想要生存十分不易,尤其是這十六國時期,腥風血雨的八十多年裡,每一個開國領袖的女人能活到後來,絕不是一句運氣好就行的。
    就算建國了,為了穩固龐大的支持勢力,大開後宮是肯定的,昔日的糟糠之妻能坐穩王位,這不算嬌艷的孟王後有多大的能量,可想而知。
    就連沮渠牧犍在宮中苦心謀劃這麼多年,說擼也被擼下來了。
    然而如今,所有的好感都化為了烏有,賀穆蘭只要一想到老桑頭陰測測說的那些話,就恨不得將孟王後撕成碎片。
    誰人沒有父母?誰人沒有兄弟?她既然和魏國盟約時約定了將兒子送到魏國去,難道以為就可以得了便宜不付出代價嗎?
    這世子,是拿大行驛的命換來的!
    登上的虎賁軍們原本是來救援那羅渾的,因為馬賊數量不多,所以來的人也不多,但各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是賀穆蘭能叫上名字的那種,這些虎賁軍原以為花木蘭不死也已經失蹤在沙漠的深處了,如今竟見到主帥還活著,一個個又驚又喜,連為什麼要和北涼正規軍打都不管了,一聽到熟悉的聲音命令沖鋒,各個持韁大喊:“沖鋒!”
    “虎賁威武!”
    “投降不死!”
    隨著發動沖鋒的指令降下,登上沙丘的虎賁軍猶如一道無敵的洪流,跟隨著沖鋒在前的賀穆蘭由高坡急沖而下,對著山坡下的孟王後隊伍發動了攻擊!
    孟家軍只是忠心於孟家,卻不代表每個人都是黑山軍那樣的軍中宿將,孟王後臉色難看地抬起令旗,命令結陣,立刻有一群持盾的甲兵從後方湧了上前,在騎兵前方豎起帶尖刺的盾牌。
    “變陣!”
    賀穆蘭也不知帶騎兵沖鋒過多少回了,這樣的變故自然不會是她的難題,當下將雙臂展開,猶如之前在黑山演練過無數次那般,每一個黑山出身的虎賁軍都秒懂,開始一扯韁繩向兩旁散開,形成兩翼包抄之陣。
    原本舉在前方的盾牌瞬間成了擺設,從兩翼包抄的虎賁軍立刻順勢穿插,一齊朝著孟王後的隊伍殺去。
    前面是馬賊,後面是自己人,孟王後明白如果是花木蘭在這裡,不可能讓她憑借身份跑掉,她還有一雙兒女留在別處,絕不能折損在這裡,只能命令全軍撤退。
    可賀穆蘭等人怎麼可能讓她退掉?
    只見那羅渾和蓋吳如同左右護法一般護衛在賀穆蘭的兩側,賀穆蘭手持寶刀,不過片刻功夫已經殺到了孟王後身前,揮動寶刀直接劈向她的馬頭!
    孟王後也不是吃素的,她用的也是長刀,長刀和長刀劈砍在一起,立刻濺的火星飛濺。
    兩人武器碰觸後俱是精神一震,武將都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她們心中料定自己的手下之中沒人是對方的對手,便也不再拖沓,一眨眼間兩刀乒乒乓乓已經連擊了七八下,兩位主帥纏斗到了一起。
    唐宋之前的時代,大將陣前叫陣比武是十分比武的,正規軍和正規軍戰斗很有規矩,不似馬賊一般亂哄哄攪合在一起,主將和主將斗,副將和副將斗,小兵和小兵斗,如果你藝高人膽大,只襲主將,也要看那些小兵和副將願不願意。
    那羅渾和蓋吳都知道孟王後身份尊貴卻武藝高強,他們也不願吃下這個硬骨頭,既然賀穆蘭和他們纏斗在了一起,便立刻和孟王後的副將斗了起來,騰出空間給兩位主帥分出勝負。
    可憐沙丘上的馬賊眼看著孟王後的人馬漸漸也往內合圍,不知道該去該留,另一邊路那羅帶著幾十個虎賁軍將士已經把假菩提和老桑頭都圍在陣中,等著其他接到消息的盧水胡人和虎賁軍過來迎接。
    “他們到底是什麼來路?魏國真派人來打北涼了?”血披風也不是對政治一無所知,只能壓低了聲音問身邊的燕子,“孟王後會輸吧?”
    此時看起來孟王後人雖然多,可孟王後身邊圍滿了虎賁軍,虎賁軍兩翼包圍直接將孟王後和後方大軍的聯系切斷,只要拿下孟王後,孟家軍也只能乖乖投降。
    血披風不想摻和這趟渾水,他都已經想要離開了,無奈自己的人馬都在那邊大首領的附近,如果他現在跑了,就真是一無所有了。
    “那是魏國的虎賁軍,就是在風沙裡被埋了的送嫁軍隊。”燕子一鞭抽翻一個想跑的馬賊,恨聲叫道:“跑個屁!外圈說不定都是大軍,你跑出去等著死!留下來等待結果投誠說不定還能活!”
    血披風心中不悅,燕子這話與其說是和那小嘍囉說的,不如是和自己說的,他現在名義上是大首領,其實混的比剛來談判還慘些,而歸根結底,這件事都是面前的魏國人和孟王後引起的,頓時心中大恨,暗暗想道:
    “老子哪個都不投,等你們分出勝負,我將沙漠裡有寶藏的消息傳遍整個北涼,敦煌那邊的馬賊沙盜不知凡幾,整個西邊想要金銀財寶擁兵自重的勢力多如牛毛,到時候別管你是魏國人還是涼國人,在這沙漠裡都施展不開,就等著活活被累死吧!”
    他心裡這麼想,卻怕燕子突然發難,只能耐下性子等著虎賁軍那邊能拿下孟王後,而後沖出這沙漠去。
    可這邊燕子卻似乎完全不想他能好好等著,突然對著血披風嬌俏一笑:“大首領,我看孟王後那邊堅持不了多久了哩,我想為自己掙個前程,不知道大首領有沒有興趣?”
    血披風心中不耐:“什麼前程?我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馬賊,難道還真的能投誠魏國不成?”
    “你以為魏國人不是殺人不眨眼?”燕子挑了挑眉,“他們的人手在沙漠裡損失了大半,如今正是缺人的時候,你以為你招攬的那叫鐵面的高手是誰?那是虎賁軍的主將花木蘭,你幫了他一把,說不得他會送你一場前程。”
    血披風不敢置信地看著燕子。
    “如今沙風盜已經成這樣了,大首領投靠了孟王後,一心想把魏國使團出事的髒水往我們身上潑,我們遲早會成為魏國和北涼的替罪羊,被天南地北的通緝,與其如此,還不如跟著魏國回去作證,就說都是北涼在幕後指使的,為的是這支使團回不到中原……”
    燕子越說眼睛越亮。
    “看啊,大好的前程就在那邊!”
    她伸手一指,直直指向大首領的位置。
    “你是說?”血披風睜大了眼睛看向大首領的位置,“去把他也抓過來?”
    “就是他,為了自己的前程,把我們害的這麼慘!”燕子咬牙切齒地開口,“現在我們的人都混在了他的旁邊,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邊到底有多少自己人,我們一起過去把他殺了……”
    “殺了,不抓他?”
    “他是孟家人,不會說不利於北涼的話,可要是把他殺了,我們作為幸存下來的馬賊,那就我們說什麼是什麼。為了得到我們的口供,魏國人也會對我們客氣幾分。”燕子話一說完,為了取信血披風,率先揮著鞭子趁亂向大首領殺去。
    “羅□出賣兄弟,讓我們背了北魏使團的髒水,兄弟們,殺了他投誠魏國,方才有條活路啊!”
    燕子一邊叫著,一邊向著大首領身邊靠近。
    大首領身邊原本有不少人,燕子一叫,他誰也不信,立刻叫心腹把其他手下趕出去,只留著三十多個人圍著自己,對著燕子獰笑:“你還算聰明,知道投靠魏國,可惜都是白搭,等魏國使團一出事的事情傳回魏國,你們這些可憐鬼就要被兩國的軍隊追殺,哈哈哈哈……”
    血披風見燕子上了,一咬牙也只能硬著頭皮煽動自己的手下。先前孟王後曾大叫一聲“羅□的人向前三丈”,結果許多他的手下怕死全挨過去的,如今都在羅□的身後。
    他想殺了羅□,就只能利用這些手下。
    “魏國的大軍馬上就要到了,跟著孟王後連小命都難保,拿了大首領的人頭投誠,還能有活路!”血披風大叫著:“賀六鬼七,你以為你們藏得住?等局勢一定,無論哪邊贏了,你們都兩邊不是人,現在選好路才是正經!”
    賀六鬼七是他手下的兩個小頭目,平時最是滑溜,如今就混在大首領那邊。
    一群馬賊都不是笨蛋,看到血披風和燕子拼了命地往大首領身邊攻,而身後被虎賁軍直接截斷逃都逃不掉,只能當場作出決斷是投靠魏國人還是投靠北涼人。
    再看另一邊,孟王後的隊伍已經從後方趕到,虎賁軍雖已經圍住了孟王後,但孟家軍人數畢竟數倍於虎賁軍,虎賁軍能夠支持到現在沒有什麼傷亡已經是奇跡,可再繼續下去,遲早也是被蠶食的下場。
    這些馬賊猶猶豫豫,有的覺得血披風說的在理,可又不願意承擔風險,有的看著自己的首領在前面沖殺,自己卻在後面躲著,心中也是一陣愧疚不安,但最終還是想活命的心思勝過了其他,但心思卻已經活絡了起來,但看戰局向著哪邊,就倒向哪邊。
    如果賀穆蘭在這裡,怕是要氣的發笑,她從軍開始,帶的一直是正規軍,最差不過是盧水胡人,兩者都十分講究紀律,虎賁軍自是不用說,哪怕原本黑山軍裡最差的右軍新兵營,也絕沒有這些馬賊如此沒有節操。
    但這種世道,反倒是這些小人物有時候左右戰局,而一打起來,哪有那麼多悍不畏死的精兵,魏國鐵騎靠著府兵制能一直馳騁中原,靠的就是這種自律和榮譽感,真打起來,一千虎賁軍恐怕能沖殺幾千像這樣的馬賊。
    發生在自己身後的事情,賀穆蘭自然是不能知道的,她如今只一心一意對抗著孟王後的進宮。她是孟家刀法的傳人,羌人的刀是重刀,和蓋家的快刀刀法又不相同,講究“淵渟岳峙”,心性要沉,行事要穩,方能在刀法上得到大成。
    孟秋霜以前受家中刀法的影響,處事一直從容不迫,心性也算是磊落,所以刀法中的氣魄猶如淵水深沉,高山聳立,和她動手者,常常還未落敗,心中已經有了巨大的壓力。
    可自從沙漠裡風暴乍起使得孟玉龍枉死、使團死傷無數,自己的兒子沮渠菩提也無法接受一意要求繼續前往平城贖罪,這個原本剛強的女人心性上也終於出現的裂痕,往日的磊落成了笑話,孟家的愛護在她間接害死侄子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成為罪孽,所以她的刀法有了破綻,她的處事也有了痕跡。
    更何況,她實在是太老了。
    二十多歲卻已經重來過幾次的賀穆蘭,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上都已經到了圓滿的地步,她雖然不是孟王後的對手,可依舊靠著自己駭人的力量以及卓越的對戰反應能力支撐著對方所有的攻擊。
    外人看起來似乎是賀穆蘭被咄咄逼人的招式壓的睜不開眼,唯有孟王後知道,重刀的刀法這樣快速地對戰下去,先累死的肯定是她。
    這也是她倒霉,賀穆蘭的徒弟就是用刀的,萬變不離其宗,她對刀法十分熟悉,加之重刀刀法說白了就是以力相博,這世上她最不怕的就是比力氣,拳怕少壯,眼見著孟王後座下的戰馬噴出許多白沫,賀穆蘭知道反擊的時刻已經到了。
    孟王後已經開始將她攻擊的力道卸到身下的馬上,這戰馬不堪重負,隨時都無法再動彈。
    孟家軍越圍越多,賀穆蘭見不能再拖,竟站在了馬鐙之上,整個身子躍了起來!
    “那羅渾!”
    蹬開馬鐙起跳的賀穆蘭,瞅准了孟王後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時候突然發難,像是一只大鳥一般撲向馬上的孟王後。
    對方的敵將撲了過來,孟王後的親衛們嚇得膽寒心疼,紛紛挺矛來援,可那羅渾是誰?
    這可是賀穆蘭的親衛隊長,擱在哪個軍中都可以作為一軍主將的人物!
    “呔!”
    那羅渾一招“蛟龍出海”,槍/尖連綿不斷,將刺來的戰矛一把攪開,賀穆蘭借著這一緩的機會向著孟王後撲去!
    孟王後哪裡敢讓賀穆蘭撲個正著?正准備抖動韁繩駕馬避開,卻發現座下的戰馬悲鳴一聲,前腿軟倒往下一跪,眼睛和鼻子裡都流出了刺目的鮮血,似是已經力竭,再也不能動了。
    人和馬都是一樣,你對他如何,他回報什麼。孟王後已經年老,無法靠著自己的力量硬生生接下賀穆蘭的力道,只能憑借高超的刀法巧妙的將力量卸到自己的馬身上,她以為戰馬比人強壯,一定是賀穆蘭先承受不住,卻不知道人還有法子卸力,馬卻十分忠誠,只會實打實的把力量承受下來。
    如今隨她征戰的駿馬內髒已傷,無法再動,賀穆蘭卻已經撲了過來,將全身甲胄的孟王後直接壓倒在身下,換來孟家軍七零八落的驚呼。
    “豎子敢爾!”
    “竟敢冒犯王後玉體!”
    “你他娘的從王後身上起來!”
    賀穆蘭畢竟打扮成男人,一下子坐倒在孟王後身上實在是驚世駭俗,孟王後也是滿臉苦楚……
    她被這麼一壓,閃到腰了,怕是想爬也爬不起來。
    於是這一幕怪誕無比,眼看著是賀穆蘭撲到了孟王後身上,孟王後卻半點都不掙扎,反倒“深情脈脈”地看向賀穆蘭,連動一動的意思都沒有。
    蓋吳心中恨這些北涼人,用盧水胡話陰陽怪氣地挑撥:“說不定就是你們家王後喜愛我們家將軍這樣的勇士,不願意起來,你們光叫有什麼用?沒看她動都不動一下嗎?”
    賀穆蘭的姿勢曖昧,她上半身幾乎都壓在孟王後的身上,臉已經貼了臉,賀穆蘭一把掀掉她的面甲,用鮮卑話狠狠地對她怒道:
    “你別想能逃,魏國那麼多的冤魂正看著你呢!”
    孟王後苦笑著用鮮卑話回答她:“成王敗寇,我認輸了。”
    如果是其他人,恐怕還憐惜孟王後是個女人,賀穆蘭自己就是女人,半點沒這個想法,一把將她從地上扯起來,用刀架住她的脖子,大吼了起來:
    “孟王後在此!爾等速速放下武器!”
    孟家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孟王後光棍地笑了笑,對著所有人說道:“他們不敢殺我,否則無法和北涼交代,你們速速自己去了吧!”
    孟家軍的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再見孟王後似是已經存了死志,用羌話大聲叫了起來:“保護好白馬!”
    說罷就要撞向賀穆蘭的刀。
    一旦孟王後死在花木蘭手裡,無論到底是什麼原因,花木蘭都會被魏國拿去交代,這就算是毀了,魏國使團的罪責也能被一筆勾銷。
    賀穆蘭正立在孟王後身後,哪裡看得到孟王後要自盡,只聽得蓋吳一聲大叫“撒手”,她條件反射地松開了刀,孟王後只撞了一半,劃破一點皮肉,賀穆蘭刀已經到了地上,蓋吳卻竄了上來,用手掐住孟王後的脖子,活生生將她扯到了後面去。
    孟家軍知道孟王後落到魏國人手裡得不到好,又不明白孟王後為何要自盡,但孟家軍對北涼朝廷和孟家還有信心,當場鳴金下令撤軍回國,要回國中去搬援軍,連孟王後都不管了。
    虎賁軍的數量還不能全部留下這些孟家軍,眼看著他們迅速結陣有條不紊的撤退,虎賁軍卻不敢追擊,只能護在賀穆蘭的身邊,警惕的注意著四周。
    就在此時,被徹底遺忘在沙丘下的羅□一行人卻突然發生了劇變,他身邊的人一下子被人從背後捅刀子捅了個干淨,又有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擠了上來,將他團團圍住。
    “大首領,對不起了,孟王後倒了,孟家軍撤了,他們可不會管我們這些小嘍囉……”一群馬賊說著殘酷的話,像是貓捉老鼠那樣戲弄著窮途末路的大首領,“借你的人頭用用……”
    顯然是聽到了先前燕子的喊話,想要搏上一搏的馬賊們。
    血披風和燕子原本就已經攻到了外圍,此時見內部嘩變,頓時大喜過望,各種呼喊不斷,血披風和燕子也不算是庸手,他們和之前生了退意的手下們一起將那大首領圍得水洩不通,那麼多人一刀一劍地攻擊,羅□此番虎落平陽,竟給這些人活活襲擊到血流成河,被放干了全身的血液而死。
    賀穆蘭整隊收兵之時,燕子也上前砍下了羅□的腦袋,她反手要把羅□的腦袋遞給血披風,卻見血披風糾集起自己的人馬,竟准備離開。
    “你們要走?前程不要了?”
    燕子焦急地撲上前去。
    “我和你不一樣,我是馬賊。一入沙風盜,一輩子都是沙風盜……”血披風搖了搖頭,“你去掙你的前程吧,以後不要和我再見了。”
    “我不懂,這麼好的機會……”
    “馬賊的規矩,散伙之人不得好死,我們都發了毒誓,大首領已經應誓了,燕子,你以為老天爺真的不長眼嗎?”血披風已經受夠了今日的一切,什麼財寶大首領之身都不再想了,一抖披風當即領著眾人往北方的沙丘呼嘯而去。
    “血披風,你不能走!”
    燕子駕馬欲追,卻聽得血披風遠遠喊道:“花將軍,你曾答應保護我一個月,我金子已經付了,如今不需要你保護,你讓我們離開便是!”
    虎賁軍原本想把這馬賊追回來,可見賀穆蘭沒有下令,也不敢擅自行動,賀穆蘭見血披風帶著人已經奔了許遠,大有哪怕只剩他一個也不要留下的意思,而她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孟王後和老桑頭等人控制住,也顧不得這支心有去意的馬賊,只能放他離開。
    血披風一行人奔到連腳下的沙子都不響了才敢停下,再見天高雲闊,陽光刺眼,四周白茫茫一片,身後的兄弟只剩了一半,頓時對天狂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頓發洩完了,身後的手下才瑟縮著開了口:
    “首領,我們現在去哪兒?”
    血披風習慣性地摸了摸腰側,這才發現自己的寶刀借給鐵面就沒拿回來,看樣子再也拿不回來了,心中更是煩躁,再看東邊塵頭滾滾,應該是有更多的魏國人來了,便策馬向著東邊狂奔。
    “去哪兒?”
    “財寶是起不出了!讓我把這一池水給攪渾!”
    一個兩個都把沙風盜當成棋子,今日也讓他們看看被棋子反咬一口的滋味!

☆、第431章 歡喜團圓

“嗚哇啊啊啊啊!將軍您果然還活著!”陳節抱著大難不死的賀穆蘭大哭特哭:“我就知道您不會死!我天天伺候越影大爺和大紅大爺,就是等著您回來騎他們,看我的頭發!都被它們咬禿了!”
    “辛苦了。”
    賀穆蘭拍了拍陳節的肩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陳節被留下來保護剩下來的魏國使臣,並沒有參與這次的行動。
    而北涼的使臣們和活下來的鐵衛營之人因為無法得到信任,已經被虎賁軍趕離了隊伍,現在不是死在茫茫大漠之中,就是已經被鐵衛營護衛著到達了北涼的某個城鎮。
    留在綠洲之中的,都是這一次沙暴留下來的眾人。
    賀穆蘭隨著虎賁軍和那羅渾等人到達綠洲之後,看著原本應該吹角連營的營地就剩了一半的規模,心中實在是又悲涼又痛苦,然而還沒痛苦完,就被突然狂奔而來的越影和大紅驚得悲喜交加,也顧不得會不會被撞飛了,連忙迎了上去。
    越影和大紅都是有一些靈智的寶馬,沒有死在那場風暴裡,反倒保護了不少人沒被卷走,如今被虎賁軍的人當做寶貝一樣養著,情願自己沒得吃沒得喝都不願意渴了餓了這兩位大爺,陳節更是被當做僕人一樣使喚,連頭發都被啃毛了。
    若是還有什麼事能讓賀穆蘭笑出聲來,那就是不幸中的萬幸,越影和大紅都沒事了。
    老桑頭被袁放押著送到了虎賁軍中,為了防止孟王後自盡,來的路上賀穆蘭等人毫不客氣的將她的口中塞了破布,身上也綁著繩子,只是他們都知道輕重,對孟王後還算客氣。
    隊伍裡所有的北涼人都被憤怒的虎賁軍驅逐了,原本跟著興平公主的那些宮女也都被趕走了,所以隨著孟王後被押回來,先別說一干使團成員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一群男人裡混進來一個女人,哪怕是老太婆,也讓人著實頭疼的很。
    賀穆蘭平安無事回到使團裡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營地,所有人瘋了一般地湧向綠洲中心,就連還在忙活的袁放和馮恆都放下手中的事情立刻趕了過來,虎賁軍最慘的就是即沒了世子又沒了主帥,連和平的公主都沒了,現在主心骨回來了,雖然情況慘烈,總算還有了繼續前進的希望。
    賀穆蘭見到自己認識的人大部分都還活著心中總算是一松,再見馮恆居然也在這裡,也就明白了虎賁軍為什麼沒有離開。
    有馮恆負責提供向導和輜重,這裡離欽汗城又不遠,虎賁軍能支撐到現在也是尋常。
    “……鄭宗死了嗎?興平公主也沒找回來?”袁放看到賀穆蘭身後沒有鄭宗,原本升起的希望也一下子黯了下去。
    那樣的大風,能護住自己就已經是了不起了,鄭宗那樣的弱雞……
    袁放心中惋惜。
    “啊?哦,不,鄭宗沒死,他受了傷,其實也算不得很好,但命總算是保住了,我路上發現了沙風盜的影蹤,讓他帶著我的磐石去欽汗城求救。要知道馮都尉在這裡,我就不這樣多此一舉了……”
    賀穆蘭見袁放以為鄭宗死了,連忙解釋。
    “我能活下來,全靠鄭宗相護,其中另有一番奇遇,等會再說。”
    她抬眼看去,發現蠻古不見人影,連忙問身邊的陳節,陳節還在擦著眼淚呢,聞言忙說蠻古被飛來的雜物撞傷了腿,如今正在養傷。
    “其實使團沒有立刻返回欽汗城也有這樣的原因。沙地裡沒法行車,可傷員又太多,有些人一旦隨便移動就有生命之憂,我已經傳令回去派一批郎中過來了。”
    馮恆是親自送意氣風發的使團離開的,這才沒多久,使團裡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失蹤的失蹤,讓他不勝唏噓。
    “還好您回來了,現在是走是留,就等您一句話了。”
    “我失蹤了大半個月,對你們身上發生的一點都不知情,為今之計,應該將師團裡所有還活著的官員召集過來議事,你們將沙暴之後的事情跟我說一說,我也把我的經歷告訴你們……”
    賀穆蘭歎了口氣。
    “現在最重要的是穩定軍心啊,虎賁軍何時傷亡如此嚴重過……”
    缺醫少藥,又在這熱死人的沙漠裡,就算有綠洲可以暫時棲身,也不會是養傷的好地方。
    傷員肯定是要逐步送回欽汗城的,可風城裡興平公主的嫁妝卻不能丟在那裡不管。
    她要把它起出來,當做陣亡將士的撫恤之用,絕不可能便宜了別人!
    隨著賀穆蘭的一聲令下,陳節和袁放連忙去召集所有的使團成員在帳中議事,這些人有些還帶著傷,但是爬都要爬來大帳,一群人碰頭之後各個淚流滿面,昔日核心成員三十多人的使團,如今一個帳篷裡都坐不滿了。
    這還是個小帳篷而已。
    賀穆蘭心中也是一酸,她是主將,卻不能表現出軟弱的樣子,只能壓抑著自己心中的痛苦,言簡意賅地說著自己之後的經歷。
    她的經歷自然很短,如何在沙丘上找到了那些同袍的屍體,如何發現鄭宗沒死,沒找到興平公主,拖著鄭宗找到亂井頭的人,亂井頭的人如何跟著她出來尋找回欽汗城的路,半路發現沙風盜要去風城,虎賁軍也許還在附近等等,都隨著她的敘述娓娓道來。
    沒有多少驚心動魄,只有說不盡的蒼涼,隨著她從懷裡掏出一把虎賁軍的匕首,許多好男兒還是留下了眼淚。
    一場風沙之後,沙子掩埋了許多人的屍身,有些人連渣滓都沒剩下,有些人被風不知道吹到了哪裡。許多人都不願意承認那些人已經死了,還在自我欺騙著他們也許是被風刮跑了,也許還有奇遇,賀穆蘭的回來更是給他們注入了一記強心針,讓他們更加願意相信自己的猜測。
    可他們卻忘了,不是每個人都有和沙漠、和天斗的本事和體力,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遇見貴人的運氣,鄭宗若不是有賀穆蘭死不放棄,最終也不過是化為狼口中的血肉罷了,那麼多不知影蹤的虎賁軍和使臣,真的能夠回來嗎?
    賀穆蘭滿心希望回到使團裡,可即使有了心理准備,見到這樣的情況還是心中痛楚。
    她一路行來太順風順水了,這一場出使也因為北涼王室的妥協幾乎是超計劃完成任務,卻還是栽在了大意之上。
    這件事給了她一個真正的教訓,讓她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哪怕是盧水胡人,是兄弟,是昔日的朋友,當她背負著整個使團之人的性命時,她就不能憑著好物或人情行事。
    也許有人認為這是幕後謀劃之人狠毒,可她自己心中知道,如果不是她批准了老桑頭入團,如果不是她在鄭宗提出懷疑和猜測的情況下還堅持相信蓋吳和路那羅的保證,老桑頭根本掀不起一點風浪。
    白天趕路雖然辛苦,在主道上趕路也許會遭遇烈日灼烤,可卻不會生出這麼多事情。
    虎賁軍失去她的影蹤,就靠在綠洲裡的水、灌木和剩余的輜重生存,不也能留下這麼久嗎?她又為什麼被老桑頭和向導們的話動搖,認為原本的路和安排變得很危險呢?
    不是因為大行驛死了無人指導她,而是她一直被那可笑的“知識”所蒙蔽,將沙漠的危險無限放大,又太容易輕信別人的緣故。
    有時候,她確實要學學鄭宗那種“用人先疑”的謹慎了。
    沒人知道賀穆蘭在想什麼,但所有人知道賀穆蘭沒事都很高興,加之沙暴之後確實有許多事情發生,白鷺官劉震也沒死,加上袁放等人,開始和賀穆蘭說著她失蹤之後的事情。
    所有人從沙子裡爬出來之後,先是收攏起所有活著的人,盧水胡人只失蹤了四十多個人,死傷幾乎沒有,可虎賁軍留下來的只有一半,從虎賁軍成立開始就沒有這樣的損傷,所以等死傷清點出來後,許多虎賁軍的士卒甚至認為這是盧水胡人想要謀財害命設下的圈套,兩方差點火拼起來。
    好在那羅渾和袁放都沒有死,使團裡也有幾位德高望重的使臣及時調停,這才沒有真的出事。活下來的人將所有能找到的輜重和水等物資全部翻了出來,騎著還活著的駱駝和馬匹,開始朝著東邊撤離。
    使團裡還留著幾位向導,駱駝也能尋找水源,他們在水草耗盡之前找到了這處綠洲,卻發現綠洲裡已經有馬賊盤踞,不得不和馬賊大戰了一場,最終還是盧水胡人立了功,將馬賊殺了小半,逼得馬賊紛紛投降,這支馬賊就是燕子率領的部隊。
    燕子真名不叫燕子,而叫扈地干燕,是河西鮮卑的一支,曾經南涼的貴族,隨著南涼破滅,扈地干家投奔了北涼,北涼的大世子死在柔然時,扈地干家是大王子帳下的將軍,因為護衛不利,滿門都受了懲罰。
    扈地干家被抄家,男子罰為苦役,女子成了官婢,由於燕子的父親在河西有許多舊部,沮渠蒙遜沒有殺他,而是把他關進了牢裡,忍受著煎熬。燕子跟著兄弟逃出姑臧,在半路上被追兵追到,他兄長斷後,最終只有燕子逃出。
    一個女人在外生存實在艱難,扈地干家的家將後來也走了大半,剩下的人跟著她在外設法想救出家人,便加入了此地的沙風盜,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手。
    這燕子一邊打聽家人的下落,一邊聚集人手准備去西秦和北涼的邊境將做苦役的家人劫回來,只是總是找不到機會。
    她是女人,手下招攬不到什麼強人,這群烏合之眾要知道她劫的是邊關苦役營,沒到半路就會跑個干淨。
    就在這時,老桑頭的使者找到了她,她之前確實隱隱知道大首領在盤算什麼,而且要去救什麼,如今知道大首領要借世子索要贖金,希望她能夠幫忙出一些人手,於是就動了心。
    只要有了世子,就能向北涼談條件,於是明明對錢財地位毫無野心的扈地干燕,依舊還是帶著所有的手下趕往風城,驅趕掉此地綠洲的商隊占據下來,等候下一步的消息。
    結果沒等到好消息,反倒等到風城被埋、世子到了大首領手中卻遭到手下嘩變,老桑頭示好希望能通力合作取出財寶的信函。
    也遇到了已經在沙漠裡迷路了五六天的虎賁軍。
    老桑頭這個人,燕子還是了解一二的,他原本一直在敦煌,想要謀取什麼寶藏,結果灰溜溜逃了回來,得到羅□的重用,此人一心愛財,為了錢財什麼都做得出來,腦子又靈活,很是讓人忌憚。
    要說老桑頭為了風城裡的財寶反了羅□,也是正常,他原本在敦煌就是為了想要什麼寶藏,投靠沙風盜也是想借取沙風盜的力量壯大實力,好日後去敦煌取回財寶。
    燕子被世子和財寶所誘惑,無論是拿世子談條件還是得了錢招攬手下,對她都是莫大的誘惑,可事情還沒成,就被虎賁軍給制住了。
    袁放有自己的本事,劉震也是白鷺官的尖子,兩人沒用什麼手段就得知了一切,甚至策反了燕子投靠魏國,他們作為魏國官員,答應對北涼施壓要回扈地干還活著的家人,於是雙方一投既合,“十人談判”之時,看似燕子遲遲才趕到,其實魏國使團早已經做好了各種准備,就等著燕子得到世子後將他們一舉殲滅。
    現在的結果雖然算不上最好,但已經很超出他們的意料之外了。
    只是所有人原本以為世子和孟家都是受害者,如今被老桑頭抄了個底朝天,原來一切都是孟王後計劃的遁走之計,所有人都恨的沖冠眥眼,就差沒有把孟王後和老桑頭生吞活剮了。
    “可惜菩提世子是假的。”那羅渾歎了口氣,“孟王後地位雖尊貴,卻對北涼大局無用啊。”
    “假的?”白鷺官劉震冷笑著。“誰知道是假的?”
    一群人莫名地向著劉震看去。
    “去取出興平公主的嫁妝,我們繼續回平城,這些北涼人以為我們魏人那麼好擺弄?哪怕他是假的……”
    劉震虎目圓睜。
    “我們說他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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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北涼□□

賀穆蘭聯系上了虎賁軍,整個虎賁軍的精神面貌也是為之一改。不但剩下的虎賁軍恢復了往日的操練,營地裡“魏”國的大旗也豎了起來,使臣們重新擺出儀仗,儼然把這個綠洲當做了行營使館一般。
    這條商道是要道,來往的商隊都從綠洲經過,很快的,此處綠洲有魏國人駐扎,魏國使團沒有覆沒的事情也傳了出去。
    更有人言之鑿鑿的表示看見了魏國的那位將軍和北涼世子在一起議論事情,看樣子北涼世子也被救回來了。
    馮恆的急信從欽汗城立刻出發,到周圍各州縣及平城求援,希望有大軍駐守附近,保護賀穆蘭的軍隊取回興平公主的嫁妝。沙漠閉塞消息運送又麻煩,但最多七八天,欽汗城附近的軍隊就會出發。
    虎賁軍雖然傷亡慘重,但他們畢竟是在黑山駐守了十年的軍隊,在和柔然人相斗的十年間,看慣了各種生離死別,雖然當時感傷,可一旦重新振作起來,依舊還是那支威武的雄師。
    營地裡僅存的政客們開始拖著殘病之軀,想法子以此事為魏國謀取最大的利益,孟王後和假世子如果操作好了,根本不需要魏國做什麼,北涼自己就會幫魏國把一切路鋪好。
    “現在將軍必須寫幾封函件通報北涼沿途所有的州縣,我國使團因北涼的王後聯合馬賊伏擊而出了事,有老桑頭、燕子和孟王後作為人證,還有之前孟王後率隊伏擊馬賊滅口的事情,這些事都無法掩蓋住。我們必須要給北涼壓力,讓他們自己出來平息此事!”
    一個使臣唾沫星子直濺的發表著自己的意見:“讓北涼王發兵護送我們回平城!讓北涼王派兵給我們挖嫁妝!讓北涼王給我們尋找失蹤的公主!”
    “沮渠菩提一定是給孟王後藏起來了,目前世子比王後對我們更重要,雖然我們硬把假的說成真的也可以,可無論怎麼說,還是真的在手上最好……”另一個使臣煩惱地抓了抓頭。
    “要怎麼才能讓孟王後松口呢?又不能用刑。”
    “花將軍,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劉震表情曖昧地看向賀穆蘭。
    “我?”
    賀穆蘭傻眼。
    “我沒學過如何逼供啊。”
    “孟王後對你大有好感,只有在你面前才有些好顏色。何況這幾日孟王後如廁、起臥都是花將軍親自照顧,想來……”
    劉震笑的越發猥瑣。
    “孟王後已經五十余歲了,但保養的很好,性子又剛強,花將軍在平城引各家女郎爭斗的事情我們都有所耳聞……”
    話中之意,大有賀穆蘭的魅力上至六十歲老太太,下至六歲小女孩,全部通殺,說不定有奇效之意。
    賀穆蘭整個人都不好了。
    孟王後是女人,作為一個俘虜,她原本應該因為身份和性別受到優待,但由於她的武藝太過高強,城府又深沉,賀穆蘭很不放心其他人看守她,所以大部分時候都親自看守孟王後。
    虎賁軍的人馬全是男人,孟王後要吃要喝要拉要撒,也不可能一直綁著,賀穆蘭不得不多關心一點,這和之前她多關照興平公主一樣,她畢竟是男人,陛下也清楚,如果是其他人傳出和公主有染或者王後有染真是萬死難辨,但她最多會有些風言風語,只要陛下知道是怎麼回事,是動不了根本的。
    她的心思沒辦法與旁人說,所以之前對興平公主也好,現在對孟王後也好,不免就傳出一些艷聞。
    這時代男人的能力往往和生/殖/能力、把妹能力聯系在一起,明明是沒影子的事,為了吹噓自家主將的魅力高、手段強、體力好,再加上行軍日子無聊,往往能在被窩裡產生許多聽了都蛋疼的黃色故事。
    很多都只是當做笑話隨便聽聽就好,以往陳節和蠻古還經常湊熱鬧,自從知道賀穆蘭是女人之後,兩人一聽到這種黃色故事就揍人,漸漸的亂傳的各種故事就少了。
    而如今虎賁軍遭遇極大的打擊,偏偏又不能馬上對北涼復仇,心中滿腔的怨氣和憤怒,只能問候人家國家的女性,在口頭上占些便宜。
    不但虎賁軍,連使團都有些這樣的趨向,孟王後的人品也被貶到了最低,賀穆蘭甚至在私下聽到有人喊她“毒婦”、“妖婦”的。
    賀穆蘭多關照孟王後一點,甚至親自看守,也是怕義憤之下的虎賁軍有誰死了同袍兄弟的,會在半夜偷偷摸摸的摸進關押孟王後的帳子裡,將她直接給宰了。
    劉震卻認為孟王後對賀穆蘭和其他人不同,就是一個大大的突破口,所以希望賀穆蘭能為了大局而“犧牲”一二,去討好孟王後,讓她開口。
    賀穆蘭卻懶得和孟王後交涉,只想快點取了嫁妝回平城去准備西征……
    “花將軍,孟王後要見您。”
    一個小兵在帳外通傳。
    帳子裡眾人都露出一副“你要加油”的表情,看的賀穆蘭夾著尾巴落荒而逃,灰溜溜地跑了。
    “你們說,這最多能穩住孟王後多久?”劉震等賀穆蘭出去,歎了口氣看向袁放,“北涼不可能坐視不理,只要孟王後在這裡的消息一傳出,最多三五日,北涼的大軍就要開到了。”
    “現在就看平城那邊來的多快,我們在這裡已經耽擱了近一個月,平城也該收到信了,按那位陛下的脾氣,必定有所部署,說不得京中和周邊的軍隊都已經有了調動,出使變出征也不一定……”
    袁放對此並不懷疑。
    “我們必須要留在此地吸引北涼的注意,否則國中兵馬一旦調動,北涼就會有所應對。”
    “為何不跟花將軍直說呢?”那羅渾實在不能理解,他們這樣不說明白,就不主帥知道了有怨氣?
    “花將軍現在肯定想帶著虎賁軍回國,又或者堂堂正正的和北涼對陣一番,可對我們來說,證據還稍顯不足,菩提世子是假的也有太多變數,我們必須在局面還未徹底倒向我們之前利用好這次機會,否則一旦北涼換個和親的公主,再派兵護送世子,我們就失去了這次先機。”
    幾個使臣滿面愁容。
    “不是我們要瞞著花將軍,而是我們擔心花將軍太想為虎賁軍報仇……”
    既然是虛與委蛇,自然就有無盡的謊言和虛張聲勢,也許孟王後會被放回去交換什麼,也許假世子從此就變成真世子,還有可能幾千虎賁軍的性命就在平城的權臣們手中被最大化的發揮了最後的貢獻……
    接下來,就是權謀爭斗的時間,這並不是虎威將軍的強項。
    “還是先等京中的意思吧。”袁放安撫那羅渾,“我們都只是臣子,最終該如何行事,還要看陛下的旨意,說不定陛下怒火一聲,直接派大軍夷平北涼呢?”
    “那就再好不過了!”
    那羅渾沒好氣地說。
    ***
    孟王後一直在等,在等花木蘭從她口中逼問什麼。
    她料定花木蘭對她如此禮遇,親自看守照料她,除了有擔心她逃跑或安全的問題,一定有什麼其他的打算。
    然而兩天過去了,無論她表現的如何乖順,花木蘭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他對待她,就像是對待朋友家中某個長輩,雖然客氣,但根本沒有多少交流,這讓她一肚子的打算和計劃都如同碰到了空氣。
    按照沮渠蒙遜的速度,知道她遇襲,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有動作,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姑臧出了什麼變化。
    這變化大到姑臧已經無法顧及到她的安危了。
    想到自己之前和沮渠牧犍掏心挖肺的那一番話……
    孟王後往後仰了仰,覺得自己似乎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而且是兩次。
    “您找我有事?”
    說曹操,曹操到,孟王後正想著賀穆蘭,賀穆蘭已經跨入了屋內,滿臉疑惑地看向孟王後。
    由於賀穆蘭的要求,無論是帳內看守還是帳外看守的士卒都不允許和孟王後說話,也不允許滿足她的任何要求,整個帳子裡空空蕩蕩只有兩塊毯子,她連自盡都做不到,有任何要求都要通傳賀穆蘭。
    這也導致賀穆蘭來的更勤了。
    “你們打算怎麼處置我?”孟王後再也忍不住了,之前的猜測更是讓她心煩氣躁,“是找北涼要贖金,還是干脆將我押往平城?如果你們想要侮辱我,我絕不會偷生的!”
    “孟王後,您要弄清楚,是您設計我們在先,虎賁軍死了上千兒郎,魏國使團和北涼使團幾乎十不存一……”賀穆蘭冷下臉,“如果我國和北涼開戰,這條路上必定血流成河,孟王後,您才是北涼的罪人,不要說的好像我們在迫害您!”
    “我竟不知花將軍口齒如此伶俐。”
    孟王後似笑非笑,“但如今貴國在和北燕開戰,聽說戰事已經進入膠著,兩線開戰貴國國內的大臣不可能允許。這件事是我一個人的計劃,北涼最多把我交出去脫個干淨,最壞的不過就是菩提的世子被廢,可我想,貴國花了這麼大的功夫,應該不會只想著帶一個被廢的王子回國吧?”
    “你和我說這麼多做什麼?”賀穆蘭“您”都不用了,用提防的心看著孟王後,“你有什麼打算,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吧,我是粗人,聽不懂你們這些拐彎抹角的話!”
    孟王後頓了頓,似乎沒想到賀穆蘭這麼平靜,聞言面容一整,直接說道:“我可以承認你們抓到的那個假世子就是菩提,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們要把那假貨當真的來用。我也可以隨你們回平城,讓你們將我定罪,只是馬賊這件事,我希望就終結於馬賊做的,不要再牽扯到孟家……”
    “那些馬賊也真可憐,被你利用完了就丟。”
    賀穆蘭嗤笑。
    “那不是我的意思,雖然這樣說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我從來沒有安排過老桑頭將你們騙入風城遭受風沙。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們會派人馬在遇險設計好的沙地裡打個洞,將菩提偷出來,然後聯系我。”
    孟王後冷著臉,“我不願兒子去平城做人質,准備帶著他一走了之,既然是遁走,當然動靜越小越好,又為何要惹出這麼多事來?”
    “但事情現在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
    賀穆蘭搖了搖頭,“從你謀劃的那一刻起,你便破壞了我們雙方的盟約,我不會再相信你的任何話。沮渠菩提世子現在應該已經自由了,那麼,我祝他好運,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不要被我國的人馬找到……”
    她說出讓孟王後更加心驚的話:“至於你說大臣不會允許我國隨意開戰的事情,那你是不了解我們的大可汗。大可汗有時候做事,是先斬後奏的……”
    她露出惡意地笑容,對著孟王後咧了咧嘴:“你以為沮渠菩提能逃得掉?一旦北涼被滅,我國是不可能允許有一位流亡的世子在外國的,無論是對諸國施加壓力也好,還是派人追捕也好,沮渠菩提的余生都會在倉皇逃竄、隱姓埋名中度過,再無安寧之日。”
    “你!”
    孟王後捂著喉嚨上的傷口,剛准備嘶吼又壓下了情緒,極力平靜道:“現在開戰得不償失,明明有現成的馬賊作為替罪羊,對兩國都好,我也可以協助魏國謀劃北涼,你又何必選擇損失最大的一條路呢?”
    她說的沒錯,只要將綁架世子、騙入風城的事情全部誣陷給那些馬賊,這件事就可以和平解決,孟王後被俘虜可以說成剿匪時的誤會。
    北涼再派出一位公主和親,為了彌補魏國的損失,這次和親的嫁妝只會更多,甚至有可能窮全國之力。
    孟王後回國後地位不減,就能幫助魏國策反、做內應,甚至在必要的時候發動武裝政變。
    但是,前提是……
    “沮渠菩提在哪裡呢?”
    賀穆蘭想起劉震剛剛說的話,壓低了聲音問他。
    孟王後沉默了,半響之後,開口回答:“我不會交出我的兒子的,既然你們得了假世子,用他也是一樣……”
    “你當我們是傻子嗎?”
    賀穆蘭懶得再和她囉嗦了,孟王後表面上是武將,其實骨子裡還是個政客,難怪能忍受這麼多年。
    如果是她,在沮渠蒙遜開始變渣的那一刻就弒君出走了,哪裡能忍!
    “我們曾經有過盟約,可被你撕碎了。如今你不願接受教訓,重新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卻只想用交易來抹平自己的所作所為,保住孟家和你自己的地位……”
    賀穆蘭閉了閉眼,眼前出現的是山丘上那些赤身露體的虎賁軍們。
    “我的答案是,不!”
    賀穆蘭看著臉色灰敗的孟王後,斬釘截鐵地從牙縫裡逼出一句話來:“我根本不關心你要做什麼,虎賁軍的仇,我是一定要報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我沒有那個閒時間……”
    “我只爭朝夕!”
    ***
    誰也不知道賀穆蘭和孟王後那天議論了什麼,只知道虎賁軍守衛孟王後的將士自那以後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的興奮。孟王後的身旁看守之人不下一百人,幾乎是圍滿了營帳,對她的看守更加嚴密。
    老桑頭也被虎賁軍關了起來,逼著他說明一切原委、記錄口供,好洗脫盧水胡人的嫌疑。
    這老頭還算有一點良心,原本想要嘴硬的,當知道盧水胡人很有可能因為他被剝奪掉賜田、從此被當做雜胡劣民,最終還是說出了當時的安排。
    孟家大部分人並不知道孟王後要帶著沮渠菩提跑,只以為是讓魏國少一個籌碼控制北涼,所以謀劃這件事時不所不用其極,甚至考慮到了削弱虎賁軍的實力。
    風城的事情是他透露出去的,也是他建議孟家這麼做,但所有人都以為風城的風最多給虎賁軍造成一點麻煩,或是丟失一些輜重,造成這麼大規模的傷亡,誰也沒有預料到。
    如果不是這麼大的風沙,孟家也不會急著滅口掩蓋掉事實的真相,僅僅是菩提被偷走的話,根本撼動不到孟家軍分毫,說不定還會被北涼王室暗中嘉獎。
    一切都是意外,可意外帶來的劇變,實在是太過讓人難以接受了。
    得知他們是真的倒霉遇見了天災,北魏使團的成員是又恨又悲,興平公主和菩提還不知生死,賀穆蘭又下令先取出風城的財寶,一干虎賁軍就不停往返綠洲,一邊把守著風城,像是螞蟻搬家一樣用駱駝運回財寶,一邊不停催促欽汗城派兵來接應,早日離開沙漠。
    就在抓住孟王後的第八天,北涼的使者到達了綠洲,傳達了北涼王的旨意。
    然而這位北涼王,已經不是沮渠蒙遜了。
    孟王後離開姑臧的第二天,沮渠蒙遜親率大軍追趕,由於年老體弱,身體不堪急行軍的重負,終於暴斃於半途之中。
    沮渠牧犍奉宗室之命前往扶靈,因為沮渠菩提世子失蹤在風沙之中,國內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擁護沮渠牧犍登上了王位。
    換句話說,現在孟王後一文不值了,她變成了“孟太後”。
    這麼多天的時間,足以讓北涼天翻地覆,沮渠牧犍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將了魏國一軍。

