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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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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10:27: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吃貨們的奮鬥故事 第106章 功敗垂成誰之喜

  一個黑金的雪球能滾到多大!?

  如果需要用文字形式表述,可能會缺乏最準確的言辭。樊五義的案子在向縱深發展時已經凸現出了家族式犯罪的特徵,其妻、妻弟、其堂兄、其嫂、包括與其有不正當男女關係的喬柳賽在這個黑金的充當著中堅力量的角色,甚至於家族的第二代裡面,也有不少人試水了,從案發後第二日開始,陸續被各級公安機關或傳喚、或抓捕歸案,一個上午,除了傳喚,滯留的幾乎都是樊五義的直系親屬。

  非法放貸、非法集資、暴力收債,還有隱藏更深的涉黑洗錢,與境外犯罪還有關聯。專案組接到從各派出所、分局、市局以及外地警方轉來的報案資料,積案資料越來越多,如果這些還不足以驚人的話,那些查實的非法帳戶裡足夠讓人對潞州這個二線城市刮目相看了。全省上一年查實的洗錢案值不過七千余萬,而這樁案子到現在,需要處理的各類資金,已經達到二十個億。不用說,這些錢是非法集資、高利、黃賭毒以及官場黑金的集中表現,郭文波不用考慮這個了,已經超出了他的職權範圍,現在資金由省經偵專項處理,將有多少人因此落馬他倒不在乎,只是他在想,這些黑金吞噬掉了多少合法產業的利潤,毀掉了多少和睦家庭的幸福,恐怕不會再有人為此負責了。

  樊五義死了,消息還被封鎖著,不過也只能封鎖大部分普通人的眼線,想知道的,應該已經知道了,屍體的解剖結果是因為殺手向被害者的輸液中注射了微量毛地黃致死,而毛地黃這類藥物最直接的效果是破壞人的中樞神經,也就是說,有人不想讓他再清醒過來。無論是時機的選擇、作案的手法、作案後的消失,都非常有專業水準,像這類處在犯罪領域頂端的人,郭文波知道,恐怕一時半會未必抓得到人。

  也許,殺手他(她)根本不是一個罪犯,而是肩負著特別使命的人?

  郭文波突然有這樣一種奇想,不過他搖搖頭,否定了這個危險而奇怪的念頭,沒有再往下想,其實需要處理的事就夠多了,從早震到現在滯留了十二人,抓捕了四人,傳喚了二十七人,這個數字,連專案組列出來的名單一半都不到,而且名單還在加長,省廳從鄰市調來了參案人員,替換了潞州的當地警力,外勤已經奉命開始佈置臨時滯留室和參案人員休息的地方了,看來要打一場持久戰了。

  篤篤的敲門聲起,打斷了他的思緒,喊了聲請進,身著的便衣的省廳同行,面色很嚴肅地把一單通訊代碼表放在他的面前,他的眉頭皺了,冷著臉起身道:「走!膽子太大了,居然是他。」

  兩個人直到省廳的指揮的辦公室,五分鐘後,接到指揮部呼叫的馮支隊長乘車進了專案組大院,奔上指揮部辦公室時,一進門的霎那,臉一下子陰了,郭文波面無表情地說道:「從我們到潞州開始一直查找一個內奸,我們剛查到樊五義的帳戶,他就跑了;我們辛辛苦苦剛抓到他,他卻死了,您對此有何看法?」

  「我……」馮國應眼猶豫著,手指在僵硬地動著,即便是他指揮一市刑警多年的積威,現在也提不起絲毫的勇氣來了。

  省廳那位肅穆地看著,好不可惜地看著,馮國應終於憋不住了,緊張地、語無倫次地喊著:「誣衊,我沒有……為什麼莫名其妙就問我?從接案到現在,接觸到案情的人多了。」

  「是嗎?」郭文波嘩聲一亮桌上的通訊代碼,不屑地道:「我想有人通風報信的時候,他不會在車上,因為不可能沒有同伴;也不可能在外面,因為專案組對結伴行動有嚴格規定,所以,他只能在這個駐地找一個角落,拔一個電話或者短信。可惜的是,從這個專案組駐地每出去的一個通訊信號都會截取記錄。」

  馮支隊長咯噔一聲,心落下去了,知道自己小看這個臨時組建的專案組了。

  郭文波扔下代碼紙,又道著:「今晨內勤對截取的信號對比,與辦案無關的通話有十七組,其中十三組屬於省廳指揮部,兩組在轉移病人之前,樊五義轉移之後已經過零點了,那時候有過兩個通訊,一個是我,一個是你,馮支隊長,您說咱們倆,誰是內奸?誰把樊五義還在武警醫院的消息泄出去的?」

  無言了,嘭聲門開,一隊省廳的外勤氣勢洶洶地進來了,六人小組,其中就有守在醫院的,那眼神恨不得把馮國應就地正法。馮國應歎了口氣,迎著郭文波伸出來的手,交槍,交證,被外勤挾著出去了。

  此時的解釋都是多餘的,徒增笑柄而已。

  「我每次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這個啊。」省廳那位老案員歎了口氣,低下了頭,似乎在自言自語地道:「所有的大案偵破,每到攻關的時候,都是我們自己人在和自己人鬥。」

  一副何苦的表情,郭文波欲言又止,眼色示意著同伴一起出去了,悄悄地掩上了門。

  洩密憋的這口氣終於緩過來了,不過並沒有緩多長時間,一個小時後,公安社區的家屬樓,一位中年男毫無徵兆地攀上十二層樓層來了個漂亮的魚躍,劃了一條人生最後的優美弧線,轟然墜落在地,墜地的地方離到場的外勤不到二十米,一片血色。

  經查,這正是馮國應電話通知的另一方,市局的一名陳姓副局長,主管經偵。

  同時被省廳外勤帶走的還有市經偵支隊的支隊長、政委,這兩位的落馬卻是因為喬柳賽的交待,兩人不但是樊五義的座上之客,而且其中一位還是喬美人裙下之臣。

  金錢、美女、一個老掉牙的故事,不過只要在現實生活有演出,總不缺那些為了它前仆後繼的人。

  ※※※

  「什麼什麼?魏支隊長被抓了?那政委呢?什麼?……這,政委也被……好好,我知道了,謝謝啊。」

  李鵬宇暈了,啪聲把手機扔在桌上,秦軍虎也聽迷懵了,老孔愣了,李玫蓮聽傻了,崛起計畫的一環,就有通過經偵徹查冷庫和凍肉案一事,誰可知道,還沒開始呢,倒先把兩大員給折進去了。

  人生最鬱悶的事莫過於,想辦事,找不著門路。

  可更鬱悶的是,門路有了,錢也送了,辦事人倒先出事個逑了。

  秦軍虎琢磨著,臉上慢慢變成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了,李鵬宇出面暗地裡和經偵支隊那兩位接觸已經半年了,這個案子兩位已經答應往下查,誰可能想到,這兩位領導哥答應的別人更多,這事出得,可把以前的前功給盡棄了,千想萬算,還是漏了這一點。

  「秦總,這可怎麼辦?等經偵上調整、換將,還沒准又得多長時間。咱們還得從頭開始。」李鵬宇犯愁地道。計畫紕漏了,可誰能想快臨陣折將呢。李玫蓮插了句道著:「如果後續無法跟進的話,那假戲就得真唱了,即便除去驢肉香的負債,我們也得籌備一個多億才能拿下來。」

  這點可不是大家願意看到的,再說也根本籌不起這麼多的資金來,逃亡一年,加工暗地運作,再加上頤龍灣會所的投資,連秦軍虎手裡的錢也快捉襟見肘了。

  「要不,想想其他路子,咱們現在放出去的人,就滅了這幾家都夠使了。」孔祥忠道著,臉上肌肉顫了顫,話說得陰森森的,讓幾位聽眾後背泛寒,秦軍虎搖搖頭道著:「不行,不能胡來,驢肉香的事夠多了,再出別說他們了,我們都快受不了了。」

  「那怎麼辦?萬一廉家發現咱們是空手套白狼,那他不管拒簽還是回頭再找一位合作商,都不難。」李鵬宇有點緊張了。

  「看來,咱們得找王老和梁董再商量商量了,這個變數得應付好,否則真怕前功盡棄。」秦軍虎道,手撫著下巴,思忖著什麼,李鵬宇最擔心的也是這個,他道著:「恐怕不太行啊,咱們約定的就是驢肉香置換冷庫,在沒有得到之前,梁董是不會給咱們埋這麼大的單的。」

  「也未必,現在已經箭在弦上了,就即便他全部出資購下驢肉香都有賺頭,何況可能對他更重要的西苑冷庫呢?無非是迫不得已墊付一部分資金的事,我想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嗯,這樣,你馬上找王卓商量,我親自去見梁董,小蓮,你把賬上的錢都集中起來,看看咱們一共能湊齊多少,實在不行,湊齊第一批款項也算……對了,老孔,這兩天怎麼沒見占山來?」

  「他有他的生意,忙唄,怎麼,讓他也湊點錢?」孔祥忠問。

  「算了,他湊不出多少來。你告訴他一聲,不管是他,還是那位,千萬別再惹事了,事搞得咱們都快受不了了。鵬宇,先給王老打個電話問問在不在家……」

  秦軍虎起身著,和李鵬宇忙著下樓,聯繫著那兩位,後面的李玫蓮卻是稍有喪氣,告辭著出去了,真金白銀要真章了卻出了這事,讓她也頗有高興不起來的感覺。留下的最後一位老孔,一飲而盡殘茶,撥著電話問著:

  「占山,你在哪兒?什麼?吃烤魚?呵呵,還是你小子會活啊,跟你說個事……」

  ※※※

  柴占山扣了電話的時候,看了看時間,午後十三時了,不知不覺擱響馬寨這地方坐了兩個多小時,放起手機,另一隻手拿著啃了一半的銬魚,又小心翼翼地咬了嘴,抿出刺來,品嘗著嘴裡魚肉的香滑,邊吃邊吧唧了嘴巴一樣,一臉愜意的笑容,對著那位還在烤魚問著:「單勇,這手藝你跟誰學的?比西湖魚莊味道一點不差。」

  「錯了,應該比他們的味道好多了,孜然是精選的細料、麻油是手工磨的、辣椒是一斤四十多的大紅袍、連降溫的水都是幾味調味熬得,料味透骨了,他們做的能比麼?」單勇眼睛盯著炭火上嗞嗞冒油的魚身,又補充了句:「這魚一般化,要是水庫裡釣的野生魚,味道更好。你來的不是時候,要沒你來,我都準備到隔壁誰家湊合一頓。」

  柴占山嗯嗯點頭道著,味道自不用說,只要好了,怎麼說好都不過分,邊嘗著魚邊倒了杯自釀的曲酒,這滋吧滋吧吃著喝著,好半天柴占山才發現光自己吃了,單勇還沒動呢,笑著邀著一起吃,單勇卻是說著,看著別人吃高興了,比自己吃高興了還高興,說著也拿著魚,回身和老柴面對面坐下了。

  就在這小院,初夏的天氣卻又是一種風情,遠處是一片青翠的山色,近處卻是綠樹陰蔭,即便是午後陽光直射,也不覺得燥熱難當,抬頭時,卻看到隔壁院子一株梨樹把枝丫伸過了牆,正在兩人所坐的頭頂,這麼好的風景,怨不得城裡人巴巴大老遠來農家樂玩了,柴占山看了幾眼,那感覺卻又是爽了幾分,笑著問單勇道:「記得我頭回來,沒這麼好的感覺。」

  「那是冬天。」

  「呵呵,對,那是頭回見你啊,雖然你表面客氣,不過我想你肯定暗地想過怎麼對付我吧?」

  單勇驀地抬頭,看著柴占山的眼神,他笑了,反道著:「那時候你和狗少還一塊混呢,主要是對付他,還沒考慮過你。」

  「還好沒考慮,否則現在我還不知道擱那兒蹲著呢,呵呵……有意思,知道我剛才接了什麼電話?」

  「什麼電話?」

  「老孔的,說是經偵上的支隊長、政委,雙雙被隔離走了,樊五義還沒准要拉走多少墊背的呢。這下可讓頤龍灣幾位為難了啊,錢使了不少,這事還沒開始的,辦事的倒先進去了,呵呵……你知道老孔說什麼,他說讓我注意著你,有機會一定勸勸你,千萬別再搞事了,再出事誰也吃不住勁了,哈哈……這會兒我估計呀,不是急火了的,就是嚇壞了的,能這麼安生坐在這兒吃魚的,就剩咱們倆了。」

  似乎也沾染上了單勇那麼點幸災樂禍的性子,柴占山此時說起昨日之事,仿佛是一場笑話,邊說邊細啃著快剩一副骨架的烤魚,就著小酒,喝得悠閒悠哉,單勇沒沾酒,身上的傷還疼癢著呢,笑了笑,想起什麼來似的,又把吃了兩口的魚放下了。

  怕在塵埃落定之前,他沒有什麼胃口,心裡牽掛的事太多,很多都懸著。比如,宋思瑩帶著他爸媽出國旅遊了,也不知道爸媽是否覺察出了異樣;比如,那個短信起到了多大的功效他尚且無法得知,雖然痛恨那倆開槍的,可錯不致死,他真擔心那一對貨死在黑窯裡,萬一那樣的話,事情恐怕就不妙了。再比如,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驢肉香這群沾了點邊的貨色都縮起頭來了,是繼續往下走,還是半途停下來,單勇都在思考,現在連他覺得,這事情玩得越來越向過火的傾向發展了。

  「想什麼?」柴占山發現的單勇猶豫,出聲問道。

  「你說能想什麼。」單勇無奈地道了句,其實想什麼雙方都明白,否則老柴不至於今天就登門來了,那恐怕也是心下無著。果不其然,柴占山笑了笑道:「這點我就相不中你了,敢做就得敢當,後怕管什麼用?」

  「少雞B扯淡,別說我,你當得起麼?當得起你還跟我來這兒乘蔭涼?」單勇斥了句,惡狠狠地,斥得老柴笑了,這倒是,慣於敲悶棍的,可沒有光天化日面對面對決的勇氣,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沒那能力,否則誰還去幹那事不是?他笑著,壓低了聲音問:「問題不大,頂多查到我和老樊有賬務往來,這正常,和老樊有賬務往來的人多了,查三年也查不清。比如我就知道,西邊那些販粉地過來,錢都是老樊手裡洗白的,黑白通吃他攪成一鍋了,我就不信誰查得清。」

  「辦事怕較真的,真要較真,有些事就不好說了。」

  「你說這事,老樊他敢捅出來?那些亡命徒敢滅他滿門。」

  「你不要老從一個方向想問題,你想想,連經偵支隊的都被抓了,這力度已經是前所未有了,我估摸著,就你的身份,應該排在排查的前列。」

  「呵呵,我一直就排在前頭,還不瞞你說,只要咱們市有無名女屍出現,員警第一個找的就是我,先得問問我那兒走失人了沒有。」

  「這有什麼高興的,看把你樂得……哎,老柴,你想過沒有以後的事?」

  「以後什麼事?」

  「別幹你這行了,跟著我幹怎麼樣?錢掙得少了點,可人心安。」

  「你!?……我……哈哈……」

  柴占山突然笑了,笑得差點被魚刺卡住,看著單勇,他眼眯成一條縫了,維特的生意再不濟一年賺百八十萬都是毛毛雨,沒想到身家還沒他外面停的那輛車值錢的單勇居然要收他,豈不讓這位混跡十數年好容易站到這位置的柴總失笑。

  單勇也笑了,笑著拿著魚,慢條斯理的吃上了,只待柴占山笑得喘過口氣了,他又慢條斯理地道著:「你幹得是趟永遠洗不白的生意,除非色情行業合法化。我就不信,你沒想過全身而退。」

  這一句,笑著柴占山臉色一斂,無奈地,直道著:「想過,那難呀,哪有那麼容易退出來。」

  「看你想不想了,也未必就退不出來,比如老樊現在,一定在想,早點急流勇退該多好啊……呵呵,我認識一位元很有見識的老人,在我開始賺錢的時候,他問我,是你賺到錢了,還是你被錢賺了,我當時很自負,覺得我的聰明的智計肯定能成就一番事業,肯定能賺很多的錢,肯定能把握住自己。可當我迫不及待地動手後才發現,遠比想像中要難,你看我現在,成什麼樣子了,東躲西藏,連家人也送出國外,連朋友都不敢多打交道,怕連累到他們,自己呢,一身累、一身傷……我最終還是逃不過這個魔咒。」單勇道,很懊喪地說道,想追求左老那種瀟灑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心裡放不下事太多。

  「所以咱們也才能坐到一塊,不是因為有共同的目標,而是因為,有過共同的經歷……可你說讓我放下現在蒸蒸日上的維特,我還真捨不得。你覺得你捨得,放下你現在手裡的生意,放下你準備染指的驢肉香,以後恐怕你的生計都要有問題。」柴占山笑道。看單勇沒反應,直搖頭,他加著砝碼道:「想不想知道驢肉香的最近進展?」

  「出賣朋友,這可不好啊。」單勇抬眼,笑著故意道。

  「不算出賣,反正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昨天左氏化工的王義豪和李玫蓮出面找廉家父子談的,雙方已經達到轉讓協議。」柴占山撂了重磅炸彈,這事他想單勇肯定不知道了,不過奇了,單勇好像並沒有震驚,而是嘴角撇著笑了笑道:「圈套。」

  「你怎麼知道?」柴占山笑著問,疑問的口氣並不濃。

  「這個協議是緩兵之計,把廉家父子拴住,然後再把他巧取豪奪股份的事捅出來,是什麼事呢?有可能是凍肉和冷庫的事吧?那事如果有辦法走到法定程式裡,能把廉家拖個不像樣……不光廉家,能把參與的人一鍋燴了,這麼大的盤子秦軍虎操縱不了了,應該是梁昆驍的手筆吧?李玫蓮能把槍擊視頻捅到省台,也應該是梁董的手筆,這兩家是不是已經確定分贓方案了,先前把我當過河卒,現在又有點嫌過河卒跑得太快了?」單勇笑著,寥寥幾句,勾勒出了幾方的態勢,勢態已明,自然看得清楚,不過在柴占山看來就訝異了,有點驚詫于單勇此時還能保持著這麼清的頭腦,他剛要問,單勇反問道:「你是不是奇怪我能看得這麼清?」

  柴占山點點頭,單勇解釋道:「當局者迷,旁觀著清,要是你也不準備從中漁利的話,你也會看得很清的。比如我就看得出,以你的身份不至於對李玫蓮還假以辭色,之所以這樣,那是因為有所求……柴哥你肯定不缺女人,成天在女人窩裡打滾不至於被色迷,應該是利誘吧?她許諾你的,是頤龍灣會所?」

  柴占山瞪著眼驚訝地聽完,聽完一側臉一笑駡道:「孬種,什麼也瞞不過你……對,事成之後,頤龍灣會所將歸我經營,那裡面投資了八百多萬,附加條件讓我保證那幾位的安全住所。維特的班底子,可都用在它上面了。」

  「沒用的,老樊的悍匪槍手都不頂事,你那幾個人頂屁用。」單勇道。

  「嘖,不是防員警,是防逑你胡來。」柴占山笑著,單勇臉色一整,想起了爆炸案的事,笑了。笑著道:「我比員警更難防。」

  「拽吧你,別勸我,我還得勸勸你呢,這檔子事吧,我覺得適可而止,到此作罷,我不是有心攔你,而是再往下,你總不能從梁昆驍手裡搶東西吧?驢肉香的樓盤雖然值錢,可也不值得拿命去換,你真要缺錢,哥給你,反正咱們黑的也不少。」柴占山笑道,半開玩笑說著,似乎在替單勇考慮。

  這其中夾帶什麼私心了嗎?單勇覺得得五五分開了,笑著道:「我早放下了,其實我原來想著是從那兒跌倒就從那兒站起來,後來才發現很蠢,無所謂,只要站起來就行,說不定將來站的位置比你原來跌倒的位置還要高……我現在想得更清楚了,這些年我一直夢想著收回驢肉香,是因為在那兒丟掉了尊嚴、自信和活著的勇氣,如果要找,也應該是把這些東西找回來,而不是收回多值錢的樓盤。」

  那事,柴占山多有耳聞,從富家子弟一夜赤貧到響馬寨上的農民,這個角色的轉換即便在柴占山看來也突兀了點,現在倒覺得讓單勇收回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惜的是他沒有這個財力也沒有這個資本,商場的角逐可沒有同情和憐憫的成分,他知道,入主的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是單勇。他張嘴想勸一句的時候,卻訥言了,下意識地又閉口了。

  好一會兒沉默,兩個人的電話都響起來了,柴占山接了電話,臉色凝重了,單勇接了個電話,卻是笑吟吟的。

  都放下電話時,單勇在笑著說:「太沒天理了,雷大鵬這草包居然考上公務員了,幫他作弊的高手卻名落孫山。這傢伙得瑟得要大請三天呢。」

  「確實有點沒天理啊,廉家已經說通所有的股東了,後天就簽協議,他看來急著要抽身走,方萬龍現在也怯了,主動找得秦軍虎,說不定冷庫和凍肉的事,私了就解決問題了,他們催著地回去商量。」柴占山也道了句,最新消息,假戲真做了。

  形勢的急轉直下,他想應該是對方感到大勢已去,暫進媾和比兩敗俱傷更好,如果冷庫回到秦軍虎手裡,那置換驢肉香就不是問題了,有梁董和王卓的出力,用不多久,他又能以民營企業家的稱號堂而皇之公開露面,至於廉家這一干人,可以帶著出售驢肉香的資金消失在這個城市,雙方各退幾步,妥協了,一切都要劃上句號了,只不過要在這裡留下的嘆號。自己辛苦忙一場,成全了別人的嫁衣裳。

  單勇沒吭聲,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他放冷了魚又架在火了,餘火烤著,半晌才聽他淡淡地說了句:

  「魚吃完了,你該走了。我一直就是局外人,現在還是。」

  柴占山又枯坐良久,等了好久單勇都再沒有回頭,他狐疑地起身走時,不時地回頭看著,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這事,還沒有結束,最起碼在單勇沒有找回他要找的東西之前,不會結束。

  可如果不是驢肉香的樓盤,又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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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吃貨們的奮鬥故事 第107章 笙歌影亂人已去

  沿環城路向西七公里,昔日的麥地村落已經成了一座座拔起的樓宇,現代的城市向外延伸的速度是令人震驚的,最起碼讓重游故地的秦老闆很震驚,不過一年的時間,這裡幾乎和市區已經連成一體了,筆直的西苑街正在緊張施工,用不了多久,從這裡乘車十幾分鐘就能到達市中心區域。

  近了,更近了,西苑冷庫歷歷在望了,駕車的孔祥忠有意識地放慢了速度,讓老弟細細觀瞻,一世奮鬥的地方,起起落落幾十年,這座冷庫就是見證,想想兩人獨佔一方的風光,轉眼是一個身陷囹圄、一個亡命天涯,又一轉眼,似乎又要恢復昔日的榮光,怎能不讓人唏噓不已。

  離冷庫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秦軍虎喊了句停在這兒,孔祥忠停下了,這個角度,正可以看到比路面稍低的冷庫建廠,遠遠的車和人熙熙攘攘,像在搬運什麼,應該是搬遷,秦軍虎派出強勢入主的是都禿子、花柳那兩個馬前卒,那些人對付商戶有的是辦法,這個冷庫到了世友公司的名下後,他並沒有打算經營,而是囤積著等著地價上漲,許是梁昆驍旁敲側擊,抑或是方萬龍發現苗頭不對了,昨天在梁董處聽到這個意外的消息,讓秦軍虎一下子亂了陣腳。

  方萬龍願意出讓,或者不叫出讓,歸還……原封不動地歸還西苑冷庫,只等著秦軍虎接手,這件事究竟怎麼發生的,秦軍虎到現在都沒有準確消息,不過他想,應該是梁董的手筆,向方萬龍陳明的利害,原本的計畫上,要用個經濟案件把這一干人一鍋燴了,就有漏走的,恐怕秦軍虎也不憚於下個黑手,那幾位既懾于秦老虎曾經的威名,又畏懼于左氏的財勢,於是來了這麼個妥協。

  「還有有錢有權有勢厲害啊,咱們挖空心思琢磨,人家一句話,就把場子還回來了。」孔祥忠幾分豔羨地口吻道,秦軍虎卻是介面道:「梁董旗下的房地產公司將在這一片開發住宅樓,要不是他看中的地方,恐怕他都懶得幫我這一把。」

  「不過也算不錯吧,好歹他也給一筆錢,我說軍虎,你真準備把所有的錢都投進去買下驢肉香?」孔祥忠問,計畫趕不上變化,本來是場假戲,又不得不真唱了,秦軍虎有些不忿地道了句:「不買下怎麼辦?梁董做的中人,昨天我去找他,廉建國那頭老狐狸居然在梁董家裡,這薑還是老的辣啊,他沒准已經覺察到我們的小動作,快了一步向梁董示好,說不定又許諾下什麼好處了……買下什麼都無所謂,就是便宜這個老混蛋,我恨不得親手宰了他。」

  「算了吧,你沒那膽了,趙紅旗你都下不了手了,何況廉建國影響這麼大的人物,晚上的舞會,你去不?」孔祥忠問。秦軍虎雖有不忿,還是點點頭道著:「去吧,再不見進項,我怕咱們都運轉不動了,不賠著笑臉怎麼行?走吧,沒什麼看的了,過不了多久就要全拆了。」

  軟軟地道了句,孔祥忠駕著車,調回頭來,秦軍虎百感交集地望了一眼,不再去看這個為之奮鬥了一生的地方。

  冷庫裡越來越亂了,出租方突兀地下了個搬遷的通知,那些存貨的小商戶一下子急了,囤的貨暫時沒有找到地方,和場方叫嚷著說理,吵吵鬧鬧的一上午,有的搬了,有的沒搬,過了中午,都禿子想了狠招,斷逑你的電,再通知你搬不搬,不搬就臭了啊,不服氣想打架,一招手,樓上下站了幾十號痞子哥們呢,得,這個讓上層頭疼的難題,在天黑之前已經解決殆盡了。

  ※※※

  夕陽西下,掩去了最後一絲餘暉,一輛黑色的奧迪緩緩地行駛在英雄東路,駕車的陶芊鶴揀了空閒的地方泊下車,沒有熄火,等著父親說話,而陶成章並沒有下車的意思,只是抬著失神的眼睛看了眼驢肉香火鍋城,像是被剜卻心頭肉了一般難受,嘴角抽搐,兩行渾濁的老淚簌簌而下。

  女兒一時慌了,勸著道:「爸,您又來了。不是說好了,咱們不提這事了嗎?」

  「是……是說好了。」陶成章在女兒面前失態,有點尷尬地抹著眼睛,輕聲道著:「賊子野心呀,要知如此、何必當初,我們害了一家好人,最終落這麼個下場,罪有應得呀。」

  「他們作惡多了也要遭天譴的,辛辛苦苦經營這麼多年,讓他們廉家一家獨得,到最後還把原因歸咎到您身上,我都氣不過。」陶芊鶴忿忿地道著,到了快圖窮匕見的時候,沒想到禍患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合夥人,陶成章拱手相讓了股份並未保得無事,回頭廉建國又拿著冷庫凍肉的事施壓,讓侵吞凍肉的陶成章、錢中平拿錢填住秦軍虎的胃口,否則不用秦軍虎捅,他就要大義滅親,把這事捅出去。

  不怕狼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錢中平這個草包嚇得馬上答應拿錢了,陶成章除了喟歎,再無多言了,諸事落定,現在想想,也許廉家根本就是把這幫合夥人當牛做馬,給他謀利,一旦無利可圖,不管把你怎麼扔出去都不過分。陶成章聽著女兒如是說,歎著道:「怨不著別人,怨爸自己太貪了,總想著拿自己不該拿的錢,幹超過自己能力的事……現在好了,就剩下一把老骨頭了。」

  「爸……你別說這個喪氣話,大不了我養你。」陶芊鶴嬌嗔道。

  「呵呵……好,這輩子總算也有點成就,呵呵……走吧,咱們回家,我得好好陪陪你媽媽,我要沒生意做了,最高興的是她。」陶成章哭著又笑,釋然地道,陶芊鶴倒著車,看了眼燈火黯淡的驢肉香,不再留戀,駛上了路,可父親,可苦心孤詣把一個小店做到偌大的陶經理,又怎生放得下。

  他眼睛戀戀不捨地看著,直到路拐,再也看不到昔日的榮光※※※

  ……

  華燈初上,亮如繁星的地燈照得頤龍灣沿路草坪綠瑩瑩地格外好看,八時起,應邀而來的客人陸續到達盛世會所了,很意外的是,今天是梁昆驍董事長和李玫蓮會長親自恭身迎客,讓來者有點受寵若驚了。

  一襲白裙的李玫蓮時刻伴在梁董左右,要是不知情人,八成得把這當成財子佳人一對,年屆五旬的梁昆驍今夜顯得格外年輕,格外的意氣風發,談笑風生地和到場客人握手寒暄。

  露臺上的柴占山看著院子裡,陸續來了不少熟面孔,先是方萬龍,兒子陪同來了,估計是帶著兒子見見場面;跟著是廉家父子,和梁董握著手寒喧了好大一陣子,不像初識,倒似老友。接著是王義豪經理攜夫人來了,之後是王卓,這位工商聯主席柴占山風聞老傢伙早年在潞州就有一座礦洞,濫采時期發的家,發家後純粹是花錢買了個身份,沒有什麼實權,可好歹也算政界的一份了。再來的兩位元他卻不認識,八成是梁董這邊的人,不過他也沒興趣去認識,在這個圈子裡,他也屬於一個局外人。

  他突然想起了單勇說的那句話,一直把自己當成局外人,可這個局外人他相信絕對不會是冷眼旁觀那麼簡單,不過他不知道單勇將會怎麼做?做什麼?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梁董看中了冷庫,廉家急於脫手驢肉香,兩方一置換,恩消怨泯,舊事不提,皆大歡喜,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結局嗎?

