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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睡覺會變白】文藝時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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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1-15 09:41:10
第二百章 滾回家去

褚青的朋友雖多,但能毫無顧忌說說心裡話的,還真沒有幾個。

什麼樣的朋友可以講私密事情?一般都是同齡又同性的,女生叫閨蜜,男生叫鐵瓷。而他認識的那些個老爺們,要麼不親近,要麼親近卻年齡相差太大,唯一靠點譜的就是劉曄,可他能找麼……

其實吧,如果真把朋友圈按遠近關係分成三六九等,那排在最先,最讓他沒有距離感和防備心的,只有倆人:范小爺,王瞳。

這姐姐,總是戳心窩子的那種溫暖,伴著他這一世無處可訴的孤獨苦悶,迤邐前行。

自拍完《今年夏天》,他們就沒見過了,此地是王瞳的新家附近,房子挺偏的,再走幾站就到京郊鄉鎮了,想是價格便宜。

有些話,褚青確實問不出口,只得含糊道:「你怎麼自己擱家呆著?」

「他去外地拍戲了,副導演,特忙。」

王瞳知道他想問什麼,右手托著清瘦的腮骨,笑道:「我們原打算十月份領的,一直沒抽出空,拖到新年之前才辦好,沒發帖子,沒擺酒。」

「哦。」他低聲應著,細細的看了看她,略長的發,愈倦的臉,唇紋的朱紅都似淡薄了顏色,比著年紀,更憔悴了幾分。

他的《 目光一溜往下,滑到那搭在桌沿的左手上,指頭仍然筆直纖細,輕輕敲著粗糙的木面。

褚青忽地頓了頓,抿抿嘴,卻沒言語。

「呵……」

王瞳白了他一眼,伸出光溜溜的手掌,來回翻了翻,道:「我們沒買戒指,錢都搭房子了。」

她笑得特不在意,接著道:「不過還行。沒貸款。」

他點點頭,算是了解情況了,舉起杯子,道:「走一個?」

「就你還叫板?」她極其鄙視。

倆人碰了碰杯,王瞳直接仰脖乾了,褚青居然也不慫,足喝了一半,火辣辣的廉價白酒從喉嚨灌進腸胃,燒的生疼作嘔,不禁猛烈的咳了咳。

「幹嘛呢你?」她詫異。起身彎腰,拍了拍他後背,待氣順了,才坐下道:「說吧,什麼事兒愁眉苦臉的?」

「沒,沒什麼,就是吵架了,不痛快……」他把經過簡單複述了一遍。

那姐姐半響沒回過神,稍後撫了撫額頭。無奈道:「就這事兒?」

「嗯。」

她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問:「你多大了,至於麼你?」

「這跟大小沒關係,關鍵是她說那話太氣人了。」

褚青總算逮著一位能痛痛快快傾述的對象。忙道:「我對她好不好,她心裡沒數啊,張口就來,還整個我自以為是。好像都為了我自己似的!」

丫擱哪嘮嘮叨叨的抱怨,王瞳始終保持古怪的表情,根本就懶得聽。屁丁點矛盾還找家長告狀,趁早玩蛋去吧!

「哎,停停!」她打斷這貨洶湧的吐槽慾望,問道:「你先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呃,她那人不特小心眼麼,我就怕她生氣,到時候又鬧個沒完,所以乾脆就不接了,省的麻煩。」

她聳聳肩,不置可否,繼續問:「那你覺著她是咋想的?」

褚青合計了片刻,猶豫道:「她應該挺樂意讓我演,畢竟機會難得。」

「那你為什麼不跟她商量商量,話說開不就好了。」王瞳眨眨眼睛,訓兒子般的淳淳教導。

丫卻死不悔改,嘴硬道:「沒啥可商量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做主。」

「啪!」

那姐姐照著他的腦袋,伸手就是一下,特狠特響,道:「別跟我使性子!你壓根就沒在乎兵兵的想法,你一直把人家當小孩看。」

「她本來就是小孩麼。」褚青捂著頭,不敢再咋呼,弱弱的反駁。

「還強嘴!」

王瞳如此好的脾性,都有點氣了,道:「她以前可能不成熟,考慮問題不周全,但人家現在都二十了,是大姑娘了。再說,兵兵這幾年陪你走過來,什麼風浪沒見過,也該長大了。」

她微嘆了聲,勸道:「別老覺著你為人家付出,她犧牲的一點都不少。那孩子是個有主意的,偏偏死心塌地的跟著你,你還有啥不知足的?」

「……」

褚青垂著頭,沉默不語。

所謂伴侶之間的感情經營,的確超出了他的思維慣性。包括上輩子,他也這麼認為的,兩口子麼,就是我對你好,不讓你受罪,不吵不鬧的,自然和和美美了。

至於溝通交流,提升境界,達到意識大圓滿神馬的,哥,我就一修鞋的,我媳婦就一小戶閨女,搞那麼高端做甚?

而換了此生,他其實為范小爺已經改變很多了,但卻忽略了一個重要事實:女朋友的成長速度,遠超過他的刷新頻率。

他忘了,丫頭會長大,會改變,會有成人的思想和原則。他更忘了,初見那隻青檸檸的小姑娘時,已是數年前的事情了。

王瞳看他那德行,就曉得心裡正翻騰呢,也相信他能想明白。瞅瞅時間,快午夜了,老闆虎視眈眈的準備強行攆人,便乾了最後的半杯酒,笑道:「行了,酒也喝了,話也說了,你也好了……」

她把杯子往桌上使勁一墩,揮手道:「還不快點滾回家去!」

…………

有句話講的特棒:所有的墮落都是從夜不歸宿開始的。

我們的腦子很奇怪,如果女人夜不歸宿,百分之百會認為她跟個男人睡在一塊。而男人夜不歸宿,只有百分之九十會覺得,他在睡個女人。

為毛呢?

因為男人可幹的事太多了。

當然了,范小爺是絕對不相信男朋友去泡吧,洗澡,打多塔的,忒無聊啊!她寧願相信那貨被車撞死了,還能趁著年輕,留個好念想。

反正不管她如何胡思亂想,目前這個悲傷的狀況,根本改變不了:眼看就十二點了。要是鍾點一過,妥妥的第二天了,那意義便完全不同,立馬上升到嚴重的家庭不和諧事件。

屋裡只開著小檯燈,昏暗暗的罩著半邊臥室,丫頭攥著手機,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綠光屏幕。

黃穎早回去了,這姑娘懶得摻和倆孩子的破事,在她看來,平時都挺成熟的兩個貨,怎麼一涉及到彼此,就變神經病了呢?

幼稚!死倔!不著調!壓根不能搭理!

「哈……」

范小爺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一整天疲怠怠的,這會都困死了,硬挺著不睡。孤零零臥在床上,望著窗簾露出的一角冷月亮,覺著自己跟望夫石似的,特淒涼。

「嘩啷啷!」

此時,門外忽似響起了某種金屬的碰撞音。

她睜開眼皮,精神猛地振作,側耳細聽,緊接著,又是「嘩啷啷」的一陣響,特熟悉的掏鑰匙聲。

「啪!」

范小爺以快得嚇人的手速關了檯燈,然後把被子一拽,蒙住腦袋,貓在裡面嘻嘻傻笑:「我就知道!」

門開,人進,按燈,換鞋,脫衣服。

隔著羽絨被和屋牆,還是能清楚的聽到他趿拉趿拉的腳步。原以為他很快便會進臥室,誰知片刻之後,那蹭地聲驟然停止,隨即就是一嗓子大吼:

「個敗家娘們儿,你給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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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又一年

范小爺本來躺得好好的,甚至都準備迎接男朋友的蹂躪了,沒成想,冷不丁聽著這麼一嗓子,「個敗家娘們,你給我出來!」

她嚇得一激靈,方才那點子性幻想瞬間消散,怒從心頭起,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也吼道:「喊什麼喊,造反啊你!」

蹭蹭跑到門口,拉門往外瞧,就見褚青戳在客廳中央,面色悲憤,指著牆邊的大魚缸道:「你把我雙喜怎麼了?」

「誰把它怎麼了,那不好好……」

她剛要反駁,但順著男朋友的手勢一瞄,頓時嚇尿了。[那水亮透明的玻璃缸裡,一條錦鯉仰面朝天的泡著,凸眼圓睜,扁嘴大張,鼓鼓的翻著白片肉,顯然已經掛了。

另一條倒還好些,雖然苟延殘喘的,起碼活著。

范小爺原本氣勢滿滿的前來鎮壓,可瞅著這副慘狀,就如被踩了尾巴的貓,全身的毛都炸了。頓住腳步,嗖地閃回屋內,道:「不是我幹的,是小二黑咬的!」

「小二黑吃飽了撐的咬雙喜?」

褚青壓根不信,伸手撈起那條,呃,也不知道是雙,還是喜,反正我們統稱死魚……他按了按魚肚子,不由氣道:「你跟它有仇啊,餵了多少食才能吃成這德行!」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丫頭躲在門後,就露出個腦袋,弱弱的辯解。

「過來!」他招招手。

「我不!」她死活不動地方。

「我讓你過來!」

「我就不!」

褚青瞪了瞪眼,上前幾步,就要拽她的胳膊。

丫頭使勁扒住門框,哇啦哇啦亂叫:「我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打我!救命啊!救命啊!」