☆、第433章 不世功勳

每到這種時候,賀穆蘭就十分郁悶信息的不發達。
    在這個時代,若想要封鎖一件什麼事情,是真的傳不出來。
    國家更迭、儲君易位,常常已經塵埃落定了,方開始在外面有所消息,更別說沮渠蒙遜死的太是時候,沮渠菩提找不到,沮渠牧健作為沮渠蒙遜所有現存的兒子裡最年長的,又有酒泉派和敦煌派官員的支持,不用廢什麼力氣就等登上王位。
    很多國家的太後都能干政,但這不代表孟王後可以,因為她並非沮渠牧犍的生母,讓沮渠牧犍對她恭敬可以,可要想做別的,無疑是癡人說夢。
    孟王後原本是一招好棋,如今便成了廢棋。
    北涼的使者來了之後很客氣,不但願意派出大軍護送魏國使團回國,還願意重新送出其他公主和親。為了表示北涼的臣服,沮渠牧犍甚至願意休了現在的王妃李敬愛,去迎娶魏國的公主為皇後,後位虛位以待,就等著魏國來人。
    這既是為了修復兩國的裂痕,也是沮渠牧犍不得已的行為。李敬愛出身南涼王室,但他和寡嫂通奸,已經讓西涼移民非常不滿,和李敬愛的感情也出現了裂痕,沮渠牧犍是個很實際的人,如今他已經登上王位,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王子,西涼移民的支持就變得沒有魏國的支持來的重要了。
    北涼的態度很誠懇,也很謙卑,除了這些條件,沮渠牧犍甚至願意將他和李敬愛所生的長子重新立為世子,送往魏國為質,用以表明北涼絕不會背叛的決心。
    在這個時代,很多人都好不容易才有一個自己的子嗣,像是拓跋燾,有了拓跋晃以後才敢安心的在外親征,國家的更替才不會斷絕。
    沮渠牧犍如今也只有一子,便是李敬愛所生的兒子沮渠封壇,願意將唯一的兒子送去為質,讓使臣們都十分動容。
    “我現在恨不得身插雙翅,回京去問問古始終和崔太常該怎麼辦。”一干使臣沒了主意,只覺得頭痛的很。
    “我們是繼續和北涼交好,回到姑臧將孟王後交給北涼朝廷,換一位公主繼續回來和親,還是先按兵不動,等著朝廷的國書到來?”
    幾個使臣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使。
    “似乎現在去姑臧,這樣才是最好的辦法?”
    北涼提出的條件實在太優渥,讓人很難不心動。
    “我傾向於再等等看,先穩住北涼朝廷。”劉震發表著不一樣的意見。“沮渠牧犍驟然登位,肯定忌憚孟王後這派的勢力,只不過因為菩提失蹤,又有我國使團出事的壓力在,不能讓王位空懸,才登位的這麼容易。他們的國內肯定有不少反對的意見,沮渠牧犍繼位也要得到我國的同意,陛下的封授到了北涼,他才是名正言順的涼王。”
    北涼是魏國的臣國,所以新王繼位,必須要拓跋燾下詔書正位。
    “如今他雖登上了王位,可並沒有解決國內的危機,因為使團出事,我國對涼國也是意見極大,這時候,他必須要得到我國的支持,所以才又送公主,又要納我國公主為後,甚至願意送出質子,都是想要得到陛下的封授,來堵住國內反對的悠悠之口……”
    袁放和劉震意見差不多。
    “現在我們反倒占主動了,不如先拖著,看看北涼還有什麼反應。他一登位,國書一定送往平城,平城也會有使者過來,我們不如借口等待國內消息暫時按兵不動,孟王後也不必交給他們。”
    賀穆蘭聽取了眾使臣的意見,了然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現在沮渠牧犍反倒要捧著我們,擔心我們出事,那就拖吧。”
    她原本也就不願意這麼輕易的便宜了沮渠牧犍。
    “現在我們的消息實在太少了,姑臧到底什麼情況,孟王後離開姑臧似乎引起了很大的震動,還有沮渠菩提現在到底在哪兒……”
    她的話引起一片沉默,這也是沒辦法,從離開姑臧之後,劉震就和姑臧的白鷺官失去了聯系,大漠之中交通不便,這綠洲雖然很大,可是並沒有形成市集,想要傳遞消息出去很是麻煩。
    要不是他們想要把風城的財寶全部取出來帶回去,現在恐怕都已經拋棄這個離風城最近的綠洲返回欽汗城了。
    他們猜測的不錯,北涼的使者也很著急。
    沮渠牧犍是頂著巨大的壓力登上王位的,姑臧城裡至少有一半的大臣和武將沒有去參加他的登位大禮,甚至連朝都沒有上,閉門不出。
    沮渠菩提只是失蹤,孟家軍又出動人馬跟孟王後去救了,很多人都相信孟王後會帶著世子回國繼位,孟家得到了軍中的支持,孟王後所出又是魏國承認的世子,一旦沮渠菩提回來,許多人都要倒戈。
    就是因為這樣的局勢,北涼的朝臣有許多不願意站隊,哪怕沮渠牧犍登了王位,魏國不封授還是白搭,現在支持了沮渠牧犍,將來要魏國封了新的涼王,秋後算賬的時候就在眼前。
    很多人情願冒著得罪沮渠牧犍的風險,也要多觀望一陣,不敢投誠。
    更何況沮渠蒙遜死的太過蹊蹺,“暴斃”這種事,實在不像是能發生在沮渠蒙遜這種老奸巨猾的家伙身上的。
    國內已經有謠言是沮渠牧犍暗中下了毒手,很可能沮渠蒙遜近身伺候的隨從被人買通,有人在飲食中下了毒,否則一國之君出行,絕不可能積勞而死。
    在各種流言、否定、觀望,以及各種逼迫之中,沮渠牧犍雖坐上了王位,依舊如坐針氈。支持他的酒泉派官員和敦煌派官員又等著他大肆封賞、升官發財,好回饋他們的擁立之功,偏偏這個時候是最需要安撫人心的時候,沮渠牧犍怎麼可能自毀城牆擼下那麼多老臣換上自己的人馬去?
    對外戰戰兢兢,對內如履薄冰,天天都有重臣催促他迎回孟王後,尋找失蹤的沮渠菩提,而他卻知道孟王後十有□□是帶著沮渠菩提和沮渠白馬從此遠走天涯了,對他們的要求不免有些敷衍,這就更讓這些重臣們懷疑他的王位其中有些貓膩。
    原本沮渠牧犍想著再過半年一載的,孟王後和菩提再無聲息,他就好好安撫孟家和孟王後原本的世子派老臣,然後齊心協力一起發展國力,兩邊交好劉宋和魏國,成為三足鼎立之中的那個勢力,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孟家軍突然急行軍回到了姑臧,說是孟王後被魏國俘虜了!
    不但孟王後被魏國俘虜了,按照孟家逃回來的士卒說法,沮渠菩提世子也在魏國手裡,是魏國的虎賁軍從馬賊裡搶回來的!
    沮渠牧犍一口血生生在御座上噴了出來。
    孟家人言之切切,說是馬賊要拿沮渠菩提世子向孟王後索要贖金,孟王後率領孟家軍去剿匪,卻碰上了正在和馬賊相斗的虎賁軍,虎賁軍的主帥花木蘭率軍策反了馬賊,奪回了世子,而孟王後也想要搶回世子,於是兩方起了誤會,孟王後被俘虜了回去,只放了孟家軍回來。
    這一切和孟王後之前說的完全不同!
    孟王後明明和藹的告訴他從此她不再出現在北涼,要帶著一雙兒女前往西域的!為了這個,他甚至暗中告訴敦煌、張掖和酒泉一帶的心腹,如果遇見疑似孟王後的人馬,不但不要為難,還要盡量給予方便,讓他們盡早離國。
    現在怎麼就到了魏國那邊去了呢?
    這下子,整個姑臧都沸騰了,沮渠蒙遜還未下葬,沮渠牧犍剛剛登上王位沒幾天,一干老臣就提早派出了使臣,想要前往綠洲交換沮渠菩提世子和孟王後,擁戴他們回來登基。
    到了這個時候,沮渠牧犍甚至懷疑是不是掉進了孟家人的坑裡,沮渠蒙遜原本死的不會這麼快,這其中確實有他的手腳,沮渠蒙遜沒有下葬,如果那位會“驗屍”的花木蘭跟著孟王後回來,說不定他就要背上一個“弒父”的名聲,王位也要泡湯。
    他好不容易才登上了王位,卻成了多方勢力的眼中釘,就連佛門也隱隱譴責他太心急,更是讓他惶恐萬分。
    在這種情況下,沮渠牧犍不得不采取宰相宋繇的建議,派出死士殺掉了北涼擁後派官員們派出的使者,然後命令使者帶著使節星夜趕路,先行找到魏國使團,在魏國人知道國內劇變之前提早訂立盟約。
    為了防止孟王後和魏國人聯合在一起,帶著沮渠菩提回國,沮渠牧犍甚至調動了重兵封鎖了風城以西的城市,務必讓魏國那殘余的幾千兵馬不能護送兩人回國。
    而在這段時間裡,他要抓緊一切時間穩住魏國,然後收拾國內的殘局,甚至可能殺出一片血雨腥風,只有將局面穩定下來,魏國再想借著沮渠菩提生事,也都為時已晚。
    沮渠牧犍不愧是梟雄一般的人物,又有宋繇這樣老奸巨猾的謀臣輔助,他們都摸准了魏國使團現在深陷沙漠,猶如眼瞎耳聾一般,既不知道北涼的局勢,短時間內也無法得到平城的指示,只能按兵不動,等候下一步的消息。
    沮渠牧犍缺的就是時間,他要時間調兵遣將、排除異己,要時間抄家滅族,拉攏舊臣,他不能讓魏國往姑臧前進一步。
    他將一切都推測的很准備,卻漏算了一個人。
    率領手下私兵和鮮卑舊部前往敦煌的源破羌,在接到魏國使團出事的消息後日夜兼程的趕到了風城附近,在帶來了一只值得信任的可靠軍隊的同時,也帶來了魏國使團現在最需要的消息。
    他們從敦煌途徑姑臧,一路行來,正好遇見沮渠蒙遜死在半路、沮渠牧健扶靈登位,姑臧城中到處戒嚴,風聲四起,又有沮渠菩提世子未死的消息瘋傳諸州,各地豪酋首領、刺史、地方軍事長官都在蠢蠢欲動,左右觀望。
    源破羌前半輩子顛沛流離,和沮渠蒙遜攻破南涼,占據姑臧有很大的關系,他做夢都想向北涼復仇,如今得到了這樣的消息,又取出了敦煌一筆巨大的寶藏,立刻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前往虎賁軍與花木蘭匯合。
    “你是說,沮渠牧犍的位置坐的一點都不穩?只要孟王後和沮渠菩提一回國,立刻就有各地將領會擁戴沮渠菩提?為何?”賀穆蘭疑惑地看向源破羌,“難道擁立沮渠牧健,不是成本更小嗎?”
    “因為佛門插手了。老涼王供奉佛門已久,死之前曾委托佛門幫忙尋找沮渠菩提,佛門認為沮渠蒙遜應該是屬意沮渠菩提繼位,所以才提出這樣的要求,沮渠菩提既然沒死,佛門就會信守承諾,保護世子。”
    源破羌壓低了聲音。
    “但我覺得,應該是陛下和北涼的佛門達成了什麼盟約……”
    北涼幾乎人人信佛,佛門出入達官貴人的府邸,甚至有許多貴族就在府中養著僧人。這些僧人精通許多學問,在北涼這荒涼的地方,很多人都算得上高德,一旦佛門游說各地將領保護菩提,那比什麼人說話都管用。
    “陛下……哎,這不是與虎謀皮嗎?”賀穆蘭搖了搖頭,“那按源將軍看,我們現在要把孟王後送回去嗎?我們手中的菩提世子是假的,真的只有孟王後知道在哪兒。”
    “我們不能插手此事,如果我們直接出動大軍讓沮渠菩提回去爭位,那所有北涼人都以為我們是要趁機攻打北涼,覆滅涼國,到時候即使是支持沮渠菩提之人,也會轉而倒戈支持沮渠牧健。我們只能想辦法干預此事,最多不過是借兵。”
    源破羌臉色極其慎重。
    “我一路行來,沿鎮都布有重兵,就憑我們這兩三千人,就算想要支持沮渠菩提登位,也是送不回姑臧的,我們只能在背後支持沮渠菩提招兵買馬,然後重新殺回北涼登位。”
    “招兵買馬?”
    魏國使臣們面面相覷。
    “這……這合適嗎?”
    “名義上是孟王後的人馬,但其實還是我們招攬的人手。首先要做的,是把風城的錢財取出來,然後以孟王後的名義派出使者,用重金和魏國的勢力賄賂動搖沿鎮的將領,我相信佛門很快也會聯系上我們,這件事可以委托佛門去做……”
    源破羌在來的路上就已經盤算的很清楚了。
    “沮渠牧犍想要休妻再娶魏國的公主,在敦煌的西涼移民已經非常不滿,還有許多孟家交好的地方豪酋,都可以用錢財賄賂。我此番從敦煌回來,取回了南涼藏在敦煌的一筆金子,正好可以拿來行事。”
    源破羌也不怕花錢,反正花了多少,拓跋燾不會虧待他,北涼王室有的是金子,這地方就產金。
    “這麼一來,倒是便宜了沮渠菩提和孟王後。”
    那羅渾有些不滿,“我虎賁軍死了那麼多好兒郎……”
    “這筆債,我們會算的。”
    源破羌抬眼望向賀穆蘭。
    “護送孟王後和沮渠菩提是假,用此機會借道攻打姑臧是真。只要拿下來姑臧,菩提退位將涼國納入魏國,就如赫連定獻西秦一樣,我國兵不血刃,就可和平的得到北涼,甚至不需要再發兵遠征……”
    “我等立下不世的功勳,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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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7:07 |只看該作者
☆、第434章 上牆抽梯

賀穆蘭一直不認為一個人的政治天賦是來自於遺傳,但事實告訴她,凡是能夠從容玩轉政治的,沒有一個是普通家庭出身的。
    袁放不提,他是陳郡袁氏出身,祖上不知有多少的政客,崔浩、古弼更是不用再說,而這位看起來肌肉比腦子發達的虎牙將軍源破羌,其實也是用著武將的身份在掩飾著一位高明政客的本領。
    庫莫提也是如此,即使他在軍中的地位再高、武藝在怎麼精湛,在大多數時候,他總能一針見血的弄清楚一件事背後想要達到的目的。
    這是屬於政治家們獨特的天賦,很可惜的是,賀穆蘭沒有,花木蘭也沒有,所以她們只能作為一位合格的武將而效力與魏國。
    源破羌的提議很好,他甚至已經找到了足以打動北涼局面的錢財,只需要賀穆蘭點一點頭,不需要拓跋燾煩惱,他們就可以將諾大的北涼作為貢品,進貢給他們的大可汗。
    問題是,拓跋燾要的是這樣的臣服嗎?
    事情可以如此順利的像他說的那樣發展嗎?
    人心真的可以算計嗎?
    賀穆蘭深吸一口氣,對著源破羌說道:“你的謀劃很好,可是我們畢竟是魏國人,對北涼並不熟悉,更不了解他們之間復雜的關系,你說依靠金錢就能腐蝕掉北涼將領們的心智,但如果遇到不能用金錢收買的人,又該如何?”
    “更何況,這有點像是與虎謀皮,孟王後和北涼的大臣們並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一不小心,就會給別人做了嫁衣。”
    源破羌沒想到賀穆蘭竟然如此理智,哪怕他說的這麼有煽動性也並不見興奮,一顆心不由得沉了下去,有些不太高興地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在這裡一直等到平城有消息?那我們就完全失去了主動!”
    “李使君死了,我現在才是使團的主使,我不認為和孟王後合作是最好的辦法,現在該做的是盡量收集消息,聯絡上欽汗城的官員和白鷺官。沮渠蒙遜駕崩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四方……”
    賀穆蘭冷靜地回答源破羌。
    “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靜觀其變。”
    “你就是榆木腦袋!你根本就是想報虎賁軍的仇所以不願和孟王後合作!”源破羌眼看著百年難遇一次的機會就這樣被賀穆蘭果斷的拒絕,忍不住紅了眼睛,沒有風度的叫了起來:
    “這是對魏國最好的辦法!你應該為我國的利益考慮!”
    “我不認為用金錢招攬來的人馬會有什麼大用,而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孟王後並不在意自己的身死,你能用什麼法子控制她乖乖聽你的話?如果她得到了人馬,帶著菩提進了姑臧,最終卻選擇了將我們一腳踢開呢?”
    賀穆蘭想的很實際。
    “我不同意。”
    “你會同意的!”源破羌沒有說服賀穆蘭,一咬牙從懷裡掏出一包事物,“如果加上這個呢?”
    賀穆蘭莫名地看著打開小包的源破羌,疑惑不解地問道:“這是什麼?”
    一包亂糟糟的木屑和碎片?不像是木屑,倒像是什麼碎刺。
    “這是一包刺蝟刺,刺頭沾滿了豹子的鮮血。”源破羌用威脅地語氣看著賀穆蘭,想從他身上找出蛛絲馬跡。
    “這是李順的家人找到我給我的,應該是從李順衣服上搜集而來,就在他被豹子襲擊的那一天,有人將這些灑在了李順住的房間附近,所以母豹才會襲擊李順,將他咬傷,甚至送了性命。”
    “什麼?李順是被人設計死的?”
    賀穆蘭瞪大了眼睛。
    “誰會這麼做?”
    源破羌覺得自己真是太小瞧這位虎威將軍了,看看她那無辜的眼神,再聽聽她那天衣無縫的無辜口氣,若不是李順的家人言之鑿鑿那天陳節和鄭宗抓了許多只刺蝟,也許連源破羌都會覺得是自己懷疑錯了。
    也許李順自己也有些不干淨,所以蓋吳才會被豹子追到花木蘭那裡,但花木蘭的手段更談不上干淨,李順死的實在是太冤枉了。
    “那天,有很多人看到陳節和鄭宗抓了刺蝟,而且虎賁軍裡也有傳聞,說是將軍你最喜歡幼小的刺蝟……”源破羌似笑非笑,“英勇過人的花將軍居然喜歡這種東西?說出去誰信?除非你那時需要刺蝟來做什麼……”
    賀穆蘭一口氣差點梗在喉嚨裡,半天舒不出來。
    她最喜歡小刺蝟是什麼鬼!
    她只不過表現出對小刺蝟和小白鼠類似而有些懷念的眼神,然後被陳節和鄭宗誤會了,所以才做出抓小刺蝟討好她的舉動而已!
    而且那些刺蝟早就被她勒令丟掉了,一只都沒有留下,竟然也成了栽贓嫁禍的手法。
    到底是誰這麼可怕?
    能近距離接觸到李順,一定是使團裡位高權重的使臣,而且對她和李順的一舉一動都十分了解。
    是王斤身後的那些宗室來報復了嗎?
    還是單純想要排除異己將自己擼下去而已?
    賀穆蘭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越想越是復雜,源破羌原本以為自己猜錯了,再見賀穆蘭臉色不好,心中又堅定起此事和賀穆蘭有關系的信心。
    賀穆蘭是天子身邊的紅人,如果不是沒辦法,源破羌也不想得罪他,他在大魏一向是不得罪任何人。
    可現在是沒辦法,他太想建功立業了,北征柔然一戰,原本是他立功最好的時機,可因為花木蘭的橫空出世,使得他們這些少年將領的光芒都變得黯然起來,而這次出使北涼,也不知道為什麼陛下會讓她作為副使和領軍,明明是熟悉地形的自己更為合適……
    源破羌心中渴望功名的火焰熊熊燃燒著,此時賀穆蘭儼然成了阻礙他為大魏奪得疆土、他更進一步的阻礙,然而他心中也明白自己對虎賁軍沒有什麼實際的指揮力,也打不過賀穆蘭,所以現在並不能輕舉妄動,只想以李順的事情能給要挾她而已。
    “如果花將軍同意了謀劃北涼,我絕不會分你的功勞,首功依然是你的,這包刺蝟刺,我也會裝作不知道,將它交給你。”源破羌讓自己的話顯得更有誠意,“孟王後那裡你如果擔心,我可以親自去交涉。她是聰明人,知道怎樣做才對她和她的兒子最好。”
    “我行事光明磊落,你說的刺蝟雲雲,純屬臆測,我行的端做得正,你就算捧著那東西到陛下那裡,我也是不知道!”賀穆蘭見源破羌居然威脅起她來了,再想到他之前每一次都是算計過她後再來送一堆東西安撫她,和如今的局面一模一樣,忍不住更加煩躁。
    “我也不要什麼功勞!我只想把這些虎賁軍平安帶回平城而已!”
    “那麼,所有人都願意這樣和你回到平城麼?你們丟失了世子,丟了公主,死了那麼多人,而起因不過是因為你的輕信而已!你以為你這樣回到平城不會受到懲罰?虎賁軍能夠得到應有的榮耀和賞賜嗎?你們一回到平城,將面對的是恥辱和無休止的謾罵!”
    源破羌冷笑了起來:“不光你,就連這次出使的使臣也是一樣,他們出使失敗,又讓沮渠牧犍登上了王位,其原因都是因為沙漠中出了事,這輩子也別想著能更進一步了,就算花將軍不為虎賁軍考慮,也要為這些使臣們想一想。”
    “這些不勞您操心,源將軍遠道而回,還是去休息吧。”
    賀穆蘭已經不耐煩和源破羌囉嗦,開始呼喚起陳節:“陳節,送源將軍去休息洗漱!”
    陳節和其他侍衛都在帳外遠遠的地方守衛,聽到賀穆蘭在帳內大叫,立刻鑽進來請源破羌出去。
    源破羌沒想到賀穆蘭還甩他閉門羹,將那刺蝟刺也不當做一回事,顯然心中絲毫無懼,忍不住冷著臉收起那包東西,有些惱羞成怒地丟下一句話:“就算陛下認為證據不足,可李家人卻不會放過任何可能是凶手的人,希望花將軍能一直這麼‘坦蕩’才好!”
    說罷,滿臉怒氣的拂袖而去。
    陳節將源破羌一直送到虎賁軍右邊的營地,這才返身回到賀穆蘭的帳內,聽到賀穆蘭在吩咐那羅渾不要讓源破羌靠近孟王後的帳篷,心中更是奇怪。
    “將軍,源將軍說什麼陛下懷疑,什麼李家人?”陳節見袁放也在,更是奇怪,“袁主簿,這麼大晚上了還沒睡?”
    袁放陪著使臣們接待了北涼的使者一晚,這時候早應該睡了,自從使團死了大量的人手之後,袁放以一個主簿之身做了一堆人的事情,從曹官到文書都不能幸免,已經成了虎賁軍裡另一個主心骨。
    “是我叫他來的,我有事要和他商量。”賀穆蘭隨口答了陳節,“說起來還是你們惹的事情,什麼我喜歡小刺蝟,弄的人盡皆知,剛剛源將軍還拿了一包刺蝟刺威脅我,隱隱譴責我謀害了李順!簡直是荒誕!”
    她揉了揉額頭,似乎對源破羌突然而來的敵意非常煩躁。
    “什麼刺蝟刺?”
    知道鄭宗做過什麼的袁放心中一驚,裝作不經意地問起賀穆蘭。
    “這些等會再說,先說重要的……”賀穆蘭掠過此節,開始說起源破羌希望能夠以財帛招攬人馬,護送孟王後和沮渠菩提回姑臧奪取王位的事情。
    一旦沮渠菩提得到了王位,沮渠牧犍就成為了弒父奪位之人,從此再翻不起風浪,涼國也能變為涼州,就像現在的夏國一般。
    莫說心中對李順之事有些心虛,不想讓源破羌和賀穆蘭撕破臉的袁放,就連一旁聽著的那羅渾和陳節臉上都是異彩連連,大聲叫好。
    “這真是聰明!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拿下北涼!”
    “我真想看到沮渠牧犍眼珠子凸出來的樣子!將軍,我們為什麼不答應!”
    見到那羅渾和陳節都是這樣的態度,賀穆蘭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源破羌的話實在太讓人心動了,但凡是心中想要建功立業一番的男兒,沒有一個不想得到這樣的功勳。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源破羌的事能夠成,最主要的是靠武裝力量,源破羌要和賀穆蘭商量也是因為這個。
    以虎賁軍每個人都能輕松成為百夫長武職的本事,大部分余存的精銳都能迅速領導起一支由募兵組成的百人隊,裝作孟王後的“討伐隊伍”征討姑臧。
    如果招攬來的人手足夠,甚至可以撼動北涼的軍隊,正大光明地打到姑臧去。
    袁放更是極力勸說賀穆蘭:“我知道將軍您對孟王後恨之入骨,我們哪個人不恨?只是為了沮渠菩提世子一人,就損失了我們幾千個人,連魏涼兩國交好的可能也化為泡影,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更不能讓他們如願以償……”
    “涼國此時發生動亂才是最好的,只有涼國一直亂下去,對我們才有利。相信就算是陛下和崔太常在這裡,也會選擇暫時放下成見。”
    “你們以為我不同意,是因為對孟王後的仇恨?”
    賀穆蘭不可思議地看向袁放和那羅渾等人。
    “我是如此不顧大局的人嗎?”
    這還是第一次她身邊的人第一次和她產生如此大的分歧。
    這一點更是讓賀穆蘭有些傷心。
    袁放和那羅渾等人不安地正了正神色,搖了搖頭:“不,正是因為將軍太過謹慎,我們才擔心將軍會錯失了這一次的良機。一個國家動蕩之時是時機最好的時候,如果等沮渠牧犍做好了准備,我們連這點優勢都沒有了。”
    那羅渾想了想,也附和著說道:“我之前聽燕子說,老桑頭一直想在敦煌取出一筆巨大的寶藏。據說,他當年曾經隨著蓋天台和天台軍最信得過的人,一起將這筆寶藏送到敦煌某個安全的地方,天台軍潰散之後,老桑頭就想取出這筆寶藏改善族人的生活,我現在想想,這也太巧合了,說不定源將軍去敦煌取出的財富,就是這一筆錢……”
    盧水胡人窮的叮當響,就算蓋天台當年的雇傭兵生意做的好,但傭金幾千個人一分也沒有多少了,只是算得上富裕而已。
    如果真是盧水胡人自己的寶藏,身為心腹的老桑頭又怎麼可能取得出來?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筆錢是受別人雇傭而護送著藏到那裡的,根本不是盧水胡人的錢,所以老桑頭才受傷逃出,連手指頭都被削沒了。
    很有可能,那筆錢其實是南涼王室的寶藏而已。
    “如果是舉國的遺珍,說不定真能招攬不少人手……”袁放用期待的表情看向賀穆蘭,“西北民風彪悍,很多人願意為了金子冒險,源將軍的謀劃也許真的能成……”
    “都冷靜下來!先回去休息!”
    賀穆蘭見他們一個兩個都像是魔怔了,連聲斥責。
    “這件事,回頭再說,北涼的使者還在我們營中呢!”
    袁放和那羅渾等人見賀穆蘭半點聽不進去的樣子,忍不住搖了搖頭,什麼也不敢多說,只是露出可惜的表情,便離開了營地。
    ***
    這一場爭執看似不歡而散,其實卻朝著極為可怕的事態發展。
    正如賀穆蘭所想的,這件事如果謀劃成了,魏國得到的好處實在是太驚人了,而他們所耗費的不過是一筆金錢而已,先別說風城裡的錢本來就是涼國的,源破羌所說的寶藏也是南涼遺物,這些損失等北涼收入國中之後都能得到彌補,以北涼的富庶,日後的賦稅也能源源不斷地補充魏國的不足。
    他們手中有孟王後,有讓人咋舌的財寶,還有熟悉當地情況的地頭蛇燕子,連招兵買馬都變得容易。
    孟王後身後的將領們隨時都能組成一支義軍,更別說以精銳為核心組成的募兵隊伍了。
    魏國的使臣們也確實希望能夠謀取一些功勞,來彌補他們這一行的失誤,源破羌的話正給了他們表現出能力的機會。
    於是在賀穆蘭還未察覺的時候,魏國使臣們已經私下裡聯合源破羌動作了起來,兩方之間暗潮湧動,源破羌也是手段厲害的政客,又有自己的五百私兵,所以就在某一個清晨,當賀穆蘭率著虎賁軍出綠洲迎回風城運送過來的財寶時,營地裡發生了嘩變。
    魏國的使臣們跟隨源破羌,殺了北涼被留下來“穩住魏國人”的使者,又成功攻破了看守孟王後的大帳,搶到了孟王後。
    劉震是白鷺官,一開始就被源破羌控制了起來,連消息都傳不出去,魏國使臣們在北涼使者的營地裡弄出動靜,以調虎離山之際引走了鎮守大營的左衛率那羅渾和部分虎賁軍,源破羌帶領著自己的私兵,以及幾百個盧水胡人,將孟王後搶了出來,遁走大漠之中。
    源破羌此次和綠洲裡的使團匯合,並沒有帶他招攬的鮮卑舊部,也沒有帶他那筆說起來很龐大的財富,顯然心中還有一些提防。
    這時候他帶走了盧水胡人、使臣們,還有自己的私兵,恐怕就是帶著他們去和那些鮮卑部族匯合,從而去謀劃前日想要和賀穆蘭商量的那件“大事”。
    當押送著大筆嫁妝回到綠洲的賀穆蘭,看到整個營地混亂不堪,虎賁軍倉惶奔走的樣子時,整個人都憤怒地開始顫抖了起來。
    ***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們都沒有看守好營地!”賀穆蘭知道沙漠中馬賊橫行,所以每次虎賁軍從風城中取出嫁妝之後,都會親自率領一批人馬從風城將財寶押送回綠洲。
    這樣的過程已經來回了好多次了,從來沒有出現過差錯。綠洲中的營地不大,那羅渾並非蠢才,兩地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天,哪怕真有危險快馬相報就行,誰知道賀穆蘭帶著人馬快馬回到營地,卻得到了這樣的消息!
    “為什麼你的盧水胡人居然會跟源破羌走?別說你們也想要那筆財寶,臨時受到了源破羌的雇傭!你們之前是已經接受了我的雇傭,要護送我們回到平城為止的!”
    一想到自己徒弟所在盧水胡也參與了此事,賀穆蘭簡直要瘋了。
    要不是蓋吳今天一天都跟在她身邊,她可能真以為蓋吳也投靠源破羌了。畢竟蓋吳一直念念不忘回復天台軍昔日的威風。
    “發生了什麼?”
    蓋吳也臉色難看地問著沒有離開的天台軍舊部,“路那羅為何跟著源破羌走了?你們受雇傭了?”
    天台軍信守承諾,絕不會隨便背叛主顧,蓋吳雖不是天台軍的首領,但因為蓋天台之子的身份,也一直得到了天台軍的尊重。
    留下來沒走的盧水胡大多是有傷的,又或者是忠於蓋吳不願意離開的,甚至很可能就是接到路那羅授意故意留下來傳話的。
    “少主,並非我們背信棄義,而是源將軍拿著天台旗,命令我們協助他護送孟王後離開綠洲……”盧水胡人們滿臉無奈,“見天台旗子猶如見首領,您現在還不是天台軍的首領,路那羅驗明旗子的真假之後,只能服從天台旗的指揮。”
    “天台旗?第三面天台旗怎麼在源破羌手裡!”
    蓋吳倒吸了一口氣,從出使到現在,源破羌從來沒有對他和天台軍有一絲一毫的不一樣,也沒有私下接觸過,誰能知道號令天台軍的天台旗在他手裡?
    是了,如今的天台軍已經不是他父親時候,秦天王和姚天王時期的天台軍人馬上萬,呼嘯各地,有一面天台旗便等於得到了一支上萬人的部隊。
    而現在的天台軍,七零八落,最大的幾只也淪為不入流的傭兵,做著一些說不上好的買賣而已。
    源破羌自己也不是沒有人,為什麼要和已經破敗的天台軍聯系呢?
    可現在……
    留下的天台軍人數約有兩三百,有幾個聽到蓋吳的問話,回答他道:“說是昔日南涼國主曾經在姚天王手中救過天台軍一次,大首領為了表示感謝,就送出了一面天台旗。老桑頭說,當年敦煌那筆寶藏,也是南涼國主委托大首領封存的,當年南涼國主付了五分之一的黃金作為傭金,源將軍是南涼國主之子,取出那筆黃金的同時取出了天台旗,也是正常。”
    蓋吳這才想了起來,以前兩個叔叔似乎是說過,以前做過一筆大買賣,冒充沙盜去搶過什麼寶藏,然後給藏了起來。可惜那裡機關重重,沒有關閉機關的鑰匙是絕對取不出來寶藏來的,又有世代鎮守那裡的將領看管,否則那筆錢拿出來,天台軍很快就能恢復原來的規模。
    “老桑頭呢?也被帶走了?”
    “沒有,路那羅說老桑頭是盧水胡的罪人,不准他再以天台軍自居,所以沒有帶走,我們把他看管著。”
    盧水胡人們連忙搖頭。
    死去的蓋天台顯然是個智勇雙全之人,他留下的三面天台旗,沒有一面給的是普通人,一面給了當時還是王子的赫連昌和赫連定,一面給了南涼國主,一面應該是給了佛門,這三個勢力都是對盧水胡人的生活有很大的幫助,而且在盧水胡落難後可以伸出援手的勢力。
    如此一來,即使天台軍破落了,有這曾經幫過他們的香火情,在佛門的照顧下,在秦國的杏城中,以及實在混不下去了去了西北,都能得到喘息之地。
    只是如今這面天台旗,出現的太不是時候!
    “使者死了,孟王後也不在了,馮恆回欽汗城傳報沮渠蒙遜駕崩的消息,我們除了這些風城中取出的嫁妝,就剩下兩千多虎賁軍。”袁放和賀穆蘭一起離開綠洲的,如今見到這種局面,忍不住也嘖舌。
    “想不到這位源將軍看起來是個好相處的人,其實也是個狠人。”
    “不狠的話,又如何能讓他逃到魏國來。”賀穆蘭臉色已經是難看至極,“如今風城的嫁妝已經被取出了大半,現在變成這樣,形勢已經不受我們控制了,我們還是收攏人馬,回欽汗城去,找個白鷺官傳回消息。”
    “劉震呢?”
    “被帶走了。”
    那羅渾臉色難看。
    “源將軍如果不是想謀反,那就是要白鷺官和京中傳播消息,需要白鷺官證明自己的清白,希望他是後者。”
    要是源破羌這麼謀劃一切都是為了得到姑臧城,那麼拓跋燾一定勃然大怒,直接發動大軍踏破北涼國。
    要是源破羌真是為了魏國,那也算是忠心耿耿的可怕,還算是個好消息。
    只是如果他花了這麼多心思和錢財,連天台旗與南涼遺物都動用了,卻是讓魏國得了大片疆土,未免有些讓人懷疑他的動機。
    他畢竟是南涼的王子,難道一點都沒想過復國嗎?
    賀穆蘭想的和那羅渾差不多,袁放也擔心孟王後被擄走後生出什麼波折,五千人的虎賁軍哪裡都能去的,可現在只剩兩千多人了。
    如今虎賁軍病殘老弱都回了欽汗城,馮恆也不在,一旦欽汗城和綠洲之間的聯系被切斷,兩千多虎賁軍即使坐擁綠洲,也會活活餓死在這裡。
    只能趕緊回欽汗城去,避免源破羌真的是謀反,釜底抽薪直接將虎賁軍全部折損在這裡。
    “大軍出發,其他嫁妝不要了,北涼使者都到了,北涼的人馬肯定也離得不遠,一旦發現使者遲遲不回,說不定會橫生波折。”
    賀穆蘭黑著臉,命令剩下來的虎賁軍。
    “撤回欽汗城!”