  最起碼柴占山想不出一個更好的來,梁董之所以傾力而為,旨在冷庫,有梁董的財勢和秦軍虎的暗中操作,廉家和方萬龍不得不考慮後果,而對秦軍虎以及李家兄妹,也不得不考慮撕破臉皮後又要夜長夢多怕再出意外,所以,就妥協了、就媾和了,這是商場慣見的現象,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柴哥……咦,您怎麼在這兒?」有人在喊。

  柴占山回頭時,卻是李鵬宇,這位落魄老闆像他維特裡吃軟飯的小哥,沒什麼好感,他笑了笑回道:「這兒涼快。」

  「不下去玩玩?今天的節目不少。」李鵬宇邀著,手裡還端著酒杯。

  「不用,我是大老粗,到那場合,怕把客人嚇跑。」柴占山示意了下自己過於威猛的個子和臉型,太有潞州特色了,怕是一般人受不了。李鵬宇笑了笑,知道柴占山的身份,卻是不勉強了,借機道了句謝謝,謝什麼呢,自然是謝謝老柴的照應了。

  「客氣什麼,呵呵,都是鄉里鄉親,秦總發話總得給點面子……咦,李總,有句話我憋在心裡,不知道問您合適不合適?」柴占山道。

  「有什麼不合適的,什麼話?」李鵬宇異樣了下。

  「我是說啊,您當時就出資收購方萬龍手裡的股份,是沒看清楚,結果撞到廉家這面牆上了……我是說,你們和他仇那麼大,還能坐到一塊吃飯呀?」柴占山笑著問,李鵬宇卻笑了,笑著道:「柴哥,您這話就不是商人本色了,商人嘛,和誰都不親,和錢親;和誰都有仇,就和錢沒仇。這麼大的合作項目,談個人恩怨就沒意思了。」

  「哦,明白了。」柴占山道,不過問題又來了,小聲問道:「可好像這個事和李總您關係不大呀,冷庫一出售,秦老闆說了算了,再回購驢肉香,不人家秦老闆的嗎?您是不是就沒大展拳腳的地方了?」

  「不,也不能這樣看問題,我們浙商做生意講得眼光,你只要有一個大家看得上的項目,就不缺投資,只要秦老闆把驢肉香拿下來,後續的改造和投資,我們就有辦法了,甚至於最簡單的做法,你就建成商貿城,預訂出租三到五年都能收回投資成本,我們的小商品可是已經遍佈全球了。」李鵬宇信心百倍地道。

  講生意,柴占山不怎麼在行,不過看人得性,柴占山倒比一般人強,看來看去,看這傢伙像個身無分文空手套白狼的主,不過他再想,要套的可不是白狼,而是一隻老虎,此中的變數,豈是他這麼個小白臉能掌握到的?

  「怎麼了?柴哥。」李鵬宇看柴占山審視他,不自然地問。

  「沒什麼,我在想,不會有什麼變化吧,這個盤子可太大了。」柴占山道。

  「沒事的,有梁董坐鎮,這事已經成了一多半,如果梁董有興趣往將來的商貿城掛個名的話,恐怕就不是我找投資的問題了,應該是投資來找咱們了。」李鵬宇笑著道,信心格外地強。

  柴占山也笑了,他揣摩到李鵬宇的依仗在哪兒了,在視線裡,他看到了李玫蓮正挽著梁董的胳膊,恐怕這也是李鵬宇的一張王牌,心裡在暗罵,這他媽吃軟飯,還有吃妹妹軟飯的。心裡升起了可笑和可悲,讓他再無答話,李鵬宇卻是接著電話,意氣風發地下樓了。

  各有各的活法,對吧,勉強不了別人,可也別委曲自己。

  柴占山一念至此,起身離開露臺,三層,會員的私密空間,沿甬道而過,一扇虛掩的門遮不住老柴這犀利的眼光,他看到了窗臺上兩位正忘情地摟著,女人的一隻玉腿被人抬得老高,他笑了,滿足客人的這種低級趣味也是會所的一項重大功能,只不過服務不到位了,他輕輕幫這兩位偷情的掩緊門,悄然離開了。

  二層,酒會的現場,他看到了廉捷和一位年輕人,似乎是方萬龍的兒子,正在吧台左近閒聊著,眼睛卻瞥著裝束婀娜的服務生,老廉和秦軍虎、李鵬宇圍在梁董的身側左右,聽著梁董和大家講著什麼經濟形勢,品酒間樂聲已起,長裙曳地李玫蓮豔光四射,帶著一群奉召的漂亮女人,邀請著到場的客人共舞,一轉眼,全場曼妙的倩影,伏在或胖或瘦的爺們肩頭胸前,好一派春光無限。

  柴占山相信,這個氛圍,會談得很好,過了今天,又是一個新的利益團體誕生了。

  只不過,他是個局外人,他現在好像已經習慣了局外人的位置,悄無聲息地沿著樓梯下去了,誰也沒注意到,這位柴總是什麼時候悄然離去的※※※

  ……

  此宴方始,他宴正歡,大人物的揮斥方遒雖然讓人神往,可小人物的聊天打屁,也著實讓人高興。

  中午就開始得瑟,下午就來回召人,到了晚上席沒開,雷哥已經是喝得顛三倒四,分不清東南西北,可誰讓咱高興不是?別說他,就雷多寶也快樂歪嘴了,破天荒地和這幫半大小子碰了會杯,到隔壁招待其他人了。這個包廂裡,基本就狐朋加狗友,全乎了。

  小蓋帶頭、張衛華倒酒、城管隊的一干兄弟們唯恐雷哥不出洋相,挨著個地灌他,誰可知雷哥不光嘴雷人,酒量照樣雷人,兩瓶高度汾酒,愣是不倒,紅光滿面,誰上來也接招不誤,一旁應邀吃飯的單勇看不下去了,直勸著各位道:「喂喂,差不多就行了啊,你們是非把大鵬灌趴下是不是?」

  「不能呀,蛋哥。」白曙光反駁了,端著酒直道著:「雷哥這海量,這斤把那放在眼裡對不對?」

  「對!」雷大鵬口齒不清地拍著桌子喊上了,接著再拍胸脯道著:「想當年哥在史家村,十碗蒙倒驢,和史老爺子並列第一。」

  他一吹,旁人一起哄,單勇不屑地問:「最後哪頭驢被蒙倒了,還住了一個月醫院。」

  話沒人聽,白曙光端著酒,早朝著雷哥嘴上扣上去了,雷大鵬一飲而盡,噝聲一吸,正喊痛快,栗小力又端上來了,直道著:「雷哥,您這馬上就當領導的人了,兄弟先敬一杯啊。」

  「嗯嗯……這酒得喝。」雷大鵬不經唆,一唆就喝,單勇笑著道:「喂喂,得了得了,剛過了筆試,還有面試呢,什麼時候就成領導了?就他這樣還沒准國家要不要?」

  「不對,甭看歪瓜裂棗,個個都是領導。雷隊長就是證明。」栗小力道,惹得眾人一陣哄笑,白曙光也不甘落後,呲笑著恭維著雷大鵬道:「雷哥,就那小品說的,長江後浪推前浪,雷哥這一浪,得把你爸拍沙灘上。」

  「對,拍沙灘上……不對呀,拍誰呢?我敢拍我爹嗎?」雷大鵬反應過來了,扇了白曙光一巴掌,那貨卻是咧著嘴笑得更歡了,眨眼又換一拔,蓋庭甲給雷哥撫著胸,又灌了幾杯,張衛華又上來了,直說你馬上就國家幹部了,吃喝嫖賭得好好煆練煆練對不對?這麼點小酒量可不行,喝!

  喝就喝!雷大鵬端起大杯就喝,喝完一抹嘴,大手一揮查真有幹部氣勢道著:「今晚我做主了啊,酒錢飯錢炮錢全算我的,喝完兄弟們一塊嫖去……我請客。」

  眾人一亂,俱是跺腳鼓掌叫好,快把雷哥捧上天了,卻不料從中午喝到下午,已經到極限了,說了句請客,回頭一翻白眼,腦袋歪在桌上睡著了。

  「喂喂,雷哥,別睡呀,還有節目涅?」栗小力推著。

  「就是啊,雷哥,你睡了客誰請呀?」白曙光也推著。

  單勇此時啞然失笑了,直道著:「現在知道領導的作風了吧,說話就不算數……你們倆,負責抬人啊。」

  這一說,眾人樂得更歡了,那倆卻是好不懊喪,亂得興起,吃也沒怎麼吃好,兩位胖兄弟連架帶抬,和同事把雷哥直往車上拖,等拖到樓下上了車早吐了好幾口了,把倆胖弟鬧得左右不是,還沒走呢卻又發現,雷哥一隻鞋不知道給丟哪兒了,好在飯店的服務員不錯,拖布把子挑著鞋追著出來了,扔下就跑。

  這洋相出得,怕是下回都不好意思來人家這家飯店了。

  「你們……把雷哥送回家啊。小蓋,這兩天辛苦你了。」單勇和眾人相隨著下樓,各上著車,回頭對蓋庭甲說了句,蓋庭甲卻是知道單勇的事,眼神裡有點憐意,直道著:「沒事單哥,我們還成,有衛華和兄弟幫忙,只是你……」

  「我更沒事,養兩天,照樣扛著水桶上十樓,信不信?」單勇開著玩笑,卻不料他沒雷大鵬的天賦,笑著說,卻沒人笑,他有點生氣了,一瞪眼道:「怎麼了,怎麼了?你們倆怎麼看人呢?」

  「不是,單哥,我們是擔心你。」張衛華隱晦地道,小蓋也加入了,輕聲道著:「你小心啊,我們想幫幫你吧,你也不讓。」

  「別說了,沒那麼嚴重,事情已經快結束了,我其實都巴不得回到今天這號日子裡,你看那狗日的,多幸福。」單勇頭揚著示意著雷大鵬,半醒不醒,車上抱著白曙光亂啃亂拽,含糊不清地說著,媽X的,褲子穿這麼緊幹什麼,快脫了……

  好嚴肅的場景,小蓋和張衛華又被逗笑了,笑著和眾人拉胳膊推腿,好歹把雷大鵬給放車上,招手著,兩車去送雷幹部了。

  賢弟沒來,怕是又一次讓他領略到了世事的變幻無常,又要傷害文青弟那顆脆弱的心了。單勇走了幾步,想去看看賢弟,不過又止住腳步了,這時候,怕是真能坐下來說話的可能性都不大了。想了想,該去什麼地方?家裡冷清的不想回去,這些狐朋狗友,喝得這麼高興,沒准又得到哪兒尋歡作樂去,而他可沒那心勁。或者……他想到女人,突然間覺得好孤獨的感覺,突然間覺得這五月的天氣似乎也帶著幾分寒冷。

  就漫無目標地走大街上,眼神迷離、腳步踉蹌,車水馬龍、華燈如晝的街市,在他稍有醉意的眼光中顯得格外陌生,走了很久,卻發現不知不覺到了北街的城隍廟小吃市場,初夏的季節街舞已開,他癡癡地站在人群之外,看著場上笨拙的舞步、看著蕩漾著幸福笑容的面龐、看著小吃市場裡一張張滿足的表情、那仿佛是自己曾經的生活,這一刻卻讓他覺得如此的突兀,好像自己之於這裡是外星來人一般。

  看了好久,又走了不遠,他坐在一張油膩的矮桌邊上,喊了碗肚肺湯,香濃湯色漂著香菜,馥鬱的味道讓他回想起了在這裡最幸福的那一天,而那一天,已經很遙遠很遙遠了。

  他吃著,大口地吃著,香辣的湯味激起了心裡一點點暖意,他在想,也許要很久都不會吃上肚肺湯了,也許很久都不會再見到師姐了,也許要在裡面呆很久,久到他再出來的時候,好多事將來滄海桑田,會變得很陌生。

  飯到中途,接了個電話,吃完付帳時,他已經看到了根娃、大彪、史獸醫,三個人趕來在人群外張望,他走上前,一言不發,那幾人像心有默契一般,悄然無聲地跟著上車,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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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10:28: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吃貨們的奮鬥故事 第108章 舍卻此身不言惜

  五月八日,陽光燦爛的日子,即便是長假結束了,也未見潞州這座躁動的城市平靜下來,依然是車如流、人如織,忙忙碌碌地開始著新的一天。

  英雄東路驢肉香火鍋城,暫停營業牌子仍在,事實上從放出來就再沒有拿開過,屈指算來,後灶熄火已經第九天了,廚師班的人跑了一半,風聞驢肉香要整體出售的消息後,服務員也跑了一半,現在用工緊張,招人沒那麼容易,跑人可快得很,更何況是大飯店訓練有素的服務員。

  這一日一大早領班就開始通知人,到了上班時間都沒來夠平時的一半,即便沒有欠下大夥那點可憐的工資,可安排打掃衛生幹活,仍然是一個個病懨懨、懶洋洋的,誰可能想到,紅極一時、長盛不衰的驢肉香,怎麼說轉手就轉手呢,就即便來的,也開始盤算著日後的出路了。

  至於為什麼要賣,那傳聞就多了,有人傳說廉總欠的債不少,要還了抵債;有人傳說幾家股東合不來,合夥生意嘛,遲早要散夥;當然,風頭正勁的傳說是因為一個人的緣故,比如這時候,靠窗擦玻璃的一位厚嘴唇,明顯就是話癆特徵的一位元保安就和幾位男女服務員擺活了,就聽他扯著:「……非賣不可,知道那個往咱們門口倒醋的傢伙麼?廉總找人幹了人家一槍,他怕人家回來報復。知道人家什麼來頭麼?西城都禿子都管人家叫哥,黑澀會的。」

  「倒點醋不至於打人一槍吧?太過分了。」

  「什麼呀,這酒店原來叫驢苑酒樓,本來就是人家家裡的,我聽說,那家是被廉總這一拔趕走的。」

  「那也未必能報復得了吧,我聽咱們驢肉香能賣一億多,大家先等等看,說不定誰接手了,還得用咱們這幫老人。」

  「你想吧,還沒准給改成公廁都不一定呢。」

  「喂喂,聽我說,據可靠消息,給咱們門口倒醋那傢伙姓單名勇,去年在八一廣場打群架,他一個能幹十幾個,我聽我一個發小說啊,去了一個防暴隊才把他們制住……結果廉總幹了人家一槍,你說這傢伙,不得回來把他們喀嚓一傢伙,媽的,上個月扣了我一半獎金。」

  眾人哄笑一堂,這明顯是帶著私怨的情緒,不過此話也撩起了大家的興趣,對於屌絲的逆襲、草根的崛起、弱勢的翻盤,同是草根的總是有那麼一種狂熱的期待,畢竟勞資雙方天生怨家,現在又快失業了,巴不得出事呢。

  不過期待馬上被打破了,那位厚嘴唇的話癆站在窗臺上不經意回頭了,我操了一句,眾人伸著脖子看,都凜然了,來了三輛標著「潞衛」的車,保安公司的運輸專車,車一停,三隊保安魚貫而出,個個整裝持棍,如臨大敵,而且不像平時看門那些鬆鬆垮垮的懶漢,個個精幹強壯,看樣是把精英全拉出來了,這些保安從門口開始自動分隊,守門的、守廳的、守樓道的,直上四層,一時間趿趿踏踏的腳步聲經久不絕,來了不少,有人數了數,有四五十人。

  沒人說話了,都垂頭喪氣地各幹各的,看這樣應該是大局已定,誰不服氣想折騰,那叫:找刺激。

  這麼多花錢雇的保安,揍你一頓,說理的地方都沒有。現在公司老闆都會這麼幹了。

  四層,飯桌全部清空了,領班帶著服務員在往牆上鑲著照片,在掛橫幅,在拉著線量著杯距,一台偌大的圓形會議桌上,簽字的甲方雙方按座位已經排好,只等著最後的簽約儀式開始。

  九時許,從車上下來的廉家父子看到現場,門廳兩排十名保安,背手而立,個個精勇彪悍,面無表情,似乎曾經找到曾經的當把反貪局長的感覺,一下子讓他覺得躊躕滿志,心安了不少,不過像是神經質了一樣,又不確定地看看四下的環境,是不是有人埋伏著,他心裡暗罵著,這些天包括他在內的驢肉香員工都快被嚇成神經病了,總怕有人上門鬧事。

  「爸,這邊……」廉捷殷勤地邀著父親,老爺卻是背著手示意等等,他也在看,廉捷小聲道著:「臨時了聘了五十名保安,都是潞州安衛的精英,經理向我保證了,誰敢在他保的地方鬧事,他負全責。他們有公安背景的。」

  「嗯,還行吧,不過小心點,那可是個膽大包天的主,現在連望京和重光兩人的下落都不明,說不定真是出什麼不測了,這個是非之地,看來不能久留了,昨天晚上你媽電話裡說,田廳因為紅魁的事到現在騎虎難下,瞅他那位置的人可不少,這事出得,說不定省委顧及影響,得把他調離原職呀。哎……」老廉歎了口氣,這年頭真不好混,網路的暴力有時候比刁民還厲害,天價煙、天價表、天價腰帶都足以把個一省大員搞得手足無措,何況是瘋傳的開槍門事件,現在老田快被唾沫星子淹了。

  這事卻是因廉捷而起,他沒敢吭聲,一直以來父親對他很溺愛,很少苛責,這次也是,只是歎了口氣而已,廉捷轉移著話題道著:「爸,後續不會有什麼問題吧?對方雖然打著四海商貿的名稱,可肯定缺不少秦軍虎和李鵬宇的參與,是咱們的老冤家了。」

  「呵呵,他們就有膽針對我,也沒膽針對梁董,更何況冷庫已經歸還到秦軍虎手中了,連凍肉款陶成章和錢中平也斥出了一部分,他沒有理由再啟恤了。再說他現在身份敏感,處處受掣肘的是他。要是付款上有了問題,他也照樣沒好。」廉建國輕聲道著,權力的平衡和制肘被他用在生意上,看來效果不錯。

  第一位來了,是孫存智,這是位應聲蟲,廉家沒有為難,打著哈哈到場了,錢中平隨後到場了,對廉家風子點頭哈腰,這奸商,廉家父子都懶得搭理他。第二拔來的卻是陶成章和吉秋山,兩位如喪考妣的下車,還有陶芊鶴陪著,攙著父親,惺惺作態而已,只能惹得廉家父子嗤之以鼻了,走到門廳時,廉建國笑吟吟地,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似地問好著:「來了,在四樓……老陶,咱們認識有些年頭了,散夥飯不要帶著情緒啊。」

  「呵呵,我怎麼可能有情緒,好歹還有5%的養老份呢,謝謝廉局。」陶成章軟軟地道了句。和妻弟、女兒一起進去了,妻弟吉秋山倒是想得開,來時路上早勸了姐夫半天了,舉例說他老家那私人煤礦,政府說停就停,說收就收,血本無歸的多了,驢肉香掙了這麼些年錢,相比之下,已經不錯了。

  說是想得開,其實他一進門看著富麗堂皇的大廳也忍不住有點可惜。在這個地方,對陶成章卻是感情最深,也最難割捨的,他沒有上樓,徑直進了後廚,看著潔淨一新的水台、案架、火灶,像看著自己的兒女一樣那麼留戀,幾位打雜的,還沿襲著舊時的稱呼,叫著陶總,印像中,這位謙和的陶總比後來的廉總要強上許多,在員工中的口碑不錯,最起碼沒有克扣了獎金工資,沒有逼你加班加點過,這年頭,有這樣的老闆,已經算不錯的了。

  「你叫……祁福生?」陶成章走過門口時,一位拿著笤帚的服務員,胖乎乎的,有點傻樣,憨笑著點點頭,陶成章無言拍拍小夥的肩膀道:「不用掃了,早點再尋個生計幹吧,以後沒有驢肉香了。」

  一言而出,陶芊鶴攙著父親的胳膊,心裡同樣的難受,這個店迄今為止,在父親手裡經營了六年,六年間,從一個不到五十桌的小店,發展成了品牌價值估值三千萬、資產過億的飲食旗艦,這其中付出的多少艱辛,是常人無法想像的,最起碼滿臉的皺紋和鬢白的霜發就是明證,父親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得多,那是累成這樣的。

  可累也是終究為別人做了嫁衣裳,昔日的大股東被蠶食到只剩百分之五的股份,又能說些什麼?

