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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天王護法
木有錢的生活很新奇,所謂的“野僧”也有野僧的過法,讓賀穆蘭大開眼界。
餓了化緣換取吃的,渴了就去客店討碗涼水,站在藥鋪門口為沒錢醫治的百姓看看病,順便搶一下郎中的生意,可以說,僧人全是靠著別人的“善意”而生存。
“你問我覺不覺得這個世界是個地獄?”慈心為一個失去了親人的人家念了遍《涅槃經》,聞言錯愕道:“那你以為你現在嘴裡吃的、喝的,都是魔頭給你的嗎?”
“呃……”
“在大多數情況下,一切都是善的,否則這個世界早就已經不存在了。將軍為何而戰?君王為何而治?虎獸吃飽了肚子尚且不會襲擊人,您又為何覺得這個世界是個地獄?”
慈心撫了撫胡須。
“是和您之前的奇遇有關?”
賀穆蘭點了點頭,說出之前自己的噩夢,遇見的幾個奇怪的僧人,又掏出那根毒針遞給慈心。
慈心聽得臉色沉重,過了半晌才呼出一口氣來。
“貧僧並非天竺本土來的僧人,而是在普通的寺院裡長大,只不過喜歡到處游方,所以見的比較多些。施主恐怕不知,佛門自己對‘佛性’的爭論之激烈,都已經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小乘、大乘、各種宗派、各種‘成佛’之法,幾乎可以讓一個普通的僧人變的混亂。”
“我到過很多地方,有見到燒指以明志希望成佛的,有見到刺瞎自己眼睛以求‘明性’而成佛的,有見過光腳效法西域僧人苦修而成佛的,也有追求男女之道雙修以成佛的。人人都在追求成佛的方法,發的願也越來越大,卻唯獨做不好一個‘人’。”
慈心歎氣。
“僧人僧人……做僧人有什麼不好?今日你斥我是‘偽經’,明日你說我是‘假說’,佛門慈悲為懷,戒嗔戒妄,這才是立世的根本啊。”
“大師說的不錯,你的意思是,這曇芸也是……”
“天竺有王,名為‘阿育王’,以大乘佛教治國,佛教經文謂之曰‘法王’,或‘轉輪王’,傳之中土,名為‘天王’,天王護法,治國傳教,名為‘天王治國’。此法傳入晉時,也為中原所用,羯人石虎曾自號‘大趙天王’,秦姚興自稱‘姚天王’,便是用了天王制治國,認為自己是佛祖降世而成的‘天王’。你若說有一群白衣人輔助僧人行事,那大約是‘天王’派的僧人,如今他們在北涼最為活躍。”
“僧人原本是出家修行的,但因為阿育王曾成功的讓天竺的佛法興盛,佛門在那段時間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就有僧人認為‘天王’護法對於佛門的興盛非常重要,並積極的推動僧人入世和干涉朝堂,尊崇最強大的領袖成為‘天王’,最終為佛門一統而掃清道路。”
賀穆蘭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可見這種事在佛門中也有分歧,而慈心屬於中立溫和的那一派,所以才能說得這麼不著煙火氣。
“這在如今的佛門,已經獲得了不少人的認同,成為了顯學。曇無讖大師性格古怪,佛學驚人,卻也是‘天王派’的僧人。你說蓋吳所說的那個僧人發了那般大的宏願,那應該是淨土宗的天王派僧人,希望天下一統之後實現眾生平等。”
慈心搖了搖頭。
“這人已經入了魔。”
“為何這些僧人這般強大?”賀穆蘭想起那群白衣人,她曾和他們在寺中交過手,所以更加了解他們的可怕。
“那些白衣人也是僧人?”
“那些是‘法護’,屬於天王身邊的護法之人,類似於佛門的保護者。一旦他們找到認為是‘天王’的人,就會去效忠與他,並不專門為哪個僧人服務。當年大秦天王苻堅、大趙天王石虎都是法護效忠的對象,可惜都失敗了。”
慈心頓了頓。
“‘天王’並不好找,如今魏國和宋國為諸國最強,魏帝和宋帝自然也是‘天王’的最佳人選,可惜魏國雖然崇佛,但如今的魏帝身邊早早就有崔浩和寇謙之兩位領袖,而這位陛下似乎是個實用者,外儒內法,而且非常……”
慈心神色古怪地想了想,用了一個稍微“委婉”點的詞:“……節儉,不願意用大量的銅在造佛上。所以鮮卑貴族大多是用著私財供養佛寺,魏帝卻很少參與這種事情。”
賀穆蘭了然地點了頭。
要摳門的拓跋燾花那麼多錢發展“天王制”,他情願拿那錢去養軍隊。
“至於劉宋,儒生排佛由來已久,佛教是胡人傳入,正統歷來認為佛門是‘胡門’,那位宋帝又體弱多病常在深宮,這和‘天王’的特征並不相符。天王需要能征善戰、又能感召佛性,他連騎馬打仗都不成,自然不會是天王。”
“魏帝和宋帝都不可能成為‘天王’,而河西地處東西交匯,北涼十分強盛,西域來的僧人眾多,國主沮渠蒙遜英明勇武,便成了‘天王派’僧人的陣地。”
“你是說,佛門認為沮渠蒙遜是‘天王’?”賀穆蘭不可思議地說道:“可是他都已經六十多了!”