☆、第435章 鄭宗如願

欽汗城。
    鄭宗跟著商隊來到欽汗城的路途並沒有那麼順暢。他畢竟是外人,首領會對他和顏悅色,也大多是看在能打的賀穆蘭身上,賀穆蘭假借去追馬賊離了團,還帶走了一匹價值不菲的駱駝,商隊的首領對他也就沒有什麼好臉色了。
    如果不是他自己透露了自己是欽汗城的官員,因為風沙落難於沙漠,又帶著十幾個亂井頭的村民,根本就熬不到來了欽汗城。
    可到了欽汗城,鄭宗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容易進入城主府。
    他容貌已毀,渾身邋遢,蓬頭垢面,身上帶著的所有證明身份的東西全部都不知道被風吹到哪裡去了,只有一把磐石劍作為信物,可他也拿不動,只能用繩子系在自己的背後,背著走。
    所以當他帶著十幾個村民來到城主府前的時候,他們只把他當成了神經有些不好的瘋子,無論他怎麼說,都不願意幫他通傳。
    可以想象,那些亂井頭的村民們花費了巨大的代價跟著他一起來到了欽汗城,可事實並沒有像之前賀穆蘭許諾的那樣,他們會有多麼的憤怒和懷疑。
    這些人甚至認為自己是被愚弄和利用了。
    偏偏馮恆不在城中,劉元宗事務繁忙,又要調度物資和處理城務,鄭宗在城主府的大街上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心中更是焦急。
    沒辦法之下,他只好選擇了扛著磐石劍,帶著村民們去麗子園吵鬧,因為賀穆蘭的虎賁軍曾經在麗子園駐扎過許久,她身邊那把沉重的磐石劍許多人都記憶猶新。
    而鄭宗賭對了,麗子園裡現在還有虎賁軍的人馬在,雖然是受了傷被馮恆移回到麗子園的,但一聽到賀穆蘭的佩劍到了,這些以為花木蘭以及消失在沙漠裡的虎賁軍們紛紛沸騰了起來。
    作為隨軍醫治傷者的慈心大師也回了欽汗城,負責照顧傷員,一聽到麗子園外有人拿著磐石劍自稱是通譯鄭宗,立刻迫不及待地沖出了麗子園外。
    “阿彌陀佛,就知道花施主這樣的好人一定會受佛祖保佑,鄭施主也算萬幸,沒有大事。”
    慈心大師一見鄭宗滿是傷疤的臉就猜測出發生了什麼事,虎賁軍裡有不少人在這場風沙裡傷了臉面。
    這些人可能一輩子都當不上高級將領了,顏面殘缺是進不了天子的直屬衛隊的,鄭宗以後也不太可能為官,慈心心中惋惜,但他畢竟是出家人,對世俗的官位並沒有太大感觸,只是滿臉笑容道:“花將軍呢?現在在哪兒?”
    “花將軍發現了沙風盜的行蹤,他認為虎賁軍應該還在風城周圍,所以跟著沙風盜去找風城了,我擔心他有危險,所以跟著商隊回來傳達消息,希望能派援兵去接應將軍……”
    鄭宗看著慈心大師,有些發急地接著開口:“劉將軍呢?我要見他!還有馮恆都尉!”
    “虎賁軍確實還在風城附近,將軍如果找到風城,就能找到附近駐守的虎賁軍,你先別急……”
    慈心大師見鄭宗嘴上都是泡,知道他這段時間一定過得十分心焦,連忙安慰:“馮都尉一直來往沙漠和欽汗城之間,親自為虎賁軍運送物資,消息也是每三天一次就傳回來,如今不在城中,料想虎賁軍無事。”
    “京中派了人馬來欽汗城查探北涼使團的消息,劉將軍天天在為人馬入城做准備,進沙漠也要向導,每天都忙到晚上才回,我明日一早就帶你去見他。”
    “要明日?”
    鄭宗搖頭。
    “我等不及了,我馬上就要見。”
    “……我覺得你最好拾掇一下自己。”斷了手的蠻古看見鄭宗的樣子忍不住歎氣,“你現在這樣子讓城主府的人見了,還以為花將軍遭遇了不測,回來交托遺物的,傳出去就糟了。劉將軍今天恐怕在忙迎接人馬的事情,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只能先送信去城主府,約好明日一早相見,才能見到人。更何況,你身後的這些朋友……”
    他指了指那些亂井頭的村民。
    “他們護送你出來有功,是不是至少要安置一下?我已經聽到他們肚子在叫了。”
    鄭宗這才臉紅紅地摸了摸肚子。
    他們跟著他東奔西跑,確實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而且從沙漠長途跋涉,每個人都像是難民。
    終於見到熟人的鄭宗一下子放松下來,這才想到自己這樣子確實不適合見人,而這些村民再不耐煩下去恐怕也會生事。
    他們都不會鮮卑話,只會匈奴話和氐話,所以也不知道蠻古和鄭宗在說什麼,只是看到蠻古指了指他們的肚子,似乎在說給他們搞點吃的,一各個都高興地猛點著頭。
    直到進了這個像是神仙住的園子一般的地方,他們才真的相信鄭宗確實是什麼貴人了,之前被人在城主府面前像是瘋子一樣趕來趕去的時候,他們真的想把鄭宗揍一頓離開算了。
    這一下放松,鄭宗也是又累又困又餓,他這段時間遇見的事情足以抵得上他活這麼大遇到的所有事,在沙漠裡的遭遇又讓他對花木蘭死心塌地,所以一想到花木蘭會有事,真是連命都不要也要把消息帶回來。
    如今聽到蠻古和慈心會把事情安排好,又聽到馮恆早就帶人進了沙漠,迎到了虎賁軍,連傷亡之人都送回了欽汗城,料想以賀穆蘭的謹慎(?)和本事,一定不會出什麼事,最大的可能是已經和虎賁軍匯合了,心中更是安穩,便聽了慈心大師和他們的話,先帶著漢子們去吃了頓飯,然後休息。
    這一沾了枕頭,鄭宗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睡過枕頭了,出使他國從來不是個好差事,但這一趟的艱難,實在是超出他的所想之外。
    原來虎賁軍死了那麼多人……
    原來他猜的沒錯,老桑頭確實有問題……
    原來興平公主沒找到,世子也沒找到……
    鄭宗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再想想自己以後的未來,帶著滿臉的愁容就這樣進入了夢鄉。
    “怎麼辦,平城來的大軍明天就要到了,劉城主明日一早就要離城,沒辦法見他,我們是不是現在就把鄭宗叫醒送到城主府去?”
    蠻古派去報訊的人回來,帶給慈心大師這麼一個消息。
    “鄭施主剛睡下,我剛剛進去看過,順便給他號了個脈。他之前失血過多,傷沒好又長途跋涉,身體虧空太過,整個人已經虛耗地狠了,再不休息對日後的壽命有損,還是不要打醒他吧,他也……”
    慈心大師歎聲。
    “挺不容易的。”
    想到鄭宗那身上和臉上體無完膚的傷,再想想他不知道是怎麼把那把那麼重的磐石帶回來的,兩人就陷入了沉默。
    這人確實又猥瑣又討厭,而且還老是有壞心眼,為人不夠磊落,但至少對朋友還算義氣。
    “那就先讓他休息吧,我明早起個早,去城外見劉城主,順便看看京中是哪位來了。”
    蠻古動了動自己斷掉的肩膀。
    “一只手騎馬也行。”
    等到了第二日一早,蠻古天還沒亮就出發去了城主府,結果劉元宗居然半夜就已經率軍出發,迎出一百裡外去了。
    蠻古落了空,追出去又來不及了,只能在城中空等,誰料大軍根本沒有進城主府,直接開拔麗子園,蠻古一打聽到率軍的主帥和副帥是素和君與狄葉飛,哪裡還顧得上其他,打馬就往麗子園跑。
    是狄葉飛,難怪連客套都沒有就去了麗子園!
    這下太好了!
    ***
    鄭宗睡得極沉,他感覺這一覺睡得就像是地老天荒一般,就連醒來時都覺得還在夢裡,頭也暈暈沉沉。
    ‘怎麼天還是黑的?’
    他睜了睜眼,發現面前黑壓壓的,然而只是片刻之後,他立刻意識到不是天黑的,而是有人坐在他的榻前!
    鄭宗驚得馬上清醒了過來,再定睛看去,在他的榻前坐著一個穿著男裝的女子,其容色殊麗甚至讓鄭宗有些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只是皮膚不是很好,表情也太過嚴肅,破壞了臉上的美感。
    再一看,那麗人竟然抱著自己放在床頭的磐石在撫摸,這下子登時大怒地坐起了身子。
    “你是麗子園裡的宮人?居然敢碰花將軍的東西!守門的護衛呢,眼睛瞎了嗎?人呢?來人!”
    “沒有人,我讓他們離開了,我想找你問問花將軍的情況,卻發現你睡得太熟,索性便等一等你。”
    那麗人沒有松手,反倒把劍直接放在手邊,側過頭來和鄭宗說話,儼然從此那把劍就由他保管的樣子。
    鄭宗有點戀物癖,所以之前才收集花木蘭的褻衣,之後得到委托拿了磐石劍回來,更是把它當成花木蘭一般日夜放在身邊,再聽這個女子話語裡對花木蘭像是熟悉無比的樣子,頓時一肚子邪火。
    “你是何人?把磐石還來!那是我的劍!”
    “這是花木蘭的劍,你身材瘦弱,不能保護好它,現在歸我保管。”
    男裝的麗人抬手間,輕松地把鄭宗撲過來的身子拂回床上。
    “我反正馬上就要去北涼,替你將劍帶回去。”
    “你到底是誰?”
    鄭宗狐疑地看著狄葉飛,滿臉錯愕。
    “女人也要去北涼嗎?”
    花將軍的愛慕者也太瘋狂了點吧?都要追到北涼去了?
    一想到賀穆蘭的愛慕者如雲,鄭宗脾氣更壞。
    鄭宗到了花府的時候,正好是狄葉飛被賀穆蘭打發出去查找煤礦的時候,她離京時,鄭宗身處鴻臚寺的一群譯官那裡接受拓跋燾的送別,沒有見到賀穆蘭和狄葉飛一行火伴依依惜別之情,也自然不知道這位“貌似婦人”的狄葉飛長成什麼樣。
    “女人?哈哈哈,你說什麼?”
    所以,當他面前的人咧開嘴大笑起來時,鄭宗真有些罵娘的沖動。
    笑什麼笑!
    長得漂亮了不起啊!
    他家將軍不愛女人!
    “你竟不知道我是誰?”麗人的眼睛裡露出感興趣地笑容,“我似乎是真忘了通名。我是京中奉命來迎接使團的高車虎賁左司馬,花木蘭昔日的軍中火伴,也是花木蘭的至交……”
    “我是狄葉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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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兩軍會師+補償番外

“沮渠蒙遜死了?”素和君得到馮恆送回來的消息,有些不敢置信地又問了一次。“你確定沒聽錯?”
    “是,北涼的使者傳過來的消息,沮渠牧犍希望得到我國的封授,願意重新派遣公主和親,鞏固兩國的關系。”
    馮恆滿臉無奈,“孟王後和老桑頭實在太毒了,虎賁軍傷亡這般慘重,還要沮渠菩提跑了,否則現在哪裡會有這麼多事。”
    只要帶回沮渠菩提,再遲遲不發賜封的聖旨,沮渠牧犍根本就坐不穩那個位置,一輩子生活在沮渠菩提隨時會借了兵打回來的恐懼之中。
    “現在還是把虎賁軍迎回來要緊,沮渠牧犍的事情會有朝中大臣商議後決定。”素和君擔心沮渠蒙遜死了會讓北涼的局勢有所動蕩,“這一次出使出了這麼大事,北涼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他要想登位,就等著先放放血吧。”
    陛下不可能就這麼給他封授書的,死了那麼多人,那些嫁妝和新的公主怎麼夠?不可能就這麼算了的。
    寇謙之卻是夜觀星象後猛地搖頭。
    “我們得快走,花將軍有危險。”
    “危險?”
    “危險?!”
    狄葉飛一驚,他身邊的鄭宗已經忍不住叫了出來。
    寇謙之慣會望氣,這是他看家的本事,之前說花木蘭無事的也是他,所以大家心中都吃了定心丸,如今他又說花將軍有危險,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狄葉飛和素和君更是立刻就點兵准備啟程,先去迎回虎賁軍再說,如果路上沒有迎到,就直接去姑臧找沮渠牧犍的麻煩,讓他們發動北涼延邊的州鎮尋找使團的蹤影。
    有馮恆的指引,高車虎賁軍在沙漠裡根本不會迷路,鄭宗雖然剛剛回來。可依舊堅持隨軍出發。
    他求了馮恆的人情,安置了那十幾個亂井頭的人去屯田,住在欽汗城裡,也算是有了自己的產業,沒有辜負他們的信任。
    鄭宗熟悉路徑,又會多種語言,狄葉飛原本覺得他武藝不高身體孱弱恐怕會拖累行軍的速度,結果行了幾天後發現鄭宗很能吃苦,哪怕日夜都在馬上也沒有叫一聲苦,心中不免也對他改觀,兩人關系開始熟悉起來。
    鄭宗本來就愛漂亮的臉蛋,會被花木蘭吸引純屬受他的人格魅力影響,否則也沒有之前對赫連明珠動手動腳的事情。
    只是現在他容貌已毀,面目猙獰,雖然依舊猥瑣,但偶爾看向狄葉飛那欣賞和羨慕的眼神,也自動被人歸結為“他毀容了看到狄葉飛那張臉一定是非常自慚形穢心中痛苦”,反倒對他同情起來,並不覺得他偷看狄葉飛的事情很反常。
    狄葉飛被人各種偷看明看已經習慣,加之鄭宗和花木蘭長期相處,不免有些愛屋及烏,對他也算關照,一派和氣融融。
    就這樣行到第三日,忽有斥候回來通報,說是北方塵頭滾滾,似是有軍隊正在交戰,這樣的消息讓高車虎賁軍連忙加快了速度,向著綠洲以北而去。
    ***
    賀穆蘭現在連罵髒話的心都有了。
    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從前天開始,她所率領的虎賁軍就一直受到不明隊伍的騷擾,偏偏他們帶著風城大量的財寶,成了她此行最大的累贅,根本走不快,只能被迫不停防守,更加拖累行軍的速度。
    虎賁軍裡許多人原本遇見使臣脫團、右司馬源破羌帶走不少人馬以及孟王後就是滿頭霧水,再加上這幾天隊伍基本沒有歇息過,要不是虎賁軍都是精銳,又絕對服從於賀穆蘭的調遣,恐怕現在已經出了問題。
    “他們還沒有離開?”
    賀穆蘭剛剛歇下沒有半個時辰,聽到那些人又出現在附近了,連忙起身問清楚情況。
    “明顯是想累死我們。”那羅渾眼睛下面也是黑黑的眼圈,蠻古回欽汗城養傷,賀穆蘭平時的值守他就不肯假別人之手,所以他也很是疲累。
    “恐怕是得到消息,沖著那些嫁妝來的。”
    源破羌走的時候還好沒算做絕,所有的駱駝都給留了下來,這些駱駝原本載著興平公主所有的嫁妝尚有輪換,現在嫁妝只剩了八成不到,自然更載得動了。
    龐大的駱駝隊伍在沙漠中顯眼至極,可虎賁軍除去死亡的、失蹤的、還有不少傷兵回了欽汗城養傷,現在留在賀穆蘭身邊的只有一千多人,人手就不太夠了。
    因為輜重的拖累,賀穆蘭一行人行軍慢又要分散隊伍護衛財寶,而這些不知道哪裡來的人馬就像是追著獵物的鬣狗,每一支都有七八百人,日夜不停地騷擾,根本不給虎賁軍休息的時間,再這樣下去,一點戰斗力都要沒有了。
    “我們得想個辦法將他們都引出來,一次解決掉。”賀穆蘭揉了揉太陽穴,長期睡眠不足已經讓他快瘋了。“這裡燕子是地頭蛇,燕子怎麼說?”
    “燕子說不是這條上路上的馬賊,看行事風格,倒像是西邊那些大的沙盜馬賊,西域各國到達姑臧和敦煌的商隊其實路上更加危險,因為那邊的沙海比這邊大的多,馬賊們晝伏夜出,神出鬼沒,經常尾隨跟蹤商隊不停騷擾,直到將商隊累垮再群起而攻……”
    那羅渾臉色沉重。
    “如果是這樣,恐怕風城財寶在我們軍中的消息還是傳出去了。”
    “大概是跑掉的血披風。”蓋吳突然開口,“沙風盜受了重創,他的實力大損,只能投靠別的馬賊,需要這筆財富立足。”
    “現在談這個沒有意義。”那羅渾也是頭疼的緊。“我們已經有兩天兩夜沒有怎麼闔過眼了,對方人數不知多少,分批騷擾,我們卻不能放松警惕,每一次騷擾都可能變成真正的偷襲。”
    “水和糧草還夠嗎?”
    累垮了的除了人,還有許多馬。馬趕路需要大量的水和豆料,否則就會口吐白沫而死,賀穆蘭的越影自從進入北涼開始已經掉膘了,再也不能耽擱,不然對馬的壽命都有影響。
    “水還夠,糧食也能再用五天,只要是馬的牧草。現在已經是秋天,沙漠裡即使是綠洲也沒有多少可以喂馬的牧草,原本運送來的新鮮草料現在都已經被高溫烤干了,最好還是盡快回欽汗去。還好北涼進貢的兩千匹馬倒是沒什麼事,涼王的馬確實是精挑細選。”
    虎賁軍騎的戰馬大多是蒙古馬,耐力好,合群又不容易生病,但是爆發力不是很強。北涼的馬體形高大、容易調教,可是掉膘也快,耐力也沒虎賁軍的馬出色。
    為了能讓北涼的這些馬順利回到國內,虎賁軍幾乎沒有用它們怎麼負重和長途奔襲,狀態還算不錯。
    聽到水夠,糧草也還算充足,只是虎賁軍的將士們和馬有些拖不住了,賀穆蘭仔細想了想,召來了虎賁軍所有百夫長以上的將領,准備做出應對。
    一干虎賁軍的將領們各個像是夢游一般摸進帳中,再一看大家都是幾百年沒睡的慘態,不由得露出苦笑。
    誰能想到居然會吃這樣的虧?以前只有他們襲擊別人的份兒!
    “來的人馬應該不是北涼的軍隊,我看恐怕是為了財帛鋌而走險的賊寇之流。燕子說這是馬賊慣用的疲兵之計,如果再拖下去,我們只會陷入更被動的環境中……”
    賀穆蘭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
    “所以我准備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將軍,是不是要跟他們大干一場?老子早就忍不住了,這天天沒有覺睡,老子在馬上都睡著了!”
    “我也同意速戰速決。”
    將領們大喜過望,紛紛表示願意和馬賊們決一死戰。
    “既然是引蛇出洞,還是要有策略的。首先我們自己要在大戰前休息好,其次是演的一定要逼真。”
    賀穆蘭抿了抿唇。
    “我想這樣……”
    沙丘地。
    追擊賀穆蘭部隊的當然不會是什麼小馬賊團,人馬少的,根本就不敢啃下虎賁軍這塊硬骨頭。這支馬賊是和血披風有些交情的人馬,真正的窮凶極惡之輩,手下鮮血無數,一聽到虎賁軍被重創卻帶著傾城的財富時,立刻就糾結了西邊沙漠裡三四支馬賊,一起過來吞掉這尾大魚。
    “魏國的精騎果然名不虛傳,像我們這樣的騷擾,要是涼國的兵馬早已經累趴下了。”馬賊首領聽到探子回來報的消息搖了搖頭,“不過他們也快撐不住了,間隔的行軍時間越來越短,今天還有從馬上掉下來的,依我看,明天日出時分發動襲擊,應該就能得手。”
    血披風聽到馬賊首領的話忍不住有些不安:“追擊三天就夠了嗎?要不要多等幾天……”
    “這裡已經離欽汗城很近了,再等他們說不定就跑回去了。而且我們是以搶東西為主,又不是要消滅這支軍隊,不需要盡善盡美。”這首領絕不是個無腦又冒進之人。
    “我也沒想過所有東西都搶得到,到時候搶了駱駝就跑,虎賁軍人困馬疲,一定追不上我們。”
    馬賊團伙足足有兩千六百多人,都是為了這次大買賣而臨時湊在一起的,到時候能搶到多少馱貨的駱駝,就各憑本事,搶的多點就多分點,搶的少點就少分點,這就是沙漠裡生存的規矩。
    “其他幾位首領怎麼說?”馬賊首領問身邊的部下,“有沒有意見?”
    “他們都急著出手呢。”部下笑著回他,“他們也等不及了,我們得到補給也困難,再得不了手,我們先拖累殘了。”
    “那好,就明天半夜動身,先看看那邊的動靜,發動幾次小的騷擾,等他們以為我們不會再來了,天一亮就動手!”
    沙漠裡,只有晚上才能真正入睡,所以晚上一直騷擾,到了日出前後是人最困倦的時候,連反應都會慢半拍。
    這些馬賊並沒有抱著和正規軍死磕到底的想法,只需要引開一部分壓力,搶到東西就行,他們的計劃可以算的上完美。
    到了午夜時分,所有的馬賊按照各自領頭的首領分好隊伍,約定好輪流騷擾的順序,便潛伏在虎賁軍扎營的綠洲旁,等著最終動手的時刻到來。
    就如同這位首領所說的,因為越來越疲憊,他們派出去騷擾的隊伍得手的更容易了,射出去的火箭燒了一大排帳篷,到了最後,對方的將軍不得不命令收起所有的帳篷,所有人到駱駝群裡去安睡。
    駱駝們圍成一個圈,虎賁軍將士們就睡在駱駝圍成的圈裡,成為天然的防御,那些財寶也都在駱駝旁邊,只要一開始行軍,馬上就能迅速地被裝載在駱駝身上。
    一個晚上,馬賊們騷擾了三四次,到最後一次,出來抵御和回射的人馬只有三百多人,恐怕其他人實在是撐不住了,那些騷擾的馬賊見抵抗的力量越來越小,心中也是高興,立刻飛快的回去回報。
    天天如此騷擾,不但虎賁軍疲憊,這些馬賊也不見得輕松,聽到虎賁軍連像樣的抵抗力量都組織不起來了,這大首領當機立斷——給他們休息一個時辰,在睡得最熟、最松懈的時候發動攻擊!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虎賁軍像是往常一般開始了痛苦的清晨。每個人都像是放著慢動作一樣拖著腳步,營地裡的奴隸和馬奴們甚至將財寶往駱駝上裝著裝著就靠著駱駝睡著了。
    整個營地准備行軍的速度比以前慢了一倍都不止,駱駝們嚼著干草,納悶地想著為什麼身上沉重的箱子還沒有壓下來,賀穆蘭甚至沒有顧得上在營中巡視,恐怕早已經困得能多睡一會兒都好了。
    就在這種讓人壓抑的氛圍下,馬賊們發動了總攻。
    塵沙揚起而造成的可怖聲勢從西面突然出現,黃沙滾滾之中,高舉著馬刀的馬賊們穿著遮蔽住全身的勁裝,包的只露出兩只眼睛,從黃沙塵霧之中一下子出現,一下子消失,相互靠攏,前後緊接,直奔著還在整裝待發的虎賁軍而來。
    他們猙獰地揮舞著馬刀,像是一陣疾風般沖入營地附近,營地之中的虎賁軍早就已經習慣他們時不時出現的人馬,善射的虎賁軍將士們立刻射出箭矢還擊,但因為太疲累的緣故,那些箭都軟綿綿的,准頭也有限,在射下寥寥無幾的幾個馬賊之後,任由這些馬賊沖入了營地。
    虎賁軍鳴金准備撤退,根本沒有怎麼反抗就在賀穆蘭的指揮下迅速收攏,朝著財寶的方向急退,看到這些虎賁軍想帶著駱駝跑,所有的馬賊眼睛都紅了,一各個拼命抽著馬屁股,揮舞著武器,向著駱駝群狂奔。
    “啊!”
    “啊啊啊啊!”
    “沙子裡有陷阱!”
    就離駱駝和財寶不遠的一條短短的距離,對這群馬賊們來說卻猶如隔著一個國家那麼遠。
    這時候馬賊們才知道為什麼那些箭那麼虛弱無力,那麼寥寥可數,原來所有的箭頭和槍/頭都被淺淺的豎著埋在了駱駝附近的沙子裡,吃痛的馬匹沒有防備,一各個驚得人立而起,將身上的馬賊摔到了沙子之上。
    還有些馬賊們賊心不死,即使掉落到了地上依舊往駱駝群邊狂奔,沙地不像是土地,那些豎/插/著的暗器並不能讓所有的馬和馬賊受傷,漏網的馬賊們眼睛裡只有一個目標——滿載著貨物的駱駝!
    只要騎著這些駱駝回到自己的人馬裡,他們就算是得了手,何必在這裡虛耗?
    然而當這些馬賊千辛萬苦沖到了駱駝旁邊,真正的災難才算是到來了。
    駱駝身後埋伏著無數早有預備的虎賁軍!
    駱駝是隱忍的、乖順的,即使在身邊發生著真刀真槍的拼殺,它們依舊跪臥在地上,嚼著口中的干草,等著放駱駝的奴隸們一聲忽哨之後站起來帶著貨物離開。
    震天的喊殺聲不停響起,昨晚的騷擾似乎對這些埋伏的精兵一點影響都沒有,跳出駱駝身邊的虎賁軍將士各個猶如殺神附身,手中刀光劍影一片,沒有片刻功夫,就將這些摸到駱駝身邊的馬賊們殺了個血流成河。
    這時候馬賊們已經發現了情況不對,立刻糾集人馬向著往南邊撤退的虎賁軍掩殺過去,卻發現這些人馬立刻結起了圓陣,呈現防御陣型向著駱駝身邊推進。
    在隊伍的最前方,一身戎裝的賀穆蘭手持弓箭,專門射向被眾人包圍的頭目,她的箭矢精確有力,幾個頭目躲閃幾次後只覺得後背生寒,大叫著往後撤退,只命令手下繼續往駱駝群方向攻進,意圖牽走那些駱駝。
    很快的,駱駝邊埋伏的精兵們干掉了趁亂摸到駱駝身邊的馬賊,一個個也不和賀穆蘭的隊伍匯合,反倒翻身上了駱駝,隨著一聲聲忽哨,這些駱駝們好奇地站起了身子,大概是覺得今天身上輕了不少,在尖利又短促的哨聲之後,駱駝身上的韁繩被猛然一抖,這些駱駝們開始狂奔了起來!
    很少有人見過駱駝疾奔,在沙漠民族的心目中,駱駝是最吃苦耐勞、最憨厚可靠的伙伴,但這並不代表駱駝不會疾跑。
    駱駝腿長、步幅大,持久力也強,當它們疾跑起來的時候,最快的速度甚至可以和馬媲美。
    最可怕的是,由於駱駝的體重比馬重得多,所以一旦被疾奔的駱駝撞上,可不僅僅就是被撞到那麼簡單,一旦被駱駝踩過去,那真是連哼都不用哼一聲就上了西天了!
    被騎乘的駱駝很少奔跑,原因就是因為駱駝奔跑起來舒適度會大大降低,顛簸的駱駝會讓人在上面直接大吐特吐,也會因為過高和過於顛簸把人摔下去。
    但現在虎賁軍卻管不了這麼多了,他們將腰帶系在駱駝背上事先預留好的固定物,背後倚靠著空箱子形成天然的避震空間,瘋狂地向著馬賊們追趕。
    可憐大首領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事情,北涼王給北魏使團挑選的駱駝又各個身強體壯又聽話,個頭也比尋常駱駝高,這麼一堆龐然大物動作起來,就連狼群和豺狗都只能避讓。
    於是乎,讓人捧腹的一幕出現在沙漠之中:最前方,潰不成軍的馬賊們被駱駝驅趕著向南而逃,在狂奔的駱駝身後,是借助駱駝為陣牆而追趕上的虎賁軍精騎,所有的騎士一改剛開始馬賊探查的那種萎靡不振,就像是慢鏡頭動作突然被人加快了一般,朝著被駱駝們驅趕的馬賊們高聲喊殺著追趕。
    駱駝被身後的驅趕聲所驚嚇,跑的更加快了,很快就有一些倒霉蛋被駱駝大軍們撞的陣型大亂,有的更是直接掉下馬來,被後面的虎賁軍迅速收割。
    這些馬賊也不是笨蛋,當駱駝的動作慢了下來以後,馬賊首領當機立斷:“駱駝跑不動了!立刻停止奔跑,回頭搶駱駝和他們背上的東西!”
    沖出來追擊他們的虎賁軍並沒有多少,大概只有營地裡的三分之一左右,馬賊的隊伍數倍於這些虎賁軍,所以一見駱駝速度越來越慢,似乎是跑不動了,立刻調轉馬頭,准備反殺。
    駱駝背上的騎士們似乎已經知道了厄運就將降臨,一個個沒有等到馬賊們掩殺過來就跳下駱駝背,沒命地朝著虎賁軍的隊伍狂奔。
    幾百個人一起發足狂奔,留下被下令原地不動的駱駝,馬賊們更是大喜,許多已經等不及要分贓的首領立刻由整化零,眼睛裡就剩下那些駱駝和箱子。
    飛奔回去的虎賁軍很快趕上了迎上來的同袍,賀穆蘭一聲忽哨,隊伍裡的空馬上翻身而上幾百個將士,三分之一的人馬立刻變成三分之二,原先騎駱駝的騎術又重新變成了騎射精湛的將士。
    一千多人的虎賁軍對著前方的駱駝群發動了攻擊,這時候馬賊們也都按照勢力大小搶到了各自的駱駝,卻發現無論是用力拽、拼命指揮,甚至翻身上駱駝學著虎賁軍一般揮舞韁繩,都沒有一匹駱駝原地動上一動,只會定定地站在沙地裡。
    馬賊們這下急了,眼看著虎賁軍越來越近,有些馬賊什麼開始拔出匕首戳駱駝的身體,可這些駱駝一吃痛,立刻在原地發了瘋一般地亂跳亂轉圈圈,根本不聽人使喚,讓其他原本准備依樣畫葫蘆的馬賊們都打消了這個蠢主意。
    “放棄駱駝,取下箱子走!能取多少取多少!”
    馬賊首領現在已經覺得心頭如同擂鼓一般地亂跳,眼皮子也在上下亂翻,整個人心慌氣躁,有了可怕的預感。
    “不要貪心,裝了就走,別折損在這裡!”
    這些都是魏國最能征善戰的軍隊,雖然他們打了個奇襲,可是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差錯?要是這些虎賁軍有埋伏在後,他們這些人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隨著大首領的叫喊,血披風和幾個聯合而來的首領都意識過來:
    他們是來搶東西的,搶了東西就跑才是啊!
    於是所有馬賊手忙腳亂地爬上駱駝被,丟箱子的丟箱子、卸繩子的卸繩子、這些箱子都十分沉重,而且封著北涼皇室的火漆封條,馬賊們撿重量輕,容易帶走的箱子丟上馬背,也不管其他了,只要馬背上有箱子的立刻就跑,剩下沒有帶箱子的斷後護送著搶到貨的離開。
    賀穆蘭率領著虎賁軍們立刻趕到,一陣交手之後,傷了幾個大意的虎賁軍,留下四十多具屍體。
    這些馬賊搶到了東西根本不戀戰,見同伙跑的遠了,立刻驚慌失措的逃竄,賀穆蘭也不著急,不緊不慢地墜在這隊伍後面,沿路還讓虎賁軍做好標記以防止迷路。
    那些駱駝被隨隊而來的奴隸們重新牽回營地去,每一只都是(⊙o⊙)的表情,完全不知道大清早跑來跑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們還不知道箱子裡裝的都是黃沙,哈哈哈!”陳節看著前方的馬賊越跑越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馱著那麼重的箱子,又在沙地上跑,那些馬真是可憐!”
    馬賊們的速度越來越慢,虎賁軍雖然來的人少,可帶的馬卻多,中途換了一次馬,重新蓄養了馬力,跑起來更是輕快。
    他們甚至留有余力,像是玩弄獵物的猛獸一般,一邊在馬背上喝點水吃點肉,一邊墜在後面。
    想到這幾天這些馬賊就是這麼騷擾他們的,遠遠墜在他們後面逼的他們不敢放松。
    如今風水輪流轉,輪到他們載著重重的輜重在前面奔跑試圖甩掉他們,那羅渾和陳節說不出的暢快,對著前方大吼了起來。
    “啊啊啊啊!你們快跑啊!我們都快追上你們了!”
    “來來來,投降不殺,老子褲子都快磨破了,脫褲子不殺!”
    “打仗,有時候比的不是誰更能打,而是誰更肯動腦子。”賀穆蘭笑著看著遠處的馬賊們似乎開始發現箱子不對,開始往馬背下拋棄東西,立刻大喊了起來:“兄弟們,准備突擊!馬賊們准備要跑了!”
    “好!”
    “哈哈哈,就他們那些連馬蹄子都抬不起來的馬,等著洗干淨脖子死吧!”
    “娘的,老子三天沒睡好,老子讓他們以後都不要睡了!”
    虎賁軍睡眠長期不足而產生的壓抑急需得到宣洩,一個個眼睛通紅地拔出武器,大聲嘶吼起來。
    “駕!”
    ***
    馬賊們是在一個箱子沒有放牢滾到地上後散開才發現情況不對的。
    這些沉重無比、連封漆都沒有掉的箱子滾到地上散開後,居然滾落出一堆黃沙和石櫟,那些沉重無比的財寶,竟是這些鬼東西!
    大首領瞠目切齒地翻查著手邊最近的箱子,發現封漆雖然沒掉,但是漆上烙著的印記已經糊了,說明被火烤過又重新涼封,中間被人開啟過,雖然手法很巧妙,可仔細看還是看得清端倪。
    坑就坑在,剛剛那種亂糟糟的情況下,誰能仔細檢查封漆是不是完美無缺!
    他們又不是負責將財物入庫的庫曹!
    “入你阿母的!我們被耍了!拋棄箱子,趕快逃跑!”
    大首領歇斯底裡地大喊。
    “箱子都是沙子!丟掉箱子!”
    一群馬賊慌慌張張地丟掉滿載著的箱子,可即便如此,疲累至極的馬兒們已經有些體力不支的情況,離下一個綠洲還遠,大首領一行人看向血披風的眼神已經冷酷無情起來。
    要不是他拼命鼓吹虎賁軍的人馬少的可憐,他們也不會搶的這麼輕松還覺得沒有什麼不對。
    血披風被這些首領們看的背後生寒,剛准備解釋幾句,就聽到大首領陰測測地說:“既然是你挑起的事情,你就要負責。後面的虎賁軍人馬不少,你留下來斷後吧!”
    血披風正准備變色,卻見馬賊們隱隱已經將他的隊伍包在了最中間,只要他說一個“不”字,立刻就會被砍了腦袋,只能義憤填膺地一咬牙:“好,大首領保重,我們押後!”
    血披風帶著人馬離開危險的隊伍,西邊來的馬賊們立刻拼命往南邊而走。南邊是前往姑臧的商道,常常有商隊經過,他們人數眾多,只要打劫一兩個商隊,就能獲取新的補給和財物,彌補今天的損失。
    虎賁軍沖上前來,砍瓜切菜的殺了一干血披風的人馬,賀穆蘭看見熟悉的紅色披風,立刻領著那羅渾、陳節和近衛們親自上前擒拿首領,一番交手之後一看,不是血披風還是何人!
    “花木蘭,你收過我的錢,答應一個月內保護我的安全!你不能殺我!”血披風看著身邊的心腹越來越少,驚慌失措地用漢話大聲喊叫。
    那羅渾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陳節卻笑的殘酷,挺槊來刺:“我家將軍答應了你,我可沒答應!”
    “我知道沮渠菩提的下落!我在羅□身邊安插有內應!”
    血披風見今日在劫難逃,不管不顧地大叫了起來。
    “留下我們性命,我告訴你他們在哪裡!”
    “住手!”
    眼見著陳節要刺死血披風了,賀穆蘭擲出手中的長劍,一把撞開陳節的長槊。
    “將他綁起來,那羅渾和親衛隊將這批沙風盜控制住,其余人隨我繼續追趕馬賊。”
    如果不能將他們全殲在沙漠裡,以後說不定來圍追堵截虎賁軍的賊寇越來越多,她可沒時間天天和他們玩智商游戲。
    賀穆蘭領著一干虎賁軍沿著沙漠上的腳印追趕馬賊們,卻見到遠處的塵頭鋪天蓋地,馬匹嘶鳴的聲音隔著老遠都聽得見,頓時驚得勒馬下令:“虎四的斥候出去打探消息,飛馬來報!”
    “好像是欽汗城的方向。”那羅渾突然從奔跑的戰馬上由坐姿變成站姿,瞇著眼睛看向遠方。
    “這麼多人馬,是不是欽汗城的人來了?”
    “應該不是,馮恆說過欽汗城的人馬都要守城,最多只能調動一千多人,看著塵頭,人數不在五千之下。”
    賀穆蘭皺著眉頭。
    “邊追趕邊等斥候的消息。”
    同樣感到不對的還有可憐的馬賊們。
    因為有血披風在身後阻擋了一會兒,這些馬賊成功的與虎賁軍拉開了一段距離,可由於東邊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們是長期盤踞在西方大漠的,這些馬賊除了向南邊血披風作為據點的綠洲奔竄,也不敢四散開來分散虎賁軍的注意。
    這麼一支馬賊隊伍在沙漠裡疾奔,造成的動靜足以讓所有沿路的商隊逃竄,倒時候他們只要沿著駱駝的蹄印就能追擊到商隊。
    可今天他們沒撞上商隊,卻發現遠處有比商隊更可怕的塵頭,還伴隨著讓人膽喪心驚的“鏘鏘”聲。
    這“鏘鏘”聲不是別的,而是武器和馬鞍、鎧甲等摩擦後發出的聲音,這是屬於軍隊的聲音,也是屬於死亡的聲音。
    被追趕的馬賊們以為自己落入了魏國早就布好的陷阱,一個個已經如喪考妣,前有埋伏,後有追兵,他們的結局早已注定。
    “完了,完了……”
    昔日呼嘯死亡大漠的賊首們目眥盡裂地看著遠方鮮衣怒馬的軍隊。
    他們許多人都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如此威武的軍隊。
    每個將士的武器都閃耀著令人心寒的光芒,在日光下閃耀的眼睛都生疼,那招展的“魏”字大旗和虎賁軍一樣的猛虎軍旗,更是讓他們知道這支隊伍肯定跟虎賁軍有著某種聯系。
    他們猜的不錯,虎賁軍和高車虎賁一般,都是直屬於大可汗拓跋燾的軍隊,只不過虎賁軍全是鮮卑軍戶出身,所以猛虎軍旗是白旗(鮮卑尚白),而高車虎賁來自於漠南,是黃旗(敕勒尚金)。
    “怎麼辦?投降吧?”
    ***
    賀穆蘭和他的虎賁軍在追趕上馬賊的同時,也等來了斥候們傳回來的消息。
    “花將軍!是高車虎賁!”
    斥候們激動地大吼著奔來,長久以來的壓抑被“終於等到組織了”的興奮所釋放,使得他們一個個露出熱血沸騰的表情。
    “平城來人了!”
    *********
    以下為錯誤章節後新增內容。
    無責任番外賀穆蘭和花木蘭交換的一天
    (ps昨日作者腦殘,復制新章節時把上一章也復制進去了,遂碼了一章新番外替換舊文,以作補償。買重復了的不必再付費,重新刷新一下就ok。以下是無責任番外,某一天賀穆蘭和花木蘭睡醒後又發現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花木蘭醒過來時,立刻發現了情況不太對。
    不是賀穆蘭那張席夢思的大床,身下的被褥雖然柔軟,那腦下那個硬邦邦地陶枕告訴她,一切好像又發生了什麼不同。
    睜開眼,伸出手,滿是粗糙和細紋,虎口中有長期持握兵器磨出來的繭子和傷口,手指甲平而方正,和賀穆蘭圓潤的指甲完全不同。
    “到底是誰在和我開玩笑?”
    花木蘭抹了把臉,坐起了身子。
    在好不容易適應了現代的生活以後,還要再來一次穿越嗎?
    她已經是老姑娘了,真的沒有那麼大的精力和耐性再來一次啊。
    “將軍,你是起了嗎?”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陳節?
    將軍?
    她是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
    花木蘭一怔,連忙掀起袖子。
    早年和阿單志奇出征時,她曾用手臂替他擋過一刀,那一刀極深,養了半月才好,可現在的手臂上沒有那道刀痕。
    可外面的陳節?
    等眼睛適應了屋子裡昏暗的光線,花木蘭才重新打量起身邊的環境來。
    一切的建築風格和自己以前在黑山城的舊宅完全不同,高大的屋梁和貴重的木材告訴她這是一間貴人的房間,可身/下的床、眼前的桌椅板凳又絕不是魏國時有的,要不是她從現代走過一遍,可能都覺得放了一堆怪東西。
    那麼,是賀穆蘭?
    花木蘭很難理解現在的情況是怎麼回事。如果是賀穆蘭穿到了她三十歲的身體裡,那陳節不應該在這裡,她的手臂上也會有那道刀傷,但現在她的身體保養的比前世好多了,少了很多傷痕。
    看樣子,賀穆蘭過得不錯。
    “將軍?”
    陳節又一次詢問。
    “我要洗漱。”
    花木蘭鎮定了一會心神,淡淡地開口。
    給花木蘭端來洗漱之用的不是陳節,而是四五個男性的家僕。花木蘭在黑山待了十二年,熟悉的不光是同袍,還有柔然人,所以從這些人的姿勢和動作裡一下子就看出他們的出身。
    竟然用柔然人做家僕。
    看來對柔然的戰事應該是節節勝利了。
    花木蘭匆匆洗漱完畢,從床前取下磐石,和人心血相連的觸感讓她一下子露出了滿足的表情,情不自禁地揮舞了起來。
    陳節每日和花木蘭都要晨練,見她居然就在室內這麼舞動起了磐石,忍不住把眼睛睜的大大的。
    很快的,他就發現了將軍今日舞劍的招式和以往完全不同,如果說之前將軍揮起劍來就像是洶湧撲面的火焰,那今日就是穩健而沉著的大山,一招一式都帶著勢大力沉的驚人氣勢,讓人忍不住戰栗起來。
    被這樣的劍攻擊,哪怕是被掃到,非死即傷。
    “將軍最近又再琢磨什麼新劍法了?”陳節狗腿地看了看,“我覺得我恐怕接不了幾招,要不讓蓋吳喂喂招?”
    “蓋吳?”花木蘭收回劍,看見陳節連連點頭,心中直嘀咕。
    蓋吳是誰?
    我以前身邊有叫這個的兵嗎?
    “是啊,蓋吳應該起來了,在小校場練刀呢,早膳還在准備,沒那麼快好。”陳節點了點頭。
    “我去准備?”
    “去吧。”
    花木蘭正好要熟悉情況,點了點頭,率先推門出戶。
    花木蘭和賀穆蘭都有早起的習慣,生物鍾讓她們通常天不亮就起床,洗漱穿戴完畢後,天色也才剛蒙蒙亮,可即使如此,院子裡的一切也能看的清楚了。
    從未過過富貴生活的花木蘭駭了一跳,被這個碩大的院子以及院子裡花花綠綠的花草樹木驚的不敢邁腳。
    再眺望出去,遠處的格局和建築風格讓她更是瞪大了眼睛。
    亭台樓閣,層層疊疊,不知幾進幾深,到底是什麼情況?!
    賀穆蘭到底在大魏做了什麼?
    這宅子比若干人家在平城的宅子還寬敞!
    “將軍也覺得花草太多了?”陳節傷腦筋地抓了抓腦袋,“這些都是陛下剛賜下來時那些鮮卑貴女們往府裡栽的,拔了吧怕得罪人,不拔我們也不會養,一叢黃一叢紅忒俗艷了,夏天還招蚊子……”
    “這樣很好。”
    花木蘭深吸了一口氣。
    比起黑山大營連風裡都是沙塵的氣味,這些花香已經像是天堂了。
    更何況在現代天天都聞汽車尾氣,連星星都看不到,
    花木蘭忍著心中的震驚跟在陳節後面,好在陳節是跳脫的脾氣,走路也快,沒一會兒就到了主院不遠的小校場。
    這宅子應該是某個鮮卑舊族留下的,戎馬得功的貴族往往在家中設有大校場小校場,這裡便是練武的小校場。
    小校場裡,一個身穿白衫、頭發卷曲,身材精瘦的男人已經在練著刀,刀法精湛,還隱隱有些自己在軍中常使刀時的影子。
    這大約就是陳節所說的,在平城收的徒弟,蓋吳。
    好像也小不了幾歲。
    剛聽到的時候,還以為只有十歲左右呢,誰知道這麼大年紀。
    蓋吳。
    蓋吳。
    怎麼覺得名字這麼耳熟?
    好在蓋吳也是內斂的脾氣,見她來了,恭敬地行過禮後就開始請教武藝。花木蘭正好技癢,現代人的熱兵器發達,可是即使在特警隊裡,兵器用的好的也極少,大多是貼身肉搏的本事。
    可沒有經歷過冷兵器時代的人,又怎麼能理解兵刃相接時的那種寒毛都戰栗起來的緊張感?
    “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花木蘭微笑著抬起磐石,一招“橫掃千軍”出手,頓時擊的蓋吳連退三步,慎重小心地提起雙刀相迎。
    只見得刀法疾如風,劍法重如山,無論雙刀的攻勢怎麼連綿不斷、疾風驟雨,磐石劍依舊是後發制人,每每瞄准刀法之間的破綻以力破之。
    這樣的法子打起來是沒有蓋吳好看,可一場比斗下來,蓋吳已經渾身累的濕透,花木蘭卻連腳步都沒有移動幾步,更沒有什麼疲累的樣子。
    “師父的劍法又提升了。”每每見到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將軍像是開了掛一般變強,蓋吳總要露出復雜的神色。
    “我現在連兩刻鍾都接不住了。”
    “你武藝不錯,在大魏軍中應當是上等水平。”花木蘭欣賞地看著身材並不魁梧的蓋吳:“多吃點,強壯一點才能對抗力量型的對手。”
    蓋吳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盧水胡人窮困潦倒,他這幾年吃的實在不好,肌肉都不顯。
    兩人正在比斗間,突然見蠻古匆匆進了校場:“陛下請庫莫提將軍和將軍進宮議事!宮中來的人已經在門外等著了。”
    宮中,陛下?
    這裡是平城嗎?
    想起那位已經像是隔了一輩子沒見的陛下,花木蘭露出懷念的神色,聞言點了點頭。
    “知道了,我換了衣服就來。”
    花木蘭印象中,進宮只有四次。
    兩次是因為押柔然身份貴重的俘虜入京,一次是跟著黑山主帥進宮接受封賞,最後一次是軍中開始減員回鄉前的大朝,自己婉拒了尚書郎的官位之時。
    她還記得站在大殿之中,迎接著眾位大臣各種怪異的目光,自己明明心中慌亂害怕卻要強忍著表示出冷靜的那次。
    對宮中的印象,不過是“那些皇族上朝和居住之所”罷了。
    隨著宮人離開達官貴族居住的昌平坊,花木蘭更加肯定自己現在所處的時代應該就在自己二十出頭時,至少宮牆沒有被粉刷過,還是那灰敗的顏色,第一次粉刷時她記得是為了迎接北涼和親的興平公主,現在這樣,明顯北涼的公主都還沒進京呢。
    她被宮人一直引著到了武昌殿外,因為拓跋燾還沒有散朝,自己只能在殿外等候,沒有一會兒,一位身穿紫色朝服的年輕男人進了殿外的廊下,徑直朝著自己而來。
    花木蘭抬眼看了看,這男人儀表堂堂,身高八尺,渾身掩不住的行伍之氣,樣貌和拓跋燾有四五分相似,正是那位日後位極人臣的大帥拓跋提。
    她還沒有先行禮,這個男人就已經十分熟稔地將她的肩膀一扶,郎笑著說道:“你我這般熟悉,還要這麼客氣做什麼。吳提昨日在府裡上吊自盡了,柔然希望能把他的遺骨送回柔然去,陛下招我們議事就是為了這個……”
    花木蘭微微低頭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心中更加驚疑。
    賀穆蘭到底是怎麼混到和拓跋提王爺這麼熟悉的?別說勾肩搭背,自己還在黑山時,連鷹揚軍的背影都看不到幾回。
    鷹揚軍,那是中軍的傳說,是黑山不敗的神話,是宗室裡最精銳的近衛軍,她剛剛名聲鵲起之時,鷹揚軍便和晉升的主帥一起去征戰北燕了,虎賁軍能夠名聲大作,也和鷹揚軍離開黑山缺乏最王牌的精銳有關……
    “你怎麼了?昨晚沒休息好?”
    庫莫提關切地伸出手去摸花木蘭的額頭,讓她忍不住退了一步。
    這男人太自來熟,她又些受不住。
    “你還是這般無趣。”
    庫莫提好笑地搖了搖頭。
    “看,誰來了?你居然還有功夫到這裡來,我以為你忙暈了!”
    “是快忙暈了,吳提居然死在被幽禁的宅子裡,柔然那些宗室要瘋了,都不信他是自殺。真是可笑,陛下要殺了他,他還能活到現在自殺?”素和君臉色難看地步入廊下,見花木蘭和庫莫提都在,臉色才算好一點。
    “我見完陛下怎麼都要去睡了,從昨晚發現吳提死了到現在,我連眼睛都沒合過一下,我現在先歪一會兒。”
    說完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倚著殿外的柱子就這麼靠了過去,閉上了眼睛。
    這位日後讓貪官污吏聞風喪膽的白鷺官之首,現在還不過是個青年,也遠沒有後來不苟言笑的做派,他幾乎是閉上眼睛就睡著,也不知道哪裡練就的本事。
    花木蘭看了看素和君,又看了看庫莫提,只覺得日子真是十分奇妙。
    宮人都喚她“左司馬”,那是她前世到解甲歸田都沒有當上的官職。左司馬一般是直屬陛下的精銳部隊將領,她在黑山防御柔然十余年,也不過是個主將。
    至於吳提……
    花木蘭感覺更奇妙了。
    前世她解甲歸田時,這位柔然可汗還在柔然好好的當他的首領,柔然的實力那時候雖然大不如前,但小規模的騷擾也經常偷偷摸摸的存在著,讓她煩不勝煩,恨不得大干一場直接把他給砍了。
    到後來她解甲歸田,柔然使者來向她求親,更是讓她覺得可笑。
    敵對了這麼多年,他是哪裡來的自信不會被她一刀給砍了?
    她在黑山那麼多年,早就練得眼前一出現柔然人就條件反射砍下去的本能,吳提是不是把她當成那種以夫為天的小女人了?
    現在再聽到吳提似乎是被俘虜到平城成了人質,終於不堪其辱上吊自殺了,花木蘭心中只有解氣,半點惋惜都沒有。
    就因為他當年跑了,黑山大營又苦戰了八年,才把柔然人完全趕出漠南。
    庫莫提和宮人們正在隨便聊著一些問題,花木蘭定定在那出神,猛然間聽得宮牆外司禮官的聲音響了起來。
    “陛下到!”
    素和君居然還沒醒。
    花木蘭想了想,上前一步推了推素和君,直接將他拍醒。
    他陡然一睜眼,伸手就要擒住花木蘭的手,卻在發現是花木蘭的時候立刻將手縮了回來。
    “好險好險看到的及時,真出手了搞不好我這只手就沒了。”
    素和君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胳膊,似是以前吃過虧。
    “啊,陛下來了,我們快去見禮!”
    陛下啊……
    花木蘭不知為何眼睛突然濡濕。
    在這個世界裡,沒有為她逆天改命的陛下,原來平時是這個樣子的。
    小劇場:
    在這個世界裡,沒有為她逆天改命的陛下,原來平時是這個樣子的。
    賀穆蘭:(⊙o⊙)你說什麼啊!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花木蘭:(⊙o⊙)你說什麼啊!陛下如此英明神武沉穩有度!
    拓跋燾:那個誰,走,陪我出去微服私訪,街上好像出了什麼新吃食!
    賀穆蘭:你看→→
    花木蘭: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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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8:35 |只看該作者
☆、第437章 花木蘭無責任番外(下)