  這個時候,她感覺到了,也許心結不在錢上,而在於看著辛辛苦苦事業要毀於一旦,而創建他的人卻無力挽回,那是最讓痛心的。

  「爸,走吧。」陶芊鶴輕聲道著,喚著沉思的父親。陶成章慢慢扭過了頭,看到了李玫蓮的一行人滿面春風的到來,他道了句:「走吧,老爸的時代結束了,成也官商、毀也官商,他們最終也逃不過身受其害的結果。我希望報應來得再快點。」

  三人,邁著沉重的腳步上樓,和煦的陽光灑滿了廳堂,作為股東中最沒有發言權的一拔,他們揀著最下首坐下來,陶芊鶴喊著服務員,先看著父親吃了片藥,嚴重的腦神經衰糾纏陶成章很久了。

  梁昆驍董事長是最後來的,就像所有的壓軸戲都得放到最後開場一樣,雖然是僅僅作為協力廠商來的,還是受到簽約雙方的追捧,眾星捧月般地把梁董迎上了四層,廉建國和作為另一簽約方代表的李鵬宇分別在主客坐定,看到同來的最後進來的秦軍虎時,陶成章和錢中平心咯噔了一聲,好容易才壓抑住了驚恐。

  開始了,梁昆驍致的歡迎詞,廉建國當眾宣讀的驢肉香股東決議以及將整體出售的簽約內容,等著邀請的公證處人員到場便可正式簽約。

  這場簽約準備雖然倉促,但卻很充分,看來是要一攬子解決所有問題,宣讀的間隙廉建國掃了眼眾人,他覺得從商的感覺也不錯,就像當年大權大握的時候一樣,能把握住局勢的,永遠是少數人。

  他朝梁昆驍笑了笑,對於自己在危急和敏感時間的選擇,他非常得意。

  ※※※

  開始了,門口虎氣森森站的十名保安突然間發現了恐怖的事,街兩頭洶湧而來成排了漢子,捋著袖的、光著膀的、挽著褲腿的,相向而來,眨眼間在驢肉香的門口停下了,兩對一、三對一,胳膊叉在胸前,一言不發盯著保安,圍著看門的,保安萎了,純粹挑釁的眼光,這麼多悍人,可不是腰裡那根橡膠棍能解決問題的,再一看人越來越多,都萎了,眼睛遊移著,連步話都不敢拿。

  門口一釘,後面的長驅直入,一行人一言不發,如入無人之境,遇者紛紛回避,但有保安,不是被不善的眼光釘在原地,就是手裡步話被人伸手拿了,濃重的潞州鄉音來一句:「兄弟,辦點私事,別冒頭,千把塊工資架不住拼命。」

  這話管用,知道驢肉香多事來了不少保安,可現在看來,還是杯水車薪,趿趿踏踏往樓上走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清一色的村民打扮,所過之處,飄著濃濃的汗腥和土味,眨眼間塞滿了從門到樓上的通道,來了怕不得有三兩百人,幾十名保安,被這些人淹沒了,稍有不服的,馬上被扭著胳膊、卡著脖子,捂著嘴通通通幾記老拳,老實了。

  嘭聲門撞開了,一名保安驚慌的指著身後,向著談笑風生的簽約方緊張地解釋著:「來來來……來了,攔不住。」

  「誰來了?」廉捷騰地起身,訓斥了句。

  「我!」有人踏著步子進門,一眾心裡一沉。

  我,這一聲打破了談笑風生的氣氛,空氣為之一凝,眾人為之一愣,都知道是誰,唯有秦軍虎為之一喜,他回頭,正看到了單勇進門。

  是單勇,面部平靜的踏進來了,背後還跟著一矮兩高,平靜得就像走回自己家門一樣,不過像有一種懾人的氣質一樣,全場鴉雀無聲,他拍拍那保安的肩膀安慰著:「去吧,沒你的事,完事我們馬上就走。」

  保安緊張地,退出去了。站著的廉捷突然發現就自己站起來了,尷尬地站著,帥帥的白臉有點扭曲,又不好意思坐下示弱,乾脆硬著頭皮問著:「你想幹什麼?我警告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哈哈……」單勇揚頭一笑,隨手掏著張複印的舊件,往桌上會議桌上一扔,憤憤不平地沉聲說著:「我來幹什麼,我相信你們都知道,六年前,你們中間有人逼著我父親簽下了這份轉讓協議,不但其中標注的二十萬轉讓費只付了五萬,連協議規定的未到期房租也昧了,雖然你們幾經裝修擴建,可改變不了這裡曾經是驢苑酒樓的事實,後廚的灶火、水台、案架,甚至連廚具都是當年的物品,我就想問問,如果沒有履約,是不是你們這幾位所謂的股東就不是合法的;我還想問問,即便就不說錢的因素,你們堂而皇之地擺這麼大譜,賣的是訛來、搶來、奪來的店面,天下還有比這個更無恥的事嗎?」

  單勇的表情凝結了,這是很多年都想問的話,一吐胸中的濁氣,憤怒中帶著快意,他知道,如果不是用這另類的辦法,自己一輩子也和這些人坐不到一張桌上,一輩子只能看著別人冠冕堂皇而自己忍氣吞聲。

  可今天,吐出來了,他盯一位,那一位就下意識地移著目光,都躲閃著,好像不是躲避目光,而躲著那件不光彩的事。

  「誰來,解釋一下,對了,今天的乙方,和這樣的人合作,你們心安嗎?如果不合法,你們買回去的可是贓物?」單勇喊著,瞪上秦軍虎,這貨倒有點幸災樂禍,一副笑眯眯作壁上觀的樣子,這顏面掃得,怕是連梁董也難看了。

  方萬龍看著廉建國,廉建國自恃身份,當然無法站出來和這樣的小痞駡街,看了眼兒子,廉捷拿著單勇扔在桌上的合同,粗粗一看,沒錯,這是當年方萬龍出面和單勇父親簽定的協議,當時純屬空手套狼,沒想到能經營得這麼好,所以連該付的錢都賴了。

  不過,他笑了,笑著把協議一揉,往地上一扔,不屑地道:「太遺憾了,就欠你的錢,也過了追訴期了,當年簽字你看清楚,是方萬龍,而現在驢肉香的董事你也看清楚,是我,我朝你說得著嗎?」

  高人一等的盛氣淩人,廉捷在自恃這麼多人的場合他不敢胡來,嗤鼻了句,單勇斜著眼覷著罵了句:「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你比你爸還無恥,比方萬龍還不要臉。」

  廉捷哪受得了這種粗口來,面紅耳赤地喊著:「保安……保安,報警,把他轟出去。」

  沒人動,也沒人應聲,今天是個非暴力搶灘動作,就盯著門、擠著樓梯,來的保安都被擠得龜縮在角落裡,怕是沒人聲援了,一絲不詳的預兆掠過心頭,廉捷擔心要出意外了,眼看到手的合作又要雞飛蛋打了,他咬牙切齒地道著:「我警告你,單勇,你今天要讓我難過,改天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呵呵,你覺得我敢來,還他媽在乎你威脅一句。」

  單勇不屑地呸了口,把廉捷嚇得後退了一步,就見得單勇瞪著環坐諸人,眼瞪著,多年積鬱的怒氣上來了,一字一頓地問著:「看來沒人理我是吧?你們欺我、害我、侮我、甚至想致我於死地,難得真以為,老子個平頭百姓就拿你們沒治嗎?……人在做,天在看,摸著你們的良心問一問,你們害得我差點家破人亡,就沒有一點愧疚嗎?……啊!說話呀,不是他媽都是挺牛逼的嗎?現在怕了?」

  一啊吼聲,廉建國驚得兩肩直聳,他看到單勇的眼神在盯他,側過頭,嘟囊莫名其妙,仿佛根本不識此人一般。掏著手機,撥著電話,不用說,是拔110了。李玫蓮自恃認識單勇,想站起來勸一句,卻不料被他哥哥拽住了,手下桌下悄悄地擺擺手,示意別管,今天的怕是無法善了了,他瞥眼瞧了眼同來的幾位,都萌生退意了。

  「喂,110嗎,有人在我們這搗亂,對,很多人,驢肉香火鍋城……好的,我叫廉建國,我就在現場。」

  廉建國對著電話說完,啪聲把手機重重扣在桌上,面無表情地正襟危坐,領導的威風十足,他根本沒把單勇放在眼裡,站著的廉捷不屑地看著單勇,像看笑話一般。

  人家不跟你說,跟你說不著,讓你去跟員警說,老一套了。

  單勇同樣不屑地瞥了廉老頭,卻對著廉捷道著:「別指望員警,今天沒人救得了你,我不和你們玩什麼遊戲規則,今天的規則由我來定。廉捷,既然要賬輪不到你,那你欠我一槍,你準備怎麼還?」

  說著眼睛冷森森瞪上來了,廉捷一陣心虛,眼光閃爍著,硬著頭皮道著:「莫名其妙,有什麼話和員警說去,和我有什麼關係。什麼槍不槍的?」

  「既然敢做,承認的勇氣都沒有嗎?無恥和卑鄙可救不了你。」單勇的聲音越來越惡,越來越冷,想起了槍口下逃命的種種,他的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廉捷突然間感覺到了一絲恐懼,在他驚恐地要喊出不對來時,單勇兩隻像狼一樣的眼睛盯著他,雷霆叱喝一句:

  「獸醫!」

  門口堵著三位中,最不起的那位瘦矮個子中年男揉身而進,廉捷驚恐地看到了那人手裡的東西閃著亮光,還未來得出口,那人的揪著他前胸,撲哧一聲,在場的人下意識地一個激靈,看到了明晃晃的刀身刺進了廉捷的胸前,廉捷身前弓睜著驚恐的眼睛,看著胸前留著的刀柄,血色殷了一片。

  嘩聲,一圈人全站起來了,後背登時怵然發麻,全身發冷。

  撲哧……那獸醫,呲著煙熏的黃牙,猙獰地笑著,又是一把刀,刺進廉捷的肋間。

  空氣凝結在這濃重的血腥味裡了,廉捷的喉嚨像被卡住了,唯餘驚恐的眼神看著狼顧的單勇,看著自己身上的刀柄,手吃力地向父親伸著,斷續地說著救……救我……然後咚地跪地,那猙獰的刀手抬腿一踢,他像截木樁一樣,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著,胸間的兩把刀柄兀自晃著,殷著鮮紅、紅得怵目、刺眼的血……

  「我說過,今天的規則我來定……恭喜你啊,老廉,你絕後了。」

  單勇的眼神此時看起來是那麼的惡毒,把彎腰把合同紙揀起來,撫平了,此時眾人才注意到廉建國異樣了,手撫著椅背後,氣喘著,指著單勇「你……你……」

  說不出下文,悲嗆地、痛苦地幾欲失聲了,眼看著兒子倒在面前而不能伸手,幾乎逼得他目眥俱裂,嘴唇翕合著,臉上白如金紙。單勇卻在惡毒地說著:「別瞪我,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我可沒殺人……你看到了,假手與人害個人多容易,就像你個老匹夫一樣,幹了壞事,都不用自己負責。今天你兒子的死,負法律責任的,都不會是我。」

  淡淡的聲音,仿佛有某種魔力,聽得在場的人脊背生寒,那刀手臉上濺著血,廉捷的血,他朝廉建國呲著牙陰森森一笑,廉建國終於支撐不住了,顫抖的手一松,呼咚地栽倒在地,痛苦的扭曲地著身體,伸著手,在他的旁邊是方萬龍,方萬龍驚懼地不敢攙他,另一邊是陶芊鶴,陶芊鶴給了厭惡的一眼,她不害怕,反而在她的心裡泛起莫名的快意。

  扭曲著,呻吟著,聲音漸漸弱了……

  怵然而立的一圈人,緊張地看看單勇,又看看躺在地上的爺倆,這個結果恐怕是誰也始料未及的,最恐懼是那位拔刀下手的,稀疏的頭髮,滿臉疙瘩坑窪的臉,每每齜牙一笑,總讓在場的心懸得老高,單勇踱著步,在梁昆驍的面前停下了,伸手,拿起了他面前的協議,翻了翻,啪聲一場,不屑地道:

  「今天沒甲方了,在座的乙方是不是就沒有必要留下了,難道梁董當個凶案現場的證人?」

  一言驚醒夢中人,梁昆驍一擺手,乙方幾位,小心翼翼地離開座位,側身,繞著躺在地上的廉捷,噤苦寒蟬地離開了,起身最晚的秦軍虎卻是慢悠悠的最後一個離開現場的,臨時走,他不屑地看了躺在地方的廉家爺倆一眼,又報之以單勇一雙欣賞的眼光,欣賞中,或許還帶了那麼點可惜。

  他沒看錯人,只不過還是小看了,單勇不但狠辣超過他的想像,那血性更讓他覺得惋惜。

  門閉上了,陽光升得更高了,廳堂裡白瘮瘮的一片,躺在地上的兩個人靜靜地,臉部的表情扭曲著,說不出的恐怖驚懼,此時單勇的臉色無論多麼謙和、多麼平靜,看上去都讓與座的怵目驚心。

  他坐下,沒人敢坐,他一揚手,獸醫隨手一抽一甩,奪一聲,又是一把幾寸長的刀釘在會議桌上,刀把上的紅纓嗡嗡直動,豔似鮮血,單勇環伺了一圈,看過陶成章、看過陶芊鶴,看過孫存智,又看過並不熟悉的吉秋山,又看到臉色鐵青的方萬龍,他一言不發,最後一眼,釘上了兩腿抖索的錢中平。

  錢中平迎著那雙目光一緊張,兩腿間濕跡越來越大,撲通聲,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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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10:28: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吃貨們的奮鬥故事 第109章 但為卿故淚如雨

  「別殺我……別殺我,都是他,他幹的,還有他,他他他……他說老單快不行了,那錢不付了。不是我,我什麼也沒幹……呃。」

  一臉驚恐的錢中平跪著,語無倫次,一會兒指指躺在身側不遠的廉建國,又指指扶著桌子,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露的方萬龍,他兩眼驚懼地看著單勇,此時此刻,他心裡洞明瞭,斷貨、停業、砸店,都是老單這兒子一步一步實施的報復,挨了一槍回過頭來能幹出什麼事來,他不敢往下想,只是哆嗦著,生怕那雙犀利兇狠的眼光再盯向他。

  沒有理會這貨,單勇把佈滿血絲的眼光向方萬龍,這位深居幕後的方總此時像是已經到了垂死掙扎的地步,臉色痛苦地扭曲著,額上沁著點點汗珠,他沒有動,像在自言自語在說著:「方總,別緊張,我不會針對你,你已經可憐到自身難保了,殺你不武,你看你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連說句話的勇氣都沒了,真可憐,活到這份上,錢多可不管用了。」

  淡淡的一句,睥睨而蔑視,方萬龍的臉色卻是愈顯難看了,陶成章卻是知道方萬龍自從做了心臟搭橋手術,身體就每況愈下,徒然受這麼大刺激,怕吃不消了,他異樣地看著單勇,又更異樣地看著方萬龍,突然間他明白了,單勇用另一把刀殺人。

  對,另一把刀,犀利的惡言,就聽單勇聲音更輕更淡了,像在說一件不相干事,他說道:「有人害得我家傾家蕩產,害得我父親差點一口氣緩不過來,害得我不得不輟學,不得不混跡街頭,不得不拼著命和別人搶飯碗……其實我得感謝你,把我變成了今天這樣,否則我怕是沒有勇氣和你們這號豪商巨富叫板。對於你,如果我不回報點什麼,好像太說不過去了,世龍驢肉公司長年出售病死肉消息還不夠大,我會想辦法炒得更大,我會想辦法挖你的牆角,會想辦法讓你的經營出問題,直到這些辦法一點一滴積累起來,讓你傾家蕩產……這個好像現在對我不太難了。」

  方萬龍嘴唇翕合著,眼睛裡甚至有幾分乞憐,他艱難地,要說什麼,他白淨的、保養的得體的臉色,此時像鬱了一層血,紫得嚇人,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我知道你一定忘不了,當年為了那點未付的錢我媽媽上門求你,門衛把她趕出來了,你根本就是想把我們一家逼上死路、絕路,我真有點奇怪,幹了這麼多壞事,你居然一點都不受良心的譴責,居然還能好端端地活著。」單勇抬眼了,血紅的、仇視的眼睛看著方萬龍,方萬龍看到了還躺在地上的廉捷,驚恐地打了個寒戰,勉力支撐著,一隻手重重地托著桌面,呼吸開始急促了。

  「我會把你送給我的,原封不動地還給你的家人,還給你兒子,讓他也嘗一嘗難過是一種什麼滋味……或者簡單點,用江湖辦法解決,斷他四肢,把他扔到街頭自生自滅如何?當然,我不會親手做的,就像你坑人害人一樣,我會躲在幕後悄悄地看結果。你要活得夠長,一定讓你看到。」

  單勇說著,瞥了陶成章一眼,陶成章和吉秋山下意識地避著那束質問的目光,再看方萬龍,一個趔趄,差點站立不穩,另一隻手伸著,像乞憐地要和單勇說什麼一般,喉嚨裡呃呃幾聲,艱難地囁喃著。

  「我說過,今天和以後的規則由我來定,我說到做到。」單勇惡狠狠地盯著方萬龍,一點憐憫的意思也無。已近強弩之末的方萬龍終於力有不支,呼咚聲,在單勇如狼如隼的眼光中後仰著栽倒,整個人躺著,手腳和脖子急劇地抽動著,嘴裡呵呵有聲,涎水流了一片。

  口袋裡,滑落出來一瓶藥片,骨碌碌在地上滾著,他的眼睛看著越滾越遠的藥,手伸著,卻是夠不著,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心臟病犯了,錢中平癡癡地看著躺在地上抽搐的方總,咧著嘴,連他的涎水也要漏下來,不經意發現單勇盯他時,他渾身一激靈,跪著挪著,上來就要抱單勇,邊挪邊喊著:「別殺我……我我我……我什麼都沒幹。」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嚇得錢中平號啕大哭起來了,單勇冷聲喊了句:「閉嘴。」

  很靈,老錢一捂嘴,不哭了,就見得單勇厭惡地看了一眼道:「給你指條出路,從這兒滾出去之後,到公安局自首,把你這輩子幹得偷雞摸狗的事,還有他們幹的,所一五一十都交待出去。」

  「啊啊……是是,一定交待,一定自首。」錢中平凜然道,點頭如啄米,心裡暗忖著似乎逃過這一劫了,應聲著,又看地上已經躺下仨了,又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噤若寒蟬,這大白天的,就擱這兒躺著三人,得多瘮人。

  「老孫,沒你的事,你站一邊去。」單勇瞟了眼,孫存智幾分感激了悄悄退到牆角,確實沒他的事,僅僅是配方入股。剩下陶家這三位了,單勇對著那位並未謀面的吉秋山道著:「吉大叔,也沒你的事,你在一年後才入股的。」

  「小夥子,有事好商量,他們昧了你的錢……我,我,要不我們給你。」吉秋山小心翼翼地說著,回頭看了姐夫一眼,這事情的演變到這個程度,實在讓人後背發涼了,不過幾分鐘的功夫,一個歡歡喜喜的簽約場,倒成了一個殺人坊了。

  「謝謝,不用了,要是錢能解決,早解決了。」單勇揮揮手,示意讓開,吉秋山想要說什麼,連陶成章也揮手讓他站過一邊,不得不讓妻弟讓開了,陶成章推著女兒,讓陶芊鶴離開,卻不料陶芊鶴很擰,堅定地和父親站到了一起,兩眼同樣不善地盯著單勇,不忿地道:「我爸沒做什麼,不許你針對他。」

  「是嗎?你爸一定沒有告訴過你,怎麼樣把一個飯店整倒閉吧?」單勇問,眼睛沒看人,卻看著桌中央插的那把刀,血紅的纓,無風自起,微微而動。

  陶芊鶴愣著回眼看父親,陶成章閉上眼了,舒了口氣,怕這事假不了。單勇替他說出來了,直道著:「陶總很有儒商風格,體恤員工,噓寒問暖,很得人心,您這得性很有欺騙性,最起碼當年把我家店裡的大廚給挖走了是吧?不但挖走了大廚,還挖走了半個廚師班……質檢查說醬肉中含硝酸鹽說不定也是您老的主意吧,對廚藝不通的人,不一定能掰扯這麼清楚。」

  沒錯,都是,單勇想得很清楚了,也查得很清楚了,那件倒店的事就像他今天策劃的一樣,有人出計、有人找人、有人挖牆角,而面前這位,是當年那個團隊中精諳廚藝的一位,在他的手裡,後來的驢肉香香滿潞州也是始料未及的。陶成章閉著眼,胸前起伏著,同樣蒼老地說了句:「是,沒錯,這麼多年你已經想得很清楚了,看得很明白了,你也已經全部還回來了,我毀了你父親一輩子的心血,其實你又何嘗不是毀了我一輩子的心血。」

  「真是強盜邏輯,坑來訛來的東西,居然會是你的心血。」單勇不屑道。

  「不用爭這些了,有什麼你就沖我來吧,沒錯,是我做的,我不否認,你要真不做點什麼,我還真心安不了。」陶成章道,軟綿綿、蒼老地說道,沒想到這位看儒雅卻是幾人中最有膽量擔當的,單勇騰身站起時,陶芊鶴瞪著眼叱道:「你敢?」

  「我怕什麼不敢,哼,假仁假義是你爸一貫的面孔……陶總,你很痛悔是嗎?你身後就是視窗,打開窗就跳下去就心安了;你面前就有把刀,手握著,朝自己脖子抹一把也心安了。很難嗎?」單勇弓身扶桌盯著,瞥眼那牆角那倆,根本不敢上來,跪著的錢中平,一個激靈縮著腦袋,差點就往桌下鑽。

  陶成章似乎受到刺激,睜開了渾濁的眼,鼻了裡哼了哼道著:「我年過半百,既然你願捨身,我又何拒?有什麼不願意的。」說著,臉上幾分決然,伸手要拔刀,單勇愣了下,沒想到這群人裡居然有個狠角色。他要伸手攔時,一瞬間又縮回去了。

  卻不料有比他更決然的,陶芊鶴伸手快了一步,搶著拔刀在手,護著父親,擋在他面前,不服氣地瞪著單勇,一副拼命的架勢。

  疏漏了,碰上這位曾經的纏綿過的狠娘們,單勇可沒治了。

  兩人虎視眈眈對視著,就像曾經的床弟中誰也不服誰一樣,陶芊鶴看著一地躺著的人,胸中既有快意又有怒氣,握著刀的指節直向,咬著的嘴唇泛白,似乎隨時準備把刀捅向單勇一般。

  「小鶴,你讓開,這是爸和單勇之間的事,沒你的事。」陶成章拉著女兒,陶芊鶴寸步不讓,大嘴圓睜著吼著:「爸,你怕什麼?不就挖走幾個廚師嗎,這事那家飯店沒幹過?我看他們今天誰敢動你……單勇,冤有頭債有主,這個店是我爸辛辛苦苦這麼年經營到這個程度的,你和他說不著。」

  沒有乞求,反而理直氣壯,這父女倆,卻是和單勇僵在一起了,隔著一張桌子,單勇看到了陶芊鶴不服的眼神,他歎了口,知道做不下去了,一指錢中平道:「那,陶總,像他一樣,我就放過你……我不想害你,可你畢竟害過我。」

  一瞥眼,陶芊鶴看到了錢中平抖索跪著,跪著的地方一地便溺,醜態不堪,而且單勇給的這個極度侮辱把陶成章也氣得顫抖,嘴唇哆嗦著咬牙切齒地道:「你……你欺人太甚。」

  氣得語無倫次,氣得站起直指著單勇吼著:「有種你就上來,朝我這兒插上一刀……」

  「你以為我不敢,還是認為我沒有這個膽量。」單勇不屑道,朝著躺著廉捷吐了一口。

  陶成章氣得發抖,氣得要拼命了。巨大的失落襲來,陶芊鶴的手也在抖,她以為,有她在,一切可以放得下;她以為,單勇不會這樣為難她,她更以為,一切都來得及挽回,卻不料她從單勇的眼中沒有看到一絲柔情,沒有感覺到哪怕一絲豁達,她手抖著,嘴唇顫著,眼皮跳著,驀地一把把父親擋在身後,眼睛簌簌而下幾行清淚,始於傷心的決然是那樣的激烈,激烈到單勇怔了下,就見得陶芊鶴一字一頓地說著:「好,我沒想到,你和地上這些畜牲一樣,也會這樣侮辱我父親,侮辱我們家……既然欠你的,我來還。」

  說著雙手握刀,用刀一揚,朝著自己的腹部紮下去,饒是單勇眼疾手快,趴在桌上伸手要抓也晚了一步。

  噗聲,刀身刺破了裙衣,裂帛的聲響像旱雷響在單勇耳邊,他眼一眨,血堪堪地濺在他臉上,他伸出去的手僵硬了,就在手前方不遠處,陶芊鶴雙手握著刀柄,刀身直沒入身體。刀柄下,殷紅的鮮血,汩汩向外流著。

  他抬頭,看到了陶芊鶴被疼痛扭曲的臉龐。

  那臉上,卻絕美的臉上,一顆晶瑩的淚珠落下來,滴在單勇伸出的指尖上,涼意徹骨。

  「小鶴……嗚哦哦,小鶴……」陶成章扶著女兒,手在傷處顫抖,不敢去撫,老淚縱橫著,悲中從來,號啕大哭著,單勇連滾帶爬,一把把陶芊鶴抱在懷裡,看著同樣也嚇傻了的獸醫,失態似地喊著:「獸醫,怎麼辦?」

  獸醫這才省得,奔上來一瞧,傷在腹部,他隨手掏著一瓶粉末太的藥灑著,緊張地說著:「別拔,趕緊送醫院。傷到內臟了。」

  單勇目眥俱裂地抱緊痙攣的陶芊鶴,吼著:「開門。」史二愣一個激靈,拉開了門,奔著前向去開電梯,鬧鬧哄哄的外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門一開,抱著血人一走,釘在門口的保安一瞅,嚇得腿一軟,扯著嗓子喊著:「殺人啦,死人啦……」

  一扯一喊,見鬼似地往下樓下跑,樓下的不知道發生了事,一聽偌大的聲響,有的看,有的被堵住,獸醫大喊了一句,上層的漢子把樓口死死地堵住,有上來的,連打帶踹趿趿踏踏瞬間滾了一樓道。

  此時,鳴著警笛的警車來了出警的四五位員警,卻恰恰和從電梯被眾人圍著出來,抱著陶芊鶴的單勇撞了正面,員警追著正問,卻不料一看這樣子,馬上閃開一條路了,一出樓門,傻眼了,連車都沒有,單勇情急大喊著:「警車……他媽的誰的警車,快救人。」

  「哎,來了……來了……」一位110出警的小夥,急公好義了,嘭聲拉開廂,喊著讓開讓開,火急火燎地上車,風驟電掣地向醫院急馳。

  車上,單勇大口喘著氣,就像槍口餘生一般,驚魂難定,懷裡陶芊鶴挪了挪,他趕緊換了個姿勢,此時陶芊鶴從單勇焦灼的臉上終於看到了隱藏很深的擔心,她平和了,臉色蒼白的,伸出一隻手,帶著血的手,輕撫著單勇臉,輕聲地道:「你答應我,別為難我爸爸……他真的很後悔。」

  「我答應,我答應……」單勇眼睛裡沁出淚來了,錐心的疼痛讓他幾欲失聲。

  「不許騙我,我知道你一直在騙我……」陶芊鶴虛弱地,帶血的手,愛憐地撫著單勇的臉龐,那眼神竟然是萬般依戀,他撫著慟哭的單勇囁喃地說著:「我知道你心裡有我,是故意在騙我,故意不理我,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心裡的事,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對不起。」

  虛弱的聲音和著單勇的哭著,終於再支撐不住了,她手軟了,輕輕地垂下了,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單勇哭喊著哀求著:「快點,開快點……她快不行了……陶陶,快說話,醒醒,我以後再不騙你了,我帶你玩衝鋒舟去,水庫釣魚去,我給你烤魚……你醒醒呀……啊,快點,再快點……陶陶……」

  撕心裂肺地哭聲吼著,壓抑在心中多年的仇恨此時俱化作了傾盆淚雨,他哭著,他喊著陶陶的名字,奈何那張蒼白絕美的臉上,再看不到往昔的笑容,這一刻的撕心裂肺,幾欲讓單勇頭撞著車前座嘭嘭直響,恨不得躺下的是自己。

  刺耳的警笛聲嘶力竭地響著,直朝最近的城區醫院馳去,好歹110的速度和通信在這一時候顯出威力來了,車剛停,接訊的急救床推到車門前,單勇哭著把陶芊鶴輕輕放在急救床上,一行醫生快速推著直朝急救室而去。叮聲門關的一剎那,他和同來的員警被擋在門外,此時的單勇一口氣才泄出來了,雙腿一軟,撲通聲萎在地上。

  警員扶著他,坐到了休息椅上,關切地問著:「發生了什麼事,她是怎麼傷的。」

  「自傷,我逼的。」單勇機械地道。

  「這……接警說有人鬧事,是誰?你目擊到了。」警員詫異地問。

  「是我……鬧事。」單勇又機械地道。

  還以為嚇傻了,警員沒問,卻不料他的手機響了,接了個電話,於是再看單勇的眼光變了,瞪著,帶著幾分怒意,單勇依然機械地道:「抓我等一會兒,等等陶陶……等等她醒來。」

  那幾乎絕望的眼神讓這位警員凜然生懼,他知道,在嫌疑人情緒極度不穩的時候,千萬別刺激,於是他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拿出了銬子,一邊銬在自己腕上,另一頭,他小心翼翼地伸到單勇面前,單勇像癡了一樣,傻傻地看著急救室的紅燈,連警員把銬子鎖上,他都渾然無覺※※※

