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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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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姒錦 -【御寵醫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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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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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00:51:34 |只看該作者
第159章 恐懼

    夏廷德的胞兄夏廷贛曾是大晏第一武將,他胞兄厲害,他本身工夫亦是不俗,可這會子刀被趙樽架住,心浮氣躁之下,雙臂竟是無力,老臉漲得通紅。

    “晉王殿下,老夫好歹是朝廷命官,怎容得此等小賊誣我聲譽,在這里妖言惑眾,意欲陷我于不義?”

    “是否陷害,還有得查實,魏國公急什麼?”

    “殿下。這是要逼老夫?”

    看著夏廷德幽鷙的雙眼,咬牙切齒的樣子,趙樽眸中亦是戾氣未退,滿目冰冷。但比較起與夏廷德在這洞外僵持,他更擔心洞內夏初七的安危。

    略一沉吟,他握劍的手緊了緊,聲音驟冷。

    “魏國公,本王知你在陰山有二十万大軍枕戈待旦。但你很清楚,眼下絕非大好時機,開弓沒有回頭箭,你承擔不起這后果。”

    夏廷德知他說的是實事,可怒氣摧動之下,他雙頰劇烈的抖動著,那一張往常時時掛著虛與偽蛇的笑容的老臉上,帶著一種扭曲般嗜血的瘋狂。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趙樽冷笑,定著他一眨不眨,那深幽的眼,帶著說不出來的嘲弄與冷鷙,一字一句,若驚雷灌耳,“正是為己,才應擇好時機。”

    夏廷德與他對視,內心在掙扎。

    二十万大軍已然叫布置妥池,此處北伐軍只有五万,即便趙樽被人稱為戰無不勝的戰神,但二十万比五万他也有極大的勝算。他知,只要他一聲令下,或可有一番作為。

    但接下去呢?

    陰山藏寶還是個未知數,他若公然叫板,根基不穩。此事已然鬧大,若想瞞天過海,瞞過朝廷的耳目,根本不可能。

    趙樽若殞于此處,洪泰帝定會要了他的命。

    那老皇帝從始至終雖顧慮趙樽,卻也欣賞趙樽。至少,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趙樽的命。無論怎說,那是他的儿子。他可打,可罵,別人卻碰不得一根頭發絲。

    他艱難的咽了咽唾沫。

    耳邊,戰馬長聲嘶吼。

    身側,凄厲的喊殺聲不絕于耳。

    可戰局已然明朗,“兀良罕”的兩万人,軍心動搖,几乎沒有了戰斗能力,若是他再不出手,這兩万人便活生生折在趙樽的手里。這還不說,他的整個布局都被打亂,敗得慘不忍睹。

    “魏國公,本王說的可有道理?”

    夏廷德顫抖的雙手,慢慢垂下。

    “老夫本無它意,只是不願殿下受人挑唆。”

    趙樽本就無心戀戰,欲先穩住他,等救出阿七,回頭再來收拾。于是,唇角微微牽開,他深深看一眼夏廷德,收回劍,淡淡撩唇。

    “本王素知魏國公忠君事主,今日之事,不會與你計較,但這兀良罕匿于軍囤中,卻不得不除。魏國公軍中時疫流行,損兵折將,眼下還是在邊上看著得好。若是再要上前阻止,反倒授人以柄,讓軍中將士無端猜忌你有不臣之心。”

    見夏廷德被噎得老臉漲紅,他不再言語,只扯住那曾三的衣領往陳景那邊一推,說了一句“護好他”,便要往洞中躥去。

    “殿下,洞中地型復雜,你這般進去,是找不到她的。”

    曾三微微一愣,在他身后大叫。趙樽腳步停下,似是意識到什麼,回過頭來,看著他,面色冷硬如鐵。

    “前頭帶路。”

    “哦哦哦,好的好的。”

    曾三在夏廷德的軍中,只是一個末流小卒,如今得了晉王殿下的“看重”,既便脫了戰甲,只著一層青布薄襖,但迎著趙樽冷寂的面色,他還是亢奮無比,先前的恐懼感已然不見,只迫切的想要在他面前表現。

    “殿下,請跟我來。”

    趙樽低沉嗯一聲,曾三立馬飄飄然了。

    陳景與甲一几個侍衛前頭開路,他小心翼翼跟在后面,躲避著刀鋒,看著邊上自己昔日的戰友,面有得意地向趙樽介紹著洞中情況。

    “嘭。”

    一道悶沉的聲音傳入耳朵。

    曾三的話被打斷了,他眼睛突地瞪大,几乎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向發出巨大聲源的頭頂山巒。

    “嘭!嘭!”

    又是几道密集的爆炸聲衝天而起,壓過了山下的喊殺聲,正在交戰的眾人停下了,除了戰馬長長的嘶鳴外,霎時安靜了下來。

    “不好了,快跑!”

    有人反應過來,厲聲嘶吼。

    “跑啊,要雪崩了。”

    有人開始往外奔跑,人群“呼啦”一聲嘈雜起來。這時,震天的爆炸巨響聲越來越烈,整個陰山南坡險峻的巨大山巒上,一道接一道的聲音如同悶雷一般炸響,爆炸引發的積雪像海浪一般從天下鋪流下來,引得整個山体都在震動。

    蒼穹在呼嘯。

    北風在狂吼。

    馬匹在驚慌。

    人群在慘叫。

    曾聞唐時李靖攻陰山,三千將士的歌聲引發過雪崩,這山頂上明顯來自火器爆炸的威力自是比歌聲更大。山巒在顫抖,積雪鋪天蓋地涌來,那是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量,凡人所不能抗衡。電光火石的剎那,人人驚懼逃命,人與自然的力量對比,卻也立見分曉。大地在嘶吼,天地為之變色,雪崩的速度之快,已非人力可以阻止。

    不曾見過雪崩的人,永不知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究竟有多强,那恐懼感如附骨之蛆,鑽入了人的心窩里,骨髓里,一點點啃吃,生生咬住不放,讓人四肢發軟,讓山也崩地也裂。

    四處逃竄的兵卒,丟掉的戰刀,倒地的旌旗,被積雪砸中的戰馬在呼嘯的風聲中凄愴的哀鳴。

    整個場面,人間地獄一般處處鬼哭狼嚎。

    “快!保護殿下撤退!”

    陰山的五万金衛軍將士,全部都是趙樽的精銳部隊,他們見過各種陣勢,相比之下,比夏廷德的隊伍,鎮定了不少。陳景等侍衛更是全力擋在趙樽面前,緊緊簇擁著他,眉宇之間皆是堅定,挺直了脊背。

    “殿下,快撤。”

    陳景扯過一匹戰馬,嘶聲大喊著,便要扶趙樽上去。

    “阿七還在洞中,你們先走。”

    趙樽眼前一片的白茫,風雪激起眼眸,他已然有些看不清面前的景況,但他知他不能就這般走,若是他走了,阿七就真的完了。

    “殿下!”

    “放!你們速度撤離南坡。”趙樽甩開陳景,雙目赤紅的搶前几步,一把扯住了曾三的肩膀。

    “快,前頭帶路。”

    曾三臉色扭曲,帶著絕望般吶喊。

    “來不及了,殿下,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嘩啦”一聲,趙樽拔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信不信宰了你?”

    曾三嚇得整個人都在顫抖,終是不敢抗拒。

    “帶,帶帶……”

    陳景望頭頂望一眼,還想要扯住趙樽,可這個時候的趙樽,披風獵獵,戰甲森森,人更是像瘋了,甩開他手的力道之大,竟讓他站立不住,失重之下,身子踉蹌后退數步才站穩。

    就這几步的距離,等他回神定睛一看,趙樽的人影已然不見。

    “殿下!”

    “快攔住殿下。”

    天昏地暗般的天空中,不知誰在嘶吼,誰在吶喊。但隨即又被爆炸聲和雪崩聲隱住了。北風卷起的雪在滿天翻飛,整個大地天氣突變,灰暗無光,那是一種帶著血一般的詭異顏色。

    “跟上,保護殿下。”

    無數人跟著入了陰山洞穴。

    而一些自知跑不掉的人,為了不被積雪直接掩埋在地下,也紛紛往洞穴里逃竄,那一扇寬敞的洞門,竟擁擠不堪,人人爭先恐后。

    陰山上的爆炸聲,終是停下了。

    然則,雪崩卻並未停止。

    那場面極是慘烈。

    吶喊聲,尖叫聲乍起,無數人在慘烈的吼叫,那是一種地覆天翻的瘋狂,天空銀浪如潮,整個的砸了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這個先前還干戈四起,殺人震天的地方徹底掩埋。

    世界又干淨了。

    一片銀白的光芒,刺人眼目。

    就好像這里從未有過鮮血,從未有過殺戮,從未有過戰爭一般,整個蒼茫大地上,不知掩埋了多少人,但這白茫茫一片,畫面竟是美得驚心動魄。

    那些僥幸逃脫的人,回頭再看時,一句話也說不出,死寂一般,紛紛跪在積雪里……

    ……

    山体崩裂,火藥爆炸。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不論是誰都沒有想到會出這事。就在積雪以雷霆万鈞之勢覆蓋陰山南坡時,夏初七正藏在墓道盡頭的石象生背后,琢磨像這種原本應該放在墓地外面的石象生,為何會安置在墓室里面。

    地動山搖般的力量,晃得她一陣頭昏。

    難不成是地震?

    她在石洞里面,並不曾得見外間山体崩裂,積雪橫飛的情形,只在山体的搖動中,直覺是地震了。口念一聲“阿彌陀佛”,她雙手抱著石像生,緊緊地攀附著他,只當處自己是他的貼身侍衛了。

    “轟隆隆!”

    那震耳欲聾的聲音經久未退。

    未几,外面逃出去的人群又開始往里涌入。這些人要尋找出路離開,還未走出,就發現出路已然被封死,在雪崩山塌的時候,山底堅固的石室才是天然的避難所,所有人又都轉了回來。

    這一次人非常多。

    火把的光線也越發明亮。

    夏初七看著那些人涌過來,將她的藏身處照得透亮,心知想要隱藏不太容易了,只得以極快的速度爬到了石像生的頭頂上,高高坐著。一低頭,就對上了一雙比她還要驚恐的眼睛。

    “是你!”

    這個驚叫的人,竟然是先前被她敲暈的蛤蟆哥。先前在發現夏初七逃走后,他已然被人救醒。如今乍見她,仇人見面自是分外眼紅,他瞪大一雙眼,惡狠狠的指著他。

    “臭娘們儿,老子宰了你。”

    “嗨!”夏初七衝他搖搖手,笑眯眯地招呼,“你好啊,英俊瀟灑英武不凡的蛤蟆哥,好久不見,身体可好些了?”

    蛤蟆哥頭部遭到她的馬刀重擊,如今頭還在痛,見到她若無其事的招呼,想到先前的戲弄,目露赤色,凶狠狠咬牙,回頭看一眼隨行的人群,高聲吶喊。

    “弟兄們,這就是那個跑掉的臭娘們儿,大家替我宰了她。”

    不等那些人回應,夏初七就笑了。

    “我說你何必?”

    她騎在高高的石像生上面,低頭看著包括蛤蟆哥在內的數十個人,兩只腳在空中搖來搖去,一雙晶亮的眸子在火把的光線里,耀出一抹狡黠的光。

    “你們沒看地震了麼?你們進來也是避震的吧?咱們如今也算同乘一條船的戰友了,怎的也該互相幫忙,共同赴難對不對?這時候還分什麼彼此,得想法子怎麼出去才是。”

    “哼,少他娘的廢話!今日即便是死在這里,也要讓你先死。”蛤蟆哥狠狠看著他,招呼著眾人就要往石像生上面爬。

    “喂喂喂,來真的?”

    夏初七手握馬刀,指著他低低喝道,“諸位朋友,你們可別被這蛤蟆哥給坑了。他這是想你們死呢。”

    她莫名其妙的話,驚了那些人,也成功的阻止了他們的腳步,有人抬頭問,“你什麼意思?”

    “因為除了我,再無人有辦法領你們出去。你們是准備困死在這墓室里面,為我陪葬?”

    “放屁!”

    蛤蟆哥恨不得能瞪死她。

    “大家別被這臭娘們儿騙了,她鬼得很,嘴里沒一句真話。上,不要與她廢話了!”

    夏初七心知以她一人之力自是斗不過這几個人,但她這人性子就這般,越是危急的時候,越是灑脫。她眉眼輕撩著,聲音極是清亮的笑。

    “來來來,想死的就來。看你們誰爬得快,誰送死快,誰最可愛,姑奶奶就先賞他第一刀。”

    那石像生有近三米高,她騎在上頭,手舞馬刀,占據的地勢,極是有利,誰上來便砍誰,而那群人雖有几十個,可是,能真正擁入石像生身邊,還能出手的,也不過就十來個人,而這些人,人數眾多,圍著一個單薄的姑娘,看熱鬧的心態多于想殺她的心態,出招並不狠戾。

    “來啊來啊來啊。”

    看他們鳥獸般四躥,夏初七嗤嗤直笑。

    “你個小臭娘們儿。”

    “哈哈!蛤蟆哥,你這蛤蟆神功不靈啊?”

    “有種你下來。”

    “不行!我沒種。”

    “老子今日一定要宰了你。”

    “等你把蛤蟆功練好再說吧,蛤蟆哥。要不然,你爬地上學著蛤蟆給姑奶奶叫一叫,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

    見她逗著蛤蟆哥玩,語氣極是好笑,外圍擁不上去那些看熱鬧的人,也真就悲中得樂,不厚道的笑出了聲來,反正閑極無聊,几十個人圍著一個姑娘,誰也沒有危機感,甚至都不著急殺她了。結果,只剩蛤蟆哥一人惱羞成怒。

    “臭娘們儿,不殺了你,老子誓不為人!”

    “喲喂,你這麼厲害?”

    蛤蟆哥圍在石象生的身邊,繞來繞去,可在夏初七的馬刀下,他很難爬上去。有几個兵卒笑著,便起哄一般,托起他的身子,往石象生的身上托。另外,也有几個與蛤蟆哥交好的,不耐煩再等,想要上前把夏初七從石象生上拽下來。

    “等等!”

    眼看形勢不對,夏初七突然嚴肅了臉。

    “原本我是不想與你們為敵的,還想著要饒你們一命,可你們這般對我,我是不能再饒你們的了。”

    說到這里,不等蛤蟆哥再出口,她突地抬高下巴,笑眯眯地看向人群的背后,大聲地笑著喊。

    “趙十九,你來得太好了,快點幫我宰了這個龜孫子。”

    蛤蟆哥回頭一看,墓道除了他們的人,哪里來的趙樽?

    “兄弟們,看明白了嗎?這臭娘們儿最是狡猾。你們不要愣著了,快取弓來,宰了她。”

    他罵咧著,趁夏初七慌神應付另外几個人的時候,迅速地爬上石象生的腰間,突然惡狠狠扑向夏初七,嘴里大吼。

    “拿命來……”

    他話未說完,耳邊傳來“哢哢”的聲音。

    接著,在一陣沉悶的機括聲中,原本高高聳立的石象生突地整体直往地下沉去,眾人大驚失色的驚呼里,蛤蟆哥“啊”的一聲慘叫。

    說時遲,那時快,被蛤蟆哥活生生壓住的夏初七,原本坐在石象生的頭上,突地往下陷落,眼前一片黑暗,什麼也瞧不見。蛤蟆哥慘叫一聲,噴出來的溫熱鮮血,灑在了她的身上,嚇了她一大跳。

    是蛤蟆哥扑上來時的重量,觸動了機關?

    而他自己,因身体龐大,在下陷時,竟被活生生絞死?

    她吃驚的想著,脊背上冷汗直冒。來不及思考更多,只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漆黑的四周,觀察著環境。可她什麼也瞧不清,耳邊除了機括的“嚓嚓”聲,只有冷風在一陣陣刮過。

    終于她落到了地面。

    看著灰暗不見光的地方,她剛想松一口氣,突地眼前一片黑云般的東西壓了過來,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不太清晰,卻可見那些物体在空中移動,拍打著翅膀一樣的東西攻擊她。

    像是飛蛾,可体積極大。

    “媽呀!”

    她抱住腦袋就四處跑。

    “救命啊。”

    慢慢適應了黑暗,她發現那不知名的大蛾子被她這般跑動引誘,越來越密集,耳邊詭異的翅膀拍打聲,帶著血腥味儿扑面而來。

    幸虧看不清,要不然不得活活嚇死?

    她想著,拼命奔跑,只覺得整個石壁都被成群結隊的飛蛾翅膀震得發顫,那飛蛾還發出一種恫嚇般的“絲絲”聲,就像蛇一般,帶著一股子天然的懾人心魂的力量,狂風一般卷過來。

    逃吧!

    她拼命的逃跑,沿著石室的甬道,可眼看到了石室的盡頭,前方的路口卻被先前山体搖動時的衝擊力帶下的兩塊巨石橫住,只剩下一絲縫隙,穩穩的堵住了出路。

    “我靠!該死的地震。”

    此地,四處無人,像是位于她先前待的地面下方。背后是飛蛾攻擊,還不知道有沒有毒,會不會吃人。前面是攔路的巨石,根本無法憾動。那種界于生死一線的壓迫感,死死地纏住她的心髒。

    霎時間,氣血上涌,耳朵嗡鳴,她愣愣而立。

    難道今日要死在這里?

    “阿七!”

    外面突然傳來的聲音,直入耳膜,她驚喜不已,大喊了一聲“趙十九”,卻沒有聽見他回應,她以為自己幻聽了,但有了希望,她不想停下來等死,又折回去再跑,躲開飛蛾的攻擊,嘴里不停的大喊。

    “趙十九,快救我,救救我,我不想被蛾子咬死。”

    “咚咚!”

    石塊外面,終是傳來咚咚聲。

    “阿七,是你在里面嗎?”

    天籟一般的聲音啊。

    心髒重重一擊,夏初七眼睛一亮,頓時充滿了力量,飛快的奔跑著和飛蛾繞著圈儿,嘴里不停的喊,“是我是我,趙十九,是我。我真沒想到在臨時之前,還能再聽見你的聲音。趙十九,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幻覺,我也都值了。你記住啊,我若是死了,千万不要把我土葬了,最好是火化,骨灰一定要帶在你身邊,老子就這般死了,太虧,我做鬼也要纏住你啊……”

    “你閉嘴!”

    兩塊巨石外面,趙樽領了一群人,眸子赤紅一片。

    “推!”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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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00:51:47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給爺留一口!