(這一章番外上的內容在上一章末尾,大家自己移步看完再接下哈……)
    身穿朝服的拓跋燾不改一貫的爽朗風格,連步輦和隨從都不要的就這麼大步流星地邁入宮牆之內,臉上甚至還有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
    “花木蘭,庫莫提,柔然那些小兔崽子又在鬧了,給我去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陛下!休要胡言!”
    素和君眼睛脫窗,最後一點睡意也被嚇跑了。
    “傳出去又給候官曹惹麻煩!”
    還嫌事不多嗎,那些柔然人就差沒一頭撞死在宮門上了!
    白鷺官提防著生亂很辛苦的好不好!
    “遵旨。”
    庫莫提卻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真巧了,臣最近正好手癢,他們最近正好皮癢。”
    拓跋燾笑的更高興地,眼睛看向花木蘭。
    花木蘭壓抑住鼻中的酸楚,微微躬身掩飾自己的失態。
    “是……”
    末將已經為您揍了柔然人十二年,又何懼這一次呢?
    “不必這麼拘謹。”
    拓跋燾大步上前,一手拖著一個,帶著庫莫提和花木蘭入了殿。
    “走走走,我們好好聊聊該怎麼教訓教訓這些兔崽子……”
    “陛下,你別亂來啊陛下!都已經死人了啊!”
    “又不是我逼死的!現在他們是要逼死我!”
    “啊啊啊啊!陛下又亂說話!小心古侍中聽見!”
    拓跋燾領著花木蘭進了殿就松開了手,花木蘭低頭看著地上站穩了,再抬起頭來,正和拓跋燾身後揉著太陽穴的庫莫提視線對了個正著。
    對方也正向著她看來,眼睛裡全是對拓跋燾的無奈和妥協。
    似乎哪怕這位陛下把天捅個窟窿,一句話吩咐下去,他也會去堵起來。
    花木蘭見到這樣的眼神,又在他的眼睛裡看見了同樣表情的自己,忍不住和庫莫提對視一笑。
    無怪乎他能笑到最後。
    這樣的表情,很難讓人不信任啊。
    ‘我回來了……’
    花木蘭微笑著看向前方的背影。
    ‘年輕的陛下。’
    這一日可謂是雞飛狗跳,在宮外胡鬧叫囂的柔然舊臣被花木蘭和庫莫提連揍帶丟的全部甩了出去,還有來鬧事的花木蘭和庫莫提直接打上府去。
    在平城被監視的大多是柔然宗室,後來還是一個叫閭毗的大將做了和事老,將所有鬧事的人帶了回去。
    花木蘭這一天見到的貴人比她上輩子見到的都多,這位閭毗是她還在黑山當小嘍囉時就歸順了魏國的柔然賢王,太子的大舅子,也是一員猛將。
    而這位後來風光無比的國舅爺,此時卻客客氣氣對著自己求給個面子,這畫面實在太美,她有些不敢看。
    小心肝兒一顫一顫的。
    於是這一個白天,花木蘭跟在庫莫提身後狐假虎威,也不知動了多少次手,背了多少黑鍋,給多少宮外來往的朝中大臣指著鼻子唾罵胡鬧,即使如此,到了夜色深沉時,她依舊是帶著笑意在那間大的不可思議的花宅之內入睡。
    這樣的日子,實在過的是太過暢快了。
    比起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在關外苦熬的枯燥日子,比起那些生生將人逼成沉默寡言的沉悶日子,這無疑要精彩的多。
    讓她這顆老朽的心,又重新煥發起光彩來。
    第二天。
    “鈴鈴鈴鈴鈴……”
    被手機鈴聲驚醒的花木蘭摸著手機睜開了眼,再見屏幕上“王隊長”的字樣,心中有些愴然若失。
    是夢嗎?
    原來做了一個夢。
    “你好,花木蘭。”
    “花木蘭你個大頭鬼啊!我還李將軍呢!沒睡醒吧?腦子是不是還迷糊著?”
    對面的*oss頗有朝氣地叫了起來。
    “呃……不好意思,是睡傻了。”
    花木蘭抓了抓頭。
    夢裡做了一天花木蘭,快忘了自己是賀穆蘭了。
    “我說你昨天怎麼回事?劉隊那家伙把你借了去處理人/質/案,我還以為你怎麼也要給我們隊裡長臉,結果你一天都給老子夢游?什麼叫連/狙/擊/槍/都沒見過!什麼叫拼不起來?你以前是不是和劉隊有過節?他鼻子都給氣歪了!我說你是隊裡最厲害的/狙/擊/手,出去辦事能不能不要帶著主觀情緒?就算劉隊上次在背後說你的壞話,那也是承認你比男人厲害才忌憚你,人命關天你怎麼能胡來呢?啊啊啊,你給我說話啊!”
    “什麼/狙/擊/槍?”
    花木蘭已經起了床,隨手披上睡袍。
    “昨天我不是在隊裡訓練新人嗎?”
    “我看你是真糊塗了!那是前天!昨天你被劉隊借去了啊!你做第一狙/擊/手,結果槍袋一打開你問劉隊這是什麼鬼!你是……啊啊啊啊啊!老子不跟你電話你說了,賀穆蘭!”
    “有!”
    花木蘭回道。
    “立刻歸隊!回隊裡給我寫檢討!要不是談判組成功解決了人質,就不是寫檢討這麼簡單了!”
    花木蘭被臭罵了一通,心情卻變得極好。
    賀穆蘭以前就是個法醫,那裡摸過/狙/擊/槍/。/狙/擊/槍/在沒有組裝的時候為了便於攜帶都是拆裝放在箱子裡用槍袋運輸的,到了地方她肯定傻眼。
    原來過了一天了。
    原來不是夢。
    花木蘭看了看鏡中的自己,三十歲的女人正帶著溫柔的笑容揚開了嘴角。
    原來不僅僅是夢,這樣我就放心了。
    要幸福啊,賀穆蘭。

☆、第438章 十動然拒

賀穆蘭和狄葉飛的相逢,頗有戲劇性。
    賀穆蘭率領的虎賁軍在風沙裡蹉跎了一個月,衣冠不整不至於,可衣衫襤褸卻一定是跑不掉的,每個人都從頭到腳披著遮蔽日光的斗篷和衣衫,捂得就剩眼睛,再加上風塵僕僕,長期不洗澡,比起賀穆蘭之前見到的盧水胡人還不如。
    所以當這一千多個人出現在高車虎賁軍面前時,裝備豪華閃亮登場的高車虎賁軍讓一干曾經並肩作戰過的虎賁軍們紛紛捂住了眼睛,大罵著“這是給老子們添堵的嗎?”“這群高車人來北涼相親了是不是”這類亂七八糟的話,喧鬧嘈雜地靠近了高車虎賁軍。
    然後就被以為又遇見一批馬賊的高車虎賁給圍了。
    先前已經吃下了一群投降的馬賊,再抓到一批看起來更驍勇的馬賊,狄葉飛自覺還未進入北涼多久就連遇大捷是個好兆頭,笑意還未散去,猛聽得一聲大喊:
    “來將通名!吾乃虎賁軍左司馬花木蘭!”
    得,賀穆蘭還以為來的是斛律光斗呢。
    聽到被圍的是賀穆蘭,狄葉飛吃了一驚,連忙下令高車虎賁解除防衛,被圍的虎賁軍一個個揭開蒙臉的頭巾,對著身前的高車人們揶揄了起來。
    “你們就穿這個在沙漠裡走,馮都尉也不勸勸?沒兩天連臉皮都曬脫了皮!”
    “兄弟們混的不錯啊,瞧瞧這槍尖亮的!我敢打賭一定是新造的!”
    “哎呀,這京中為了救我們,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有沒有給我們帶點?”
    “嘖嘖嘖嘖,和他們一比,我們虎賁軍整一個落難的叫花子!花將軍,這你得管管,至少要讓他們和我們一樣才能見人吧!”
    高車虎賁軍的高車人大部分已經學會不少鮮卑話了,聽到這些揶揄頓時大笑著收起了武器,跳下馬來和這些曾經相識過的友軍擁抱問好。
    狄葉飛和素和君剛駕著馬向前幾步,陡然間耳邊風聲大作,一匹白馬疾奔著向著賀穆蘭而去。
    “將軍軍軍軍軍……您沒事太好了!!!!”
    “這鄭宗,真是狗腿。”
    素和君搖了搖頭。
    “也不知道我將他推薦給花木蘭是對是錯。”
    “他起了不少作用,是素和使君慧眼識珠。”狄葉飛對鄭宗印象不錯,他從自己的替馬上取下磐石,也駕馬向著賀穆蘭而去。
    “我去看看火長的情況。”
    見到鄭宗沒事,還帶了欽汗城的人來了,賀穆蘭等人也是高興,下馬去迎。
    鄭宗跳下馬一頭扎進賀穆蘭懷裡,激動地抱住她:“將軍果然是和虎賁匯合了!”
    他抬眼掃了掃賀穆蘭身後的人馬,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怎麼就剩這麼點人!虎賁軍果然傷亡慘重嗎?”
    賀穆蘭出來追擊馬賊確實沒帶多少人,也難怪鄭宗想歪,她拍了拍鄭宗地背,將他輕輕推開,搖頭笑道:“不是,一部分傷員去了欽汗城,還有一部分在營地看守輜重和馬匹,跟我出來追擊馬賊的都是精銳。”
    “馬賊?那些馬賊嗎?”
    一聲熟悉的清亮聲音之後,賀穆蘭眼前出現自己的磐石。
    “火長,下次找個身子壯點的托付你的佩劍啊。”
    帶著笑意的狄葉飛在賀穆蘭接過劍後也上前抱了抱賀穆蘭,又轉身和陳節也笑著大抱了一下。
    “總算沒讓我耽誤了!”
    狄葉飛笑的燦爛極了。
    “花木蘭,使團的人現在在哪兒?”素和君也上了前,看了看她的身後。“那些馬賊又是怎麼回事?”
    “素和君,你也來了?”
    賀穆蘭見到素和君,微微錯愕。
    “還有老道。”
    寇謙之笑吟吟地下了他那匹青驄馬,對著賀穆蘭笑道:“花將軍別來無恙……唔,不對,是別來有恙……”
    他定神望了望氣。
    “你這陽氣,確實成了大問題啊。”
    賀穆蘭現在不想糾結這個問題,再見高車虎賁和虎賁軍都快成認親大會了,橫七豎八的在馬上馬下聊成一片,傷腦筋地抹了把臉。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先跟我回綠洲的營地吧。等太陽完全升起來,你們穿這樣繼續前進有的苦吃。”
    到了這裡,就算是到了陽光炙烤的地獄了。
    狄葉飛等人也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後面還拖著上千個馬賊。高車虎賁軍裡的士卒將馬賊全部控制了起來,再看大軍准備離開,忍不住高喊起來:
    “狄將軍,素和使君,這些馬賊怎麼辦?”
    帶著這麼多人一起走,浪費糧草,他們也不需要這些烏合之眾做俘虜。
    狄葉飛對馬賊毫無好感,這些人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條人命,一聽到手下問起,立刻挑了挑眉,很自然地說道:“留著干嘛?都殺了。”
    可憐這些馬賊投降就是為了能有條活路,一些聽得懂鮮卑話的馬賊當場就叫了起來,其他知道要發生什麼的馬賊也是鬼哭狼嚎的有,凶神惡煞的也有,當場拼死掙扎的更多,引起一陣騷亂。
    高車虎賁出身柔然草原,對馬賊盜寇倒沒有什麼惡感,因為柔然人和草原民族有許多日子難過的時候都會變成馬賊,但狄葉飛既然說了要殺,當場就有兩列士卒出來擺好姿勢要砍。
    “這麼多人,殺了要浪費多少功夫?”
    素和君皺了皺眉頭。
    “死了這麼多人也不太好吧?”
    死了太多人,屍體暴於荒野,會引來許多猛獸和猛禽,也會引起其他的恐慌。但狄葉飛說的也不錯,這種情況下,除了殺了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一人一刀罷了。”狄葉飛本質上並不溫和,“要押送回欽汗,都沒有這麼多繩子捆。”
    鄭宗一路上跟著素和君和狄葉飛,只覺得這兩個人十分溫和,和在宮中見過的許多官員不一樣,再一聽他們張口就是“殺人”,而且一殺就是上千人,頓時一陣膽寒,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這……這算是好人嗎?
    花將軍應該不喜歡這樣性子的人吧?
    “無量天尊,現在殺了這些人,怨氣久久不散,不利於行軍。”寇謙之也是色變,只能換個容易讓人忌憚的說法求情。
    “不如派出幾百個士卒,將他們送到欽汗城去?”
    “讓他們騎馬,他們很快就跑完了。”狄葉飛搖頭,素和君也是為難。“走著去,我們那幾百個士卒要被拖垮。”
    賀穆蘭已經率領虎賁軍准備離開了,見狄葉飛和素和君還在後面不知道納悶什麼,忙駕馬過去,聽到他們的對話,賀穆蘭指了指馬賊隊伍,開口道:“把首領先全拖出來,讓他們自己指認。”
    鄭宗用匈奴話和盧水胡話說了幾遍,很快就被拖出來十一二個頭目,賀穆蘭下令斬了,這一批人立刻血流成河。
    “將剩下來的人扒光了丟在沙漠裡,不要給他們水和食物,能生能死各憑本事。”賀穆蘭也沒對這些馬賊動什麼惻隱之心。
    在沙漠裡暴曬,沒有衣服遮蔽,又沒有水、食物和馬,不死都難。
    高車虎賁和虎賁軍迅速動作起來,在一片鬼哭狼嚎般地叫聲中,兩軍牽了他們的馬,丟下一群赤身露體的馬賊,揚長而去。
    最近的兩個綠洲,北面那個有虎賁營扎營,南面那個卻要走上近一天,馬上烈日就要當空,這些馬賊們已經想象到了自己的下場,只能拼了命地往南邊狂奔。
    能多跑一寸,都是好的。
    因為一路都有做記號,賀穆蘭領著高車虎賁和虎賁軍沿路返回,半路收攏了正在押送血披風的那羅渾。
    那羅渾見到是素和君和狄葉飛率軍親來,自然高興極了,對著狄葉飛的興奮溢於言表,讓狄葉飛也不免激動了起來。
    賀穆蘭興奮勁已經過去了,一邊吩咐沿路回去時將馬賊們擄走的箱子全部收回來載在馬上帶回去,一邊追著前方的駱駝。
    “這些箱子怎麼回事?我看漆封都是開的……”素和君小聲詢問:“風城裡的嫁妝挖出來了?有看到興平公主嗎?”
    “沒有,只挖了大半,還有埋著的。發生了許多事,我是匆匆忙忙離開的,路上還被這些馬賊盯上了,騷擾了好幾天。”賀穆蘭快速地說著自己遇見的事情,“箱子是嫁妝的箱子,拿來做誘餌的。”
    素和君也慣於坑人,聽到賀穆蘭寥寥幾句就大概拼湊出了結果,搖了搖頭心中嘲笑這些馬賊倒霉,撞到花木蘭的頭上。
    再說被賀穆蘭留在綠洲的虎賁軍士卒,遠遠看到來了一大片軍隊,也是驚訝的不行。
    賀穆蘭走的時候沒有帶走所有的虎賁軍,還有留下來看守真正的財寶、貢品以及輜重,這近千人原本以為等來的是得勝的主將,再見塵頭的聲勢也不知有多少,立刻吹響了號角。
    然而只是片刻後,他們就欣喜地叫了起來。
    他們看到了魏國的大旗。
    “來人了!終於來人了!”
    “花將軍威武!”
    無數虎賁軍迎出營外,賀穆蘭領著素和君和狄葉飛入了綠洲。
    此處綠洲甚小,根本容納不下兩軍所有人,馮恆苦笑著看著這兩支加起來七千多人的隊伍,對補給更加也頭疼起來。
    這不是戰時,打仗還能一路劫掠官倉以戰養戰,現在兩國並未交惡,補給全靠欽汗城來提供,多來一些日子,真是支撐不住了。
    賀穆蘭一回營就下令清點損失,重新將財寶裝箱,讓駱駝休息,並且協助高車虎賁扎營。
    這個綠洲四周有不少沙丘,一旦到了正午,不在沙丘下扎營休息,很容易就中暑脫水。賀穆蘭擔心狄葉飛的隊伍會有一部分暴露在沙丘的陰影之外,還格外叮囑兩支隊伍盡量擠一擠,能擠下的就不要離開陰影,也不要弄那麼多帳篷。
    狄葉飛和素和君等人則是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明白這一路魏國使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等賀穆蘭安排完就迫不及待的鑽入她的大營之中,等著她回話。
    這個時候已經是正午了,惹得狄葉飛和素和君汗流浹背,素和君脫得只剩一件小衣,狄葉飛知道沒有外人更是隨便,直接在帳子裡*著上半身,下面也就穿著一件單褲,胡亂拿著東西扇風。
    賀穆蘭一進帳就見到脫得露出胸腹的狄葉飛,再見素和君也熱成了狗,她卻已經習慣了這邊的氣候,被逗得直笑:“要不要這麼誇張?你們又不是第一天行軍進沙漠了。”
    “早上的氣候和晚上真不一樣,我們從欽汗城出發還沒這麼熱。”狄葉飛擦了把汗,他頭發長,熱的全部撩了起來胡亂擦著脖子,“你們就一直在沙漠裡這麼熬著?”
    “不熬怎麼辦,東西還在風城呢。”賀穆蘭搖了搖頭,看了下四周,“我剛從血披風那過來,得到了沮渠菩提的消息,就不知道是真是假。寇天師不一起來嗎?”
    “我帶了不少白鷺,姑臧也有人手,這個不用擔心。我沒讓寇道長來,他畢竟是道門中人,我們討論的都是國家大事。”素和君毫不在意地坐了下來,有些焦急地看著賀穆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趕快說吧。”
    “哎,這次出使,真的是一波三折……”
    賀穆蘭早已做好了敘述的准備,不慌不忙地提起水囊喝了一口,這才娓娓道來:“那一天,北涼王宮大宴,大行驛卻突然失蹤……”
    ***
    因為前因後果太過復雜,又涉及到和孟王後的交易、半路上出現的馬賊、混入使團中的老桑頭等等,之後甚至又有源破羌煽動了使團成員跟他走了,還帶走了大量盧水胡人,真是讓賀穆蘭焦頭爛額。
    連敘述起過程,賀穆蘭都覺得堵得慌。
    到了這一步,除了有人為算計,更多的是陰差陽錯,連狠魏國人入骨的老桑頭都沒有料到會起大風,孟王後也一定不願意落到更加野心勃勃的源破羌手裡。他可不是賀穆蘭,手段只會更加厲害。
    “沮渠蒙遜一死,如果找不到菩提,只能讓牧健登位了。”素和君臉色也不好看,“如果冊封的金函遲遲不到,北涼就會對我國產生不滿,到時候更加麻煩。陛下如今親征北燕,北涼不能再亂了。源破羌也是胡來!”
    “我看那位源將軍,倒像是要復國的樣子。”鄭宗突然摸了摸下巴,坑死人不償命地說道:“將南涼王室的寶藏全部取出來招兵買馬,又招攬盧水胡人,留下天台旗,這樣龐大的勢力,隔幾年連西秦都能打下,在我國做一個將軍實在太委屈。也不知道他盤算了多久,才找到機會到北涼來拿回這些東西。”
    “鄭宗,休要胡言。”賀穆蘭板下臉,怕鄭宗給自己惹麻煩。
    如果這裡有誰嘴不嚴,又或者源破羌不是為了自己謀劃,這段話傳出去,鄭宗就成了源破羌的眼中釘肉中刺,總要倒霉的。
    他一個毀了容的捨人,如何與宗室直勤身份同等的源破羌對抗?
    鄭宗聽賀穆蘭這時候還維護源破羌,心中更是不甘,有些惱羞成怒地繼續說著:“他得了孟王後,如果再找到菩提世子,揮著大軍殺入姑臧城,到時候就一定是讓菩提歸順魏國嗎?如果是禪位給他呢?他可是南涼的王子,這姑臧城以前就是南涼的王城!他要殺回姑臧,閉著眼睛都能摸到宮牆去!”
    賀穆蘭見鄭宗完全不明白她的好意,閉了閉眼,不想再提,倒是素和君拍了拍鄭宗的肩背,安撫道:“知道你著急,不過花將軍也是為你好,如果這話傳出去了,源將軍日後肯定視你為敵。”
    鄭宗也不是蠢人,聞言之後後背生出一股寒氣,他一時逞強爽,事後如果有什麼紕漏恐怕真要小命不保,頓時露出感激的表情:“謝將軍提醒,我不會在外面亂說的……”
    他還不知道源破羌拿了那一包刺蝟刺,否則現在腿大概都要軟了。
    “好了,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源破羌……”素和君皺了皺眉,“他對陛下很崇拜,而且還有兄弟在平城,應該不會這麼做。就算沮渠菩提禪位給他,他也只會歸順我國,不會擁兵自立,因為他的人是雇來的,北涼的人不可能服他,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統治不了北涼……”
    “現在怎麼辦?既然你來了,我也可以松口氣了,這些事我實在不擅長。”賀穆蘭吐出一口氣,有些慶幸地開口:“這段日子以來,我一閉上眼眼前就出現那些死去的兄弟,一想到是我輕信外人導致他們遇害,我就內疚不已,要不是想把他們帶回平城,我恐怕連輕生的念頭都有了。”
    “天啊!”
    “火長你別亂來!”
    “帳得找孟王後和老桑頭算!”
    “陛下已經知道遇到使團風沙的事情了,但我們卻不知道還有這麼多波折。此事恐怕真是北涼安排好的,否則大行驛也不會那時候出事。如今我們倒不適合去欽汗城了,最好到姑臧去。”
    素和君思考了一下,“北涼急著等我們的回應,我們使團裡少了人這件事是瞞不住的,如果源破羌在北涼扯著虎皮做大旗,有我們在還能做些事情。不過我們這七千人的隊伍沿路補給太困難了,陛下和京中也接著等你的消息,我認為現在應該趕緊把沮渠菩提救出來,由花將軍送回平城,高車虎賁留下來策應赫連公的西秦大軍。”
    “西秦?赫連公去西秦了嗎?”賀穆蘭政治上遲鈍,在軍事和大局上卻敏銳的很,“是為了以防北涼有變?”
    “是,陛下命赫連公整軍在西秦與北涼邊境整備,一來是震懾北涼,不讓他們輕舉妄動,二是怕如果你真陷入北涼,也有人馬相救。”素和君笑了笑,“就是寇道長本事太厲害,讓我們來的太快,現在算算,至少要半個月後赫連公的人馬才能陳兵西秦邊境。”
    “沮渠菩提到底在哪兒?”狄葉飛有些焦急地問賀穆蘭,“我們多耗一日補給都麻煩的很,最好速戰速決。”
    “血披風說,當初約定交換贖金的地方在鳴沙郡,羅□身邊的內應也曾有過密信,說是羅□得了菩提世子後曾經秘密帶著人馬去了鳴沙郡的普寧寺,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孟王後大概是把人安置在那裡了。”
    賀穆蘭歎了口氣。
    “又得走回頭路,我恨不得馬上回欽汗城去,不管這些破事了。”
    “既然如此,明日就向北涼諸州下文書,就說使團願意考慮沮渠牧犍的要求,所以大軍要回姑臧等待國書,我們回程時進鳴沙郡要求補給,順便打探菩提的消息。”
    素和君不太樂觀地說道:“孟王後如果把菩提藏在鳴沙郡,那鳴沙郡的將領和官吏一定都是孟家人,說不定我們還要打一仗才能入城。”
    “希望不要如此吧。”
    賀穆蘭疲憊地揉了揉眼睛。
    被馬賊騷擾了這麼多天,能休息好才有鬼,賀穆蘭感覺一口氣松懈下來後,人有些熬不住了。
    素和君善解人意,突然整了整衣袍,笑著說:“我看虎賁軍各個一副沒睡好的樣子,想來這幾天也被馬賊騷擾的不清,今天由高車虎賁看守大營,你們還是好好休息一番吧。我也要去擬文書讓白鷺官們送去北涼諸州,安排下接下來的行程,花將軍好好休息。”
    賀穆蘭感激素和君的體貼,其他人縱使有千言萬語要說,見到賀穆蘭這麼高興能睡一會兒也不好再開口,只能告辭離開。
    等所有人都准備離開她的營帳,賀穆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然而她一口氣還沒松完,留在最後准備出去把守營門的那羅渾突然又掀了簾子進來。
    “火長,那句話你最好和狄葉飛自己說吧。”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什麼話?”
    賀穆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他不是斷袖那句。”
    那羅渾飛快地丟下這句話,一抖帳門,貓腰鑽了出去。
    只留下突然怔愣住的賀穆蘭。
    ***
    賀穆蘭合上眼睛的時候,腦子裡還在縈繞著狄葉飛之前的那些困擾表情。
    在交代自己的“遺言”、吐露性別,告訴眾人她的想法時,她也如同開竅般明白了狄葉飛為何覺得自己是斷袖。
    他的那些欲言又止、那些惱羞成怒,也就變得越發順理成章起來。
    說起來,這一切都怪她。
    狄葉飛原本和女人接觸的就少,他自己長得漂亮,就對漂亮的女人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觸,對於那些對他的長相有異樣眼光的人更是厭惡。偏偏自己之前已經見過他的臉許多次,對他的臉一開始就沒什麼異樣的目光,讓他對自己也格外不同了起來。
    加之之前五石散也好、教她怎麼擼也好,她都將他看了個遍,甚至上下其手過,更是以絕對的力量壓服著他屈服,迫使他戒掉了五石散。
    這段過程裡她表現的極為強硬,甚至出手打過他、壓倒他不准他自殘,那段經歷怕是已經影響了他,讓他對她生出了類似“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一般的心理。
    狄葉飛恐怕屬於天性裡就會屈服於強者,很容易掰彎的那群人。
    可無意間將他掰彎的自己,卻不折不扣是個女人。
    這和鄭宗不同,鄭宗天生就喜歡男人,一旦知道她是女人,大概會憤怒悔恨一陣,然後重新喜歡上別的男人,可狄葉飛卻不同,他並不是天生就喜歡男人。在黑山時,他也會為那些葷段子羞紅了臉,也會在吐羅大蠻去游寨後好奇的聽一聽那些男女之事的段子。
    如果她從現在開始,試著將他當成共度余生的伴侶相處,告訴他自己的性別,慢慢灌輸他自己的擇偶觀,也許在未來的日子裡,她說不定會多一個志同道合、顏值也讓人滿意的另一半,自己也沒那麼孤單……
    但她已經沒有多久好活了。
    這時候告訴他自己女人的身份,注定是坑他。
    是告訴他女人的身份,十分感謝他的愛慕,然後殘忍的拒絕他……
    還是干脆不告訴他真相,讓他懷著這樣隱忍的感情,等著她死後這段錯誤自然地隨時間流逝?
    賀穆蘭沒有主意,也不知道該找誰商量,加上實在困極了,各種想法在腦子裡過了一圈之後還是沉沉睡了過去。
    這是這一覺睡得太不安穩,一下子是女裝的狄葉飛向她表白自己的愛意結果被拒尋了短見,一下子是男裝的狄葉飛哭著雌伏在她的身下卻發現她沒有黃瓜,又一下子是狄葉飛跑來告白被鄭宗大叫著跑進來狂/插/了幾刀……
    各種光怪陸離,簡直把夢裡的賀穆蘭都嚇尿了,偏偏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卻像是魘著了一樣,就是醒不過來。
    ***
    大營中。
    忙完了一天事情的狄葉飛看到天色漸漸發紅,知道夜晚快要到了,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這裡的綠洲很小,有陰影的地方也不多,這麼多人扎營在這裡,注定有一部分人要暴曬在陽光下,所以賀穆蘭要求盡量多人共用一個帳篷節省空間,實在沒地方睡的就去睡駱駝旁邊,駱駝的肚子比地毯還舒服,許多虎賁軍都把營帳讓給了高車虎賁,自己去睡駱駝。
    作為高車虎賁的左司馬,狄葉飛的部下自然在陰影裡的好地方給他豎起了一處營帳,狄葉飛看了看高車虎賁軍中許多竊竊私語著晚上沒地方睡的兄弟,突然笑了起來。
    “別再囉嗦了,我耳朵都快長出繭子了,剩下沒地方睡的兄弟,都去擠我的營帳去!”
    狄葉飛飛起一腳踢了踢某個族人的屁股。
    “就你話多!先給我進去!”
    “咦?那阿其火你睡哪兒?我們睡了你的帳篷的話……”
    幾個高車狄氏的族人面色猶豫地看了看帳篷又看了看狄葉飛。
    “我到了這裡還怕沒地方睡?我去跟火長擠一晚上。”狄葉飛大笑了起來。“我在平城都是住在花府裡的,花府主院都住了,擠個帳篷有什麼難事?正好和虎賁軍的花將軍商量下接下來的行程。”
    他隨意對手下擺了擺手,大步朝著賀穆蘭的帳篷而去。
    睡了這麼多個時辰,應該也休息好了吧?
    他也不是太困,正好可以和火長抵足而眠。
    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
    “花將軍和我家將軍睡?怎麼覺得有點怪怪的?”一個士卒想起那個畫面,忍不住腦子裡就替換上“被翻紅浪”來,立刻噤若寒蟬。
    另一個狄氏出身的高車人也笑著開口:“希望花將軍忍受的住,我們家將軍長得可是俊俏,花將軍出使也有半年了,這長路漫漫,枯燥寂寞……嘿嘿……”
    “你們在說什麼!”
    正准備回帳休息的鄭宗聽到幾個高車士卒的議論,立刻頓住了腳步,湊了上前:“什麼長路漫漫?”
    “你說,我們家將軍美不美?”
    高車人翻了個白眼。
    “美。”
    這一點毋庸置疑。
    鄭宗點了頭。
    “我家將軍美,花將軍又在睡覺,難保一醒來看到身邊躺著個如花美眷,沒注意是男是女,一下子就那啥了……我家將軍好像不是花將軍的對手……哎呀呀,這麼一想,趕緊得把阿其火給追回來,可危險了!”
    幾個腦補的士卒越想越慌,站起來就想追。
    更急的是鄭宗,眼淚都快下來了。
    “你說你們家將軍跑去跟花將軍睡了?!”
    “什麼叫跟花將軍睡了!會不會說話呢!”
    幾個高車人瞪他,“人家是故交,晚上想說說話不行嗎?”
    “行行行,不過花將軍睡相不太好,我去幫你們把狄將軍追回來!”
    鄭宗也不管其他了,掉頭就走。
    狄將軍長得貌美。
    狄將軍武藝高強。
    狄將軍位高權重。
    狄將軍還是舊交。
    雖然說看起來不像是好人,可難保其他條件好,還是讓花將軍動心啊!
    壞了壞了,這狄將軍願意千裡迢迢來救花將軍,搞不好半推半就就從了!
    不對不對,花將軍要是對狄將軍有意,兩人認識這麼久,早就成了!
    難道本來就是情投意合,他是癡心妄想?
    鄭宗越走越心急,越走越心痛,到了後來幾乎是發足狂奔。
    好在他跑的快,一路小跑到賀穆蘭帳前時,狄葉飛還沒有進去。
    不,不是沒有進去,而是給人攔下了。
    “陳節,你敢攔著我不讓我進去?我和火長擠一晚怎麼了?”狄葉飛橫眉怒目,眼睛裡綠光耀人。
    “這營帳睡兩個人足夠了!還有那羅渾,你怎麼也攔著我!”
    若是以前,那羅渾肯定放他進去了,兩個都是名義上的主將,溝通一番也是尋常。
    可那羅渾現在知道了賀穆蘭是女人,晚上的衛戍都是不假他人之手的,見到狄葉飛要進去睡覺,頓時心急如焚。
    “火長真的睡得太熟了,你進去會把她吵醒。她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會兒。”那羅渾壓低了聲音。
    “要不,你到我那窩一晚?我的帳篷也有空,我晚上值守,你先去躺躺?”
    “奇怪了,怎麼你也這樣?”
    狄葉飛有種被昔日火伴排斥的感覺,好像每個人都是一國的就是不讓他進入,頓時心中又委屈又奇怪。
    “你把我當外人了?”
    “你想到哪裡去了,火長這不是沒醒嗎!”
    “那我在外面等他醒了再進去。”
    狄葉飛也倔,當場盤腿一坐,不走了。
    鄭宗見到幾人在爭執,連忙也湊了過去,腆著臉說道:“我找花將軍有點事。”
    不管那羅渾和陳節之前對鄭宗有什麼不滿,如今看到他那張大花臉,心中同情和感激還是占了多數。
    如不是鄭宗護著賀穆蘭,花臉的就要變成賀穆蘭了。
    她本來就長得平庸,要再破了相,簡直讓人鞠一把同情淚。
    “那你也等等吧,這個時候了,火長大概快醒了。”
    快到飯點了。
    鄭宗點了點頭,也學著狄葉飛盤腿而坐,用余光打量了他一眼,心中止不住的得意。
    ‘嘿嘿,你要想留下來,我就也留下來,我也是敘舊!實在不行,我就建議火長在外面露天睡,正好可以暢談,帳篷裡憋悶的很。就是不讓你們獨處!’
    他賊賊地笑了笑,大花臉顯得更加猥瑣了,看的對面坐著的狄葉飛臉上肌肉直跳。
    ‘怎麼看他怎麼好看,絕對不能讓他和將軍獨處!’
    ‘怎麼看他怎麼古怪,絕對不能讓他和火長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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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藏龍臥虎