「……」

他滿腦袋黑線,道:「別嚷嚷了,待會人家報警了!」

范小爺聽了,反而叫得更起勁,撒著歡道:「你放開我!放開我!你要幹什麼?」

褚青忍無可忍。一彎腰,直接把那二貨扛起來扔到床上,又欺身壓住,道:「你閉嘴!」

「我不!」

「大半夜的作什麼妖,消停點!」

「我就不!」

她眨眨眼睛,作勢欲喊:「救……」

剛吐出一個字,就被狠狠的堵住嘴唇,隨即一股濃重的酒氣沖進鼻腔裡,很是難聞。范小爺皺了皺眉,費勁的推開他。不爽的問:「你喝酒去了?」

「嗯。」

「跟誰?」

「瞳姐……」

褚青正按著女朋友的雙手,整個上身壓著她,腳卻撐著地。許是姿勢很擰巴,而且今晚真喝了不少,忽覺得一陣暈眩,不由晃了晃。

「你看看你,不能喝還逞能。」

范小爺固然不滿他借醉晚歸,終究還是心疼的,沒心思再玩什麼情趣遊戲。撤出手拍了拍他後背。

「咳……咳咳!」

褚青翻了個身,仰面躺著,因為剛才的劇烈動作,酒勁更加沖頭。胃也難受,一時間咳嗽得厲害。

「我給你剝個橘子吃啊?」她問道。

「我想吃蘋果,哎算了,你也不會打皮。拿橘子吧。」他擺擺手,老是不經意的表達對笨蛋媳婦兒的吐槽。

「德行!」

范小爺整了整睡衣,起身到廚房拿了兩隻橘子。問:「你還洗澡麼?」

「不,不洗了。」

他緩了會兒,覺著好點了,也坐起來道:「我刷刷牙。」

……

掛掉的那條魚,被裝盆扔陽台凍著了,等待處理。倆人誰也沒提吵架的事,就像以往的日常一樣,洗臉洗腳,逗比玩鬧。

兩口子鬧矛盾,如果是小吵,那就無所謂,如果涉及到雙方相處或者某種原則性問題,那便需要重視。

即便你這次混過去了,但問題仍然存在,你若想改,對方自然意識得到;你若不在乎,一如既往的臭毛病,那麼下次吵架的時候,力度便會成倍增加,乃至散伙走人。

褚青和范小爺,還沒到原則性的地步,只是相處的方式太過感性,缺乏理智的交流。既然已經察覺到了,也不必多講,或是做什麼保證,都記著呢。

「哎,瞳姐姐最近怎麼樣,好久沒看著她了。」

檯燈重新亮了,丫頭枕著男朋友的肚子,一瓣,一瓣,又一瓣的把橘子塞進自己嘴裡。

「她結婚了。」褚青好容易搶著半拉,邊嚼邊道。

她偏了偏腦袋,表情特驚悚,問:「真的假的,她為啥不告訴咱們?」

「呃,人家沒擺酒席,領個證就完了,沒想聲張。」

「那也應該通知一聲啊,太不拿我當朋友了,我還想隨點禮錢呢。」她比較鬱悶。

他靠著床頭,笑道:「瞳姐有考量,咱就別操心了。」說著用紙巾擦了擦手,又問:「哎你晚上吃的什麼?」

「小穎姐給我帶的排骨。」

「你還把小穎叫過來了?」褚青訝然道。

「誰讓你不管我!」她頗為理直氣壯。

他無奈道:「我那鍋粥是留給你白天吃的,豬啊你,一頓全沒了。」

丫頭撇撇嘴,沒搭茬,對自己的飯量特心虛,轉移話題道:「雙喜到底怎麼辦啊,要不咱再買一對兒?」

「不用了,我看剩下那條還能活,先養著吧。死的那個,我想埋花園裡。」

「別埋啊!」

范小爺忽往上挪了挪,歪在他脖頸處,呼呼地吹著氣,十分期待,又十分愧疚的問:「哎,你說錦鯉好吃麼?」

「哈?」

…………

《藍宇》的進度已經到了三分之二,絕對可以按期殺青。

這劇本對小說的還原度很高,某些敏感的段落都沒改動,比如有一場是捍東開車去找藍宇,背景就放在了多年前的那個廣場血夜。

當時褚青坐在車裡,二十名群演扮著的學生,騎著自行車嘩啷啷從身邊疾馳而過。小巷子的老牆上塗滿了紅慘慘的染料,路燈蕭索,夜色寂滅。

許是被氣氛感染到了,他的情緒瞬間爆棚,倉皇,恐懼,急匆匆的只想逃竄乾淨。劉曄跟他差不多,也嚇得不行,倆人擱鏡頭前緊緊相擁,狀態特別到位,真如死裡逃生。

甚至待《藍宇》上映後,很多人分析它之所以被禁,不是因為同性戀題材,而是阿關較為寫實的還原了這段情節。

不過,誰知道呢……

總之,拍這部戲,堪稱褚青最糟糕的一次嘗試,無論虛假還是現實,都混亂的很。戲裡,他一會要愛男人,一會要愛女人;戲外,他一會要哄女人,一會又得躲著男人。直搞得身心俱疲,壓力倍增,失態的跟丫頭吵架、醉酒,估計也有此方面的影響。

幸好,月底的時候,他終於得到了幾天休整的機會。

1月23日,除夕。

劇組照例放了假,初四重新開拍。關金鵬原本不想回香港,趁著空閒功夫把完成的帶子理一理,但張詠寧瞅他著實太累,硬給攆走了。

今年的春節,大概是褚青過得最舒坦的。

範爸範媽早早就備好了一切吃穿用度,連年夜飯都不用他搭手。倆老的在廚房忙叨,倆小的在客廳看電視,順便帶孩子。

他也不像前兩年那般扭捏,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當家里人。有長輩,有同輩,有晚輩,熱熱鬧鬧的,這才像個過年的樣子。

「我媽說一會給你壓歲錢,記著接啊。」范小爺上完廁所回來,忽然神經兮兮道。

「她告訴你的?」

「不是,我偷聽到的。嘖嘖,兩千塊錢呢!給我都沒那麼大方。」她極其嫉妒。

「我都二十五了,還給什麼壓歲錢,我可不要。」他汗道。

「傻啊你,白給的還不要!」

范小爺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教訓道:「你第一次在咱們家過年,才有這待遇,以後誰還慣著你,拿著!」

褚青簡直無語,真想問問範媽,這熊孩子是你親生的麼,胳膊肘妥妥往外拐。

「哎,那等會拜年,我,我……」他似想起件事兒,莫名變得很糾結,支支吾吾道:「我該叫什麼?」

「什麼你該叫什麼?」她沒聽懂。

「就是我,管你爸你媽叫什麼?」

丫頭頓時翻了個白眼,哼道:「幹嘛,你這就想進門了?」

「當然想了!」

褚青沒否認,拽過她親了一口,笑道:「說真的,到時候你可少要點彩禮,我這沒爹沒娘的苦孩子,娶個媳婦兒多不容易。」

「滾!你變態啊,我才二十。」她掙扎開男朋友的摟抱,低聲吼道。

「二十不小了。」

他見女朋友有炸毛的趨勢,立馬改口:「那你打算什麼時候?」

「呃……」丫頭瞧了瞧他,臉色隱隱的不太自然,斟酌道:「起碼,起碼得等咱們混出點成績來吧。」

話音方落,就見男人的眸子細細的黯下,忽覺著心虛,忙抱住他胳膊蹭了蹭,撒嬌道:「哎呀,我也沒說不結,就是太早了麼。」

褚青揉了揉她的頭髮,彎彎嘴角,卻沒回應。

他了解女朋友的心思,無外乎就是想當大明星,想風風光光的走一遭瀟灑人生,然後再考慮婚姻問題。

反正他是覺得,倆人結婚的條件已經足夠了,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既然范小爺還想緩緩,拼一拼事業,那也沒啥可矛盾的,都是合理需求,就等唄。

自己也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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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痛哭

春節後的京城,下了一場大雪。

今年,哦不,也許應該說這個冬天,雪花似乎特別的少。街道平整,衣裳好看,人也乾淨,戴著毛線帽子,望望嫩白的太陽,哈出一口氣,心情歡快,卻始終存了點遺憾。

關金鵬盼這場雪太久了,以至於欣喜到失態,生怕化了,第二天便急匆匆的帶著劇組,到了城市邊緣的一座小公園。

今日的兩場戲,都在這裡。

捍東因為牽扯到轟動一時的「遠華案」,而被關進監獄,有判死罪的可能。藍宇把他當年送給自己的別墅賣掉了,跟他家人一起,湊了三百萬疏通關係,給救了出來。

據倆人初見,已經過去了十年。捍東也終於明白,最愛的人始終是藍宇,準備要一塊好好的生活。

園內,堤岸。

劇組人員繞著一張長椅架設鏡頭,椅子兩側各載著枯樹,不遠處是壘砌的方石,方石下,則是冰凍的死湖,

這地兒屬於較偏僻的區域,剛剛開發,湖對面蓋了圈新樓盤,有高層,有別墅,入住率很可憐,冷冷清清的。

好吧,倒也有些熱鬧,就在冰湖之上,兩個逗比正勁兒勁兒的比著賽。話說此情此景,還能生猛進行的戶外項目,當然是東北人的種族天賦:打出溜滑……

「哥,看好了啊,我小時候可是全班扛把子,待會別嚇著!」

劉曄得得瑟瑟的道,隨即彎腰,屈膝,雙臂擺動,邁開大長腿就跑。丫站位特奇葩,足有十米的助跑距離,等到了刻線,整個人瞬間繃直。僵硬僵硬的移動了,呃,約莫六七米的成績。

褚青極其鄙視:就這操性也能當扛把子?你們那旮瘩分數線也忒低了點,哥隨隨便便一出溜就是九米多,八米都算失誤。

「行了行了,別丟人現眼的。」他招招手,走到起步位置,笑道:「讓你看看啥叫世界水準。」

話音方落,劉曄便覺著一隻黑乎乎的玩意兒,從眼前嗖地就過去了。跟瑪莎拉蒂似的哢哢帶感,順著直線橫飛出老遠,超了大概三米左右。

「哎我去,哥你太猛了,教教我唄!」這貨頗為羨慕。

「你跑快點就行了。」

「嘖!不夠意思了吧。」劉曄認為他藏私,剛要繼續巴拉,就聽岸邊有人喊:「你倆別玩了,過來拍戲!」

「知道了!」

兩個貨顛顛的爬上護堤,在長椅排排坐好。

「各人員準備!」

「action!」

攝影機擺在後面。近景,特寫。

劉曄搭著哥哥的肩膀,指了指遠處,道:「哎。那邊有個鹿苑,全是梅花鹿。你見過梅花鹿麼,老不來公園。」

褚青偏了偏視線,輕輕笑了聲。沒言語。

劉曄瞅了瞅他,又問:「喜歡這麼?」

「嗯。」他微微點頭。

「哎,我告訴你啊。我那小屋裡不有張照片麼,我就是在這照的。」劉曄忽然起身,跑到湖邊觀察片刻,然後找准了方位,蹲下道:「呃,那邊……哎,就是這!」

他雙手張開,框成框子,裝作照相機的鏡頭,牙齒白白的非常開心,回身道:「來,笑一個。」

褚青蜷縮著身子,格外落魄,彷彿還沒從接連的打擊中恢復。但此刻的眼神卻異常溫柔,看著跟前為自己付出一切的男人,特自然的加了句稱謂,笑道:「小藍宇,你唱首歌吧。」

劉曄怔了怔,搓著通紅的手背,道:「算了吧,你最討厭聽我唱歌了。」

「誰說的,來麼。」

「那我唱了啊。」

他拍了拍衣服,直直的挺著腰,跟立正一樣,開口道:「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

褚青訝然失笑,打斷道:「你這算什麼歌,不聽這個,換一首。」

「除了這個,再沒別的了。」

「不會啊,那時候你每天都在聽,名字我倒是不記得了。」

「我每天都在聽?」

劉曄反問了一句,目光游離了片刻,恍然道:「哦,我想起了。」

他低頭,停頓,睫毛顫動,不曉得是想著戲,還是惦著人。根本不敢對視褚青的眼睛,斜斜的盯著半枝枯樹,一張嘴就是淡淡的白氣,輕聲唱道:

「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美麗的夢,何時才能出現。親愛的你,好想再見你一面。」

…………

褚青已經拍過很多戲了,所謂的莽夫,小偷,黑幫,淫賊,下崗工人……貌似角色眾多,經驗豐富,甚至有資格對新人後輩指手畫腳了。

但是他越拍,反倒越覺著自己太嫩,太膚淺,同時也愈加對這個行當充滿敬意。很多時候,你以為推開了一扇重門可以登堂入室,其實,你不過剛剛入了檻。

上午的戲很順利,一條過,下午才是真正的重頭戲:藍宇照常去上班,卻因意外事故導致身亡。捍東聽到了消息,便急忙趕到了太平間。

褚青都有點緊張了,因為他第一次拍哭戲,生怕把握不好情緒,吃完午飯就獨自坐著,閉目醞釀。旁人知道情況,盡量輕手輕腳的,免得打擾到。

「同志們辛苦了!今兒天真冷,我給你們帶了熱咖啡,全體都有份!」一個硬硬的女人嗓子忽然響起,特別大聲。

他皺皺眉,睜開眼,正瞅見謝那朝這邊走過來。

「青哥,給你這個,暖和暖和。」她稍稍殷勤道。

「謝謝。」他小心的接過紙杯,問道:「來探班啊?」

「是啊,下午沒什麼事。」

「嗯,咱們拍完這條也收工了。」

倆人半生不熟的,沒啥可講,客氣幾句便罷了,謝那繼續去招呼其他人。

許是熱咖啡增幅了buff,夥伴們的工作效率莫名提高了不少。這場戲說是在醫院,實際就是把公園的廁所佈置成太平間的樣子。劇組劃弄了好些帶大抽屜的櫃子,齊齊的一溜,慘白慘白的,瞧著還真挺陰森。