    “殿下,太沉了,推不動。”

    慌亂中,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兩塊巨石重疊在一處,何止万斤之重?趙樽眉目一沉,雖聽不清巨石里面的聲音,但可以讓楚七喊出驚恐的“救命”聲,必然很是凶險。

    “推不動也得推。”

    他低低沉喝,冷冽的雙眸眯了眯,站不住了,拂袖便上前,雙手搭在巨石上,喝一聲,領著眾人運力推動,那額頭青筋繃起,手上骨節凸顯,渾身冒著寒氣的酷烈樣子,讓周圍人紛紛側目,更是拼足了力氣。

    “來,起!”

    “再來!起!”

    “扑!”一聲低響。

    只見陳景突地跌倒,口中溢出一抹鮮血。

    “沒事吧?”趙樽眉頭蹙起,側眸看他,恐他傷及內腑。可陳景卻是搖了搖頭,捂著胸口,抹了一把嘴巴上的血痕,再次搶到前面,手指抓緊石塊上的一處斷層。

    “只是咬到了舌頭。”

    趙樽略略點頭,看向眾人。

    “我喊一二三,一起施力。”

    “好!”

    眾人沉聲大喝。

    “一!”推。

    “二!”推。

    “三!”推。

    巨石微微晃動了几次,但仍未推開。而洞口本原的站位不寬,只有供四人並排,因此,不是所有人都使得上氣力。

    “殿下,這樣不成。憑著人力,極是艱難。”

    趙樽微微松手,冷著臉看了甲一一眼。

    “領兩個人去外面囤糧的地方,找几根圓木來。”

    他說話時,每一個字都噴著冷氣,但樣子還算鎮定。可自從在營帳里弄丟了夏初七,甲一就始終很沉默。聽了這話,只是點點頭,一個字都沒有說,便領著兩名侍衛快步離去。

    隔著巨石的里間,夏初七看著黑壓壓的大蛾子扑面而來,捂著口鼻胡奔亂跳,体力在急劇下降,身子疲軟得恨不能直接扑到地上等死。

    若不是趙樽在外面,她肯定不愛跑了。

    如今,也就他這點精神力在支撐。

    “趙十九,快來啊,這些蟲子,長得真他奶奶的丑,看了犯惡心。”

    “有你丑?”

    “靠!當然。看得我怕死了。”

    “你人都不怕,還怕蟲。”

    “人不可怕,蟲才可怕。”她沒說假話,她真是寧願對上敵人,也不願意面前這種目前為止還沒瞧明白的生物,而且是成千上万只那麼多。

    “堅持住。”他沒再打擊她,略帶焦慮的低吼。

    “不行了,趙十九,我跑不動了,你快來快來,蟲子要吃我。”她在里頭放聲大喊。

    “告訴它們,別吃光,給爺留一口。”

    “……趙十九,你先人板板的。”

    夏初七高聲大罵,氣喘吁吁的繞著圈跑,心底卻是嘆息。這趙樽的嘴里從來就沒有好聽的安慰。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兩個人不是應當來几句“情深深雨蒙蒙”似的對白嗎?說點什麼“你不放棄我就不放棄,哪怕山無棱天地合海枯石爛我也絕不會放棄你”,“我知道你在里面跑得好痛苦好痛苦,你痛,我也痛,你痛,我更痛,我心痛得快要死掉了,我的心碎成了一瓣一瓣”之類的話嗎?

    “都這時候了還斗嘴,丫還是人麼?”

    低低罵了一句,可她發現與他斗著嘴,精神狀態也好了些,力氣也大了些,看著那些長相丑陋的飛蛾,也順眼了一些。

    “趙十九,我餓了,真沒力氣跑了。”

    她吼著,其實心知自己是嬌氣了。

    嬌氣的原因,只因他在外面,知道有人會呵護,女性本能就出來了。可倒霉催的,也不知那兩塊大石頭到底有多重,她“吭吭哧哧”的喘氣聲越來越精重,只巨石仍沒有被推開的跡象。

    “你們不是有武功嗎?什麼化石綿掌,什麼六脈神劍,什麼降龍十八掌,你們都不會嗎?一樣都不會嗎?”

    “啊”一聲,夏初七說到此處,沒聽見外面怎麼吼她,只覺得脖子被一只飛蛾撞上了。她條件反射地驚呼一聲,只恨為什麼沒有一只火把。

    若有火把,驅蛾就容易多了吧?

    想到這處,她回頭看一眼巨石的細窄縫隙。可那根本就不像能塞入火把的樣子。她不由泄氣,聲音低了許多。

    “趙十九,我是真的跑不動了。”

    察覺出她的聲音嘶啞,越來越小,趙樽脊背全是冷汗,沒有顧得上安慰她,只指揮著眾侍衛把粗麻繩套在甲一扛進來的几根圓木上,等眾人合力將巨石推開些許縫隙,將碎石塊一點點墊入巨石的底部,再插入圓木,開始撬動。

    “一!”

    “二!”

    “三!”

    外面震天的吼,可仍是良久沒見推開。

    夏初七覺得她要瘋了。

    絕望地看一眼那微微晃動的巨石方向,她雙眼發花,眼前除了一片黑壓壓的飛蛾,還是一片黑壓壓的飛蛾!

    “趙十九,你看外面可有木棍,用木棍撬啊,不要傻傻的用手推,等你推開了,只能進來給我收屍了。”

    “……”

    外面沒有人回答她。

    她渾身都是鮮血與汗水,加上那飛蛾惡心的氣味,真要有些崩潰了,也實在跑不動了。看著越逼越近的飛蛾,她拼著最后的力氣,往巨石的方向跑,迎著那道微弱的火光,這一次說話真的像在交代遺言了。

    “趙十九,我覺著我是真的不行了。你記住啊,一定不要忘了,我的屍体不要土葬,免得千百年后被人挖出來,成了一具干屍,還要供人參觀,万一我投胎看見,會被惡心死的。為了環保,我堅決要火化。火化之后,把我的骨灰帶在你的身邊,記得找一個漂亮點的瓶子裝好,往后你若再娶了王妃,也不許丟掉,要不然,做鬼也要讓你洞房不了……”

    “閉嘴吧!”

    “嘭”的一聲巨響,面前倏地人影晃動,火光透亮。夏初七驚魂未定的傻呆著,只覺腰上一緊,便被人狠狠摟住,緊緊壓在了他的胸前。

    熟悉的氣息鑽入鼻孔,她眼睛瞬間潮濕。

    “趙十九!”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整個人軟倒在他身上。

    “撬塊石頭,你這是撬了多久?”

    他低頭,看著她,掌心順著她的脊背安撫著,沒有多說什麼,出口不過淡淡一句。

    “不怕,沒事了。”

    “怎麼沒事?我都站不住了,兩條腿直發抖。”她緊緊揪住他身上堅硬的戰甲,借機撒賴,“你抱我。”

    她看不到自己的樣子有多狼狽,看不到自己臉上有多髒,更不清自己身上的鮮血與髒污到底有多駭人。但趙樽看見了,也只淺淺眯了眯眼,還真就攔腰一抱,將她騰空橫抱入懷。

    “輕得像個孩子。”

    他低低斥責一句,樂得夏初七眉眼生花。

    “這樣不好嗎?省得你費力。”

    就在這兩人說話間,陳景和甲一等人的已極快地躥入石室之內,手上的火把不停飛舞,將那成群結隊的飛蛾驅趕到了石室深處。飛蛾常年不見火光,如今受了驚嚇,紛紛四處逃竄,哀鳴的聲音像人在哭泣一般,極是刺耳。

    借著火光,夏初七這才看清楚與她待了這般久的小伙伴們長的什麼樣子——翅膀約有二三十厘米長。觸角呈羽狀,翅面呈紅褐色,前后翅的中間各有一個三角形的透明區域,周圍有黑色帶紋,前翅先端明顯凸伸,像是一個蛇頭,上緣有一枚黑色圓斑,宛如蛇眼。

    “這叫皇蛾。”

    不等她發問,趙樽便低低告訴了她。

    “皇蛾?”

    她好奇的看著他,只見趙樽俊臉微沉,遲疑一下,又道:“這里應該是一座帝王陵墓。看這規格,我猜,興許就是前朝太祖皇帝的陵墓。”

    前朝的太祖皇帝,陵墓的所在之處,雖眾說紛紜,但始終是一個謎團。曾有無數的探墓者自稱發現了太祖皇帝的陵寢,結果都被證實是假,那統一過中原的皇帝究竟埋在何處,無人得知。

    聽了趙樽的話,夏初七默了默,眼珠子骨碌碌轉。

    “這麼看來,藏寶之事,果然是真。”

    “你……”趙樽低頭,看著懷里的女子,一時無言,“這時你還能想到藏寶?”

    “為什麼不啊?”夏初七嘿嘿一笑,雙手緊緊勾住他的脖子,擠著眼睛笑了笑,目光挪開,看向陳景和甲一等人與飛蛾的近身肉搏戰,調侃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既然咱們都進來了,那就是天意,是機緣,要是不按老天爺的意思辦事,是要遭天譴的。”

    “……”

    見他陰沉著臉不說話,夏初七不再逗他了,有氣無力地倚在他懷里,突地一嘆。

    “我這經歷……真是驚魂二十四小時。”

    “嗯?”

    知道他不懂什麼是“二十四小時”,夏初七也不解釋,只是感慨著自己的死里逃生,長長吐一口濁氣,勾住趙十九的脖子,安下心來。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姑娘我總算是活過來了,今后……”

    “只怕未必。”

    不等她說完,一道低低帶笑的妖媚聲音,便傳入了耳朵,熟悉得她驚疑不已,嗖地從趙樽懷里探出頭。

    果然是他。

    只見剛剛被趙樽推開倒地的巨石門口,走入了十來個人,最前面的正是風姿卓絕的東方青玄,身邊跟著如風和阿古拉,樣子極是瀟灑。

    可他們怎會在這里?

    夏初七驚了驚。覺得這回,真的熱鬧了。

    東方青玄目光略略撩她一眼,便滑了開去,就像並沒有看她被趙樽抱在懷里那般,視線終點停在了趙樽冷凝的面上。

    “進來時,本座已經差人探過了。出路全部被山上積雪和石塊堵死,陰山南坡整個被活埋了。也就是說,這座陵墓,很有可能也會是我等的葬身之地。”

    聽他這般說,夏初七的心髒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覺得有些對不住趙十九。若非為了他,他這個並不貪財的人,又怎會不顧危險,闖入墓葬?

    “趙十九,你虧大了。”

    瞪了她一眼,趙樽沒有回答她這般傻氣的話,只淡然地抬眉,看一眼東方青玄,目光深沉如井。

    “大都督真是舍命不舍財。”

    東方青玄笑,“若有機會,青玄自然不願入內。只雪崩時,后路已無,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成了這座皇陵,青玄自然進來避險。再說,此間藏寶還未見過,也舍不得走啊?”

    趙樽目光很淡,卻如隆冬積雪,無一些暖意。

    “金錢與權力是這世上最毒的美酒,人人都想品嘗,可哪怕得到再多,也永不會滿足。”

    東方青玄目光帶著暖意,笑得如沐春風,只那一雙狹長的鳳眸在掠過夏初七時,略有一絲變化。

    “殿下說得是,可殿下還漏說了一點。除了金錢與權力,女人亦然。”

    輕“哦”一聲,趙樽緊了緊夏初七的腰,漫不經心的表情里,透著細微的寒意,黑眸亦是深沉了不少。

    “本王沒想到,東方大人也真是個雅人。”

    兩人慢條斯理的“寒暄”,每次都能讓夏初七看得直瞪眼。這次也是,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只覺一個風華絕代,一個玉樹臨風,本應該是好好的一對,怎的每次見面便勢同水火?

    欣賞歸欣賞,可想想目前處境,她有些頭痛,喊了一聲停,先不好意思的掙扎著從趙樽的懷里下地,捋了捋頭發,才輕輕笑著開口。

    “我說二位,如今大家一同身陷險地,當以和為貴,精誠協作,才能夠撐到救援。咱們何必在這儿浪費力氣呢?”

    “救援?”東方青玄看怪物似的看她,淺淺笑道,“墓道有兩層,上層為迷惑人所用,便是你先前見過的石倉,下層才是真正的墓道。且不說外面雪崩究竟壓死了多少人,還剩下有多少活人,就論那些人的智商,有沒有本事到達這里,都還未知。”

    “啊!”

    低低驚呼一下,夏初七反應過來了。

    這里不是后世,無人來救援。

    這也不是地震,而是雪崩。

    先前關押她的石室,應當就在墓道的底層,曾三看管過她,知曉里頭的機關,這才領了趙樽入內。而東方青玄大抵以前就探過,所知的東西也多。

    這般說來,夏廷德也知曉兩層墓道的事情。

    默了片刻,她環視一圈堆滿了皇蛾屍体的石室,嗓子有一些沙啞,“這般說來,咱們得靠自己出去,那不就更需要不計前嫌的合作?”

    東方青玄緩緩點頭,笑道,“七小姐所言有理。”說罷他看了一根門口推倒的巨石,壓低了柔媚的嗓子,“這個墓道的外面,本座曾經來探過,卻沒能入得此門。那門口巨石原本是密封的,想來是雪崩撼動山体,這才變成了這般。”

    夏初七驚了驚,抬頭望向趙十九。

    她先前以為巨石是震落的,沒想到竟是原本就有的,只不過震來了一些縫隙而已。這般說來,就更是堅固了。那得需要多大的力氣,才能活生生把它們移開?

    沒有告訴東方青玄原委,也沒說是人為挪開的,她眯了眯眼,瞥向他,“那傳說中的藏寶,究竟在哪呢?”

    聽她這般問,趙樽面色頓時一黑。

    夏初七感應到他身上嗖嗖的冷氣,無辜地聳了聳肩膀,朝他吐舌,“反正不也得想辦法出去麼?左右都是探險,一樣一樣。”

    趙樽看著她晶亮的雙眼,極是無奈。

    “你還是先顧著吃吧。”

    說罷他不理會她,看了東方青玄一眼。

    “東方大人,眼下被困多久尚不可知,入得皇陵的人到底有多少也未可知。當務之急,最緊要的便是洞中糧草,你我應當各派出人手去外間搜集。”

    “極是。”東方青玄點頭,笑著環視了一下如今統共有的二十來個人,偏頭看向如風,“你領人跟著陳侍衛長,聽他安排。”

    如風抬眸,看了陳景一眼。

    “是。”

    在有些方面,趙樽的大局觀極强。夏初七聽了他的安排,也不覺佩服。她念著金銀,差一點忘了,對于一個已經被封住出口的皇陵來說,再多的金銀,都沒有糧草來得緊要。

    “大家跟我來!”

    陳景招手,一群人跟著他出去了。

    石室內只剩下約摸十來個人。

    皇蛾的屍体堆在一處,冷寂中又顯詭異陰森。

    夏初七咳了一聲,目光巡視著四周,只覺這石室規格極是平整,鑿工精湛,結構精巧,絕無粗制濫造之處。先前把她從上面一層墓道陷落的那處機括已經被破壞,鐵質的機括滾在一邊,混雜在一起的,還有好几截血肉模糊的人体組織,有些已經分不清是哪個部位。

    正是被機括活活絞死的蛤蟆哥。

    心里寒涔涔一涼,她突地有些慶幸。

    幸虧她個子小,不然,先前被絞殺的人,也會有她。

    忽略掉那些讓人惡心的東西,她注意觀察了一會,發現除此之外,整個石室,並沒有任何異常之處,更不見旁的機關。

    她不由有些奇怪了,“這間石室,難道除了皇蛾就沒有旁的東西了?那它到底建來干嘛的?不能白白占用這麼大一塊地方吧?”

    她像是在問旁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東方青玄看了趙樽一眼,慢悠悠拂了下袖子,將隨身攜帶入內的“拓印碑文”掏出來,遞給了夏初七。

    “七小姐,這次,希望你能認得上面的文字。”

    “呃?”

    他微微眯起,笑得極妖,“若是還認不得,我等便只能同埋一處了。”

    “呃!”

    夏初七眨了眨眼,想到上次的謊話,不好意思……是假的。她並不內疚。因為東方青玄上次也只是在試探她,故意拿几個字母出來糊弄,根本就不是完整的碑文。

    她皺了皺眉頭,展開手上帛書。

    只看了一行,整個人便怔愣了。

    根本不是她以為的英文,而是漢語拼音。

    抬首第一行像是日記般寫著:“有緣得見狄朝太祖陵寢,甚以為幸。但墓道極是精巧,余參悟數日,僅有小成。墓道為雙,上層為隱,下層為實。得入下層,其間為八間石室通道。石室機關精巧,為《金篆玉函》卜术所載《奇門遁甲》之休、生、傷、杜、景、驚、死、開八門,有明有暗,共計八間,互為呼應,互為牽制。傳狄朝末帝逃離時,將大量藏寶匿于墓穴深處,余本想再往里探,奈何身懷六甲,夫君不允。若有后來人,當解余之遺憾也。為免屑小之輩奪此藏寶,余特用拼音法撰于石碑上,靜望有緣人,入得第八關”開“門,余有《金篆玉函》山醫命相卜全本相贈,以遺后世。”

    落簽為:應天府夏門李氏。

    夏初七默默地拼讀完畢,激動得雙手都在顫抖。

    沒有想到,夏楚的娘親,竟是《金篆玉函》的傳人,也算得是她的先輩了。原本看見拼音時,她以為李氏與自己來自同一個時代,可看她說話的語氣,似乎又不太像。

    將手中帛書捂于胸口,她久久無言。

    從來沒有那麼一刻,她如此的想念占色。

    占色是《金篆玉函》卜术傳人,其父更是世上難得一見還能精通奇門遁甲之术的人。若是占色在,那什麼生門死門的東西,不就容易解開了嗎?可嘆她是一個學醫的。

    “七小姐,識得還是識不得?”

    看著東方青玄帶笑的眸子,夏初七回過神來,面色怪異地咽了咽唾沫,再看看趙樽面無表情的冷臉,她終是點了點頭。

    “識得。”

    不等她繼續說下去,沉思許久的趙樽突地開口。

    “此間布置應是用了奇門遁甲之术。乃休、生、傷、杜、景、驚、死、開八門。這間石室,應為休門也。”

    耳朵“嗡”一聲,夏初七見鬼般看著趙樽。

    “你怎知道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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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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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00:52:03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貪婪與生死。

    趙樽似是不明白她為什麼大驚小怪,眉頭略微一蹙,淡淡掃視了一下周圍眾人,才慢條斯理地回答。

    “本王幼時在宮中,曾翻遍典籍,在一本前朝修訂的《太祖秘錄》里,讀過這麼一段,說太祖陵寢,以山為陵,隨葬珍品若干,但為防盜掘,宮牆堅固,機括精巧。墓道一為陰,一為陽。陰者為虛,陽者為實,極是附合我等入內的上下墓道記載。另秘錄又云:陵墓前室有八。采《奇門遁甲》之精巧計位,分休、生、傷、杜、景、驚、死、開八室,除前室和甬道,后室另設一千零八十局……”

    原來如此。

    夏初七暗自懸起的心髒落下,點了點頭,將手上帛書的內容與眾人說了一遍,將它還給東方青玄,又豎著大拇指為趙樽點了個贊,黑亮的眸子才微微一眯,看著趙十九,似是又想起什麼,好奇地問。

    “那本書上,可還有其他內容記載?”