  ……

  大隊警車包圍住驢肉香火鍋城時,保安和村民早被跑了個一乾二淨,離110到場不到五分鐘,緊接著是防暴中隊全副武裝開過來了,不過大炮打蚊子了,沒遭遇抵抗,直奔四層,一推隔斷廳堂門,一隊員警傻眼了,地上躺了三位,牆角龜縮了兩位,還有一位癡愣愣地跪在當地,嘴唇哆嗦著什麼。而貌似行兇者的,正坐在地上,抿著小壺的酒,抽著煙。他的旁邊,直挺挺地躺著的那位,身上兀地插著兩把刀。

  好詭異的現場,員警面面相覷。

  「哇,有種,殺了人都不跑……舉起手來。銬上。注意保護現場。」

  帶頭的員警一揚頭,有兩位如臨大敵,槍指著,那行兇者一揚而盡喝了最後一口,併攏著,高舉著雙手,兩位員警反銬上,在蒙頭的一剎那,他回頭,撲……一聲,把酒全噴著那位「死者」的臉上,狀極囂張。

  員警手一緊,頭被蒙住了,先行被押下去了,之後稍等是120的急救到場,幾台人形擔架,分別放到了躺著的三位身邊。

  「脈博40不到……注射一針強心針,等等,不能用,他有過心臟病史。」

  「加壓,通知急救車上打穿刺……傷者過度激動,引發血脈梗塞……」

  「這兒,慢點放上去……」

  「咦……這個脈搏正常,傷口已經凝結了……啊!?」

  一聲尖叫驟起,門外的員警持槍奔進來了,嚇得手一哆嗦,槍差點走火,那身上還插著刀的死者「呼」聲坐起來了,他驚恐地看著黑衣員警,看著白衣護士,看著擔架上躺著父親,方叔,再低頭一看胸前還插著刀,驚懼地「啊!」聲瘋喊起來了。

  不叫還好,一叫把搶救護士嚇得倒栽過去了,跪著的錢中平,站著的孫存智和吉秋山,一看插著兩把刀的廉捷活過來了,嚇得腿一軟,癱倒在地了※※※

  ……

  醫院裡,聚集的警車也越來越多,等幾位送到醫院時,那位傷者還沒有清醒過來,走廊裡已經站滿了員警,突然聽到女人的慟哭,夾雜著陶成章喊女兒名字的聲音時,單勇這才從冥想著清醒過來,他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員警自動讓著一條路,這一對父母急切中幾乎要闖進急救室,被員警攔住了,夫妻倆抱頭痛哭時,當媽看到了被銬著單勇,急了、怒了,沖上來,沒頭沒臉打著、撓著、踢著,哭著,罵著。

  沒有聽清楚她哭喊的是什麼,不過也沒人攔著,單勇卻是呆呆地坐著,一言不發,像石化一樣。

  鬧騰的間隙,叮聲紅燈閃綠,單勇像聽到召喚一般,呼喇一下子拉著同銬的員警起來了。醫生出來了,卸著口罩,對著急切地等待的家屬道了句:「醒過來了,虧是送的及時……好了,都讓開,病人傷到了內腑,剛過危險期。」

  護士緩緩地推著扣著輸氧的陶芊鶴出來了,麻醉剛過,尚未醒來,單勇長舒了一口氣,釋然地看著,一副好似圓滿地釋然看著陶成間夫婦陪著在女兒床前,跟著走了。

  「走吧。」

  手銬嘩啦啦一響,拽著單勇,單勇翻了個白眼,不過老老實實跟著出去了,上了警車,呼嘯著的警車載著這位重點嫌疑人,離開了。

  「這小子夠橫的啊,一下子往急救室送了四個,還有兩個沒醒呢。」一位上車的員警說道。

  「聽李隊說,那殺人的還坐在現場喝酒呢,真是什麼人都有啊。」同伴上車隨意接了句。

  「殺個毛呀,被捅了兩刀的,一下子坐起來了,把搶救的嚇昏過去了……你猜怎麼著?挨兩刀的,愣是連擔架都沒上,沒挨刀的,反而醒不過來了,真邪門了,這到底出了什麼事?」

  議論紛紛,不過沒有人能準確地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更詭異的事出來了,剛剛送進醫院的一位赤著腳奔出來了,追上警車屁股後,興高采烈地大喊著:

  「等等……我要自首,我要交待……等等我,員警叔叔。」

  是錢中平,看那傻樣,沒人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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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10:28: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吃貨們的奮鬥故事 第110章 身前死後多非議

  三天后,一份訃告發到了潞州市不少商界人士的手中,原世龍驢肉公司董事長方萬龍因心臟病突發去世。追悼會於次日召開,雖然訃告隻字未提八日簽約現場那事,不過瞞不過好事者的交口相傳,都知道方總是被:嚇死了。

  家屬自然不忿,救心的藥就在方總倒下的不遠處,現場那麼多人,居然沒有幫他一把,氣憤之下,一紙訴狀把行兇者告上了法庭。那位行兇者出名了,姓史、名有財。甚至比另一個叫單勇的嫌疑人還出名。方家索賠了一個天價,而且是使著勁,試圖讓這個嚇死心臟病人的兇手判個故意殺人罪名。

  案件還在偵破中,至於究竟怎麼死的,誰來負責,負刑事責任,還是民事責任,已經在接觸案件的員警裡有了相當多的爭議。

  只不過未曾料及的是,方家剛當原告,又當被告,當天也接到了法院的傳票,是原西苑冷庫秦軍虎訴世龍驢肉公司非法侵佔冷庫、非法侵吞冷庫庫存財物一案。剛接手父親生意的方公子亂了陣腳,他耳聞過秦老虎的大名,多方打探此事的原委,知道有原冷庫經理,後在世龍公司任過職的趙紅旗作證後,他慌了手腳。知道如果沒有父親坐陣,沒有廉家那家大樹,沒有陶叔、錢叔這些老商家的幫襯,這偌大的公司,怕是要步履維艱了。

  禍患從來都起自內部,此事剛起,又有親戚裡的七姑八姨濟濟一堂,追著方夫人要清算公司的財產,不少親戚就是股東,誰也想多拿點,誰也怕別人多拿了,更擔心掌舵的方萬龍一去世,這寡婦娘趁機多吃多占,畢竟現在經營狀況很不樂觀,內憂外患很久了,商量一番,最好的辦法是:分家。

  死者未斂,先談銀錢,家族企業的通病,實在令人齒冷。

  還有一個更讓人齒冷的事是原反貪局的領導廉建國,人還沒下急救床,又有網上鋪天蓋地的新聞攪亂,把廉局當年在潞州多次收受賄賂,不降反升的事刨出來了,而且還配了副廉建國在某高檔會所左擁右抱、倚紅偎翠的照片,知道此人受刺激現在神志不清,而且已經離職,官方對此齊齊保持緘默。不過影響也不小,最起碼廉捷家人幾位在潞州再想找個站出來替他說話的,不那麼容易了。那些官員礙老廉的面子,也擔心剛退下來的老廉還能在圈裡說上話,可不認識小廉是誰。

  一周後,市法醫鑒定中心。

  一張機打的表格從成堆的鑒定檔中被前臺遞給到此的刑警手中,史有財蓄意傷害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不但有大量的人證,還有現場的視頻資料,所缺不過是法律鑒定文書了而已。處理此案的是支隊直屬的重案分隊和城區分局的刑警聯合組成的辦案組,組長曲直,他細細地看了一遍鑒定書,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快步向鑒定中心尋簽名人而來。

  「怎麼,曲組?」後隊的刑警問。曲直把表格一遞,沒吭聲,那刑警一瞅,驚叫出來了:「輕微傷?」

  是啊,要輕微傷,至於動用支隊長和分局這麼多精英警力麼?你看派出所每天打架得打成幾個重傷。他愣了下,看看簽名,追著曲直道著:「簽名的是曹宗政,是咱們刑偵上老法醫了。」

  「我也在奇怪,問問去……此事關係幾宗其他案件,馬虎不得,趙隊在外地叮囑了幾次。」

  曲直說著,直推到了主任辦的房間門,問著老曹的地方,退出來直趨鑒定室,敲門而入時,看到了頭髮白了一多半,正用橡膠泥恢復一副頭骨的曹宗政,問候了句,他把表格遞上來了,老曹瞟了眼道:「哦,這事啊,不有鑒定結果了嗎?」

  很不當回事了,這地方你要不知道名稱,得當成電鋸驚魂的殺人現場,十幾副人體模型,進一間的解剖室裡,冷凍屜裡常年都有十幾宗或是凶案現場、或是拋屍地點採集回來的證物,捅個把人在這個地方看來,毛毛雨嘍。

  不過曲直不敢怠慢,小心翼翼道著:「準確嗎?曹主任,這個案子的涉案人我們隊長很重視,而且這個案,直接導致一位富商死亡,還有一位搶救未脫離危險期。」

  「那就是你的事嘍,我這兒只能鑒定結果。」老曹頭也不抬,手更沒停。

  「曹主任,那要是輕微傷,這定罪定出來,可就要出笑話了。」另一位刑警問。

  「那就是法院的事,沒這個鑒定結果,他們不照樣經常判笑話,有什麼稀罕的。」老曹沒理會,繼續幹著,欣賞著快要復原的一副頭骨,是個女人,兩位年輕刑警互視一眼,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再說,好像置疑人家的權威似的。

  老頭欣賞了好一會兒,看兩人沒有走的意思,這才抬抬眼,招手道:「跟我來……你們當刑警的,怎麼都這麼毛病,凡事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其實最大的秘密就長在你們身上,人體奧秘,可不是你們刑偵能偵破得一清二楚的……我從頭到尾給你看一遍。」

  嘩聲拉下來了一副人體拼圖,不見皮膚,只見內腑,歷歷在目,老頭拿著筆,在電腦上找到了送檢的視頻、照片,對比著在前胸畫了兩條線,就聽他詳細解釋著:

  「第一刀傷口寬二點三公分,刺在十二指腸上下窩這裡,沒有傷到腸壁,但觸到了肋下神經,當時的痛感應該很強,這就是抽搐的原因;第二刀,寬二點二公分,捅在離肺部只有零點公分的地方,在這裡……刀背,壓迫住了下腔靜脈,壓迫下腔靜脈的結果會使人感覺呼吸困難,導致瞬間昏厥,就是常說的『假死』……兩刀都沒有傷及內腑,甚至連大點的血脈管都沒有碰到,僅僅是傷了皮下組織,這就是你們在現場看到出血量不大,血液已經凝結的原因,第二個傷口只縫合了兩針,第一個傷口連針都沒縫合,自愈了,你們說,總不能我給鑒定個幾級傷殘吧?」

  老頭笑了,刑警也笑了,不過笑裡驚訝的成分居多,另一位刑警上心了,問了句:「曹主任,您說有沒有這種可能,他就故意捅在受害者這裡,把另一個患心臟病的嚇死?」

  「故意?你可真異想天開,要不你試試?」老法醫吹鬍子瞪眼了,這黃口小兒說話太不負責任,曲直趕緊圓場道:「曹主任,嫌疑人史有財本身就是個醫生,不排除這種可能,他還有個綽號叫史一刀,用刀很准。」

  「這個嘛,如果此人有外科醫生臨床經驗,可以考慮在內,最起碼應該達到胸外科專家、能獨立操作外科手術的水準,否則一刀離心臟不遠,一刀離肺葉不遠,都是差一點就要命,別說兩刀,一刀下去,就是個命案。」

  可現在不是命案啊,人還活蹦亂跳的,自然要反向印證老法醫的話了,半晌兩位刑警無語,曹主任倒先發話了:「怎麼了?還有疑問?」

  「他沒有行醫資格證,他是個獸醫,專業治牲口,業餘給人治病。」曲直愣著眼道。

  老曹一下子被說愣了,而且是生氣地揮著趕著兩人:「去去,搗什麼亂。」

  兩人好不悻然地從主任這裡出來,默默地走到門廳,相看一眼,這哭笑不得的感覺分外強烈,同來的刑警感歎道:「這兩刀捅得真有文化,就沖審史有財他那滿不在乎的勁兒,絕對是蓄意,不是意外。絕對不像他所說的,看不順眼,想教訓教訓他,就沖上去捅了廉捷兩刀。」

  「那沒辦法,以這個為准了。」

  曲直揚揚手裡的鑒定表,電話響了,他把表格遞給同伴,接著電話,一聽興奮了,直喊著:「趙隊?怎麼了?好,我帶人去……好,好的。」

  一扣電話,那興奮勁讓同伴追問著:「怎麼了,又有案子。」

  「厲害,真他媽厲害,趙隊帶人窩了一周,愣是把五六特綁架勒索案的兩名人質給找回來了……這回讓省局的好看了,都判斷已經被害了,只有趙隊堅持人質肯定還在……我馬上得去一趟,接人去,對了,小吳,你帶人,去把廉捷控制起來。」曲直邊走邊說道。

  「啊?控制那位受害人?」同伴驚聲問。

  「已經確定,雁落坪附近縣級公路的槍擊案,他是主謀。槍擊導致後來尋仇,那是直接原因。三人用過的槍還有舊案。」曲直道,兩人上了車,先回得城區分局,同伴帶了一隊人去控制廉捷,曲直到支隊門口,和已經接訊的數輛警車組隊,直向遠在沁源縣城的青山鄉開拔而去※※※

  ……

  駛至中途,曲直才發現不獨是他這一隊刑警奔赴現場,超過了一隊市局的車,中間還夾雜著新聞採訪車,又行不遠時,發現了還有省廳派駐專案組的車,快到目的地時,居然又遇到了一隊認識的車,是政府接送的本田中巴,那一串零的車號潞州無人不曉,群眾戲稱「扯蛋專車」。

  不過擱這麼遠肯定不是扯蛋來了,沁源縣城是距潞州最遠的一個轄區縣,車程140公里,其中一多半是山區公路,而青山鄉距離縣城還有67公里,幾乎全是盤著山繞的公路,幾十輛警車、政府專車再加上採訪,這陣勢,別說老百姓,連田埂上的牛和騾子都被嚇得亂哞亂跑一氣。

  聚集點在鄉政府,早炸開鍋了,到場才發現居然用上了駐地民兵和武警一個訓練中隊,依然保持著上個世紀土改時期舊貌的村莊,一時間人山人海,下車的曲直連找個人都沒找到。你電話聯繫,不行,都是嘟嘟忙音,仍細一看才發現,現在都在打電話,恐怕這兒的通訊基站都受不了,等了好一會兒才拔通一個,從嗡嗡的回音裡才知道,趙隊還在執行看護任務,讓這一隊刑警等著。

  什麼看護任務,在采議車到時馬上揭曉了,曲直看到市局的數位領導和市府的幾位大員隨著攝像頭而動,武警和民兵讓開了條向鄉政府的通道,答案,都在鄉政府的大院後的帳篷裡,剛從一線撤下來的刑警,看護著解救出來的工人,那樣孱弱、麻木、癡呆的眼光,看到人多都會發抖,多數人被關押超過半年,多數人都患有嚴重的營養不良,聲情並茂的電視臺女記,幾句便哽咽著,即便此時政府中的大員也抹著發酸的眼睛,把解救出來的二十七名工人接上了專車。

  「趙隊……趙隊……」

  曲直一行發現趙家成和霍傑,愣了下,兩位威名赫赫的探員,也像黑窯裡出來的一樣,全身髒兮兮散發著一股酸臭味,一看那樣,八成是幾天沒洗臉刷牙了,他身邊聚得那幾位警員,個個差不多,第一件事,伸著手:誰帶煙了,弄根好煙抽,憋死我了。

  好在有人帶著,分著一包軟雲煙,幾位員警湊在一塊點火,貪婪地吸著,這次聽話音蹲坑蹲得太苦,在山裡足足蹲了四天,前天半夜才把一輛運人的車給截了,據參案警員凜然形容,這他媽地方真是牲口,把人裝在麻袋裡運,問他往那兒運,那人居然運到另一個窯口賣了,一個勞力值多少錢,一巴掌,頂多五百。

  「趙隊。」曲直不抽煙,要著點了支,給神情一直很深沉的趙家成遞上去,他抽了口,看著遠處攘鬧的人群莫名其妙地道了句:「動機呀,這就是動機。」

  「什麼動機?」曲直以為說那件綁票案。

  「咱們當員警的動機。那些罪惡總他媽刺激你的神經,總讓你恨不得把他們一個個都拖出去斃了。」趙家成惡狠狠地道,看來也被黑窯刺激到了,重重地呸了一口,霍傑笑了笑,直說你比黑窯的還黑,要不是半路窩這幾天,還真不敢相信一個窯口就解救出來這麼多工人,至於來源,聽聽更令人髮指,火車站、勞務市場騙來的,騙到半路惡相畢露,直接打昏裝麻袋運到黑窯。二十七人來自六個省市,大多數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地。

  「那兩位也在?」曲直問了五六大案候望京的晏重光。

  「在,兩個不好好幹活可慘了,打得不像樣了,昨天就接走了,醫生說有器官功能衰竭跡像了,真他狠啊,來這地方,根本就是水深火熱的舊社會啊。」霍傑感歎道,不過沒怎麼惋惜,曲直還沒有消化掉這個驚訝。趙家成卻是道著:「那還真怨不著別人,在這地方擺少爺架子不好好幹活,不揍他揍誰呀,人家都三百塊錢買他呢。」

  霍傑憋不住了,又笑上了,曲直半晌才搞清楚,這兒人按頭論價,候公子和晏公子,只值三百。

  領導的作秀完成才輪到這幹解救人質的刑警,他們可沒機會在電視上露臉,只是市局剛調上任的一位副局長慰問了一番,直等大隊走後,他們才悄無聲息了上路,不是非讓隊友來接,而是據霍傑說,來時乘的三輛車藏在鄉集鎮不遠的路邊,結果輪胎被人扒得一個不剩了,說這話時,又氣不過了,直罵著趙家成出得這餿主意,差點被村裡人圍著痛毆一頓。

  個的驚險,怕是要比一部大片不遑多讓,據說是半夜劫了拖拉機,車上九人,正有運走的候望京,一聽村裡還有若干位,刑警趁熱打鐵,從俘虜嘴裡問到了地形和方位,一拔去搬救兵,一拔趁黑摸進村裡,以防轉移人質,結果還是紕漏了,摸過村的被狗發現了,一村上百人提著棍棒農具傢伙什追打,直把趙家成行一行帶到窯口關工人的地方,趙家成急了,和隊員據險而守,開槍斃了幾條狼狗才把陣勢壓住,不過一村人圍著,不上來,也不讓他們走。僵持到搬救兵來時,已經是淩晨天亮了,雖然解救到了工人,可村裡人也不傻,與此相關的黑窯主和幫兇,早跑了。

  「沒辦法啊,山高皇帝遠,官差力有不及吶。」霍傑最後總結道,虎頭蛇尾的案子太多,要是按律按法,怕是得寸步難行了。這一番行動雖然解救不少,可總讓參案的警員高興不起來,同乘的這輛中巴車裡,上路不多時便是煙霧騰騰,趙家成開窗換著空氣,霍傑不知道那兒得的消息,問著驢肉香火鍋城的案子,這個案子可有意思了,辦案的曲直把案情大致的給介紹了一番,員警職業的緣故,介紹這些沒有什麼感情色彩,注重在細節,可那個捅人捅成輕微傷的細節還是讓聞者大跌眼鏡。

  「你再把細節講一遍,我怎麼聽著蹊蹺了。」趙家成異樣了,對此很感興趣似的,正好,曲直車裡帶著筆記本,還留著此案的一個資料夾,停車從車裡拿到眾人乘坐的這輛車裡,趙家成按著指示細細看了一遍採集到的現場視頻。

  眼神驚訝,噓聲一片。好震撼的現場。

  「又是他,這他媽把人送進黑窯是不是和他有關?我覺得候望京提供的口供很值得懷疑,他剛停車下車就被人打暈裝麻袋裡了,攔車的地方很隨機,除了史家村的人,沒別人。而這小子,和史家村人根本就是一家。」霍傑道。

  「就是又能怎麼樣?難道不會是村裡人氣不過,把一個送派出所,把兩個裝麻袋,賣上六百塊錢?送派出所還不如賣了呢,好歹一個也值三百。」趙家成涼涼地給了一句,惹得一干刑警哈哈大笑。

  「這一刀……你看你看……人在地上抽呢?居然沒死?還是輕微傷?」一位元刑警指著螢幕,不信了。

  「這裡面學問大了,我今兒去問法醫都出了個洋相。據說是觸到了肋下神經。」曲直把曹法醫的話照本宣科一說,給眾人掃盲了,惹得一干虎頭刑警更是驚訝不已,不知道那個小年輕想起個事來,跟大夥擺活著,據說是醫學院一位女生失戀,忍受不了前男友帶著新妞在她面前得瑟,在餐廳拿著餐刀連捅十二刀,刀刀避其要害,結果鑒定,也是輕傷,這叫什麼,這叫時代不同啦,作案也得有文化。

  眾人笑時,多問曲直案情的進展,不過聽到把方萬龍嚇得心臟突發搶救無效死亡,另一位前反貪局大員腦出血還在搶救中時,齊齊失聲了,瞪著大眼,思維飛快地轉著,捋著這個案子的線條。

  「這嚇死人也能定謀殺罪吧?」

  「有這種案例嗎?誰聽說過?」

  「有,不那年咱們培訓,入室盜竊,結果主人把小偷嚇得從樓上摔下來了,好像負了民事賠償責任。」

  「肯定有,如果蓄意把人嚇死,是故意殺人罪。」

  「曲直,你參案了,這算不算故意殺人?」

  反正路長車慢,閑著也是閑著,討論熱烈起來了,更何況又是隱隱與人質案關聯的一位,所傷人,又是槍案的主謀,一時間全車七八位刑警興趣大增,七嘴八舌地問著,曲直乾脆來了一推二六五道:「你們問我,我是法官呀,我據實結案,法院去判唄。」

  「那這小子這回要慘了,弄不好得整出兩條人命來。」有位刑警感歎道。

  「重不到哪兒吧,重的應該那個動刀的。」另一位道。

  「也未必,要不能認定故意呢?大不負民事賠償責任。」又一位補充了。

  「到底嚇死的,還是氣死的?這不好鑒定吧?」又有一位提疑問了。

  恰恰在這些討論中,趙家成一直沉默著一言未發,翻看著電腦裡存著的檔案,除了紙質的,現在內網上要全部製作電子檔案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在眾人討論進了僵局的時候,他開口,道了句:「他絕對是蓄意謀殺,不過,他無罪。」

  矛盾的結論,引起大家的興趣了,趙家成搬著電腦道著:「先從這個動刀的人說起,叫史有財,獸醫,純粹個老百姓,和本案沒有任何關聯,他自述的動機是單勇是他的乾兒子,知道幹兒被廉捷打了一槍,而且乾兒子以前的店又是被這些人以協迫手段獲取的,所以上門尋恤,在對方不予理會時,悍然出刀,其目的,就是要教訓一下廉捷,讓他長長記性……他是獸醫,據他交待,他認為一兩刀捅不死人。這個存在主觀上的故意,問題就出來了……」

  趙家成環伺一周繼續道:「如果嚇死人定罪應該故意殺人,這其中最關鍵的界定是有沒有特定行為物件,也就是說,史有財是不是知道在場有人有心臟病,故意這樣做……我想結論是顯而易見的,這個大老粗恐怕根本不可能認識廉建國和方萬龍,所以說,這是『無特定物件』行為,不存在主觀故意性,嚴格地說,他不對方萬龍的死負有刑事責任,當然,民事賠償是一定有的,就怕他根本賠不起。」

  「廉建國的情況也雷同,案由所述是單勇討要六年前被協迫簽走的飯店,雙方發生爭執,對證口供雖有爭執,但作為現場視頻證據卻沒有發現幾方有過激烈的爭執,究竟是爭執導致死傷,還是假殺人嚇死嚇病兩美,這就值得商榷了。更何況這個前還是廉建國和方萬龍也存在錯誤,如果能經證實,也會成為本案的一個考慮因素。」

  連連幾段精闢點評,讓眾刑警的興趣更大了,有人不說刀捅得有文化了,而是教唆捅刀的有文化。教唆的還是一個沒證沒憑的赤腳醫生,這倒好,連蓄意成分的也無法確定了。

  「他有可能脫罪,這倒不假,不過也沒那容易。這兩家可是樹大根深,沒那麼容易倒。」霍傑找了個茬,趙家成笑著道:「動刀的一無所知,可我相信單勇一定知道,當然,他不會承認知道兩人的病情……如果這個史有財被界定為故意傷害,但不對故意殺人負責,加上又是輕微,我相信量刑不會很重,一年半載,甚至於幾個月的刑期,頂多再負點民事賠償。你們說,動刀才這麼重?教唆的能多重?況且你們覺得,敢擔殺人罪名的乾爹,能反咬乾兒子一口?」

  愣了下,似乎還沒搞清楚其中的輕重緩急,霍傑再問:「那你說他為什麼是蓄意謀殺呢?故意殺人罪名要成立,那他不照樣完蛋。」

  「這就是案情之外的話,我給你捋一個復仇故事主線,在六年前,反貪局這位廉局收羅了方萬龍、陶成章、錢中平等一拔人,處心積慮把當時驢苑酒樓據為己有,鳩占鵲巢,那原來的單家這只沒背景沒依靠的小鵲就可憐了,我聽說是傾家蕩產,一家人搬回了響馬寨山上,最可憐的是他們的兒子單勇,從富家子弟一下子落魄得連學費也交不起,不得不退學照顧兩位老人,想想這事,真不知道還能說句什麼……這個時代的草根是悲哀的,在官富和強權面前,能選擇的除了逃避再無他途。」

  「這就是誘因,當時剛剛成年的兒子也種下了仇恨的種子,環境把他變成了一個另類,他也在處心積慮報復,甚至於我們許多案子,怕就應該是這場報復中的小插曲了……這個不提,我模擬一下作案經過……」

  趙家成合上電腦,打著手勢比喻道:

  「一方是財大勢大,而且背景深厚,通過正常的途徑,恐怕你個草頭百姓找不回所謂的公道來,所以他只能走偏門,而他知道,有方萬龍和廉建國兩人的背景的人脈,他是無論如何也頂不過的,所以他來了個兵行險招……找這麼一個敢捨身的刀手,朝廉建國的兒子下手,父子情深,這一刀下去,怕是要把當爹的嚇個半死,何況這麼像,又有舊病,不嚇得復發都不可能。即便是對於普通人,猝然目睹血淋淋的殺人場面也受不了,更何況是有心臟病的方萬龍,於是,一刀兩命,捅的是廉捷,而殺的卻是廉建國和方萬龍。」

  「哇,這樣也行?這種事有可能是預謀,那他想得也太精密了。」有位刑警大驚失色了。

  「雖然有點匪夷所思,不過應該離真相不遠,他肯定在蓄意殺人,後面這兩個老將坐陣,他根本無計可施,只有通過這種常人無法接受的血淋淋的方式,才能達到他的目的。甚至於他把自己賠進去都在所不惜。所有犯罪的人都有一種賭徒心態,他這一次,賭注押的是自己。」趙家成道,說得很沉重。

  眾人都沉默了,在消化著這個異類的案情,當刑警,總會遇上那種其行可惡、其情可憫的嫌疑人,而這位,似乎也算得上一位。趙家成想了想幾日的艱辛,從黑窯解救出來的那些個可憐人,他在想,也許是某人無意中發現了黑窯的貓膩,用這種另類的方式向他打了個招呼,他其實並不想殺人,否則任憑那兩位價值三百的官二代身陷黑窯,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命喪他鄉而無人知曉。

  「不過,從頭到尾他什麼也沒幹,最起碼從證據的角度看,他什麼也沒幹。」趙家成腦海裡閃過這些時,他欠了欠身子,把話補充完了:「所以,他無罪!除非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知道方萬龍有心臟病,而且方萬龍是他蓄意買通史有財假殺廉捷嚇死的,或者是視頻裡那幾句平談的表情下說的話嚇死的。我相信,此案還會再起波瀾,不會那麼容易結案的。」

  此時,車廂裡鴉雀無聲,都看不太懂,為什麼一貫冷血的趙隊長,對於這個故意殺人疑凶,抱得是如此同情的態度。

  就像故意在證明趙家成的話一樣,車剛回潞州,曲直接到了城區刑偵上的電話,案情果然再起波瀾,史家村委通過鄉派出所向刑警隊遞交了一份質證,該村史有財系精神病患者,在鄉派出所就有數次捅人致輕傷的案底,曾經在潞州不遠的吉城市接受過治療,但凡有這類事,都是試圖以沒有刑事責任能力脫罪,城區刑偵專程致電精神病醫院,並得到了史有財在那裡接受治療的病歷。

  結果是:情況屬實,確系妄想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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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10:29: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吃貨們的奮鬥故事 第111章 從來大行難謹細

  樊五義的案子還在深究中,不斷有最近的進展出來,相比於這個轟動全省的洗錢案,再加上主謀的死訊已經傳出,給好事者的茶餘飯後更增了猜測和想像的空間。

  處在譴責中心的自然又是備受詬病的銀行,受牽連的民營企業有七十餘家,不少人指證中間人就是銀行人員,事情更清楚了,銀行的內部人員在這個案子中扮演了一個雙重不光彩的角色,不但把資金非法斥借給了樊五義收取高利,而且充當著掮客的角色給這個高利貸主提供客戶。即便是數家銀行緊急搓商,公開撤職處理的涉案的數名內部人員,也壓不住此起彼伏的質問。

  除了銀行,樊五義還有一支龐大的私人債主隊伍,這其中大部分的構成是全市大大小小的官僚以及貪圖那點小利的公務員,粗粗一數,約有二百之眾,涵蓋了幾乎潞州各相關單位。隨著案件深入,那位和樊五義保持著不正當男女關係的喬柳賽居然是個重量級人物,很多人知道她背後靠山很硬,搶著把錢借給她,她給的利率要比銀行貸款高出三倍不止,為此贏得了一個「送財娘子」稱號,專案組從那些零亂的賬務找到了一筆匪夷所思的借貸很有代表性,借出方是市發改辦的一位主任,初始資金不過十萬,而三年間連本帶利喬柳賽的帳目已經向這位官員支付了五十余萬。

  是貸、還是變相的賄?

  這個不好說了。於是專案組,又有了紀委的參與,紀委一參與,又向一場地震一樣,波及到整個潞州官場,開始有點人人自危了,連借錢給喬柳賽的也矢口否認,生怕被紀委請去喝茶,詢問錢的來源,那玩意實在說不清吶。

  一期的處理結果是五月十九日,案發後十日公開出來的,先處理的是已經確認的銀行資金,發還。其餘的非法資金,等待進一步確認。結果一出,罵聲一片。

  員警已經習慣了在罵聲中按部就班的工作,這個中的困難要比想像中大,龐大的證據庫,僅涉案的帳戶就有四百多個,不但在潞州,在鄰省和京上廣樊五義都有相關的聯絡人,樊五義一倒,樹倒猢猻散是肯定的,卷走了多少資金到現在還是個未知數,就即便卷走不少,他身後還是留下了巨額的不明來源資金和財產。這筆財產,省、市經偵部門的處理意見高度一致:罰沒!

  只要罰沒上繳國庫,給予辦案方總會有幾個百分點經費提留,員警也在考慮著自己單位可憐巴巴的裝備和緊張兮兮的經費,這個意見無異於給省市兩級經偵注入一劑強心劑,追查的力度空前提高,甚至於挖出了和樊五義有過經濟來往的不少商戶、個人。

  老辦法,有問題查問題,沒問題查帳戶。可這年頭,誰能沒點問題,結果是更多的擦邊資金,又源源不斷流向經偵接管的帳戶。

  戰果,在不斷的擴大,不過利之所向,沒有那麼容易挖幹刨淨,五月二十五日,遠在省城的經偵支隊不經意傳喚了一個名為五大洲的空殼諮詢公司經理,他們的帳目斷斷續續和潞州往來不少,是個代理護照、辦理出境和移民的公司,誰可料到觸到雷區了,此人剛被傳喚,後腳就消失得無影了,誰可料到許是走得太匆忙了,大陽高速上出了車禍,隨車又是大量的現金和一堆資料,那資料僅在當地交警部門封存了數小時,就被隨後趕來的省局刑警提走了。

  這些東西傳說就是這個影子公司的檔案,他們封存了數年來移民、轉資、出境以及匯兌的細節,車禍的死者到最後確認連籍貫都是假的,不過依然引起了更多的恐慌。

  那是誰恐慌呢?當然是生怕這些東西外露的人,這些燙手的資料連省局部分也沒敢留存。再向上一級彙報。

  此事的直接後果是省府下了一張紅頭文件,要求全省地市級以上領導幹部,申報子女、配偶、親戚的留洋狀況,附帶上報海外資產,並上繳護照。

  晚了,政策總比對策晚來一步,檔剛下就證實了,有三位大員已經逃往境外,一位在潞州市委、一位元在省財稅系統,另一位元出境時還在省黨校學習,在省黨校學習的這位姓白、名遠征,居然他兒子白宏軍,是潞州系列案件的直接涉案人,警方一直在尋找其下落,此時方知,早在離開潞州後,已經出境了。

  三位掛職棄官的剛走,身後便爆出了轉移資產、收受賄賂以及其他種種違法亂紀之事,不知道這是在彰顯法制的嚴謹,還是在為成功出逃的官員送行。

  鬧劇,接連在上演著,專案組接到的又一個命令是限制偵察,不擴散恐慌,也就是立足於現在案件的偵破,剩下那些官員狗屁倒灶的事,交由紀委分別對待處理。

  而在戰果累累的專案組,也有數個疑難節點無法突破。比如羈押的田紅魁和廉捷,一直有人設法在活動著保外,還有那兩位從黑窯解救回來的人質,實在因為身體狀況的原因專案組同意住院治療,卻不料兩人剛住院,又被家屬轉移到省城,等專案組千里迢迢去落實細節,得,又轉走了,到京城去了。就員警那點可憐的經費,那經得起這麼折騰。更何況還有重重阻力,連那槍源到案發後十餘天都沒有落實。

  一大堆疑點沒有落實,卻又響起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催著專案組結案,組長郭文波知道是上面的人受不了了,再查下去,指不定再把誰刨出來,而在這個如火如荼的大勢面前,誰也怕碰到風口粉身碎骨,否則也不至於候家、晏家把兒子亂藏,就差送出國了。郭文波也確實忠於職守,下功夫要找到把兩位人質賣進黑窯的兇手,根據候望京和晏重光提供的細節,一路被扣著麻袋、運送到老凹窯,而老凹窯是個生僻的地方,就土生土長的潞州人都未必找得著。

  所以他判斷,是本地人幹的;敢幹這麼大事,不是普通人,應該是個膽大妄為的人,不排除有涉黑背景的可能。至於他們的作案手法,很可能是借用了史家村的勞力,而且不排除刁民和兇手合謀的因素。基於這種判斷,郭文波從專案組調了數名警員再赴史家村,卻不料連人都找不著,農忙,上山的上山、下地的下地,放驢的放驢,第一次無功而返。

  隔天又去一次,卻不料出意外了,路上蹭了頭在路面上亂跑的驢駒,被村民趕著一群驢訛住了,扣住人,不賠錢死活不讓走,還得賠個整驢錢,差點把幾位都市來的員警給氣背過氣去,後來還是專案組通過市局,再通過鄉派出所才把人要回來。

  此事之後郭文波才省得為什麼地方警力根本不進村的原因,他嘗試過想通過其他途徑把當天夜裡攔車的村民拘審,而且專程找趙家成商量過一次,卻不料趙家成翻著白眼道:

  「別說拉上刑警隊,你拉上武警中隊去試試,前後三個村,兩千多戶,八千多人,驢和人一樣多,別說人出來,驢全趕出來,咱們就得傷亡……那地方是治安模範地方,十年沒有刑事案件,知道為什麼嗎?他們有事,從來就不找員警。員警要敢硬來,他們就敢胡來。」

  一番說教,讓郭文波傻眼了,本來不太相信,以為地方警力畏難,卻不料他找幾位潞州警界人士,都是這個口吻,對於這個只吃救濟、不交公糧的匪村,看來是名聲在外了,市局的政委私下裡說得好,不是我們員警不敬業,而是世道缺乏公信,不獨是史家村,現在不少大姓大戶偏遠農村養成了認人不認理的行為準則,是因為他們吃虧吃怕了,他們那個人也可能認,就是不認員警。

  這事僵住了,可即便難,也不能不辦,離結案的時限要求越來越近,到了二十六日,郭文波架不住了,把問題交給了督導組,省廳、省局、市局,一干大員在會上經過深入而熱烈地討論,這個問題,居然就神奇地化解了。

  你信不,郭文波反正是信了,在向省廳彙報的一份案情攬要中督導組對5.6綁架勒索案如此敘述道:

  ……該案從持槍嫌疑人劉二侖(已另案處理)的手機上查到了人質關押地線索,專案組和潞州地方警力協同作戰,在老凹窯蹲守四日,成功解救人質,一舉端掉了一個關押、虐待、非法用工的黑窩點,同時解救工人二十七名(此案正在深入調查),據初步查實,田紅魁、候望京、晏重光三人到潞州接頭的就是劉二侖,據劉二侖交待,三人開槍傷人後,受害人報警,他把消息通知給了白巨集軍(在逃),現在懷疑白宏軍和樊五義(已死亡)私下勾結,趁三人離開潞州時實施綁架,並將綁架人質賣到老凹窯,轉而向家屬勒索巨額贖金,涉案一千萬贖金目前已經追回。由於樊五義車禍身亡、白宏軍在人質家屬報案時已經逃離出境,該案還有待於進一步偵破,介於到目前形勢,建議先行結案。

  解決了?就這麼解決了,郭文波斟酌著用詞,忍不住拍案叫絕,動機、案由、經過,實施形成了一個完整案情彙報,絲絲入扣,關鍵而有疑點的部分,一個身亡、一個出境,簡直叫天衣無縫。

  你不信麼?可你總得相信解救出來的那麼多的人質吧?

  再不信,追回的一千萬贖金可真金白銀,假不了滴。

  甚至連看完彙報的郭文波也在懷疑自己的判斷,本地人、有涉黑背景、又知道三人行程、而且有這種作案能力,關鍵是有洗錢通道,案發後白宏軍又溜了,還真像樊五義幹的。

  省廳的回復是:集中全力追查樊五義醫院被殺案,加緊洗錢案的後續補漏,儘快結案。

  於是這個困撓郭組長好久的事,告一段落了※※※

  ……

  二十六日,市支隊直屬刑警和城區刑警各有數人不約而同地到了法醫鑒證中心,同來的還有市檢察院的數名工作人員,驢肉香那位心臟病嚇死的受害人家屬把史有財和單勇都起訴了,案情沒有什麼疑問,只是在該誰負責,負多大責上面有爭議,那事情在社會上影響很大,對於快意恩仇的單勇以及史有財,民眾的呼聲相當高,公安方面提請精神病鑒定,連檢方也介入了,似乎生怕有人從中作梗似的。

  社會上說,公檢法是一家,其實不然,公檢法,見面是冤家,這些天辦案的刑警沒少被檢方這些人質詢,這回連精神病鑒定也要插一手,好像對刑警的辦案很不放心似的,曲直看著一身西裝,別著國徽章的一女兩男檢方人員,悄悄湊到趙家成耳朵上說著:「看那女的,就跟故意找茬似的,上回二隊抓了幾個偷車的問不出口供來,揍了一頓,愣是被他們追著不放,差點把剛子他們開除。」

  「雖然咱們也常打人。」趙家成側了眼,戲謔地道:「可打人是不對滴。」

  曲直笑了,笑著道:「其實咱們巴不得把捅刀地關上十年八年呢,這架勢好像生怕咱們放了人似的。嚇死個富商怎麼了?他們活該。」

  「嗯,這就對了。現在所有人的興趣都集中在他是不是要對嚇死人負責這一事上,沒有人去深究這背後是不是還有事……不管是不是精神病,好像都輪不到單勇負責。可如果是精神病,而且沒有責任能力,那就要出笑話了。」趙家成道。

  「趙隊,您好像對單勇很同情啊。」曲直小聲問,有所不解。

  「錯了,我希望他一直被關著,他可比精神病人危險多了。不過,看這架勢,快關不住了。」趙家成面無表情地道。

  曲直還想問什麼,看到看守所解押車來,閉嘴了,解押車後是鋼筋焊的籠,從後廂打開了,三重鎖,比關牲口還嚴實,下車時候是被兩名法警抬下來的,兩腳之間的鏈子僅容一步,手銬和腳鏈子連著,走起路叮噹直響,不管有沒有心理準備,傳說中的史一刀出場還是很有震撼力的,禿了一半的腦門亂飄著幾根黑白相間的頭髮,臉上坑坑窪窪再加幾處疙疙瘩瘩,就長得醜,也醜得卓爾不凡,頗有創意。許是有過幾次捅人經歷的緣故,連刑警看這樣都有點怵。

  走著,那傢伙看人是低著頭,抬著眼皮瞅,讓人不寒而慄,走了幾步,在檢方的面前停下了,許是很久沒見過婆娘的原因,他沖著那位女檢察員呲著牙一下子燦爛笑了,嚇得那女檢趕緊往人後躲,卻不料她一躲,惹得史一刀罵人了:「跑個吊,長JB的小奶縮屁股,還沒村裡的母驢好操呢。」

  到場的刑警,哧噗噗笑了一堆,那女檢臉紅耳赤,不敢吭聲了,這傢伙得意非凡的進了鑒證中心,那法警,根本就像他的小弟一樣,進鑒定室時,他大咧咧道了句:「等著啊,你們不能進去。」

  咚聲門關,隔著玻璃裡面的忙乎上了,坐在裡面的史有財倒安生了,居然和一位精神病醫生談笑風生,這種詭異的事情實在讓一干刑警看不懂了,你說他沒精神病也對,說話老利索了,交待問題都不打結,細節說得清清楚楚;可現在你說他有病,也像。好像渾然不把坐大牢當回事似的,真有那麼點視死如歸的氣概。

  趙家成瞄了幾眼,小心翼翼地問獄警道:「嗨,我們市隊的,這傢伙你看是不是裝的?」

  「裝的?這都第三次來鑒定了,去我們那兒也去了三回,每回還不跟那些患愛滋、有梅毒的,你們抓,我們放。」獄警道,老大不高興了。

  別以為監獄就是絕地,看守所也是個效益單位,喪失勞動能力的、有傳染病的,那是絕對不收滴,萬一收了,理論上你得負擔醫療甚至喪葬費用,所以看守所不得不顧及效益,這號人你非進來,得想辦法把你開除回去。否則現在老有所養多難,萬一那些沒人養的傻老頭都犯點事去裡頭養老,誰可受得了。

  別不信啊,還真有,六十多還有拿刀去搶劫的、七十多還有找小姐嫖的,你敢抓進來,等於給找地讓養老了。

  獄警居然是個話癆,得啵了半天,敢情史有財以前就做過鑒定,確認無誤,被看守所趕走強制治療,然後又窮得連起碼的治療費用也沒人出,又被精神病醫院免費送回老家了。這號上無片瓦、下無餘財的窮光蛋,怕是誰也不敢招惹。

  「嗨,哥們……這傢伙有妄想症,我聽說妄想挺拽的,他把自己妄想成什麼?」曲直少年心性來了,饒有興趣的問著獄警,獄警想了想道:「白天嗎還算正常,要是沒人惹他,和正常人一樣,要是有人惹了可就了不得了,沒准是妄想著別人要殺他,連抓帶咬,死活要跟你拼命……牢頭都不敢惹這號人。」

  「那晚上呢?」曲直問。

  「晚上要睡了就不怕了,要不睡妄想的可厲害了。」

  「想成什麼?」

  「牲口。」

  「牲口?」

  「對,牲口……這老頭那嗓子,分貝絕對超過飛機噪音,一到晚上,哞啊一會驢叫一個牛吼,那聲音比看守所警報還響,能吼一夜,第二天你問他,他還振振有詞,一直就跟牲口睡,習慣了,不吼兩聲,嗓子癢癢。」

  獄警說著,眉飛色舞,敢情看守所那人才躋躋的地方,有財叔也不落人後,就這得性,怕是連檢方也不懷疑是不是精神病了。幾位不同警種的一塊聊著,各說著新鮮事,這時間過得就飛快了。

  時間不算太長,鑒定完畢,人被獄警解押走了。這兩隊人,徑直進了鑒定室,正收拾著東西幾位外聘精神類專科醫生不認識,不過不少人認識老曹,等著結果,老曹卻是局外人一般地問了句道:「不用懷疑,結果肯定是精神病,有此類病史,這玩意跟人一生,就治好了,也要有類似症狀。」

  「那他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麼?」檢方那位被罵的女人問道,恨不得判那貨個槍斃。

  「這個不好說,完全、限制,在界定上本身就是一個模糊的概念。看你們想不想關他了。」曹法醫道。

  說話間,那位寫完鑒定報告的已經簽好名,遞給老曹了,老曹一看道:「看看,說什麼來著,就看行為特徵,他就不是很正常的人嘛,我說呢,正常人那捅得出這麼兩刀來。」

  「捅兩刀和精神病有直接關係?」曲直問了句。

  「天才和瘋子,本身就是一步之遙,他有過四五次捅人未致死的例子,那是練出來的,你敢拿刀在人身上試驗呀?」老曹開了句玩笑,遞過鑒定報告來了,曲直笑了笑,遞給檢方人員,對方沒接,只是負責監督這個過程,不過現在看來,沒有什麼好監督的。而那蹊蹺的案情,又不是他們不該干涉的,於是各來懊喪一眼,準備走人。

  「怎麼?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不過事實就是事實。他具有鮮明的妄想症特徵,你們知道我和他談什麼嗎?他認為驢的生理結構和人的生理結構大致雷同,特別是母驢,在生理結構上更甚于村裡的婆娘……有創意嗎?」精神病專家很嚴肅地看著幾位吃吃笑聲的員警,估計大家又想起女檢被罵的事了,醫生補充道:「而且他不認為他去殺人去了,而是像劁豬騸驢一樣,給一刀,頂多躺會,一會兒酒一噴,就活蹦亂跳又站起來了……瞧,他做到了。」

  「其實有些精神病患者在某一特定領域,他的行為能力要遠甚於普通人,這獸醫眼中的世界呀,包括他自己,都是牲口,沒有人。」精神病醫生來了句綜述,提著滿箱的儀器,帶著微笑的助手,出去了。

  定論出來了:無刑事責任能力。

  鑒定一出,笑話就來,隔了兩日,城區合議庭宣判,遵照國家喪葬費用標準,判決史有財負擔因驚嚇而導致心臟病突發去世的方萬龍人幣八千元整。

  關於訴訟被告人單勇故意驚嚇、恐嚇方萬龍一事,無法認定。

  駁回其他原告方的其他訴訟請求。

  窮光蛋嚇死富家翁,賠給八千塊,不外乎給潞州街頭巷尾又增加一個哄傳的笑話,聞者驚呼,法律是公平的。但更大的笑話是,史有財名雖有財,可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無產階級,那判決的八千塊,根本沒人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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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10:37: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吃貨們的奮鬥故事 第112章 相隔咫尺難再聚

  咣……咣……咣……

  沉重的敲門聲伴著晨曦的來臨,伴著持槍武警偉岸的身影,伴著挨著羈押倉響起的報數聲,日復一日在這個鋼筋水泥建築裡發生的簡單故事又開始了。

  看守所,12羈押倉,咣聲門開,水泥板焊鐵邊的通鋪床上,齊刷刷地盤坐著二十許人,挨個報數,清點完畢,管教把一摞拆封檢查過的信封扔下來,照著送物清單挨個喊著,喊到名的,出列,蹲在門口,然後管教一抬腳,把監外送的吃喝衣物踢進來,當面拆開,凡有鐵件或違禁品的,一律扔掉。

  每週兩次,最興奮就是這一時刻,羈押期間,不得探監見面,只能通過這些監視很緊的書信,那些鴻雁,是倉裡很多人的精神支柱,甭看一個個窮凶極惡的,萬一來一封白髮老娘的叮囑或者剛剛學步的兒女照片,照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這個赤裸裸的地方裸露著的不僅僅是二十幾顆光腦袋,包括毫無遮掩的人性。

  「0027,單勇。」管教喊著。

  第二排,蹦起來一個黑小夥,應聲蹲在門口,管教稍有微訝,這傢伙進來不到一個月就忝列倉裡的管理層,直接坐到第二排,快趕上牢頭的待遇了,越是這種混得開的犯人,有時候還越招管教的待見,他臉色稍緩了緩,踢進了三個箱子,意外地,連查都沒查。鎖上門了。

  門一開就老實,門一鎖就亂,不過僅限於倉後亂說亂躺,倉前的管理層開始實行管理職權了,剛剛收到家裡東西了,有點不舍,又有點不敢不舍地,老老實實把東西交到牢頭面前,至於送的那些爛褲頭、牙膏之類,一古腦被牢頭扔回來,吃的,上繳,美其名曰統一分配,基本當領導牢頭的走狗吃得最多。天下從來不公,監獄也是如此。

  單勇早開扒箱了,成箱的方便裡,果真找到一張紙條,展開一看,知道雷大鵬的字,能認識的人不多,但寫出來的僅此一位,他笑著展開了:

  ……蛋哥,再過兩天你就蹲夠一個月了,昨天兄弟們一塊吃飯,吃著吃著款姐就哭了,她說你騙她,不得好死,後來大家都哭了,說你不值得這麼做。我也覺得你不夠意思,這麼大的事,咋不叫上兄弟們一起幹涅,要是一塊進去,你不也有個人陪著說話不是,萬一裡頭人欺負你,也有幫手不是,想起來都不想來看你,真你媽不算兄弟……

  單勇倚在角落裡,抹了把鼻子,酸酸的,不過又笑了,這個蠢貨依然沒什麼長進,你就不想連累他,他一點都不領情,恐怕得和兄弟們一塊蹲進去才舒坦。他頓了頓,繼續往下看著:

  來時候我爸讓我告訴你,他打聽到了,獸醫真得了精神病,剛判了,不負刑事責任,就你這事還懸著,好像是省裡的雷子(員警)不讓放,說你身上還有疑點,現在我爸媽、你爸媽,還有老柴,還有張衛華他爸,還有小蓋他兩個爸,都在想辦法撈你。你趕緊出來吧,你不在實在影響兄弟們心情,吃個飯唱個歌找個妞都沒心勁,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落款,雷大鵬。

  單勇把信紙疊起來,又勾起了對自由世界的無限懷念,即便一直努力適應著這裡的生活,而且適應的還不錯,可那種希翼著馬上就出去的心理每每在接到信時總是如此地強烈,他歎了氣,又把信從頭到尾看了遍。這時候,他聽到了王牢頭喊著:「單勇,把你的東西,拿走。」

  嗯,單勇此時才省得,剛過早晨,早飯未到,一夜肌腸軲軲正是所有人最餓的時候,瞧,滿倉二十一個人,有一多半貪婪的眼睛望著,現在沒人管沒人看的人犯太多,進這地方,基本就指望吃公家飯了。牢頭很節省,只怕那天全關進沒人探監的窮光蛋,所以備糧很勤快。探監送進來的,大部分都成他的存貨了。

  意外了,許是牢頭要提攜他,單勇笑著道:「王頭,您定的規矩,我得帶頭執行呀。」

  「算了,你外面送的東西最多,我這兒都快存不下了。你存點,省得蹲時候長了,沒人看你來了。」牢頭四十開外,是個老搶劫犯,拳頭硬,擱這地兒羈押快一年了,理所當然的老大。

  「那王頭,今天這東西我替您作主處理?」單勇附耳輕聲問,王牢頭看樣和單勇相交甚好,笑著點點頭,單勇一扭頭,卻是張臂一呼:「兄弟們,王大哥說了啊,今我這一份歸大夥分分……來,接著。」

  倉裡嗷聲四起,掌聲亂響,接著是一群大小爺們分著速食麵、火腿腸,還有兩桶大可樂,邊吃邊謝著牢頭,還有諂媚的,給牢頭倒上來一杯的,王牢頭接過抿了口,笑著看了單勇一眼,仿佛看接班人一般,以他看來,這豪氣,這眼力,他要一走,只要這小夥還在,恐怕下一任就得是單牢頭了。