關金鵬查看了進度,又瞅瞅鐘點,再有倆小時天就濛濛黑,得拍了。正要喊褚青,卻冷不丁被劉曄叫到旁邊,低低嘀咕了一會。

「你確定?」他問道。

「確定,這樣效果會好點。」

「行!」

阿關也不磨嘰,揮手喊道:「各人員就位,各人員就位!劉曄,進去準備,青仔,你先在外面。」

「好!」褚青沒多想,點頭應允。

約莫五分鐘後,正式開拍。

「action!」

廁所的空間非常小,道具又多,更顯得擁擠。左邊是條長桌,擺著些醫療器材,右邊就是那排山寨的停屍櫃。

正中,則安著張病床,蒙著薄薄的白被單,頭尾稍高,凸顯出一具身體的形狀。褚青慢慢靠近,副導演扮作的醫生把被單掀開,露出劉曄的頭部。

老實講,這完全是褚青的獨角戲,沒有他什麼事兒。他只需貢獻兩秒鐘的臉,便可以穿上軍大衣,跟工作人員聚著堆喝熱咖啡。但他想配合哥哥,想給予對方強烈的刺激,主動要求脫光了衣服,直挺挺的躺在哪兒。

零下二十多度啊!

劉曄還沒躺多久,已經凍得臉色刷刷的泛青,嘴唇都紫了。

褚青看了一眼,就那麼一眼……之前醞釀的情緒全部報廢,最真實的那種衝動和感受,自心裡洶湧迸發。

演員,是挺單純的職業。它只需要相信,相信情景,相信故事,相信對手,相信本身,自然能演出好戲。

褚青現在,就信了。

他信自己是捍東,他信藍宇死了,更重要的,他信自己愛著藍宇。

尤其剛經過上午的那場戲,倆人在雪地裡唱歌,滿滿的幸福,結果轉眼間,人就死了。如此強烈的反差,讓他頓時碎爛掉。

鏡頭緊盯著他的臉,給了個大大的特寫:

褚青根本不受控制的,近乎本能的開始哭。唇角微微張著,像是從嘴裡,從喉嚨,從氣管,從肺部,從心臟……再往下,再往深處,直通到靈魂底端的地方,發出絲絲低啞的啜泣。

隨後,那低啞漸漸放大了些,一絲絲也變成了一漣漣。

褚青不自覺的往後退,兩步,三步,咣地撞到了停屍櫃。卻壓根站不穩,高瘦的身子順著勁就滑了下去,全無力氣,勉強蹲著。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哭出了聲。

監視器後面,關金鵬緊緊捂著嘴,早已淚流滿面。他見過無數演員在鏡頭前痛哭,唯獨這次,紮紮實實觸碰到了內心。

不僅是他,包括現場的那些人,攝影師張建也在哭,邊抹眼淚,邊穩固著機器。

佈景張淑平,助理關小惠,燈光李德富……還有收音,劇務,場記,每個人都淚眼睜睜的看著褚青。

甚至在外面,扒著窗戶圍觀的謝那,更是扭曲著面部,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刷刷往下淌。

不知多久,沒有人喊哢,劉曄就一直躺著,褚青就一直哭著,最後酸軟了腿,洩了精神,蜷坐在地上。

「這些年,北京還是老樣子,不停的拆啊建啊。每次經過你出事的地方,我都會停下,不過心裡倒是很平靜。因為總覺得,你根本就沒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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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傷別

終於還是完了。

二月中的下午,《藍宇》的最後一場戲。非常簡單,三秒鐘的鏡頭,兩個字的台詞:立交橋下,捍東拿著手機邊打邊走,猛然間瞥見個熟悉的身影,便喊了聲:「藍宇!」

褚青不知怎麼了,關金鵬亦不知怎麼了,就這段戲,足足拍了二十多條。最後帶的膠片都不夠了,現派人回去取。

似乎故意拖著,故意多呆一會兒。

也沒有人抱怨,都惦記著,再拍拍,再等等,再看看。劉曄沒有戲,就站在旁邊,偷偷摸摸的揉著眼睛。

電影麼,就是每秒二十四格的夢境,夢醒了,也便收場了。

人生麼,就是每天二十小時的歷程,到頭了,也便該散了。

但他們不想說收場,不想說散伙,鏡頭關上,劇本合起,關金鵬絲毫沒提回香港的事。張詠寧早早在友誼賓館訂好了位子,竭盡所能的擺了三桌酒宴。

全劇組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鬧到了深夜,然後又去唱歌。ktv的大包房裡,夥伴們起著哄,讓褚青和劉曄合唱一首。

褚青仍是陳捍東那般吊兒郎當的德行,看著對方,道:「哎,你給我唱首歌吧!」

劉燁近乎本能的應道:「我不會唱歌啊!」

「怎麼不會?就那首你經常唱的,那個《最愛你的人是我》啊!」他笑道。

劉燁一下子就哭了,歪在長長的軟皮沙發上,關金鵬,張詠寧。張建……所有人哭得一塌糊塗。

除了褚青,他捂著鼻子強忍得難受,拍了那麼多戲,從來沒有劇組像這樣的,散時。居然如生離死別。

等回到賓館,已是次日清晨。

褚青事先跟女朋友請好了假,這幾天都陪著,直到關金鵬飛回香港。他還是跟劉曄一屋,喝了不少酒,折騰得又歡實。進門就妥妥的不省人事。

而劉曄,原本也想補覺的,卻莫名其妙的被關金鵬叫到了自己房間。

阿關可能熬夜熬慣了,只是眼睛多了點血絲,精神卻好。見他過來,招呼道:「來,喝杯濃茶。」

「謝謝。」他客氣道,小口小口的慢品,也不著急,曉得對方肯定有事情。

「這戲拍的感覺怎麼樣?」阿關問道。

「呃,咋說呢?」他合計了合計,笑道:「太過癮了!演的特爽特充實。以前就沒試過這樣的。」

關金鵬亦彎了彎嘴角,又問:「那跟青仔的對手戲呢,怎樣?」

劉曄抓了抓半長的頭髮。略微不自在,道:「我老實跟您講,以前吧,沒覺著他多厲害。可真一對上戲,就那種,那種……」

他糾結的比劃著。想不出恰當的形容詞。

「氣場!」阿關接道。

「哎對!就是氣場!」他大概憋了許久,總算能一吐為快了。興致頗高的道:「您見識的演員多,肯定知道。有些人的氣場是外放的。睜眼就能瞅見。有些人是收著的,哎喲,這個最糟心,指不定啥時候他就爆了,能嚇得你一激靈。」

他拍了拍大腿,笑道:「就像電梯那場戲,當時真給我嚇住了。我就想啊,哥你太猛了,這讓我怎麼接?」

「呵,你也很棒,非常自然,而且入戲入的快。」阿關擺擺手,誇了一句,沒等那孫子得瑟,隨即又道:「不過,你的麻煩也就在這。 」

「什麼,什麼麻煩?」劉曄忽然顯得很心虛,支吾的問道。

「有些事情呢,我們之間不必明言,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也知道我在說什麼。」阿關瞧了瞧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以前拍過幾部同性題材的電影,那些演員我都不擔心,唯獨你。」

「青仔我也擔心過,但我覺得他的控制力比較強,自己應該能調整好。而你呢,心思其實非常敏感……」

關金鵬講到這,便不再繼續,反而道:「所以,我給你的建議就是,一年之內,你最好不要再見他。」

「……」

劉曄抿抿嘴,眸子驟然黯淡,沉默半響方扯了絲笑意,點頭道:「嗯,我記住了,謝謝導演。」

《藍宇》結束了,全部的人都逗留在京城,整天吃喝玩樂,賓館房間裡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道具和器械,沒有人願意收拾,彷彿一收,就真的要走了。

數天後,阿關不得不回香港了。

在機場,他跟大家挨個告別,握手,擁抱,暖暖的囑咐祝福,就如他初來時那般。

「別抽太多煙了。」

「每天早點睡。」

「好好的!你們都好好的啊!」

待輪到褚青,關金鵬摟著他肩膀,道完珍重,忽又貼著他耳朵,小聲說了句:「青仔,來香港吧。」

褚青眨眨眼,不禁有些愣神,還沒等反應過來,便見阿關轉了身。

他背著包,像個軍人一樣大步的往前邁著,那條路真長,夥伴們都希望他能回頭看看。可他沒有,頭也不回的走了。

返程的車上,大家沒說一句話。

…………

范小爺難得的下了回廚,雖然煮的是掛麵。

她也並非什麼時候都等著被伺候的,偶爾會體貼溫柔起來。她曉得男朋友的特性,每拍完一部電影,就跟患了場大病剛剛痊癒,特沒精神。

同為演員,所謂的殺青後遺症,她自然體會過。但僅限於《還珠格格》,真哭得撕心裂肺的,哪會把戲當成命,這會,只是工作罷了。更多考慮的是,這戲投資多少,紅不紅,主角or配角,片酬給沒給到位……

所以對於男朋友的狀態,她其實有點羨慕。因為自己早早的就把表演變為了定性概念,該哭哭,該笑笑,都有一套嫻熟的技巧和模式。而他,還能不斷的突破突破,神經病似的天空無極限。

各位演員的容量不同,亦決定了他們的發展潛力,有的裝了一丟丟便已經飽和;有的,則盛得了整個世界。

「吃飯啦!」

范小爺端著麵條,放到客廳的木几上,直接一大盆和倆空碗。電視裡正播著《櫻桃小丸子》,這是她最愛看的動畫片。

褚青遲鈍的沒搭手接,近來的情緒就比較low,慢吞吞的挑了片菜葉,嚼在嘴裡,悶悶道:「嗯,好吃。」

丫頭瞧他的糟糕樣子,便用肩膀拱了拱,嬌聲道:「怎麼啦,心情還不好?」

「我這都習慣了,過陣子就沒事了。」

「真矯情!」她嘟嘟囔囔的,又問:「那過陣子你打算幹嘛?」

「什麼幹嘛?」

「你不能總歇著吧,還得工作啊。」

丫頭一臉的苦大仇深,老擔心男朋友會失業,嘆道:「你這兩部片子是哥們給面子,但人家也不能每年都開戲啊。你現在又拍不了電視劇,嘖,可怎麼辦呢?」

褚青瞅著她鬱悶的胖臉蛋,不禁好笑,伸手捏了捏,道:「那你就養著我唄。」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她偏過頭,吼道。

「嗯嗯,說正經的。哎,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他見女朋友怒了,連忙轉移話題道:「白天我送阿關,他臨走對我說了句話,我沒太搞明白。」