    “無。”

    “就這几句。”

    “是。”

    癟了癟嘴巴,夏初七直呼可惜,眼珠子轉動著,不時瞄著這間石室,骨碌碌又轉了回來,直勾勾盯著趙十九,又有不解。

    “那奇怪了,你又怎知這是休門?這間為八室中的休室?”

    趙樽不答,反問,“你有事嗎?”

    “我?我啥事?”

    “皇蛾碰到你,你沒事吧?”

    夏初七搖了搖頭,疑惑不解,卻聽他淡淡解釋道:“北方坎宮為休,此乃坎位。再說,休者,憩也,屬吉門,修造亦是大利,應排在八門之首。休門中有皇蛾,乃吉祥之兆。”

    聽他娓娓道來,說得煞有介事,夏初七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眼睛里滿是崇拜和驚喜之意,看見他就像看見了無數的金錢財寶在面前飛。

    “爺,您太厲害了,我好崇拜你,真沒想到,你不僅棋藝精湛,武藝高强,還懂得奇門遁甲。太好了,我的寶藏有著落了。快快快,我們趕緊過五關,斬六將,扛著金銀珠寶,夫妻雙雙把家還。”

    聽她眉飛色舞,趙樽俊臉一黑。

    “我有說懂?”

    夏初七微張的嘴合不攏了。

    愣愣看他片刻,她滿是失望的耷拉下眉頭。

    “你不懂?”

    從希望到失望,她臉色變幻極快,就像一個糖果就擺在面前,又被人拿開的小孩子,極富喜感。趙樽瞄著她,唇角若有似無的揚了揚,無奈地嘆一聲。

    “奇門遁甲术數,相傳為帝王之术,原本就源于戰事上的排兵布陣法,我那時閑極,確實曾習得一二,皮毛而已。但你得知道,此間包羅万象,極是深奧,用在不同的地方,便會有不同的計較。且布陣之法,與布陣之人的心思相關,豈是那般容易猜度?”

    “那不廢話麼?也就是說,誰藏的東西誰知道,旁人都找不到,對不對?完了完了。”

    她苦惱地雙手抱了抱腦袋,左看看,右看看,看著這間除了皇蛾屍体一無所有的石室,又看看其余几個都不拿好眼色看她的人,覺得呼吸突然不暢快了。

    單聽趙樽這麼解釋,她的頭便已經大了,更不要說破了前室的八室,還有后室一千零八十局等著。

    果然天上不掉餡餅,哪有那麼容易得來的藏寶?藏寶啊,寶藏啊,都無緣了!

    趙樽見她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眉梢一揚,撩看了一眼噙笑而立的東方青玄,淡淡道,“原路出去,先想辦法離開陵墓才最緊要,東方大人以為呢?”

    東方青玄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已然在室內觀察了好一會儿,確實找不出任何的突破口,又聽得趙樽這般說,只抿了抿唇,淺淺一笑。

    “即如此,只好這般了。”

    他二人決定了,無人再有異議。

    一行人准備退出去。

    夏初七扯著趙樽的袖子,緊緊跟在他的身邊,不死心地又回頭看了看石室,肚子突地“咕嚕”一下叫喚出來,在安靜的石室內,聲音極是詭異。

    她不好意思地尷尬一笑。

    “對不住,肚子要造反了。話說,陳大哥和如風他們怎麼還沒有回來?”

    趙樽眉頭一蹙,也是警覺起來。

    “出去或可遇見。”

    一行只剩十來人,拿著火把,便從“休室”門口被推開的兩塊巨石邊繞出,想要原路離開墓道,可出得那門,沒走多遠,全部人都愣住了。

    “娘也!”

    夏初七第一個驚叫出聲。

    黑暗里,火把的光線照不了多遠,但他們的面前,哪里還有什麼原路?這里根本就不再是那一條長長的甬道,而是另外一個門,門里是另外一間石室。

    眾人面面相覷片刻,慢慢步入。

    這間石室里,與休室不同,密布著大小形狀各不相等的石獸。石獸皆為精美石雕,中間有一個金光燦燦的壘高祭台。祭台有步階相連,祭台上方堆砌著無數的黃金玉石,映出明亮的光線來,下方的石獸每一只都面帶微笑,對著祭台的方向,呈仰望的姿態。除了祭台上的金銀珠寶外,下方的石獸,腳上戴的、脖子上繞的、頭上頂的也通通都是珍寶玉石。

    這里,就像一個財富陳列館,熠熠生輝,極是耀人之眼,看得夏初七眼花繚亂,微微張大了嘴,有一種幸福來得太突然的感覺。

    四周寂靜無聲。

    許久,都無人動彈。

    “這些就是前朝末帝逃亡時攜帶的藏寶?”她低呼一聲,從喜悅中緩過神來。顧不得餓得“咕咕”直叫的肚子,扯了扯趙樽的袖子,一雙眼睛里,全是被黃金耀出來的晶亮光芒。

    “快快快,爺,趕緊差人搬東西啊?天啦,我們這是要發啊。這麼多這麼多的錢,我們這些人每人分一份,各各都能富甲一方,祖孫后代都不用受窮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

    另一聲更粗嘎的狂笑,來自鋪滿黃金的石室對面。

    只見那原本平整的石壁,在“哐啷”一聲,打開了一道石門。笑聲的主人,便是來自那個石門里,一個極為熟悉的人。

    真是冤家路窄。

    夏初七閉上嘴巴,一聲嘆息。

    不是他們期盼的陳景等人拿來吃的,而是該死的夏廷德領了一大群人進來了。他披頭散發,樣子極是狼狽,他的一群下屬,樣子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要不是他們人人都穿著盔甲,拿著武器,真是像極了逃荒的民眾。

    “哈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夏廷德看見石室里的金銀財寶,渾濁的老眼紅了。可笑聲未完,轉眼就看見了趙樽等人。眸子一陰,他磨了磨牙齒,再無先前看見趙樽時的恭敬,就像見到了世仇一般,哼了一聲。

    “晉王殿下,大都督,久違了。”

    趙樽唇角微涼,並不搭理他。而東方青玄素來好脾氣,唇角輕勾著,笑得極是好看。

    “魏國公,真是幸會。”

    夏廷德雙目赤紅,兩道目光刀子般剜過來,冷冷一笑,看向趙樽,嘴里說不出來的恨意。

    “哼!晉王殿下好歹毒的心腸,好狠的算計。你定然沒有想到,老夫還能活在這里吧?”

    趙樽面色平靜,一動不動。

    “魏國公此言何意?”

    見他發問,夏廷德老臉漲得通紅,揚起手上的刀鞘便指向他,“老夫真沒想到,殿下你竟會置万千將士的性命于不顧,在陰山埋設火藥,害得老夫差一點就喪了命。不過這般也好,老天也算沒有薄待于我,誤打誤撞,竟讓老夫打開了藏寶之門,哈哈哈哈。”

    又是一串笑聲,鬼魅一般回響在石室里,夏廷德極是得意,夏初七卻聽得微微一愣。

    在這之前,她得知是火藥引發的雪崩和山体崩塌時,直覺那火藥是夏廷德搞得鬼。因為在陰山,除了趙樽和東方青玄,剩下便只有一個夏廷德了。可如今看他的樣子,加上夏廷德當時也在南坡的山腳下與趙樽叫囂,那時雪崩,他自己不也危險麼?

    如此說來,陰山另有旁人?

    好個一石二鳥之計!

    趙樽若是死了,罪魁禍首就是夏廷德。若是夏廷德也死了,真相就會永遠埋葬。得利的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最大的好處。

    可到底是誰?

    她抿著唇,還沒有想明白,便聽見趙樽淡淡道:“魏國公此言差矣。”他的聲音並無太大意外,接著又道:“本王一意救人,怎會做這等事?更何況,當時本王也在南坡,與魏國公相距不過十丈,怎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夏廷德也不是蠢貨。

    先前之所以懷疑趙樽,也與夏初七的想法一樣。除了他自己之外,陰山就剩下一個趙樽。只一想,他也倏地回過神來。

    “不是你,還會有誰?”

    趙樽冷冷剜他,唇角掀出一抹譏誚來,“魏國公要是有命出去,應當好好查一查你營中的細作。”

    細作兩個字,悶雷般敲在夏廷德的頭頂。

    轉念一想,他哈哈大笑兩聲,然后斂著陰冷的雙眼,看向他十人,手上鋼刀緩緩出鞘,一張老臉在滿屋的金銀珠寶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

    “殿下,老夫自然能出去。只是恐怕,殿下和大都督二位,要在這里為前朝的太祖皇帝陪葬了。”

    這間石室內,夏廷德的人約摸有六七十個,而趙樽一行只有十來人。夏廷德觀此情形,直覺占盡先機,正是天時地利人和,只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干掉趙樽和東方青玄,就可搶奪藏寶,歸為己有,並且從此往后,朝中勢力,再無人能與他抗衡。

    說罷他冷笑一聲,大聲吶喊“殺”,便高揚起刀,要動手。

    “慢著!”

    趙樽突地喝斥。

    夏廷德哈哈大笑著,微微眯起眼睛,不悄的語氣,極是陰損,“怎的?殿下莫非想求老夫饒你一命?可以。只要你跪下來向老夫求饒,老夫或可考慮。”

    “你個老匹夫!”

    罵人的是夏初七,她受不得別人侮辱趙樽,正待“親自出口”讓她這個便宜二叔嘗嘗什麼叫著惡毒罵人法,趙樽就攔住了她。

    低低看她一眼,他沒有多說,只面色無波地對夏廷德道:“本王入陵,只為救人,對金銀財寶並無興趣。若是魏國公因這些錢財欲與本王為敵,還是省省吧,不如節約人力,用來搬運?”

    夏廷德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趙樽拽緊夏初七蠢蠢欲動的手腕,語氣是說不出來的淡然無波,“本王不要。”

    “趙十九!”夏初七急了。

    可無論她怎麼吼,趙樽根本不理會她瞪大眼睛發表的抗議,只扼緊她的手腕,側過眸去,瞄了東方青玄一眼,便回首命令身邊的侍衛。

    “退到石壁邊上!”

    這是命令,還是極冷的命令。

    他身邊的眾侍衛雖也有紅著眼看那些發著金光的藏寶,但平素唯他命是從習慣了,竟是無一人反駁,同時應了一聲“是”便紛紛往后退。

    錦衣衛的几名侍衛沒動。

    他們看著東方青玄,等著他下命令。

    “大都督,喂,大都督,錢啦!”

    夏初七無奈的被趙樽拎著,也眼巴巴看向東方青玄,希望他能爭取一下,怎麼也不能輕易便宜了夏廷德這個老混蛋。

    然則,她猜錯了。

    她原以為東方美人儿也是一個愛財如命的主儿,怎麼也得考慮一下吧?雖然他們只有十個,可她極是相信這几個人的實事,打夏廷德應當也是可以一搏的。可是,東方青玄只是莞爾輕笑著,便客氣的擺手指揮錦衣衛后退。

    “殿下說得對,即便給我們這批藏寶,也搬不走。魏國公,咱們都是自己人,等你搬了珠寶出去,別忘了給本座一份好處就是。”

    他們二人如此大度,夏廷德始料未及。

    但如今深入石室,保存實力最為緊要,反正他占著人多,也不怕他們反悔。與其費力斗毆,不如先穩住他們,等把藏寶弄出去,再想辦法把他們困在石室,豈不更好?

    陰陰的客套一聲,他被金銀晃花了眼睛,貪婪地揮著手,便指揮眾人脫下衣物,上去將金銀財寶收攏包裹。

    “趙十九,嘖嘖,你真不眼紅啊?我受不了……真受不了……錢啊,錢啊,錢啊……金子啊,銀子啊,好多啊……”

    夏初七低低嘆息著,看著夏廷德的人在搶劫似的瘋狂,扯掉石獸身上的,刨下祭台上面的,那一件一件的東西,看得她心肝都像被人挖走了一般難受。

    “閉上嘴。”

    被趙十九斥責了,她無辜地抬頭看去。

    卻見他目光冷得刺骨,唇角帶著腹黑氣質的譏嘲感,更是明顯了几分。夏初七貪財,便不蠢笨。她知趙樽不會無緣無故如此,閉上嘴,低低問道:“到底怎了?”

    趙樽低頭瞄她,“這間是生室。”

    “生?生不好嗎?生生不息,絕處逢生,有了錢財,就會生活如意,多吉祥啊?”

    “物極必反,生與死,一線之隔而已。”

    “這樣啊?”夏初七斜著眼瞄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個中涵義,卻突地聽見對面傳來一道慘叫。

    她嚇得猛一回頭,只見原本好端端在搜刮金銀財寶的兵卒們,就像突然搶紅了眼,不知為什麼突然自家打了起來,個個拔了刀,就像看見仇人似的,提刀就上,狠命互扑,打得個烏煙瘴氣,將黃金珠寶“嘩啦啦”灑了一地。

    夏廷德氣惱不已,拼命地喝止。而那些大小不等的石獸,仍是面帶微笑的看著祭台,看著祭台上殺得鮮血淋漓的入侵者,就像在看著一群愚蠢的人類,為了金錢而瘋狂。

    戰斗太慘烈!

    吶喊聲不絕。

    夏初七看得倒抽一口涼氣。

    “爺,怎麼回事?”

    趙樽面色鐵般冷凝,沒有看她,更沒有直接回答她,卻是看向東方青玄,莫名地補充了一句他先前的論調。

    “本王說過,貪婪,乃人性首惡。”

    東方青玄笑吟吟的面孔上,仍是妖冶万分,“本座只貪能貪的,不貪這種本就不應貪的。”

    他兩個打啞謎似的,夏初七不懂了。

    “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好端端的,那群人怎麼會自相殘殺?”

    趙樽抿唇,淡淡看她一眼,一臉傲嬌的高冷樣儿,眼睛里仿佛寫著“本王實在懶得與貪財鬼說道”。還是東方大都督溫柔和藹,他勾了勾唇角,輕笑說,“據我所知,前朝末帝逃亡時帶的金錢財寶中,並無皇室金冠一類,且藏寶數量遠遠多于此。故而,這里的東西,應該本就是太祖皇帝的陵墓陪葬物。既然你們說陵墓中機括精巧,又怎會輕易讓人奪得,擺在這里讓人拿?”

    這什麼理論?夏初七翻白眼。

    “不是機括麼?這哪有?”

    “誰說精巧的機關,就一定的機括?看他們瘋狂的樣子,那些金銀珠寶上面,肯定淬了致人迷魂的藥物……”

    夏初七喉嚨仿佛被卡住。

    若是可能,她真想高喊一聲“阿彌陀佛”,幸好今天她夠淑女夠矜持,沒有第一時間衝上去搶劫,要不然這會子成了傻叉的人不就是她了嗎?

    當然,她自動忽略了自己是因為肚子餓得沒力氣上去搶的緣故。先狠狠表揚了自己一番,然后開始佩服設計這個陵墓的先人了。

    真是神機妙算,熟識人性。試想一下,在無數的黃金白銀和巨大財富的面前,有几個人能忍住不出手去拿的?

    “嘖嘖嘖!”

    她搖了搖頭,看著那一堆又一堆耀眼的金光,瞄了趙樽一眼,不無遺憾的搓了搓手,只覺得手心好癢癢。

    “可惜了,可惜了!看得著,摸不得。”

    趙樽不瞅她,冷眼旁觀著里面的廝殺。這時場上景況比先前更加凶險,原本在祭台上互毆的兵卒,已經開始反過來砍殺夏廷德和几個沒有親自參與搬運的近衛了。一群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就像瘋子一般,披頭散發,樣子形同鬼魅,哪里還認得他是當朝的魏國公?

    夏廷德身前還有几個近衛擋著,而他自己,則瘋了一般的扑向他進入時的石門,好像在尋找出路。可他也沒想到,那石門再也不復進來時的原樣,機括更無法啟動。

    “殿下,大都督,救命!”

    眼看出去無望,夏廷德轉過身來,背對石壁,一邊與自己的屬下拼力廝殺,一邊瞪大雙眼看著對面的夏初七等人,嘶聲吶喊。

    “楚儿,快,快救你叔父性命!”

    叔父?這個時候來讓她救命?夏初七唇角翹起,覺得這人忒搞笑。死到臨頭了,想起自己是長輩了?

    她正准備損那廝几句,耳邊突然傳來趙樽低低的詢問。

    “阿七可要救你叔父?”

    “啊!”一聲,夏初七抬頭看他。

    她知,在趙樽的思想意識里,哪怕夏廷德此人再壞再惡,也是她的嫡親長輩。在生死面前,留下他一命,也算合理。可她卻不這麼想,哪怕夏廷德死一百次,又與她何干?

    不過如此不孝不敬的話,她不好直接說出來,怕趙樽當她是異類。于是,苦著臉瞄他一眼,她裝出一副凄凄慘慘戚戚的樣子,垂目吸了吸鼻子,搖頭。

    “不必了。比起他的性命來,我更看重爺的性命,你何必為了他這種人,與那些瘋子搏斗?再說,他多行不義,自斃于此,也算天收。”

    這句話拐彎抹角的討好了趙樽,她甚是佩服自己的機智。可趙樽怎會不知她是什麼性子的人?他唇角微掀,淡淡瞥她一眼,並未再多說。

    “也好。”

    別開臉去,夏初七盡量不去看那些讓她恨不得扑上去拼命的金銀珠寶,摸著肚子,又摸出了一串極不配合的“咕咕”聲。

    “我肚子好餓,我一天沒吃東西了。”

    趙樽看著她,抿著唇為難。

    “等此間事了,盡快想辦法出去。”

    夏初七咬著下唇,艱難地點了點頭,“可怎樣才能出去?出了休室,又入生室。趙十爺,你有沒有一種感覺?我們好像身不由己的進入了奇門遁甲設置的八室中?”

    低低“嗯”一聲,趙樽再無別的話。

    她考慮一下,奇怪地喃喃道:“可陳景他們先前走時,卻還是有退路的?”

    這頭她與趙樽還未理清情況,那頭室內微笑的石獸嘴里,突地冒出一股股的濃煙來,整個石室都在“嘎吱嘎吱”的響,就像整体被機括帶動著往下移動。

    “抓緊石壁!”