“沮渠蒙遜當然不是‘天王’,他只是尊崇佛教,卻不願意完全推行‘天王制’治國,依舊重用儒生,為兩位嫡出王子啟用漢人的先生,接受漢人的治國之道。”
慈心壓低了聲音,“曇無讖大師懷疑兩位王子都死於非命,和那些人不無關系。正是因為他害怕越陷越深,才跟隨沮渠牧犍來了北魏,伺機離開北涼……”
賀穆蘭倒吸一口涼氣。
沮渠蒙遜的長子和次子都是孟皇後所出,身體強健且十分英武。
長子沮渠政德多智,次子沮渠興國善戰,皆是文武全才。匈奴人起漢名都起的晚,從兩個孩子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沮渠蒙遜對他們的期待。
可就是這兩位王子,全都英年早逝。
長子沮渠政德是在攻打柔然時中了陷阱而亡。次子沮渠興國也是中了陷阱被西秦俘虜,國主不但不敢殺他,甚至還把女兒嫁給他,可見他的了得。
可惜赫連定滅西秦的時候,這位王子不知為何莫名其妙混在了宗室堆裡,連自己的身份都沒報出來,就被當做西秦宗室殺了。
北涼原本厲兵秣馬想要發兵去救回世子了,這件事一出立刻國內大亂,三王子沮渠牧犍成功上位來北魏出使,而赫連定成為北涼的仇人,以後會釀成什麼苦果還不得而知。
“所以,佛門現在是要扶植沮渠牧犍?”賀穆蘭仔細想了想,“他是敦煌太守,支持佛門僧人在敦煌開佛窟、建佛像,甚至和我國穎川王立賭約想要他在敦煌建佛像,又有曇無讖大師陪同,也許是……”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個游方的野僧。”慈心調整了下坐姿。“不過三年前,孟皇後的幼子沮渠太平改了名,成了沮渠菩提。”
“你是說,有可能這位王子也是佛門扶植的‘天王’?”賀穆蘭皺起了眉頭,“還是沮渠蒙遜為了保護這個唯一的嫡子?”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個游方的野僧。”
慈心繼續重復。
“大師這位游方的野僧,未免知道的也太多了!”賀穆蘭陰測測地說道:“大師難道不知道,知道的太多,總是會沒命的嗎?”
“阿彌陀佛,施主不要這樣對我笑,我會害怕的。”慈心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我什麼都不知道,是施主自己猜的。”
“哼哼,不想死的話,就乖乖把錢拿出來!”
賀穆蘭凶神惡煞地跳了起來,指著慈心大叫了一聲。
“我……”
啪!
賀穆蘭剛剛還沒威風幾秒,只覺得腦後一陣勁風襲來,直逼後腦勺,頓時驚得渾身肌肉緊繃,微微晃了晃腦袋想要偏過去。
可只是不到一秒的時間,賀穆蘭突然想起來暗器如果被自己讓開,就會直逼她身前的慈心,所以賀穆蘭不得不一邊做出高難度的下腰動作,一邊翹起一條腿將慈心提到一旁。
咚!
咚!
賀穆蘭和慈心雙雙倒地,那暗器打到了兩人靠著的牆上,不知道滾到了哪裡去。
由於之前有毒針事件,賀穆蘭一刻都不敢放松,從地上爬起身立刻就往暗器襲來的地方跑去。
而慈心哼哧哼哧地爬起身,看著那牆上的凹陷若有所思,開始在四周的草叢裡摸索起來。
賀穆蘭身上沒有錢,慈心又只進不出,兩人吃了點稀粥便找到這處破敗的火正廟躲雨。
好在這破廟旁邊還有些新鮮的草,否則大紅也要餓肚子。
正因為下起了雨,賀穆蘭和慈心才不得不在這裡盤桓,而後才有空閒功夫說起佛教之爭。
誰料那群人竟然陰魂不散,竟連這裡都找了來!
慈心在草叢裡拿出一顆圓球,舉起來看了半天。這時候賀穆蘭找到了凶手所在的地點——不遠處的一棵大樹。
“你給不給我下來!”
“我我我就不下來!”
“不下來是吧!”
賀穆蘭看了看這棵樹的大小,抬手拔出腰間的磐石,對著樹干狠狠一劈!
只聽得一聲大響,樹干上被砍出了一道裂痕,但明顯離被砍倒還有很大的距離。那樹上的男人看見賀穆蘭費了這麼大力氣只劈出一道痕跡而已,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慢慢劈!你當這是砍柴嗎?哈哈哈哈……”
賀穆蘭冷哼一聲,還劍入鞘之後,突然活動了兩下筋骨,對著那棵樹沖撞了起來,不停的用肩膀去頂那處裂縫。
“大師還說讓我多動,我想起來今天都沒怎麼動。”
整棵樹開始搖晃。
“喂,你難道是熊嗎?還是黑熊精變的?”樹上的男人嚇得只能抱住樹上的枝杈,“你到底是人是精怪!啊啊啊啊!”
賀穆蘭猛力地對著那處裂痕撞了四五下之後,那棵榆樹終於直接倒下,連帶著那個男人也摔了個七葷八素,半天爬不起身。
“痛痛痛痛……我說那和尚你居然見死不救,好歹我也算救了你……”
“什麼救不救!”
賀穆蘭三兩步走到那個男人身邊,一把抓起他的領子,將他提了起來。
“咦?”
賀穆蘭看著這個小年輕的臉覺得有些面熟,一時又想不起來。
“你是誰?為何要對我用暗器?”
“你管我是誰!老子路見不平,拔……拔……什麼相助!你一個有手有腳的大男人,居然欺負游方的和尚!和尚能有什麼錢,你連和尚都打劫,簡直是喪心病狂!”