「什麼話?」

「他讓我去香港。」

「啊?」

范小爺一怔,顯然沒想到,頓了片刻問:「那你覺著他啥意思?」

「我合計,他是想叫我去香港發展吧。」

丫頭舔了舔嘴唇,皺眉道:「你在香港誰也不認識,誰找你拍戲啊?再說,他剛殺青一部戲,短期也不會有動作……還是,還是他有別的資源介紹給你?」

「估計是吧。」

「那你給他打電話問問不就得了,咱倆擱這瞎想什麼?」

褚青聳聳肩,道:「我倒不是說這個,我就怕萬一真去了那邊,人生地不熟的,我連粵語都不會講,可怎麼拍戲?」

他放下碗,靠著沙發,無奈道:「但我擱這邊,確實沒多少機會了,之前那算是我運氣好。」

范小爺也撂了筷子,咬了半天手指頭,道:「我覺得你先等等,不還有那麼多兄弟麼,問問他們,真要是沒戲拍,你再聯繫阿關。」

「行!」

褚青附和道,又一把抱住她,笑道:「這回我可跟你商量了啊,過後別翻舊賬了!」

「哼!」

范小爺用後腦勺磕了磕他的下巴,撇嘴道:「你這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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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失業

話說褚青的那一幫子狐朋狗友,大概是前幾年把人品揮霍空空了,最近莫名其妙的紛紛沉寂,一個比一個乖覺。

姜聞消停了很長時間,或許意識到自己沒事找事的操蛋個性,嘴皮子管束得比較成功,沒再亂噴亂罵。在《尋槍》中虐完了陸小川,這會正準備跑到鳥不拉屎的沙漠裡繼續虐何平。

當然了,他可不承認是欺負人。前者是給三爺面子,也順便支持支持新丁導演;而後者麼,就微妙了點,完全為了恢復自身的政治合法性。

因為《天地英雄》這種講述一千多年前朝代的狗血戲碼,跟當局壓根沾不上邊,再挑刺也挑不出毛病來。就惦記讓您們瞧瞧,我姜聞,也是能自甘墮落的。

姜老大處於蟄伏階段,其他的如王曉帥、樓燁、路學常、汪超、呂勒等等,全沒有開新戲的計劃。

賈璋柯倒是在籌備一部電影,叫《任逍遙》,女主角仍然找了趙滔。但男主角,由於有兩個,而且是青少年設定,褚青就不太合適了。還沒等他打電話問呢,老賈便先知會了一聲,並表示惋惜。

他倒無所謂了,倆人交情再好,也不代表每部戲都約你,得看具體的角色。

除了老賈之外,張園亦有所動作,直接拎了汪朔的小說《過把癮就死》改編,片名叫《我愛你》。若論男主的年齡和形象,他還真挺合適的,可關鍵是,大電影廠加大公司投資的這部戲,妥妥衝著明年票房冠軍去的,根本不會找一位被封印的主兒來拍。

電影如此,電視劇更是想都別想,誰腦袋進水了才請他刷存在感。

至於李昱那邊。還在苦逼等著里斯安的消息。按戛納的慣例看,約莫四月份會公佈入圍名單……好吧,這才二月份。

所以呢,現實就是褚青溜了一圈電話後,華麗麗的發現:我特麼居然要失業了!

最起碼今年以內,無戲可拍。

人麼,別無選擇的時候,心態往往特棒,特豁達,戳在哲學至高點藐視眾生的那種。可一旦給了點希望。感覺尚有生機時,卻瞬間變得糾結,懊悔,不甘心。

甭看褚青剛被禁哪會,想得很通透,什麼拍不了戲就開飯館去,那都是無奈逼的。但後來一部接一部的片約傍身,丫便覺著,咦。似乎封殺也沒啥可怕的嘛。

而直至此刻,他才終於感受到,這件事對自己的影響有多嚴重。連香港同胞關錦鵬都窺得一清二楚,他還傻不拉唧的瞎淡定。

拍戲。表演,上了癮便戒不掉了。他簡直無法想像,如果真提前過起了退休生活,那得是個啥鳥樣?

……

關金鵬很高興接到褚青的電話。

他了解大陸這邊由官方主導的文藝體制和市場。覺著褚青在解禁之前繼續留下來,發展前景絕對堵死,白白荒廢了大好青春。

老實講。通過《藍宇》的合作,這名演員一遍又一遍刷新了他的三觀,驚喜滿滿。

發哥25歲時還是票房毒藥,偉仔25歲時剛剛嶄露頭角,華仔25歲時尚且不會演戲,而褚青25歲已經拿了倆國際影帝,並且在歐洲的小圈子裡有了一定知名度。

阿關特不落忍這麼優秀的胚子隕落了,才主動邀請對方。

2001年,香港電影市場雖然逐漸走下坡路,但只是跟黃金時代相比,它整體的影視氛圍和成熟的運作手法,仍然保持相當充沛的活躍度,甩開大陸不知幾條街。

小小彈丸之地,去年上映影片一百三十多部,加上粗製濫造的地下電影和vcd,以及無線和亞視擠占的藝人資源,全港連名帶姓的演員才多少?

就幾乎可以保證了,每人都有工開,每人都有飯吃,這樣的行當業景,都堪稱盛世了。褚青若來香港發展,只要不挑戲,遍地的機會,何況還有阿關幫忙,絲毫不必擔心。

倆人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通話,溝通得非常順暢,關金鵬講了講港島局勢,他則說了說自己的顧慮,主要是地方生疏,語言彆扭的問題。

因為大陸人去香港都得辦通行證,短期的旅遊簽證,一般是七天,稍長的商務簽證,是三個月。再長的,便是特定的工作簽證了。

也就是cm裡面,最最遭人恨的奇葩設置:勞工證。

像褚青的情況,就屬於去香港工作,那首先得有當地的公司聘請,由他們出面申請,然後他還得到戶口所在地辦通行證和工作簽注……總之,極其極其的麻煩。

至於什麼優秀人才引進計劃,那是零六年才開始的事。

反正公司倒好說了,關金鵬工作室,現成的名號。但戶口所在地麼,就忒蛋疼了點,甚至若不是這茬,褚青根本忘了還有個老家。

…………

「你真不用我陪啊?」

臥室裡,范小爺閃著兩隻星星眼,十分期待的問。

「不用了,那地方你可受不了,現在還是冬天,連個暖氣都沒有。」

褚青曉得她很好奇,但確實沒勇氣帶她一起回老家。你想啊,那麼破的山溝溝,冷不丁冒出位白白嫩嫩屁股大能生養的漂亮妞兒,畫風都不一致,自己不被當人販子抓起來才怪!

「再說我也沒什麼親戚了,你真用不著去。」

他接著勸道,平時極少跟女朋友講這些事,總是含含糊糊的概括。所謂的叔叔,從私賣老屋那天起,心裡就斷絕關係了。

他寧願是孤苦伶仃一個人,還能充值點文藝範兒。

「那好吧。哎,手續多久能辦下來?」范小爺只得放棄,又問道。

「呃,怎麼著也得倆月吧。」他想了想,笑道:「不過這種簽證非常管用,能在香港待很長時間。」

「哦。」

范小爺忽然變得情緒不高,她原本極力支持男朋友去香港的,但等事情確定,又惦記著倆人可能半年見不著面了,瞬間心塞。

「喲,捨不得我了?」褚青笑問。

「我才沒有!」她死不承認,道:「聽說香港女生都特漂亮,我是怕你把持不住,幹點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我就是想乾了,誰能看上我啊?」

他瞇了瞇眼睛,純屬找抽道:「你說你,最近每天都想要,我真在外邊待個一年半載的,還怕你背著我找男人呢!」

這麼賤兮兮的話,丫頭居然沒發飆,反而細細的看了看他,猶豫道:「要不,要不你別去了,我想你怎麼辦啊?」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褚青伸手抱過她,軟軟的放在自己身上,擺了個她最喜歡的姿勢,嘆道:「其實擱以前,我還真不想去了。但現在不行啊,沒工作,就沒錢往家拿,多不好意思。嘖嘖,都是被你管的!」

「那你賴我?」丫頭不滿道。

「我可沒賴你,這樣也挺好的。」他笑了笑,問:「哎,你都歇一個多月了,怎麼,還不想幹活?」

「誰不想乾了,前幾天剛有人找我呢,就是戲份少了點。」

「什麼戲?」

「嗯……《愛情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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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心酸的故事

褚青是外地農村戶口,標準的農民工。這要是碰著大型活動期間,嚴查暫住證,丫連個合法身份都沒有,妥妥的被送去篩沙子,然後遣返原籍。

范小爺也沒有,她壓根沒聽過這東西,所以嚴格意義上講,兩口子都屬於盲流黑戶。

一般情況下,這玩意沒人查的,不過眼瞅著要申奧了麼,保不齊就抽風了。褚青也是因為要申請勞工證,才冷不丁想起這事,就合計著乾脆一塊辦了。

他集齊全部手續後,便寄給了關金鵬,由那邊出面折騰,自己只需等待批復。每天逗貓餵魚,跑步健身,要麼就去飯店轉轉,提前體驗了把養老生活。

當然了,主要還是為以後的日子做準備,這馬上就開啟新地圖了,首先便得把粵語學好。褚青買了本教材書,成天抱著翻看,還收刮了很多原音的香港電影,嘰哩哇啦的聽著也挺有意思。

除了語言,另外就是學車,他報了個駕校,已經考完了理考,進度緩慢中。而且跟女朋友商定,等駕照下來,倆人真得買輛車了,不然去哪太麻煩。

此時已是三月份,《武林外史》的熱度,終於在全國范圍內鋪開,各地方台也逐漸播出,收視率一片飄紅。周易的本事就在這,不宣傳,不炒作,愣死死掐住% 了觀眾審美的g點來回騷弄,最後搞得悶聲大潮吹。

可惜過了05年,網絡時代興起,意識觀念轉換,它那套老手法再也跟不上年輕人的節奏,瞬間就out了。

其實,范小爺於後還珠時期拍的幾部劇,像《馬永貞》《青春出動》《達摩傳奇》……那都什麼糟心玩意,要麼悄默聲的沒動靜了。要麼角色全無存在感。唯有《小李飛刀》還算大熱,但可憐她只是個小配角。

至於《亂世飄萍》,要今年下半年才開檔,更沒影響力了。

她這種一劇成名的年輕演員,最怕的就是後續無力,時間久了,觀眾便忘了。即便人家偶爾一提,也是立馬反應:範兵兵,哦知道,金鎖嘛!

嘖。多害臊啊!

正因如此,《武林外史》對於范小爺不僅僅是一部熱播劇,而是證明了她並非在吃還珠的老本。最起碼當別人念叨起她來,還能想到個叫朱七七的大萌娘。

……

上午九點,咖啡館。

京城的一家報紙約了范小爺做專訪,記者是個女生,戴著眼鏡,人畜無害的樣子。攝影記者卻是隻小鮮肉,大概剛入行不久。見著明星還挺激動的。

女朋友沒來得及吃早飯,褚青本想叫份西點的,但又想想,乾脆要了四人份的。奶茶咖啡,蛋糕鬆餅,鋪滿了一大桌。

女記者屬於腹黑型的老鳥,採過的明星比大姨媽還多。有的和善,有的裝逼,有的智商低到連句完整的人話都說不出。回去還得給他寫稿擦屁股。

眼前這兩位的智商還沒體驗,可逗比屬性已經妥妥的了,哪有邊吃邊聊的啊?你當是東北大炕啊!