    “屏緊呼吸!”

    趙樽沉沉的低吼了一聲。夏初七閉上嘴,只覺腰上一緊,身体便被人拎了起來。要知道,這石壁極是平整,銜接處都少有縫隙,只有極少一些被歲月風化出來的凹凸不平,人要抓緊它得有多難?

    “護好殿下。”

    有人在吼。

    “抓緊我!”

    有人在吶喊。

    幸而,在他們近旁的石壁上,有一個像燭台似的突伸處,還有一個通風口。有人抓緊了上面,又伸手拉住了旁人。除了夏初七之外,這十個人功夫都不弱,他們互相拽扯著,壁虎似的,總算有驚無險地趴在了石壁上。

    在越來越密集的濃煙里,夏初七被趙樽緊緊摟著腰,雙手盡量攀住石壁,為他減輕負擔和壓力,目光卻掃向了濃煙中的石室。

    石獸、祭台、金銀、珠寶,還有那些人,很快就被卷入了濃煙,完全看不清楚了。只是耳邊,依舊還充斥著一種瀕臨絕望一般撕心裂肺的慘叫。

    不甘、痛苦、恐懼。

    一聲又一聲,生生撕扯著人的心髒……

    不敢再看,她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

    幸而機括運轉較快,只片刻功夫便沒有了響動。待她再睜開眼時,濃煙散去,石室內那些奇形怪異的大小石獸和祭台通通不見了,人也消失得干干淨淨,地上仍舊還冒著熱氣,但卻平整得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如同先前他們闖過的休室,皇蛾一死,一無所有。

    又一次,死里逃生。

    大口喘息几下,她强迫自己鎮定下來。

    “先人板板的!好神奇的機關!古人也太强大了。”

    她長長感嘆著,隨即覺得失言。可一句“古人”出口,卻根本沒有引起旁邊人的側眸。奇怪地想了想,她又反應過來。于他們而言,這設計皇陵機關的人,也是古人。

    嘿嘿一笑,見眾人沉默,似乎還在感受死里逃生的余韻,她摸了摸肚子,笑嘻嘻的說著,緩和氣氛。

    “不行不行,我餓得前胸貼后背,恨不得吞舌頭了。趙十九,我們得快想辦法出去。”

    “嗯。”

    趙樽面上情緒不多,看不出來著急。可實際上,聽見她一聲聲喊餓,他心里不比她好過半分。然則,站在這空蕩蕩無一物的石室里,什麼也沒有,拿什麼給她吃?

    “殿下!”

    正在這時,背后突然傳來陳景的喊聲。

    夏初七怔愣一下,驚喜得宛如經過了生離死別之后再相見。眾人也是歡喜,定睛看去,果然見到陳景領了十來個人,從先前他們過來的休門走了出來。

    驚疑的眾人再次擁入那道石門。

    果然,隔著一個小小的甬道,先前被破壞過的“休室”再一次神奇的出現了。應該是在“生室”下沉的機括帶動下出現的變化。

    夏初七指了指陳景的背后,奇怪的問。

    “陳大哥,你們怎麼出去的,怎麼又會從這里進來?”

    陳景手里拎著東西,先放下了,才看了看身邊的曾三,回答道,“是曾三按照夏廷德的辦法,在外間啟動的機括,與先前我們入內時一樣啊?只是有些奇怪,那個銅環失靈了許久,怎的都拉不動。原以為沒有辦法再進來了,突地,銅環又好使了。”

    夏初七狐疑的目光,又看向曾三。

    “什麼銅環,我怎麼聽不懂?”

    曾三撓了撓頭,看上去,也有點一頭霧頭,“這個,我也不怎麼明白。在軍囤那里,有一個極為隱秘的機關,魏國公先前都有派有重兵看守。在那個機關處,有兩個銅環。其中一個怎麼都拉不動,魏國公想了許多法子都不成。另外一個可以拉動。拉動它,就能直接下得第二層的墓道。”

    “先前我領著殿下來尋你,便是拉動的那個銅環。可我與陳侍衛長拿了吃食回來時,那個原本可以拉動的銅環卻拉不動。于是,我們試著拉另外一個,奇怪,另外一個竟然可以拉動了,卻沒有秘道出現。我們等了好久,這個拉不了,那個又可以了,好生奇怪。”

    曾三說得極為繞口,夏初七聽了,在心里默了好久,才隱隱明白了一些。

    夏廷德肯定是從夏楚爹娘那里知道了墓道八室的部分秘密,但又未全知,他先前可以拉動其中一個銅環,下得墓道第二層,但卻打不開休室的石門。

    雪崩時,她在墓道上一層石倉的甬道入口,坐在石象生的頭頂上,被蛤蟆哥一扑,無意觸動了休室的機括,沉了下去,蛤蟆哥被絞殺,也破壞了休室機關,所以陳景那時候可以領人出去。

    但是,破壞了休室的機關,“休室”的銅環不可以拉動了,卻觸發了“生室”的機關——就是另外一個銅環可拉。

    所以,夏廷德那時拉不動休室的銅環,卻拉動了生室。于是,他領了人從墓道摸進生室,發現了一室的黃金藏寶。而他們一行人從休室出去,因機關啟動,就無法返回墓道,直接進入了生室。

    然而,這道門,只可進,不可出。

    在夏廷德以為可以舒服的帶著金銀珠寶出去大展宏圖時,卻落入了陵墓設計者的陷阱,手下的兵卒中了迷幻之藥,成了誅殺他性命的工具。

    夏廷德究竟是不是這般便宜的死去了,她如今也未可知,但生室的機關啟動,金銀珠寶和人都沒了。在外間的人,也不可以再拉動“生室”的銅環,卻可以再次拉動“休室”的銅環。然后,陳景他們又進來了。

    “這麼說,我們也可以從休室出去了?”

    她驚喜的說著,見趙樽默默思考著,也來不及考慮旁的東西,笑嘻嘻向陳景伸手。

    “來來來,陳大哥,先給我些吃的,我快要餓死了。”

    她是真的很餓,一天未進食,太需要祭她的五髒廟了。不得不說,陳景實在是個有心人,去外面的軍囤里,他不僅組織人搜集了糧食,還用那里守軍的現成鍋灶,弄來了熟食,還有一些干糧。

    一邊吃著東西,她一邊聽陳景向趙樽稟報外面的情況。

    如今困在陵墓里的北伐軍,陳景見到的大概有數百人之多,大都困在軍囤里,也有夏廷德的陰山軍,人數比北伐軍只多無少。

    目前兩軍相安無事,因為軍囤里有上次兀良罕搶劫的糧草,足夠他們撐上些時日,暫時無人哄搶。

    在外面的時候,他已經安排丙一等人留了下了,協助同樣困在里面的丁副將,組織了雙方的人馬,准備挖掘皇陵的出口。

    有那麼多人,就算用刨的,也能刨出一條出路來,這個屬實不用擔心。

    趙樽並未多言,只點點頭,看著夏初七。

    “快吃,吃飽點。”

    這些人開戰前都是吃飽的,就夏初七一個人最餓。她垂著眸子,也沒注意旁的人,只狼吞虎咽地吃了個足,打了個飽嗝,才心滿意足的嘆氣。

    “關鍵時候,果然糧食比金錢重要。”

    原本她以為沿著陳景和曾三等人進來的路線出去,就可以再次從生室出休門,從休門出墓道。可她發現,就像第一次從休室出來時一樣,再進入休室,往外走,又變成了另外一個甬道,另外一間石室,再也不是先前的場景了。

    她驚了一下,問曾三。

    “怎麼回事?”

    曾三比她的臉還苦,一陣搖頭。

    “我就只知外面的兩個銅壞,旁的不知。”

    夏初七極是不解,又望向了趙樽,“先前陳大哥他們出去的時候沒事,是因為機關被破壞,而我們出來有事,是因為夏廷德啟動了生室的機關,那為什麼現在又不行了呢?”

    趙樽緊緊抿著唇,圍視了一圈眾人,聲音有些啞,極是冷沉,“若我沒猜錯,休室的機關復置了。”

    “機關復置?”

    “生室機關啟動,地面下陷的時候,也帶動了休室的機關,那原本被破壞的機刮,也同時重置。”

    “我靠!還有這般精巧的東西?”

    夏初七這時候已經對這陵墓機關設計者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她真的好想知道,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鬼才,才會設計出這樣一個龐大的機括工程來。

    看著趙樽,她呼吸緊窒。

    “如今怎辦?”

    趙樽斂眉,只冷冷說了一個字。

    “闖。”

    是啊,龍潭虎穴不也得闖麼?万一闖過八室,還能拿到《金篆玉函》,還能拿到金銀財寶,又有何不可?

    她是個樂觀的人,想想又興奮起來。吃飽喝足挽袖子,准備大干一場,突地又聽見沉默了許久的東方青玄道,“七小姐,你看那石壁上寫的是什麼?”

    夏初七奇怪的循聲望去。

    只見東方青玄所站的石壁上有鑿字。

    更令她驚訝的是,依然用的是拼音体。只是看上去,看上去,字面有些陳舊。

    “機關二次重置,除了闖過八室外,別無它法。若你能看懂這行文字,祝你旅途愉快。若你不能看懂這文字,下輩子重新做人,換個職業。盜墓沒好下場,我便是例子。”

    這個沒有落簽。

    寫這個的人,是李氏,還是旁人?

    夏初七又想了一遍李氏留下的那個拓印碑文。不同的是,這個人的語氣,一看便是來自后世之人。要知道,漢語拼音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才出現,這人至少來自那個時代之后。

    他或者她,難道便是前朝太祖皇帝陵墓的設計者?而且,還是一個盜墓賊出身的高才?

    可丫丫的,既然大家都是來自后世的中國人,能不能多留一點線索啊,先人板板的,你這不是為難人麼?祖宗!

    趙樽見她傻傻發愣,蹙眉問,“寫什麼了?”

    夏初七撇著嘴,喉嚨噎了半晌,又笑了。

    “說了兩件事。”

    “嗯?”

    “第一,祝我們玩得開心,玩得盡性。第二,恭喜你,趙十九,你又說對了。機關果然重置了。”

    眾人聽了,皆是一凜。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開口。

    夏初七瞄了趙樽一眼,笑得眉眼彎彎,“沒法子,闖吧。我算看出來了,這老祖宗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行為匪夷所思,咱得不按正常人的思維做事才行。走吧!”

    趙樽點頭,淡然回應。

    “不走了,在這休室休息一夜。”

    “啊?”

    夏初七激動得差一點噴出唾沫來。借著火把微弱的光線,她抬起眼,把趙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他十分嚴肅,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這才奇怪地問他。

    “你確定在這里能睡得著?”

    “有你在的地方,爺都能睡。”

    “咳!”

    他這話極是曖昧,夏初七看著周圍有這麼多男人,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可咳了一聲,還是回歸了主意,特別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們不繼續闖?”

    趙樽薄唇微微一抿,語氣冰涼。

    “不能闖。”

    她挑高了眉梢,“為什麼呀?”

    趙樽低頭,看著她時,目光極深,“按你的說法,游戲現在才剛剛開始。我們必須恢復体力,休室是最安全的所在。”

    滅掉火把,在陵墓的石室是睡覺什麼感覺?這是夏初七先前不敢想象的。跟著一群男人,同在一間石室里,有人打坐調息,有人靠著石壁,卻絕對沒有半點聲音。

    那份安靜,像極了一座墳墓。

    “趙十九,你說我們得到了寶藏,可以買些什麼?”黑暗里,她挨著趙樽的身上,低低的問著,打破了沉寂,進入到新一輪的幻想之中。

    趙樽似是而非的笑了一聲,胳膊墊在她的背上,掌心輕撫著她的脊背,“想要什麼?”

    “想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有了錢呢?”

    “堆著好看,成不?”

    “……”

    趙樽沒有回答,黑夜里,她的右邊不遠處,傳來一道帶著笑意的調侃,或者說嘲弄。

    “你怎不直接讓晉王殿下為你造一座金子做的宮殿,把你圈養起來?”

    夏初七知是東方青玄,哼一聲。

    “這個主意不錯,到時候請你來參觀。”

    “不必客氣,把金宮送我即可。”東方青玄低低一笑,聲音極輕,卻是緩和了室內凝滯的氣氛。

    “快睡!”

    夏初七正想還嘴,頭頂便傳來趙樽低沉的聲音。

    “哦,好吧。”

    黑暗里,她吐了吐舌頭,將頭緩緩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那沉穩的心跳,恐懼感早已煙散云散。

    其實,一個女人不在于環境如何。

    只在于,她究竟和誰處在一起。

    有了趙樽在身邊儿,不要說是陵墓,便是真正的龍潭虎穴,上刀山,下油鍋,她覺著也沒有什麼可怕的。

    心潮涌動,她清咳了一下,輕輕捅了捅趙樽的肩膀,壓低著嗓子,望著他極小聲的道。

    “趙十九,我覺得咱們就這般死在這里,有這麼大一座陵墓,也算是享福了吧?”

    “不好。”

    “怎的?”

    “爺會專門修一個更好的給你。”

    “呸呸呸,為什麼不是你先死。”

    “我先死你先死都一樣,我會與你葬在一處。找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看著山清水秀,靜靜長眠。”

    “得了,別詛咒我,說得好像真的要死了似的。”

    她低笑著,緊緊攥住趙樽的手臂,假裝生氣的掐了他一把。而趙樽雙臂一緊,便將她緊緊地摟過來靠在自己的懷里,心跳極快。

    心里一暖,她貼緊一些,攀在他身上,低聲問他,“万一真出不去了呢?”

    “放心,一定能出去。”

    “這般自信,為啥?”

    “這里太多人打擾,死了也不安生,爺不喜歡。”

    他聲音略沉,沒有什麼情緒,夏初七也沒有當一回事,只輕笑了一聲,低低嘲笑他几句,便閉上了眼睛。

    她其實挺想趁機與趙樽溫存一會,可雖說四處漆黑,旁人也看不見,但沒有遮擋,旁邊又都是男人,她有賊心,也沒有賊膽,索性便安心休息起來。

    休室的四周,再一次冷寂。

    黑暗中,她慢慢的睡了過去。知道有侍衛在輪班值夜,這一覺睡得極是安穩。而另外一邊,聽著她低低的呼吸,東方青玄靜靜靠在石壁上,微微別開頭去,闔上了眼睛。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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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00:52:18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欲望之門!

    陵墓里的天,永遠不會亮。

    當夏初七神智回歸大腦,睜開眼睛卻見四周仍然一片漆黑的時候,想想身處的環境,突覺有些不可思議。按理來說,在這般緊張與驚恐的情況下,她應該很難入眠才對,可她這一覺,竟是睡得十分香甜,連夢都沒有一個。

    “醒了。”

    頭頂傳來很簡潔的兩個字。

    她舒服地打了個哈欠,眼睛在哈欠中,浮上了一絲水霧。看不太清楚,但她卻能感覺出來,面前的男人正低頭看著他,目光一如既往的專注。

    靜靜看他片刻,她翹起唇角,微微抿唇一笑,猛地抬高頭去,在黑暗里,偷偷吻上了他的唇。他沒有拒絕,回吻了她一口,沒有深入,便挪開了。

    “起了。”

    她輕笑著,帶著心滿意足的慵懶。

    “我睡了多久?你們在等我了?”

    “嗯。”他的聲音有些啞。

    “嘿嘿,那成。”

    夏初七舔了舔唇,心中詭異的竊喜,還有藏在黑暗中偷腥般的快活。伸了一個懶腰,她又想去抱他。可手剛伸出去,黑暗了良久的石室內,“唰”一聲,傳來火折的聲音。

    很快燃起一支火把。

    突然出現的光亮,讓她稍有不適。

    雙手僵硬在空中,她眯著眼睛,轉頭望去。

    那是一雙精雕細琢的面孔,即便如今困在這黑暗不見天日的陵墓里,也無損他半分秀色容顏。可這會子,他淺眯的眸子里,光芒卻是有些涼。

    “若是准備好了,便出發吧。等出得陵墓,二位再親熱如何?”

    東方青玄柔媚輕暖的聲音,情緒不多,可飄入耳朵里,再看看周圍人的曖昧眼神,夏初七想到先前自己偷吻趙樽的事儿,耳根突地有些紅。

    “咳,好好好,走吧。”

    話未說完,她的肚子“吐嚕”一聲,十分配合地響了。這簡直就是給她遞的天然台階。她目光閃爍著撓了撓腦袋,輕松地轉開話題。

    “肚子餓了,咱不先吃點東西?”

    陳景昨日帶進來的干糧,看上去還挺多。但如今休室內共有二十一個人,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儿,這麼些干糧,大家都吃的話,其實撐不了多久。聽了她的話,趙樽使了一個眼神,陳景便把干糧端到她的面前,她笑吟吟拿了一塊干饃饃在手里,正准備啃,卻發現周圍的人都只是看著她,卻沒有動,不由蹙起了眉頭。

    “咦,你們怎的都不吃?”

    “我們不餓。”

    “我們吃過了。”

    兩種截然不同的回答聲,立馬就暴露了他們撒謊的本質。夏初七抿了抿唇,看著周圍那些身上極是狼狽但精神尚好的侍衛,突地反應過來。

    這不是一個平等的時代。

    昨日陳景進來時,她就發現他們沒有怎麼動食物,只當時她餓得狠了,也沒有客氣。如今見他們又是這個樣子,她怎麼忍得下心?

    放下手,她把干饃饃又放了回去。

    “算了,你們不吃,我也不算太餓。先留著,等餓狠了再吃。”

    趙樽怎會不了解她的意思?他這婦人向來是餓不得,苦不得的主儿。雖從來不肯吃虧,但為人卻極是仗義。在她的眼中,上對皇帝,下對貧民,都是一個樣子,人人平等。

    他蹙了蹙眉頭,看向那些堅決不肯動用食物的侍衛,目光稍稍涼了涼,帶著命令的語氣低沉了一些。

    “都吃,同甘共苦。”

    侍衛們紅了眼睛,遲疑著,終是答了。

    “……是。”

    這里的每個人都知道,眼下的情形特殊,還不知多久才能出去,食物是最緊要的東西,那是能支撐著走出皇陵的關鍵。所以他們都不舍得吃,想留給他們的主子。

    時人最是在意一個“忠”字,對主子的忠心体現在何處,便是這樣的時候了。但趙樽如今下了死命令,他們知他脾氣,也都不好再抗命,紛紛蹲下身來,一人分食了一塊干饃饃,又將剩下的裝好,以備后用。

    夏初七再次拿起了那一塊饃饃,放入了嘴里,干巴巴的咀嚼著。老實說,味道真的不怎麼樣,陳景的手藝實在太臭。而且此處沒有水源,生咽下去,真是挺費勁。但是,在這樣的地方,還能有一塊硬饃饃啃,她覺得也是幸福。

    “呃。”

    咽了兩口,她打了一個嗝。

    “要是有水就好了。”

    她幻想著清泉的美好,笑吟吟的嘆息了一聲。

    “要不要我喂你?”