  吃著的時候,王牢頭輕輕趨到了單勇身邊,兩人挨著水泥牆角坐下,這地方能迎接到第一縷陽光,坐下來,他笑著問:「別鬱悶,夥計,我看你快出去了。呆不了幾天了。」

  「咦?我都不知道,你都能看出來?」單勇驚訝了。

  「我這前後都蹲了十幾年了,進來一人,只要他告訴我案情,我說幾年,基本判下來差不離……你看你啊,就剛來被提審過三次,還都是大白天,這有半個多月了吧,都沒人問了。」王牢頭道。

  「這黑夜白天還有說道?」單勇愣了下。

  「可不,一般這個重罪呀,提審來的都是晚上,越重,提審你時間越長,我就見過,從倉裡提走,被審了七天才送回來的,送回來都快傻了,只會點頭說是……你呢,最長才半個小時,提審時候都是飯時,那是辦案員警瞅空來問問,說明根本不重。」王牢頭睿智地道。

  這個也恰是單勇期待的效果,哈哈一笑,直豎大拇指,又問道:「那您說,我還得坐多長時候。」

  「不長了,看見沒,管教這兩天都不查你那麼細了,臉色也好多了。」王牢頭道。

  「那是什麼意思?」單勇問。

  「哦喲,你不是笨人呀,這都看不出來,第一是有人打招呼了,他照應你呢;第二是你快走了,架不住收拾那麼緊了。要不你能塞進紙片來,真是重罪,連睡覺都有人二十四小時盯著,想自殺都難。」王牢頭道。

  看來還是當局者迷,單勇爽朗一笑,攬著牢頭,稱謝了個,兩人攀著交情,叫了兩杯可樂,牢頭一喊小廝,把爺的東西拿來,得,立馬有服務的犯人翻著把一包東西拿過來,好東西,煙絲。老大抽煙,前倉有望風,後倉有盯人,就見牢頭抽著攢下的破棉花、塞進去醫務室搞的消毒高猛酸鉀,一撮合,拿著膠鞋底蹭蹭蹭使勁一搓,噓噓噓吹著,一會兒火星就點了根手捲煙,美滋滋的一人抽一口,你一句我一言,開始大擺龍門陣了。

  那兒也有那兒的樂趣,平時沒事就是各類犯罪方式以及技巧的交流,盜竊的給大夥演示怎麼偷、搶劫的教新人怎麼搶,造假證的告訴你,需要準備多少種材料,還有個雞頭,進倉主要都大夥如何看臉識B,如何操到高潮迭起,也就他的教學最受獄友歡迎,連進門的一頓殺威拳也免了。

  隨著眾人哄笑,單勇突然在異樣想,說不定出去之後,會很懷念這兒的※※※

  ……

  今天是幾人結伴去看守所給單勇送吃的,約好了,看完蛋哥,回頭再到響馬寨上看看乾爸媽。

  車到山腳,熟悉的路,小蓋這一月已經來了若干次了,他停下車,向副駕上的張衛華使了眼色,張衛華又向後座使了個眼色,後座三個胖子肉擠肉,兩邊的大胖二胖開話頭,舊事重提了,大胖唆導著:「雷哥,一會見了乾媽,你就使勁哭啊。」

  「對,我眼藥水給你準備好了,要不現在先擠點。」二胖吃力地掏著口袋,果真是早有準備。

  這把雷大鵬給鬱悶的,瞪了兩人幾眼罵道:「我哭個毛呀?」

  「不是,您一哭,乾媽就只顧哄你,她就不哭了。」大胖栗小力道。二胖唆著:「對,上次不款姐一落淚,乾媽反而安慰她了。」

  「說定了,就這麼定了啊,二胖,給他擠藥水。」張衛華一揮手,下令了。

  「喂喂喂……」雷大鵬攔著,不迭地道著:「你們什麼意思麼?非讓我哭,你們不能哭呀?」

  「哦喲,乾媽跟你最親了,我們哭不管用不是。」二胖開著眼藥水,說話著就要給雷大鵬滴。雷大鵬火上來了,一把搶走了,肉拳頭咚咚先幹上了,小蓋回頭拽著勸著:「別內訌……咱這不是讓乾媽寬寬心不是,難道你不想呀。」

  「哦,那倒是。不過……不過這辦法太餿了吧,讓我哭,我哭不出來怎麼辦?」雷大鵬愣著道。

  栗小力勸上了,雷哥您就想想,蛋哥給關著,您吃不香睡不著,每週探監還得跑那麼大老遠,不難過呀。白曙光也勸上了,就是啊,雷哥,您就想想,蛋哥一進去,沒地兒借錢、沒人請吃喝,沒人請嫖,這日子過得多難呀,這得放聲大哭呀。張衛華也勸上了,你想想,蛋哥帶著傷進了看守所,肯定被人打得皮開肉綻,多悲慘呀。裡面可經常玩互爆菊花,說不定蛋哥都被人爆了,多麼痛苦,又痛又苦。

  不勸還好,一勸雷大鵬翻白眼了:「得了唄,他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少嚇唬我。就爆菊花他也是一號不是零號,他那樣黑不溜秋,讓你們爆你們不嫌嗝應呀,怎麼也得爆個白淨點的吧。」

  哄不住雷哥,這雷語一出,大夥一愣,卻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這笑的時候,卻不料雷大鵬多愁善感了,直得啵著,蛋哥吧坐就坐了,實是看著乾爸乾媽可憐,你說這老兩口守著山上連兒子也見不著,得多難過……得,小蓋發現契機,唆導著,就這樣想,趕緊,二胖,上點藥水,雷哥,今天全看你了啊,咱不看在蛋哥面子上,沖著乾媽,您哭一回,回頭你想怎麼宰,由你。

  「嗯,這還差不多。」雷大鵬既有傷心,又有欣慰,小蓋加緊時間開車上山,一行人簇著雷大鵬直奔農家樂,卻不料這貨掉鏈子了,進門時候大聲慣常地大吼著:「乾媽,在哪兒呢?我來給你哭來了。」

  一幫哥們,差點被氣背過去。

  滕紅玉從屋裡奔出來時,眼睛紅紅的,看著這麼多人來看,觸景生情了,抱著傻乾兒子邊噓唏邊流淚,這倒好了,除了雷大鵬,其他人倒都哭了※※※

  ……

  六月三日,這一天也是潞州民俗文化館落成典禮的一天,規格很高,省文化界知名人士來了不少,不過並不算熱鬧,一個簡單的剪綵儀式,之後又有一個有關潞州「俠」文化的研討會,還有一個潞州民俗文化叢書的發行儀式,大型藝術片《魅力潞州》的封機儀式也將於第二天開幕,司慕賢被這些雜事忙得焦頭爛額,直到會開的時候才清閒下來,一個淨是閒扯寒喧的研討開了足足三個多小時,就像專門等午飯時間一樣,快到十二時才散場。

  「左老……這邊請。」文化局的秘書奔上前,邀著走在最前的一位老人,這位是民俗館的捐贈者,也是今天的主角,專車是市府派的,左南下卻是有點心不在焉,視線所及之處,他搜尋著熟人,不過沒有看到,他問著文化局那位:「籌備組有位叫司慕賢的,他在嗎?」

  「他在佈置下午的會場。」

  「哦……喲,許部長,來來,咱們坐一輛車。」

  終於看到位熟人了,胖乎乎的許部長,沒有什麼變化,笑意盈然地攙了把左老,直上了車,車隊緩緩而行,左南下異樣地問著:「小許,我沒記錯吧,你們這位市長,王澤厚……從晉中調過來的。」

  「剛換的。」

  「那市委書記好像……」

  「也是剛換的。」

  「還有招商局,好像……」

  「也是剛換的。」

  連連幾句剛換,聽得左老蹙眉了,訝異地看著許部長,許部長把其中緣由一講,因為洗錢案的浮出,潞州市委裡原副書記逃至境外,招商局的那位被雙規了,一起落馬的大大小小官員足有二三十位,領導班子來了個大換血。可不得換得左老上次臉熟的已經沒幾個人了。

  「哦,這樣啊,好歹還留了幾個,要不生打生的,我都不知道怎麼稱呼呢。」左南下啞然失笑了,許部長卻是自嘲道:「放心,一定有熟人,像我這號清水衙門的,想犯錯誤都難。」

  「呵呵,兩袖清風,或許是為官之不幸,可卻是為人之大幸,我得效仿叔向,向許部您來個賀貧啊。」左南下開了句玩笑,許部長卻是一副愧不敢當的訕笑,看看左老依然這副鶴髮童顏,忍不住羨慕要能活到這份上那是於願足矣,不過有點奇怪地問左老:「左老,這次怎麼一個人來潞州?」

  「不是一個人,小女有點其他事,不等她了,隨她去吧。」左南下談及此事,卻是訥言了,明顯看到了有隱憂。許部長沒敢再多問。

  車行不遠,直至凱萊悅大酒店泊下,歡宴重開,只不過故人難再,官場的變遷之快實在令人目不暇接,心裡有事,這頓飯卻是讓左南下吃得也興味索然。

  ※※※

  「慕賢。慕賢。」

  「哎,怎麼了?劉科長。」

  「有人找。」

  司慕賢從樓上的會議室探出頭來時,兩眼驟然睜大了,緊張地往樓下奔,一步幾個樓梯,差點栽一跤,等下樓快跑的步子卻慢下來了,沒來由地一種畏難情緒黯黯襲來。

  是左熙穎,一襲長裙的師姐還像在學校所見那麼出眾,恬靜的、鬱著淡淡憂色的臉龐,顧盼生憐。淡雅的、潔白的裝束,反襯在這個文化館這個古老的建築下,顯得那麼的驚豔,不少同事都伸著脖子從窗戶裡看。遠遠地她笑著招手,問著司慕賢道:「怎麼了?不認識我了。」

  「師……師姐,您怎麼來了?」司慕賢脫口道,一脫口卻覺得自己白癡了,民俗文化館落成典禮,有左老來,師姐肯定跟著來了。

  「不該來,還是不歡迎來?」左熙穎笑著問,露著潔白的貝齒,司慕賢訕笑了笑,走到了近側卻是搜腸刮肚,不知該說句什麼來了,反是左熙穎很大方地道:「陪我走走吧,在潞州我幾乎沒認識的人。」

  「好的。」司慕賢拿著電話請了個假,兩人踱步出了文化館,半晌無語,在看到左熙穎那麼落寂的神情,司慕賢不知道心中泛起個什麼念頭,鬼使神差地道了句:「他……他還在裡面。」

  「我知道。」左熙穎輕聲道。

  「這次事情很麻煩,一時半會放不出來。」司慕賢又道,本來覺得如果有辦法斷絕師姐和單勇的來往,他一定會做的,那樣也許對兩人都不是壞事。

  「我知道。」左熙穎又道,歎了口氣,揚起頭,攏了把秀髮,想是難以找到一位訴說心事的人,找司慕賢這位故舊來了。她打破著沉默問道:「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連我父親也瞞著我,我以為他碰上一位好姑娘,樂不思蜀了。」

  司慕賢笑了笑,沒成想師姐也看出單勇這得性來了,他於是把自己知道的,詳詳細細地說了遍,其中諸多關節他也說不太清,不過帶人鬧事是真的,在驢肉香捅人也不假,嚇死個富家翁早哄傳開來,還有一位腦溢血沒死,可落下口眼歪斜走路不利索的毛病了,之後就被關進去了,寥寥幾句,用語不多,司慕賢感歎道:「……就這些,從我認識他,他就在處心積慮要找回自己失去的東西,我開始以為他會在生意上打敗對手,不過後來越走越偏遠軌跡了,發展到現在這個境地。」

  「你怎麼看他?」左熙穎問。

  「我怎麼看?很重要嗎?」司慕賢有點不解了。

  「當然,以友識人。」左熙穎笑道。

  「我覺得吧,即便他的方式是錯的,他做的好像也沒什麼錯,那些害他的、侮辱他的、搶走他的家產的,就即便不受到審判也應該得到這種報應。只不代價太高昂了。也就是他,有那種敢賠上自己的勇氣,這方面我們都不如他。」司慕賢歎道,雖然不齒蛋哥的行事作風,但心底對他的仍是同情和理解,他說完了,看了默然的師姐一眼,突然很難得地求了句道:「師姐,能幫幫他嗎?」

  「也許能幫到,也許幫不到,我父親的能力畢竟是有限的,而且這事違反他的做人原則。」左熙穎緩緩道,臉上的憂色更深,又補充了句:「同樣的是,單勇也很原則,他根本不會希望是我幫他。」

  「那你希望他蹲在監獄裡?」司慕賢問。

  「不希望,不過要是他連對自己所做的事負責的勇氣也沒有,那他就真一無是處了。」左熙穎道,柔軟中帶著幾分剛強,這句另類的話登時讓司慕賢對師姐刮目相看了,他突然明白為什麼蛋哥能勾搭上貌似天人的師姐了,因為兩個人都是彼此公平的看待對方,誰也沒有居高臨下。

  「老大值了。」司慕賢感歎了句,心裡異樣的,對於單勇不是同情,而是羨慕了。左熙穎沒有看到司慕賢這個表情,回過頭來,把自己的來意說出來了:「我來找你,是請你幫我辦件事。」

  「您說。」

  「告訴他,我來過了。」

  「還有呢?」

  「沒了。」

  「沒有了?」

  「對,告訴他,我來過了,告訴他,就即便他做得是對的,也不會有人希望看到他這樣。我爸爸曾經教我說,活著也是一種責任,不僅僅對自己,對他的親人、愛人,都有責任,我希望他心裡有責任,而不是仇恨。」

  左熙穎的黯黯地說著,說著的時候,不自然地拭了拭眼角,悄無聲息地掩飾過了那微微的失態,直到告辭,走遠了,司慕賢還在原地癡癡地看著。

  其實他也不希望這樣,他希望,再回到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看著老大騎著電單車帶著師姐招搖過校,那得瑟勁,比雷大鵬還拽。要是那樣該多好,或者他也又想起了自己心裡那位,也是半個多月未聯繫了,這生活中的不如意,為什麼就會這麼多呢?

  ※※※

  左熙穎沒有陪父親出席儀式,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轉悠了一個上午,除了見了見司慕賢,就是無聊地乘著計程車沿著英雄路、城隍廟、商鋪路看了閑看了一圈,幾個似曾熟悉的地方她讓司機停了停車,她似乎在找尋曾經心裡湧起的那份激情和感動,卻不料喧囂的街市,似乎已經沒有容納記憶的地方,看到的只有煩亂,徒增傷感而已。

  和單勇失去聯繫很久,她還是無意中從父親和別人偷偷摸摸的通話中才發現端倪的,之後問過姐姐,語焉不詳,隱約是一個血淋淋的故事和現場,超出了她的承受力,似乎還逼迫著一位商人的女兒揮刀自傷,她在猶豫,是不是自己見到的都是假像。是不是自己一直看到的是錯的。其實也父親也在猶豫,這次來潞州,都不準備帶她來。

  午時的時候回到了凱萊悅酒店,直上樓層,剛剛回到房間敲門聲起,她起身開門時,是父親已經回來了,沒有說話,側身讓父親進來,關上門時,左南下訝異地看著女兒,有點不放心地問:「一上午,你去哪兒了。」

  「沒去哪兒,見了見司慕賢。」左熙穎道,快步走到床前,把自己咚聲扔到了床上。

  「熙穎,這事我問過市里幾位領導了,飯後政法委的張書記專程給我打了個電話,應該還在審查中,畢竟死了一位富商,還有一位剛脫離危險,事情沒有那麼快解決。」左南下緩緩地道,沒來由地也有幾分傷感。

  「不管他,別在我面前提他。」左熙穎的臉埋在枕頭了,鬱鬱地說道。

  「好,不說了,和你相比,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恐怕你我都接受不了他的行事風格。」左南下幽幽說了句,女兒不忿,小性子似地又嘟囊了一句別提他,他歎了口氣,起身了,知道這事恐怕就勸也難解,囑咐著好好休息,他輕輕地離開了,在閉上門的一剎那,他聽到了女兒嚶嚶的哭聲。

  誰說左老活得瀟灑,這鬧心事,也讓他一時為難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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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10:37: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吃貨們的奮鬥故事 第113章 歸期未定已有期

  轟……

  一聲定向爆破的巨響,灰塵彌漫間,把屹立十數年的西苑冷庫夷為平地。

  本市的大報小報對這一市府欽定的新聞給予了連篇累牘的報導,因為是左氏化工旗下的一個子公司,又有左老多年熱心公益的名聲,報導一出,贊聲一片。

  不過私下裡,更多的人在津津樂道著冷庫背後的事,這座冷庫本身是集體企業,隸屬集體制的區副食品公司,上世紀末被幾個敗家官員變賣給私人,之後又因為債務糾紛落到了世龍驢肉經營公司的名下,卻不料未隔一年,又重回原主人手中,此事引發的官司還在進行中,除了冷庫變遷,尚有原冷庫庫存的凍肉被侵吞變賣一事城區法院已經介入調查,糾纏幾方官司已經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又有人聚集在世龍驢肉公司鬧事。

  冷庫爆破了,可它的餘事未了;方萬龍已死,可他的身後事,照樣難了。

  冷庫巨響之前,也有人放了一顆炸彈,是原驢肉香總經理陶成章隻身到城區公安局自首的事,他的投案揭了數個讓人瞠目結舌的黑幕。經查,原冷庫的庫存的兩千噸凍肉確有其事,陶成章聯合鑫榮肉聯、世龍驢肉兩家公司通過原經理趙紅旗的暗箱操作,把庫存轉移並變售,所得贓款三方私分。

  不過令人結舌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後來贓款的去向,據陶成章交待,所有贓款均被後來的廉建國以捅出此事要脅,不但劃走了兩千余萬款項,而且逼迫其簽訂了驢肉香股權的轉讓協定,慣常的模式,小賊鬥不過大盜,不獨是他,連錢中平也未消化掉贓款便被廉家收羅了個乾淨。

  撕破臉了,無所謂了,陶成章還舉報自經營驢肉香以來,廉建國不但暗中讓兒子佔有經營股份,而且數次將不等額款項匯入驢肉香的經營帳戶,以收入形式向時在境外的廉捷支付,他提供了數份錄音資料以及大量的帳目單據。

  說是自首,更甚舉報,這很容易讓人聯繫到,老子趁下臺前撈一筆,成全兒子以後的商途。辦案人員找到還在醫院的廉建國時,口眼歪斜走路哆嗦,見到辦案的上門,乾脆神志不清了。既然辦案,當然也不缺辦法,因為這些事,現在幫著廉家說話的已經齊齊失聲了,這麼只死老虎,可比落水狗打得還容易。之後就出了城區法院封存了驢肉香所有相關帳目、凍結了所有帳戶。

  此中爭議不僅限於陶成章和廉家,另有一家委託律師也在訴訟,起因為原驢苑酒樓的轉讓合同並未執行,訴方要求歸還酒店,並負擔賠償,代理方是省城來的律師,而委託人,還在看守所,姓單名勇。

  牆倒眾人推,陶成章之後,又有錢中平自首,此人據說剛從醫院出來,因為捅人的事患了輕度恐懼症,到公安局一五一十交待去了,不但交待了廉建國逼他出錢出股份的事,還把自己偷稅漏稅,屠宰病死驢肉的事全倒了個遍,聽得接待人員也嗝應。這人公安局都沒滯留,派了兩名員警,小心謹慎地送回了家。

  又過兩日,因為訴方的暗地使勁,城區法院依法對世龍驢肉公司的部分財產進行了查封。

  明眼人看得出,在潞州驢肉市場屹立數年的鐵三角,隨著方萬龍的死和內訌的四起,即將轟然倒閉了。

  七月六日,柴占山在左氏化工的奠基現場是坐著他那輛很拉風的悍馬走的。他見到了梁總,見到了傳說中梁總那位神通廣大的夫人,也僅僅是見到這兩人而已,曾經在這裡爭來奪去的人物基本上已經銷聲匿跡了,繁華之上的地方,只余了這些永遠高高在上,永遠笑在最後的人。

  「怎麼樣,柴哥。」司機問,從來不多問的司機似乎對此事很關心。

  「媽的,就會前見了個面,不到一分鐘,不過他答應了,好歹老子混了幾十年了,這點面子他總是要給的。」柴占山坐到了副駕上,不屑地說道。

  是單勇的事,他通過秦軍虎打的招呼,那位這回是真出境了,帶著錢大搖大擺地走了,無非是臨走賣了個好而已,本來是個連環局,先賣西苑,後買驢肉香,誰可知被那兩刀捅得七零八落,驢肉香被法院封了,最終的落主恐怕就梁董也未必能染指到了,梁董對此雖有不悅,可也不願意惹像柴占山這號地頭蛇,只能勉為其難答應了。

  奠基的現場很熱鬧,柴占山看了幾眼,收回了眼神時,司機看著他,他默然地道了句:「走吧,去頤龍灣。」

  車轟然而起,吼著駛離了還未硬化的路面,揚起了一片塵土,柴占山狀似自言自語地道著:「這人吶,不能太貪了,連秦老虎也學會低調了,拿了左氏化工付的錢悄悄就走了,我想呀,他估計是能賣多少算多少,卷上點錢養老去……呵呵,武子,你說我是不是也該退休了。」

  「柴哥,您不剛奔四嗎?這就準備急流勇退了?」司機笑了。

  「都奔四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要是活六十,都去三分之二了,還沒准能活那麼大麼……嘖,武子,要是現在讓你退休,你幹什麼去?」柴占山問。

  「柴哥您笑話不是?我這拖家帶口上有老、下有小,敢閑下來嗎?」司機笑了。

  「別開車了,我給你介紹個好生意……開個水站,自己當老闆,我給你墊本,你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和小蓋聊時候才聽說的,那玩意挺來錢的,一個送水工,一個月都掙兩千多,你要招上十幾個送水工,包一片好地方,一個人一個月給你掙千把塊,刨去開支,你收入就差不多上萬了……比給我開車強多了。」柴占山異樣地談起生意來了,司機苦著臉問:「柴哥,我……我那兒做的不對?您這是……要趕我走?」

  「你說對了,就是趕你走,不過是讓你自立門戶,別跟著我朝不保夕的,有天我照應不到你了,你一家子老少生活可怎麼辦?就這麼定了,建站本錢算我的,你要實在不是那塊料,那算了,再回來給我開車吧。」柴占山道,向來說一不二,不過這回,聽得出是關照。

  這話卻是讓司機笑了,笑裡又有點酸酸的味道,許是柴哥真的有點厭了,或者也許是看到了樊五義的下場早做打算了,不管怎麼著吧,要分時,總是讓司機有點難受。

  路上打了個電話,不多會到了頤龍灣會所,李家兄妹倆恭迎在門口。兩個人,怎麼看怎麼有點像如喪考妣的樣子。

  此中原委司機多少知道點,秦軍虎建這個會所用的是李家兄妹,可會所的真正所有者卻是柴占山,除了應召的女人,負責保衛、接送的都是柴哥的班底子,有些人還是武子的戰友,這個會所,是秦軍虎投資向柴占山買一條歸路的代價。

  而現在,事情了了,柴總要收回了。

  下車幾步到了門前,柴占山偌大的高個往門前一站,李玫蓮兄妹倆無言的前行領路著,進了會所,直上三層辦公房間,開著保險櫃,厚厚的一摞帳目往桌上一放,李玫蓮道著:「都在這裡了,會員的名錄,個人資料,還有這幾個月的經營帳目。」

  「哦……」柴占山嗯了聲,看了看已經收拾好的行囊,像要遠行,他此時甚至有點不忍地看看這兩位,辛苦一塊,白忙乎了,沒有盤下驢肉香,什麼設計都成泡影了,兩兄妹垂頭喪氣著,淘金的失利讓兩人的前景黯淡了不少,柴占山隨意翻了翻,貌似隨意地問了句:「老秦難道沒有給你付點安家費。」

  「沒有,賣西苑冷庫和我們可無關,我們也沒臉要。」李鵬宇道,懊喪得很。

  「可憐我們不必了,我們還不至於餓死。」李玫蓮笑了笑,有點自嘲。

  柴占山並沒有給予同情,他擺了下手喊了句:「集合人。」

  武子應聲而去,兩兄妹以為要送他們走了,卻不料柴占山道著:「出來混的得有這個自覺,能拿多少,憑的是實力,而不是感情和道義,咱們都是棋子,包括秦軍虎也是,用不著這麼難過,有一天你們站在峰頂的位置,也會這樣操縱其他人的。」

  「謝謝,是我們無能,怨不著誰。」李鵬宇黯然了一句,臉色有點蒼白,柴占山關切地問:「以後有打算嗎?」

  「暫時沒有,走著看吧。」李鵬宇道。

  「那玫蓮呢?」柴占山又輕聲問。

  「柴哥,你要想收留我們兄妹,我們可感激不盡了,正愁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呢。」李玫蓮笑道,像故意撐柴占山一樣,她也知道,和這個投資七百萬的會所相比,自己就再花容月貌也不足讓柴總動心。

  「我正在此意。來,看窗外。」

  柴占山一招手,踱了兩步,窗外、樓底,已經聚集了二十餘名保安和十幾名留守的女服務員,男的是柴占山從維特抽調的班底,而女人,卻都是李玫蓮從各地召來的,精肥燕瘦,各有千秋,怨不得這個會所讓潞州不少有錢的傻爺們流連忘返了。

  兄妹倆異樣地對視了眼,不知道柴占山何意,就聽柴占山道著:「精神面貌很好,說句難聽話啊,我是個產業工人出身,除專業以外什麼都不懂,這輩子做唯一生意就是皮肉生意,可我到現在都做不好……不過我發現一個比我做得更好的。」

  他笑了,饒是李玫蓮風塵味濃,也為之稍有臉紅,李鵬宇是兩眼發亮了,聽到老柴的弦外之意了,果不其然,柴占山邀請著道:「反正二位也沒地方去,會所玫蓮你繼續經營怎麼樣?利潤咱們雙方五五分成,如何?」

  李玫蓮深吸一口氣,眼亮了,緊張了,興奮了,仿佛落水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黑暗裡看到了抹亮光,她還沒回答,柴占山又對著李鵬宇道:「李總,我還想聘請您當維特的經理人怎麼樣?你千萬別懷疑,我真不是別有用心,這些年熬得我心力交瘁,還真想歇歇,也別以為是樁美差,每年光房租、裝修、水電以及上下打點的開支就得上百萬,我不付你薪水,從盈利裡拿分成如何?」