“你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誰指使你來的?佛門?北涼?”
賀穆蘭將他提的離開了地面,只能慘叫連連。
“你還說你不是野熊精!哎喲我的娘啊!我今天真晦氣!”
“施主,他大概不是刺客……”慈心見到幾步外的樹都倒了,連忙三兩步沖上前來,將手中的彈丸遞給賀穆蘭看。
“這只是個木彈,小孩子彈弓上用的。”
“誰是小孩子!老子只是怕弄出人命才沒用鐵蛋!老子的彈弓彈無虛發,一頭牛都打的死……”
“嘴巴干淨點,別老是老子老子,你是誰老子!”
賀穆蘭一巴掌拍下去,把那小年輕丟到了地上。
“大師,看樣子只是誤會。”
賀穆蘭松了口氣。
“但在外面不但散不了心,因為這群人還弄的提心吊膽,我們還是回軍中去吧。”
“等雨小了些……”
“軍中?你們是鮮卑人?和尚也能當兵了嗎?”
地上的年輕人捂著屁股坐了起來,抬頭看向兩人。
“你不是打劫他?”
他伸手指了指賀穆蘭,又指了指慈心,肩膀一頹。
“那我豈不是差點白傷了人?”
“你做事如此莽撞,若是撞到一個心狠手辣的手上,又或是真是打家劫捨的強人,此刻怕已經死了。”
賀穆蘭板著臉訓完他,看了看那棵樹,只覺得自己最近太容易動怒,變得一點都不像她,這也是要命。
“你們住了我的屋子,還在我家門口打家劫捨,我能不管嗎?”
那年輕人罵了句晦氣,站起來卻不敢多言。
看樣子是怕了賀穆蘭了。
慈心上前檢查了那孩子一番,發現他只是身上有些擦傷,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又接下身上的僧袋,把裡面的栗米全部倒在他衣服的下擺上讓他兜住。
“這些給你壓壓驚吧,我們要回去了,也用不上了。”
賀穆蘭習慣性去掏袖袋,這才想起來袖袋裡東西都給了慈心了,忍不住對天翻了個白眼。
“我就給不了了,我東西全給你拿去了。”
“原來你才是強盜……”年輕人嬉皮笑臉的兜住了米,“我叫高金龍,是個四海為家的游俠兒,謝啦,大和尚!”
“阿彌陀佛,貧僧法號慈心。”
“高金龍……怎麼聽著這麼熟?”
賀穆蘭皺起了眉頭,突然一擊掌。
“啊!高金龍!你怎麼不在梁郡!”
那高金龍原本還在嬉皮笑臉,一聽到賀穆蘭的話立刻蹦了起來。
“見鬼,你真是野熊精!你怎麼知道我是梁郡來的!”
☆、第379章 行善積德
後世的高金龍是梁郡的游俠首領,賀穆蘭搭救崔琳的時候起了很大的作用,後來賀穆蘭曾經撞見過他偷販私鹽,對他便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好在賀穆蘭印象裡“鹽”就是個普通玩意兒,並沒有嫉惡如仇到義正言辭的教訓高金龍的地步,否則換了這個時代的人,遇見販賣私鹽的就沒有這麼淡定了。
但這個時候的高金龍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賀穆蘭卻已經有了中年人的穩重和氣度(喂),加上之前那一撞讓高金龍心裡極為震撼,所以賀穆蘭連哄帶騙,不過三兩下的功夫就弄清楚了他為什麼在這裡。
高金龍家世代居住在豫州,原本是宋國人,先帝打下南方時被僑居到梁郡,分了幾十畝田耕種,也還算過的過去。
他從小斗雞走狗,不愛讀書只愛習武,但習武也不算特別突出,因為打仗的緣故偌大的家族破敗到無人的地步,唯有父母依舊健在,過的也算是安樂。
得到魏國分下來的幾十畝地以後,高金龍洗心革面,幫著父親耕地種田,誰料前年夏天一場瘧疾帶走了他父親的性命,他母親也受不了打擊病倒了,高金龍無法,只好賣了家中的耕牛為母親治病。
這樣一來,家中幾十畝地勢必荒廢,而雪上加霜的是,根據魏國的律法,但凡僑民無力耕種土地時,曾經的土地必須要收回國有,重新授予其他僑民。
高金龍家原本是父子二人加一只牛,從南方遷到魏國的漢人,十五歲以上的男丁二十畝地,十一歲到十五歲之間的是十畝,牛也是二十畝,這樣一來高金龍家有五十畝地,可自他父親一去,牛又被賣掉,地就會沒了大半。
他阿母為了保住家中的田地,拖著病軀重新改嫁,招贅了一個男人回家種田,然而高金龍和這個男人根本處不好,兩人三天兩頭就為了瑣事打架,其母的病症越來越厲害,高金龍為了母親,最後只好忍氣吞聲,任憑那男人怎麼動手也不敢回手。
到了去年,那男人越發變本加厲,高金龍的母親畢竟是向著兒子的,又怕兒子正值血氣方剛的脾氣鬧出人命,便向官府提出“休夫”,將那個入贅的男人給休了。
被休的男人得了十畝田地以作補償,算是“協議離婚”。
高金龍原本以為這一切到此就結束了,誰想到這個男人居然卑鄙到去官府舉報,說是他家的牛和男丁都已經沒了,按照律法應該將田地收回,僅僅留下成年男丁該有的二十畝。
“授田”這種事屬於“移民”後的獎勵,向來是民不舉官不究,尤其高金龍家每年該交的賦稅從來沒有少過。
可惜是高金龍家自從招贅了這個男人回來之後,這男人經常往自己家裡私運一些糧食,加上兩個男人五十畝地也種不完,一直是花費糧食請鄉裡的壯丁“幫耕”,耕牛也沒了,賦稅就遠沒有其父在時交的那麼准時。