    聽得趙樽這麼問,她瞥過頭去,狐疑地看他,“喂什麼?”

    “唾沫。”

    “啊?”微微張開嘴,她驚愕了。可見他嚴肅的板著臉,樣子極為正經,又忍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

    “你是有多惡心?”

    “嗯?”他沉聲問。

    夏初七怔住了。

    多時候,她真的不知道趙十九是在打趣玩笑,還是說真的,就像現在這般。眼看周圍人都拿“不太正經”的眼神瞅她,好歹她也是一個姑娘,面上燒了燒,推他一把。

    “去去去,嫌棄。”

    他把臉湊過來,定定瞧她。

    “不渴了?”

    “不渴。”她原就半靠在他的身上,如今他離她更近,那呼出來的熱氣就噴在她的臉上,燙得她更是羞臊不已,偏過頭去,在他的耳邊低低罵了一句。

    “流氓。”

    趙樽蹙眉,像是不解會為何挨罵。

    “爺是說正經的。”

    正經麼?看著他身上甲胄錚錚,面上冷氣沉沉的樣子,確實是蠻正經的。若不是有這麼多人,兩人來一個熱吻滋潤一下口舌到也沒什麼不好,可夏初七臉皮再厚,也沒有當眾表演的膽儿。瞪他一眼,她三兩口把饃饃吞咽下去,使勁拍了拍胸口,長吐了一口氣。

    “噎死我了。”

    趙樽淡淡看她一眼,掌心拍了拍她的脊背,拽著她的手腕,便將她拉起,然后轉頭看向眾人。

    “准備出發。”

    “好。”

    侍衛們齊聲答應,開始收拾東西。

    東方青玄淺淺眯著眼,抿了抿唇,沒有出聲儿。

    如風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側,遞上一個干硬饃饃,壓著嗓子,神色略有不安,“大都督,你沒有吃東西,會撐不住的。再不好吃,也好歹吃一口。”

    “無事。”

    “大都督……”

    “說了本座不餓。”東方青玄輕輕噙笑,打斷了他,面色云淡風輕。可如風卻分明看見他眼睛里的落寞。

    “喂,你怎麼不吃?”

    如風的話,到底落入了夏初七的耳朵里。休室里二十一個人,她先前就只去注意看哪個侍衛會不會偷偷地省糧了,沒有去看東方青玄吃沒吃。如今聞言,她倏地回頭,就瞪了過去。

    東方青玄微微一愣,隨即眉眼生花的笑。

    “你關心我?”

    “去,我才懶得。”夏初七瞄了一眼趙樽漠然的臉色,又看了看東方青玄臉上分明寫著“快來關心我”的樣子,突然有些頭痛。

    怎麼東方大都督也傲嬌起來?還不吃東西?她沒有說話,橫眉綠眼地走了過去,將如風手上的饃饃硬塞給他,語氣嚴肅地板著臉。

    “我告訴你啊,在這個時候,吃東西,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吃的,也是為了別人吃的。對自己負責,就是對別人的生命負責。如今我們二十一個人,是隊友,不拋棄不放棄,聽過沒有?想來你肯定也沒有聽過。意思就是,你若餓得沒了力氣,旁人就得照顧你,懂不懂?”

    她語速極快,說罷又衝他莞爾。

    “快,趕緊吃。”

    火把氤氳的光線下,東方青玄一雙狹長的鳳眸淺眯著,像是染上了火光,多了一層莫名的暖色,唇角揚起似有若無的笑意。

    “好。”

    一個字說完,他真就把那饃饃塞向了嘴里,咬得極是優雅好看,不像是在吃饃饃,卻像在吃宮廷盛宴。

    “去,真是,破講究!”

    夏初七無所謂的奚落一嘴,癟了癟嘴巴,轉頭離開,走向了趙樽。東方青玄的目光盯著她的背影,眸子噙著笑。

    趙樽沒有說話,看了他一眼,靜默。

    ……

    ……

    為了節省,火把只燃了一支,光線極是微弱。

    在休室的門口,眾人紛紛停下集合,聽著趙樽的訓示。接下來生死未知,還會面臨什麼,也是誰也不敢想。

    每個人都很沉默。

    空間里,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幽冷。

    吩咐完,趙樽只冷冷一個字。

    “走!”

    燃燒的火把,“啪”的爆了一聲。

    夏初七心里一驚,緊緊攥著趙樽的手。他也回握緊了她,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對方,只掌中的觸感,是那般的溫暖。

    在生死面前,有情之人其實是不怕的,甚至他們會把共同赴死當成是一種最誠摯最神聖的生命祭奠。

    而無情的人,每多走一步,便沉重一分。

    入傷門,破傷室。

    出傷門,入杜室。

    破杜室,入景室。

    等破了景室,眾人已是累得不行。

    經過了傷、杜、景三室后,夏初七想想,突地有些哭笑不得。趙十九真是一個說話保守的人,他嘴里所謂的對奇門遁甲略知“皮毛而已”,那真不是普通的皮毛——至少是貂皮毛。其造詣之高深,她猜,占色他爹都未必能夠與他相比。

    “原地歇一會。”

    聽了趙樽的命令,夏初七吁一口氣,就地坐了下來。環視眾人,帶著初下戰場的激動,一時間,百感交集。

    “趙十九,你可真會裝啊。”

    她感嘆一聲,想想先前傷、杜、景三室的波瀾壯闊,不由搖了搖頭,似笑非笑的嗔他。

    “騙子。”

    趙樽卻蹙緊了眉頭,“爺沒騙你。”

    她輕哼一聲,癟了癟嘴,斜著眼睛剜他,“得了吧,你這般厲害還算略懂皮毛,那我們這種,豈不是連毛都沒有?”

    趙樽唇角抽搐了一下,靜默了好一會儿,才淡淡道,“我說過,僅懂得奇門遁甲無用,要懂得陵墓設計者的布局思維才是重中之重。說來,與下棋之道,與排兵布陣一個道理。”

    夏初七托著腮,眼睛冒著星星。

    “趙十九,我覺得配不上你,怎麼辦?”

    “……”

    趙樽白了她一眼,不理會。夏初七吐了吐舌頭,大剌剌一笑,吞咽了一下口水。過了這般久,她不餓,卻是渴得狠了,嗓子直冒煙。

    “七小姐。”

    如風在喚她。

    夏初七應聲走了過去,只見他指著景室的出口。

    “你看。”

    和前面三個石室一樣,都會有各種各樣的語句提示,這里也有一排,照常是用的拼音法寫上的字。

    “恭喜你能走到此處。如此一來,我家那死賊看來又要睡得不安生了。他睡得不安生,定要找我麻煩,我又怎能讓你這般得意?”

    這句話乍然看上去,有點莫名其妙。

    可從一路過來留下的話里,夏初七已經可以斷定几點。

    一、李氏用拼音法留下碑文,是為了呼應這位前輩,這些字並不是她。二、陵墓設計者就是那位自稱是盜墓賊的家伙。三、她是一個女人,來自后世。四、她是前朝太祖皇帝的女人,也就是這皇陵里葬著那家伙的女人。

    看著這行字,夏初七想,一個女人為自己的男人親自建造陵墓,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她與那個據說很牛的太祖皇帝,又有一段怎樣撕心裂肺的情感?而一個女人,為了能保護她男人的陵墓不受盜墓賊的盜掘,自然會無所不用其極,將她的本事發揮到極致,八室的機關恐怕只會越來越狠。

    “寫什麼了?”

    趙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沒什麼緊要的,看這個意思,接下來,估計會更加復雜。”夏初七把字面上的意思說給了趙樽,見他沉默的蹙眉思考,想到還要經歷一次比一次更可怕的危機,腳步不由遲疑。

    “走了。”趙樽拉了她一把。

    抬頭看著他,夏初七突然紅了眼眶。

    “趙十九。”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前面經歷了那樣多的危險,她一直都是笑嘻嘻的不以為意。這是從趙樽入陵見到她開始,她情緒最沉郁的一次。

    他將她摟入懷里。

    “怎了?”

    夏初七低低說,“我怕。”

    “怕什麼?”

    “怕我和你緣分短淺,真就死在這陵墓里了。我覺得我還沒有活夠……我也不是怕死,我是怕死了見不到你。”

    “傻瓜!”

    趙樽嘆息一聲,緊緊摟了摟她,“我一定能讓你活著離開皇陵。”

    夏初七鼻子一酸,揉了揉,又忍不住發笑,笑自己的矯情。可大抵是關在里面太久不見天光,她心情沒有先前那麼恬淡了,嗓子眼里說不上來的堵。

    出了景室,前面又是一間石室。

    不,或者說,是一個水室。

    除了他們站立之處,整個石室內就像一個水池子,兩側的石壁均不可攀爬,池水的中間有十來個石墩,應是供人借力過去使用的。這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池水,它不是清亮的,而是帶著血一般濃重的黑紅色,極為瘆人。

    “這間是驚室。”

    聽了趙樽淡然的解釋,夏初七了然地點了點頭,目光望向了石壁上的一行鑿字。

    “風華筆墨,后、庭塵埃。便天光云影,不予徘徊。縱三千里河山,憶四十年蓬萊。青絲染霜,鏡鸞沉彩。此情長存,此景猶在!(注)”

    這一行字大氣磅礡,“情”字觸動心弦。

    更緊要的是,這些並非是拼音,而是文字。

    夏初七眯了眯眼,有些奇怪設計陵墓那女人的思維。

    “七小姐,快看。”

    隨著侍衛的聲音,夏初七也看了過去。原來池水的邊上有一個石案。石案上放著一個鑿上去的石壺,還有一些石杯。

    “水酒一杯,為君解渴。”

    石案上,鑿著八個大字。

    下方,另有一行小字解釋,“池水有毒,酒液無毒。待石壺中的酒液干涸時,驚室之門方可打開。”

    夏初七瞪大眼睛,不由奇怪。

    他們一行人走到如今,已是渴得不行,有水酒自然是好東西。可那人憑白無故的為什麼這般好心?她慢慢地轉過頭,走到黑紅色的池水的邊上,蹲身嗅了嗅。

    “有毒嗎?”

    聽見有人發問,夏初七起身回頭。

    “確實有,還帶有腐蝕性。”

    “那酒呢?”

    “你們別動,我來看看。”

    這個行當,她最是專業,嗅覺靈敏也是她唯一的天賦異稟。

    他們都沒有動案几上的東西,夏初七也沒有拿手去摸,只是微微躬身,湊上去聞了聞,又慢慢擰開石壺的壺口,倒出一杯酒來,閉上眼睛,仔細嗅了嗅,沒察覺異樣。不放心,又從趙樽的“鎖愛”護鎖里,取出一支銀針試過毒,總算松了一口氣。

    “果然無毒。”

    “真的只是酒?”有人驚喜地問。

    “真的。”夏初七放下酒杯,點了點頭,“可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在這里放酒,還給提示?而且,酒液見底,才能開啟對面的室門,也就是說,不管喝與不喝,都必須要放光石壺里的酒,到底有什麼原因呢?”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除了那個陵墓設計者自己。

    “殿下,可以喝嗎?弟兄們都渴死了。”

    這麼久都沒有喝水,又經過了這麼多驚心動魄的事情,如今聽說酒中無毒,人人都有些迫不及待,眼睛發光的看著那個石壺。

    趙樽蹙緊了眉頭,終是點了頭。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若是渴得狠了,想喝,便喝吧。若是能忍,就忍。”

    “好嘞。”眾人歡喜起來,就著案几上的石杯,在那石壺中貯滿了酒,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那個石壺頗大,底部是直接鑿在案几上的,不可移動,但壺下方有一壺嘴,斟酒也極是方便。

    “舒坦!好酒。”

    酒是越陳越香,這酒也是美味。壺嘴一開,便滿室清香,實在能勾起人的肚腹之欲。有人喝了,忍不住嘖嘖稱贊。

    “這設計陵墓之人,真是大才。”

    “是啊,這般精巧的東西,也能想得到。”

    很快,石壺中的酒液見底。

    果然與那人說的一樣,在一聲“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音里,池子對面的石門打開了。但是,這邊的人想要過去,破解驚室,還是必須從那貯了一池鮮血般的毒水上過去。

    “殿下,屬下先行試探。”陳景突然出聲。

    見他滿臉堅決,趙樽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小心些。”

    陳景應了聲是,並不多話,慢慢靠近池邊。

    在趙樽的侍衛里,陳景的功夫最是厲害,不然也不會成為武狀元。但他為人剛硬,不懂得迂回。所以,前面几關,若須探險,趙樽並不指派他,但這一回,他卻沒反對。

    從這邊到石室的對面,距離很長,中間只有十二個極為窄小的石墩露出鮮紅的水面。石墩與石墩之間的距離也較遠,那畫面看上去極是驚恐。

    夏初七攥緊了心,也補充了一句。

    “陳大哥,你千万當心著點儿。”

    陳景聞言,突地側過身來,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趙樽,“你們注意護好殿下和王妃。”

    這句話聽上去平淡無奇。

    實則每個人都知道,若是他有危險,這將便成為臨終遺言。每一次探險,都有可能會出現意外,每個人都是一樣。

    趙樽深深看他一眼,抿緊了嘴唇。

    “顧好自己。”

    “是。”

    陳景試探性地踏上第一個石墩,夏初七眼睛一瞪,心眼子頓時提到了老高。

    只見陳景的腳剛踩上去,那個石墩便開始往下沉。下沉的速度極快,轉瞬便要貼近水面,幸好陳景的功夫不錯,迅速邁開了第二步,踏上了第二個石墩。

    與前面一樣,第二個石墩同樣往下沉。

    只不過,下沉的速度更快。

    陳景健步如飛,腳步越來越快,池邊的人每個都提起了心弦,眼巴巴的看著他。

    毒水的中間,他每多踩一個石墩,石墩下沉的速度便更快一分。到了最后一個,几乎是稍沾就沉。

    這個相當考驗人的本事,稍稍遲疑,或稍慢一秒,便會陷入帶著腐蝕性的毒水中間,簡直太凶殘了,看得夏初七脊背上布滿了一層冷汗。

    好在陳景功夫實在了得,終是安然到達了對面。

    如此一來。

    這驚門的意思,大家都看懂了。

    有功夫的人,紛紛慶幸。

    算起來,這不算是最凶險的了。

    可夏初七不一樣,憑自己的本事她自忖沒有辦法踩過去,不要說踏過去,就算走兩步都不成。瞥了趙樽一眼,她耷拉下眉頭,像一只被霜打的茄子。

    “我是過不去的。”

    趙樽低頭,看著她,突的挑眉。

    “阿七怕不怕與我死在一處?”

    是啊,只能是趙樽帶她了,可若是收執不住,兩人同時掉下去,可不就是死在一處嗎?

    心里沉甸甸的,夏初七與他深眸對視,突地翹起唇角,壞笑了一聲,“我可以說,她有點迷茫麼?”

    “……”

    見他不說話,只盯著自己看,她撇了撇嘴。

    “干嘛這般看我?”

    “你應當說,與爺赴死,榮幸之至。”

    “去,死有什麼可榮幸的?”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覺耳邊一道風聲掠過,一抹紅影如破空飛翔之鳥,極快地踩入了池中,腳點石墩,躥入了對面。

    “哦喲,大都督好厲害!”

    夏初七咋著嘴,由衷的贊美了一聲。

    “也很好看。”

    瞄了趙樽一眼,她再次由衷的補充了一聲。

    耳邊傳來某人不滿的低哼,她嘿嘿一笑,抬頭看他。原本是想與他開玩笑,可結果真見他黑了臉,又不免好笑。

    “小氣鬼,我不過看一眼而已。”

    趙樽黑著臉,不回答她的話,只攔腰將她一裹,不再多說什麼,冷冷一句。

    “抱緊我。”

    “哦。”

    她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只覺得身子一輕,他的人已然踩上了石墩。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她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儿。

    說不怕是假。

    事到臨頭,人人都會恐懼。

    她沒有動彈,眼角余光瞟過腳下猩紅的潭水,覺得這体驗實在太恐怖了。尤其到了后面的几個石墩,她几乎快要驚呼出聲。

    剩最后一級時,根本無時間再踩。

    “殿下小心。”

    陳景驚呼一聲,便要衝入池水。

    可趙樽眉目一沉,卻突地提起,縱身一躍,帶著她飛身而過,堪堪落地。

    夏初七渾身都是冷汗。

    “有驚無險,有驚無險,果然是驚室。”

    恐懼之心在落地的一剎那散去,她不停拍著胸口,看著趙樽眯著眼直笑,又沒有忍住贊美他。

    “趙十九,你太厲害了。”

    每一次,每闖過一間石室,她都有一種劫后重生的感覺,那感覺極是快樂。因不知前路如何,所以,她都不會忘記感謝和贊美他。

    眾人坐在地上歇息,都有些筋疲力盡。

    這種疲憊不像是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打完,出一身冷汗的疲憊。而是一種對未知和驚險所產生的心理效應。戰場再可怕,你面對的是人,面對的是刀槍。而這個陵墓里,你永遠不會知道,下面還會面對什麼。

    這才是最可怕的。

    人在險境,越是接近的目標,越是害怕。

    歇了片刻,有人輕聲發問。

    “殿下,還剩兩室了,對不對?”

    趙樽點了點頭,在火把慘淡的光線下,仔細觀察著石壁和甬道,一身冷硬的甲胄上,泛著森寒的光芒。

    “下一個,是死門。”

    一個死字,便足夠令人駭然。

    出了“驚門”,在通往“死門”的甬道上,無人說話,氣氛沉悶而壓抑。火光極弱,整個甬道都帶著一種恐怖的冷寂。

    四周安靜,黑暗。

    “嘭!”