鄭宗和狄葉飛的爭執終於還是吵醒了賀穆蘭,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待狄葉飛和鄭宗的賀穆蘭最終大手一揮:
    “別吵了,帳篷不夠的話,狄葉飛你和鄭宗擠一擠吧!”
    “什麼,我和他擠?”
    “太好了,就這樣吧,狄將軍我那空地很多……”
    兩人被臉色不太好看的賀穆蘭掃了一眼,最終還是體貼的擔心她睡不好會暴躁的問題,手牽手(?)離開了營帳。
    那羅渾隨著披衣起床的賀穆蘭進了帳,見她睡眼惺忪,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火長,狄葉飛他是不是……”
    一切盡在不言中。
    賀穆蘭以前一直知道阿單志奇很細膩,卻不知道那羅渾這樣性子的人其實也敏銳的很。
    不但很敏銳,他的眼神裡竟然還有一些淡淡的感傷。
    是感傷狄葉飛的誤會,還是感傷什麼其他?
    賀穆蘭略過心中一絲尷尬的情緒,有些不太自然地點了點頭:“他大概誤會了什麼,不過我不認為他是斷袖。我命不長了,還是不要坑他了。”
    “又有誰能知道自己活多久呢?說不定下一刻戰場上的流矢就能帶走我們。”那羅渾搖了搖頭,“但我相信火長知道該怎麼做,您說什麼,我都聽您的。”
    “先瞞著他吧。他性子和你們不一樣,容易鑽牛角尖……”賀穆蘭不敢說,自己其實是被自己的夢嚇到了,不太敢面對那樣的狄葉飛。
    “我現在也沒考慮過終身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要談戀愛什麼的,感覺畫風都變奇怪了。
    她可是統領精銳虎賁的花木蘭,又不是什麼言情戲裡霸道將軍愛上我的絕世美女……
    那羅渾歎了一口長氣,搖搖頭掀起簾子出了營帳。
    賀穆蘭這一夜休息的其實不算好,但虎賁軍已經被疲兵之計累了許多天的將士們卻是休息好了。
    就算晚上的大漠冷的人發抖,但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還都是年輕氣壯的小伙子,那熱氣就夠暖和的了。
    天還沒亮,大軍就開始拔營,這個時候的大漠只有日出前後是最適合行軍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節奏。
    袁放和馮恆在營地裡跑來跑去,清點著輜重和人數,素和君從未想過使臣居然一個都不在,自己的得力屬下劉震也被源破羌綁了去,只剩光桿司令一個,只有到北涼的城池裡才能亮明自己御使的身份。
    狄葉飛和賀穆蘭合作多年,那羅渾也是昔日黑山軍的偏將,這幾人迅速動作起來,七千人的隊伍立刻有條不紊地開始離開綠洲,向著鳴沙郡而去。
    “鳴沙郡就是以那片鳴沙地聞名的。”馮恆介紹著:“靈州的鳴沙郡算是這條路上最大的城鎮了,無數商隊和僧人都會在這裡歇腳,也有許多馬賊化裝成商人脫手搶來的貨物,所以鳴沙郡三天兩頭就會有大的爭斗,畢竟有些商人發現了搶自己東西的馬賊,總是要去指認,官府又不能不管……”
    不管馮恆苦笑著又補充:“不過只要馬賊是以商人的身份進來,不鬧事又願意交稅,當地的太守是管不了什麼的,地方的衛戍軍人數也不夠剿匪的。”
    北涼的人口也不多,地廣人稀,一個郡的郡兵也許都沒有兩千個人,而沙漠裡馬賊們動輒能糾集起上千人馬,又來去無蹤,剿匪便成了笑話。
    各地的官員也不願意惹麻煩,對於這些強盜,只要他們願意交稅守規矩,在城裡銷贓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支這麼龐大的軍隊在涼國的地界裡行動,沙漠裡又到處是沮渠牧犍打探消息的北涼人,沒有一會兒就有武將打扮的北涼官員前來問清人馬的來歷。
    賀穆蘭手持節杖,素和君懷揣聖諭和憑證,狄葉飛則是來接應北涼使臣,順便調查使團出事的將軍,這一干人等的身份北涼當然是要慎重對待,再加上最近姑臧連連變天,這些官員也是小心,一得知賀穆蘭等人要去鳴沙郡補給,立刻先派了人火速回姑臧和靈州回報,然後小心翼翼地陪同前行。
    賀穆蘭等人又不是來攻打北涼的,有北涼的官員陪同,一路補給是不用擔心了,因為不用回欽汗也不必走沙漠,一行還算是順利,很快就到了沙漠邊沿的靈州。
    這些官員不停的問起賀穆蘭之前的北涼使者去了哪兒,已經被源破羌殺了的北涼使者能去哪兒?賀穆蘭總不能缺心眼的說去了天上,只能納悶地反問對方,難道不是已經回到姑臧城了嗎?
    這些被派出來的官員大多是沮渠牧犍那一派的,聽到這個消息甚至已經在懷疑是不是有後黨在半路上把使者劫殺了,以至於連孟王後在哪兒都不敢問,就怕這些虎賁軍已經和孟王後合作了,將他們殺了滅口。
    只是外表風平浪靜,其實早已經醞釀著風暴,不知何時就會爆發,就連護送魏*隊的官員和將領們都是戰戰兢兢,態度謙卑的不能再謙卑了。
    隨著虎賁軍和高車虎賁再次進入北涼,各種各樣的謠言也傳遍四方,有說魏國要來攻打北涼了,又說沮渠牧犍已經准備去國投降了,還有說沮渠菩提和孟王後都在魏*隊手裡,這次是給名正言順的世子撐場子來繼承王位的……
    北涼的商隊因為可能發生戰爭的緣故,都通通像是發了瘋一般往魏國或者劉宋跑,北涼各地因為商路發達而繁榮的城鎮一下子蕭條了起來,很多人根本就不敢在北涼多待一天。
    在這樣的情況下,賀穆蘭和狄葉飛率軍進入鳴沙郡時,就產生了不小的麻煩。
    之前血披風說出沮渠菩提可能在鳴沙郡的衛城時,素和君就懷疑過這裡恐怕已經被孟家完全控制,所以羅□和孟王後才能安心在這裡停留,然而不管他們如何猜測,都沒想到衛城的城守根本就不讓他們進入鳴沙郡!
    “沒有大王的手令,我不可能放他們進鳴沙郡。”此地的郡守叫做王興,是個漢人,對魏國人顯然大為忌憚。
    “我得到的文書裡,魏國使團已經啟程離開北涼,我怎麼會讓一支來歷不明的軍隊經過衛城!”
    沮渠牧犍派來的官員黃明仁臉色難看,這靈州的刺史是堅定的世子派,和王子繼位的沮渠牧犍並不對付,他們甚至不承認沮渠牧犍就是新的涼王,遲遲不肯回姑臧慶賀新王繼位,而且對京中的來使也多有防備。
    但他們居然敢在這種時候弄出這種事情!
    他們真當魏國人是吃素的嗎?
    “王興,你給我開城!我是尚書令,按禮你該出來拜見,居然就在城頭上和我呼喊,成何體統!”
    沮渠牧犍重用漢臣,所以大部分朝中新上任的官員都是漢人官吏。
    黃明仁氣急敗壞,素和君卻是饒有興趣的看著面前的外城城郭。
    矮小的城牆看著像是隨便就能爬上去一樣,衛城看起來並不是什麼軍事要鎮,如今商隊也得到消息紛紛避走了,為什麼這些人情願冒犯新王和魏軍也要阻止他們入城呢?
    不過是在外城郭內駐扎補給而已。
    “尚書令不是劉使君嗎?怎麼變成黃使君了?”王興在城頭上大笑,“不是不給進,這麼多人會驚擾到城中的百姓,諸位最好還是給個章程,這近萬人馬,我這小城可容納不下。”
    “答應他,安排其他人在城外駐扎,安排一千精銳入城。”素和君悄悄告訴賀穆蘭,“城中必有古怪,你、狄葉飛和我入了城肯定要被這些官員絆住參加宴席的,想法子讓蓋吳帶著一些精銳趁夜溜去普寧寺,打探沮渠菩提的下落。”
    賀穆蘭聽到素和君的話,點了點頭要求黃明仁安排,黃明仁見賀穆蘭沒有生氣,反倒做出了退讓,臉上神色才算好看了一點,對著城頭大叫起來。
    王興也知道不允許他們過去是不可能的,將人數從七千多人變成一千入城已經是很不錯了,當下下了城頭,親自給虎賁軍開了城門。
    衛城的衛戍兵和北涼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樣,滿身彪悍之氣,而且有許多發型和打扮奇裝異服,讓賀穆蘭多看了幾眼。
    那吊兒郎當的鎮戍校尉王興見賀穆蘭對他的兄弟十分好奇,撇了撇嘴說道:“別看了,都是些馬賊投誠,又或者是當地游手好閒的刺兒頭收編,我們這裡可不太平,手軟點的都沒命了。”
    賀穆蘭這才想起這條商路上魚龍混雜,諸多城鎮常有爭斗,恐怕就是這個原因,這裡的守衛才有一股彪悍的氣質。
    那王興只是地方軍事武裝的長官,很快郡守和縣令都滿臉大汗地跑了出來,在狠狠地罵了王興一遍(純粹做給魏國人看)之後,畢恭畢敬地說城中宴會已經安排好,勞軍的輜重也准備好了,就等將軍們赴宴。
    賀穆蘭等人已經知道恐怕是避不掉了,私下裡囑咐鄭宗和蓋吳兩人帶著一干身手敏捷的虎賁軍偷偷潛入城中,找到普寧寺後想辦法摸進去找到沮渠菩提。
    蓋吳並非魏國使團入編的使臣,鄭宗則是精通各國語言,溝通上會容易一些,他頗有急智心眼也多,所以賀穆蘭不怕他惹麻煩。
    晚宴很中規中矩,拜可以入城休息所賜,賀穆蘭和虎賁軍都能開始注意個人的形象,不再說滿身餿味蓬頭垢面,但即使如此,一個個曬成煤炭黑的樣子也實在是不雅。
    相比之下,沒那麼黑的素和君和狄葉飛就明顯很受歡迎,不少舞姬和侍女拼命地往兩人身旁貼。
    尤其是狄葉飛,簡直是男女通殺,各種狂蜂浪蝶找著法子和他搭話。
    賀穆蘭在外面從不喝酒,所以每一杯端上來的酒都被賜給身旁的陳節喝了。
    很少有人知道陳節是海量,但今天酒量驚人的陳節喝到了一半,竟然感覺腹中有些不適,頓時就警惕了起來,摸到賀穆蘭耳邊說道:“將軍,我想鬧肚子……”
    自從大行驛死在北涼王宮,賀穆蘭對酒水這種東西很敏感,立刻小聲問他:“是不是酒有問題?”
    “應該沒有毒,酒上來的時候我看著那侍女自己先喝了一杯。”這是接待外賓的程序,以示酒沒有問題。
    “不過我有些憋不住了,別是瀉藥……”
    賀穆蘭立刻沉下了臉,讓陳節去方便,暗中卻悄悄讓那羅渾帶著幾個武藝高強的親衛跟在陳節身後,如果有誰要下毒手,立刻想法子活捉了。
    素和君坐在賀穆蘭對面的席位上,見陳節和那羅渾繼而連三的離席,忍不住露出關切的神色,在廳內守衛的王興也感覺到有些不對,派了幾個侍衛去看動靜。
    這一下動作就大了起來,整個宴會廳裡人人都心不在焉,太守和縣令都是一副魂不守捨的樣子,頻頻向身旁的隨從吩咐著什麼。
    沒過一會兒,廳外就傳來了老大的動靜,一個滿臉是灰的小子被那羅渾提了進聽,往廳中一擲。
    他身後的虎賁軍綁著四五個人高馬大的壯漢,每個都是不甘的神色,卻不見有多惶恐。
    “將軍,這幾人在廁房裡埋伏,要不是我們跟去了,陳節恐怕就要被他們暗算了!”那羅渾蹙著眉指了指地上那個身形矮小的孩子,“這個小子應該是主謀!”
    見到虎賁軍從廳外押出來這麼一大堆人,而且還言之鑿鑿的樣子,郡守震驚地站了起來,滿臉不安。
    鳴沙郡的治縣是衛城,是以在這裡的,大多是靈州當地的大族、衛城的富商以及北涼的官員,這些人見一向老成的郡守站了起來,氣氛也變得極為怪異。
    很多人都在琢磨是不是郡守真的做了什麼。
    可也沒聽說過這位有什麼大的抱負啊?平日都是得過且過,怎麼敢得罪魏國人?
    那小子在地上扭著,聽到那羅渾指認他,立刻梗著脖子叫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些人害的我們城裡所有商人都跑了,我想教訓教訓他們不行嗎?”
    聽聲音尚且尖細,恐怕都沒有變聲,還是個孩子。
    賀穆蘭聽不懂盧水胡話,鄭宗和其他譯官都不在身邊,身邊隨同來的盧水胡人小聲和她說了他在喊什麼之後,素和君開口相詢:“敢問他是誰?這樣的宴會,為何什麼人都混的進來?”
    “真是抱歉,這是犬子!”郡守滿臉大汗地離席奔了下來,對著地上的少年就是一巴掌,拍的他整個人埋到了地上。
    “這是我在外面的外室所生,最近外室死了才回我府裡,是我沒教好,來人啊,將這孽子給我拖到……”
    “等等……”
    賀穆蘭覺得這很荒謬。
    “在我們的酒中下毒,又帶著人在廁房裡埋伏,一句孽子就完了?”
    賀穆蘭冷著臉走出席外,從地上將那個少年一把拖起,半點也不相信郡守的鬼話:“你到底是誰?在酒裡下藥是什麼目的?”
    那少年也是倔強,被他從地上拉起,愣是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滿頭亂發被賀穆蘭一拉一扯抖落開來,露出一張有些熟悉的臉來。
    這少年稚氣未脫,看年紀最多十來歲,擱前世不過是小學生的年紀,卻想不到這麼惡毒。
    看郡守的表情,肯定不會做出這種事,北涼現在岌岌可危,除非想要馬上打起來,否則做出這種事就是找死。
    別說郡守緊張,就連黃明仁等北涼官員都是恨不得咬死這少年。
    “土漠使君,雖說你這是你的兒子,不過冒犯他國使節是大罪,為了平息眾怒,你還是將他處置了吧。”
    黃明仁咬了咬牙,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麼錯。
    “按照我國的律例,謀刺沖撞他國使臣,應該鞭死。”
    那少年抖了抖,用不敢置信地表情看向黃明仁。
    “你是什麼人,是大王嗎?一句話就要我死?”
    這黃明仁原本是酒泉的官員,沮渠牧犍登位後才得了勢,擠下老尚書令坐了這個位置,和魏國使臣接觸、打聽孟王後的下落是他的第一個差事,此時生怕差事做錯引起舉國大禍,再聽這小孩簡直是冥頑不靈,心中更是厭惡。
    “我是尚書令,處置你一個小小頑童還是可以的!”
    他知道此地郡守有三個兒子,死了一個庶子不會影響香火,所以開口就是讓他死了平息魏國人的怒火。
    誰料那郡守上前一把擁住這個少年,大哭特哭了起來:“我和我那外室感情甚好,我家夫人善妒,她一輩子沒名沒分跟著我,臨死前只求我照顧好我們的孩子,是我沒教好他,怎麼能讓他就這麼送死?諸位如果非要殺他,不如殺我吧!殺了我,放了他!”
    “好一出父子情深。”
    素和君沒好氣地說道:“不過你們兩個都跑不了。”
    真都把魏國人當傻子。
    還是以為賀穆蘭和狄葉飛都是將領,所以腦子裡長得都是肌肉?
    “陳節怎麼樣了?”
    賀穆蘭想了半天想不起來這個孩子為什麼看起來面熟,她覺得面熟卻沒什麼印象的一般都是前世不怎麼接觸但是見過的。
    就憑這一點,賀穆蘭也不能讓他隨便死了。
    那羅渾帶著笑意道:“還在廁房裡蹲著呢,一時半會出不來。”
    拉肚子拉的連還手的余地都沒有了,想來之前試酒的那個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就把他帶走吧。至於土漠郡守……”賀穆蘭意味深長地看向黃明仁:“相信黃尚書會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復。”
    黃明仁原本就想替沮渠牧犍將靈州“梳理”一番,這裡幾乎是後黨的大本營,得到這個機會,立刻滿臉誠懇地表示一定會給魏國使團一個滿意的答復。
    那郡守也是真疼兒子,見魏國士卒要來提走那少年回去審訊,立刻將他緊緊抱在懷裡,甚至以死相拼,讓許多在場的族長和官員看了心有不忍,那少年倒是倔強,不但不害怕,還不停安慰郡守自己不會有事,就算有事他死了也沒什麼雲雲,引得許多北涼人升起了物傷其類之感。
    自從魏國繼而連三在北涼出事,對各地的通商確實有了不少的影響,因為住宿和補給帶來的發達商業一下子蕭條起來,當地的百姓也陷入了惶惶不可天日之中。
    這世道亂了那麼多年,還沒安定下來多久,又要生亂,從國主到奴隸,沒有一個不為所動的。
    這郡守的庶子無論是什麼原因去襲擊魏國人,但他們此刻站在涼人的立場,除了表明上唾罵他胡鬧、不重大局,心裡卻還是贊歎他的勇氣。
    這個年紀的孩子,許多還在斗雞走狗呢。
    可惜贊歸贊,他們的情緒對事情的發展一點幫助都沒有。作為受害人和勢強的那一方,少年還是被素和君身後的白鷺官帶走了,郡守也被黃明仁帶來的侍衛控制起來,恐怕少不了一些盤問。
    就在宴廳裡一片亂糟糟之際,原本守著宴廳安全的鎮戍校尉王興悄悄地溜出了大廳,頭也不回地投入了夜色之中。
    因為有這樣不愉快的事,還有之前入城的阻攔,賀穆蘭等人並沒有留在衛城之內歇息,而是連夜返回了在外城駐扎的大營。
    被白鷺官押回來的少年除了一開始嚎的那幾嗓子,後來就像是啞巴一樣,一句話都不說。
    黃明仁擔心魏國栽贓嫁禍,借故生事,留下幾個部屬拷問此地郡守就跟著匆匆而來,要求和魏國的白鷺官一起審訊這個少年,素和君笑了笑沒表示反對,就讓他在旁邊看了看白鷺官的手段。
    白鷺官審問,其手段不用多說,那孩子沒被戳幾下就直接表現出崩潰的樣子,自稱叫土漠小白,哭著說沒人攛掇,就是因為魏國在北涼作威作福看不慣,就想教訓教訓花木蘭一頓雲雲。
    這話一聽就是假話,帶著人手在廁房等著,明顯是想等人虛脫或沒有抵抗之力的時候殺人或綁架,可惜太過幼稚,不知道一軍主帥即使如廁也會有不少人守衛。
    要麼就是事先打聽過,知道賀穆蘭如廁從來不讓人伺候。
    如果是後者,那就更加居心叵測。
    可惜這少年年紀太小,落在白鷺官手裡沒有多久就體力不支昏了過去,再勉強刑訊恐怕會猝死,素和君有些遺憾地命令暫時給他休息一會兒,明日繼續。
    這冷水一潑,少年哆嗦著就醒了過來,瑟瑟發抖著被看管了起來。
    他已經開始害怕明日的到來了。
    就像是還不夠似得,已經拉肚子拉的快要虛脫的陳節當夜又發起了高燒,賀穆蘭又氣又急,蓋吳和鄭宗又沒有回來,連夜帶人敲開了城門,要求城中送名醫來治。
    其實是想借這場騷動大開城門,好讓蓋吳等人趁亂溜回大營。
    然而直到第二天上午,賀穆蘭一行人也沒有等到蓋吳和鄭宗回營。

☆、第440章 勇敢和懦弱

蓋吳和鄭宗帶著幾個斥候出身的黑山精銳離開了隊伍,一路小心翼翼的隱藏行蹤,靠著鄭宗熟練的羌語打聽到了普寧寺的下落,可還沒有進入普寧寺,就在普寧寺後門的小徑內給一鍋端了。
    賀穆蘭和素和君想的太簡單了,以為他們只是去打探消息又不是去抓人,以他們的身手肯定沒有什麼問題,卻沒想到普寧寺既然可能是孟王後托付兒女的地方,以她的本事,怎麼可能不在普寧寺裡留有後手?
    普寧寺內外看似平靜,實際上連只鳥都飛不進去。
    孟王後出去剿滅馬賊帶了三千孟家軍,可她自己的親衛隊和所有心腹武裝全部都留在了靈州的鳴沙郡,就是為了保護好自己的一雙兒女。
    這些人許多都是生活在地道裡的暗衛,一雙眼睛在黑夜裡也能視物,蓋吳帶著的人雖然慣於隱匿身形,但那只是相對普通人而言,對於這些專門用來在夜晚放哨的“暗衛”,蓋吳他們就像是黑夜中的火把那麼顯眼。
    要不是顧及著孟王後還在對方的手裡,需要他們打聽消息,恐怕普寧寺裡的人早就一刀一個把他們殺了。
    蓋吳和鄭宗是領頭之人,兩個人也不擔心普寧寺的人會拿他們怎麼樣,來之前素和君就告訴過他們,如果不幸落入敵手,大大方方報出來歷,北涼的佛門早已經倒戈了魏國,如果真是佛門的人,說不定他們還會捧著沮渠菩提送回來。
    要不是佛門中人,只要咬死了孟王後還在魏軍,就一定能保命。
    這位白鷺官的話自然不會有假,蓋吳直接說出自己是虎威將軍花木蘭的弟子,盧水胡人蓋天台的兒子;鄭宗更是擔心小命不保,說出自己是魏帝身邊的近臣,天子捨人兼使團的譯官,是使臣之一。
    其他幾位虎賁軍都是那羅渾從虎賁軍裡挑出來的精銳,忠心絕對沒有問題,只老實的做各種沉默狀。
    果不其然,普寧寺裡的人馬大多是孟王後的兵馬,聽到他們的身份,只以為是孟王後挨不住刑訊,或者是為了子女的安危所以透露了沮渠菩提的行蹤,卻沒想到是之前羅□送回沮渠菩提時暴露了自己的行跡。
    因為這樣的猜測,普寧寺裡的人更加惶恐起來,將這些虎賁軍關押起來之後,匆匆忙忙就要帶著沮渠菩提跑。
    “你們想要我跑去哪兒呢?”沮渠菩提已經被這些躲躲藏藏的日子弄的快要瘋了,這和他的母親之前和他說過的“天下之大,哪裡都去得”完全不同。
    “牧健兄長已經繼位,我在外面是失蹤的身份,無論出現在哪裡,都有殺身之禍。更何況我的母後還在魏國人手裡,我的阿姊又被寄養在土漠伯伯那裡,你讓我一個人逃?”
    他抿了抿唇。
    因為這段時間內心的煎熬,沮渠菩提已經瘦得臉沒有巴掌大了,眼睛下面也是深深的黑眼圈。
    “我不想逃了,就讓魏國人來把我帶走吧。我原本就是要出使魏國的啊。”
    沮渠菩提露出疲憊的表情。
    “王後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事,就是因為魏國人沒有把她交出去。即是如此,說明魏國還看重世子,只要世子沒出現,王後的安全應該就無虞。”
    孟王後身邊的將領衛亢龍對著沮渠菩提沉聲道:“為了世子的安全,我們犧牲的已經太多,我知道世子你很累了,但在你安全之前,不能輕易妥協!”
    “我根本不想要你們為我犧牲這麼多!”
    衛亢龍的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沮渠菩提大叫了起來:“你們把我關在這個地方,天天等著我阿母來接我,結果呢?阿母帶著大軍走了,回來了嗎?我阿姊被你們送去郡守那冒充我,為我做幌子,我求你們了嗎?我求你們不要做啊!你們一個個都不願聽!”
    沮渠菩提捏著拳頭顫抖:“我們一開始就錯了,結果步步錯,還要為我犧牲多少人才夠呢?拿北涼所有的百姓作為替罪羊嗎?”
    衛亢龍低著頭聽完沮渠菩提的哭訴,心中忍不住一陣酸楚,卻只能化為一聲歎息。
    他如今已經四十好幾了,幾乎是看著三兄弟長大的,他自己沒有孩子,對待沮渠菩提像是自己的子侄一般,此時卻只能寡然無味地吐出幾個字來:
    “恕屬下有罪……”
    衛亢龍垂下眼眸。
    “送世子回房!收拾東西准備從密道走。”
    “那些魏國人呢?”
    衛亢龍苦笑了一下。
    王後在他們手裡,殺了蓋天台的兒子激怒盧水胡人?還是殺了魏國的使臣激怒魏國人?
    他能怎麼辦?
    “把他們捆了丟在禪房,等我們走了之後魏國人會來找的。”
    他終是不敢做什麼。
    沮渠菩提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強迫著走了。當初黃沙漫天之時,他就想去找最近的綠洲和城鎮求救,卻被鐵衛營打暈直接送到了沙漠邊陲的小鎮,然後遇見一群窮凶極惡的馬賊,以俘虜的身份不算太體面的被送到這裡來。
    他在看見那可怕的沙暴時就知道大禍已經釀成,他曾不止一次的要求母親將他送回去,一切就當成馬賊見財起意,還有挽救的余地。
    可是他的母親卻安慰他只要做的不留痕跡,雖然有些變故,可結果還是一樣的,並且在他還在沉睡的半夜,帶著三千孟家軍離開了衛城。
    鳴沙郡的郡守是他大兄的死忠者,鳴沙郡的校尉王興是他阿母暗中收的徒弟,宮中暗衛出身,普寧寺的主持是他表嫂的父親出家為僧的寺院,整個寺廟裡的小和尚都已經被換了一遍,只有那位大和尚濟寧還留在寺中主持法事,以免衛城的權貴發現寺中不對。
    他名為被“保護”,其實和被“軟禁”也沒有什麼區別,除了後院這片地,他根本無法自己離開。
    有時候,他甚至想著干脆自盡算了。
    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懦弱無能造成的,如果他是像他的兩位兄長那樣能干,他的母親一定不會只想著帶著他們離開北涼。
    如果白馬是個男人,而他是個女子,也許這一切也不會變成這樣……他的阿姊性格肖似兩位兄長,一定能繼承他們的衣缽。
    而他……
    他只會躲在陰暗的角落裡軟弱地哭罷了。
    “要離開了,為什麼還哭呢?你不是一點也不想留在這裡的嗎?”
    和藹的聲音從門前傳來,沮渠菩提抬起淚眼婆娑地小臉。
    當看到是表嫂出家的父親,這位普寧寺的主持濟寧和尚進來,忍不住害羞地擦掉了眼淚。
    這人雖然名義上是親戚,實際上在表嫂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皈依佛門了。表嫂小時候是寄養在孟家的,後來還嫁給了表哥孟玉龍做妻子,這位大和尚也就對孟家人在普寧寺做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普寧寺的這麼多日子,他像是一位慈祥的長輩一般照顧著他,所以孟王後身邊一干不會帶孩子的武將們就把希望寄托與他,每當沮渠菩提情緒低落,就請他去安撫。
    這一次也不例外。
    “濟寧大師,我想去換回阿母。”沮渠菩提聳了聳鼻子,“花將軍是很好的人,那位蓋吳師父也是很好的人,我在魏國使團裡的時候,受了他們許多照顧,我不覺得他們會加害我,就算他們加害我,那也是我自己的錯,我不想再逃了……”
    “你可想過以後該怎麼辦?”所有人都在忙著撤退的事情,所以除了門外的看守以外,此時的守衛是最松懈的時候,濟寧也總算找到機會和他私談現在外面的情況。
    “我……我不知道……我一直都是跟著阿姊和阿母的。”
    “你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我卻是知道的。”為了不讓人懷疑,直到最近濟寧都還經常出入鳴沙郡的富豪人家,講經說法,消息從未斷絕。
    “王後率領三千孟家軍去剿匪,卻遇到虎賁軍先滅了馬賊,據說是找回了失蹤的你,王後心憂兒子,主動要求留在使團裡……”濟寧看著滿臉疑惑表情的菩提,同情之色大起:“這是不滿三王子登位的大臣們散布出去的消息。他們希望借你的名義讓三王子退位,畢竟你才是名正言順的世子。”
    沮渠菩提低了低頭。
    “我不想坐那個位子。”
    “孟家和馬賊勾結,意圖吞沒興平公主的嫁妝,在沙漠中設伏襲擊魏國人,最終使魏國傷亡慘重,孟王後起兵滅口,反被魏國所擒,被馬賊擄走想黑吃黑的世子殿下也被救回,如今魏國對世子殿下滿腔怒火……”
    濟寧吁了口氣。
    “這是大王傳出來的風聲。”
    “……和嫁妝沒關系。”
    沮渠菩提臉色更白了。
    “所以,殿下,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問你。你有沒有勇氣面對憤怒的魏國、面對登位後很可能將你除之而後快的大王、面對兩國百姓的千夫所指?”
    濟寧目光依舊溫和地看向沮渠菩提。
    “接受保護,也許是最好的結果。你母親留下的人,能保證你去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也許劉宋也不錯,你不是一直想去劉宋看看嗎?”
    “我……我只想讓兩國不要打起來,我想救回阿母,我想贖罪……”
    沮渠菩提被濟寧口中的話嚇得後退了一步。
    “諸法從緣起,如來說是因,有因必有果,彼法因緣盡。”
    濟寧聽見外面有不少人過來的聲音,只能草草丟下一句佛偈,給他塞了一樣東西。
    “你名為菩提,應是有慧根的孩子。”
    沮渠菩提還沒有問明白濟寧要說什麼,就被進了屋子裡的衛亢龍像抱小孩一樣抱了起來,朝著外面走去。
    “怎麼這麼快……”
    這才不過一刻鍾的時間啊!
    “郡守府的消息,白馬公主行刺花木蘭,被魏人抓走了。現在再不走,你們就真是要被一起抓了。”
    衛亢龍感覺懷裡突然一震,心中也是心疼,柔聲安慰道:“世子不必擔心,王後都安排好了,如果這裡被發現,我們就往鄯善逃。鄯善國的女王和王後有舊交,一定會庇護你的。”
    “阿姊被抓,會怎麼樣?“
    郡守府裡的人都把她當成自己了。
    “如果魏國人用刑,很快就會發現她是女的……”衛亢龍一行人腳步不停,幾百個暗衛速度極快地通過密道,幾乎什麼都沒帶,只拿著武器。
    如果再收拾東西,時間就來不及了。
    “一旦白馬公主女子的身份暴露,郡守府很快也會知道,那些大世子手下的人就會知道受了欺騙,普寧寺一定會徹底暴露出來。鳴沙郡不能待了,得趕快離開這裡。”
    衛亢龍對白馬的忍耐力一點信心都沒有,那個嬌生慣養的公主,最多打打獵騎騎馬,和他們這些經受過訓練的侍衛不一樣。
    要不是擔心鳴沙郡裡有沮渠牧犍的內應,他也不至於暴露白馬公主作為誘餌,現在他登了位,絕不會讓小世子活下去的。
    “在我阿母看來,我和我阿姊是一樣的。”
    沮渠菩提的聲音突然悶悶地從衛亢龍的肩頭傳來。
    “從來就沒有什麼女兒一定要為兒子犧牲的事情。”
    “什麼?”
    衛亢龍莫名地頓了頓腳步,又繼續往前走。
    在他看來,世子本來就比公主更重要,連公主自己也是這麼想的,才一點怨言都沒有的去了。
    “你們都走了,濟寧大師怎麼辦?”
    沮渠菩提突然又問了起來。
    “他會去他該去的地方。”
    衛亢龍有些不忍地胡亂咕噥了一句,腳下絲毫不亂。
    “你們把他殺了,是不是?因為怕暴露密道和行蹤……”沮渠菩提的聲音更加悲哀,“又一個人因為我死了。”
    “這些犧牲都值得的,哪怕要我死了才能保護您,我也願意。”衛亢龍知道沮渠菩提肯定已經悲痛欲絕,卻沒有心思去安慰他。
    他們一直都堅信這是孟王後設的一個局,到最後北涼一定還是沮渠菩提的,所以所有人才拼死保護好這位世子,哪怕犧牲一切都不在乎。
    因為只要他登位,所有的犧牲都能得到補償。
    也許有些人發現可能不太對,但這麼多日子以來效忠於王後,如果只是為了那條密道,又有幾個人能忍得下去?
    他們為的,就是能光明正大活在地上的那一天啊。
    正因為孟王後許諾他們,以後一定會讓他們自由的在地面上行走,能夠肆意的過完他們的人生,他們才願意跟隨她的左右。
    孟王後從不輕易許諾。
    然而他們從沒有過想過奔走天涯。
    他們想要的,是建功立業,是在北涼擔任配的上他們的職位,是日後勤王有功,是成為大王的近臣……
    “我知道濟寧大師給我這個是做什麼了。”沮渠菩提嘲笑著自己,“可是我連殺人的膽子都沒有呢……”
    “世子!你在干什麼!”
    密道裡,已經習慣了在黑暗中行走的暗衛們突然被這一聲暴喝驚得停下了腳步。
    沮渠菩提用匕首抵著自己的喉嚨,示意衛亢龍將他放下來。
    因為並沒有在黑夜中視物的本事,菩提下了地稍微踉蹌了一下,在一片驚呼聲中顛顛倒倒地站直了身子,對著密道裡的眾人開了口。
    “送我回普寧寺,否則我就自盡。”
    “世子,被匕首捅死是最痛苦的死法,氣管被切開後,你會呼吸不到空氣,一點點被自己憋死。我看到你的手在抖了,給你匕首的人不安好心,這匕首的尖頭這麼銳利,你會誤傷到自己……”
    衛亢龍冷靜的對看得見他的暗衛做了個“穩住”的手勢,開始了自己的對話。
    “你們根本不懂,我現在抖,不是我怕死……”沮渠菩提淚流滿面地顫抖著說道:“我受夠了,我是怕我忍不住直接刺死了自己,所以才在發抖。”
    “就算你們現在將我的匕首奪走了,我會咬舌、會撞牆、會投湖、會上吊,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自殺。如果我的阿母和阿姊都不在了,我出宮又有什麼意義?你們送我回去!”
    “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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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49:57 |只看該作者
☆、第441章 自投羅