因為這一場官司,高家只剩下了二十畝地,高金龍年輕氣盛跑去那男人家大鬧了一頓,將那男人揍了個半死,揍完之後心中又驚又慌,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鬧出了人命,只能逃回家中。
高金龍的母親知道兒子可能鬧出人命,連夜收拾包袱讓他兒子先逃,於是乎高金龍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背上包袱出了梁郡,開始了四處流浪的日子。
他原本就做過游俠兒,和一干游俠兒朋友混的不錯,後來輾轉打聽到那男人沒死,但是右腿廢了,因為聽說高金龍去做了游俠,害怕他真的殺人,也不敢報官。
他母親的病從春天過去後就好了,家裡的地也有母親請的“幫耕”打理,似乎有他沒他都一樣。
高金龍一面覺得自己實在是不孝不敢回去見母親,一面又覺得那男人家怕的就是他成了“游俠”,不闖出些名頭都不好再回鄉去,就在外面這麼蹉跎至今。
這實在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浪蕩子的故事,卻讓聽了的人不勝唏噓。
至少賀穆蘭知道了高金龍日後的“名聲”,更覺得世事弄人。
所謂游俠兒,不過是一群小混混罷了,混的好的是“俠”,混不好的是“游子”,薛安都那樣的能成事,概因身後有著大族的家庭支撐。
更多的都像是高金龍這樣,坑蒙拐騙偷,能混一頓是一頓,住的是破廟山洞,睡的是幕天席地,吃著糠喝著稀。
但高金龍好歹還有著一腔俠情,能在自己像是“打劫”和尚時憤然出手,能顧及人命改用木彈,在七八年後還能帶著一幫游俠兒試圖挽救梁郡,而不是因為梁郡當年的舊事遷怒別人……
上天讓她再見高金龍一定是有所原因,所以賀穆蘭稍微想了想,就和躺在地上的無賴小子說道:“我知道你,是因為我父母也剛剛僑居梁郡不久。不知你聽沒聽過我的名字,我是懷朔的花木蘭。”
高金龍原本被賀穆蘭用各種手段制的服服帖帖,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聽到賀穆蘭的自我介紹後驚得“哎喲”一聲,整個脖子僵直著像是烏龜一般往上直伸,簡直可笑至極。
他就保持著這樣可笑至極的姿勢伸著頭在地上看他。
“您是虎威將軍花木蘭?哎呀難怪您這麼強!花將軍收不收徒弟?我一定跟在你後面好好學武!”
這高金龍也算是有趣,抓到桿子就往上爬,就連一旁聽著的慈心都笑了。
“那你阿母怎麼辦。”
賀穆蘭沒有笑,反倒正色問他。
高金龍整個人頓時頹然地又躺倒地面。
“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你現在有方了嗎?所謂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你可有薛安都一般濟世安民的本事?”
賀穆蘭又接著追問。
“花將軍您不是鮮卑人嗎?怎麼漢話說的比我還溜,還拽文!”高金龍齜了齜牙,“我哪能跟薛大俠比,薛大俠振臂一呼,上萬游俠兒齊齊回應,像我們這樣的小嘍囉,連湊都湊不上前去……”
他心中沒了希望,反倒破罐子破摔。
“今日冒犯了將軍是我有眼無珠,要殺要剮,您看著辦吧!”
這個時代的人十分樸實,樸實到賀穆蘭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的地步。
如果擱在後世,有一個人站在你面前告訴你“我是中/央/軍/委的某某某”,你第一個反應一定不是“久仰大名”,而是“真的假的?身份證拿出來看看,□□呢?其他證有沒有”之類。
至於“要殺要剮”這種話更是沒弄清對方是誰之前更是提都不會提。
然而賀穆蘭曾經很多次報過自己的名號,從未有人懷疑過其中的真假,除了有一次地方閉塞不知道花木蘭是誰,其余時候都得到了讓人滿意的效果。
這是一個還相信“千金一諾”的時代,也是一個注重榮譽,不會隨便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的時代。
也許這個世道確實有很多讓人不盡人意的地方,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卻比後世要大的多。
大約就是這種人和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讓賀穆蘭每每感到沮喪之時,又能迅速的振作起來。
聽到高金龍的嘀咕後,賀穆蘭忍不住一笑,用腳尖踢了這個憊懶的家伙一下。
“我阿爺阿母都隨我回到京中去住了,我家是軍戶,因為遷徙到南方耕種荒田有功,被賜了一百畝地,我長期在軍中打仗,家裡的田地都是我阿爺請鄉人幫耕的,如今阿爺也去了京中,恐家中的田地就這麼荒蕪……”
賀穆蘭看著眼神裡突然閃耀起不敢置信之色的高金龍,帶著笑意說道:“你家田少,我家田多,你我兩家又都是僑居梁郡之人,合該互相照顧。我給你寫上一封書信,你拿著我的書信回到鄉裡,和當地的鮮卑大人報備,便替我家照顧那百畝良田吧。”
“此話當真?我……我種不了這麼多的地啊!”