不過她也不好推拒,跟同伴扭捏的吃了一丟丟,隨後正式開始專訪:

「現在很多人都說你成功突破了金鎖給觀眾的固定印象,那你自己覺得朱七七這個角色有哪些特別之處?」

「首先我覺得說突破,有點太誇張了,我更願意把它稱作是一次良好的嘗試。我非常喜歡朱七七的性格,單純善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的世界很簡單,沒有那麼多的考量和糾纏,或許這就是她最被人喜歡的地方。」

丫頭條理清晰的答道,若不是還抱著盤點心,特有淑女範兒。褚青的位置稍微靠後,留出倆人聊天的空間,看女朋友似模似樣的,感覺頗為古怪。

「這部戲的拍攝氛圍非常輕鬆,像燕姐和朱虹嘉大哥,都是還珠里合作過的。還有黃海兵大哥,雖然第一次搭戲,但我們相處得也很好。而且他們年齡都比我大,平時也很照顧我。」

女記者左手攥著錄音筆,右手在本子上記著要點,聽她說完,又抬頭問:「現在的觀眾明顯分成兩派,一派支持朱七七,一派支持白飛飛,並且吵得不可開交。你怎麼看待影迷的這種爭論?」

「呃……」

范小爺眨眨眼,斟酌了好半天,才道:「我覺得,朱七七有朱七七的出色,白飛飛有白飛飛的優秀,喜歡她們任何一個都是正常的。但畢竟只是影視人物,是虛構的,我希望影迷們能分清楚這點。」

「那你知道很多人評價你的演技不如王燕麼?」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不過燕姐的演技確實非常棒。」

「比起你如何?」

「我也在進步中。」

「你們倆私下關係怎麼樣?」

「我們的關係很好,就像親姐妹一樣……」

她倆擱哪兒巴拉巴拉的勾心鬥角,褚青一直皺著眉頭,不便插嘴。他接受的採訪比較少,尚未認識到娛記圈的腹黑程度,范小爺見得雖多,也勉勉強強的招架。

進行了半小時左右,女記者可能覺著料夠了,邊收拾東西邊隨意問了句:「《笑傲江湖》馬上就播了,你說收視率能超過《武林外史》麼?」

丫頭剛鬆了口氣,又猛地一激靈,本能的認為這是個陷阱,一時間居然沒反應過來,不禁稍稍慌亂。

「哎,你先坐著,我送送她們。」

褚青迅速起身打斷,接著手向門口一揚,衝對方笑道:「辛苦你們了啊,這大冷天的。」

「呵,沒事沒事。」女記者聳聳肩,不曉得是失望,還是無所謂。

丫頭抿著嘴,直勾勾盯著他們出門。幾分鐘後,男朋友轉身回來,她忙問道:「給了多少?」

「2千!」

「2千?」她瞪著眼睛重複了一遍。

「哎呀,理他們幹嘛,來,吃飯。」褚青瞧她糟心的小臉蛋,趕緊哄道。

「不就欺負我們沒公司麼!」她使勁墩了下杯子,極其不爽。

「行了行了,快點吃,等會還有事呢。」

他嚼著塊草莓鬆餅,又從包裡掏出個本子,逐條念道:「十點半要去電視台簽片約。中午倒沒事,可以休息休息。下午拍廣告,晚上還得見雪柔姐,他們有個私宴,範總和夢導都去。」

「如果散的早,我就去練車,太晚了咱們一起回家。」

褚青特盡責的做著助理工作,覺得沒啥疏漏了,便道:「嗯,今天就這些。」

丫頭搶過本子瞅了瞅,悲摧的嘆道:「唉,小明星通告就是少啊!」

「別矯情!」

他敲了敲女朋友的腦門,笑道:「像你這麼大的,有幾個混出來了?知足吧你!」

「像我這麼大的,有幾個在外邊養家糊口的?」她挑了挑眉毛,特理所當然。

話說范小爺歇了快倆月,終於爽夠了,跟褚青精挑細選的接了幾份工作:包括一部電視劇和兩個廣告,其它如商演走穴之類的,能推則推。

她知道男朋友不太願意讓自己到處站台,就為了那點辛苦錢。他更希望自己能水靈靈的出現在屏幕上,演部真正的好戲。

這部《愛情寶典》,是京城電視台和某家影視公司合夥投資的,片方導演都很遜,編劇卻是十足的大咖,叫鄒靜知。劇本斷斷續續的寫了四年,分為六個單元,全部改自明清的雜劇小說。

她演的就是其中一個單元的女主,戲份很少,原本還猶豫呢,到底接不接,後來聽從了男朋友的建議。

而那倆廣告,也並非什麼大品牌,一家是餅乾,一家是廚具……呃,好吧,雖然寒磣了點,畢竟算有代言了。

這年頭明星拍廣告真挺心塞的,哪像後世,隨便拎個拿過獎的小模特,身價就抵得上現在的二線演員。

范小爺的倆廣告,湊湊才三十多萬,還是因為她最近人氣比較不錯的緣故。

當然好消息也是有的,廣告酬勞,加上《李衛當官》和《藍宇》的片酬,兩口子的共同財產首次突破了百萬大關。

簡直可喜可賀!

或許很多年後,國內會拍出一部叫《破產情侶》的迷你劇,大意便是講述兩個爛屌絲如何奮鬥的經歷,然後在每集的片尾,都打上現階段的固有資金,從而激勵著無數宅男宅女深夜熬劇。

好吧,真是個心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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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副本開啟

「海兵!兵兵!」

江雪柔端著酒,熟練的說著開場:「咱們多虧了兩位主角,沒有你們的出色就沒有這戲的熱播,我先敬你們一杯。」

「雪柔姐客氣了。」

「都是您提攜。」

黃海兵和范小爺各自應答,飯桌上來來回回的穿梭著場面話。

跟江雪柔喝完,倆人對視一眼,又倒滿酒,齊齊起身道:「範總,我們敬您一杯,謝謝您關照。」

「好說好說。」那貨也很給面子的仰脖飲盡。

老闆,導演,製片人,演員……人家全有準確定位,褚青卻特尷尬,丫就一演員家屬兼助理,咋瞅咋像蹭飯的。

這是家私人會所,屬於范曉天的產業,江雪柔藉著他的地兒,擺局請客。沒外人,夢季,黃海兵,再加上褚青兩口子,共六位。王燕沒來,甭看擱劇組的關係多好多好,其實她很少參與這些私下聚會,一門心思在家當富婆。

此次設宴,主要是為了慶祝《武林外史》的熱播。目前津門地區40%+,贛省60%+,魔都就少了點,只有百分之十幾……總的來說,全國平均收視率妥妥超過20%。

當然跟國劇的黃金時期比不了,動不動就破40%,可眼下卻: 是同期成績最好的一部電視劇。

此種性質的私宴,褚青本不必跟來的,但他有另外的小心思:給女朋友接單工作。

這貨覺著自己最近的臉皮愈加厚實了,死乞白賴的轉圈磨嘰人,凡是有點交情的都問了個遍,就為了能獲取到有用的資源。

還別說,真有驚喜,徐錚就幫了大忙,說江雪柔正籌備新片,找他做男主。並非直接商談的。而是託了熟人走門路,徐錚抹不開面子,還沒看劇本就答應了。結果等本子拿到手,瞬間傻眼了,他著實不愛演這種胡編亂造的低檔喜劇,一部豬八戒已經夠夠的了。可惜沒辦法,都應承出去了,只得捏著鼻子認了。

人家不愛演,褚青卻巴不得呢,這可是《穿越時空的愛戀》啊。仙仙郡主,呆瓜皇長孫,傳說中的首部國產穿越劇……

范小爺若真能傍上,那麼《武林外史》、《李衛當官》以及這部,一波接著一波,簡直三級跳,身價穩居二線巔峰,而且擱電視圈裡也能站住位置了。

天色漸晚,眾人吃吃喝喝的。酒過三巡,氣氛慢慢輕鬆,話題更是閒扯得沒邊。

「雪柔姐。」

褚青見差不多了,便繞過黃海兵。湊到江雪柔旁邊,舉杯道:「拍戲的時候你沒少照顧兵兵,謝謝!」

「喲,我都有點暈了。就陪個半杯吧。」她臉色嫣紅,卻不小氣,痛快的喝了一大口。

他敬完酒沒走。故意擱哪兒戳著。黃海兵一瞅,這是有悄悄話啊,遂主動挪了個位子,笑道:「呵,你們聊,你們聊。」

褚青不客氣,一屁股坐下,張嘴就道:「雪柔姐,聽說你要開新戲了?」

「徐錚告訴你的?」她早就料到這檔子事,不緊不慢的搭茬。

「嗯是。」他見對方都明白了,亦不多講,問道:「那個,兵兵有機會麼?」

江雪柔坐直身,撩了撩頭髮,認真道:「其實剛開始,我有考慮過兵兵,但感覺她不太適合拍喜劇,目前在聯繫另一名演員。」

「張婷?」褚青脫口而出。

「你怎麼知道?」她特驚訝。

「呃……我,我到處打聽到的。」他汗道。

江雪柔懷疑的瞄了瞄對方,聳聳肩,懶得追究,道:「我看了張婷的《絕色雙嬌》,她非常有喜劇天賦,很適合這個角色。」

褚青雙手交插,大拇指不停的揉弄著,正極力尋找些靠譜的理由,合計半響,方道:「雪柔姐,我能說說我的看法麼?」

「怎麼還端起來了,你儘管講。」她輕笑道。

「呃,張婷雖然能演喜劇,但她的古裝扮相不太突出,甚至很顯老。而徐錚的扮相卻非常面嫩,他們倆演情侶,似乎有點彆扭。何況她的後期還得用配音,你也看了《絕色雙嬌》,不覺得那個聲很難受麼?」

江雪柔怔了怔,回想了下那副猴子叫一樣的嗓子,點頭道:「這倒是。」

「兵兵能不能演喜劇,我們誰也不清楚,你就讓她試試,如果真不行,那我也沒臉求你了。」

褚青的腦筋這輩子都沒如此費勁過,飛速的轉動,將一切能想到的說辭通通吐出:「你們之前合作過,都知根知底的,而且,我們家兵兵便宜啊。」

好吧,他默默的對女朋友道歉,我真不是賣你。

「噗哧!」

江雪柔被他傻到笑,忙摀住嘴,這貨講的也有些道理,掂量了片刻,便道:「嗯……我可以讓兵兵去試試戲,但成不成,以導演為準,我不能插手。」

「明白明白!」

褚青趕緊道謝,正打算再敬杯酒,忽聽桌對面有人喊:「青子,你一直嘀嘀咕咕的幹嘛呢?罰酒!」

范曉天明顯喝大了,搖搖晃晃的起身,指著他就要甩瓶子。

「哎,範總,我來我來!」

他把酒瓶接過,自己倒滿,笑道:「我乾了啊!」

說著一飲而盡,范曉天卻不滿意,擺手道:「不行,得三杯!啊也不行,五杯!」

「您說幾杯就幾杯。」

褚青絲毫不含糊,哢哢連續乾了五杯,兩瓶酒都下去了。

「沒事吧?」

范小爺曉得男朋友的量,悄悄拽了拽他袖子。

「沒,沒事。」

他憋著氣道,生怕胃裡的東西嘔的一下全翻上來。緩了許久,才感覺強了點,又瞅瞅啥也不知道仍然吃得槓歡實的女朋友,不禁搖搖頭。

至少到冬天以前,丫頭都是有工作的,自己好歹算放心了。

…………

轉眼便是四月初,入圍第54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名單終於公佈。

話說今年的卡司特衰。不提戈達爾和奧利維拉這種老神仙級別的人物,正當年的大導也就是大衛林奇,科恩兄弟,邁克爾哈內克等寥寥數人。24部入圍影片中,甚至還搞笑的拎出一部卡通片《怪物史萊克》,像模像樣的跟真人電影pk。

以至於媒體們都無力吐槽:怎麼著,打算破罐破摔了麼?也忒沒上進心了!