    一道極低的聲音傳來。

    “注意腳下。”

    夏初七聽見趙樽的低喝,眼睛一花,只覺得腰上被他拽緊,低頭一看,“呀”了一聲,那是一個不知多久的死人頭,大概本身就為了恐懼效應,那滿頭的亂發,骷髏般的頭骨,看著極為恐懼。

    “這先人真是惡趣味儿。”

    鎮定著情緒,她調侃一聲,為了調節氣氛,又笑著道。

    “趙十九,生門時,你說生即是死,一線之隔。那反之,這死門,豈不就是生?一樣一線之隔。只要我們過了死門,接下來便只剩開門。開門開門,大吉大利。咱們六關都闖過來了,八關也不在話下了。”

    “阿七,你來看看。”

    聽了趙樽凝重的聲音,夏初七收斂笑容走了過去。只見在進入“死門”的甬道門口,再次出現了一塊拼音体的鑿字。

    “死門,又稱為‘欲望之門’。開啟之后,將會在十五分鐘后關閉。欲過死門,必須無欲無求。但凡動了欲念,不論貪、色、淫,還是嗔、執、妄,都將命喪于此。故此,謂之死。”

    等她念完,旁邊有人不解。

    “十五分鐘是……多久?”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想了想。

    “約摸一刻鐘。”

    “進吧。”

    死門已開,避無可避。

    眾人打起精神,踏入石門內。卻發現,與想象中的鬼魅、陰森和恐怖根本就不一樣。

    可以這麼說,“死室”是她們過了前面血淋淋的六室之后見過最美麗最繁華最寬敞的一個地方。

    或者說,它已經不是一間石室了,反倒像一個御花園,頭頂仿佛有星空万里,四處有鳥語花香。

    死室的門口,還豎著一個照壁,上面是兩個男女栩栩如生的壁畫。女子身姿姣好,男子豐神俊拔。但畫上之人的面目,卻被歲月雕琢得看不太清楚,只剩邊上的兩排鑿字依稀可以分辯。

    “金戈鐵馬豪情戰千里,江山如夢愛恨皆成空。”

    好像從景門開始,這個陵墓的設計者,便有些傷感起來。想到前面的“縱三千里河山,憶四十年蓬萊”,再看到這句,夏初七目光里頓時有一股子霧氣升起。

    人總歸要死,即便創造過盛世之景,最終不過化為一堆白骨,前世縱橫天下的狄王朝,如今也不過偏居一隅,成為“北狄”,居于漠北。而他們這位赫赫有名被世人稱頌的祖先,也只能永遠長眠此處。

    深吸一口氣,她把單薄的身体靠向趙樽。

    “趙十九,這怎麼過?”

    趙樽脊背挺得筆直,環視了眾人一圈。

    “真正的凶險來了。諸位且記,抱元守一,排除雜念,保持心神寧靜。不貪,不嗔,不念,不戀,不淫,不色,不……”

    “那還是人嗎?”

    夏初七低低念叨了一句,心底串入了一股冷氣。

    前面的六室,不論多凶險,都是外部力量。而這一關名為“欲望之門”,卻是內在力量。一個人最大的敵人是自己,最為可怕的不是魔鬼,而是心魔。可那人得有怎樣的技术,才能做出這麼强大的幻境。在幻境內,她又靠什麼來控制人的心神?

    聲、色、形,還是味?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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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00:52:32 |只看該作者
第163章 藥物之源。

    “能闖過去的,都不是正常人。”

    聽見趙樽這般回答,夏初七眼皮微微跳了跳,側過臉去,就著死室里幽幽的夜明珠光線看他的臉,蹙起了眉頭。

    “這麼說來,我們都過不去了?我可是正常人。”

    趙樽沒有馬上回答。

    他先調頭命令眾人速度繞過照壁,往前疾行,然后才認真地捏了捏自己握在掌中的小手,語氣像是叮囑,更像是在揶揄。

    “阿七,眼睛看前面,不要看爺。”

    夏初七被他拖著手,走得極快。聞言,狐疑地微掀唇角,“奇怪,我看你咋了?”

    趙樽一本正經,說得極是認真,“你這般喜歡爺,平常都受不得誘惑,更別說在這欲望之門里。若是總看,難免會生出一些不該有的雜念。”

    當著這麼多男人的面,這廝把她說得這麼好色和不要臉,夏初七頓覺郁氣襲入胸膛,耳朵根子倏地燙了。

    人都是有自尊的,即便她再喜歡趙樽,這會子也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腦袋狠狠搖晃三百六十圈,哪里還能對他生出半分“淫、欲”來?

    “晉王殿下,你老就放心好了,我看著你,就像看見一個沒有感情的大冰塊,什麼雜念都沒有。”

    她几乎是咬牙切齒說的。

    趙樽嚴肅地點點頭,像是如釋重負一般。

    “你這般說,爺便放心了。”

    瞥著他一臉高冷的傲嬌樣儿,夏初七覺得他分明就是找揍來的。除了有揍他的欲望,她還真就沒有半點旁的想法。

    “哼!”

    翻了個白眼,她突地明白了。

    趙樽為什麼會當著眾人不給她面子?他不僅是為了她好,還另有他的一番計較。

    這頭老腹黑,精!

    但即便如此,她也很糾結。難道她的臉上真就寫上了“要扑倒他”四個字?有那麼明顯麼?

    “德性。”

    她摸了摸臉,嗤一聲,又好氣又好笑,接著與他斗嘴,“晉王殿下,別怪我沒提醒你,您才應該注意一點。姑娘我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你若一不小心動了啥念想,就不好了。”

    “無事。”趙樽略略低頭,瞄過來,一本正經的冷著臉,輕聲道,“魚已死,花已謝,本王眼已瞎。這些小事,不必阿七費心。”

    “我去!”夏初七笑罵了一聲。若不是事先猜度到他的用意,聽了這話她一定得暴跳如雷,然后動了“殺欲”,扑上去咬死他。

    “你是想說,你眼瞎了才看上我?”

    “多慮了。”趙樽回答,“看上你時,本王還沒瞎。”

    “這還差不多……”

    她得意的翹起唇,聲音還未落下,便聽得趙十九“惡毒”地補充了一句。

    “只是當時天太黑。”

    “噗”一聲,夏初七差點笑出聲來。

    有時候,自黑和被男人黑,其實都是一件悅心愉快的事情。至少她自己這麼認為。自得其樂的想著,她側頭橫掃他一眼。

    “后悔看上我了?那你趕緊寫申請退出。你的后面,等著排隊與我好的俊俏公子多著呢?哼,誰稀罕!”

    趙樽云淡風輕地與她對視,唇角勾起。

    “阿七你忘了,你嘴上寫字了。”

    她摸嘴,狐疑,“啥字?”

    “一入此屋,再難退出。”

    “……無賴!占了便宜還賣乖。”

    兩人一邊走一邊胡亂的斗嘴,看下去這行為有些荒誕不經。實則上,他二人在這一點上相當有默契,彼此心照不宣。這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方式。而且,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身側跟隨的眾人,聽著他倆互相的貶損,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恩愛小八卦”,注意力也自然而然就被吸引過來,不會再去注意這“死室”里的誘惑布置。

    夏初七發現,趙十九是一個人才。

    斗嘴若真能破了陣法?這算不算一件創舉。

    死室面積很大,比前面六室的任何一間都大,走了好一會儿,依舊沒有看到盡頭。更加可怕的是,夏初七發現他們就像闖入了迷宮一樣,每個地方的景致都差不多,走了老久,卻和原地繞圈沒有區別。好在趙十九很是鎮定,帶著群人尋找著方位。

    “不急,這死室的布置,采用的是九宮八卦位。”他就像看穿了她,捏了捏她的手,安撫她的心神。

    “哦,懂了。不,我不懂。”

    “……”

    “我是說我懂你的意思,卻不懂此八卦,只懂彼八卦。”

    “彼八卦?”

    “就是……咳,說人是非。”

    “……”

    排除雜念,她吸了一口氣,默默為趙十九點了個贊,一邊費勁地搜羅著腦子里的戳心攝魂罵人法一百零八式,一邊疑惑地問出一句。

    “趙十九,你這般厲害,你倒是說說,這死室里,所謂的動欲則死,到底靠什麼技术來實現?她哪知道別人動不動欲念?”

    她問完了,卻沒有聽到趙樽回答。

    側頭一看,只見他的目光望向了身側的侍衛。

    夏初七心里一緊,順著他的視線,一眼就瞄到右后方的曾三——他的樣子不同尋常。不知何時開始,面色漲紅,額頭冒出細汗,樣子有些不對勁了。

    “曾三!”

    陳景也發現了,他大喊了一聲,可曾三沒有回答,目光一赤,就像突然發了瘋癲一般,整個人以極快的速度朝邊上的一處假山石掠了過去,腦袋直往上面鑽,幸而陳景夠快,追上去,緊緊扼住了他的肩膀。

    “曾三,你在做什麼?”

    狀況發生得太突然,眾人停下腳步,看到曾三的樣子時,目光一涼,心底都生出几分駭然來。夏初七亦是暗道一聲,“不好”。曾三的狼狽,很明顯如死門石壁上所寫——生出了欲念,中了死室陷阱。

    “曾三,你清醒點。”

    陳景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臉。

    “我……放開我,放開我,你別抓住我……”曾三大口喘著氣,掙扎著,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聲音沙啞,說話時,眉間都帶著一種詭異的笑容,極是迷離,“好美的小娘子,生得真好看,好看……這膚色白的,這身段翹的,這……”

    他像看見了人間天堂,眼睛越瞪越大,越來越紅,情不自禁的開始拔自己身上的衣服。而他所看的方向,哪里有什麼姑娘?分明就是一座石鑿的假山。可不論他們在說什麼,曾三根本就聽不見,只拼著命也要往那假山上面去。

    夏初七看他發直的眼,眼珠子轉了轉,大聲喊,“快,陳大哥,蒙住他的眼睛,綁了他扛出去。”

    “好。”陳景點頭間,已飛快地扯下曾三的中衣下擺,在他眼睛上繞了一圈打了個結,又用他的衣裳,把他的雙手綁了起來。

    “弟兄,得罪了。”

    曾三哪里還聽得見別人的話?他蜷縮著身子,在地上掙扎著,滿臉都是一種近乎于瘋狂的欲念之色,喉結上下鼓動著,拼命的吞咽著唾沫,連脖子都漲紅起來。

    “放開我,我受不住,難受,難受,我要美人儿……美人儿,等等我,等等哥哥……”

    看著他一個人自言自語,眾人就像見了鬼一般,面面相覷,卻不見他嘴里喊的美人儿在何處。

    這情況,太詭譎。

    夏初七心里有點發毛。

    “曾三哥,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曾三聲音越來越小,口齒不清,嘴唇有些顫抖,已然失去了神智般,但說出來的話,還依稀可以分辯。

    “好,好漂亮的小娘子,我來了,我就來了……求求你,放開我,放了我……小娘子叫我過去……她們在等我……”

    曾三的面前,是一片片紗帳在輕飛,完全就是一個肉、欲堆疊的迷人之境。在每一片薄薄的紗帳內,都有一個姿態不同的妖嬈女子。她們擺著香艷的造型,身上只著一層薄軟的輕紗,若隱若現的身子奪人魂魄,或撩首弄姿,或嬌聲輕喚,無一不是讓正常男子必敗于裙下的撩色之景。

    他在絮絮叨叨的呢喃,眾人明白了。

    淫!

    這不是門口的警示麼?

    可夏初七唯一不懂的是,到底曾三是怎樣產生的幻覺呢?她蹙緊眉頭,手指探向他的脈息。

    為他把著脈,她突地有些遺憾。

    心里話,祖姑奶奶,你是一個盜墓賊,你自己都是女人,憑什麼以為盜墓賊都是男人?靠女色只能引誘男人,卻是引誘不了女人的。你有種倒是弄几個美男來引誘我啊?我連東方青玄和趙十九這種人間絕色都抵擋得住,看你能拿我怎樣?

    這般想著,她自覺也動了一些念想,可眼珠子望了一圈,周圍還是剛才那個樣子,哪里有什麼美男?哪里有什麼紗帳?幻覺呢?她的幻覺呢?

    她抿了抿唇,突地吸了下鼻子。

    仔細感覺,好像室內有一絲氤氳的香氣。

    不好!

    “抱元守一,抱元守一。”

    她默默念了兩遍,只覺那香氣更濃郁了內奸。她知道不該去聞,可心里就像有一只邪惡的瓜子在拉扯,她閉上眼睛又嗅了嗅,頓時舒服無比,手微微顫抖,心跳加速,腦子里全是趙十九各種各樣撩人的表情。

    “阿七,你怎麼了?”

    頭上傳來趙樽冷得刺人的聲音,額頭也被他適時的敲打了一下,激得夏初七靈台一清,晃過神來,倒吸一口涼氣。

    “娘也!”

    她吐一口氣,再嗅時,香味儿總算沒有了。也就是說,在先前那剎那,她真的產生了幻覺?

    為什麼呢?

    心肝突地抽搐了一下,有一些零星的想法躥入了她的大腦。但一時間,情況緊急,她無法梳理明白。

    抬頭,她看了趙樽一眼。

    “呵,差點中招!”

    趙樽了解的看她,沒有追問,只瞥了被蒙了眼,綁住了手腳,還在不停掙扎的曾三。

    “他怎樣了?”

    “中毒了。”

    “嗯?”趙樽聲音略冷。

    夏初七抿了抿干澀的嘴角,放開曾三的手腕,站起身來,眸子略帶疑惑地道,“入死室時,我注意了一下,並沒有嗅到空氣里有毒藥的成分。但從曾三的脈象看,他分明中毒了。脈息紊亂,神思不清,應當是一種可以麻痹人中樞神經,令人產生幻覺的藥物。”

    她說得有些復雜。

    可只有一刻鐘的時間,眾人來不及發問,她也沒有辦法解釋清楚。趙樽蹙眉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看向陳景。

    “讓人抬他出去。”

    曾三又哭又笑,大喊大叫,或呻吟或掙扎,完全就是一副被欲望控制后喪氣病狂的樣子,極是狼狽。幸而這里人多,抬他一個人,倒也容易。時間不等人,兩名侍衛拖著他,繼續前行。

    “啊!我的頭,我的頭好痛。”

    沒有走几步,不過轉瞬,又一個叫謝莫的錦衣衛倒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抱住腦袋,高大的身子栽歪倒地便蜷縮起身子,像是陷入了極大的痛苦中,眼睛渾濁不堪,一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邊語無倫次的吶喊。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他……我只是喜歡你……不要找我報仇,不要找我,我是真的喜歡她,娘子……饒了我……饒了我……”

    他的話,斷斷續續。

    可故事雖然不完整,但話里的意思也很明白。跟他熟悉的錦衣衛都知道他有一個漂亮的小娘子,他極是愛重,平素二人感情也好。可誰會知道他心底竟然住著一只魔鬼?

    他有愧。

    愧是執念,妄念,也是欲念和心魔。

    進了欲望之門,人的所有隱藏欲望都會被勾起。與曾三一樣,夏初七發現,謝莫也有同樣的中毒痕跡。

    可到底是什麼時候中的毒?

    她為什麼會一無所知?

    然則,不等她思考出所以然來,事情在瞬息之間,已然万變。有好几名侍衛,都開始出現了各種不同的症狀。不過,看上去雖然不同,卻都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反應——陷入自己的幻覺。

    夏初七突然悟了。

    從曾三到謝莫,他們身上發生的事情,落在旁人的眼睛里,無疑都是對他們的正常心理進行的摧毀式引導。

    但凡是一個人。

    但凡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一定會有七情六欲,也一定會有放下不、看不開、舍不掉、還難以向人啟齒的故事。故而,從死門外面的“溫馨提示”開始,其實那個陵墓設計者都在利用人性的弱點,進行反向性的心理施壓和引導。

    眾人都害怕動“欲”,于是小心翼翼,心弦繃得甚緊。如今眼看有旁人“中招”,都不免心慌意亂起來。

    這樣的情況,就像多諾米骨牌效應,一個倒下了,跟著就會倒下。一旦有人產生了幻覺,一群人的心理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害怕下一個就會輪到自己。

    趙樽說,要心神寧靜。

    可人心不安了,還如何保持寧靜?

    “……妹妹,我錯了,是我錯了。”

    又有人開始發瘋一般往回跑,嘴里大呼大叫著,額頭上青筋暴烈,看上去就像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吼得死室內回聲陣陣,陰氣慘慘。

    “啊,好多金子,我有錢了,有錢了……”

    又一個雙目圓瞪,把假山當成了金銀。“我要……小娘子,真好……長得真好……”

    又有人鼻孔流血,陷入了淫念之中。

    在他們的嘴里,編織出了一副副的畫面,他們或看見了思而不得的情人,或看見了無數的美人儿和財寶,或看見了自己身居高位,受無數人的參拜,或看見那曾經負過的女子有流淚,甚至有人僅僅只是餓極渴極之后,垂涎于珍饈佳肴和美酒……

    “快,把他們綁起來。”

    “綁,快綁。”

    “啊,他瘋了。竟然咬我!”

    吶喊,咒罵,緊張,情緒紛亂。

    一時間,場面嘈雜成了一團。

    但幸而他們人多,失去控制的几個人,很快都用他們自己身上撕下來的布條綁住了手,拖著往前走。可這些人,個個紅著眼,像一只只瀕臨崩潰的野獸,掙扎的力氣極大,不僅使眾人行進的速度受到影響,這些瘋子般的聲音還直接衝擊眾人原本就脆弱的神經。

    “屏氣凝神,實在不行,在身上割一刀,痛得就醒了!”

    陳景大聲提點著那些還沒有出現幻覺的人,率先在胳膊上划了一下。眾人驚愕片刻,點著頭,紛紛應是。但多諾米骨牌從曾三開始推倒,便扶不起來了。很快,又有兩三個人繼續陷入了自我幻覺中,無法自拔。

    “弟兄們,打起精神來。實在不行,咱也蒙上眼睛,塞住耳朵……”

    陳景又吆喝了一聲。

    “遲了。”

    几乎在他吼出來的剎那,趙樽低啞的聲音便傳入了眾人的耳朵,“即便堵住耳,蒙住眼,人也不能不呼吸。”

    是啊,總是要呼吸的呀。

    夏初七默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再一次仔細嗅了嗅,並未感覺到空氣里有任何異常的藥物成分。

    無色無味的藥,不是沒有。

    但能瞞過她鼻子的,真不多。

    以前在部隊,她就有一個不太雅觀的外號,叫“搜救犬”,戰友們總善意的調侃說,她的鼻子,比狗鼻子還靈。

    但這回,鼻子失效了?

    疑惑著,她看向趙樽。

    就像知道她的想法似的,趙樽也看了過來,淡淡的解釋,“這些出現幻覺的人,都在驚室里喝過酒。”

    “酒不是無毒的嗎?”

    有人懷疑的目光,望向了夏初七。

    “我……”夏初七驚了一下,也有些不明所以,“酒確實是無毒的啊,這個我可以很肯定。”

    趙樽點頭,“酒是無毒,只是幫凶。”

    “幫凶?”