  李鵬宇也驚訝了,這不啻於拱了送了個大蛋糕,誰不知道色情業那是日進鬥金,而有老柴坐鎮維特數年的底子,那簡直是坐著數錢的生意。

  「柴……柴哥,您這是……」李鵬宇結舌了,有點不太敢相信這麼大的好事了。即便以前也算個富家,可現在窮途末路遇上這等好事,還是讓他一時驚喜得無以復加。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能,在柴占山看來,這兩位不但能召來女人,又能以這種身份搭上樑董一線的,肯定也算是非常之人了,特別是李玫蓮本身就在數家會所當過領班,這種人才,豈能不讓同是做皮肉生意的老柴惺惺相惜。

  或者,還不止于此,柴占山笑著道:「這是生意,你非要問我個結果的話,就是,路可能走絕,但事不能做絕,真把你們二位掃地出門,不管別人怎麼樣,我是做不到。走!」

  一句話,後面的兩位機械地跟著柴占山的腳步,直至門廳,三人站在會所集合的人群面前時,這時候那班女人才知道一直以來不聲不響的這位才是老闆,都投之以異樣的一瞥。柴占山沒理會,朗聲道著:「我聽說這段時間人心惶惶,走的有、說小話的有、準備走的也有,我在此聲明一句,盛世會所不會變,所有的經營和服務不會變,當然,經理更不會變……要變的,是你們的收入,會越來越高。」

  一句了事,掌聲四起,這動員的直指要害,聽得一干服務員可了勁地鼓掌,柴占山伸手邀著李玫蓮動員,自己卻是悄然退過一旁,等李玫蓮安排完畢,那輛車早已走遠了。

  兄妹倆沒想到峰迴路轉,那份感激之情,足以激勵他們在皮肉生意上再展宏圖了。

  車上,司機又異樣地看了柴占山一眼,好幾次欲言又止,今天的表現很出乎他一直以來對柴哥的認識,仿佛變了個人一樣,比如在頤龍灣,他以為會全盤接收,卻不料把一半分給了那兩位。柴占山似乎窺得了司機的心事,笑著問:「武子,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就覺得柴哥,您和以前不大一樣了。」武子笑著道。

  「人都會變的,說不定將來我會變成慈善家的,就像很多黑事起家發財的爛人一樣。」柴占山嚴肅地道了句,惹得司機好笑了,以前都沒發現柴占山還有這號黑色幽默,他問道:「柴哥,我都沒發現您什麼時候變了。」

  「呵呵,是在我遇到另一個爛人的時候變了……去潞城看守所,看看那個爛人去,聽說那傢伙在裡面混得不錯,快當牢頭了。」柴占山笑道。

  「是嗎?那咱們這是賀喜去?」司機也開了個玩笑。

  「對,賀賀去,雪中送炭可比錦上添花強多了,等有天出來,那可是份還不完的人情。哈哈。」

  柴占山爽朗地笑著,似乎對於單勇被關著並不介意,似乎對於單勇的複出,同樣不存在什麼憂慮。

  ※※※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一晃一個偌大的洗錢案漸漸在眾人的口中也失去了新鮮,平靜的生活中人們都渴望激烈,但激烈過後,細咂之下,又有點乏味了,翻來覆去還不就是為那倆錢窮折騰,有錢人的遊戲,對於一輩子都見不到那麼多錢的屁民來說,扯淡過後,緊接著就是淡忘。

  一晃到了六月十五日,天氣漸漸炎熱了,轉眼專案組在此地駐紮月餘,案子也接近了尾聲,前一天迎來的案件偵破的高潮,省廳專程派人到一線慰問堅守崗位,偵破重大案件的幹警,慰問團前腳剛走,又有部裡的表彰電報傳來了,私下裡,省廳這一干遠赴潞州辦案的幹警都是數著參案組長、副組、協調一類的人物,回去後能升個什麼職,當然,呼聲最高的莫過於郭文波組長了,本來是反劫專業的,一不小心撈了這麼大個功勞,連坐鎮省城的同行也眼紅了。

  這一天,郭文波按部就班的安排完預審、總結、清點任務,散會時,叫住了刑事方面的同行,補充了一下嫌疑人的安置問題,到現在為止,抓了多少人,恐怕連他專案組組長也說不清了。等同行給了一張細長的單目,包括涉案相關人員的名字,粗粗一數,上百人了,狠狠地嚇了郭文波一跳。

  「抓緊時間儘快清理,案情不重的,區別對待,這一把抓,又得多少人超期羈押。」郭文波煩燥地看了眼,扔過一邊了,頭有點大。同行收拾著名單,不經意道了句:「郭組,這幾個案件關聯人怎麼辦?」

  遞上來的單子,也有十幾個人,郭文波又重新掃了一眼,翻著檔案,同行小聲道著:「裡面有幾個人,地方上說情都說到省廳了,問題倒也不重,就是和樊五義的帳戶有大額資金來往,查了下,都是些斥借資金的帳戶,不是借給樊五義放貸,就是借樊五義的高利貸,部分已經清退回資金來了。莫督的意思是……」

  「該放就放吧,這些頂多是法人代表,背後的老闆還沒准是誰呢,查也查不出個什麼樣了。」郭文波拿著筆準備簽字,莫督是省廳直屬上級,那面子終究還是要給的,不經意間,看到了名單中間有一個熟悉的名字:單勇。

  他停了,細細思忖著,終於想起這個被遺忘了名字了,不簽了,手咄著名字這兒:「這個人怎麼也在名單上?」

  「王市長通過氣,也是莫督加上去的……我看了,這個人是因為傷害案被滯留的,不是咱們的案子,不過後來發現綁架案的疑點時,您不下令傳喚這人嗎,誰可知道這人當時就關在看守所呢,問了兩次也沒問出什麼來,而且他根本就是槍案的受害人……案情也不那繁複,就是因為心裡氣不過,乾脆找了捅了事主兩刀,就那廉捷……輕微傷。」

  「這什麼跟什麼呀?我怎麼聽著這麼亂?不是咱們案子,怎麼讓咱們放人?」

  「不是,郭組,您聽我說,本來捅人了就捅了輕微傷,捅人的又是精神病,給強迫治療去了,本來他沒事了,不過又和綁架案糾纏不清,那事咱們再沒往深究。可他又犯這事,地方上市局考慮那事的影響挺大,就先關著了,一直關到現在……現在倒好,也沒人告他了,還被關著。」

  「那現在幹嘛又讓咱們放?」

  「咱們不發話,他們不敢放呀?所以就推給咱們了,莫督本來不接,不過有那個王市長和咱們廳裡領導通了氣,好像還有左氏化工給他說話了,就個順水人情嘛。」

  看來是有人說話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辦案的通例,涉案不重,一般都睜隻眼閉隻眼。不過因為這個人又是市長、又是省廳大員發話,郭文波還真不敢不慎重了,而且他很奇怪,查背景時候,沒覺得這個人很特殊啊。

  郭文波想了想,考慮是個無關大局的小事,考慮到上面領導的面子問題,又考慮到案子已到尾聲,還考慮到會不會對自己有所影響,想了一會兒,拿起筆,簽了一行字:

  同意!請外勤組會同地方部門對嫌疑人仔細甄別。

  簽字,走人,郭文波愣著眼,套著筆套,他在想那件綁架勒索案中的重重疑點,廉家父子,和廉家父子相關的商戶、他背後的官員,還有官員牽涉的樊五義,這好像是一批,而另一批,仿佛有一隻看不到的手,在遙控著一場對決,標準是特點是一點點的剪除了廉家的羽翼,比如抓了那幾位開槍的、比如捅出樊五義的黑金、比如假借他人之手捅了廉捷、比如讓方萬龍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死於非命,似乎處處可見史家村刁民的影子,而那些上無片瓦,下無餘財的老百姓,又恰恰是專案組全部忽略了的。

  或者,是有人故意讓忽略的,試問讓員警揪住了價值十數億的洗錢案,誰還會再考慮那個蠢到家的綁匪,連贖金都沒得手。洗錢案牽涉到了這麼多的高官鉅賈,都顧著自保,誰還會在意那兒出了紕漏?

  快結束了,這個全域才看全了,如果不幸言中的話,那這就不是員警的功勞,也不是正義的伸張。而是黑吃黑,有人故意讓員警揀了便宜……這個想法想得郭文波一身冷汗,不過,在這個即將結束的時候,如果有不同的聲音敢去抹煞專案組的功勞和成績,敢去質疑省廳對本案已經形成的定論,他知道後果。

  於是,他沒往下想,也沒有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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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吃貨們的奮鬥故事 第114章 舉杯相慶出囹圄

  咣……咣……鐵門響了兩聲。

  牢頭一扭頭,機械地喊了句集合。一倉嫌疑人動如脫兔,眨眼在通鋪床上各就各位,坐成了方陣,仰頭、挺胸、目視前方,背手,比幼稚園小班訓練得還老實。咣聲鐵門大開,管教那張死人臉現在眾人面前,眾犯齊齊呼了一聲:「管教好!」

  這是18號模範監倉王牢頭的創意,這個總能讓管教心情為之一好的創意後來在全所推廣。終於,大家看到了管教臉上的笑容,放心了,總不至於再叫幾位管教提著電擊器進來,橫挑鼻子豎挑眼,把倉裡為數不多的存貨給抄走。

  笑了,管教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高興,王牢頭卻是眼色一喜,知道有人要走了,是出去,不是被逮捕或者直接上開往勞教場的車,否則那會如臨大敵。果不其然,管教喊了聲:「0047,單勇,收拾東西。」

  就等在門口,好急,單勇一下被猝來的幸福沖暈了頭腦,還是後面的幾隻腳連踹他才省過神來,慌亂地收拾著東西,也沒什麼東西,就點換洗衣服和衣服裡牢頭給塞的火腿腸之類,一把提起包袱,又想起什麼來,包袱一扔,人直接出去了,裡面那些難兄難弟,更需要這些東西。

  到了門閉的一剎那,單勇吼了句:「兄弟們,後會有期。」

  裡面一片猙獰的笑臉喊著「歡迎再來」,夾雜著一陣笑聲,門……關上了。

  出了倉門就蹲下,有事先舉手喊報告,這是規矩,單勇剛蹲,管教難得的和顏悅色道著:「不用了,從現在開始,你已經不是嫌疑人了,跟我走。」

  出第一道門,簽字,驗明正身。換了位獄警,單勇回頭看了看那位鐵柵後的管教,笑了笑。那根本不是一張死人臉,像天使的臉。

  出第二道門,搜身,查有無夾帶,不過比進來時查得松多了。

  第三道門,簽字,發還入獄時繳的東西,錢包,手機,鑰匙。一切按部就班,在這兒已經習慣了那一張張沒有表情的臉,繼續前行,離那扇數米高的鐵大門近了,武警開門的一剎那,那位帶著出來的獄警站在門口回頭了,一樣是那麼不帶感情色彩地對單勇說道:

  「恭喜你,你自由了,希望你在這裡學會了珍惜它!請吧。在我們這兒告別,不用說再見。」

  「感謝政府,感謝管教。」

  單勇機械地說了句,一步已經踏出了門檻,門咣聲關上的一剎那,他沒來由地被剛才的話感動了一下下。

  一剎那,清醒過來了,幸福來得如此突然,他揚著手臂,瘋狂地跑了,放聲的尖叫著,張臂迎著的方向,全身盡情地沐浴在夏日暖暖的陽光中,從來沒有感覺到,連這樣的陽光浴有一天也會讓人如此覺得來之不易,也從來沒有感受到,監舍外的空氣是如此得清新,讓他忍不住大吼大叫,奔跑了好遠,他興奮地一骨碌躺在地上,聞著路邊泥土的氣息,伸手揪了跟草棵,眯著眼看著刺眼的陽光,也從沒有像現在一樣,感受到自由如此地珍貴。

  「咦?怎麼沒人來接我。」

  強烈的自由感稍稍消退的一剎那,第一個感覺襲來,讓他稍有失落,不過一想倒也無所謂,都出來了,還怕回不去怎的。

  他一骨碌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沿路走著,這兒來過,看守所這條路離最近的車站不過五公里,那兒乘車回市區頂多一個小時,剛走幾步,嘀嘀的喇叭聲在身後響起,他不經意回頭,看到輛警車,沒搭理,現在可是坦蕩爺們,政府都釋放咱了,可不像從前了,一瞅著警車小心肝就哆嗦一下。

  卻不料那警車像故意的一樣,又追近了幾米,嘀嘀摁喇叭,單勇停下來,瞅了瞅。那車也停了,趙家成從車裡跳下來,笑著問:「單老闆,怎麼,不認識老朋友了。」

  「趙隊……呵呵,這麼巧,不過我可沒時間,忙著回家呢。」單勇轉身走著,最不願意搭理的就是員警。趙家成信步上來,招手讓車在後面跟著,單勇不緊不慢,趙家成也不急不徐,就像專為陪著單勇壓馬路來一樣,走了一段,單勇忍不住了:「趙隊,你這什麼意思?想把我送進去,那趕緊動手啊。」

  「呵呵,能把你送進去的只有你自己,可不是我的功勞,不過接你好像我有點功勞。」趙家成說著,遞了張單子,單勇狐疑地拿在手裡,卻是一張交費單據,羈押期間,伙食費每天五塊,住宿費兩塊,就住得這四十多天,都算了好幾百,這單子看得他啞然失笑,笑著道:「政府收費,就看守所這標準還算合理。」

  說著趕緊掏口袋,沒成想是人家代付的這錢,卻不料錢包裡只有兩張了,他一遞,趙家成沒接,笑著隱晦地道:「留著吧,不用了,當我還你個人情,咱們兩不相欠了。」

  「您沒欠我人情呀?」單勇愣道。

  「是嗎?那就當你欠我個人情吧。非要深究嗎?」趙家成笑道,那笑裡陰陰的,讓單勇尷尬地裝起了錢,還沒整明白這裡頭的名堂,不過下意識地跟著走著,趙家成卻是一仰頭對著陽光,貌似自言自語地道著:「人在得意時,高位重權、金錢美女都不足以讓人滿足。可在落魄時,清風陽光,甚至連新鮮空氣都是一種奢侈,你現在應該對此深有體會吧?」

  「嗯,有體會……喲,趙隊,您不至於感同身受吧?」單勇開了句玩笑。

  「呵呵,這座牢籠之城,我比你的體會深,不過對於犯罪的感受,恐怕不是我當員警能體會到的。真正對它體會深刻,應該是這座城裡關著的人。」趙家成道,回望了一眼森嚴的看守所,看單勇時,單勇似乎想到了什麼,他在想在監倉裡看到過的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接觸的形形色色的嫌疑人,那些人在高興的時候總會興高采烈地講講自己得意的經歷,就像人生的成就一樣,不顯擺出來,實在有點錦衣夜行了。

  他笑了,想起了王牢頭,這傢伙看得真准。犯罪到那份上,不叫犯罪,叫生活,是一種他獨有的生活方式。

  冷不丁趙家成問了句:「你對刑法很瞭解。」

  「嗯,當然。」單勇脫口而出,不過馬上省得自己失言了,一剎那又補充了句:「我考過律師。」

  「你的目的不是考律師,而是在找一個規避責任的途徑。」趙家成道,停下了腳步,這一刻,單勇也下意識地停了,反看了這位警裝鮮明的刑警一眼,他無從知道為什麼這傢伙一直陰魂不散的在背後,沒有好氣地道:「那又怎麼樣?殊途同歸,就考上律師,還不是為別人找個規避責任的途徑?趙隊長,你這麼巴巴地咬著我不放,我沒惹你呀?」

  「你要觸動我的底線,就不會現在這麼輕鬆了。」趙家成笑著道,看著單勇不服氣的眼神補充了句道:「就像有人觸動了你的底線一樣。你會讓他們很慘,對嗎?」

  單勇瞪著眼,眼睛裡的黑珠子來回轉悠,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於是乾脆不回答了,很多事是經不起深究的,而面前這位穿官衣的,可不像那些黑澀會份子敢胡折騰,不過他似乎並沒有從趙家成的語氣裡聽出敵意,這點是讓他最納悶的事。

  「其實仇恨毀掉的不光是對手,還有你自己,它會毀掉你的良知、你的親情甚至於你的自由,它會把一個良善的人變成野獸,變成畜牲……不管你怎麼尋找規避責任的途徑,最好的辦法還是不要去觸及它,不要再回到這裡來……其實,化解仇恨最好的辦法是寬恕,寬恕比報復更需要一個人的胸襟。」趙家成背著手,輕聲道。單勇蹙眉了,沒想到面前這位貌似粗線條的爺們還能說著這麼觸人心弦的話來,不過這個時候,對單勇而言,已經沒有什麼仇恨了,他兩手一攤道:「那,我現在寬恕所有人了……如果一味要夾著尾巴做人,我寧願不做人;如果把你放到我位置上,我想你也許會和我要做的一樣。」

  都是不服的眼神,看來在心理上有某種共通的地方,趙家成皺了皺眉頭,驀地噗聲笑了,究竟是他想說服單勇還是被單勇說服,現在好像不好判斷了。

  不過氣氛因此輕鬆了不少,兩人繼續前行著,都沒有說話,半晌單勇才問著:「趙隊,快到車站了,您不必陪著壓馬路了。」

  「好吧,你自便吧,你別誤會,我不針對你,也不是想說服你,當然,我也沒有期待自己有能力挽救你。路得你自己走,不過,還是別走上邪路。」趙家成道著,側過頭,面對面,看著單勇,他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樣,凝視良久才緩緩道著:「知道為什麼我傾向於把你放出來嗎?其實可以不放你,我可以找很多理由關著你,或者可以找很多疏漏釘住你……三個槍手出逃的那天晚上,你前腳報案,後腳就組織人手堵路,潞州的七個路口都有攔截,你是故意把他們趕到國道上,讓匪村裡老百姓攔住他們,我甚至懷疑,把人送進石灰窯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

  「呵呵,你無法證實。」單勇笑道,很得意。

  趙家成也笑了,仿佛他找到了心裡懷疑已久的答案,笑著道:「看來我沒有猜錯,如果是你的話,一切就非常合理了,你單個的力量無法實施報復,就用了很多年的時間把自己溶入到史家村那個刁民遍地的地方,為的就是有一天振臂一呼,應者雲從,帶著你的徒眾搬倒那位高高在上,和你不是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對嗎?」

  「你仍然無法證實,刑法中沒有猜測和推理這個字眼,它講得是證據,即便你能找到單個的人證物證,也形不成對我指控的證據鏈,即便籍此抓起我來,仍然不會定罪。」單勇嚴肅地道,學了N年,終於今天有義正詞嚴說出來的機會了。

  趙家笑了,笑著不屑地道:「單純遵紀守法的人是傻瓜,單純會依法辦案的員警,也是傻瓜。其實之於我,會有很多種辦法證實我的猜測,比如,我可以咬死當天晚上在高速路莫名其妙出現的張衛華,再在他們若干人手機通訊中,根據時間段找到關聯人,我相信,通話的另一端有你,那兒停輛警車,純為嚇跑三個槍手……雖然監控中只找到這麼一個和你有關聯的人,不過,已經足夠了。」

  單勇蹙了蹙眉,閉口了,和一個員警討論案情,那是找刺激,不但閉口,而且收起了得意的情緒。

  「你這個表情,看樣我說對了,其實人心都是肉長的,肉長的就有軟肋,比如朋友、兄弟、親情、家庭,都能成為你身上最易攻破的地方。以你的脾性,只要我咬死你那狐朋狗友中的其中一個或幾個,我相信,即便他們不承認,你也會不忍連累他們的……不要高估自己的智商和承受能力,你走得已經夠遠了,再遠就回不了頭了。」趙家成輕描淡寫,這是單勇入獄一個多月後他又幾次看數個路口的監控,無意中的發現,根據這些細節可以推斷到一些,但真正查實沒有那麼容易,可要憋著勁往查,也不算難,最起碼如果像他所說這樣,似乎不難。

  單勇眼睛睜大了一圈,有點驚訝了,也許確實有點高估自己的智商,如果真像他說的那麼做,單勇覺得恐怕自己真的承受不住,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做呢?」

  「呵呵,因為那些人,比你更該死。」趙家成異樣地說了句,不過同樣指著單勇道:「你也該死!」

  單勇下意識地後退了幾分,沒想到剛出獄就碰到這情況,不但被問得啞口無言,連火氣都給頂下去了,他怔了怔,攤手問著:「趙隊,您這是威脅還是恐嚇?」

  「警告。」趙家成背著手,訓小孩一般訓著道:「在我遇上的人渣裡,你還不算最渣的,下一次栽我手裡,就匪村包著你,我也會親手把你抓回來。」

  趙家成瞪了眼,不笑了,背著手朝後面跟來的車走去,這一番話,聽得單勇既有凜然,也有迷糊,有點想不太通,自己那兒又惹著這狗日的員警了,上車的一剎那,趙家成回頭又大聲問著:「你是不是覺得員警吃飽了撐的找你麻煩?」

  「不敢。」單勇搖搖頭,很謙虛。

  「呵呵,你敢得很,原因在這兒,自己找把。」趙家成伸手一甩,一樣東西扔上來,單勇不迭地接住,他上車,走了。

  車鳴著警笛,其實連曲直也搞不清為什麼巴巴大老遠來接一個出獄的嫌疑人,他隨意問了句:「趙隊,我怎麼覺得你對他好像挺特別。」

  「呵呵,他本來就很特別。」趙家成放緩了語氣,慢聲道:「還記得咱們第一次上門嗎?一個被老娘揪著耳朵,扇著巴掌的大男孩,那他的家庭觀念很重,如果不是環境使然,他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大多數嫌疑人走了犯罪道路,還不都是環境因素?」

  「對,不過他不同,他很有節制,最起碼沒有無所不用其極,最起碼留了很大餘地,最起碼手上沒有沾血。」

  「您說石灰窯那倆吧,我倒覺得救出來還不如不救呢,這幫官二代放社會上,還沒准多少好人得遭殃呢。不會是他幹的吧?通報裡不是說,樊五義組織策劃的?」

  「對,是樊五義。可你難保不了,又有一個樊五義快成長起來了。」

  趙家成笑著道,沒否認,沒肯定,閒聊一般,眼瞥著倒視鏡裡越來越小的單勇,他在想,也許自己是錯的,這個人應該不會,也應該值得他這樣做。

  單勇翻著一張舊報紙、上級檢查、領導講話、和諧社區、幸福生活,基本欄目幾大塊,這不像有答案的地方呀,翻到最後一張時,他愣了下,一個怵目的標題《我市警方端掉一個黑工窩點解救工人二十七名》

  是那件事,是下鄉收山貨無意中看到的,雖然誰看到也會義憤填膺,可他知道自己沒有那種能力,只能避而遠之。不過現在,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這位刑警會用這種另類的方式警告他而不是釘死他。

  因為再炎涼的世態也涼不透人心,總有一個地方是熱的。

  ※※※

  雞鳴的三遍起床,收拾庭院,倒垃圾,摘菜,早飯過後準備午飯。

  相對安寧的響馬寨每天的生活程式就是如此,不過對於老單家而言,因為兒子的入獄改變了許多,這些日子早不開門做生意了,這兩天還湊合,前些天老兩口連做飯的心勁都沒有,還是左鄰右舍強拉著到各家吃幾口飯,吃著說著就是兩眼淚就下來了。

  時候長了,也默認了,今天的起得也如往常那麼晚,滕紅玉打掃著院子,老單收拾著廚房,熬了一鍋米粥,時間卻已經是十時多了,這頓飯是早飯還是午飯,老兩口都搞不清了。

  吱啞門開,滕紅玉低頭掃著院子,趕緊抹了把淚,生怕鄰居又看著,卻不料她聽到一聲輕輕地呼喚:「媽。」

  驀地,手停了,掃帚掉地上了,滕紅玉慢慢地回過頭來,看到了門口站著笑吟吟的兒子,那笑就像哭,她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兒子卻是已經奔上來了,媽……媽……連喊帶嚷,那笑意早成了哭聲,淚眼一片抹著,母子抱著,滕紅玉此時才相信真是兒子回來了,她驚訝地拽著看了幾眼,又緊張地小聲問:「兒子,你……你不是從監獄偷跑出來的吧?要是別在家呆,趕緊回鄉下躲躲,刑警隊那個高個來了好幾回呢……」

  「媽,不是,放我了。」單勇道了句。

  「沒事了?」

  「啊,沒事了。」

  「那方萬龍可死了,你能沒事?」

  「真沒事,死了白死,他嚇死了,關我什麼事?」

  「就是……嚇死的,關我兒子什麼事。」

  單長慶也從廚房跑出來,單勇親親切切地喊了句爸,老單肚子裡憋的那股濁氣終於呼出來了,上得前下,上上下下看著兒子,瘦了,瘦了好多,滕紅玉卻是訓著老公,趕緊地去給兒子做點好吃的,看把我兒子餓成什麼樣子,可問題是,老兩這家裡連備菜都沒有,這好辦,滕紅玉安排著兒子先去洗洗,自己一出口,一整衣領,挨家挨戶敲著門:「胖姐,我兒子回來了……把你家雞給我抓一隻。我上老四家看看來,你送我家裡啊。我馬上就回來。」

  一眨眼,瞧著老四兄弟的門喊著:「四嫂……我兒子回來了,快快,你家有存的什麼料?行行,魚給我整幾條,我兒子烤的魚那是一絕。」

  不過二十餘家,處處響著滕紅玉脆嗓的喊聲,不一會兒倒全村知道了。

  單勇卻是急步奔上閣樓,開著壁櫃,拉著床箱,一古腦的把書、本子,資料,裹了一床單,從樓上直扔到房背後,再下來時,手裡已經提了一壇烈酒,奔到了房後,通聲一砸,汩汩的酒液流了一片。

  《刑法學》、《刑法學新解釋》,那兩本讀得最多的書露了一角,還有一個黃皮,應該是《世界十大黑幫揭秘》,那是最喜歡看的書;還有一摞摞訂好的資料,那是數年來收集的各色刑事案件偵破過程,實打實打的內部資料,那是最讓他琢磨的東西。更有一本磚頭厚的剪報,那裡面有公司資料,有照片、有和驢肉香相關所有人員,包括從經理直到廚師的照片……他記不清去過那兒多少次,可很清楚那兩本剪報有四百六百頁,還有日記,寫得最多的是應該怎麼幹,應該規避什麼,應該注意什麼……

  現在,都要成為歷史了,單勇釋然地長歎口氣,打著火,轟然一聲,一堆書本資料燃起了熊熊大火,旋即冒著滾滾煙氣,連著監獄裡帶出來的衣服,他扔了進去,看著火色中灰燼飛起,在他的胸中似乎同樣燃燒著快意,不過唯一留下那麼點遺憾的是,傷到一個他不願意傷害的人,至今陶芊鶴那蒼白無助的眼神,那揮刀自傷的血色,還會時而浮現單勇眼前。

  「我寬恕你們所有人了。」

  單勇抹了把淚,很痛快地流出來的淚,靜靜地看著,過去的煎熬的歲月在火色中化為灰燼,突然有一種空虛和失落襲來,似乎這些年,支撐著自己的就是這股仇恨的力量,而仇恨沒有了,好空虛的感覺,仿佛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麼去了。

  他揀著地方坐下來,不一會兒,便聽到老娘的吼聲:「單勇,單勇……跑哪去了?是不是在房後放火?還沒給你算帳呢……別以為沒事了。」

  單勇笑了,喊著應了聲,說是燒了舊衣服去黴。要不應的話,怕是老娘得提掃帚追出來。

  這句應罷,又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來:「我靠,這誰呀,回來就燒房子。」

  是雷大鵬的聲音,單勇笑了,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閑不下來,最起碼少不了被雷哥拖著吃喝嫖賭。

  沒找著人,一干人直鑽房後來了,雷大鵬一看現場,傻眼了,不屑地問著:「這你媽又沒死人,燒這麼多紙?」

  眾人呵呵笑了,小蓋來了,張衛華來了,宋思瑩也來了,本來憋著勁要教訓幾句的,不過一看光頭枯坐,瘦得明顯的單勇,那可憐勁,實在不忍讓人再說重話了,噗聲宋思瑩先笑了,旋即一干兄弟們都笑了,遲一步趕來的老包、臭腳,原體育系那一群哥們,看蛋哥成了這得性,更是笑得捂著肚子亂打顛。雷大鵬笑得最淫蕩,還上前摸摸單勇光腦袋評價:「這才是名副其實的蛋哥,以前就沒發現啊,上面這個腦瓜蛋蛋,比下頭那倆蛋蛋還圓哦。」

  雷哥一作怪,惹得眾人笑得更歡了,宋思瑩卻是笑啐了句,先奔回去了,那幹兄弟簇擁著單勇,說長道短,主題意思就那麼一句:蛋哥,裡面啥光景,給講講?