賀穆蘭點了點頭:“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願意救大和尚,可知心眼不壞。我和你在此結識也是緣分……”
慈心聞言微笑著摸了摸胡須。
他不知道後世“我們有緣”都已經被用爛了,在這個時代,除了出家人和信佛之人,還是很少有人用“緣法”這樣的句子。
然而慈心的笑容還沒有維持多久,就被賀穆蘭伸到面前的一雙手給弄的僵硬住了。
“我知道你種不了這麼多地,我有辦法。”
賀穆蘭一邊說一邊對著慈心伸手。
“大師,還我錢,我有正經事。”
其色嚴肅無比,再無笑鬧可言。
慈心搖了搖頭,從內衫的口袋裡掏出散碎的金銀,滿臉可惜地道:“你們這些罪根啊,我還沒有能渡化了你們,你們就要被這凶神惡煞給拿回去了。須知人間多少煩惱都是由你們而起……”
賀穆蘭劈手將錢袋搶走,戲謔地說:“我是凶神惡煞,所以不怕這罪根,慈心大師德高望重,更不該被這些罪根沾染才是。”
“貧僧不過是想要把市集裡那些奴隸買下給放了,為施主做一場善事,添些功德。阿彌陀佛,是我和他們緣淺。”
賀穆蘭聞言笑意更甚。
“那正好,這場善事還是我親手去做吧!”
高金龍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賀穆蘭,又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慈心大師,似乎覺得這兩個人都怪怪的,從地上坐了起來,滿臉迷茫。
賀穆蘭低頭望向高金龍,瞇著眼說道:
“你跟我來,等會兒我們還要立個契約。”
***
賀穆蘭帶著慈心大師和高金龍去了秀安縣的市集,找到了那個賣奴隸的陸牙人。“
牙人”便是官府報備過可以進行“和賣”人口的販子,收益的一成要交給官府,屬於賤役。
那陸牙人原本已經對賀穆蘭會回來不抱希望,猛然間看到她帶著白天來過的一個僧人和一個浪蕩兒去而復返,心中就升起了不少的希望。
他殷勤的招呼他們,尤其是賀穆蘭,指了指身後的七八個高壯漢子,試圖讓他們知道現在這些男人有多熱銷,早上還有二十個人,現在賣的就剩七八個了。
“這些都是被挑剩下的吧……”高金龍不以為然地咂了砸嘴,惹得陸牙子一僵,不知道該回什麼話才好。
而他身後的那些男人跪了大半天,有些已經支撐不住了,換成各種姿勢困頓在那裡,顯得更加落魄而沒精神。
“這八個我都要了。”
賀穆蘭卻沒有管這些,直接從懷裡掏出所有的金銀。
她沒准備出門太久,身上帶的金銀不多,否則也不會被慈心“敲詐”走後只是開玩笑的抬槓了。
果不其然,陸牙子看到她手中的金銀,忍不住露出為難的表情:“就算他們不是最強壯的,但也是年富力強的男丁,這些金銀……若我賣了,那就是大大的虧賣了。”
賀穆蘭點了點頭。
“我知道,這是定錢,還要麻煩陸牙子隨我回去一趟,我身上帶的錢不夠。”
慈心在一旁已經露出驚喜的表情。
他訛了賀穆蘭的錢,原本是准備能買幾個買幾個的,最好是賣剩下的那幾個。這些人都是走投無路的漢子,但凡給一點周轉的錢糧,說不得又是一條好漢。
這些錢對於別人來說很多,對於這位虎威將軍來說卻沒有多少,慈心“劫富濟貧”,本打算這一趟的傭金不要了,權當是“借款”,卻沒想到又有意外之喜。
陸牙子聽到賀穆蘭的話,立刻點了點頭。
“那倒是可以,閣下買了他們是要用來打仗嗎?”
賀穆蘭和陸牙這個時候都是用漢話在對話,有幾個夏人聞言頓時抬起頭,眼神中充滿恐懼。
好在賀穆蘭搖了搖頭,“不,我家中田地多,要買人耕種。”
陸牙點了頭,“我明白了,因為是剩下的,你買的又多,我便再少你一成。我們先去官府訂下契約、將他們的契紙轉手給你,我再跟你去住處領錢。不知閣下住在哪兒?”