    夏初七手心攥緊,定定地看了趙樽一眼,恍然大悟一般,反應了過來,“我明白了,酒是無毒,但酒這個東西,卻可以刺激人的大腦皮層,導致人的神經興奮。對于這一類致人迷幻的藥物,有相當大的催化作用。所以,喝過酒的人,發作起來更快。”

    她的話里,后世的名詞太多。

    眾人沒太懂,紛紛大惑不解地看向她。

    “那,既然這樣,藥物被放置在哪里的?”

    夏初七低低一嘆,“死室的空氣里。”

    “空氣?”

    “空氣就在我們所處的這個空間里,我們看不見,但它卻存在的一種東西,我們呼吸,換氣,都需要有空氣存在。”

    她又比又划的解釋,脊背涼了一片。

    設計陵墓的前輩,手段確實厲害。就論這空氣里的氣味毒性,就很高端。她猜,這種致人陷入幻覺的藥物,就像后世的某些毒品,一旦吸入,就可以封閉人的嗅覺和聽覺乃至慢慢麻痹人的神經系統,讓人陷入享受的幻覺里,再也感覺不到外部環境。

    可她入得死室時,雖隱隱覺得有些香味,卻沒有辨別出來。除了這個除了藥物本分的味道極淡之外,實際上,也是因為她與眾人一樣,在第一時間便已經吸入了藥物,影響了嗅覺。

    但有一點,她卻奇怪。

    這些人里面,除了她自己,曾三是功夫最差的一個,所以,最先出現幻覺的人也是他。但她為什麼沒有發作?

    難不成,她夏初七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而且,她兩輩子都沒有干過虧心事?要不然,就算她沒有喝酒,但她本身毫不懂得武术,那個“抱元守一”的口訣對于她來說,只是一碗心靈雞湯,根本無任何用處。

    果然,人品很重要。

    她默默的想著,解釋完了。可眾人卻似懂非懂,但臉色,卻越發的難看起來。

    按她的意思,喝過酒的人會先行發作,但不代表沒有喝酒的人就不會發作。藥物既然放置在空氣里,也就是說,他們所有人都逃不過陷入迷幻的命運,只是發作早晚而已?

    對于有的人來說,死不可怕,卻怕死得這般沒有尊嚴,這般的失態。

    四周安靜了片刻,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每個人都略帶不安地看向了趙樽,期待他像前面的石室一樣,想出闖關的辦法來。

    “趙十九……”

    夏初七也看了過去。

    趙樽沒有回答,面色冷峻地轉過身,他慢慢走向了左側。那里的不遠處有一個覆了琉璃瓦的石砌亭台。亭台的四周有池水,池水中設有石蟠龍。蟠龍的個頭不大,共有八只。每一只的嘴里都吐著像噴泉一樣的水流。水柱相連,纏繞在一處,再配上亭中几顆發著幽幽綠光的夜明珠,說不出是好看,還是帶著死亡顏色的恐怖。

    “那是什麼東西?”

    有人不解的低低抽氣。

    “殿下!?”

    見趙樽這般失魂的樣子,夏初七嚇得夠嗆。她二話不說,飛快地奔過去,拽住他的手腕,沉聲一喝。

    “趙十九,你干嘛?”

    趙樽倏地回頭,“怎了?”

    夏初七咽了咽唾沫,抬高手,掌心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略帶驚懼地問,“你是看見美人儿了,還是看見黃金了?瘋了嗎?”

    趙樽面色一黑,“爺只看見一個丑人儿,在面前晃。”

    “我靠!”夏初七怒叱一聲,磨了磨牙齒,見他不像開玩笑,終是放下心來,嘿嘿一笑,“想不到啊,我天然自帶避邪裝置,能讓男人無欲無求,果然了得。”

    她向來不缺自損精神,見趙樽抽搐了一下嘴角,也不再開玩笑,順著他的視線,就望向那個八只石蟠龍圍繞的亭台。

    “你在看什麼?”

    趙樽低低道,“我在想,陵墓工匠若是要通過氣味來使人中毒,該怎樣保持毒氣能夠千百年不散?你知道的,這墓室中,可是有透氣孔的。”

    有道理。

    他們能夠活著,能呼吸,證明有透氣孔。

    可既然有透風孔,時日一長,蘊含的毒氣自然會慢慢散開,如何能保持呢?

    除非,有源源不斷的毒氣源頭。

    “看到石蟠龍嘴里的水流沒有?”

    “看見了。”

    “有沒有不一樣?”

    “不一樣?是不是這水能喝呀?”

    “啪”一下,趙樽狠狠敲了敲她的腦袋。

    “嘶,痛。我不渴,不渴了。”

    “渴”也是一種欲念,想喝水也不行。

    夏初七癟了癟嘴巴,舌尖潤了潤嘴唇,屏氣凝神地定睛看過去。只見圍繞亭台的那一處池水上,八只石蟠龍嘴里吐出的水流,都有一層淡淡裊裊的霧氣升騰,隨即散布在死室內,那煙霧繚繞的亭子周圍,真的像地底溫泉似的,人還未走近,熱氣便氤氳了過來。

    “我去看看。”

    她正待走近,趙樽卻一把拉住了她。

    “不行。”

    “為何?”

    “若那便是藥物之源,越靠近,就越容易中毒。而且,為了藥物之源不受破壞,她定然設有極為歹毒的機關。”

    “可如今怎麼辦?他們估計撐不到時間了。死室只能停留一刻鐘,就這會儿工夫,已然過去了不少,我們還未找到出口……”

    “阿七看那里。”

    不等她說完,趙樽拽了一下她的手。

    她側身看去,只見在他的左手邊上,有一塊雕刻得像極了松樹,並且漆上了綠漆的石碑。在死室里,所有的物品,有各種的狀態,看上去像花像草像鳥儿,但都是石頭鑿的。這一塊石碑也一樣,唯一的不同點,是它的上面,用大紅的顏色寫著密密麻麻的拼音体。

    “你既能識得這些字,必與我來自一個地方。如此,我便再指點你一次。鴛鴦亭里,擺有一個棋局。此局為死局,我那死賊在臨死前激我說,我若有本事破得此局,才有資格陪他去死。于是,我又多活了這些年。可死局仍是未解,遺憾終身,耿耿于懷,若你能破局,我會給你一個求生的機會。另:按下松樹碑,棋局開啟,仍是十五分鐘。不破局,觀棋者必死。”

    這些字,每一個都像一團猩紅的血。

    一個字,一個字看下來,極是駭人。

    在這些字下面,還有她的一句感嘆。

    “兩個人,一座墳。死亡是人必然的終點,鴛鴦亭中死,做鬼也風流。”

    夏初七癟了癟嘴,古怪地看向趙樽。

    “怎麼辦?”

    “或可一試。”

    聽他這般說,夏初七駭了一跳。

    “趙十九,我知你本事,但你得知道,這個人能把陵墓設計得如此精巧,可見那智慧非常人可比。她一輩子都沒有破解的死局,你如何能在十五分鐘內破解?這逗人玩儿的呢,我們另想它途。”

    趙樽面色冷沉,看著她,聲音啞了啞。

    “阿七,一刻鐘,已過一半。如今這麼多的人已然失去控制,我們很難全身而退。”

    原來,他一直掐算著時間。

    聽說時間過去一半,夏初七的心髒,再次提了起來。

    他說得對,只剩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了,一行二十一人的隊伍里,眼下除了趙樽、東方青玄,陳景、甲一,如風和拉古拉等十個功夫極高且在驚室里沒有喝酒的人,其余人等紛紛身陷迷幻的境地,不能自拔。

    那些人的症狀輕重不一,几乎無一例外呈現出一種精神分裂的狀態,就像她后世見到那些吸毒的人,產生了幻覺之后的情不自禁。

    多諾米骨牌效應,越發厲害。

    就在他們二人研究那個“鴛鴦亭與石蟠龍”的時候,又有兩名侍衛出現了癲狂的狀態。

    她蹙了蹙眉,“趙十九,我們能不能毀掉機關?就像最初的休室一樣?”

    “不能。”

    趙樽看著她,這句話說得極是艱難。

    “死室,為八室最凶。即便破壞,也能快速重啟。她既設死室,花了這般大的代價,又豈會讓我等那般如意?只有破解棋局一途。”

    “可那樣你太危險!且不說這亭中毒氣彌漫,就說亭外繞八只蟠龍,肯定也不是為了好看。除了棋局之外,万一還有別的危險?”

    夏初七嗓子眼,都有些哽咽了。

    可話音落下,卻聽見東方青玄輕嘆一聲。

    “本座倒有一個法子。”

    眼睛一亮,夏初七驚喜地看了過去。

    “什麼法子?”

    東方青玄莞爾一笑,唇角揚起,不慌不忙地抽出了腰間的繡春刀,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媚好聽。

    “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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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00:53:01 |只看該作者
第164章 為愛執念

    “殺?”

    殺誰?夏初七眸帶疑惑地看他。但轉瞬,她的視線落在他后方那一群已然陷入幻覺無法清醒的侍衛身上時,她便恍然大悟了一般,手抬起,指過去。

    “你想殺他們?”

    她的眼,清澈里帶了一點霧氣,寫滿了不敢置信。東方青玄與她對視一瞬便挪開了視線,風淡風輕的輕輕一笑。

    “你們若是怕動了殺念和執念,本座不介意代勞。沒有了他們的拖累,我們或可離開。”

    夏初七耳朵“嗡”一聲,血管里的血液都像被凍住了。

    人都是自私的,在生死的面前,丟下同伴,自己去逃命很正常,東方青玄的選擇,也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但是,經過了前面同甘共苦的六關,她與這些人已然建立了戰友般的感情。他們雖然只是侍衛,卻救過她,幫過她,甚至連干糧都舍不得多吃一口,就為了忠心護主。如今,他們還活生生的在那里,她連狠心丟下他們都做不到,更何況,東方青玄還要動手殺掉他們?

    “再遲疑,大家都得死。”

    東方青玄輕輕笑著,又補充了一句。

    說罷,見夏初七發愣,而趙樽面無表情,他淡淡地勾了勾唇,轉身便往那一群綁住了手、蒙住了眼、正在不停掙扎的侍衛走過去。

    那些人不知處境,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他們眼下只沉浸在自己的幻境之中,或悲或喜,或哭或笑,根本不知危險降臨。

    “如風!”

    東方青玄喊了一聲,大紅的身影一步步靠近。如風應了一聲“是”,耳朵入耳,夏初七倏地驚醒過來,“呀”了一聲,高聲阻止。

    “大都督,不可。”

    “不能再等!”東方青玄回頭看她一眼,一張妖冶艷麗的面容,難得的嚴肅,可唇角依舊勾著淺笑,“七小姐,本座知你好心。但若是再等下去,一刻鐘到了。屆時,死室機關開啟,大家都會沒命。”

    夏初七紅了眼睛,哪里看得這般誅心戳骨的場面?

    “不行,不要殺他們。我們馬上帶著他們離開,還來得及——”

    “帶上他們,只會來不及!”東方青玄加重聲音,繡春刀指向地上的人,每一個字眼,都帶著森冷的涼意,“七小姐,你沒有看見嗎?他們或快活,或痛苦,都在極致。如今殺了他們,他們不會有更大的痛苦。”

    見他如此輕賤人命,夏初七惱了,大聲嘶吼。

    “錯了,你又不是他們,你無權決定他們的命運。”

    “命運?”東方青玄莞爾,“人早晚都有一死,早死早投生。再說,在天堂里快活的死,總比一刻鐘后,大家都在地獄里痛苦而亡來得好。”

    說罷,他不再理會她,狠狠一拂袖袍,淡定地轉頭,看向如風時,俊朗的五官,再次帶出一抹妖妖嬈嬈的笑。可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帶血的刀,鋒利刺骨。

    “不要猶豫,動手。”

    他態度極是堅決,看得夏初七心髒驟停。

    “東方青玄,你混蛋!”夏初七怒吼著衝了過去,瞪著他,嘶聲大聲,“你為什麼一定要殺人?殺人很快活,還是很有成就感?”

    東方青玄微微眯眼,“不殺他們,你肯走嗎?”

    “我的死活,與你有何相干?”

    几乎下意識怒斥一句,夏初七見他面色一變,顯然要動手,驚了一下,猛地拽住他的手腕,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手上泛著寒光的繡春刀,聲音快速而堅定。

    “大都督,先前我們說好的,不拋棄,不放棄,你明白是什麼意思沒有?他們眼下還活著,他們是我們的戰友,是兄弟,我們怎能放棄他們?如果放棄,我們就算活下來,也會一輩子承受良心的譴責,又有何意義?”

    “在本座這里,從來沒有戰友,沒有兄弟。”

    “對,所以,你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冷血怪物。所以,你這輩子就該找不到人待你好,就該一個人孤獨終老,就該一個朋友都沒有,就該死了都沒人願意為你上三炷清香。行,你要走,你自己帶著你的人走,不許你殺他們。”

    夏初七雙臂展開,橫在他面前,怒得口不擇言。

    東方青玄眯起眼睛,看著她,臉色極是難看,是夏初七認識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到他這般模樣。

    “不要瞪我。”

    夏初七咽了咽唾沫,毫不示弱的抬頭,哼了一聲,又冷笑道:“還有,大都督你可不要忘了,這死門叫‘欲望之門’,你這般做法,也叫私欲。一旦動了欲,你也休想走出去。殺了他們,你照樣活不成。”

    “我的死活,與你有何相干?”

    同樣的一句話,東方青玄還給了她,然后冷哼一聲,他狠狠甩開她的手。

    “東方青玄!”

    夏初七緊張的喊了一聲。

    她原以為他要動手,沒有想到,他緩緩把繡春刀收入刀鞘,並沒有再執意殺人,而是背轉過身,輕輕一笑,看向了立在那處一直沒有吭聲的趙樽。

    “殿下的意思如何?”

    “趙十九,不要殺……”

    夏初七剛才與東方青玄吵了几句,就覺心浮氣躁。這突地喊了一聲,大概情緒太過激動,腦子一陣陣發暈,心窩就像堵了一團棉花,呼吸瞬間吃緊。那感覺,就好像空氣里的氧氣突然被人抽干了一般,心跳加速,心神不寧,雙腿剎那發軟。

    “阿七。”

    趙樽搶步過來,一把摟住她的腰,迅速掐住她的人中穴。

    “不要動執念。”

    他的聲音,徹骨的冷寒,向來都有鎮定的作用。夏初七看著他的眼,與他擔憂的視線在空間交彙片刻,就像從惡魔手中被拯救出來的一樣,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我……只是生氣了。”

    瞥了東方青玄一眼,她有些不明白。生氣了,她了罵東方青玄,這也是執念之一?可為什麼她動了念,卻沒有馬上發瘋呢?

    趙樽沒有向她解釋,黑眸略有些沉。

    明明看著她的臉,卻又好像他根本就沒有在看她,也不知在考慮些什麼。

    “趙十九……”

    觀察著他的面色,夏初七閉了閉眼,若有似無的嘆了一聲,終是慢吞吞說了一句。

    “趙十九,這事你拿主意吧。”

    時間仿若靜止,四周的呻吟聲,嘶吼聲,瘋子一般的嘈雜吶喊聲,越來越密集。而離死室機關啟動的限時一刻鐘,也越來越短。一刻鐘不出死室,他們所有人,都將會葬身于此。

    “阿七說得對。”

    趙樽沉默一下,望向東方青玄。

    “私欲也是欲,我們若這般做法,豈不是剛好入了死室的陷阱?”

    東方青玄唇角譏誚的揚了揚,轉過頭來,沒有看夏初七,但眼圈略略發紅,顯然也與她一樣,因為生氣而動了執念,如今也只是强壓下來。

    “隨你們的意。”

    夏初七見他如此,喉嚨噎了噎。

    其實,她也知道東方青玄的做法,是正常人的理智做法。雖然放棄這些人,她自己做不到,但她不能要求別人也與她一樣的思想,他有合理追求性命的權利。

    等緩過那口氣,她走向東方青玄,極是誠懇的道歉。

    “大都督,我先前一時激動,說話重了,你大人大量,不要與我一般見識。不過,我仔細想了,你的話也有些道理。你與我們在這座皇陵里相遇,原本就是碰巧。我們與你本來也不是一路人,我不該那樣罵你,更沒權力强求你留下。不如,你先領你的人走吧?至于他們,不到最后一刻,我真的不想放棄。”

    東方青玄向來微笑從容的面孔,微微凝滯。

    先前她生氣的與他大吵大鬧,那是她不拿他當外人。可她如今看似隨和的說軟話,在他聽來,卻字字誅心。

    一句“我們”與“你”不是一路人,涇渭分明的把她與趙樽,還有與他之間的關系,划了個清清楚楚,生疏有別。

    氣血翻滾,他雙目一赤,捂了捂胸膛,運氣提神,好不容易才壓下那股子情緒,嘲弄地挑了挑眉,冷哼了一聲。

    他沒有告訴她說,在皇陵的遇見,並非是恰好遇上,更沒有說他與趙樽一樣,在雪崩的剎那,也是想進來救她。只是別開頭去,看了一眼地上那群人,輕輕一笑。

    “七小姐,你這般激將本座,本座卻是不想走了。”

    夏初七微微一愣,隨即笑了,“我沒有激將的那個意思。我說的是實話,你犯不著如此的。”

    東方青玄强壓下的心緒,再次被挑起。

    “東方大人!”

    這冷颼颼的聲音,來自趙樽。

    就像知道東方青玄心魔入腦一般,他眉頭蹙起,淡淡地瞄了他一眼,然后拽了夏初七過來,仔細清點了一下地上的人數,冷硬的神色,極是凝重。

    “你若走,本王為你指路。”

    “本座若不走呢?”東方青玄笑了。

    “如今只剩下破棋局一途。”

    “好。”東方青玄笑得爽快,“要本座怎樣配合?”

    “是啊,趙十九,你快說。”夏初七咽了咽唾沫,目光滿是希冀地看向趙樽,內心深處說不出來的激流涌動。

    趙十九這個人,不管在什麼時候,總能保持這般的冷靜,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充當人群的頂梁柱和定海神針。

    在他在,她安心。

    看了他倆一眼,趙樽半闔了眼,緩緩出口。

    “剛才本王仔細思量過了。皇陵前室八室的布置,除了采用奇門遁甲的排局外,實則也是在九宮八卦陣的基准上進行的變異。死門為八門之大凶,居中西南坤宮,與艮宮生門相對,入墓時居巽宮。與乾兌二宮相生。先前我看那鴛鴦亭,發現圍亭的八只石蟠龍位置,正好居于乾、兌、離、震、巽、坎、艮、坤的八卦方位。而八個方位的八只石蟠龍,又分別指向休、生、傷、杜、景、驚、死、開八室。依本王所見,鴛鴦亭便是整個前室九宮八卦陣的陣心。棋局則為陣眼……”

    “什麼宮什麼宮,什麼心,什麼眼,我們也聽不懂。”夏初七哀嘆一聲,緊張地搓了搓手,“趙十九,你直接吩咐說怎麼辦吧?”