“算了吧,還是個孩子。”拉的稀爛虛脫的陳節看著被綁在柱子上的白馬,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吊了一天手臂會壞掉的,就算真殺他也不必這麼折磨……”
    “陳將軍,素和使君不許他睡過去。”白鷺官搖頭否定,“我們要在他最困的時候不停問那些問題,那時就他防備最弱。”
    “痛苦會讓他的頭腦清醒。”陳節只是好奇害的自己這麼倒霉的人是什麼樣才進來看看。
    剛剛要拉肚子時候光注意廁房了,沒注意這小主謀什麼樣子。
    再一看不過是個孩子,雖然心腸狠毒,但他畢竟也沒有什麼事,嚴刑拷打一個孩子對他的良知還是有些觸動。
    白鷺官看慣了這種事情,再見陳節有些婆婆媽媽,忍不住撇了撇嘴:“陳將軍真是好心,那幾個壯漢手上可都不是假的,一不留神你就死了,居然還這麼好心對他。但是還是不行,必須又素和使君的手令我們才能將他從柱子上放下來。”
    陳節只是問問,如果不能給他松綁也不會勉強,他畢竟知道輕重緩急,所以踱著步子走到了那孩子身邊。
    白鷺官的審訊很有技巧,這個孩子被吊在一個木柱上,高度剛剛好夠墊著腳,手臂被吊在木柱上。
    這樣的設計讓他必須一直踮著腳尖,否則手臂就如同被扯掉一樣的疼痛,可是如果睡著了或者忍受不住一直用腳尖承力,疼的就是手臂。
    時間久了,手臂和下肢總有一項要出問題。
    素和君覺得賀穆蘭“正直”的有些迂腐,是不准備讓她知道白鷺官的刑訊過程,而賀穆蘭不准備參與但也不會阻止,她原本就是刑警隊出身,對於刑訊犯人這種事其實已經見怪不怪了。
    所以被觸動的反而是性格最為單純的陳節。
    他在孩子身邊繞了繞,看他昏昏沉沉又強忍著不睡,手腕被吊起的地方已經磨到出血,想了想撕下了前襟,撕成兩半稍微折疊了一下塞在鐵鏈和手腕摩擦的地方,歎著氣說道:
    “我們家將軍真的是一個好人,而且並不嗜殺,也不喜歡打仗,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害他,但是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是對你最好的做法。”
    那孩子斜著眼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又垂下了腦袋。
    陳節也做不了更多了,拖著虛軟的雙腿離開了帳篷,離得老遠還能聽到他和外面守著的同伴議論的聲音。
    “自從到了北涼,什麼破事都發生了,我們虎賁軍一定是和北涼八字不合……”
    “第二次刺殺了,北涼真拿我們魏國人當傻子……”
    被吊起的白馬將已經麻木的腳踝微微動了動,立刻感受到了刺骨的痛苦,而隨之而來的是手腕承受力道而造成的疼痛。
    如果不是她從小跟著母親學了一些武藝,根骨比其他姑娘要好一些,這一晚上下來已經殘廢了。
    饒是如此,不停來襲的困意和錐心刺骨的疼痛還是在不停的折磨著他,伴隨著白鷺官“你叫什麼名字?”、“誰授意你刺殺花將軍的?”之類的問題,白馬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漸漸脫離了軀體,飄到更遠、更遠的天上去。
    那裡有疼愛她的大兄,還有嘴巴最嚴從不告狀的二兄,還有那位英俊的表哥孟玉龍……
    好疼啊,母後。
    好疼啊,菩提。
    ‘我有些後悔去找花木蘭麻煩了,可是我又不能說出我的身份暴露弟弟,我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呢?’
    一盆涼水潑來,已經快要暈死過去的白馬打了個哆嗦,重新醒了過來。
    手腕的疼痛因為有陳節塞入的布條做緩沖,那疼痛不再讓人恨不得將牙齒咬碎,但隨之而來的寒冷讓她忍不住發抖。
    西北的夜晚是恐怖而陰森的寒冷。
    一個看起來老成一些白鷺官皺著眉頭看著不停哆嗦的白馬,對另兩個白鷺官說道:“把他衣服全部扒了,再把火盆送進來一個,萬一濕衣服貼在身上一晚上,明早他就真要死了。”
    多少人在刑訊過程中就是這麼猝死的。
    那兩個白鷺官連忙上前,一個撕扯白馬的衣服,一個出去要火盆。白馬之前受到所有的拷問都沒有這個白鷺官撕她衣服來的震驚,她幾乎是完全清醒一般不管不顧地尖叫著:“你們離我遠一點!不要碰我!啊啊啊啊啊!”
    被捆著的人能有什麼反抗的力量呢?都是男人,這些白鷺官可不忌諱什麼,幾乎是三兩下就把這個小孩剝了個精光,不好脫的部分都直接用撕的,於是乎,一具完全沒有發育的女孩身軀就這麼出現在了白鷺官們的面前。
    白馬已經滿臉淚水,羞怒讓她完全喪失了理智,大聲吼叫了起來:“你們這些畜生!你們這些魏國的畜生!”
    “這……這怎麼辦……”剩下的白鷺官傻眼地擦了擦冷汗。
    他們只是白鷺,又不是變態,對虐待女童沒有什麼特殊嗜好,只是為了得到消息而已。
    年長的白鷺官隨手脫下自己的斗篷往白馬身上一罩,沉著臉開口:“去找花將軍、狄將軍和素和君,這人既然是女孩,那土漠郡守就說了謊,她不是他的兒子。”
    “是!”
    ***
    白鷺官找上門來的時候,賀穆蘭已經完全坐不住了,准備帶兵闖一次衛城,去普寧寺找人。
    蓋吳和鄭宗走了這麼久沒反應,白馬那裡又不順,剛剛黃明仁又傳來消息,土漠郡守畏罪自殺了,死前只希望不要連累家人。
    但以沮渠牧犍那個德行,出了事肯定恨不得丟出一堆替罪羊逃脫,是不可能不禍及他的家人的。
    黃明仁氣憤極了,因為他們還沒上刑拷問呢,甚至連郡守的體面都給他留著,但他這麼一死了之,事情不會完了。
    土漠是西部鮮卑出身,這一支鮮卑在北涼還有很大的勢力,這和政治斗爭不一樣,是真的逼死了人。
    賀穆蘭剛點齊兵馬,素和君和狄葉飛就匆匆忙忙而來,告訴她昨晚行刺的那個孩子是個女孩,而且很可能不是土漠家的孩子。
    賀穆蘭正愁著沒有借口入城,當即要求白鷺官將那孩子送來,要帶著那孩子一起入城去找城裡的黃明仁議事。
    素和君和狄葉飛也擔心衛城裡後黨的人不少,當下也不囉嗦,點齊兵馬就往城中而去。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亮了,這麼多人行走的聲勢驚得城樓上一干北涼人馬立刻往上通傳,賀穆蘭卻看著那矮小的城牆滿臉怒火。
    “一刻鍾時間,你們不開城門,我們就沖進去了。”
    “花將軍,離開城門還有一個時辰啊,而且王校尉也不在!”城門官驚惶地大叫著:“有什麼要通傳的小的們跑一趟就是了!”
    賀穆蘭還沒開口質問,突然聽得城門內打殺聲一片,還有人不停的叫著:“開城門!開城門!不要誤傷前面的貴人!”雲雲,心中更是緊張。
    沒一會兒,不知是城門裡的人終於妥協了還是城門裡的人殺了一干守城的人馬,城門終於從內部打開,露出黑壓壓一片的人影。
    賀穆蘭的心中一沉。
    蓋吳和鄭宗走的時候沒帶幾個人,這麼一大片人,應該不是他們。
    然而等為首的幾人護著一個矮小的身影走出城門時,無論是賀穆蘭還是隨賀穆蘭來的人都失聲叫了起來。
    “蓋吳!”
    “鄭宗!”
    “天啊!世子!”
    那被蓋吳和幾個虎賁軍緊張的護在懷裡的,不是失蹤了許久的沮渠菩提還有誰?
    而不緊不慢追著蓋吳等人卻不上前的,看起來像是投鼠忌器,完全不敢上前,卻又不甘心就這麼離開,就這麼不近不遠地在沮渠菩提身邊打轉,就等著隨時上前搶走他。
    怎麼看怎麼像是蓋吳等人挾持人質,賀穆蘭、狄葉飛和素和君哪裡敢輕忽,立刻率著大軍湧上前去,將他們護在陣中,緩緩退了出來。
    “怎麼回事?”
    賀穆蘭看著自己的弟子。
    “我還以為你們在普寧寺出事了!”
    “確實是出事了。”蓋吳點了點頭。“普寧寺埋伏著大量人馬,就是那些侍衛。我們全靠世子才逃出來的。”
    鄭宗和蓋吳都對這件事不勝唏噓,看向沮渠菩提的表情也就越發復雜。
    此時的沮渠菩提已經不是以前賀穆蘭見到的那種又天真又呆萌的樣子,他的身上出現了一種賀穆蘭在孟王後身上看到的氣質,眼睛裡也有了悲天憫人的光彩,看到賀穆蘭的目光掃向他,他居然還能微微點了點頭,開口說道:“花將軍,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希望能跟你回了使團後再談論最近的事。”
    賀穆蘭沒有異議的點了點頭,將沮渠菩提護在自己身邊,下令收兵回營。
    素和君看見迎到了沮渠菩提,什麼刺客、郡守立刻丟在一邊,畢竟這個時候唯有這位失蹤的世子才是最重要的,立刻命令白鷺官貼身保護沮渠菩提的安全,名義上是保護,實際上是監視他不准離開。
    大軍開始移動,那些追出來的侍衛也跟著跑了過來,被虎賁軍強硬地阻擋住,賀穆蘭有些疑惑地低頭問沮渠菩提:“這些是你的親衛?”
    他搖了搖頭。
    “那些是我阿母的暗衛,奉命保護我的,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和我寸步不離。”
    沮渠菩提突然頓住了腳步,對著後面的暗衛們叫了起來:“你們都走吧,離得遠遠的!你們都有一身本事,天下哪裡都去得了!你們不是想光明正大的生活嗎?現在已經是了。”
    他對著一直保護著他的衛亢龍躬了躬身子:“衛阿叔,對不住了,我現在只想和我的阿母和阿姊在一起。”
    “你可以為王的。”
    衛亢龍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是大王欽定的世子,朝中無數大臣翹首盼望你能登基,我等奮不顧身的護著你,不是為了到外面快活,是為了輔佐你完成北涼的功業。世子,你如果不考慮我們,至少也要想一想北涼的百姓,想一想死去的興國世子和政德世子。”
    沮渠菩提臉色一僵。
    腰帶下墜著的核桃香囊讓他感覺沉重的走不動路。
    “那太好了,我們的目的並不沖突。”
    這個時候,滿臉笑容的素和君突然擠了出來。
    “我們也是要送沮渠菩提世子回姑臧繼承王位的。”
    “什麼?”
    “什麼!”
    匆匆趕來的黃明仁失聲叫了出來。
    衛亢龍也是臉色一變。
    “世子到我們魏國學習,本來就是要跟隨陛下身邊學習治國之道,好日後繼承北涼的。如今沮渠蒙遜國主崩逝,無論是於情於理都應該是沮渠菩提王子繼位。”
    素和君表情溫和地繼續說道:“這是我國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
    沮渠菩提臉色更黯,從他投向魏國的時候,就知道最終會是這個結局。
    但他並不後悔。
    “衛阿叔,如果你們選擇現在離開,其實才是最好的生活。我是個不祥之人,跟著我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沮渠菩提滿臉痛苦的准備再說些什麼,卻被衛亢龍突然亮起來的眼神止住了話頭。
    “我們渴望的當然是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衛亢龍和身後一干暗衛如同打了雞血一樣激動。
    “我們都是大好男人,自當建功立業,立下赫赫戰功,怎可安心做一田捨翁?世子不必在勸,請讓我們繼續跟隨您!”
    素和君笑的眼睛瞇了起來:“大丈夫當如是!各位不必緊張,菩提世子經歷一番變故,又尚且年幼,等開導開導就好,諸位不如跟著我們使團一路回姑臧去,也好照顧菩提世子,諸位意下如何?”
    衛亢龍看了看賀穆蘭,再看了看狄葉飛以及他們身後的人馬,除了選擇答應似乎也沒有什麼路走了。
    賀穆蘭搖了搖頭,對於素和君到哪裡都不忘拉人頭的本事佩服的五體投地。
    “來來來,我們一起走,為了安全的接回沮渠菩提世子,我們陛下派了五千精銳來,欽汗城還有大量的民夫可以征調,安全完全不成問題。不過呢,你也知道你們不是魏國人,所以進了我們軍中還是最好聽我們的調令,否則產生一些矛盾,你們語言也和我們不太一樣,來的都是高車士卒……”
    素和君自來熟地和衛亢龍勾肩搭背,順便不著痕跡地打探著衛城能有多少人可以用,孟王後一派控制的是那些州府等等。
    只有這樣才可以突破沮渠牧犍的封鎖平安的回到姑臧城。
    “素和使君!花將軍!你們答應了大王要去姑臧商議兩國交好之事的!”黃明仁見情況發展的這麼壞,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
    “你們不可背信棄義!”
    “對,是啊,我們不能背信棄義……”素和君摸了摸臉,笑著說道:“黃尚書,我們是准備去姑臧共商兩國交好啊!這不是為了北涼王的王位為兩位殿下做協調麼?北涼只有先安定下來,我們才能放心啊,你說是不是?”
    “你……你們……”
    “來人啊,黃尚書似乎突然生了病,站都站不穩了,把他和其他幾位使君一起請回營去!”
    “是!”
    “端方”的賀穆蘭和政治手段還比較青澀的狄葉飛,就這麼張目結舌地看著素和君輕而易舉的結束了一場可能引出的大戰。
    就算靈州和鳴沙郡的勢力不會同意他們就這麼帶走沮渠菩提,可是在聽到素和君許諾會讓沮渠菩提登上王位、而且還軟禁了黃明仁等人後,自然就會明白魏國的立場,對沮渠菩提進入姑臧提供方便。
    而且現在又不是大軍壓境,高車虎賁不過五千人,賀穆蘭也只有兩千人,看起來確實像是來“協調爭端”的,而不是拿這個幌子攻涼。
    莫說賀穆蘭和狄葉飛張目結舌,就連剛剛從衛城出來的鄭宗都滿臉崇拜地看向素和君。
    他自己最喜歡用“頭腦”而不是武力來解決問題,對那種談笑間仇敵變朋友的本事也十分仰慕。
    鄭宗知道自己的毛病,他不夠豁達,而且為人也不太好,很難信任別人也很難得到別人的信任,如果說花木蘭是他崇拜而且知道根本做不到的那種人,那素和君就是他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這位年輕人如今也不過是二十五六,既然有這樣好的手段和風度,連衛亢龍這些暗衛都被安撫了下來,情願接受虎賁軍的指揮,只為了能知道沮渠菩提的情況,隨時可以保護他的安全。
    再想到賀穆蘭曾經答應回平城後會正式向這位素和君大人舉薦他,而現在素和君已經在了,鄭宗就忍不住激動的顫抖。
    他已經看到了最適合自己的一條路鋪在了他的面前!
    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詢問別人的秘密,刺探別人的*,可以享受地聽到他們驚慌失措的求饒聲……
    那些陰暗無法對人敘說的心理,在成為白鷺官後都可以得到宣洩。
    只要他努力做個“好人”,用白鷺官的本事對付貪官污吏和壞人,就算手段再可怕再陰暗,花將軍應該也不會討厭他!
    鄭宗滿臉幻想而滿足地笑了。
    “鄭宗怎麼笑的這麼惡心?”
    那羅渾有些汗毛直立地問了問身邊的蓋吳。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看著他對我素和使君那麼怪笑?看上素和使君了?”
    “你別嚇我,白鷺官的手段可不是開玩笑的。”
    “那我想不出什麼理由啊……”
    因為衛城的王興一直沒有出現,郡中的守兵也就沒有和魏國人產生什麼矛盾,任由他們回到了大營沒有阻攔。
    沮渠菩提見局勢完全安穩下來後,就請求他們把自己的姐姐放了。
    這時候素和君和狄葉飛等人才想起來之前被一直拷問卻不肯透露身份的那個女孩,一時有些無語。
    他們的沉默明顯讓沮渠菩提誤會了,臉色煞白地問道:“難道……你們把她……”
    沮渠菩提眼睛瞪得渾圓,似乎賀穆蘭只要一說是就直接抹脖子自盡一般。
    “不不不,沒有沒有!”賀穆蘭被他話中的意思嚇了一跳,“她之前穿成男孩樣子,又自稱是郡守的兒子來行刺我,被白鷺官帶去審問了,恐怕吃了點苦頭,但性命應該無礙!”
    沮渠菩提這才松了一口氣,整個人都癱了下來,連路都走不動了。
    賀穆蘭知道就是這個孩子讓虎賁軍死了兩千人,也是為了保護這個孩子的行蹤讓孟王後殺人滅口,可看到這樣的沮渠菩提,實在是討厭不起來,干脆一把把他抱起來,像是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
    對於賀穆蘭來說,年紀尚幼的菩提也確實是個孩子就是了。
    “莫哭,莫哭,我們回去就把你姐姐放了,我保證她好好的……”
    ***
    “誰叫你跑出來的!誰叫你投靠魏國人的!”
    白馬被帶來後一看到弟弟就叫了起來,奔到他的身邊胡亂摸著他。
    “他們打你了沒有?他們欺負你了沒有?有沒有?”
    白馬自己的臉上和身上還有傷痕,腳指甲和手腕間全是血,一進屋子卻十分激動地檢查著菩提的身體。
    菩提一看到傷痕累累、連路都走不好的白馬就“哇”的一下哭了,抱著白馬哭的山崩地裂,江海倒轉。
    白馬原本是個倔強地要死的孩子,見到弟弟哭的這麼慘,再一想自己被幾個混賬看光了身子,還受了這麼多苦,大拇指腳趾甲剛剛那個郎中也說保不住了,更是悲從中來,她本來還是個孩子,受了白鷺官一夜拷問,身體和心理都已經到了極限,全靠一口氣撐著,這下子弟弟一哭她也忍不住開始大哭。
    沮渠菩提先還哭的傷心,後來聽到姐姐哭的比他還傷心,一下子倒收起了哭意,哭喪著臉求素和君和賀穆蘭為姐姐找個好郎中療傷,姐姐傷沒好之前哪裡也不去。
    素和君已經和衛亢龍打聽清楚了有那些州郡是支持沮渠菩提的,正想著趁著源破羌沒有胡鬧之前把沮渠菩提在平城來的使團手裡的消息傳播出去,再聽沮渠菩提有些抵抗情緒,連忙哄小孩一般說道:
    “之前不知道公主的身份,現在知道了,自然是不能怠慢。為了你們的事,虎賁軍已經損失慘重,再耽擱不得了,這樣吧,我會讓白鷺官照顧你們……”
    “你還敢讓那些人碰我!”
    白馬尖叫了起來。
    “我差點死在他們手裡!”
    素和君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他提到虎賁軍的損失就是想提醒他們,他們其實對於魏國來說是有罪的,不要太過分,結果不知是白馬故意裝傻還是就是沒聽懂,居然還繼續告狀。
    賀穆蘭最怕和刁鑽古怪的孩子打交道,狄葉飛更是冷哼了一聲,抱臂完全不去理會她了。
    幾個負責審訊的白鷺官心中不安地看向素和君,怕他將他們處置了安撫這位公主,好在素和君完全沒有這樣的意思,反倒給了他們一個眼神讓他們放心,這才壓下心中的不安。
    “可是使團裡大多都是男人……”素和君傷腦筋地歎道:“你叫我到哪裡去給你找伺候的人呢?”
    “我要那個圓臉的人照顧我!他們喊他陳將軍的!”白馬眨了眨眼,看著手腕上的傷,突然說了起來。
    “就是我在廁房裡襲擊的那個人!”
    “不行,陳節是我的親衛,負責保護我的安全。”
    賀穆蘭心中生氣不安。
    “而且你巴豆下的太多了,他現在根本照顧不了人,還要別人照顧。”
    知道這個白馬很可能是後來天台軍裡跟在蓋吳身邊的小屁孩,賀穆蘭突然升起了警惕之心。
    之前陳節就被這個白馬折騰的可憐,而且白馬好像還對陳節隱隱有了情愫。
    那時候白馬是流亡的盧水胡人沒關系,可現在她是身份尊貴的公主,還不知道陛下最後會如何處置北涼王室,但看赫連定的結局,恐怕不會太差,陳節和她完全沒有可能。
    再說這小女孩還是小學生的年紀呢,正是最殘忍最無理取鬧人生觀完全沒有塑造好的時候,要是把陳節坑了……
    白馬臉色一下黑了起來。
    “我就要他呢?”
    素和君看了看賀穆蘭,又看了看白馬,臉色為難。
    在他看來,讓陳節安撫這個小鬼幾天沒什麼,最多是被捉弄捉弄,陳節武藝高強,不會有太多問題。
    然而賀穆蘭這般抵觸,他作為好友也不好開口勸她。
    “我照顧你吧。”
    鄭宗突然上前一步,笑著開口。
    “我會盧水胡話,我聽你鮮卑話說的很生疏,陳節和你交流肯定有問題……”
    “離我遠點,丑八怪!”
    白馬繼續尖叫了起來。
    鄭宗一僵,像是被刺中了被刻意忽略的角落,不由自主地向著賀穆蘭看去。
    賀穆蘭似乎是被她的沒教養嚇住了,竟開口說道:“孟王後如此英雄了得,怎麼生了這麼個女兒!”
    這話已經很重了,可惜白鷺官之前折磨白馬折磨的太慘,此時她心中只有滿腔怨恨,聽到後咬牙道:“我阿母怎麼教我,不管你的事!我要像我幾個姐姐,你們才真是倒霉呢!”
    “興平公主比你可人多了。”
    那羅渾小聲嘀咕。
    “陳節不可能,鄭宗是我的譯官,也不會照顧你。你可以在盧水胡人裡挑幾個合適的。”
    賀穆蘭下了決定。
    “我們可以在下個郡府裡為你采買幾個女僕,但現在沒有女人伺候你。”
    “那她呢!”
    白馬指著狄葉飛。
    “你不是說沒有女人嗎?你還不是隨身帶著美妾!”
    “噗!”
    素和君捂著臉噴了。
    鄭宗使勁瞪她。
    什麼叫美妾!
    “我是高車虎賁左司馬,是男人。”狄葉飛沒好氣地哼出聲,“你要我照顧你?只要你有膽子,我無所謂。”
    見到姐姐開了個口,把魏國重要人物全部得罪完了,沮渠菩提拉了拉她裹著地斗篷,歉意地開口:“我們沒有什麼要求,我只希望能早日見到我阿母,請問她在哪兒?”
    “在安全的地方。”
    素和君高深莫測地回答。
    “這一點你們放心,她沒有事。”
    源破羌也不會讓她有事。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眼睛裡滿是驚疑,竟有些不敢再開口了。

☆、第442章 素和君的計劃

“來來來,讓老道看看,到底傷到哪兒了……”
    仙風道骨的寇謙之拉著白馬的手,露出慈祥的笑容。
    可被拉著手的白馬快要哭出來了:“我我我我我哪裡都好,不不不需要看看看看看……”
    “怎麼能呢?公主剛剛不是還說頭疼?”寇謙之狀似認真的把了把脈。“唔,好像真有些問題,且讓老道開幾副……”
    “我我我我沒病!我裝的!我就是想騙陳節過來!”
    白馬大叫了起來。
    “我不要吃藥!我不要吃蟲子!你這個老瘋子別過來!”
    “那怎麼是蟲子呢?那都是藥啊。”寇謙之笑的更燦爛了,“很多藥只有西北有呢,那些蠍子比中原的個頭大多了,我都恨不得多帶些回去,這邊的藥,藥性真是不錯……”
    “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聽到帳篷裡的動靜,陳節總算是松了口氣,躡手躡腳的跟著滿臉笑意的素和君離開。
    “姜還是老的辣……”
    陳節抹了一把汗。
    “我可不想再伺候她了,那簡直是把人不當人。”
    說要騎馬,結果讓他趴下來給她騎!
    他當他是畜生不成?
    還好寇道長回來了,否則他真要殺人了。
    這麼小的女孩,怎麼肚子裡有這麼多花花腸子?
    寇道長從迎接到賀穆蘭以後就離開了隊伍,去尋找北涼當地的道門打探消息,順便尋找源破羌的行蹤。
    之前東晉混亂,十六國並立,不少河西大族到了姑臧、酒泉、敦煌等地,也帶去了道門的信仰,畢竟晉朝道門的勢力大得不可思議。
    只是後來受到佛門排擠,道門在北涼一直無法大肆發展,只有一些士族依舊信仰,有道士出入傳道,否則以寇謙之道門魁首的地位,在北涼也沒有什麼用。
    寇謙之出去一趟,帶回來兩個關於北涼的重要消息。
    源破羌真的把假世子當真世子用了。
    沮渠蒙遜和沮渠牧犍的人在大漠尋找興平公主時,似乎在哪個商隊中帶回了一個女人,興平公主也許還活著。
    已經開始傳出風聲,說是孟王後帶著已經尋回的菩提世子前往樂都招兵買馬,准備殺回姑臧,各地開始蠢蠢欲動,北涼許多大臣都在觀望魏國的態度,沒有明確站隊。
    但源破羌帶走的還有許多魏國使臣,包括文書官和印信官,這些人在源破羌身邊,可以替孟王後和假世子提供許多方便,至少許多貴族想要追隨就有了魏國的保證。
    只可惜那些保證不是真的。
    “現在怎麼辦?”賀穆蘭一點都不關心那位白馬公主怎麼樣,對她來說,她就是充話費送的,沮渠菩提的添頭。
    “按照時間推算,赫連公應該到了西秦了,安全應該沒有問題。我想讓高車虎賁大張旗鼓的帶著沮渠菩提回姑臧去……”
    “如果源破羌拿了孟王後和假世子,是因為你的謹慎不合作而另辟蹊徑的話,知道我來了,而且找回了沮渠菩提,他就會帶著孟王後和假世子立刻找上我,和我匯合,一起共謀。”
    素和君也覺得源破羌提出來的計策是個好計劃,只是有些太把北涼人當傻子,計劃有許多不周全之處。
    可惜源破羌現在化明為暗,他本來就是南涼人,又有南涼舊臣掩飾行蹤,素和君想把他弄出來商量都不行。
    “那他如果煽動使團嘩變,搶走孟王後是為了奪那個位子呢?”賀穆蘭歎著氣問素和君。
    “如果是那樣,他當然不會把孟王後和假世子送回來,但被他迷惑的人卻會醒悟過來。這次出使的使臣都是我和陛下挑選過的,對陛下的忠心不用懷疑。聽到平城派人來了,而且菩提已經在我們的手上,這些使臣只會催促源破羌趕快匯合。一旦源破羌表現出推脫或者不願意,他們就能發現不對。”
    素和君對此非常肯定。
    “源破羌要招兵買馬、要用孟王後收攏軍隊,都有前提,一是孟王後配合他,二是大臣們願意配合他表現出魏國支持。失去哪一個都無法取信於人。”
    如果只有錢就能讓一個國家的武裝力量造反奪位,那各地富商早就都造反完了。就算有人是為了錢跟著孟王後走,但更多的還是為了以後的前程和未來。
    魏國沒有保證,有腦子的人是不會跟隨的。
    “所以,源破羌即使不想來,成了光桿司令以後也只能來了……”
    賀穆蘭點了點頭。
    “素和使君好計策。”
    “不是我好計策,是事到如今只能這麼做,說到底我還是來給你們收尾的,等赫連公到了,常山王恐怕也會陳兵到邊界來,以防北涼生亂。”
    素和君根本不但心所有人的安全,就怕到後來北涼各地起義,自己打成一團亂,就算魏國占了北涼,也變成一堆荒土。
    賀穆蘭舒展了下筋骨,想到還要再北涼不知道待多久,心中有些煩躁。
    聽到陛下在北燕征戰,庫莫提深陷敵軍之中,自己卻還在北涼和這些政客沒完沒了的玩手段、拼權謀,她就難受。
    這一趟北涼,可謂是損失慘重,別的不說,自己從京中帶來北涼脫手的財物就少了不少,袁放後來交易的許多奇珍異寶也是埋在黃沙大漠之中,只有一些特別珍貴的因為保存的良好,被挖了出來。
    其他大風起了以後被吹走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虎賁軍損失了這麼多人,就算拓跋燾大方,她也是要散盡家財撫恤一番的,否則過不去內心這道坎。
    花木蘭上輩子不過養著同火和好友的子嗣,而她身上卻背著五千多個家庭的未來,死了兩千多人,可能有無數家庭受到了滅頂之災。
    好在她陽壽不長,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些錢去了也就算了。
    賀穆蘭正糟心著要耗在北涼,素和君卻突然正色喊起了她的名字。
    “花木蘭。”
    “嗯?”
    “奉陛下的口諭,在北涼局勢穩定之後,你必須快馬加鞭帶著虎賁軍回京中去。”素和君臉上半點說笑都沒有。
    “為何……”
    賀穆蘭錯愕。
    “陛下走的時候帶走了羽林軍,虎賁軍和高車虎賁又被派來了北涼,京中防衛空虛,偏偏你離京之前,吳提在京中自盡的事情引起柔然人的不滿,漠南歸順的柔然人和當地頻頻產生摩擦。你也知道,平城離柔然很近,等到了冬天,還不知道會如何……”
    素和君說出拓跋燾的擔憂。
    “太子才五歲,竇太後年事已高,宗室對這位太子的態度十分曖昧,陛下擔心京中會出事,加上虎賁軍死了不少人,還需要回京安排補充軍戶等等,都需要時間。”
    一個宿將和一個新兵是不同的。
    黑山的精銳都已經補充了虎賁軍,賀穆蘭和虎賁軍磨合了很久才能屢屢得勝,如今又要補充新兵,至少要有半年左右的訓練期。
    拓跋燾原本組起虎賁軍就是想以虎賁軍為基礎擴充的,以每一個虎賁軍士卒為基礎,可以帶出十個新兵為精兵,五千人就能帶出五萬的大軍。
    但現在的情況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拓跋燾必須盡早打算。
    “陛下是擔心柔然人又反,還是擔心京中有人作亂?”賀穆蘭這下真是歸心似箭了。
    先別說太子了,花父花母都還在平城呢!
    “如果真要生亂,恐怕是兩個一起來。”素和君冷笑,又笑著說:“不過你別擔心,陛下在京中早有預備,二十四軍殿裡其實還有一支人馬,兵符在竇太後手中,你回到京中後,自然有人給你兵符和入宮的信物,你可直接帶著虎賁軍鎮守宮城,聽候太子的調遣。”
    素和君拍了拍賀穆蘭的肩膀。
    “所以,北涼的事就交給我們吧,你帶著寇道長盡快回平城去,你的身體也耽擱不了了。”
    賀穆蘭一愣,然後馬上醒悟過來。
    “什麼擔心柔然生變是為了安撫我吧?你們怕我死在北涼?”
    京中哪裡就缺她這兩千多人!
    “你也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陛下是相信你,這才把太後和太子托付給你。”素和君撇了撇嘴,笑著搖頭。
    “這裡有狄葉飛和高車虎賁在,你不必擔心。反倒是京中,我不在京裡,實在是掛念,想來陛下也是如此,平城離北燕近,有事也好支援。”
    賀穆蘭本來就不願耗在北涼,當即點頭答應,准備回營交代離開的事情。
    到了第二天,許多人都知道賀穆蘭要率虎賁軍離開了,其中就包括鄭宗和狄葉飛,連忙匆匆趕來。
    “火長,你怎麼要回平城!”
    “花將軍,為何素和使君要我從今天開始跟他留在北涼!您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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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失戀者聯盟

狄葉飛和鄭宗根本沒想過賀穆蘭會先離開北涼。
    尤其對於狄葉飛來說,這感情更加復雜,在他看來,這是賀穆蘭拼了全力、死傷了那麼多部下,甚至自己也九死一生才看到的希望,眼見著要迎來最後勝利的結果,卻被自己的好友摘取了勝利的果實。
    這是一種卑鄙,也是一種內疚,至少對於現在的狄葉飛,這是完全無法接受的事實。
    然而因為是大可汗的命令,誰也不可抵抗,正如狄葉飛所想的,虎賁軍對於原本友好的高車虎賁也有了一些意見,而高車虎賁的將士們在虎賁軍面前尚且抬不起頭來,更何況狄葉飛?
    以至於狄葉飛急匆匆見到賀穆蘭之後,竟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
    “火長,你怎麼要回平城……”
    狄葉飛神色復雜,只憋出這一句話來。
    “京中空虛,我得回去駐守平城。”賀穆蘭歎了口氣,“虎賁軍損失慘重,重建新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些都要時間。”
    狄葉飛看著賀穆蘭,想起自己當年滿懷著對未來的憧憬出使高車,雖然改變了自己族人的命運,可要得到魏國的重視,卻比他想象的要困難的多。
    若不是賀穆蘭告訴他平城附近大量有煤,又指引他去尋找,高車人至今在魏國還沒有立錐之地。
    一塊劃給高車人的土地,就是給了高車人最大的肯定。
    他知道陛下會派他來,並不是想要他得到什麼功勳,而是因為在京中的這麼多將軍之中,他和花木蘭的感情最好,他能壓過那麼多想要來北涼立功的宗室和宿將,依舊是靠著花木蘭的關系。
    他的人生之中無時無刻不投映著花木蘭的影子,像是最有力的依靠,又像是永遠無法攀登的高山,只要花木蘭還在一日,哪怕虎賁軍全軍覆沒,也依舊會有第二支虎賁軍,第三支虎賁軍……
    而高車虎賁如果全軍覆沒,他還能如此嗎?
    被深深的內疚和羞愧所攝,陷入了自我矛盾的怪圈之中,狄葉飛竟說不出什麼話來,反倒是一旁站著的鄭宗卻深深對賀穆蘭施了一禮:
    “花將軍,我知道以我現在的能力和已經毀了容的臉,原是不堪大用的,若不是您舉薦,素和君不會讓我留在他身邊,再造之恩,他日鄭宗必報!”
    要不是得到素和君的提拔,他一回到平城之後,宦途就算是完結了。
    在這個當官看出身、拼家世的時代,鄭宗並不算什麼名門之後,也沒有過人的門路,而他甚至連種田都不回,可以想象他將度過如何窮困潦倒的一生。
    然而白鷺官有許多不需要出面的官職,分析情報的官員、教導白鷺官新人的官員、作為暗哨在各地活動的白鷺官,很多都不要求長相。
    素和君明顯也是對他有了安排,才和藹的告訴他留在北涼他有大用,讓他暫時不要回京。
    賀穆蘭含笑看著陰郁氣質完全被拋開的鄭宗,知道他已經將之前那些憂慮和對未來的迷茫全部甩開了,笑的也十分欣慰。
    “不需要你報答什麼,你一路上對我的幫助很大,若不是你自己有這個價值,哪怕別人再提攜,素和君也不會用你。”
    若不是你自己有這個價值,哪怕比爾呢再提攜,xx也不會用你!
    這句話猶如驚雷一般,敲得狄葉飛猛然驚醒了過來。
    是!他怎麼能妄自菲薄!
    同火十人,除了他,又有誰能站到幾乎和火長並肩的地步,這也許更多的是機緣,但他每次都抓住了機緣,難道不是他自己的本事?
    “鄭宗,我有些話想和火長單獨談談,你能不能……”狄葉飛看著正在愉快交流的鄭宗和賀穆蘭,有一種被排擠了的感覺,忍不住開口請求。
    賀穆蘭剛剛把自己在血披風那裡得到的鐵面具送給了鄭宗,鄭宗上半邊臉有些猙獰,尤其是額頭和兩頰這種突出的部位,但下巴附近還好,所以這張半臉面具正好適合他。
    鄭宗原本就有收集癖,一想到這是賀穆蘭貼身用過的,更是喜不自禁。
    他原本氣質就陰郁,但一笑起來,連那張臉都沒有那麼難看了。若說賀穆蘭走了這一趟最欣喜的是什麼,那一定是自己最終還是改變了鄭宗,沒讓他徹底黑化走上宦官的道路。
    兩人笑的正愉快,突然聽到狄葉飛要求和賀穆蘭獨處,鄭宗那張乖巧的笑容立刻收了收,但還是拱了拱手,順從的離開了。
    只是人雖離開了,卻沒有走遠,只鬼鬼祟祟地躲在近處的營帳後面,豎起耳朵聽著動靜。
    “火長,你這一走倒是容易,我卻要念著你一輩子了……”
    狄葉飛幽幽一歎。
    賀穆蘭原本就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狄葉飛,見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立刻升起了一絲尷尬。
    “什麼一輩子……”
    “火長可想過,孟王後是你擒來的,沮渠菩提是你派去的人抓回來的,虎賁軍路遇馬賊,是你巧施計謀將馬賊趕跑保住了興平公主的嫁妝,如果沒有你的努力,我現在恐怕只能在黃沙下找到一捧骨灰而已,現在你走了,我卻要領軍與素和君一起處理北涼的事情,其實是搶了你的功勞。”
    狄葉飛十分冷靜地吐露著自己的心事。
    “我每一次晉升、每一次變強,背後都有著火長的推動,鄭宗說,提攜之恩來日必報,我卻是連下輩子都還不清。”
    賀穆蘭原本以為狄葉飛要說什麼一輩子,整個人肌肉緊張,隨時都可能捂著耳朵疾奔而出那種,再一聽居然是這個,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笑著出聲:“我們十人當初入火時就不分彼此,你的褲子襪子都是我縫的,現在還跟我客氣這個。就算你不來,京中也要派其他人來,與其功勞都讓別人得了,還不如是你。”
    她看著已經漸漸有了後世狄葉飛影子的同火,表情十分溫柔:“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更進一步。你性子細膩、個性卻不婆媽,而我卻正好和你相反,我性子簡單,卻太容易心軟。”
    賀穆蘭看著亂成一片正在忙著拔營的虎賁軍們,平靜地說著自己內心的恐怖:“說實話,當知道源破羌和素和君可能要一起攜著源破羌殺回姑臧去的時候,我就有想逃的沖動。我曾破過柔然,知道百姓家破人亡的痛苦,也見過拋妻棄子、親人相殘,就為了逃出生天的罪惡。我的性格讓我能無畏的抵抗敵人的侵略,卻在攻城略地之時滿心傷悲。”
    狄葉飛愣住了。
    他從不知道火長心中居然懼怕攻城。
    “我剛到北涼的時候,有一個小姑娘問我,是不是我們來了,娶走了他們最美麗的公主,就不會打仗了。我那是幾乎是落荒而逃,因為我知道,我根本無法給他們想要的回答。戰爭這種事,從來就不是我們這樣的武將能決定要不要開始的。”
    賀穆蘭的目光放的悠遠,竟有些超脫人世的疏離。
    “魏國要發展,要變革,要強大,首先就必須一統中原,然而‘一統中原’四個字的背後,卻是無數國破家亡,破而後立的過程。人人都道花木蘭是天生的將種,卻不知道花木蘭其實很討厭打仗。”
    “火長不要開玩笑了,你的軍功十轉,幾乎都是實打實……”狄葉飛脫口而出,卻又馬上噤聲。
    “都是實打實殺人殺出來的,是不是?”賀穆蘭笑笑,小聲輕喃:“難怪,難怪,原來這是報應嗎?”
    所以她注定活不長久。
    如果她的人生就是無盡的殺戮和征戰,死在她手中的還不知道有多少人。
    “對我,對虎賁軍,對大魏來說,你就是了不起的英雄,是我們軍戶出身的人足以仰視的目標。”狄葉飛難抑心中的激動,希望能打消賀穆蘭突然升起的軟弱:“即使不是我們,是別人領軍來,總是要死人的,至少我們能夠控制自己不變成只懂得殺人的怪物!”
    “是的,所以我才說,還好你來了。”
    賀穆蘭對著狄葉飛頷了頷首。
    “只有像你這樣內心堅定之人,才能完成素和君和源破羌想要完成的‘大業’。你們都足夠有野心,有能力,有決斷,懂得如何犧牲,而我雖然也都做的到,事後心中卻會痛苦。”
    賀穆蘭越說心中越是豁然開朗,她似乎明白了為什麼拓跋燾要將她召回平城,又為何出使這種“和平”的任務是由她領導,而“毀滅”這樣的任務卻是派了同樣渴望功名、希望在魏國立足,要給天下一份答卷的赫連定與狄葉飛。
    只有渴望成功的人,才能獲得成功。
    這個世界的原住民,要比她看的明白的多。
    想到這裡,賀穆蘭忍不住拍了拍狄葉飛的肩膀:
    “不要懷疑自己,陛下會派你來,肯定是因為只有你能勝任。就如陛下要召我回去,一定也有他的考慮。”
    “真的嗎?”
    狄葉飛跟在拓跋燾身邊時間不長,雖然也是近臣,卻依舊看不懂拓跋燾,更別說理解。
    對他來說,這位陛下對他的態度雖然和緩,卻像是可有可無。他身邊的人太多了,以至於想要靠近他都那麼困難。
    “不要小瞧了陛下的識人之力,否則我是怎麼出頭的?你也別覺得是搶了我的功勞,因為只有你真正的為大魏爭取到了利益,才有功勞這回事,否則世人只會記得花木蘭損失了虎賁軍,記得我國的使團被馬賊追的倉皇逃跑,我做了再多的事,也不過是別人茶余飯後的笑柄。”
    賀穆蘭所說的不是推測,而是絕對會發生在敗者身上的事情。
    狄葉飛怔怔地出神,賀穆蘭對他說的太多,他需要消化一陣。
    然而此時的賀穆蘭,已經面色慎重地對他躬了躬身。
    “這是你們的戰場,而我在北涼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時間,我會在平城靜候你們的捷報,祝狄君武運昌隆。”
    狄葉飛見賀穆蘭躬下了身子,也表情緊張地回了一禮,哽咽著點頭:“我不會讓虎賁軍被人嘲笑的,那兩千多條人命,我記下了。”
    賀穆蘭直起身,見狄葉飛的臉上已經沒有猶豫,終是淡淡一笑。
    屬於她的時代即將過去了,不到一年的壽命,是改不了這個時代的。
    以前像是護著雞仔的老母雞一般的自己,在改變了所有人人生軌跡的同時,也限制了他們未來的道路。
    然而未來終究是屬於這些原本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只有他們的思想觀、價值觀和人生觀發生了改變,這個世界才會變得更好。
    她可以推動,卻不可以替代,否則即使是她累死,她最終也只能被這個時代的浪潮給淹沒,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她會是大魏最堅固的盾,陛下手中最銳利的劍,唯有如此,才是花木蘭。
    而狄葉飛,最終會走向“鎮西將軍”的道路,成就他自己的人生。
    “那羅渾告訴我,說你曾經叫他轉告我,‘我不是斷袖’,究竟是什麼意思?”
    狄葉飛心中的激蕩漸漸平復,再見賀穆蘭笑的溫暖,原本憋在心中尷尬無比的話,還是問出了口。
    “哦,那個啊……”賀穆蘭眨了眨眼,竭力用平靜地語氣地回道:“因為我是個女人。”
    “……”狄葉飛的臉頰抽了抽,“你是說,我是把你當成了女人?”
    他滿臉“你他媽在逗我”的表情。
    “火長,你是不是很久沒照過鏡子了?”
    鬼才能看著你那張臉把你當成女人!
    你這是在瞧不起斷袖的腦子嗎?
    可憐賀穆蘭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告訴狄葉飛自己的性別,卻被狄葉飛毫無遮掩的話打擊的體無完膚。
    什麼叫“你是不是很久沒照過鏡子了”?!
    我可以理解為“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姿色”嗎?
    狄葉飛見賀穆蘭突然沉默不語,臉色變得很是奇怪,忍不住也歎了一口氣。
    “火長,我沒你想的那麼復雜,能跟在你身後就已經很滿足了,你大可不必這麼困擾。若是說長得像女人就能讓人斷袖,我又何必這麼苦惱,恐怕每天都要感謝老天爺給我這張臉了……”
    聽到狄葉飛賀穆蘭感覺自己的雞皮疙瘩不停地往外冒,渾身上下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地抖了抖。
    不是女人聽到情話的酥麻,而是“我被雷到了”的那種尷尬。
    雞皮疙瘩四起,不自在的只想跑,賀穆蘭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對勁,哪怕在游寨裡看到活春宮都沒有這麼別扭。
    再聯想到之前那句“你是不是很久沒照過鏡子了”,賀穆蘭更是有逃的沖動。
    狄葉飛還在自顧自地繼續說著:“火長用這個安慰我太可笑了,誰會將你這樣英雄氣概的好男兒當成女人呢?所以問題出在我身上,而不是你。但我對其他男人又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想想別的男人親近我就想嘔吐,這麼一想,我大概不是喜歡男人,而是單純對火長你產生了不該有的念頭罷了。等我從北涼回京,如果火長覺得對著我不自在,我可以……呃……火長?”
    狄葉飛還在悶著頭自言自語,卻發現面前沒有了動靜,忍不住左顧右盼,原地轉了幾圈,卻沒看到任何人影,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
    “火長……你果然是溜了……”
    看到賀穆蘭在狄葉飛“表露情愫”的時候就跑了,而狄葉飛還在低著頭說著什麼,離得比較遠,聽得不太真切的鄭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雖聽得不太真切,但“斷袖”、“女人”、“照鏡子”等等還是隨著風飄到了他耳朵裡。
    他好歹也是天子身邊的捨人,聰慧過人的譯官,又有臉素和君都誇贊的敏銳和推斷能力,只是通過寥寥的幾語,就馬上拼湊出了事情的真相:
    “火長,我喜歡你。”
    “不好意思,我是個斷袖。”
    “可是我是個男人啊!”
    “不好意思,我看著你總覺得你像是女人。”
    “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我能看的上你是你的福氣!”
    於是乎,被說的臉黑的花將軍就這麼被氣跑了,走的時候還顧忌昔日同僚的情分,沒有說出過分的話。
    哈哈哈哈!
    就知道我們家將軍是個純爺們!說斷袖就斷袖,一點也不含糊!
    長得美有個屁用!人家喜歡的也是男人!
    看看狄葉飛,長得那樣,找他不如找個真女人,好歹還是軟乎的!
    鄭宗滿意地站起身。
    就知道會捧著花將軍的劍摸來摸去,又總是用那樣眼神看他的,一定是對花將軍有意,果然斷袖總是會吸引斷袖,否則花將軍長得那麼普通,狄葉飛又怎麼會看上他?
    除了日久生情,必定是和他一樣,總是不由自主的只能看著花木蘭。
    ‘只是總歸是一場空罷了。’
    鄭宗看著環顧四周、悵然若失的狄葉飛,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
    他剛剛發現狄葉飛可能是在對花木蘭告白時,整個人憤怒的想要把狄葉飛撕成碎片,腦子裡全是在想該怎麼才能殺人於無形之中,又讓他死的痛苦的法子。
    然而就在剛剛,賀穆蘭以“我把你當成女人”的理由拒絕了他之後,鄭宗開始同情起他來。
    他好歹還有將軍的褻褲,將軍的襪子,將軍的面具,又被托付了終身,阿不,又將他的終身托付給了素和君,足見將軍對他還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至少他還能睹物思人,聊寄相思……
    可狄葉飛,注定要被性格端方的花將軍避開,以免以後尷尬了。
    他連拒絕人都拒絕的這麼干脆利落,就和當初告訴自己“我只喜歡好人”一樣。
    這麼一想,鄭宗更是同情。
    “算了,這世上斷袖那麼少,他又這麼可憐,在北涼的日子,我還是多照顧照顧他才是……”
    看在他失戀的份上!