華語電影就更爛,只有灣灣的兩位名導作品湊數,侯孝賢的《千禧曼波之薔薇的名字》和蔡明亮的《你那邊幾點》。還有香港電影人,已是全軍覆沒。可大陸卻冷不丁的殺出了一員菜鳥:李昱的《今年夏天》。

名單一出來,國內媒體都瘋了,心道這位咖是混哪兒的?連點醞釀的過程都沒有,囂張的太突然了。他們做娛樂新聞的,最煩的就是新人攪局了,稿子根本沒法寫,料不夠啊。

於是開始漫天漫地的折騰,人脈靈活的紛紛打電話,試試能不能採訪到李昱。而剩下的那些low記。只能悶著頭查找硬性資料。

當過主持人?沒爆點,pass!

拍過紀錄片?勉強可用。

給張藝某拍過電影的同期紀錄片?哎,這個就對了,大為可用。

第一部作品就入圍戛納?拜託。這是常識性敘述,當過記者麼你?

翻來翻去的,很快又有很多人查到一個重要信息:《今年夏天》的製片人那欄,赫然寫著倆大字。褚青。

「……」

「……」

哎,咱還是說說入圍戛納的事兒吧。

不管李昱被如何喪心病狂的騷擾,反正褚青光顧著暗爽了。他提前就收到了里斯安的通知。這法國胖子果然不是蓋的,毫無跟腳的新人新作都能給抬進戛納,但他也明白,若非本屆影展參賽作品的平均水準太爛,怎麼也輪不到自己搶食吃。

當然了,《今年夏天》優秀尚可經典差遠的檔次,是改變不了的。最樂觀的估計,頂多去戛納溜達一圈,拿個小小的安慰獎,然後跪舔回家。

四月似乎是個很不錯的月份,完美到褚青幾乎要把它當成自己的幸運月了。

除了里斯安,汪超那邊也傳來消息,說是送《安陽嬰兒》去戛納參賽,並且已經進入了「導演雙週」的小單元。

所謂導演雙週,其實是由法國導演協會搞的一個東西,不屬於戛納影展,只是掛靠在它名下,雙方互不干涉。它屬於非競賽性質,為了挖掘電影天才和希望之星,同時向那些尚未成名的苦逼電影人提供幫助。

無論怎樣,終究是項榮譽,汪超一改平日的斯文沉穩,打電話的聲都帶著顫音。

可然後呢,媒體又悲摧了,這貨妥妥的九陰絕脈,天生曝光抗性。

你大爺的!你丫都被封殺了,有點自覺性好伐,特麼的就不能老老實實趴窩,搞個毛線啊?

然後,緊跟著他們倆,阿關也來湊熱鬧,不過他就遜了些。因為《藍宇》的後期製作,要五月初才能完成,怎麼都趕不上參賽了,只能拿去參展。

參展啊,聽著就很low,好像那種三流小明星自費跑去戛納,租件露胸床單往電影宮門口一戳,啪啪拍幾張全身照,回來再一公關:瞧瞧,我也艷壓紅毯了哈!

好吧,他不是黑自家媳婦兒。

阿關講的參展,就是把片子帶到電影節,組織一場私人放映,規模小觀眾少,影響力近乎於無,但也算鍍金了。

至於褚青這邊,被連串的消息轟炸得腦袋發暈,等醒過味來,偷偷摸摸的掐指一算,好傢伙,本屆影展自己居然承包了三部電影!

嘖,想想就要勃起了呢……

這還沒完,刨掉以上部分,他眼前最急需的勞工證也辦下來了,隨即便要離開內地,闖蕩新世界去了。

從九七年直到現在,著實不容易。

《小武》《蘇州河》《鬼子來了》《詩意的年代》《站台》《安陽嬰兒》《藍宇》,丫終於湊齊了七部禁片,召喚出神龍,開啟了香港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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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香港

「青仔!」

傍晚,香港國際機場出口,一身半袖仔褲,戴著頂鴨舌帽的關金鵬猛地揮揮手。

「阿關!」

褚青拖著大箱子快走幾步,跟他抱了抱,笑道:「等多久了?」

「我也剛到。」關金鵬鬆開手,略微打量一番,奇道:「你穿這麼多,不熱麼?」

「熱啊!本來合計去衛生間換件衣服,想想還是挺會吧,換了也都是濕的。」他扯了扯脖領,感覺薄薄的細汗順著皮膚往下淌,黏糊糊的特難受。

這貨外面套著大毛衫,厚厚的鞋子,外套拎在手裡,登機時是按照京城氣溫穿戴的,而香港卻已經進入平均二十多度的春季了。

倆人寒暄過後,便坐上阿關的車子,順著機場專線一路直奔市區。

機場建於離島區,人口稀疏,多聚集在大奧鎮,工地亦不少,拆啊蓋啊,偶爾能看到些破破爛爛的廢樓。

褚青第一次到香港,是隨同還珠團去台灣做宣傳,於此地中轉,連機場都沒出。這次終於來到傳說中的地方,滿滿的好奇,扒著窗戶往外瞧。

見兩側青翠連綿,茂密繁盛,只是海拔不高,遠遠的就像一座座土丘,不禁道:「沒想到香港的山還挺多。」

「香港本就多山,地勢陡峭平原很少,不然你覺得應該是什麼樣子?」阿關笑道。

「tvb那個樣子嘍!」他聳聳肩,忍不住又瞅了瞅,忽問:「哎,大嶼山是不是在這?」

「對。就那邊。」阿關衝東南方指了指。

他費勁的望瞭望,滿目都是相同的海島和水灣,也不曉得找沒找到,反正挺興奮的,道:「你知道我們看tvb的電視劇。最喜歡那句台詞麼?」

「哪句?」

「我在大嶼山有塊地!」他還莫名其妙的陶醉了一下,道:「嘖嘖,總算見著活的了。」

「……」

關金鵬眨了眨眼睛,覺著丫好像特歡實,就野驢出奔大草原的那種。一時間很不適應,數月前那個深沉張揚的陳捍東死哪兒去啦?

我可不要這麼個逗比貨!

不提他心裡吐槽。褚青那邊還在嘟囔:「這山根本不用爬啊,走兩步就上去了。」說完搖搖頭,自我糾正道:「啊,不是爬山,應該說行山。」

阿關揉了揉腦袋。趕緊轉移話題道:「青仔,你粵語學的怎樣了?」

「還行吧,日常對話基本沒問題,就是一些俚語還搞不清楚。」

「嗯,不錯了,這麼短的時間。」

他稱讚了一句,手把方向盤,利索的轉過彎道。順著德士古道就駛進了荃灣區。

「你是先到住處,還是先到我的工作室?」

「去房子吧,我得收拾收拾。」

「也好。你這身汗,待會洗個澡。」

關金鵬在大埔墟附近有處老屋,空了好幾年,原本打算讓褚青暫住,他又不好意思,便想給點錢。算是租客。阿關推拒不了,就像徵性的收了一萬塊。是總數,想住多久住多久。

一萬塊錢啊。褚青感覺挺貴的了,還以為人家沒吃虧呢。

好吧,這貨還不了解香港的房價。不足十平米的屋子,單床單櫃沒有衛生間,也得要個幾千塊的,他算撿著大便宜了。

大埔屬於開發較晚的區域,距港九中心區也稍遠,保留了很多老村落,種地和捕魚是傳統收入,隨著近年來新市鎮發展,漁業仍然保持,田地卻縮減了許多。

阿關帶著褚青到了一棟舊樓,外觀居然尚可,不是那麼顫顫巍巍的。樓道也乾淨,只是極其狹窄,倆胖子並排都過不去。

房子約有二十來平,喪心病狂的分成n多隔間,丫有點被關進鴿子籠圈養的敢腳。屋裡明顯事先打掃過,還特意除了味,清清爽爽的。

「我小時候就住這,一直住到80年,哪會給別人做副導演,賺了些錢,才有條件搬出去。後來全家都買新房子了,我媽也沒捨得賣。」

阿關領他轉了轉,仔細的講著些注意事項,這漏雨哪漏電的。褚青感覺還成,甚至比想像中的要好,他連大雜院都住過,小意思。

其實讓他真正在乎的,是關金鵬的態度。

雖然早知道這人不錯,畢竟沒熟到那個份上,而且拍戲跟平時又不太一樣。此番才是純粹的日常交往,覺著非常貼心,為自己考慮得周全。

因為說實在的,褚青肯來香港,就是衝著阿關的邀請和允諾。你敢講,我敢來,關乎的是信任和友誼。

「哎,廚房能做飯麼?」他忽地一指爐灶。

「能,青仔你還會燒菜啊?」阿關挺驚訝。

「當然了,我手藝特棒,改天請你嚐嚐。」

褚青笑道,自己已觀察完畢,那些老家具都能用,床鋪也結實,就差被褥和日用品之類的了。

「附近有商場麼?」他問。

「有,這些不用急。你先整理下行李,我去接個人,晚上我們一起吃飯,然後陪你去買。」阿關把鑰匙留下,推門笑道:「待會給你打電話。 」

「你接誰啊?」褚青擺擺手,隨口問道。

「我男朋友。」

「……」

…………

話說他到香港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根據名字去判斷一個人的種族。

阿關的男朋友叫威廉,褚青還以為是位老外,等見了面才知道傻逼了。他得慢慢習慣這種稱呼人英文名的風俗,甚至很認真的考慮,是否給自己也起個英文名。

嗯,就叫塞根‧褚(cyan)。

吃飯的地方離住處不遠,挺寒磣,一家半對街的大排檔。不過正合他的意,這貨老早就想嚐嚐車仔麵加咖哩魚蛋的搭配了。

那位威廉,長得特像黃光亮,但面部要和善,沒那麼多橫肉。他比關金鵬大16歲,亦父亦兄亦愛人的照顧著對方。

褚青雖然演過gay,可畢竟不是gay啊,碰著此種場面,尷尬得要死。尤其看到阿關女子樣的溫柔姿態,就覺著自己像闖進猩猩群的猴子,一片迷茫。

他都不知道該聊什麼,生怕人家敏感,只能撿著無關緊要的話題扯蛋。

好容易熬過飯局,威廉有事先閃了,關金鵬又陪著他到商場買了全套的日用裝備。臨別時知會了一聲:明天去工作室看看,並談談發展方向。

阿關本說要接他,褚青婉拒了,表示自己坐公交車過去。馬上就開始新生活了,若是這點技能都不能掌握,趁早滾蛋吧,還混個什麼勁兒?