  還數雷大鵬的最有創意,直接問著:「喂喂,蛋哥,他們都說裡頭玩互爆菊花呢?看你出來這一臉倒楣樣,是不是被人幹過幾傢伙?」

  「不可能。」老包不相信了,辯解著:「要幹也是蛋哥幹他們。」

  「那會不會有副作用涅?以後見了妞都起不來了。」雷大鵬擔心地道。

  這一人一句,不是故意刺激單勇,就是捉弄雷大鵬放炮,半天功夫單勇一句話都沒插進來,不多會又來了個悍人,小寶貴奔出來了,直喊著給單哥提了好幾條驢鞭補補呢,一家子都來了。

  煙火將盡,起身離開,一個家宴人越來越多,市里開店的根娃、大彪帶來了一拔;單叔帶著炒貨場的幾個幫工也來了,尚在城管隊的大胖二胖也帶著城管兄弟來湊熱鬧了,響馬寨幾家農家樂不用待客了,全成接風洗塵的家宴了。反倒是獄中消息最靈的柴占山聞訊最晚,等他午後來時,那閣樓露臺上的一干人熟識人等,早就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而單勇,很被雷大鵬他們看不起,第一拔敬酒直接放倒,就給抬下去了,睡在閣樓裡呢,呼嚕嚕好夢正香。

  是日,宴開十桌,來客上百,兒子倒了,老子應的場,此時才發現這位品酒師出身的是真正的海量,大碗敬,愣是喝倒了匪村來的不少爺們,那量就史保全都瞅著震驚,不過後來連單長慶也喝多了,醉醺醺地直呼痛快,都知道老單怕老婆,喝醉了例外,不怕了,摟著隔壁的胖嬸直誇老婆好,惹得沒喝倒的來客笑倒了,又給村裡添了好長時間的一段笑話……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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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10:51: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苦逼們的甜蜜愛情 第01章 按部就班當幹部

  鈴……鈴……鈴,手機鬧鐘亂響,雷大鵬翻了個身,迷迷糊糊摁了,抱著被子、撅著屁股,又呼呼大睡了。

  大鵬……大鵬,起來吃早飯。老娘在喊,雷大鵬應了聲,蒙著腦袋,繼續睡。

  又過一會兒,不得了了,雷媽咚咚擂門一番,威脅再不起床立馬潑涼水去,雷大鵬不耐煩地叫嚷了兩句,套著褲子,扣著衣服,趿拉著鞋子,終於起床了,從衛生間出來時,老媽已經把煎雞蛋加麵包牛奶給整好放餐桌上了,看著時間,催著兒子快吃,上班快誤了,免不了訓斥一番,都當公務員若干月了,總不能還讓媽天天催著起床吧。

  雷大鵬打了好大的哈欠才道:「沒事,媽,我跟管簽到簽退的是哥們,每天他都替我簽了。」

  看兒子滿不在乎的樣子,這當媽的倒也不說什麼,看樣是成長了不少,最起碼在單位也會拉關係了,母子倆坐下吃著,雷大鵬瞅著老爸不在,問了句,老媽氣咻咻地道:「甭理他,不是喝去就是賭去了,一晚上沒回來了。」

  「那媽你可看好啊,你現在可是越來越老,別我爸在外頭找上個小的,不要你啦。」雷大鵬誇張地道,總有點報復催他起床那麼點意思。話音一落,吧唧挨了老娘一個爆栗,雷媽氣呼呼地道著:「有這麼說你爸的嗎?也不能這麼說你媽呀?我很老了嗎?」

  不吃了,放下杯子,快步跑到穿衣鏡跟前,前後瞅瞅,腰身太肥了,臉盤太大了,肚子鼓得甭指望縮回來了,雷媽好不懊喪,悻悻然再坐下來的時候,小聲教唆著兒子:「大鵬,你替媽注意點啊,發現苗頭不對……」

  「馬上給您彙報,咱娘倆把他攆出去。」雷大鵬接著老媽的話道。

  「對,這才是媽的好兒子。」雷媽樂了。

  雷大鵬也樂了,趁熱打鐵,手一伸,覥著臉,當媽地知道要幹嘛了,登時不樂意了,教訓著道:「又要錢?你這個月工資呢?」

  「媽……不請你吃了兩頓,還有平時開銷呢?公務員能掙多少?兩千多塊還發不利索,我都不想幹了,知道蛋哥現在多少錢,都沒數了……知道我上學那時候認識的同學,今天七月份剛畢業,跟著蛋哥開了個水站,這才幾個月,一個月都掙八九千上萬了,我不幹了啊,媽,我賣水去。」雷大鵬搖著腦袋,好不生氣地埋怨著老爸媽給找的這份工作,但凡一發牢騷,老媽就安慰,這不,趕緊地掏著包,給兒子塞了幾張,語重心長地教育著:

  「別看他們蹦得歡,政策一變,先砸的就是他們的飯碗,靠天靠地父母都靠不住,只有國家才靠得住,要不爸媽那麼費勁把你培養成公務員?……省著點花啊,媽還攢錢給你買棟房子說個媳婦呢。」

  「不是給買車嗎?從畢業你可都騙我都一年半了啊。」雷大鵬塞起錢上,嚼著麵包,給老娘算上帳了,老娘卻是功不可沒,直翻白眼訓著:「你還好意思要?你要正經八百考上,早給你置辦全了,一個工作,求爺爺奶奶,早把輛車又賠進去了。現在買上,總不結婚時候,再給你換吧,你以你媽是開銀行的?」

  「說你們吃飽了撐的吧,你們還嫌不好聽,憑我和蛋哥的關係,要我們一起幹,我早給你買車去了……切。」雷大鵬不屑了句,吧唧,又挨老娘一個爆栗,就聽老娘罵著:「得了唄,少蛋哥蛋哥,你咋不說他還把自己個送進看守所了。」

  娘倆的意見很難統一,既有妥協又有合作,胡亂吃了幾口,換上鞋要走時,老娘又擔心著兒子中午吃什麼,喚著要不一塊到店裡吃,這麻煩得,雷大鵬回頭一翻白眼道:「怪不得我爸不願意回來,女人就是麻煩。」碰門就走,門裡響著老娘兀自不休的嘮叨和罵聲。

  下了樓,從地下室推了輛花裡胡哨的電動車,騎著車晃悠悠地上班去了。

  其實這車挺好,又省油又環保還不怕堵車,雖然購車事宜因為辦工作的開銷,又被爸媽給劃出預算之外了,不過雷大鵬依然挺滿足,這一天逍逍遙遙的,國家給工資、爸媽蹭零花、說起收入,可比同齡的誰也不差,好多還坐在家裡打老掉牙的遊戲呢,那像咱,公務員,國家幹部。

  幹不了?切,雷哥才不在乎呢,親爸都說了,正因為幹不了才當幹部呢,能幹了的都去人才市場擠去吧,企事業單位招工的多呢,看倉庫都得大本學歷。

  晃悠悠騎車十幾分鐘就到單位了,高新區委,括弧,下屬的精神文明辦,全稱是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辦公室,簡稱社精辦,第一回給老包那幫鱉孫介紹,那群貨笑得差點折了大牙,後來才發現和「射精」是同音,雷大鵬再介紹時,絕對說全名不敢用簡稱。

  遲到了,十幾分鐘,這不是問題,路過簽到地方,那保安給擠鼓著眼,肯定沒事,說不定那傢伙連中午簽退都給代勞了。雷大鵬直接上四層的辦公室,果然今天又來得最早了,開了門,進了辦公室,摁開電腦、熱水器,胡亂地打水拖了把地,一屁股坐下時,辦公室另外兩位才珊珊來了,兩位中老年婦女,雷大鵬稱呼陳阿姨、劉阿姨,都是城區政府拔來的,差不多就是來這兒等著養老來了。

  電腦翻撲克牌遊戲開了,水也開了,沏上茶、拿著報紙、上下嘴唇一吧唧,閒聊開始……不對,應該說一天的正式工作拉開了幃幕了。

  這就是雷哥忝列公務員之後的幸福生活,兩位阿姨先聊的是昨晚看韓劇劇情,誰愛上誰了、誰拋棄誰了,以及誰有可能愛上誰、或者誰有可能拋棄誰,一般在這個時候雷大鵬是保持沉默的,生怕別人知道他的欣賞水準僅限於《貓和老鼠》以及島國動作片。閒聊一會,隔壁愛委會的齊阿姨來了,穿著一身招搖的大紅毛衣,被陳、劉兩位阿姨拉著評頭論足,從款式到針腳,贊了一番,齊阿姨兀自不滿意轉了一圈,問著唯一的男性雷大鵬道:「大鵬,阿姨這身這麼樣?」

  「這身太震撼了。」雷大鵬學了點蛋哥說話方式,話鋒一轉爆道:「一上身,阿姨立馬變大姐,來時我就瞅見了,都沒敢認您。」

  得,把仨老婦女逗得,張著血盆大口哈哈笑了個前附後仰,直誇大鵬會說話。

  會嗎,其實雷大鵬想說阿姨變小姐的,老都老了穿這麼花裡胡哨,把好衣服都糟蹋了。

  不過他很有節制,類似的雷語越來越少了,這不像當時弟兄們的親密無間,傳說職場中也是步步危機,像這種更年期的八婆千萬別惹,急火了人家敢拍著大腿在樓道裡駡街,連區長和書記都得躲著走。

  瞧,人是跟著環境變得,在這個環境裡,連雷大鵬也開始長心眼了。

  九點剛到,接到了文明辦主任的電話,直接上級,安排雷大鵬到區委代他開會。吳主任家裡開了乾洗店,生意比工作重要,掙錢第一、工作第二,大部分工作都安排著新來的雷大鵬,就這娃好使喚。

  雷大鵬於是整整衣領,代行主任的職權了。

  下了樓,叫著區裡一熟識的司機,開赴會場。別以為還騎車啊,咱好歹國家幹部了,辦公事,那是絕對不能騎私車滴。

  會場距上班的地方十分鐘車程,等到時,會已經開了,進場,簽了吳主任的名,拿了檔,坐到會場禮堂裡裝模作樣的聽了一會兒,年年創優爭先,次次孰無新意。一場子人以辦公室跑腿的幹事和單位的秘書居多,都是應場的,別以為雷哥傻啊,坐了一會兒,瞅了個空,拿著手機扮著接電話的樣子往外走,很文明、很有公德心地樣子,一出門口,手機往兜裡一塞,叫著司機,溜了。

  公務員和職場還是差別的,那叫上得了酒場、坐得住會場、玩得轉麻將場,恰恰這三場,都是雷哥的強項。

  和司機一塊溜了幾圈,回單位。此時,剛到十時。

  放好拿回來的檔,雷大鵬貼好檔批閱單,鄭重地寫了一行:請吳主任閱批。

  完事,這就是忝任公務員以來的主要需要動筆的工作,好歹雷哥也是中文大本畢業,本來瞭解自己的水準,實在不敢現眼,不過到單位才發現,自己那倆烏龜爬的字居然不是最差的,於是信心倍境了。某一次吳主任安排發文,他抓耳撓腮急火了在網上抄了篇原文,呀!?居然通過了。從那時候起,雷大鵬再也不小看自己了。

  到了半上午時間,就是準備下班的時候了,陳姨估計瞅空出去買回菜來了,正摘著豆莢。劉姨正擱那兒有一搭沒一搭和她討論著兒女擇校的事,不經意的說到吃上了,問著雷大鵬還有什麼新鮮的。這倒好了,雷大鵬揀了個雪花雞、松枝烤魚,從詳細作工給兩位阿姨講了講,聽得那二位凜然生敬,那麼繁瑣的工序,出來肯定好吃的緊,絲毫沒有發現吹噓的不過是個擱旁邊吹火的料。

  誰在乎呢?反正她們也做不出來。這吃之一途也給雷大鵬增光不少,聚過幾次餐,瞧雷哥點菜那行水流水的勁道都不是凡人,更何況還是局長公子,擱這單位,還真沒人敢小看他。再加上同事偶爾聚一塊小拼麻將,雷哥這輸多贏少的水準,那人氣叫往上躥得嗖嗖滴!

  哥們都等著看雷哥當公務員之後的笑話,誰也想到,這傢伙仿佛就是天生的公務員一樣,一入職,那叫一個如魚得水。

  這也不怪雷大鵬,在這裡扯淡就是工作、工作就是扯淡,辦公室是陪老娘們扯淡,會場是聽領導扯淡,下了班是一塊扯淡,看來數月功夫,雷大鵬已經發現了自己的位置和存在價值,扯得甭起勁,差點讓陳姨忘了做飯,不到十一點,提著菜袋子,風風火火走了。

  十一點剛過,劉姨也走了,兒子正上高中,家務比工作更重要。

  這個時候,就有那麼一種孤獨和寂寞的情緒襲來了,雷大鵬抿了口已經涼透的茶水,翻著兜數錢了,他這家庭也特殊,老爸經常不著家,老媽做生意顧不上,中午飯都是自個解決的,擱雷哥這性子那是人來瘋,一個吃得實在沒什麼勁,可現在不比以前了,都國家幹部總不能老伸手朝家裡要吧。於是囊中羞澀的雷哥免不了呼朋喚友打秋風,何況老包、臭腳那幾個貨開水站也掙得不少,不宰他們幾頓說不過去不是?

  宰是宰了,不過宰多了副作用也來了,都給了雷哥一個新評價:自打當了公務員,越來越就不要臉!

  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不說也罷,自打蛋哥出行快一個月了,這麼個靈魂人物一走,那些摳摳索索的貨一個比一個小氣,媽的,吃個飯誰都不先掏口袋,最後還得劃拳逮大頭湊份子。雷大鵬數著錢包裡可憐的若干張,哀歎著:

  公務員也不容易吶,啊,離下個月發工資還早呢,這日子可咋過呀?

  自歎自怨著,電話響了,是手機,他摸出來一看號碼,精神一振,喜出望外地接下來了:「蛋哥,你啥時候回來呀?……啊,就快到了,讓我接去?哎喲,好好,可把我給想死了……好,馬上去,長途汽車站,等著,我馬上到啊。」

  得,飯票回來了,雷大鵬喜滋滋奔出來了,連辦公室都忘關門了。

  不用關,一瞅精神文明辦,賊都知道是個窮單位,肯定不光顧,也從來沒失過盜。

  ※※※

  「哎,蛋哥,這兒這兒……」

  雷大鵬鬼叫著,使勁招著手示意著單勇。

  他看到了,披著大皮衣的單勇從車上下來了,脖子裡還圍著深色的男式圍巾,像個特別獨行的二逼青年,傻是傻了點,不過很有型,這次南下又是去找夢中情人左師姐去了,聽說順便走了幾省,要不是幹部這工作,雷大鵬是鐵定要跟著吃一圈去的。

  「怎麼坐大巴回來了?」雷大鵬騎著電動車,靠近了點,單勇道著:「順便看了外省幾家經營純淨水的大工廠……還嘗嘗地方特色,昨天在鄭州順便坐上大巴回來了……喲,你媽還沒給你換車呀?」

  「別笑話我啊,我媽說給我辦工作把輛車搭進去了,又不給買了,算了,我認命了。」雷大鵬懊喪地道,雖然口上叫囂,不過私下裡也多少能體諒到點父母的難處,他看著單勇神采奕奕的樣子,好奇地問著:「你不是去師姐了嗎?怎麼又看水場去了?」

  「回來時順便看的,反正也沒事。」

  「那師姐?」

  雷大鵬小心翼翼地問著,即便現在蛋哥身家不菲,不過在他看來,依然是癩蛤蟆想吃天娥想瘋了,還巴巴大老遠去廈門去了。一問這個,單勇臉上的表情尷尬了,呵呵笑了笑,沒說,不過雷大鵬明白了,同樣嗤笑著:「一看就是沒日上,哈哈。」

  「沒日上我倒不在乎,我根本沒見上。都沒想到她居然拒絕見我,你說不能坐了回看守所,就證明我的人品有問題吧?」單勇笑著道,跨上了雷大鵬的電單車,雷大鵬扭著電門,嗖嗖走著,邊走邊問著:「你人品沒問題,是整個人有問題……活該,你丫都進過看守所的一勞分子了,非找人家大戶家閨女糟蹋,你想還得人家願意呀?像你這樣進過看守所的,在政治上講這是殘疾人。」

  「少得瑟啊,你掙上送水工的工資還真把自己當國家幹部啦?」單勇笑著道。

  「那叫一顆紅心、兩袖清風,誰告訴你咱公務員不是國家幹部了?切!」雷大鵬道,最反感別人不把文明辦的當幹部。單勇沒搭理他,直問著:「別扯淡,來點實際的,中午請我到哪兒吃。」

  「要你請,我給挑地方;要我請,我得找個便宜地方。要你我都不請,上史家村誰家飯店蹭去,你這張臉,比錢好使。」雷大鵬道,看來路上早想好了。

  「呵呵,老包說得沒錯啊,自打當了公務員,越來越不要臉了。」單勇伸著脖子,有點異樣地看看雷大鵬,還真變化挺大的,居然會打小算盤了,以前只要兄弟們吃飯,誰敢搶著付錢他跟誰臉紅。

  雷大鵬嘿嘿笑著,又發了一通公務員不容易的牢騷,得,兩人直驅向前西街,根娃那家醬驢肉店去了。果真是誰也不請,蹭去了。

  驢肉香的牌子淡出大家的記憶,響馬寨卻愈來愈一家獨大了,散佈在全市各地的十七家大店,還有開到十個縣的小店,早把響馬寨的名聲托到了如日中天的位置,這種控制食材、配料、擴散管道的銷售的方式漸顯得它驚人的威力,連各大旅行社首要介紹的當地名吃也掛上了響馬寨的標識。

  前西街店,到地方時候人已經快滿了,案上明擺剁肉的一見單勇,驚喜地向後廚喊著,根娃說話著就奔出來了,來了個擁抱,問著什麼時候回來了,捎帶著早清理好了一張桌子,帶著單勇往後廚看了看,除了醬驢肉的主打,還增添了幾樣主食和配菜的師傅,能拿出來的花樣足有二十幾種了,要了一份醬驢肉、拌了一盤驢皮,再配上個素菜加小米燜飯,好容易坐到一起的哥倆吃上了。

  根娃又送出一壺酒來忙去了,雷大鵬看看熱鬧的景象,卻是盤算著這傢伙這生意,估計要比國家幹部掙得多得多了,他小聲地問著單勇道:「蛋哥,現在史老爺子給你分多少錢?」

  「分什麼錢?」

  「這麼多店,想當年可是蛋哥你出生入死打下來生意。」

  「呵呵,你以為真是響馬?不分,連商標使用費也是象徵性的收點,一年八百八。」

  「啊?這也太虧了吧。」

  「虧嗎?我倒覺得認識你更虧,從我做生意開始,你借的錢,就沒還過一分。」

  「別提那事好不好,你咋不說你坐看守所我給你送多少吃的,喂頭豬都喂肥了。」

  「少擺功行不行?有一半就不是你自己掏錢。」

  「那我還掏過一半涅?不就倆臭錢嘛,提起來擠對人是不是?該多少,給你打個白條,等哥當了領導貪污上還你。多大個事嘛。」

  兩人噴著,單勇壓根沒準備要,而雷大鵬這貨,估計就沒準備還,幾句把單勇噴笑了,笑著道:「唉,這出來混終究是還得啊,想當年我就天天捉弄著你,花你口袋裡的錢,現在該哥翻上好幾倍還你賬了啊。得,從現在開始咱們從頭算起啊,以前的賬全免了,不過你得給我辦個事。」

  「喲?這那是蛋哥,親哥哥噯。您說,啥事。」雷大鵬呲著嘴笑了。

  「簡單,別光管著自己舒坦,瞅時間看看賢弟去,他也不主動聯繫,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擾,反正你臉皮厚,不在乎。成不?」單勇給了好簡單的任務。

  這是份內的事,雷大鵬自然點頭稱是,把他後悔得呀,早知道這麼輕鬆結帳了,就該多借點。

  兩人正樂著,電話響了,單勇一看號碼,是小蓋的,接著電話表情很不悅了,說了句剛回來,回頭再說,卻不料他剛放下電話,宋思瑩的電話又來了,電話裡嚷著什麼,讓單勇不耐煩地訓了兩聲,還沒完,張衛華又來電了,連著接了幾個,單勇氣憤之下,關機,安安生生地開始吃飯了。邊吃著小米燜飯,邊評價著,還是咱北方這糙飯合胃口。

  託辭,肯定不合胃口,雷大鵬小聲問著:「咋啦,哥。」

  「這幾個蠢貨想分家了,那冒出來一家公司,想買咱們的響馬寨純淨水廠。」單勇道。看雷大鵬不解,他解釋道:「別傻眼,沒你的份,小蓋、衛華、董偉,加上我,四個人投資的,當時連思瑩也不願意幹這單生意,可後來發展得挺快,一瞅有利可圖,都建水站招送水工了,小蓋手下有九個站、思瑩和老包他們開了四個站,老柴也安排著三個人開站,現在要賣水場,董偉和衛華很想賣,小蓋在猶豫,款姐緊張了,一賣水場,她那幾個水站的貨源不就麻煩了,所以吵吵起來了,我在路上就吵了我好幾次了。」

  「雁落坪那鬼地方建的那個水場,居然有人要?」雷大鵬不解地道,實在想不通。

  「你以為呢,那兒的水質超過了國家I類水質標準,溶解氧飽和率超過百分之九十,地地道道的山裡泉,咱們的產能不到四分之一,剩下的都是白白流走了,如果產能擴大,做瓶裝水,那幾乎就是山上流下的都是錢吶,對不對大鵬?你說能賣嗎?」單勇道,那玩意,是親自建起來的,感情很深。

  「不能。」雷大鵬反應過來了,搖著頭支持單勇,不過還有好奇沒滿足,又問著:「能賣多少錢?」

  「當時投資四十多萬吧……現在有人出二百萬。」單勇不動聲色地道,抬著眼皮瞅著雷大鵬。等著看笑話。

  雷哥被雷住了,目瞪口呆了,一股痛悔之情油然而生,激得呃了一聲,當初可是自己離蛋哥最近,可為什麼光顧吃玩,偏偏不跟著投倆錢涅,這簡直是白得來的一輛奧迪要擦肩而過了,他嘟著嘴,好不失落地埋下頭,大口扒著飯,吃兩口,啊聲歎一聲,再吃兩口,憋不住了,嗝應又起。

  「大鵬,你是被價格震驚了,還是因為沒有投資後悔了?」單勇笑著問,饒有興趣的樣子,像在逗雷大鵬,這貨也開始感覺到生活不易了,最起碼靠他那倆工資不容易。

  「都有,也震驚,也後悔……不過那不扯淡事嗎?管不了屁用想它幹嘛,再怎麼說哥現在也是國家幹部,一向視金錢利益如糞土的。」雷大鵬終於找到優於眾人的平衡點了,一副阿Q的自我麻醉樣子。

  「那就好,各有各的福,人心別不足,我最喜歡你這一點。」單勇道。

  「那當然,哥的胸懷一向挺寬廣的。」雷大鵬涎著臉道,對於他,不管什麼事都愁過不兩分鐘,這一說,單勇湊上來解釋了:「不對,應該這樣說,你狗日是有錢就吃喝嫖賭,沒錢就坑蒙拐騙,爸媽兄弟都不放過,胸懷能你這麼寬廣,還真不容易。」

  雷大鵬瞪著眼,翻白好一陣,不屑了,邊喝邊吃邊嚼邊損著單勇:「少JB拽,想當年你也是窮逼一個,切,現在拽什麼大尾巴草驢?沒我的份正好,你哥幾個掐逑去吧。」

  這得性,惹得單勇又是一陣好笑,多日來的旅途勞頓,在笑意中去了個無影無蹤,吃完飯,按價付了錢,根娃死活不要,單勇卻是一定要給,而且叮囑,絕對不能例外,特別是對身後那個草包不能例外,惹得雷大鵬在背後踹了他屁股兩腳。

  生意是生意,兄弟歸兄弟,雷大鵬現在倒也能理解,單勇是生怕他白吃多了惹人厭,怎麼說也是蛋哥家的店不是。他載著單勇直驅東街的調料店,單勇開著他的新座駕要回雁落坪了,車是輛五菱宏光,很像蛋哥的性格,能朵拉、多載、省油,而且還便宜,好養活。

  生活仍然在繼續,不過下午坐在辦公家繼續扯淡的雷大鵬突然有想法了,覺得好像別人的生活都比他的有意義,這公務員當得,實在他媽不咋地……

  鄭重道歉:好大的一個標題上的錯誤沒有發現,實在該死。應該是「按部就班當幹部」,按字不小心敲成「接」字了。而且標題沒法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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