“住在三十裡外的軍營裡。”
陸牙一愣。
“不是說,不是買來打仗……”
“你這人好沒意思,你既然是人牙,那我們買了就買了,你管我們買來做什麼!”高金龍游俠兒的習氣發作,加之世人皆瞧不起人販子,更甚於奴隸,所以口氣也有些不好。
賀穆蘭心中也是好奇,卻見陸牙臉色慢慢變了,脊梁也挺直了起來。
“諸位,我是夏人。”
他指了指地上那些夏國的士卒。
“他們雖敗了,可當年去打仗的時候,並沒有想過敗了之後會有這樣的結局。對於魏國來說,他們是微不足道的敗軍……”
他說了一半,突然想到面前這位說不定就是魏*中的某位將領,話竟說不下去,後背又佝僂了起來。
“罷了,敗了就是敗了……”
賀穆蘭只不過是怔了一怔,就明白了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對於魏國人來說,打勝了仗自然是普天同慶,將戰敗國的人口掠奪到自己的國家,將戰敗國的牛羊布帛奪走,都是屬於戰勝者的權利。
可對於這些夏人來說,當年抵抗魏國的戰爭,是一場“衛國戰爭”,凡是去打仗的漢子,都是抱著保家衛國,不淪於奴隸的目的去的。
也許他們是被強征的民夫、也許他們是士卒的後代,但他們拼命過、抵抗過,最終還是敗了,成為了他們最不想成為的那種人。
這並非他們的過錯,而是戰爭的過錯,是天下未定四方征伐不定的必然結果,所以這個人牙子才會說“當年去打仗的時候,並沒有想過敗了之後會有這樣的結局。”
因為每個去打仗的人,都是抱著“我要去勝”的想法拼命的。
賀穆蘭如今就是一個職業軍人,頓時陷入了沉默。高金龍也是發愣,他便是宋國戰敗之後從南方僑居過來的漢人,所以臉皮通紅地對陸牙拱了拱手,“抱歉,是我多管閒事,對不住……”
陸牙顯然是個圓滑的商人,雖然內心還堅持一些東西,卻不會真因為這個對高金龍有什麼不悅,當即互相應和一番,氣氛又回到了當時的融洽。
陸牙安排幾個手下暫時留在棚子裡,又和那八個壯漢說了什麼,那八個壯漢立刻對著陸牙磕了幾個頭,復又對遠處的賀穆蘭磕了磕。
賀穆蘭微微躬了躬身算是回禮,她知道自己直接避開或者正兒八經的回禮都會嚇壞這些漢子。
陸牙也是麻利人,能在秀安縣做這樣的買賣也是和官府有關系,趁天沒黑領了他們去了官府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在縣丞的幫助下把買奴的簽約立好,約定了定錢之外的錢交付的時間、交付奴隸的時間等等。
這個時代的人普遍不識字,所以訂立契約才要去官府,給官府“契花”錢。尤其涉及到買賣人口,就更加慎重。
官府一般都要紀錄“奴籍”,大部分奴隸的名冊各地都有收錄,賀穆蘭買了他們是要送去梁郡種田,所以奴籍是要持著賣身契在梁郡上的。
簽訂契約時,那縣丞和陸牙都對著賀穆蘭署下的“花木蘭”三字發了半天呆,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縣丞才吞吞吐吐地問道:
“莫……莫非是……正在出使的那位虎威將軍?”
其余人不知道,沿路的縣衙卻是知道使團的詳細,畢竟一旦大軍糧草出現短缺就要在當地的官服就地征收。
虎威將軍領著虎賁軍護著使團剛過秀安縣不過一天,這位將軍就擅離職守來了這裡……
他他他,他好像知道了一個好大的秘密!
賀穆蘭聞言一笑,點了點頭:“天在下雨,無法行軍,恰巧出來散心,散到了此處。”
縣丞已經嚇了個半死,拼命回想最近縣令老爺和其他衙役有沒有做出什麼欺男霸女的事情,或是有沒有做出什麼混賬事,否則給這位天子身邊的近臣知道了,快馬書信一封小命都沒了。
好在此地的縣令只是不愛管事,還沒到那種混賬的地步,天天負責干活的縣丞心中只是惶恐,還沒到恐懼的地步。
賀穆蘭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害怕什麼,輕聲安撫:“貴地民風不錯,連一個人牙都頗有義氣。”
縣丞松了一口氣,把手中的事情加快速度辦好,又說今日天色已晚,恐花木蘭回不了軍中,誠惶誠恐地邀請她在縣衙住下。
賀穆蘭哪裡願意和地方官府結交,婉言謝絕了這位縣丞的好意之後,跟著陸牙出了府衙。
因為賀穆蘭三人如今真的是身無分文,陷入赤貧,陸牙笑著邀請他們去他們住的地方暫時安頓一晚,明日騎馬和他們一起回軍營拿錢。
陸牙並不是秀安之人,他原本是在夏地的牙人,夏國戰敗後,出現許多因戰爭產生的人口買賣,夏國人口眾多,各族雜居,魏國的人販子來了以後往往語言不通,又容易被當地的人販打壓,所以統萬大將軍拓跋素就命令販賣夏奴的依舊以夏國當地的人販子為主。
陸牙姓陸,祖祖輩輩都操著牙子的賤役,他還有兩個兄弟,都是做這個差事的。陸牙曾經機緣巧合半賣半送了此地的縣令幾個美貌的奴婢,所以和當地的官府關系不錯,這裡又是夏魏交界之處,陸牙便從夏地買了人,再到這裡來賣。
他是好幾次在戰場上死裡逃生之人,因為和世上其他行業不同,人販子是哪裡最亂、最窮、最像是地獄,才越能買到便宜的人口。
正因為他良心未泯,賺的錢就遠比其他人牙子少,費的功夫也比其他的人牙子多,加上干的是這樣的賤役,故而已經三十出頭,都沒有娶妻。
但也許是因為他的為人不錯,這一行的人都很敬重他,他也沒受過什麼刁難。遇到實在賣不出去的,就留下來當個幫手,所以手下也不少,雖然都只能混到糊口而已。
這一群夏國士卒是他手上最好的“貨”,正因為是最好的“貨”,他總想給他們找個好一點的主顧,不管怎麼說,陸牙敬重他們也曾是保家衛國的英雄,若讓人買去當了炮灰實在是可歎。
花木蘭是當世的猛將,她買回家去種田自然算是安寧,加之賀穆蘭隱隱透露出並不想讓他們一輩子當奴隸的意思,陸牙更是十分感激,當夜好酒好菜,整齊干淨的床鋪,將他們招待的妥帖無比。
到了第二日,陸牙親自放下手中的所有差事,騎了一匹還算不錯的馬,跟著賀穆蘭他們一起回返大營。
高金龍沒馬,原本想要和賀穆蘭共騎,誰料大紅極為抵觸生人靠近,只好跟慈心大師騎了一匹馬。
他們趕了大約小半天的路才回到軍營,此時軍營裡守衛的虎賁軍甚至誰也不知道賀穆蘭離開了,待見到賀穆蘭從營外回來,一個個揉眼睛的揉眼睛,慌慌張張去通報的去通報,很是雞飛狗跳一般才回了營。
“將軍!將軍!您總算是回來了!”