☆、第444章 兩線膠著

賀穆蘭帶著虎賁軍和欽汗城征調的民夫朝著平城而回,沮渠菩提、嫁妝還有白馬公主都交給了素和君和狄葉飛,除了剛剛離開時白馬缺心眼地來她的營帳裡討陳節被她丟了出去,以及寇謙之拖了三天才說是吉日迷信的非在那一天出發以外,一切都還算順利。
    虎賁軍裡許多人雖然覺得沒有立下什麼功業,而且還損失這麼慘重的回去有些憋屈,但更多的是覺得北涼這個地方和他們實在犯沖,所以也沒有人鬧出什麼事來。
    回去的路上,白鷺官和沿路的消息一直源源不斷,寇謙之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所以賀穆蘭才沒有變成耳聾眼瞎之人,邊時刻關注著北涼的局勢,邊趕著路。
    北涼的局勢可謂是一天一個變化,而且處處都暗藏著危險。就在賀穆蘭走後的沒幾天,在樂都招兵買馬的源破羌得知了平城的人到了北涼的消息,也不知是真的沒有反意,還是忌憚素和君的本事,最終還是帶著孟王後前往素和君處匯合,只留下假世子和一干魏國使臣繼續在樂都以沮渠菩提的名義繼續招攬人馬。
    因為“沮渠菩提”下了檄文,文中直斥沮渠牧犍殺兄弒父,搶奪王位,更是把虎賁軍一行人在沙漠中遇到風沙的事情推到了他的頭上,先是說明沮渠牧犍暗中加害了魏國的大行驛,又安排並不可靠的向導,將魏國誘入死地,就為了殺了他這個幼弟。
    檄文是北涼頗有文采的大儒撰寫,將沮渠牧犍的卑劣行徑寫的栩栩如生,直把殺了大行驛,卻還來不及做什麼就被孟王後給擺了一道的沮渠牧犍給氣的鼻子都歪了,偏偏魏國又支持的是沮渠菩提,只能強忍著用行動表示自己的不滿。
    沮渠牧犍陳兵三萬在樂都往姑臧的沿路城池,並且趁著秋收囤積大量糧草進姑臧,又和北涼當地的豪酋大族、將門名士聯姻,大肆選取貴女入宮,鞏固自己的地位。
    孟王後和沮渠菩提則成了素和君等人的傀儡,令旗一搖,北涼四方來投,源破羌也不是傻子,將自己的心腹和鮮卑舊族混入各軍之中,每一軍都有自己人,加上有虎賁軍支持,沿路所有的州府要錢給錢,要糧給糧,還有大族帶著牛羊來歸附的,大軍直奔姑臧。
    由於沿途有不少大族歸附,源破羌又或威逼或利誘使得許多州府的官員變節,加上佛門的鼎力支持,姑臧很快成為了一座孤城。
    狄葉飛則率領高車虎賁和孟家率領的孟家軍攻打河西支持沮渠牧犍的諸郡、州縣,獲得畜產十余萬頭,徹底解決了冬日補給的問題。
    沮渠牧犍看情況不對,立刻寫信向劉宋求援,願意舉國歸附劉宋,希望劉宋能夠支援。
    此時劉宋也是一片混亂,劉義隆原本就常年病臥榻上,劉義康更是因病有大半年沒有理事,國內無人主持大局,眾臣互相攻訐,又有爭權奪利之事,國內文武大臣不能齊心,早就釀成了大患。
    等沮渠牧犍的求助信到了劉宋時,劉義隆當然不會輕視,撐著哮喘的病軀召集百官議政。
    北涼是大國,又富庶,劉宋早就覬覦不已,偏偏沮渠蒙遜是個老狐狸,左右逢源哪邊也不得罪,臨近的夏國一倒,立刻就投靠了魏國。
    見到沮渠牧犍願意稱臣換取劉宋支持的信函一到,劉宋馬上派出使臣賜沮渠牧犍不少東西,又將沮渠牧犍封為“都督涼、秦等四州諸軍事,兼任征西大將軍、涼州刺史,河西王”,然後調動兵馬沿黃河布防,大有魏國國內一旦敢調動兵馬離開國內,立刻趁魏國兵力空虛北上伐魏的意思。
    然而拓跋燾早就算計到了劉宋不可能坐視北涼動亂,已經到達西秦的赫連定立刻點起三萬人馬,陳兵在劉宋到北涼之間,統萬城的常山王拓跋素也調動夏境的兵馬,一旦劉義隆真的起兵,首先就會被夏國和西秦的兵馬包抄,到不了北涼就直接被吞掉。
    困守姑臧的沮渠牧犍四處求援,吐谷渾、高昌都明確表示了不干預北涼的內政,酒泉和敦煌兩地支持沮渠牧犍的將領則率兵南下救援姑臧,和孟王後與魏國組成的聯軍陷入了膠著之中。
    沮渠牧犍占據天時地利,又是長子,沮渠菩提卻是正統,擁有原本的興國世子和政德世子支持的人馬,不但北涼陷入了一場征戰之中,北涼朝堂上更是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姑臧城內、敦煌、酒泉、沙洲、靈州,各地到處都是魏國的白鷺官和佛門的僧人揮舞著財寶或利刃進行游說,沮渠牧犍漸漸開始對臣子失去信心,總覺得他們已經都被魏人賄賂,整日裡就在長明宮中鎮守,哪裡都不去,生怕一出去就被刺殺。
    姑臧曾經被沮渠蒙遜加固過,姑臧城內外都有流動的水源,又剛剛經過秋收,按照正常的估算,至少能撐過半年。
    可孟王後的人馬全靠各地投靠者支撐,若再無勝績就會讓人心不穩。而沮渠菩提又年幼,不足以服眾,魏國卻是外人不能完全信任,漸漸的,孟王後這邊的聯軍也開始出現問題。
    北涼的局勢,徹底讓源破羌、素和君和狄葉飛揚名天下。源破羌起出南涼寶藏,對當地風俗人情和地理都了若指掌,又有接近三萬的鮮卑舊部來投,加上這些鮮卑舊部的牛羊財產,成為比歸順大魏的赫連定人馬還要龐大的一股勢力。
    狄葉飛在北涼一戰中也初露崢嶸,高車人制造的兵器原本就天下聞名,他所率領的高車虎賁裝備之精良簡直是駭人聽聞,人手一把改良的馬刀,雖沒有削鐵如泥,卻不知毀了多少刀槍劍戟,加上射出去就會卡入骨頭的特殊箭矢、連環編成的鎖甲,以及馬臉、馬要害處的馬甲,屢屢讓北涼人聞風喪膽,稱之為“鐵甲軍”。
    因為冶鐵技術發展而產量大幅度提升的高車煉鐵法終於現出人世,人人都以得到高車人手中的兵器而為目標,甚至連狄葉飛和北涼軍隊對抗時都有些頭痛,由於名聲傳出去了,還是有不少亡命之徒不為了殺人,就為了搶兵器的,簡直是防不勝防。
    一旦一個高車軍在戰場上落到馬下,立刻有無數人攻上前來,就為了先搶下死人身上的鎖甲和武器。
    為了保護煉鐵的技術,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族人,狄葉飛不得不下令高車虎賁出手不可留情,如果有同伴受傷必須立刻支援。
    他新造的雙戟本來就鋒銳,武藝又高強,和賀穆蘭專挑強者對敵,擒賊先擒王不同,狄葉飛沒有這種無謂的“自尊”,一旦出手力求克敵,殺起北涼的普通士卒也毫不留情,漸漸在信佛的北涼落了個“血腥修羅”的稱號。
    素和君則是真正的笑面狐狸,他安排白鷺官和隨著源破羌回來的盧水胡人混入北涼各州縣的城中,要麼暗中結盟,要麼挑撥離間,或是引發城中嘩變,使得不少北涼原本忠於沮渠牧犍或者不願淪為亡國之人的忠臣談之色變。
    除此之外,這位白鷺官的身邊又出現了一個謀士叫做“鬼面”,其陰險狡詐直讓人恨的牙癢癢。就是這位鬼面炮制了無數可怕的謠言,有沮渠牧犍如何強迫寡嫂的、有沮渠牧犍如何專好人妻,一知道朝中大臣的妻子美貌就召入宮中的,還有沮渠興國和沮渠政德如何會英年早逝,然後沮渠牧犍趁此發跡的雲雲。
    他和性格還算正派的素和君不一樣,這些謠言都是十分香艷而通俗易懂的黃段子,又找了許多投靠了魏國以保命或保護貨物的商隊傳播,說的是有鼻子有眼,北涼王室原本就荒/淫,姑臧城中許多人都知道,這一下更是捅了馬蜂窩,弄的好像沮渠牧犍手下的大臣妻妾都給沮渠牧犍睡了一輪似得,連城下罵陣都是這些東西,士氣陡然大跌。
    沮渠菩提因為年紀小,孟王後控制自己的宮中又嚴,沮渠牧犍也想找人反擊,竟找不出理由,只能污蔑沮渠菩提並非沮渠蒙遜之子,是孟王後在後宮中與侍衛亂/性生下的孽子。
    然而這種事幾乎是無稽的污蔑,沮渠菩提雖然年幼,但卻是沮渠蒙遜幾個兒子裡長得最像他的一個,完全找不到孟王後剛毅輪廓的影子,也只能罵罵口水戰,讓外人笑話北涼王室亂的可以而已。
    可惜劉宋大軍陳兵布防,還等著魏國一動兵馬就趁機收復河南地區,誰知道魏國幾乎沒在國中調動兵馬入涼,靠著手中掌握的王後和世子就攪動的北涼一片腥風血雨?
    北涼要求沮渠牧犍退位讓沮渠菩提登基平息戰亂的呼聲越來越高,沮渠牧犍的位子也越坐越燙,姑臧城卻被守得紋絲不動,哪怕姑臧外打成一片,也沒有任何更加多的進展。
    而此時,魏國對北燕的戰事也陷入了可怕的局面。
    拓跋燾率領大軍北上,先揮軍去解救被困在昌黎郡的庫莫提,高麗人果然聞風而逃,直接調轉人馬和龍城裡的北燕大軍裡外夾攻圍城的樂平王拓跋丕。
    拓跋丕考慮到拓跋燾的大軍已經北上,此時不宜損失太多人馬,而是應該盡早和昌黎郡的羽林軍匯合,所以下令撤軍。
    昌黎郡的治縣昌黎縣是龍城附近較大的城池,一直負責拱衛龍城,若不是庫莫提占據了這裡,也不可能憑著幾千鷹揚軍苦守這麼久。
    拓跋燾率領羽林軍解了庫莫提之圍,大軍剛剛進了昌黎郡,正在整軍之際,卻遇見渝水潰壩,水淹昌黎,使得魏軍遭受突然的打擊,拓跋燾和庫莫提下落不明,同樣下落不明的,還有上千名羽林軍和宿衛軍。
    出了這樣的事,還是在並非洪水泛濫的秋季,樂安王拓跋丕大驚失色,連忙派人去渝水上游打探,又在渝水流進的地方散出無數人馬查找拓跋燾的下落。
    等到了渝水上游,魏人們才發現燕國早就已經設下了重重的圈套,先是用世子引誘庫莫提率精兵追擊,又派出高麗人驅趕庫莫提到昌黎郡,迫使這位能征善戰的穎川王困守昌黎,而後趁著夏天雨水充沛,將昌黎上游築起了河壩,蓄起了大量河水。
    待拓跋燾大軍到了昌黎,河水已經蓄到了可以淹沒整個昌黎縣周邊的地步,北燕的工匠們挖開河壩,使得渝水沿岸決堤,大水突然湧向了昌黎城,使得並不善水的魏軍遭到了災難性的打擊。
    在此之前,因為兵者是凶事,無差別打擊的戰役很少,屠城有、殺人有,但是用決堤的河水毀滅城池,包括其中的平民和牲畜,實在是慘無人道到令人發指。
    魏軍人數眾多,又有大量的馬匹和器械,即使發生洪水,依然能夠依靠逃亡高處和會游泳的馬等脫離險境。可是原本就住在昌黎縣的百姓卻真的是遭了秧,大量的房屋被沖垮,糧食和家畜毀於一旦,被淹死的人飄在水裡,到處是一片人間地獄的景象。
    等到再過一陣子,死者如果不得到處理,河中有浮屍的地方還可能爆發瘟疫,使得沿岸的百姓全部受到影響。
    但這種方法簡單又可怕,許多城池都建在水系旁邊,或者干脆有水系貫穿而過,一旦這種野蠻又滅絕人性的攻城方法紛紛為世人效仿,可以預見未來的戰爭將會變成何等殘酷。
    未蔓延開而夭折的瘟疫、風城中漫天的風暴,再加上一場長達三個月,從夏天一直到秋天的布局,徹底給魏國之前“戰無不勝”的囂張氣焰潑了一盆涼水。
    這世上,並不是人人都是傻子,哪怕不能力敵,也依舊有無數聰明人為了自己國家的存亡而拼命,哪怕是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
    於是剛剛回到平城的賀穆蘭,接到的卻是拓跋燾和庫莫提雙雙失蹤,而漠南投降的柔然人又開始蠢蠢欲動的消息,頓時大吃一驚。
    “那麼多羽林軍和宿衛軍保護,到底是怎麼讓陛下被水沖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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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50:44 |只看該作者
☆、第445章 太子召見

不同於賀穆蘭離開時百官夾道相送,賀穆蘭回京的時候,京中根本就沒有人來相迎。
    就像是有一種什麼樣的法術籠罩了整個平城,讓每個人都謹小慎微起來,從城門官到出來例行迎接的大臣,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避開北涼的事情不提,只是護送安置他們去城外的大營駐扎。
    寇謙之這段時間一直在為賀穆蘭陽氣過盛的事情設法延緩,在路上也有了些想法,一到平城立刻和賀穆蘭告辭,要回道觀之中召集有能之士。
    賀穆蘭並不覺得寇謙之能夠為她續命,她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於是對此並不在意,但還是謝過寇謙之的辛苦。
    有寇謙之在,這一路行的極快,他又通曉天文地理,雖已年近七十卻身體硬朗,簡直毫不遜色之前那位能干的大行驛。
    果然修道總有些仙風道骨嗎?
    回大營的這條路賀穆蘭已經走了無數回,閉著眼睛都能回到軍營,然而當看到虎賁軍大營熟悉的營門時,還是有不少兄弟抹起了眼淚。
    五千人出征,只有兩千多人回返,昔日那些一起操練一起上陣的日子,那些要揚名立萬的豪言壯志,就這麼無疾而終。
    悲傷的氣氛一直沉浸在眾人之中,直到宮中來了人,領著滿載著各色物品的車隊進入軍營,賀穆蘭才吃了一驚,連忙去營外迎接宮中御使。
    “太子殿下宣召花將軍進宮!虎賁軍諸位將領隨同前往!”
    那禮官年紀也很輕,並不是賀穆蘭熟悉的宮人,但風度和儀態都不比常年宣旨的宮使們差。
    “是!”
    賀穆蘭及身後的將領們彎腰接旨,每個人的臉上或喜或憂,不知道這位五歲的小太子要宣他們進宮做什麼。
    “諸君出使北涼辛苦,京中對諸位的經歷也是不勝唏噓。太子殿下特賜下美酒兩百壇,豬牛羊各一百頭,諸位這幾日可放下軍令,好好休息。”那禮官滿臉惋惜道:“就算今日要祭拜一番,或是這幾日在營中好好歇息,都不算違背軍令。”
    賀穆蘭聞言抬起頭來,滿臉都是驚訝。
    從北涼來回一趟,足足用了大半年,其中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人滿心傷痛,已經到了要爆發的邊沿,這時候宮中送來酒,就不怕虎賁軍出事?
    還是那位太子就等著虎賁軍鬧事?
    這是太子賜下來的恩旨,賀穆蘭也不可能就這麼推辭,心中已經打定主意等會暗暗傳令眾人不得狂飲失態,免得惹出什麼禍端。
    還沒等賀穆蘭准備下令不得狂飲,那宮使就像已經了然一般對著賀穆蘭點了點頭:“花將軍不必驚疑,這是竇太後的意思。各位在北涼壓抑的很了,此時回了平城就等於回了家,只是京中現在有些不太安寧,不便大張旗鼓的接風,但虎賁軍放松放松還是可以的。”
    聽到是竇太後的意思,賀穆蘭心中已經有些懷疑是不是竇太後有什麼謀算,必須要麻痺別人的視線,讓他們認為虎賁軍這幾天已經又醉又睡,不可大用。
    於是賀穆蘭若有所思地謝過恩旨,和其他將領回營梳洗換衣,准備跟著宮使進宮,暗中卻要那羅渾通報各軍,酒依舊喝,牛羊豬也給宰了,但人人都必須保持清醒,不可以喪失作戰能力。
    賀穆蘭在路上就和虎賁軍解釋過,因為他們是直屬於皇帝的軍隊,所以陛下御駕親征期間,京中防衛空虛,虎賁軍就要起到拱衛京師的作用,回到平城會比在北涼的局勢更加復雜,人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備,按照鮮卑部落的慣例,大可汗一旦去打仗,留下來的繼承人就是他們的主子,每個人也都做好了為太子而戰的准備。
    於是虎賁軍看起來一片歡聲笑語,眾多兒郎歡叫著出去搬酒牽羊,實則是外松內緊,完全沒有放松警惕。
    賀穆蘭也不敢怠慢,和一干將領換過了朝服,立刻隨著宮人進宮,路過東市和內城之時,還引起了許多昔日崇拜他的年輕人駐足求見,只是因為急著進宮,所以路上沒有多耽擱。
    太子住在東宮,即使監國也不能住在拓跋燾的宮中,虎賁軍七八位核心將領一進東宮的傳文閣心中就是一驚……
    在傳文閣裡的,除了那位才五歲就已經有模有樣的太子以外,還有端莊慈祥的竇太後、風度翩翩的崔太常,以及應該隨著拓跋燾御駕親征的中書監兼征東大將軍丘穆陵壽。
    見到丘穆陵壽在這裡,而且還和崔浩並席而坐,賀穆蘭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丘穆陵壽是鮮卑勳臣大族丘穆陵氏的族長,娶了樂陵公主為妻,和宗室關系緊密,身份貴重。他祖上一直輔佐拓跋鮮卑,為人聰敏能辨,所以名聲在外,很早就娶了這位公主,是管理鮮卑南部的南部大人,也是中書監,總錄機要。
    然而此人和崔浩一般,因為年少成名,身份貴重,頗有些恃才傲物。他能文能武,又是權貴出身,身後站著大多數鮮卑貴族;而崔浩是漢人高門出身,五姓之首,本身才華冠世,自然也高傲無比。
    崔浩得拓跋燾器重,又算無遺策,京中眾人皆敬重崔浩,即使是太子也都一直恭恭敬敬奉弟子禮,只有穆壽一人常常排擠崔浩,給他穿小鞋更是穿的光明正大,而且認為崔浩並不如他,不過是一文弱之人,這一點就連拓跋燾都很頭疼。
    古弼和崔浩不對付,更多是是來自於政見不合,這穆壽和崔浩不合,那就純粹是看不順眼,於是乎,在許多場合裡,除非實在沒法子,拓跋燾是不會把這兩個人單獨安排在一起的,京中大臣也是如此。
    賀穆蘭雖然並不經常上朝,但她身邊素和君和狄葉飛經常出入花府,又有若干人經常說說無聊的八卦,對京中這些權貴都了解一二,穆壽位高權重,還是鮮卑貴族,賀穆蘭但凡上朝就跟在鮮卑那一列裡,自然認得這位站在最前排之一的中書監大人。
    也許是太子這幾個月的表現讓所有人滿意,又或許是所有人給太子面子,如今太子正端坐在主席之上,竇太後和崔浩等人還在下首。
    賀穆蘭等人立刻給太子見禮,短手短腳的拓跋晃竟然有模有樣地上前攙扶,驚得賀穆蘭幾人恨不得蹲下身子說話——太子實在太矮了,真上來扶,只能扶腰啊親!
    “諸位在北涼的事情我已經看過欽汗城的來報了,實在是讓人惋惜。”一臉稚氣的拓跋晃帶著童聲說道:“花將軍放心,虎賁乃是為國捐軀,我必會撫恤這些勇士的家人。大行驛的家人,我也會派人妥善照顧。”
    此言一出,虎賁軍眾將士們立刻“啪嗒”又跪下了。
    兩千多人的死難並不是個小數字,但有太子說這句話,肯定是已經得到了拓跋燾和太後、官員們的肯定,否則五歲的孩子怎麼會主動去撫恤死人?他也許連什麼是死人都不知道!
    至於大行驛,那更是說明京中真的把使團放在心上了,怎能不讓他們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心理?
    別說這些心思簡單的漢子,就連賀穆蘭都是滿心感激,這位年幼的太子殿下只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就得到了虎賁軍的忠誠!
    崔浩捻著胡須微笑著點頭。
    太子雖年幼,卻有英主之象。
    他的生母賀夫人這個月初剛剛因難產去世,留下一個還未足月的弟弟,他將弟弟帶到自己宮中居住,凡事不假他人之手,以他五歲的年紀,生母去世還能強抑著悲傷跟著大人們處理國事,不是天性涼薄就是意志堅強。從他對待弟弟的愛護上看,應該不是涼薄的孩子,那就只有他從小識大體可以解釋了。
    對於這些權臣來說,最擔心的就是儲君是個昏聵無能之輩,如果是這樣的儲君,將來肯定有賢明的王子爭位,造成政局不穩,朝中大亂。
    長子賢明又有仁愛之心,又能遵守祖制不趁著監國胡鬧,眾臣都對他很滿意。
    至於賀夫人“難產而死”,應當是拓跋燾臨走之前的安排,畢竟鮮卑“子貴母死”是避不開的,只是難產血崩死十分不祥,是不能隨葬帝陵的,也是讓人唏噓不已。
    恐怕只有等拓跋晃真正當上帝王,才能將她遷去和拓跋燾同葬了。
    坐在一旁的竇太後也是一副“啊我家孫子就是棒棒噠”的表情,穆壽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神色,只是不住地打量著像是黑炭一樣的花木蘭,似乎心中有著什麼主意。
    客套一番後,太子回到席上端坐,又給虎賁軍們賜坐,這時候,竇太後才滿臉慎重地開了口:“花將軍,召你前來,是因為北燕那邊出了事。”
    ‘來了!’
    賀穆蘭一凜,洗耳恭聽。
    “樂平王拓跋丕的暗報,昌黎城被人放水淹城,陛下被水沖走,當天值守的宿衛軍不見下落,應當是找尋陛下行蹤時一起被水沖走了,同時不見的還有穎川王庫莫提和鷹揚軍的精銳……”
    竇太後表情還算鎮定。
    “據羽林軍回復的消息,出事時陛下應該正在水邊,穎川王恐怕是為了救陛下跳入了水中,結果鷹揚軍和宿衛軍一起下水去救,都給沖的沒有了蹤影。”
    賀穆蘭一聽到這個消息就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都不好了。
    宿衛軍裡大多是真正的精銳,古人選拔精壯全看力氣如何、武藝如何,有神力的青年不知有多少,而且拓跋燾和庫莫提都會水,怎麼可能讓兩個大活人給水沖走?
    她背後一寒,第一個湧入腦中的就是有人謀反。
    除非宿衛軍中混入了不軌之人,否則拓跋燾還沒落水就能被救上來。
    還是庫莫提有問題?
    賀穆蘭越想越是心驚肉跳。
    發生這樣的大事,賀穆蘭的臉色蒼白如紙,崔浩和穆壽卻一副還算安定的樣子,就連拓跋晃都並不擔憂,賀穆蘭眉頭更是皺了起來,滿是不解地看向他們。
    “陛下出事,為何諸位使君如此鎮定?末將已經心膽懼喪了……”她再看看幾個隨從而來的副將,只見他們每個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可見震動之大。
    “我夜觀天象,紫微星依舊明亮,便知陛下一定安好。如果陛下出事,寇天師的信件早就已經送到了我的府上,既然寇天師還能跟著你不緊不慢的回平城,顯然沒有什麼大事。”
    崔浩對天象十分有研究,尤其是星宿運行,連寇謙之都認為他頗得道門真傳。
    但僅僅是靠這個推斷拓跋燾無事,也太無稽了。
    還好,太子很快回答了這個疑問。
    “中書監原本是隨父親北上的,行軍到一半時卻突然讓其率領精兵離軍,並囑咐他在分兵埋伏在漠南一帶,以防柔然生變。柔然吳提可汗死在京中,柔然諸族都在覬覦汗位,企圖復國回到草原,父親擔心他親征會有柔然人侵犯邊陲,所以留下了壯兵肥馬,等胡虜真要反了,便引他們深入國境,然後一舉成擒。”
    拓跋晃搖頭晃腦一本正經的樣子很是可愛。
    “崔太常和太後都認為父親既然能算到柔然之事,必定不會將重心全部放在北伐上,也許他失蹤另有原因,只是掩人耳目罷了。”
    賀穆蘭聽著雖然覺得好像很有道理,心中卻還是懷疑的很。
    一國之君失蹤,同時失蹤的還有身為黑山大元帥的庫莫提,這對魏國的震動以及對士氣的打擊簡直是地震式的,一個已經被滅了國的柔然,真的值得拓跋燾如此安排嗎?
    柔然大部分青壯都已經遷到魏境牧馬放羊,或是服役,留在漠南的都是留下來安撫的各柔然宗室和表現良好的降臣,實力已經大不如前,真的敢南下騷擾嗎?
    恐怕連六鎮都突破不了吧?
    這樣的猜測讓賀穆蘭聽了眾人的解釋之後不但臉色沒有變好,反倒變得更壞了。
    “有什麼末將可以做的?”賀穆蘭開門見山地說道:“太子殿下召末將前來,必定是有吩咐,請直說無妨。末將深受陛下之恩,必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嗤……”
    一聲嗤笑突然傳來,正是坐在崔浩身側的丘穆陵壽。
    見賀穆蘭砍過來,穆壽搖了搖頭,滿臉嘲笑道:“陛下給我留下一萬壯兵,足以應付現在的局勢,莫說你的虎賁軍滿員時也就五千人,現在你們長途跋涉而回,人困馬乏,哪裡需要你們赴湯蹈火?”
    崔浩卻不理他,正色對賀穆蘭道:“柔然確有異動,閭毗有密報入宮,說柔然有遺族偷偷遣使給他,請他共謀大事,我已經讓他將計就計,但此事重大,我們都不放心閭毗,所以希望花將軍能暗中監視這支柔然人馬。”
    花木蘭是黑山出身,對柔然人最是熟悉,一旦真起了刀兵,僅憑他的名聲就足以讓柔然人聞風喪膽。
    賀穆蘭聽到是這個要求,心中不免失望。
    她還以為是要她率軍北上去尋找拓跋燾的行蹤呢。
    “末將領命。”
    知道平城離龍城尚有距離,北面又有樂平王主持大局,根本輪不到她前往救援,現在反倒是柔然可能趁虛而入才是大事,賀穆蘭也不敢怠慢,立刻遵從。
    丘穆陵壽雖然坐在東宮裡,但似乎對自己手上現在的人馬很是自信,完全不相信一些柔然余孽能掀起什麼大的風浪,對崔浩的小心翼翼更是瞧不上,認為他只會賣弄這些沒用的手段,說不定還耽誤他一場戰功,更是生出齟齬來。
    再看賀穆蘭一聽崔浩解釋就領了命,臉上神色也不免帶出幾分不滿。
    在他看來,太子年幼,太後是個婦道人家又不是陛下親母,陛下離京就是靠他們這些大臣輔佐的,太子聽從崔浩的話,又信賴花木蘭這樣的外臣,對他就是不夠尊重,所以雖然也被請來商議大事,卻覺得他們沒有看重他。
    ‘我干脆罷手不管算了,看花木蘭和崔浩他們怎麼折騰。等到時候出了事,我再去收尾,也能顯出我的能力。陛下失蹤的事遲早瞞不住的,到時候鮮卑大族那邊還要靠我安定大局,誰也不能把我撂到一邊去。’
    這麼一想,丘穆陵壽臉色才算好了一點,崔浩等人和花木蘭儀事的時候,干脆就神游太虛,不管不問了。
    竇太後對穆壽本來就有些意見,這人一直看不起自己這個“偽太後”,再怎麼溫和的人都會生出脾氣,見他這麼大事還擺出不以為然地態度,已經打定主意等拓跋燾回來就讓他好看。
    小太子卻是沒有看出什麼不好,他年紀小,對誰都親熱,哄的穆壽和崔浩開開心心的。
    大事談完,太子和竇太後下令送客,他們才離開了傳文閣。崔浩還有許多政事要處理,匆匆忙忙就獨自離開了,穆壽卻沒有走,站在門口堵住了賀穆蘭等人。
    “不知中書監閣下有什麼指教?”
    賀穆蘭從不輕易得罪什麼人,神色恭敬地詢問。
    他的態度在某種意義上取悅了丘穆陵壽,後者滿意地點了點頭:“我曾聽賀賴家的小子談論過你,確實是一員猛將。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你畢竟是鮮卑人,又是得到庫莫提提拔出身,最好還是離那些漢臣遠一點。”
    賀穆蘭心中一驚。
    “中書監這話嚴重了,我只是個帶兵之人,並不參與政事。陛下和殿下如何下令,我便如何遵從而已……”
    她可不站隊!
    丘穆陵壽見賀穆蘭一副完全不願意攪合的樣子,自覺自己的“點撥”已經夠了,也不多言,施施然離開。
    “將軍,中書監這是什麼意思?”
    那羅渾陰著臉看著丘穆陵壽的背影,“是敲打我們嗎?”
    崔太常負責輔政,魏國這段時間一來的田賦、內政都是他帶領著一干文臣在處理,是國之棟梁,為何會讓丘穆陵壽看不順眼?
    而丘穆陵家族卻是鮮卑除了拓跋一族外最大的家族,部民眾多,擁有廣闊的牧場,僅僅平城附近的南山就有上萬部民,可謂是強權貴族,虎賁軍根本不想得罪。
    “我們做好我們的本分之事,其余不要多管。”
    賀穆蘭回他。
    “記得我們是虎賁軍,只聽陛下差遣。”
    “是!”
    一干將領正准備離開宮中,突然跑過來一個小宮女,臉紅紅地攔住了賀穆蘭:“請問您是花將軍嗎?”
    虎賁軍一干將領平時接觸女人都少,乍一看一個清秀可愛的宮女攔住了賀穆蘭,頓時滿臉八卦的神色,耳朵豎的老長。
    唯有知道賀穆蘭真實性別的那羅渾哭笑不得,臉色古怪極了。
    賀穆蘭仔細看了看這個宮女,肯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女人,皺著眉頭開口:“外臣不得與宮中私交,你是何人,竟如此大膽?”
    ‘將軍這麼不解風情,難怪到現在還是單身漢!’
    ‘我的天,這麼可愛的小宮女找他,他還板著臉說話,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嘖嘖嘖,這小宮女要哭了!別哭別哭,阿兄疼你!’
    一群正當年輕氣壯年紀的將軍們心中滴血,卻只能看著那個小宮女臉色更紅地說道:“王賢人聽聞將軍進宮,差我來找將軍。王賢人說,和將軍已有好久不見,甚是掛念,已經向太子請示過了,太子允王賢人可以和將軍在文華閣的書房裡敘敘舊……”
    賢人是東宮裡負責整理太子書卷和近身伺候筆墨的女官,多由識文斷字的女子擔任。自拓跋燾改革宮廷女官制度以來,沒有選上嬪妃卻自願入宮侍奉的女子都已經擔任了各處顯要位置的女官,王慕雲也是如此。
    她原本是伺候拓跋晃的飲食起居的,後來因為會武得到了拓跋晃的尊重,喚她為“女夫子”,拓跋晃被封為太子,她也晉升為三品的“賢人”,這是女官中最清貴的官職,也是對她出身和人品的肯定。
    如今王慕雲離二十五歲出宮的年紀還早,宮外求親的人家已經踏破家門了。畢竟這位可能是受未來皇帝重用的女官,要不是年紀太輕做不得保母,說不定當上保太後都有可能。
    虎賁軍裡大部分人不知道王賢人是誰,那羅渾已經大概猜出大概是那位贈與賀穆蘭赤蛇鞭的王慕雲,總算是送了一口氣。
    雖然東宮離後宮遠的很,但穢亂宮廷的罪責可不是那麼簡單的。
    其他幾個虎賁軍將領一聽到是太子身邊的女官找賀穆蘭,頓時露出一副“將軍真是艷福不淺”的樣子,一邊推搡著賀穆蘭趕快去會佳人,一邊體貼的吆喝著同伴趕緊出宮。
    這時候可不能打攪將軍談情說愛啊!會被馬踢的!
    賀穆蘭好笑地看著一群部下興致勃勃地快步離開,搖了搖頭吩咐那羅渾:“雲娘不是外人,你先回將軍府等我。”
    花父花母知道她今日回城,肯定在府裡翹首盼望。
    賀穆蘭頂著一堆宮人諸如“哎呀這就是王賢人的心上人啊”之類的目光,跟隨者小宮女到了東宮文華閣的書房,還沒有進書房裡,王慕雲就已經迎出房外,親熱地拉住了她的手,將她往宮室裡帶。
    “我聽說你在北涼差點死了,心中害怕極了,還好你沒事!聽殿下身邊的人說你要入宮,我真是什麼都顧不得了,還好殿下寬宏……”
    王慕雲像是舊情難抑一般靠著賀穆蘭的身子,一直進了宮室聲音都不停。旁邊引賀穆蘭進屋的宮女臉色更紅,當看到王慕雲掩上門整個人都已經倚到賀穆蘭懷裡去時,干脆捂著臉跑了。
    對於這些從小入宮的女孩來說,除了接觸到侍衛就是太監,看到黑炭一樣的將軍和膚白貌美的王慕雲倚在一起,真沒生出什麼郎才女貌之感,反倒覺得實在不敢再看。
    賀穆蘭也是被王慕雲出人意料的“親熱”嚇的僵硬住了。如果做出這一番舉動的是赫連明珠,她還能夠了解,畢竟她和赫連明珠比較熟悉,可這王慕雲一直是冰山美人的氣質示眾,現在表現出這番“情深意重”實在讓賀穆蘭受寵若驚。
    更別說王慕雲一邊靠上來一邊跟她打眼色,示意她不要反抗了。
    她從善如流的配合王慕雲的動作,心中卻在想王慕雲在宮裡是不是惹上了什麼麻煩,比如說被什麼不能得罪的人看上了,就像當年還是小宦官的赫連明珠被鄭宗騷擾一般,所以不得不找她當擋箭牌。
    賀穆蘭想的特別復雜,可沒一會兒卻見王慕雲小心的檢查完門窗後奔到了書房歇息的內室,再也沒有出來,卻有一道矮小的黑影閃了出來。
    “什麼人?”
    賀穆蘭警覺地伸手探向腰側,才想起來入宮不能帶磐石,磐石留在東宮的殿外了,更是防備不已。
    門窗緊閉的書房太過昏暗,那矮小的影子探出身子,露出一張清秀可愛的面龐來。他的臉上還有著小孩子獨有的嬰兒肥,兩腮鼓囊囊的,面白唇紅,眼睛和眉毛都不像拓跋燾,唯有挺直的鼻梁像極了他。
    看到此人的賀穆蘭驚得連忙下拜。
    “太子殿下!”
    為什麼太子殿下要假借王慕雲的名義將她領到這裡來?
    有什麼是不可以當面召見的嗎?
    看到賀穆蘭下拜,拓跋晃並沒有上去攙扶,反倒跪下身子,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頭也緩緩至於地上。
    這是九禮之中最隆重的“稽首禮”,一般是臣子叩拜君王、兒子叩拜父親、祭祀時叩拜祖宗,或是拜師時叩拜先生才用。
    可憐躬著身子的賀穆蘭見拓跋晃叩的這麼慎重,連忙閃身要躲,卻忘了自己的姿勢,頓時聽到“嘎”的一聲……
    她把腰給閃了。
    “嘶……殿下折煞我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賀穆蘭齜牙咧嘴地扶著腰想要跪回去,卻覺得一動,腰錐就鑽心的疼。
    難道最近改路吃的太差,有些缺鈣?
    看見賀穆蘭扶著腰齜牙咧嘴,小小的拓跋晃也把嘴長成了“o”字型,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難怪將軍和父皇如此親近,原來將軍和父皇一樣有趣。”
    ……
    賀穆蘭廬山瀑布汗。
    這這這這這,這算是恭維嗎?