晚十點鐘,他方回到屋子,接著鋪床擺置,又是一頓忙叨。臨近十二點,才有功夫跟女朋友報句平安,范小爺一直等著電話,講著講著都帶哭腔了,難過得厲害。

因為倆人曉得,他此番並非是頂著影帝的光環刷聲望收小弟來了。說得難聽點,丫就是擱大陸混不下去了,才跑香港試試水,前路如何尚未得知。

這地兒,可曾經是全亞洲的電影中心,輝煌著呢,你一大陸的國際影帝,多個錘子?

褚青費了半天勁,安撫好了女朋友,互道晚安,然後方身心俱疲的躺下。

這房子唯一的優點便是安靜,連聲狗叫都沒有,慢悠悠的融入這黑夜。他穿著背心短褲,窗戶半開,晚風微涼,但著實懶得關。

褚青不認床鋪,卻偏偏認枕頭,一隻枕頭用慣了,冷不丁換新的便死活睡不著。瞇了許久,他腦袋裡不停胡思亂想著,一幕幕過往清晰的翻著片花。

陋室,獨身,靜夜,未來莫名,此情此景,似乎經歷過……哦,記起了,97年,遇到賈璋柯之後的那個夜裡,亦是這般樣子。

他忽然笑了笑,從頭開始?

也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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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死跑龍套的

香港很小,寸土寸金的地方,什麼都是窄窄的,陡峭的梯階夾在兩樓之間,隨處可見,淒慘得可憐。

滿街盡是橫著伸出來的熒光大招牌,帶著電影中的濃濃味道,不擁也不阻,密麻麻反而頗具美感。

褚青早早的便起床,吃過一碗三十塊錢的牛腩粉後,連蒙帶猜加打聽,決定放棄地鐵,改坐公交車去目的地。

他卡里有十幾萬,先取出兩萬換了港幣,本以為夠花一段時間,可看情況,覺著非常不靠譜。香港的日用品價格倒不太貴,農副產品就很弔了,還有交通費、交際費、電話費等等,仔細算算每月開支,嘖嘖,這酸爽!只能希望收入趕得上花銷了。

關金鵬的工作室在沙田區,寫字樓的一層,里外三間屋子,前台,清潔,財務,企宣,助理,不足十人。

嚴格意義上,褚青目前算工作室的簽約藝人,雙方有合同。他畢竟要待很久,總得有個合理名分才能接活。這種半朋友半老闆的關係,處的好當然問題,一旦起了矛盾,便會異常尷尬。

至於抽成麼,是按百分二十算的。

阿關正和張淑平做《藍宇》的後期,張大神主剪,他輔助,不算太忙。褚青到的時候,他已經衝好了兩杯咖啡,安靜的看著報紙。

聽見推門聲,沒抬頭,隨意問道:「昨夜睡的好不好?」

「還行,你吃飯了麼?」

「我不太習慣吃早點。」

阿關放下報紙,推過另一杯咖啡,這人最讓自己喜歡的優點。就是絕對守時。

褚青坐到對面,小口抿了抿便ok,特不愛喝這玩意兒。他身子筆挺,態度端正,等待對方先言。並沒有因為私交而吊兒郎當。

「青仔,今次找你是想談談未來的發展方向。」

關金鵬也直了直腰,神情認真,道:「坦白講,香港是很排外的,尤其是影視界。劉佳玲熬了多少年還被人叫北妹。你雖然之前有所成就,但在很多人看來不值一提,所以你需要做好這種心理準備。」

「問題啊,我都打算從跑龍套開始了。」褚青笑道,夾著滿嘴古古怪怪的口音。

阿關也笑了笑。又道:「再有,香港電影還是以商業片為主流,文藝片的產量不多,跟你走的路線可能有很大差異。」

他不由一怔,我都不知道自己走的啥路線,怎麼你倒清楚了?我演文藝片,是因為壓根就沒人找我演別的好伐!

「呃,不管什麼電影。劇本好就行。」這貨道。

「ok!」

阿關聽了便拉開抽屜,取出厚厚的一摞紙,道:「你既然準備妥當。那這些也可以給你了。」

褚青稍感莫名,隨手拿起一份瞅了瞅,居然是劇本,再看別的,足足七八份的樣子,全部是劇本。

「全港三四月份開工的電影都在這裡了。不要看數量多,完全沒有大角色。有的甚至只是幾句台詞。」關金鵬及時的潑著冷水。

「好,我先看看。謝謝老闆。」

他尚有閒心開玩笑,翻了翻那本子,片名齁長一串,叫《恐怖熱線之大頭怪嬰》。導演鄭保瑞,主演吳振宇,何超儀,後面寫著待定。

「電台節目收到一個男人來電,說在1963年的某晚,他與六名小孩在球場踢球時,在附近的山洞內發現一隻大頭怪嬰。他們立即帶了學校的校長來,可當信奉伊斯蘭教的校長見到它時,也嚇得掉下手中的可蘭經……」

他都懶得讀完梗概,揉了揉腦袋,無力吐槽。

光憑這名字就知道你是爛片!大頭怪嬰,你倒不如叫《恐怖熱線之天線寶寶》,聽著還特麼能時尚點。

雖然曉得自己即將墮落了,可也不能毀在這麼個東西手裡,劇情起碼得智商正常吧。

他利索的撇下本子,又拎起第二份,照例先瞅名:

《陰陽路十二之美容屍》。

「……」

丫不信邪,繼續看:

《絕世好bra》。

「……」

再接著來:

《男人三十攪攪震》

「……」

還有!

《新流氓醫生》

「……」

還有!

《玻璃,少女》

「……」

再來!

《芭啦芭啦櫻之花》

咦?他猛地停了手,經過前面喪心病狂的摧殘,這部貌似還能接受。

褚青捧著劇本粗略看了一遍,覺著尚可,中規中矩的愛情片,給他的角色也行,算是頭號男配。

本有心答應了,但隨即又瞅了瞅,拍攝地點那欄,標著明晃晃的幾個大字:上海,日本。

「……」

好吧,我特麼就是在內地混不下去,才跑到香港的,結果第一部戲又要顛顛回大陸?白白浪費了出入境次數,丫還惦記偶爾回家疼疼媳婦兒呢。

關金鵬慢悠悠的喝著咖啡,不時抬頭瞧瞧,見這貨嘩啦呼啦的一通亂翻,屁也沒中意的德行,絲毫不給建議,全由他自己決定。

褚青pass掉八分之七的劇本,只剩下最後一份,不抱太大希望的拿起來,不由眨了眨眼。

「《全職殺手》,導演:杜齊峰、韋嘉輝。

編劇:彭浩祥、韋嘉輝。

主演:劉得華、反町隆史、任達樺、林西蕾。

出品:銀河映像。」

……

關金鵬對他選中《全職殺手》毫不奇怪,這個角色沒有半點份量,卡司卻是最牛逼的,質量亦屬優秀。而且,該片由暢銷小說改編,未映先紅,早早摟夠了一大波書迷影迷的眼球。

老杜在三月份開機。已經完成了澳門和新加坡的戲份,計劃四月底殺青,八月份上映。

褚青頓時嚇尿了,他習慣了內地今年拍明年映的緩慢速度,對香港電影神一般的製作週期感到特驚悚。

沒辦法。誰讓港片連續數年大幅度縮水,從一月份到四月初,僅僅公映了三十部電影。甭說跟以往比較,就是跟去年同期相比,也足足減產了十部。

香港這麼多的院線,根本就餵不飽。那怎麼辦?老辦法嘍,糊弄!

劉維強的《古惑仔》一年都能拍三部,陰陽路這種大爛片每年兩部,太小意思了。

像阿關他們那輩的老電影人,對八九十年代的光景極其懷舊。無論槍戰片、動作片、鬼馬片、愛情片、恐怖片,乃至鹹濕片,佳作頻出,明星賣力,觀眾捧場,妥妥的黃金盛世。

褚青當故事聽,阿關當回憶講,都津津有味。就是有一點。使他頗為古怪:這貨居然偷偷去看過,創下三級片午夜場記錄的《玉蒲團之偷情寶鑑》。

你丫是去看葉子楣的,還是看徐錦江的?

…………

下午。呃,確切的說,是今天下午。

沒錯,就是這麼任性!褚青敲定角色後,關金鵬立即給羅勇昌打電話,後者更吊。直接叫他跑過來開拍。

丫快瘋了,趕著去投胎啊!

他那種慢吞吞的性子。一時半會真適應不了大都市的快節奏。午飯都沒顧得上吃,告別阿關。匆匆到了銅鑼灣的某處餐廳,也就是片場所在。

餐廳白天尚未營業,被劇組租用了數小時。兩層,樓下有一圈吧台,挨著數張桌椅,樓梯腳的桌子旁,正坐著個油膩膩的矮胖子,髮型極其殺馬特,抽著煙無所事事。

工作人員在佈景調光,副導演羅勇昌正給群演說戲:「等下你們坐著就好,不要動,裝成聊天的樣子,但千萬別出聲。」

待食客們表示明白,他看了看手錶,轉身喊:「那個大陸仔來了沒有?」

「沒呢!」

助手話音剛落,褚青就閃了進來,笑著招呼道:「導演!」

他冷不丁的嚇一跳,略微打量,問:「你就是阿關介紹的演員?」

「對,我叫褚……」

「好了好了!」

他揮手打斷,道:「我們抓緊時間,我給你說遍戲,來這邊。」

褚青聳聳肩,這人態度雖爛,倒是沒啥惡意,跟他走到那胖子身側,被按著坐下。

「開拍的時候,華仔會坐在那里拉二胡。」羅勇昌指著吧台的小圓椅,講得還挺詳細,道:「你拎著箱子,他示意你把錢拿過去,然後你先看一眼老大,也就是這位。」

他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補充道:「這個鏡頭就算ok,我們再拍下一鏡,懂了麼?」

「懂了!」

「真懂了?」對方特狐疑。

「真懂了,導演。」褚青笑道。

「那好。」羅永昌也懶得再問。

褚青雙手交叉,搭在桌上,如進了新世界般細細觀察,處處奇妙。他不知道阿關怎麼介紹自己的,反正這種被當成菜鳥的情況,還蠻有意思。

就像隻大尾巴狼,非得披著張兔子皮啃大根,的敢腳。

話說他此時的名聲,僅僅在香港的文藝圈和影評界小有傳播,那些商業電影人誰搭理你個大陸仔。

「您貴姓?」

「嗯?」

褚青正閒的蛋疼,忽聽旁邊有人用標準的普通話問了一句,不禁怔了怔。

「呃,我叫褚青,您呢?」他反問那胖子。

「我叫林鱈。」

「幸會幸會!」

倆人握了握手,他好奇道:「您國語講的不錯啊。」

「呵,我是天津人,十五歲才來香港。」

「哦,怪不得呢,我是東北的,剛來香港。」

「導演和華哥好像有點事耽擱了,得過會才能到,咱先等等。」

林鱈似乎難得見著位老鄉兼同行,談興頗高,巴拉巴拉的說著劇組趣聞和各位演員的脾氣秉性。

人家一番好意,褚青自不便敷衍,配合的搭著話,倒也投機。不過他沒透露自己的具體情況,反而把對方了解得不少。

林鱈以前做雜工的,什麼劇務場記都乾過,後來被老杜相中,開始演些小配角。99年的時候,熬了許久的經驗終於得到了發揮,驚艷於《槍火》。

再後來,就慢慢成了個小咖,經常在銀河的電影裡打醬油。

至於該片,他演的是位黑幫老大,出場兩次便掛。而褚青呢,更慘,是他的屬下,沒名沒姓,簡稱打手a。

此種等級的角色,一般江湖人稱:死跑龍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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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其實我是個演員