聞訊趕過來的陳節簡直是手足並用地奔跑過來。
“您再不回來我就要出去找您了!”
高金龍還在震驚於虎賁軍的威武,好奇地東張西望,一見來了這麼個馬屁精,忍不住扭過頭偷偷做了個鬼臉。
“花將軍,原本多了那麼多盧水胡人就已經夠緊張的了,你怎麼又往回撿人?”一句半埋怨半調笑的話語後,臉龐圓圓的袁放走了過來。
“將軍拍拍屁股走的容易,可想過被丟下的我們會有什麼麻煩?”
賀穆蘭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笑而不語。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那羅渾連連點頭,又看了看後面站著的高金龍和陸牙子。
“這兩位是?”
“說來話長,我們回大帳說。”
***
大帳。
鄭宗和蓋吳這幾日天天留在大帳裡裝作賀穆蘭還在,鄭宗還要偽造各種該寫的文書,蓋吳則是用來應付盧水胡人,所以賀穆蘭回來的時候,他們是最後得到消息的。
賀穆蘭一回來,蓋吳就跪倒在她身前認錯,倒惹得賀穆蘭連連好笑,將這個別扭的弟子攙扶了起來。
鄭宗因為那天被賀穆蘭一陣猛摔,隱隱有些害怕賀穆蘭。再加上他這幾天偽造文書,雖是權宜之計,但無論怎麼說這都是大錯,他心中更是驚上加憂,見到賀穆蘭回來了,反倒躲到小角落裡,根本不敢出來拜見。
賀穆蘭對鄭宗的態度也是復雜,他躲著正中賀穆蘭的下懷,也不刻意問他,只坐在將座上,將高金龍和陸牙子的來歷說出,又向袁放討錢。
“將軍要買人口,居然也不問我這個主簿一聲。”袁放冷哼著吐出一大段話:“身體如何?年紀幾何?家裡是不是還有人?死契還是活契?買的時候有沒有還價,以後管不管娶妻生子……”
“袁放!你又來了!”
賀穆蘭捂著臉。
“你家主公欠債,先還錢再說!契約都立了!”
“下次您將自己賣了,我都不奇怪。”袁放撇了撇嘴,下去開箱取布。他和賀穆蘭不同,從不優先用金銀,而是先把糧食和布匹之類占地方又容易損壞的東西用了,所以每到付賬之時,所有人都要苦笑。
搬東西都要搬的累死,更別說點貨之人。
陸牙子看到賀穆蘭的主薄是一個看起來這麼精明之人,心中原本已經提起了不安,如今才算是放下心來,跟著袁放後面去收余款。
“將軍怎麼又帶了個人回來?可信得過?”那羅渾見高金龍局促地站在大帳裡,湊到賀穆蘭耳邊詢問。
“他並不是要跟我從軍的。”賀穆蘭搖了搖頭,吩咐陳節拿來紙墨筆硯,又取來印鑒。
她提筆准備寫信的時候,猛然間看到案角有封寫了一半的文書,頓時心中大驚,抓起那張紙驚疑地看向身後的那羅渾。
“這是怎麼回事!”
“李使君急著要,沒法子,只好讓鄭宗代了筆……”那羅渾壓低了聲音。“不過您放心,他寫的時候陳節和袁放都看著,不敢亂寫。”
“你們實在是太大膽了!”賀穆蘭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向著角落的鄭宗剜去,驚得他又瑟縮了一下。
“這個等下再說……”
她懸腕疾書,為高金龍寫了一封“介紹信”,又落下自己的印鑒,這又取出兩張絹帛,寫了一模一樣的兩份契約,自己先蓋了印落了名,這才遞給高金龍去簽。
高金龍並不識字,只按了手印,從此便是賀穆蘭的“管家”一流了。
契約裡寫著高金龍替賀穆蘭打理家中的土地,直到花家有人回家,或者花家人要收回自家土地的管理權,契約方可終止。每年土地的收益三分歸高金龍所有,兩分交給軍府,剩下的三分換成財帛送於京裡,最後的兩成由耕種的奴隸平分。
“這……那八人也有?”
高金龍聽到賀穆蘭讀的內容,忍不住一愣。
“家奴只有賞賜,沒有工錢啊!”