☆、第446章 彪悍正妻

拓跋晃對賀穆蘭行弟子禮,賀穆蘭並不想受,但拓跋晃跪了就起,讓她連避讓客氣的時間都沒有,生生便受了這一禮。
    “這一禮,將軍當得。等將軍回家就明白了。”拓跋晃笑的燦爛,“以後還請花將軍多多照顧我,父親常提起您的人品,讓我向您學習。”
    賀穆蘭想彎腰和小小的拓跋晃說話,腰又有些疼痛,干脆蹲下身子對著拓跋晃說道:“殿下難道是想學武?末將的學問並不如崔浩幾位,但末將的武藝對身體要求很高,殿下的根骨恐怕不太合適。”
    阿單卓那樣皮糙肉厚力氣大的才適合繼承她的衣缽,拓跋晃跟著她只能學一些保命的本事。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看到將軍就想和您親近,明明以前也沒見過幾次。”拓跋晃天真地笑著:“不過我請將軍到這裡來,不是為了讓將軍教我武藝,而是希望將軍不在軍中的時候,能經常到東宮來陪伴我。”
    這才五歲的孩子啊!
    古代小孩有這麼早熟嗎?
    這麼小就知道拐著彎子刷友好度了?
    賀穆蘭驚訝地看向拓跋晃。
    “自我弟弟出生,就老是有各宮裡的夫人窺探他,我聽從王賢人的建議將弟弟抱到東宮來,這些人還是不停出現。我年紀小,入住東宮也沒多久,東宮官員人數也不多,加上我還要監國,總擔心弟弟會出事……”
    拓跋晃滿臉憂慮。
    “東宮裡的侍衛比不上宿衛軍,連羽林郎都比不上,還希望將軍多多教/導,花將軍的武勇天下皆知,有將軍親自教導,我想安全至少無虞。”
    賀穆蘭滿頭霧水,但這個要求並不是什麼難事,東宮侍衛都是拓跋燾挑選的,也沒有那麼蹩腳,拓跋晃這麼說,無非是希望她經常入宮震懾一二,好讓宵小之輩不敢進出東宮。
    也是,拓跋燾曾經住過的東宮比後宮和西宮還破,這宮牆又矮小,想那時她和拓跋燾去看那些貴女混進殿中那麼簡單,甚至還能殺出一條路出去,可見這魏國的宮廷防衛漏洞有多可怕。
    當年拓跋燾的祖父拓跋珪和自己的寵妃賀蘭夫人在宮中爭吵,賀蘭夫人送信給自己的兒子說“你父親要殺我”,她兒子拓跋紹只召集了親信十幾人,黑夜裡搬來木梯就翻過了宮牆,直接進入拓跋珪居住的天安殿,手起刀落殺了拓跋珪。
    東宮的防御還不及那時。
    想到這個剛剛到五歲的娃娃已經開始為自己的安危考慮了,還有前世他曾對阿單卓說的“喪母之痛”,賀穆蘭不由得同情起這個孩子,慎重地對他點了點頭。
    “末將會經常入宮的,殿下若有什麼要吩咐的,也別客氣。”
    拓跋晃一聽立刻開心地笑了起來,拍掌問道:“聽說外面玩的東西和宮裡的不一樣,能給我帶些新鮮東西嗎?”
    賀穆蘭聽到拓跋晃的要求,為難地搔了搔臉:“這個……末將也不知道外面有什麼玩的,等末將去打聽打聽。”
    拓跋晃點了點頭,一點也不擔心賀穆蘭敷衍他,等商議過入宮的時間後,拓跋晃叫了聲“王阿姊”,王慕雲才從後室出來。
    才幾個月而已,王慕雲已經有了成熟之色,出落的更加美貌,而且還散發著一種母性的光輝,和剛剛裝作熟絡哄賀穆蘭進書房完全不同。
    拓跋晃抬起頭來,繼續對賀穆蘭解釋:“宮中人多口雜,我怕給將軍惹麻煩,所以才請王家阿姊幫忙。王阿姊心思細膩又有才有德,我很喜歡她,希望將軍不要見怪。”
    “對我的名聲其實倒沒有什麼影響,就是王賢人這……”
    “我也無妨,正好堵了宮裡許多人的悠悠之口。後宮不知道多少夫人擔心著我哪天就飛上高枝進了後宮呢……”王慕雲笑的淡然,“反正我也不准備婚嫁,花將軍不介意就好。”
    這邊王慕雲整了整衣衫,故意把雲鬢弄的亂了一些,就送賀穆蘭出書房。由於宮人不能和外臣久留,從賀穆蘭進書房到離開不過也就一刻鍾而已。
    賀穆蘭腰好像是扯了筋,跨過門檻時不免有些小心,也不知怎麼的心有所感,突然回了下頭,只看見小小的拓跋晃身穿著華服,獨自一人立在昏暗的宮室之中,說不出的孤單和蕭索,竟有些邁不出腳去。
    “將軍?”
    王慕雲好奇地開口催促。
    賀穆蘭已經准備邁出去的腳突然收了回來,回身對著拓跋晃揖了揖。
    拓跋晃愣在那裡,有些不明所以。
    “賀夫人的事,我來的時候聽說了……”賀穆蘭不自然地捏了捏衣服的下擺,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還請太子殿下節哀,見到太子殿下這麼優秀,賀夫人又那麼溫柔賢良,九泉之下也不會心中有怨的。”
    拓跋晃驀地就低下了頭去,快的賀穆蘭都來不及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片刻之後,拓跋晃小小的肩膀突然抖了起來,賀穆蘭心中更是揪心,開始埋怨自己好死不死干嘛臨走非要扯這麼一句。
    “我知道的。”拓跋晃抖著肩膀,聲音悶悶地,“將軍有心了。”
    賀穆蘭歎了一口氣,終是沒說什麼,頭也不回的跟著王慕雲離開了宮中。
    ***
    離開宮中之後,賀穆蘭首先就往離宮城不遠的花府而去。今日一早回來,袁放已經帶著一些在北涼交換來的寶貝回了府,她之前擔心花父花母在家中枯等,又把那羅渾指派了回去,如今天色還不算太晚,趕回去正好可以來得及吃晚飯。
    從宮門口取了劍,騎了越影,賀穆蘭歸心似箭,當看到昌平坊那熟悉的坊門時,賀穆蘭臉上露出了笑容,因為早有家人在坊門口等著她了,一看到她回來了,立刻火速跑著回去通報。
    賀穆蘭騎馬狂奔,一路奔回門口,正遇上花父花母攜著花木托一起出門相迎,花父就像之前無數次那樣,就倚在門口,滿臉欣慰表情地等著賀穆蘭上來跟他打招呼。
    “阿爺,阿母,阿弟,我回來了!”
    賀穆蘭揮了揮手,跳下馬沖上前去。
    花父滿臉高興地點著頭,花母更是一把上去抱著她就又開始掉眼淚:“怎麼又黑了?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他們說你在沙漠裡被風刮走了,我就是不信,你這樣的好孩子,老天爺怎麼捨得把你收走……”
    花母胡亂地擦著眼淚。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平平安安才好!”
    經過這一年的擔驚受怕,花母已經全部都想開了,什麼富貴榮華,什麼地位尊崇,全部都是靠花木蘭靠命博來的。當初自家丈夫不能從軍,女兒就已經犧牲了一次,如今更是無法抽身,這是他們全家欠女兒的債,如果女兒真有什麼萬一,那他們全家都是罪人。
    富貴也好,花夫人的稱呼也好,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就是比什麼都好的日子。
    看到賀穆蘭現在這副黑炭頭的樣子,花母心中又自責又內疚,一邊抽抽涕涕,一邊跟著賀穆蘭往裡面走,絮絮叨叨地說道:“你走了之後,家裡老是有你的同袍來拜訪,生怕我們在京中受委屈。花木托那孩子跟了游使君學文識字後,話比以前還少了,我心裡難受都沒人說,你阿爺也是八槓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你阿姊又生了個兒子,想要我去沃野看她,可我哪敢去啊,她還不知道你的情況呢,只好找了借口推脫,我看也瞞不了多久了……”
    她似是許久沒和人說話了,抓著她的手就說的沒完。事實上花母也確實沒什麼人說話,自賀穆蘭走後,花父花母就一直閉門不出,也不見外客。
    狄葉飛後來去挖煤了,若干人又跟著古弼去北燕了,花父花母在京中更是沒有人閒聊。
    賀穆蘭微笑著聽著花母絮叨,花父也是個內斂的人,直能愣愣地催著他們趕緊去吃飯,花木托則沉默地跟在賀穆蘭後面,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羅渾和陳節有些羨慕地看著花父花母對賀穆蘭的親近,他們一離開北涼就回了平城,到現在還沒回家去看過,甚是想念家中的父母,神色中不免帶出一些來,讓賀穆蘭有些歉意,准備等柔然之事一過,就放他們回家去休息一段時日。
    就這樣到了宴廳,賀穆蘭環視廳中一番,皺起眉頭問道:“家中新添了不少侍女?”
    她記得沒有買過侍女啊,都是靠柔然奴僕伺候的。
    “不是買的,是你那個叫杜壽的朋友送來的,我們怎麼推辭都推不掉。”花母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他求了我們一件事,我們答應了之後他就送了許多奴婢過來,我又不知道你那朋友在哪裡住,退都退不回去。”
    杜壽?
    陛下?
    “杜壽曾經來過?”
    賀穆蘭一驚。
    “什麼時候?”
    “大概半年前吧。”花父開了口,“有一天夜裡突然來敲門,看起來很為難的樣子,我記得你說過他是曾經提攜過你的貴人,那時候又帶了那麼多禮物來拜訪我們家,所以便放了他進來。”
    花母點了點頭。
    “是個好小伙子,一直很客氣。哎,就是已經娶了妻,家裡還亂七八糟的……”
    否則和我家木蘭也還算相配。
    賀穆蘭越聽越是一頭霧水,那羅渾和陳節更是兩眼迷茫。
    “我答應了他不能亂說的,否則要害人性命的。等吃完飯,我再告訴你。”花母悄悄在女兒耳邊說著,似乎很高興別人能看重他們,托付這麼大的事情。
    於是乎,賀穆蘭食不知髓地吃了一頓晚飯,就被花母領著往主院而去。
    “阿母,這不是我自己住的院子嗎?”
    賀穆蘭奇怪地看著花母一臉神秘,再看看沿路不停向她屈膝行禮的婢女。“怎麼我的院子也弄這麼多婢女……”
    她壓低了聲音:“不怕我身份暴露嗎?”
    花母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這邊,也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些婢女就是那位杜將軍後來送來的,你是不知道,半個月前,杜將軍走投無路之下來求助我們……”
    賀穆蘭瞪大了眼睛。
    拓跋燾還能走投無路?
    “他跟我們說,他得了一個美妾,性子柔順肚子也爭氣,一進門就懷了孕,無奈他家中的正妻太過凶悍,一直想要打死這個美妾,他護了幾個月,馬上就要去出征了,擔心那妾室會死在家裡一屍兩命,所以就想把那妾室托付給我們,等她產下孩子,就在我們這裡先養著,等他打仗回來再接回去……”
    花母說到這件事也忍不住搖頭。
    “哎,也是苦命的孩子,你是沒見他那小妾,美的就像能滴出水一樣,我沒見過剛剛生產完的女人還能那麼美的,也無怪杜將軍情願冒著得罪正妻的危險,又拉下面子求我們護庇。”
    賀穆蘭咽了口唾沫,突然產生了不好的念頭。
    剛生產,美妾……
    除了什麼凶悍的正妻,似乎只有一個人對的上。
    賀穆蘭心如亂麻,眼見著主院已經在面前了,花母貼在賀穆蘭的身側,繼續小聲解釋著:“這位夫人也是命苦,被送來的時候連月子都沒過呢,聽說就被正妻趕出來了,兒子也被她搶走了。我們家其他地方都沒收拾出來,不能伺候人做月子,我就把你屋子旁邊的偏院先給她住了。杜將軍這夫人剛來的時候日日都在做噩夢,哭著要自己的孩子,哎,也是命苦……”
    花母心軟,花父心腸更是慈悲,說起這個就有些不能接受。
    “聽說那正妻以為她死在外面了才沒有找她麻煩,如果知道她還活著肯定要派人殺了她,我們也不敢把她的身份暴露出去,對外就說是你族姐被婆婆虐待,上京來投靠的,也不知道能瞞多久。”
    賀穆蘭跟著花母進了偏院,只見廊下站著兩個婢女,見她們來了以後連神色都沒變,立刻回去通傳,那裡面的夫人很快就請了她們進去。
    一般女人做月子,是不會讓男人進房間的,哪怕不是血房也一樣。這位“杜壽的夫人”居然見她,恐怕已經在“杜壽”那裡知道了自己是個女人。
    花母和賀穆蘭並肩而入,沒聞到房間裡有什麼不好的氣味,倒有股淡淡的瓜果香味,一個身材豐腴的女子斜靠在床頭,見賀穆蘭進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頷了頷首。
    “我身體不適,不能見禮,讓花將軍見笑了。”
    那臉型和眼睛,和拓跋晃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賀穆蘭一時之間覺得有些天旋地轉,竟不管不顧地又轉身走出了屋子,對著天空大吸了幾口氣才算緩了過來。
    陛下沒有殺了賀夫人!
    賀夫人在她家裡!
    還在做月子!
    花母見賀穆蘭跑出去了,對賀夫人抱歉地笑笑,也跟出來關切地靠向女兒,小聲地問她:“你被嚇到了?她是不是杜將軍那個妾室?”
    賀穆蘭閉著眼點了點頭。
    “是。”
    “哎,都是真的啊?這世上怎麼還有這麼狠毒的女人,杜壽將軍的正妻到底是什麼來頭,一點都不怕杜壽將軍因此和她生分嗎?我見過不少妻妾不和最後鬧得家宅不寧的,也是作孽,杜壽將軍儀表堂堂,為什麼要弄那麼多女人到家裡去……”
    賀穆蘭被花母的話逗笑了,搖了搖頭道:“那正妻來頭確實很大,連杜將軍都不敢怠慢,每天辛苦的伺候她。”
    知道拓跋燾不是能狠心殺了為他生了兩個孩子的人,知道那位太子殿下為何在她離宮前正兒八經地來行大禮,賀穆蘭只覺得這個國家的未來十分光明。
    一個心懷坦蕩之人,一個心存仁孝之人,是不會走上昏君道路的吧?
    “啊?難道是鮮卑大八族家的貴女?要知道你救了這位夫人,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花母開始露出有些後悔的表情。
    “不是鮮卑八族的女兒,卻比那個還麻煩。”
    賀穆蘭吁出一口氣來,心中卻莫名的輕松。
    “那正妻姓魏。”
    正是拓跋燾的正室,大魏國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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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5 20:51:08 |只看該作者
☆、第447章 豬隊友

得知拓跋燾半個月前曾掩人耳目的來過花家,賀穆蘭立刻松了一口氣。她就知道以拓跋燾身邊的實力,是不可能讓他落水的,很有可能拓跋燾根本就沒去北燕,或者找了人做替身,又或者去了北燕以後立刻回到了京城,但對外還在親征之中。
    最大的可能性是拓跋燾遇見大水淹城之後,將計就計的立刻帶著宿衛軍離開了,臨走時做好了布置,庫莫提的失蹤都有可能是拓跋燾的安排。他們化明為暗,大軍卻留在北燕交給了樂平王,北燕戰局已定,只要樂平王不是笨蛋,至少還能繼續圍城幾個月。
    這幾個月拓跋燾到底想做什麼,就不是賀穆蘭能夠了解的了,可拐著彎子告訴她他其實沒死,說明拓跋燾並沒有把她當外人,讓賀穆蘭的心暖暖的。
    相比之下,賀夫人的事情雖然讓賀穆蘭震驚,但聯系到之前拓跋燾和拓跋晃父子曾經有過的異常,一切也就很順理成章的聯系起來了。
    說實話,賀穆蘭很厭惡鮮卑人“子貴母死”的制度,但卻無力抗衡也無力改變,這屬於帝王家的“規矩”,除非皇帝想要改變,並且擁有了改變的實力,否則只能向它屈服。
    如今賀夫人能平安無事,即使賀穆蘭隱藏她冒著極大的危險,她也覺得值得。
    更別說賀夫人是個非常美好的女人。
    “花將軍,給您添麻煩了。”這個因為生產完而有些虛弱的女人靠在床上,笑了笑繼續說道:“你這個‘床’睡得很舒服,凳子和椅子也很方便,我實在太感激了。”
    賀穆蘭之前告訴花母,她想單獨和杜壽的妾室聊一聊,花母就和一干婢女去叮囑“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做的十件事”之類的話題去了。
    “沒什麼,我是不喜歡地上的寒氣傳到身上來,所以才做的這個……”賀穆蘭淡淡的將床的問題帶過,“我剛剛從宮裡回來,您的大郎現在過得很好,很優秀,小郎君被大郎君帶到東宮去住了,由小郎君親自照顧……”
    賀穆蘭看到賀夫人眼睛裡突然湧出眼淚,連忙安慰:“您怎麼哭了?杜壽將軍安排您到我府裡來住,一定會經常把孩子帶出來給您看看的!”
    “談何容易。”賀夫人擦了擦眼淚,“能活過一條命已經算是艱難,還能祈求什麼其他,大郎從小乖巧聽話,陛……杜郎又是寬厚的人,父子兩個相處起來應該不難,倒是我那小兒子,還不知道以後是什麼性格,萬一是個頑劣的……”
    賀穆蘭無奈地搓了搓手,對於這種“婦人”之間的話題,她還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如果是和前世的朋友們那樣開朗性格的女人相處,她倒還能接上話。
    好在賀夫人是個堅強的女人,一時的軟弱過去後帶著歉意笑道:“讓您見笑了,月子不能哭的,我又忍不住。我離開家裡的時候,杜郎已經囑咐過我了,等我身體好了,會幫著花家二老打理將軍府,做個合格的管家娘子。”
    她在家中時也學過如何交際、如何做好一家的主母,只是後來入了宮,就再也沒有多少能用上。
    陛下說花木蘭其實是個女人,她雖詫異,卻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既然陛下想要掩飾好她的身份,那她就會鼎力相助。
    只是……
    賀夫人看了眼站的如青松般挺拔的賀穆蘭,心中不由得歎息起賀穆蘭的不容易。看樣子花父花母都是很平常的老人,那麼賀穆蘭如此特立獨行,恐怕是她自己的個性。
    一個女人能堅強至此,足以讓她們這樣生活在後宮的女子警醒了。
    賀夫人的衣食住行都有拓跋燾安排好了,其中院中伺候的男人甚至有幾個是太監,只是看起來並不明顯,花母是個熱心人,每天生鮮蔬果、雞鴨魚肉不停地送往這位“夫人”的院子裡,又經常去探望,照顧她的月子,讓賀夫人十分感激。
    按照花母的話,花府的日子過的實在是無聊,花木托娶媳婦還不知道要多久,自家女兒坐月子也是遙遙無期,能有這麼件事做著,又是好事,讓她總算是沒有那麼空虛了。
    至少賀夫人是個非常有見識的女人,又出身貴族家庭,花母有時候和賀夫人聊聊,之前許多想不通的東西也都豁然開朗,連那種扭捏和懦弱都少了不少。
    賀夫人的事情並不能掀起太大的風浪,目前賀穆蘭眼下要關心的事情便是柔然的蠢蠢欲動,以及拓跋燾到底在防什麼。
    素和君不在京中,若干人不在京中,狄葉飛不在京中,賀穆蘭必須單獨行動,連打聽京中這幾個月消息的人都沒有。
    加上北涼局勢太亂,北涼因為素和君和源破羌、狄葉飛計劃順利,已經是頻傳捷報,拓跋燾雖然不在京中,但監國的太子和崔浩已經飛馬嘉獎過三人很多回,每個人都相信姑臧一拿下,這三人至少要封侯。
    相比較之下,之前擒住了孟王後、找回了興平公主嫁妝的賀穆蘭,卻因為拓跋燾提早要求她回國,莫名的處在很尷尬的地步。
    如果說北涼如今朝著魏國希望發展的方向走沒有賀穆蘭的功勞,那誰也不服,可她確實半路也有過失,加上拓跋燾態度不明確,所以一些官員和將領都在觀望,不敢對她表現的太熱絡。
    這便是權利的現實,一旦你深得皇帝信任,又戰無不勝,便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寵兒,是追捧和討好的對象,哪怕看不慣你,也會對你客客氣氣。
    可一旦失去信任,哪怕有一分的過失,旁人也會看成十分。
    也還好賀穆蘭是個性格豁達的人,否則之前門庭若市,現在門可羅雀,一般人還真調節不過來。
    “來人,備馬……”
    賀穆蘭想了想,覺得自己在將軍府枯等也不是事,不如主動去聯系閭毗。
    “去閭毗府上!”
    ***
    賀穆蘭和閭毗沒有什麼私交,自從閭毗發現狄葉飛是男人之後,那種難忍的窘迫更是讓他自發地躲開賀穆蘭和狄葉飛等人。
    所以知道賀穆蘭悄悄上門求見時,閭毗十分驚訝。可他同樣知道賀穆蘭的為人,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他還是請了人進來。
    如今柔然已滅,狄葉飛正在建功立業,閭毗領了一個“尚書”,這個尚書和後世六部尚書不同,算是個閒差,兼任只用,北魏又沒有俸祿,你便是官位再多,沒有實權根本得不到什麼好處。
    他領著征東將軍兼尚書事,手下名義上有原本屬於自己的柔然兵馬,但拓跋燾不用,也只能任憑人馬一天天荒廢下去。
    帶兵打仗和文官治國不一樣,一旦常年不打仗,再好的兵也廢了,再好的馬也肥了,所以每一個武將都渴望著戰場。
    閭毗在柔然時身份尊貴又善於經營,歸附魏國後,許多昔日的柔然奴隸主都依附他生存。魏國北征柔然,不知多少柔然奴隸主實力大減,有的部民被俘、牛羊被掠,勇士又死傷殆盡,破落到了極點,可又不願意在漠南放牧為生,便依附了在魏國得勢的幾位早歸降的貴族,帶著所剩的家財和人馬做個將領。
    這樣的人馬勢力,即使在魏國也算實力不錯的,至少不比十六國時期歸順的那些別國宿將要差,可拓跋燾就是不用柔然人打仗。
    正因為滿腔不滿,閭毗又是年輕人,偶爾在和柔然舊臣們一起行獵、酒筵之上時不免帶出一些懷才不遇、魏國冷落的態度。
    年初,柔然大汗大檀之子、曾任左賢王的太子吳提自盡在平城,拓跋燾甚至在他死後連賜封一個“大汗”的虛位都沒給他,擺明了不再認為柔然國還存在,也更不需要什麼大汗。
    加之柔然和北魏打了這麼多年,積怨太深,幾乎每個鮮卑人家都有兒郎死在柔然人手上,柔然也是差不多,這麼多年來,你叫我“蠕蠕”,我叫你“南豬”,想要一下子改變這個局面更是艱難,從幾年前柔然被滅之後,大小摩擦也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漠南更是不停有動亂,越鎮壓越亂。
    柔然之前數年就曾降過魏國許多回,又反了許多回,即使這次元氣大傷,拓跋燾又納了吳提的妹妹為右昭儀,柔然人也不見得就順服了。
    因為閭毗多有不滿,又實力強大,終於有柔然的貴族拐著彎找上了門來,想要請他一起干一件大事。
    賀穆蘭見了閭毗也不廢話,直接說明來意。她現在只有不到三千的虎賁軍,可依舊是魏國少見的猛將,閭毗想要做了內應後安然的全身而退,自然少不了這位將軍的幫助。
    他也是個能屈能伸之人,當知道賀穆蘭可能之後接應他,便開始和她說起了現在的局勢。
    “當初大檀可汗領著王帳所有的人馬西逃,有一些早就不滿他的郁久閭氏宗親趁機帶著人馬自立,先行往西而去,沒有跟著大檀的大部隊走,這幾個大的部族一路收攏柔然的子民,漸漸西行到金山之西,終於駐扎下來。吳提被抓到平城後,這一支柔然人已經認為吳提丟失了柔然的榮光,所以不再以吳提為太子,而是立了我的堂兄郁久閭乞列歸為左賢王兼太子,只待重新復國,就會登位為汗……”
    閭毗將自己知道的告訴賀穆蘭。
    “郁久閭乞列歸武力並不出眾,但他之前是我們柔然的‘莫弗’,負責管理王帳事務,又數次出使北涼,和涼國關系交好,所以才會一路西行,逃到魏國管不到的北涼與柔然邊境生存。你們出使北涼,他就曾聯系過我,希望我能協助他煽動魏國境內的部民造反,然後逃入柔然一路往西,掠奪北涼的大片領土以復國之用。我那時覺得實在是無稽,就拒絕了他的要求……”
    事實上有沒有動心,誰也不能知道。
    也許閭毗不過是不想為別人做嫁衣罷了。
    “那是什麼時候?”
    賀穆蘭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
    “具體什麼時候聯系你的?”
    “咦?問這個有什麼用?”
    之前還沒有人問過閭毗這個問題,他暗暗遞出消息到宮中時,因為怕人解惑消息,說的很是模糊。
    消息傳出去還沒兩天,賀穆蘭就來了,許多東西都沒有詳說。
    “唔,大概是你們使團遇見沙暴前的一個月吧……我那時只覺得他派來的使者說話的口氣太大,從漠南逃到柔然重重阻礙不說,就算回了柔然,北涼又不是傻子,邊境的城鎮會讓你輕易攻進來?他們那時候信誓旦旦,說是等我知道了北涼的詳消息就會主動再找他們,現在想一想,恐怕他們早就知道這次出使會不順了……”
    閭毗稍微提點了賀穆蘭一下,賣了個好。
    “閭乞列歸難道和孟王後有勾結?”賀穆蘭喃喃自語,“不,北涼出事對孟王後有什麼好處呢?孟家還在北涼,一旦打仗就要……”
    想到這裡,賀穆蘭赫然地瞪大了眼睛。
    天啊!如果柔然和孟王後有約定,那孟王後就是希望柔然能打進來!
    一旦邊境開始打仗,哪怕她做了再怎麼嚴重的事情,沮渠蒙遜也不敢動孟家人,因為孟家軍大部分是鎮守邊關的!和柔然相連的最北方,正是孟家軍駐扎最多的地方,也是白馬氐和白馬羌的大本營。
    孟王後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走,沮渠菩提也失蹤了,以沮渠蒙遜的城府,很可能就對孟家人出手以穩定局勢,北涼能征善戰的將領不多,孟家幾位元老級將領一到了戰時,就是真正的主心骨!
    那現在呢?
    賀穆蘭陷入了深深的擔憂之中。
    如果孟王後和柔然余部、和孟家軍都有聯系,素和君卻是一點都不知道的話,很可能這些柔然人就成為暗藏的大患!
    可是消息太慢了,就算現在寫信去示警,也要二十多天後才能到達北涼,二十多天的時間,足以讓許多人發生!
    “幾個月了,為何你現在才說這件事!”
    賀穆蘭深吸一口氣,抑住自己的憤怒,“北涼出了那麼多事,你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漏出來……”
    “花將軍,也請你考慮考慮我的處境。我在平城身份地位都尷尬,那些人找上我的時候,我只怕禍事惹上身,謝絕之後就立刻趕他們離開了,我尚且避之不及,又何必把髒水往自己身上潑?加之那時候我又沒和他們合作,他們語焉不詳,許多事情是等北涼出事後我才推測出來意思的,這時候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閭毗臉色也難看。
    “我身後有上萬部民,做事必須慎重再慎重。”
    若不是這些人威脅到他家人的安全,他甚至連管都不會管。
    魏國要和北涼打、和柔然打、和北燕打,管他什麼事?他又沒有被點兵上陣,魏人將他們當外人,他們干嘛掏心挖肺?
    賀穆蘭心急北涼的安全,又因為陽氣太盛,一時有些控制不住情緒,閭毗態度惡劣之後,賀穆蘭才想起來此次是來合作的,頓時收斂了情緒,對閭毗拱了拱手。
    “是我想的太簡單了,閭將軍勿怪。”
    閭毗也知道此時和賀穆蘭鬧翻沒意思,他是那位小太子派來的,回去說不得還要通報此事,一旦有些埋怨,到了太子那邊都能誇大幾分。
    這麼一想,閭毗也跟著客套幾句,對話才能繼續下去。
    “上個月我去行獵,偶然遇見我幾個部將鬼鬼祟祟地在一起商議什麼事,後來我派出心腹去追查,發現他們聯合了不少柔然舊臣,在私下裡會面,還經常以打獵為名,在京外的吐頹山聚集,這些人都是柔然被破後投奔我的手下,我擔心他們為我招禍,就私下在他們面前數次假裝對陛下不滿,果然又引了乞列歸的人來勸說……”
    他好笑地撇了撇嘴。
    “這次價錢就開的高些了,他許我,只要我願意配合,就讓我做柔然新國的左賢王。”
    “是什麼計劃?”
    賀穆蘭心中好奇。
    閭毗雖有上萬部民,但大多都在六鎮以南放牧,除非拓跋燾允他點軍出戰,否則這些人一輩子就是牧民了。
    在京中的,不過是他養著的幾百精銳和將領罷了。
    這幾百人有什麼用?
    閭毗扯了扯面皮,表情更奇怪了。
    “這就是我為何要將消息傳入宮裡的原因,他們居然讓我想辦法俘虜太子殿下。”
    ……
    賀穆蘭深深的覺得柔然人瘋了。
    “如果不是他們瘋了,那就是另有計劃。”賀穆蘭皺緊了眉頭。“他們都怎麼找上你的,能抓住嗎?他們要你接下來怎麼做?”
    “這些人一直都是和我單方面聯系,有時候信件出現在我的馬鞍下面,有時候則是出現在我的房中。我懷疑我府裡的家奴裡有他們的人,可是我的家奴都是從柔然帶回來的,能跟我到平城的都是心腹,每一個都找不到嫌疑……”
    閭毗歎了口氣,“說老實話,我比你們還希望抓到這些人,家母和妹妹都在平城,我若有什麼事還好,就怕她們出事……”
    賀穆蘭點了點頭。
    “我明白。”
    “他們讓我注意西城門,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意思,我經常去西門,沒見過什麼異常……”閭毗接著說:“我可以把有異動的部將名字告訴你,你們派出白鷺官盯著,總能發現不對。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說完後,他報出一大串名字,都是柔然人名,賀穆蘭記不住,要了紙筆寫下來揣在懷裡,這才算記清。
    “那我先告辭了,我會悄悄翻牆回去,你別派人送我。”
    賀穆蘭來的時候就掩人耳目,打扮成柔然貴族的樣子,走的時候更是小心翼翼,確保沒幾個人看到。
    但既然可能有內應,也許她來這裡根本逃不過他們的注意。
    吐頹山,西門,閭毗府中也許有的內應,還有柔然人提早就知道北涼可能要出事情……
    難道歷史的軌跡又要漸漸重合?
    賀穆蘭臉色鐵黑。
    閭毗之前肯定也有私心,只是柔然給的價碼不夠他冒那個風險,又或者真的是為了自己的母親和妹妹,所以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站在魏國這邊。
    但消息已經太慢了,他幾乎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才漏出消息,能給他們追蹤和徹查的時間根本不夠,而且為了他不反戈,必須在保證他安全的同時還有給他一些好處。
    原來這位一直不顯山露水的破落貴族,也是個厲害的政客。
    她心中揣著各種念頭,馬不停蹄地往城中而去。
    賀穆蘭走後,閭毗待客的書房裡有一靠牆的櫃子被悄悄移開,從裡面貓腰鑽出一位山羊胡子的中年人。
    “陽先生,你說花木蘭會不會信?他們會不會信?”
    閭毗有些惴惴不安的問著自己的先生陽哲。
    “他們信不信都要信,我們拖延到這個時候才透露出去,他們沒有時間了。”陽哲歎了口氣:“乞列歸太小心,派出來的人都是無關緊要的,也當不成什麼證據取信,唯有希望他們動作再快點,魏國才能對你重視。”
    “我只是好奇,乞列歸怎麼那麼肯定就能成功南下。從陰山過來繞不開武川鎮,就算佛狸伐帶走了大量將士,平城防衛空虛,可六鎮兵馬卻不會少……”閭毗感覺心跳的太快。
    “我擔心平城要發生什麼大事。如果我押錯了邊……”
    “既然選了,就不要多想。”陽哲慈祥地看著閭毗,“哪有既要富貴,又沒有風險的好事。那位陛下走的這麼干脆……”
    “主人!主人!”
    書房外突然有人壓低著聲音說話。
    “外面現在在傳,說是大可汗出事了……”
    “什麼?”
    “出事?”
    陽哲和閭毗對視一眼,閭毗立刻將人喚進屋子。
    傳信的是閭毗在外打探消息的心腹,他一進門,就直撲到閭毗腳下,跪下回報道:“北面來的消息,魏國那位大可汗率軍入昌黎城時,遇見北燕掘開堤壩放水淹城,他當時正在過護城河,吊橋沖斷,宿衛軍精銳和大可汗不見蹤影,庫莫提下水救人,也被沖走了……現在都下落不明。”
    聽到這樣的消息,莫說魏國人,就連閭毗都不懷疑。
    拓跋燾喜歡御駕親征,又愛身先士卒,像這樣打敗了敵人光榮入城的事情,一定是率先走在前面,別說被沖跑,哪一天拓跋燾死在陣前所有人都不會震驚。
    可是這個時機太巧了,巧到陽哲和閭毗心亂如麻。
    “陽先生,你……你覺得現在我押對了嗎?”
    閭毗苦笑。
    那監國的太子只有五歲,竇太後是個女人,崔浩領導的漢人大臣和鮮卑大臣們一直有矛盾,上下難以齊心,如果居中一直協調的拓跋燾出了事,真遇見什麼變故……
    想到平城的位置這麼靠近邊塞,閭毗更是臉色鐵青。
    陽哲也是被這個消息嚇得不輕。
    “你消息確切嗎?”
    “昌黎縣被淹之後,許多百姓也遭了難,還有從北方逃避戰亂南逃的人,消息早就在北方傳遍了。京中應該是早就已經收到了消息,大可汗每三天一封的戰報也已經很久沒送回來了,早就已經有大臣在議論紛紛,這消息掩是掩不住的。”
    那親信抬起頭,看著閭毗勸說:“主人,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
    閭毗鐵青著臉咬牙道:“來不及了,我消息已經送出去了。”
    陽哲閉了閉眼,似乎不能明白為什麼魏國的皇帝能失蹤的這麼蛋疼。
    現在天氣已經很涼了,掉到水裡,哪怕不淹死,久了也會凍死。
    “現在,只能祈求佛狸伐命大了!”

☆、第448章 三個辦法

賀穆蘭揣著那張寫著人名的紙離開時,心中其實大致已經猜測出發生了什麼事情。
    雖然記憶不是很深刻,但花木蘭時代的時候,拓跋燾曾經西征北涼,也像此時一樣帶走了平城附近大量兵馬,導致京城防衛空虛,結果那時候還活著的吳提舉全國僅剩的兵馬,不知怎麼就破了北方的武川鎮一路南下,直接殺向平城。
    那一戰,竇太後指揮得當,用虎符號令京中將領率兵在平城以北的吐頹山抵抗,柔然三日無法攻克吐頹山,最終造成內訌,被魏軍反過來追殺。
    潰散的柔然人一路逃到陰山,魏兵殺的陰山腳下一片殷紅,率兵南下的柔然大將乞列歸戰死,斬首柔然的首級萬余,吳提嚇的遁走,也是那一戰,原本降了魏國沒多久的柔然又反了,導致後來柔然又苟延殘喘了許多年。
    花木蘭當年征完北涼就可以論功行賞退役返家的,正因為柔然入國,民吏震驚,黑山大營一直在增兵,等第三年柔然漸漸衰敗的不成氣候,才開始大規模退兵還鄉,所以對這一場變故,花木蘭印象很深,也讓賀穆蘭漸漸想了起來。
    到了這一世,由於賀穆蘭蝴蝶翅膀煽的太厲害,許多事情都和前世對不上號了,諸如伐燕的時間、北涼出使的時間,還有拓跋晃當上太子的時間等等,都和花木蘭時代不同。
    曾經死了的人,很多都活著。
    曾經活著的人,很多都死了。
    原本應該發生在五年後的事情,現在就發生了。
    還是說,歷史的軌跡有著自己的必然性,她做的事情不是被改變了,而是因為她加快了歷史前進的速度,所以隨著歷史事件所發生的必然條件滿足後,一些大的事件也會提前?
    就像北涼動蕩之於柔然人的機會,就像竇太後總是會力挽狂瀾?
    那她呢?
    這次的事件裡,她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示警?
    她一點證據都沒有,憑著閭毗這三言兩語的“線索”,能得到的結論很有限。閭毗被人監視著,連光明正大的離開府宅都困難,也很難入宮勸說竇太後和太子重視起來。
    她就這麼亂七八糟地想著,在東西兩市胡亂逛了一會兒,還是回了自己的府上。
    “主人回來了!”門子立刻迎出來牽過馬,邊牽馬邊說道:“有位姓寇的道長等了主人很久了!”
    “咦?”
    賀穆蘭頓了下腳步,有些莫名地去了前廳。
    前廳裡,寇謙之帶著自己的孫子寇逸之正在欣賞字畫,一旁袁放作陪,眼圈通紅,似是大哭了一場。
    見到賀穆蘭進來,袁放低下頭去,不自在地看向別處。
    “兩位道長安好。”賀穆蘭給寇謙之和寇逸之見過禮,好奇地看向袁放:“他怎麼了?”
    寇逸之滿面羞愧地開口:“小道無能,這位袁兄的兄長,原本已經快要治好了,結果入秋時感染上了一場風寒,還是去了。”
    其實是下元節前,他做夢夢到赫連郡主來找他,結果下元節時還堅持拖著病弱的身體去祭祀她,結果著了風又大悲大號,最終病情加重,藥石罔救。
    這話說給袁放聽可以,說給賀穆蘭聽就有些洩露別人家家丑的意思,尤其袁放之兄的妻兒都還活著,他這般重情,對於赫連郡主來說情深意重,對於自己的妻兒就有些薄情了。
    袁放一直跟隨賀穆蘭想要博取晉身之資,甚至希望日後在魏國通商,就是為了得到資本救出所有袁家的人,至少袁家還有這麼一位有價值的家主活著,被貶為奴役的袁家人也不會得到虐待。
    可他最親的一位親人,還是死了。
    賀穆蘭看著整個人都憋的直喘的袁放,很怕他就這麼憋暈過去,連忙讓他先下去“休息休息”,至少找個地方哭出來。
    袁放是戴罪之身,不能離開賀穆蘭,和陳節、蠻古不同,所以他的兄長死在陳郡,也注定不能回去奔喪。
    袁放得了賀穆蘭的體貼,抖著身子下去了,留下寇謙之和寇逸之、賀穆蘭三人,氣氛略微有些沉重。
    “袁放兄長的後事……”
    賀穆蘭小聲詢問。
    “殷氏帶著袁家大郎的兒子來操辦了。殷家人其實很厚道……”寇逸之搖了搖頭,“造化弄人,瘟疫雖然沒在陳郡蔓延開,可還是傳出許多風聲,現在袁家人在陳郡聲譽極差,哪怕沾親帶故都不敢聲張。這個情況殷氏還帶著兒子來扶靈,真是賢良的婦人。”
    賀穆蘭聽了之後更加惆悵了。
    那位赫連郡主她曾經問過赫連明珠,可赫連明珠卻想不起是誰,如果不是假冒,那就只是一位落魄宗室的女兒。
    她相信袁放的兄長對赫連郡主是真愛,也不是完全因為她的容貌美,只是從一開始就是錯誤,注定要辜負許多人。
    寇謙之見孫子和賀穆蘭相顧無言,一揮塵拂說道:“花施主,我是為了你的性命而來。”
    他讓寇逸之出去,寇逸之點了點頭,出了前廳,給兩人把門。
    賀穆蘭原本已經對自己的陽氣問題不抱希望了,聽到寇謙之說起此事,心中還是有些期望。
    “道長有什麼法子?”
    “方法有三。”寇謙之摸著長長的白胡子,開口回答:“一是將你的陽氣轉到別人身上,你是武曲,能受你陽氣的,只有身具龍氣的帝星。如此一來……”
    “我不能接受。”
    賀穆蘭直接打斷了寇謙之的話。
    “這樣確實最快,但一來你來不及修建神壇了,二來接受了我的陽氣,陛下性格會暴虐無比,以我一人性命,換大魏基業的動搖,我不能接受。”
    寇謙之傻了眼,不明白為什麼他還沒有說出弊端,賀穆蘭就已經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想一想自己的身外化身曾經出現在這個時間,寇謙之又了然地點了點頭。
    “花將軍仁心仁德,讓人敬佩。”
    都快死了還不願冒一點讓魏國有變的風險,不愧是武曲降世。
    “二是找到陰年陰月陰時陰刻出生的男子,與之交合,可洩陽氣。只是這樣一來收效不大,二來曠日持久,並非一天兩天可解性命之危。”
    他看著面色古怪的賀穆蘭,笑了笑。
    “因為將軍的陽氣不是一日積累而成,日後的陽氣只會越來越盛,男子原本身上就有陽氣,待和你交合幾次之後,你又會恢復原本性命不保的情形。加之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陰刻出生的男子大多是天閹,根本就……”
    ‘只聽過男人采陰補陽的,沒聽過女人采陰補陰的……’
    賀穆蘭的臉僵了僵。
    ‘這時代又沒有人口普查、戶口登冊,尋常人家八字都是鎖起來等著成親才拿出來合的,她到哪裡去找這樣的陰人?開玩笑吧?’
    賀穆蘭一想到自己見人就問“嘿,你什麼時候生的?哦,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陰刻啊?走走走和我去快活快活”,臉就有些發綠。
    寇謙之年紀很大了,賀穆蘭也不似女人,寇謙之說起“交合”、“天閹”雲雲一點都不尷尬。
    “這個基本沒可能。”賀穆蘭立刻否決。“風險太大,我的身份會被洩露出去,而且我還要到處去找符合這樣條件的人,時間來不及了。”
    如果這樣活著,她情願死了。
    “那就只有最後一種了,也是我最不願意的一種。”寇謙之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佛門涅槃宗有一門法門,可以更改人的命格,延長人的壽命,只是需要犧牲別人的壽命,這一任涅槃宗的宗主便是曇無讖,而他正在魏國。”
    “原本這樣以他人性命相續的法門,我是一定會反對的,就連佛門都認為這個法門會增加受術者的‘業’,最終使施術者和受術者不得善終。但我曾得授《靜輪心經》,和《涅槃經》有共通之處,如果我與曇無讖一起鑽研,或有不需要傷人命而為將軍續命的法子。”
    寇謙之見賀穆蘭並沒有很動容的樣子,心中也有些敬佩。
    “只是道門和佛門在魏國從未聯手過,而這兩本經卷都是我們門中的根本,要毫無保留和對方一起研究,就等於……”
    “我明白,寇道長不必自責。”
    賀穆蘭聳了聳肩。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這一輩子活的也算有意義,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安排好自己的後事,說不定老天也捨不得收我呢?”
    寇謙之看著已經看開了性命的賀穆蘭,手中拂塵微動:“我不知道我自己以後為什麼這麼看重你,不惜為你縮減性命和修為,但我卻有預感,你若死了,我日後一定後悔。”
    “寇道長……”
    賀穆蘭有些感激地看著這位老者。能為了她的性命如此奔波,而且奔波了好幾次,這位道首確實是個好人。
    但她也不會忘了,寇謙之和崔浩後來影響拓跋燾到何等地步,為了修建靜輪天宮又耗費了多少財帛。拓跋燾為了信奉道教為國教抵抗佛門的擴大,甚至將國號由“太延”改為了“太平真君”,自己也信了道自號“太平真君”。
    賀穆蘭和拓跋燾相處已久,知道他對道門根本沒什麼信仰,最多覺得道門的方術、醫術和天文地理實在是有用罷了。
    說到底,也不過是對原始化學、醫學、天文學和地理學的敬畏。
    “其實對於我來說,和佛門合作並無抵觸。不同是產生偏見最大的原因,一旦找到‘相同’,無論是什麼宗派都能和諧並存。但我一個人的意見並不能代表整個道門,佛門也是如此,涅槃宗甚至算不上佛門領袖,曇無讖只不過是涅槃宗的大德,佛門其他宗派之間尚且有偏見和門戶之防,更別說和道門合作。”
    寇謙之心中戚戚然。
    “尋找陰時陰刻的男子也是一樣,世間獨陰不生孤陽不長,就和將軍你一樣,只有陰氣的男人是活不長的,也注定有缺陷。”
    賀穆蘭想起花木蘭沒有癸水,點了點頭。
    “您說的沒錯。”
    “所以,考慮考慮我說的第一個法子吧。至少陛下有天命所歸,不見得會有什麼傷害,龍氣護身可以讓許多災厄化解為無……”
    寇謙之又開口相勸。
    “寇道長,花木蘭曾經死過。”賀穆蘭咬重了“死過”兩個字,讓寇謙之神色一凜。
    “您後來施法很成功,但‘我’還是死了。陛下成了暴君。然後我就來了這裡。”
    寇謙之捏住了拂塵,半天沒有出聲。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賀穆蘭長吸了一口氣。
    “如果陛下再問起,或任何人問起你我的事,你就說我天命如此,改不了了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氣氛比寇逸之前來報喪還要更加沉重,以至於賀穆蘭送寇謙之出去時,寇逸之還以為又有誰死了。
    其實他猜的也沒錯,只不過要死的人是“將死之人”罷了。
    寇謙之被賀穆蘭親自送到了前廳的門口,正准備告辭離開,卻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又回過身來,對身後相送的賀穆蘭說道:
    “花將軍,其實還有個法子……”
    賀穆蘭愣了愣。
    “您不必……”
    寇謙之壓低了聲音,在賀穆蘭耳邊小聲說道:“未來的皇帝也有帝星之命,也有龍氣護體。如今這位儲君正是年幼之時,元陽尚存,即使得到你的一半陽氣,陽氣也可以隨著元陽宣洩出去,比陛下親自承受你的陽氣風險要小的多。這對於一個男孩來說並不是壞處,至少能早些有子嗣,也有利於國家的安穩……”
    他看著瞪大了眼睛的賀穆蘭,摸了摸胡子,聲音更小了。
    “雖說性格會變得急躁激烈,可那位現在看起來,倒像是有些過於沉穩了。就算那位變成了暴虐的性子,陛下還有其他子嗣,這位儲君也會有子嗣繼承,不會落得太過淒慘的下場。”
    賀穆蘭只覺得冷汗直冒,不知為何再看著滿臉高深莫測的寇謙之,竟漸漸將他和後世那位七十有余的寇天師重疊了起來,就像是那位天師正附身在他的身上和她建議一般。
    她何德何能,能讓陛下為她犧牲自己的儲君!
    這簡直是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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