香港電影的歷史,若從七十年代起算,真正能稱得上變革性的人物,也就那麼幾個。

包括許冠文的社會喜劇片,程龍的諧趣功夫片,林正英的靈幻殭屍片,徐老怪的新武俠片,周星星的無厘頭片,墨鏡王的裝逼片。如果深究的話,或許還要加上桂治洪、牟敦芾那一票邪典狂人,但分量很low,不必細言。

至於吳宇森的古典英雄片,王胖子的賭片和屎尿屁,劉維強的街頭黑幫片之類,雖然經常能佔據年度票房前幾名,但按電影類型來看,只能說精彩有餘,革新不足。

再有譚家明、林嶺東那波新浪潮導演,倒是開創了一番局面,可惜幾經折騰,還是淹沒在了商業片的浮躁裡。甚至到最後,僅剩下許鞍華獨自堅守。

當然了,這是九六年之前的情況,九六年之後,江湖又不同,因為有了銀河映像。

你可以說徐老怪的想像力最為天馬行空,可若論風格濃烈,最具原創性和本土性的香港電影,無疑是銀河出品。

以老杜和韋祖為核心,帶著遊達志、遊乃海、歐健兒、羅勇昌、司徒錦源這掛獨一無二的製作兵團,填充了貧仄近十五年的港片市場。

尤其是九六年至九九年,《一個字頭的誕生》《暗花》《兩個只能活一個》《非常突然》《槍火》……這段時期的銀河簡直見誰滅誰,才華四溢,顛倒眾生。

可惜,自2000年開始,老杜攜團隊加入向驊強的中國星,徹底宣告了商業時代的來臨,更有得力臂膀遊達志,因理念分歧而出走新加坡。

此後。銀河縱然拍出了《ptu》《黑社會》《神探》等佳作,但當年的驚艷銳氣早已不再,成熟得讓人扼腕嘆息。

像這部《全職殺手》,劇本老早就寫好了,不過老杜一直忙著幫中國星攢弄商業片,搞定了《鐘無艷》後,才緩衝出時間開拍。

算是他平衡個性與商業創作的第一次嘗試。

……

褚青跟林鱈邊聊邊等,沒過多久,便見兩個人進了餐廳。

當先一人膚色較黑,戴眼鏡。頭髮稀疏,特嚴苛的樣子。後面那人就很熟悉了,紅透二十年的天王劉德樺。(還是用這個名吧,那個實在彆扭,至於後面的「華仔」就不要挑刺了)

他頭回看著真人,感覺鼻子也沒想像中的那麼大。

「大家辛苦!辛苦!」

華仔從進門就頻頻問候,為自己的遲到委婉抱歉。經過褚青的桌子時,隨意一瞥,可能因為是新面孔。便頓住腳步,上前伸出手道:「你好!」

「你好!」他也起身,握了握手。

「加油!」對方還鼓勵道。

「謝謝華哥。」

他禮貌應著,貌似女朋友挺中意這位的。合計待會拍完要張簽名照。

此刻導演主演都齊了,工作人員愈加的忙叨。那邊急急的給華仔化妝,這邊有人拿著個頭套過來,二話不說罩在褚青腦袋上。擺弄擺弄,梳理成馬尾辮的樣式。

還沒等他反應,又有特技組的傢伙直接拎過他左手。先在背面貼了層薄血袋,然後細細的粘好一塊假皮。

褚青瞅著特新奇,輕輕晃了晃,除了有點緊繃,外表完全看不出是假皮膚,忍不住用指頭戳了戳。

「不要亂動!血袋破了,我還得重貼。」那哥們斥道。

「哦,對不起。」他趕緊道歉。

倆人說話間,準備工作已經妥當,老杜大馬金刀的往導演椅一坐,揮了揮手。羅勇昌隨即喊道:「就位就位!」

「ready?」

「ok!」

「action!」

這場戲是講,殺手托爾幹掉了目標,跟委託人拿報酬,還特意學了《墨西哥往事》的操性,鼓搗點文藝範。

劉德樺靠住吧台,抱著個二胡拉拉扯扯的,雖然生疏,還真成調子,應該專門練過。褚青則把那灰白色的密碼箱放到桌上,歪著個膀子。

本段是三機位,一號拍華仔,二號拍青仔,三號拍全景。

就見劉德樺斜了斜腦袋,咧開嘴,露出再熟悉不過的褶子笑容。這貨演的殺手,就是個神經病,跳脫張揚,賊遭人煩,想一鞋底子抽丫的那種。

褚青也盯著對方,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他麻溜滾過來領賞。華仔卻扭頭,衝吧台上的琴匣努努嘴,表示你可以放到那裡面。

「哢!」

剛拍倆鏡頭,老杜就喊了停,拎著導筒道:「那個打手,表情不夠狠!」

「重來!」

「action!」

這次他擰了擰眉毛,眼神兇冷了幾分,然後才做揚下巴的動作。華仔接的非常迅速,又衝琴匣努了努嘴,滿臉的二貨德行。

接著,褚青環顧四周,見有那麼多的食客,不禁垂眸嘆了口氣。

「哢!」

幾乎是同時,第二聲響起。

現場的人全怔了怔,老杜雖然暴躁嚴格,這種情況還是極少發生的。膠片尚沒燒掉一格,就妥妥ng兩次了,不免暗自嘀咕:那個大陸仔要倒霉了!

「你剛才為什麼要嘆氣?」杜齊峰都站起來了,問道。

「對不起,導演。」他先表明了虛心謹慎的態度,接著就立刻犯愁。

你叫我怎麼答啊?

我總不能說,按照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理論,以及正常的思維邏輯,做為一名智力滿值的人類,如果看到一個逗比,那麼他的即時反應,就是嘆氣。

好吧,其實褚青心里特別奇怪,因為他覺著自己演的沒啥錯誤,不曉得為毛被喊哢,但又不至於跟導演硬頂。

「呃,我就是,就是自然反應。」他隨便編了個理由,又道:「我下次不會了。」

「不不不!」

老杜連道了三個字,問:「我是講。你既然懂得嘆氣,為什麼不加些鄙視的表情?」

「……」

褚青眨眨眼,忽頓了片刻,不被察覺的笑了笑,道:「好啊!」

…………

話說劉德樺82年出道,拍戲無數,之前的表演風格就簡單倆字:耍酷。

後來到了99年,他溜粉也溜夠了,便想轉型做演員。於是在拍《暗戰》的時候,主動要求杜齊峰給一些指導。並表了決心:我可以改,你試試看。

老杜當然不會客氣,罵得華仔跟三孫子似的,直接戳人家傷疤:「你丫不把手插褲袋裡擺pose就能死啊?」

虧得他脾氣好,並不在意,就是非常痛苦,想改變以往的習慣,需要很長的過程。就這樣熬了許久,才慢慢學會了一種新的表演形式:自然。

用他自己的話講:原來做一名好演員。不是去演戲,而是在戲裡做人。

所以呢,劉德樺後期大大拓寬了可塑性,老杜功不可沒。這也恰好證明了。杜齊峰是什麼追求的導演。

褚青沒接觸過本土的製作團隊,更不清楚人家的風格要求,何況他只是個龍套,就想著中規中矩的。試試水便罷。

但老杜抽風般的親自一指點,他瞬間就明白了,哦。導演想要的是這種。

那ok啊,完全沒問題。

餐廳裡的戲份有兩場,第一場很簡單,褚青調整後就過了。第二場難些,有句台詞,還有強烈動作。

「等下你講完對白,華仔就會拿叉子插你的手,然後你就痛的大叫。」羅勇昌仍然負責的說著戲。

「嗯。」

「你要注意機位,不能超過這個範圍,否則拍不到你。」他框定了書桌大小的區域。

「好,我知道。」

「……」

羅勇昌舔了舔嘴唇,給這貨說戲特沒勁,半點成就感都沒有,你特麼就不能問我一句?老知道個毛線啊!

他甩甩手,轉過頭喊

「ok!ok!」

「action!」

隨著一打板,林鱈馬上入戲,衝褚青點點頭。

他便拎著箱子走到吧台前,啪地扔上去,先斜了眼劉德樺,才開箱。滿滿的美金鈔票,他拿起一摞,穩穩拍到琴匣裡,接著又拿一摞,又拍進去。

所謂「拍」,是正手握著錢,然後稍稍用力,有往下砸的意思,但不能太響。因為該角色對二貨殺手極其不爽,又怕太聲張引人注意,便用這個動作表示表示。

即便是龍套,也是有人權,有愛情,有喜怒哀樂的。褚青給打手a設定的性格,就屬於活潑樂觀,欺軟怕硬,聲色厲荏,瑕疵必報的那種……

「我用命換來的錢就這麼少?」

劉德樺停了二胡,側過身子,盯著他道:「一個警察,一兩個月靠貪污得到的錢,都比這個多。」

說完笑了笑,接著道:「好,下次我收費比這次還高。」

褚青使勁錘了下吧台,轉頭罵道:「你他媽以為自己是誰?是o麼?」

話音方落,華仔操起一把餐叉,狠狠釘在他左手上。薄薄的血袋頓時被刺破,紅紅的液體染料快速浸滿整個手背。

「啊!」

褚青就像只被踩斷了脊椎的海馬,猛地慘叫一聲,左手紋絲不動,右手死死扒著桌子。身體卻拖著地,從頭到肩膀,到腰部,再到雙腿,沒有合比例的,麵條般擰成古怪的角度。

「噝!」

劉德樺心裡直突突,胳膊都顫了顫,這貨疼得太嚇人了,還以為真把丫捅爛了。

幸虧華仔也不是蓋的,經驗和狀態槓槓的穩,衝林鱈吊兒郎當的笑道:「我比o好,就憑我這麼漂亮的工作,價錢應該比他高兩倍。」

此時,攝影機正架在上方,斜對著褚青的臉,他得費勁的抬頭,好讓攝影師拍到特寫。

老杜緊盯著監視器,感覺那張臉慢慢的縮小、集中,最後定格於那雙眸子。裡面充斥著狠毒,憤怒,驚慌……多種情緒雜糅一起,卻層次分明,情不自禁的就喊了聲:「哢!」

眾人暫時停止,都瞧著他,等待指示。

杜齊峰捏著下巴,眼皮微闔,沉默了半天才指著褚青道:「你把那股兇意去掉。」

「好!」他利索應道。

「重來!」

「action!」

褚青重複了方才的扭曲姿勢,眼中卻少了些狠毒,放大了驚慌。

「哢!」

老杜就跟上癮了似的,今天所有的ng全耗給了這個龍套,又琢磨片刻,道:「你試試,能不能再多些恐懼的意思。」

「好!」

「重來!」

……

劉德樺足足配合了五遍,沒有半點不耐,反而覺得特有趣。

看著這位不知名字的小角色,順著杜齊峰的無理要求,如機器人一樣的任意加減,隨便調弄情緒,甚至精確到眉間眼角,不差分毫。

大陸演藝圈的基層人才,什麼時候都如此碉堡了?

他擱哪兒感慨,褚青也在暗暗吐槽:我就一死跑龍套的,你老折騰我幹嘛?錢又不多給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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