“你帶著他們回去之後,不必把他們的身契沒入奴籍。”賀穆蘭隨口說道,“我家中並不缺家奴,就讓他們做我的佃戶吧。身契雖在我手中,但你可以告訴他們,若這幾年收成都還好,我會考慮放他們回鄉。”
“原來將軍是在做善事。”
高金龍了然地點了頭。
“我明白了。”
賀穆蘭安排好一切,將所有文書和契約都整理好,又開自己的箱子拿了些路費給高金龍,還派了幾個親衛護送陸牙和高金龍帶著余款和文書回秀安縣去。
高金龍會完成剩下的步驟,在陸牙那裡提了人,然後一路風風光光的回梁郡去,他已經離家太久,簡直有些迫不及待。
出入軍營都須報備,賀穆蘭親自送兩人出營。臨出營時,陸牙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對著賀穆蘭行了半天禮,這才迸出一句:
“將軍若日後得了多余的奴隸想要賣出去,要是沒有信得過的人,可以找我。只要您送一封信,我便會趕去。”
此時各國征戰多有人口,鮮卑人打仗時還保持著部落時的大部分規矩,其中就包括賞賜俘虜和平民給功臣作為奴隸。
然而賀穆蘭卻從來沒有得過這樣的賞賜,拓跋燾從來都是給她換成錢財賜下來。她那六十多個柔然軍奴,還是庫莫提賜的。
“蒙陛下隆恩,我還沒有用得上你的時候。”賀穆蘭如釋重負地笑了笑,“做這種事,我總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我畢竟只是個普通的軍戶出身。”
她笑的大方,顯然不已自己的出身羞恥。
陸牙子瞬間就明白了賀穆蘭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顯然這位將軍並不贊同劫掠平民為奴隸,也從未買賣過人口。
像是“虎威將軍”這樣一位赫赫有名的將軍,又是鮮卑人,居然沒有賣過人,已經可以算得上是奇談了。
陸牙子臉上露出復雜的表情,臉上神色更加鄭重,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麼,祝將軍武運昌隆,戰無不勝。”
願您和您的將士永遠都不用見到我們這樣的人啊。
賀穆蘭笑著微微頷首。
“承你吉言。”
陸牙子和像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的高金龍一起回去了,賀穆蘭和慈心大師站在營門前佇立了一會兒,相視一笑,返回大帳。
兩人一進大帳,頓時一愣。
袁放、那羅渾、陳節、蠻古、蓋吳,包括鄭宗,一個個瞪大了眼睛,虎視眈眈地望著兩人,臉上都是“磨刀霍霍向豬羊”的表情。
剛剛有外人在,他們還給兩人一些面子,如今外人都走了,說不得撒潑打滾訓斥樣樣都要來了。
賀穆蘭突然有種面對百萬大軍的感覺。
“慈心大師,您別走啊!”
袁放見慈心要溜,冷不防開口挽留。
蠻古嘿嘿一笑,攔住了帳篷的出口。
“阿彌陀佛……”
慈心冷汗淋漓,心中直感慨這青衣的年輕人簡直和他的二徒弟有的一拼,冷笑起來嘴角揚起的角度都是一般無二。
賀穆蘭正琢磨著應該怎麼解釋自己的“心路歷程”,忽見得那羅渾的身子抖動了幾下,臉上竟然落下了兩行淚來。
這一下莫說賀穆蘭,就連陳節等人都驚了個半死。
那羅渾的性格比較陰沉,並不如阿單志奇那麼沉穩溫和,也不像狄葉飛敏感細心,他站在那裡時,你甚至覺得他隨時會暴起殺人的樣子。
他家傳的功夫需要磨練“殺氣”,是以諸人之中,除了開了掛的賀穆蘭,就屬他殺人的本事最高,但除此之外,幾乎沒有表現出什麼過人的本事。
自從那羅渾做了賀穆蘭的左衛率,率領著一百人的親衛隊伍,幾乎是沒有一天不忙的腳不沾地,他雖然是朝中有著實職的官員,但比起在黑山時手下率著一千多人的副將,其實威風已經大不如前。
但即使如此,那羅渾還是來了,站在賀穆蘭的身邊,代替曾經的同火們給予花木蘭支持,盡上自己的綿薄之力。
“是我們做的不夠好嗎?”那羅渾不甘心地開口,“還是我們不值得您托付心事?”
他惡狠狠地擦掉兩行熱淚。
“我們竟逼的您到了要出走的地步?”
“阿彌陀佛,那是貧僧……”
慈心正准備開口解釋,卻被身後的蠻古猛然捂住了口鼻。
蠻古的力氣很大,慈心掙扎了幾下,再扭頭看見蠻古一邊搖頭一邊皺眉,便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見慈心不再多言,蠻古松開了手,歎出一口氣來。
和這位將軍處的越久,雄心壯志也被磋磨的越厲害。站在這樣的天才身邊,除了要有一顆被比到地底下去也不會生出不甘的豁達之心,還要有永遠奔跑在他身後的斗志才行。
他原本也是這樣的人,可隨著差距越來越大,他發覺自己似乎是老了,已經跑不動了。
蠻古甚至開始想念黑山,想念王將軍。
也許每日戰斗到什麼都不用去想的黑山,才是他這樣的莽夫最好的歸宿吧。
賀穆蘭立在帳中,看了看那羅渾和袁放,又看了眼陳節和鄭宗,心中斟酌了一會兒,終於幽幽開口:
“陳節,你帶著鄭宗和慈心大師出去,我有話和他們說。”
“我……”陳節才想抗議,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巴掌,一下子提起鄭宗。
“你干什麼!我自己會走!”
“我要看著你,省的你跑回來偷聽!”
慈心倒是自己先行往帳外走。
阿彌陀佛,他就是個野僧,什麼都不想知道。
待看到陳節拎著鄭宗離得走出了好遠,慈心大師也沒有了痕跡,蠻古這才關起帳門,親自在門前把守。
蓋吳、那羅渾等人不知道賀穆蘭要說些什麼,一個個臉上表情慎重。
而賀穆蘭在帳中踱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了毅然決然地表情,開口說道:“我會如此焦慮,將自己逼得這麼緊,是因為我身上有一個天大的秘密。”
袁放等人俱是一凜,聞言瞪大了眼睛,心中又期待又害怕。
蓋吳心中已經了然大概和師父無後有關,一時間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男人將這樣羞於出口的事情說出來,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也極為尷尬。
他甚至想要師父不要再說了,他們不想再逼問。
然而。
“其實……”
她苦笑著望向自己的弟子、同火、主簿和親兵,緩緩開口。
“我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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