    趙樽點頭,仍是若有所思,“布八門,計八卦,入陣心,破陣眼,只要破解鴛鴦亭,整個皇陵前室的陣法都將被破解。如今我們還清醒的人,剩下九個,正好。”

    說罷,他看向陳景與甲一他們。

    “先不管中毒的人,你們都隨了本王來。”

    “是,殿下。”

    八個人異口同聲的回答,頓時震散了先前即將赴死的頹然之氣。眾人來不及考慮,也無須考慮,紛紛按趙樽的指示去做。不管是他的侍衛,還是錦衣衛,對他都有絕對的信任。

    要知道,時下的戰爭,本就是以陣法為主,趙樽能屢戰屢勝,與他的排兵布陣有相當大的關系。所以,在這個方向,他確實有一些造詣,對于不懂的人來說,他就是一盞指路明燈。

    在趙樽的吩咐下,每人用刀劍砍了一塊死室里的石塊抱在手里,很快趕到了鴛鴦亭外。也紛紛見到了圍著石亭那一圈池水里的八只石蟠龍。

    它們活生生在戲水,分居于八個方位。

    想著趙樽先前的解釋,夏初七不由感慨。

    八只石蟠龍,八個石室,八個方位,這死室是九宮八卦陣的走位,而這個鴛鴦亭,除了是一個濃縮的九宮八卦陣之外,還是整個八室布局的縮小版?

    布局太神奇了!

    結構太精細了!

    她感慨著轉頭,卻見趙樽面色冷凝,一只手負于身后,目光環視眾人一圈,沉聲道:“八只石蟠龍口中的水流,間隔片刻,吐一出毒氣。且人一靠近鴛鴦亭,身体便可感知濕熱。我推斷,皇陵的地底應有火山口,而這死室中的毒藥之源,也在地底,從蟠龍口而出,由此漫向室內。故而,你們且記好了,我們越是接近鴛鴦亭,毒氣越是濃密,一定要保持心神寧靜。”

    “是。”

    眾人點頭應了一聲,趙樽看了夏初七一眼,緩緩按下了松樹碑。

    接著,神奇的景象出現了。

    八只石蟠龍,圍繞著鴛鴦亭緩慢地轉動起來,就像夏初七在后世的儿童游樂園里見過的旋轉木馬一般,轉動得不算太快國,但極有節奏,帶著一股子巨大的推動力,在緩緩划圓。

    是多麼强大的機關术,才能辦到?

    她在驚嘆,趙樽則在觀察。

    片刻后,他喉結滑動一下,沉下了聲音。

    “本王會入鴛鴦亭內下棋,你們八人分居于八只蟠龍的身上。本王喊到一個方位,蟠龍的嘴會打開。那些與八室互相牽引的機括,便位于其中。本王喊到哪一個,必須迅速將手中石塊堵入石蟠龍的嘴里,不讓它有機會合攏。如此,便有機會讓八室的機關不再重置,從而破解整個九宮八卦陣。另外,在機關未有徹底破解之前,每個人都不能離開自己的八卦位置,得同時壓抑住石蟠龍才免得受機關反嗤。”

    “是,殿下。”

    “切記,不可錯過,時機只有一次。”

    “錯過會怎樣?”夏初七忍不住,還是小心補充了一句。

    大概所有人的想法都與她一樣,他的目光,也都疑惑地看向了趙樽。

    趙樽沒有馬上回應,只看到夏初七時,目光深了深,面色冷凝地慢慢吐出几個字。

    “一同赴死!”

    大概經歷的死亡考驗太多,聽了“死”字,大家都有些麻木,並沒有多說什麼,而夏初七則是松了一口氣,朝他一笑,極是燦爛,就連唇角的梨渦,也適時的跑了出來。

    “這樣好,大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也算是緣分,下輩子再見,我等大家吃肉喝酒。”

    趙樽淡淡剜她一眼。

    “開始吧。”

    對于八卦术數一類的東西,眾人都不大懂。趙樽也沒有時間與他們解釋,只簡單地告知了眾人八卦方位,陳景便率先應聲而上,拉拽住一只石蟠龍的脖頸,大力一喝,人已經騎了上去。其余人紛紛效法,也騎上了不同的石蟠龍,控制住不同的方位,靜靜的等待。

    趙樽飛身而上,直接入了鴛鴦亭。

    石亭有台階,位置較高,夏初七騎在石蟠龍上,沒有辦法看見亭中的棋局,只能依稀看見趙樽的身影,坐在石墩之上。

    水霧裊裊間,夜明珠照亮。

    幽幽的光,冷冷的,涼涼的。

    光線下的眾人,像極了一具具朦朧的皮影儿,有一種極為不真實的感覺,讓她覺得這些天的遭遇,就像做了一場噩夢。

    若非親眼經歷,她真的不敢相信。

    夏初七位于艮位,被石蟠龍帶著,慢慢地圍著鴛鴦亭轉動。雖然眼前的景象比夜晚在儿童游樂園還要美麗几分,但她卻無心欣賞。一刻鐘的時間,實在太短。那祖姑奶奶留字說,一刻鐘棋局不破,觀棋之人必死。可她將自己一輩子破不了的局,留給了趙十九,也實在太歹毒。

    想到這,她心底緊張的弦,繃到了極致。

    但她莫名的相信趙樽,雖然陵墓的機關設計巧妙,但趙十九的思維方式和智慧,卻是她永遠都達不到的高度。從她認識他到現在,他還從來沒有做過沒有把握的事。這次,也不會例外吧?

    “乾一!”

    她正在思考,亭中就傳來趙樽低沉的聲音。

    “好。”

    坐在乾一方位的人是拉古拉。

    他很配合,極快的俯身,果然見到那吐著水流的石蟠龍,緩緩地張開了嘴巴。他抿著唇角,迅速將手中石塊塞入了蟠龍的嘴。接著,那一只石蟠龍就像吃東西被卡住了,原本噴泉一般的水流,頓時停了下來。

    夏初七驚奇的看去。

    果然機括被石塊卡住,停止了運行。

    這與機械原理,似乎也差不多吧?

    “好神奇!”她感嘆著,“趙十九,加油。”

    趙樽沒有回答她。

    她吐了吐舌頭,看向了鴛鴦亭中。

    里面影影綽綽,她看不清趙十九的容顏,卻覺得他一人獨坐于那一處,默默與棋局搏斗的樣子,俊雅無匹,在夜明珠下,整個人似乎都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清輝,容顏絕世,高冷尊貴,指點江山獨他一人而已。就是這般的他,輕而易舉地就驅散了她內心深處潛藏的恐懼。

    這個男人,是她的。

    想到這,她心里突地涌入一股子激動。

    “離三!”

    趙樽又在亭中輕喝一聲。

    看上去,便不是按一二三的順利排列的。

    離三是如風,他馬上照做了。

    可這一次,卻與第一次不一樣,除了石蟠龍不再吐水之外,原本星空万里的假場景發生了變化。就像前面是春天,突然變到了夏天一般,她覺得身子越來越熱,越來越熱,尤其看著趙十九的影子,一股子暖意便從腳底慢慢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收斂心神,離為火。”

    就像知道她的想法一般,鴛鴦亭中的趙樽,突地冷冷補充了一句,聲音甚為凶惡。

    夏初七微微一驚。

    雖不知他是不是在與自己說,但她還是耳朵根燙了燙,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回回神來,不敢再胡思亂想。

    很快,兌二,巽五,都被喊過,趙樽又喊到了坎六。坎六是陳景,當他照樣堵了石蟠龍的嘴。可原本的炎熱之氣,突然間又沒有了,整個天氣直接轉換成了漠北那般的大雪天,冷得刺骨頭。

    她先出了一身的熱汗,衣裳也被池水的霧氣濺得濕透,如今再被鋪天蓋地而來的冷意侵襲,那感覺簡直要老命,就如同赤裸著身子在大雪地上打滾儿。

    “好冷!”

    咬著牙齒,她冷得咯咯作響。

    “屏氣凝神!坎為水。”

    聽得趙樽冷冷喊了一句,她突地反應過來。

    再怎麼厲害的機關,也不可能隨便轉換四季,說下雪就下雪,說發熱就發熱?她最多只能利用方位改變一些細節上的東西,可偏偏,那種讓人產生幻覺的藥物,如今正在從她身前的蟠龍嘴中噴出來,不吸入肺里都不可能。

    很明顯,她也像外面“中毒”的那些人一樣,在這卦象中產生了幻覺。

    這冷與熱,都是假的吧?

    她思考著,轉頭看了看旁邊的人。

    果然,他們與她一樣,面色極是難看,額頭布滿了細汗,几乎都徘徊在入局的邊緣,甚至情況比她還要糟糕。但這些人能撐到現在,都不是普通人,即知是心魔,都在苦苦抗拒。

    一刻鐘,說來很短。

    可這會子,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夏初七靜靜的等待著。

    她雖說難受,但神智總算還清醒。而其他几個人,卻不像她這麼幸運了,有人已然整個的趴在了蟠龍背上,緊緊抱住它,僅靠最后一絲理智在支撐,就連東方青玄那張俊朗的臉孔,在夜明珠的光芒下,也一陣青一陣紅的發生著變化,可見那藥力之猛烈。

    亭中的趙樽呢?

    她心里突地“咯噔”了一下。

    煙霧都在往鴛鴦亭中密集,趙十九自然也聞得到,他也是肉体凡胎,應當也不好受。可他們下面的人雖不好受,到底不需要做什麼事情。可他不好受,還要與死人斗智,簡直是折磨吧?

    “艮七!”

    趙樽終于喊到艮七了。

    艮位上的人,正是她。

    她聽出來,他的聲音極啞,極沉。

    微微激動了一下,她風快的將手中的石頭塞入那緩緩張開的石蟠龍口中。只聽見細微的一聲“哢”,那石蟠龍就像受了某種刺激,身子顫抖几下,嘴里的水流再也沒有冒出來了。

    沒有了“噴泉”在前面,夏初七長長松了一口氣,“噢耶”了一聲。

    “震四!”

    倒數第二個,震四到了。

    到如今,人人都像是在咬牙堅持,與迷幻藥做著搏斗,有兩個已然不太清醒。幸而震四位上的人是東方青玄,他撐起身子,照程序做了一遍,石蟠龍止住了水流。

    如此一來,八個方位,只剩最后一個。

    看起來,趙樽棋局還算順利。夏初七猜度著,心里喜滋滋的,心道:那祖姑奶奶也算是做了一次好人,也虧得她有遺憾,要不然,不設這棋局,他們不是就死定了?

    勝利就在面前,她的心髒“怦怦”直跳。

    “轟隆隆——”

    突地,她的耳朵里,傳來一道雷電的聲音。

    “震四為雷。”

    趙樽的聲音再次從亭中傳來。

    按他的說法,八卦分別象征了自然界里的八種物質。分為天、地、雷、風、水、火、山、澤。

    這般說來,雷聲也只是她一種幻覺吧?

    夏初七搖晃了一下腦袋,只覺先前的白雪與空冷都沒有了。傾盆而來的大雨,帶著閃電與雷聲,劈頭蓋臉的從她的頭頂劈下,甚是駭人。

    “坤八!”

    過了片刻,趙樽終是從亭中喊出了最后一個。

    坤八位置的人是甲一。

    可趙樽喊完了,他卻沒有什麼反應。

    夏初七位于艮七位,離甲一的位置約摸有一米遠,她吃驚地側眸望去,只見原本狠狠拽著石蟠龍腦袋的甲一,面色在夜明珠的光線下,帶著一種綠油油的涼意。就在她看去的剎那,他手中的石塊,“咚”一聲掉入了池水里,而他的雙手也慢慢地松開了,抱住腦袋就滾到水里,嘴里不停的喃喃。

    “打雷了,打雷了,娘,打雷了……”

    夏初七面色猛地一變。

    完了!甲一心魔入腦了?

    甲一的功夫極高,不說比趙樽陳景和東方青玄之流厲害,但與旁的侍衛相比,絕對毫不遜色。就在先前夏初七忽冷忽熱,身子直打哆嗦的時候,她還見他板著一張臉,神色極是淡定。

    為什麼突然這般了?

    除非——他怕雷。

    或者,雷電本就是他的心魔。

    可偏偏,在震位上,有雷聲。

    “甲老板!”

    她驚呼一聲,眼看石蟠龍的嘴已經張大到了極致,不由緊張得驚出了一身冷汗。可水中的甲一聞聲抬頭,赤紅著眸子,看見是她,似是驚喜到了極點,直接朝她的位置跑了過來。

    二話不說,張開雙臂便抱緊了她。

    “阿楚!”

    夏初七心里一驚,怕擾了趙十九的心緒,不敢高聲大喊,只使勁儿推著甲一的肩膀,低低吼他。

    “甲一,你清醒點,快堵住石蟠龍的嘴……或者你騎上來,我去!”

    “阿楚!”甲一神智有些不清,雙臂狠狠抱緊她,整個人都在顫抖,“打雷了,打雷了……阿楚……不要怕……”

    夏初七掙脫不開他,氣惱不已。

    但她知這不能怪他,他只是扛不住迷藥了。

    “甲老板,這是幻覺,幻覺。”

    “阿楚……阿楚……”甲一低低呢喃著,已然話都說不清楚。看著他這樣,夏初七心里的恐懼感也升到了極點,只覺面前的天空在變色,烏龍密布,耳朵被雷電的聲音震得快要麻木了,眼前不停出現各種幻覺,好在她大概欲求太多,物極必反,神智由始至終都能保持一分清明。

    “快,坤位石蟠龍的嘴快要合攏了,誰幫幫忙——”

    她拔高了聲音,大喊起來。

    可趙樽先前吩咐過,陣法未徹底破解之前,每個人都不能離開位置。不僅如此,除了她之外,這會子,每個人似乎都有些陷入了迷幻之境,雙手抓住石蟠龍都在顫抖,如何來幫她?

    眼看她的身子要被甲一拽到水里,她“啪”地一聲,扇在了甲一的臉上。

    “你清醒清醒。”

    恍惚間,甲一像是看了她一眼,可雙臂卻未松開,仍是雙手哆嗦著抱緊她的腰不放。一雙原本無波無浪的眼神,再一次渾濁起來。

    “娘,娘……”

    喚不醒甲一了,夏初七看著石蟠龍就要合上嘴。一剎那,心窩便灌入了徹骨的寒意。趙十九說過,機會只有一次,破不了陣,大家都得死。

    人就怕慌亂,她心神失守,整個人都混沌起來,抬頭看向亭中,她卻沒有聽見趙樽的聲音。

    他定然到了關鍵時候,分不得心。

    再者,他所中的藥性,不比任何人少。

    “甲一,我咬死你。”

    她為了掙脫甲一的懷抱,低頭就咬向了他的肩膀,可就在這電光火石間,眼前一道紅影閃過。

    東方青玄突地整個人扑向了坤八位。

    夏初七在甲一的右側艮位,居于震位的東方青玄,則位于甲一的左側。如今,他將雙腳勾在震位石蟠龍的身上,一只手竟是活生生地塞入了坤位石蟠龍的嘴里,只一瞬,鮮血便從那龍嘴里溢了出來。

    “東方青玄!”

    夏初七驚呼一聲,耳朵嗡聲響,神經仿若被凍結。也因了那血腥的畫面,她差一點失去的神思又回來了。

    東方青玄沒有回答她,或者說他沒有力氣回答她。他的身体界于兩個方位之間,呈詭異的匍匐狀,手上的鮮血還在往下流淌。

    夏初七渾身僵硬,緊張得嘴巴張開都困難。

    “你的手,怎樣了?”

    東方青玄微微抬頭,表情極淡地看她一眼。

    “無事。”

    “你……怎麼能拿手去堵?”

    “本座不想功虧一簣。”

    夏初七咬了咬下唇,她不敢想象以血肉之身抗拒機關是怎樣的疼痛。但她是親眼見過蛤蟆哥被機括活活絞死是什麼樣子的。

    看著東方青玄,她凝噎了。

    隔著一米的距離,他妖艷的俊臉在她的眼前,慢慢變得蒼白,大概因失血過多,加上藥物作用,他的身体在微微顫抖,眼看支撐不住。

    她無法去想那撕裂一般的疼痛,只不停地瞄向鴛鴦亭里,期待趙十九可以速戰速決,她好為他看傷。

    “東方青玄!”

    她又喚了他一聲。

    “嗯。”

    這回,他沒抬頭。

    “你一定要支持住。”

    “放心,誤不了你的事。”

    聽他這般說,夏初七腦子里,有一種情緒在瘋狂的嘶吼。

    有一種人,他傾國傾城,如花似玉,邪魅入骨。可平素卻像一只冷血動物,殺人如麻,無情無義,從來不將他人的生死放在眼里。但他們也有感情,也會動情,甚至也願意為了他人去犧牲,還可以犧牲得如此妖媚橫生,犧牲得比別人更加令人震撼。

    東方青玄便是這樣的男人。

    這一刻,夏初七腦子里波浪翻飛。

    就像記憶突然出現了故障似的,她的眼前好像出現了京師的城牆,還有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他面帶微笑,偶爾嘲弄,偶爾戲謔,偶爾諷刺,可每一個眼神都那般的清晰,像本就刻在腦子里一般,硬生生往外擠,可畫面卻偏生模糊不清。

    夏楚是認得東方青玄的。

    這一點,她敢肯定。

    但于她自己而言,不管過去了多少年,她記得最清楚的,仍是那清崗樹林中初見的紅衣公子,火一般妖嬈的身姿,美得驚人的面孔,那是他無數次華麗登場中,最為初始的一幕。

    “你在哭?”

    他的聲音突然傳入耳。

    夏初七仍被甲一死死圈著,這才反應過來,她雖沒有流淚,可雙眼卻濕潤模糊,實在是丟人之極。而她面前的紅衣男人,似是極為滿足她的失態,絲毫不在意那一只手廢掉沒有,只面帶笑意地看著她,勾了勾唇角。

    “還笑得出來?”她眉頭蹙緊了,“你且忍著,等出了死室,我便為你包扎。”

    看著她緊張的樣子,東方青玄微微抬頭,顧不得額頭上那大滴大滴滑下來的冷汗,也顧不得手上生生拉扯的疼痛,一雙淡琥珀色的眸子,全被一種說不清的暖色給染指殆盡。

    “不要激動,妄動欲念。”

    “我……”

    夏初七仔細想,還真是。

    她的腦子痛得快要炸開了。

    雖然她奇怪為什麼自己也藥物入体,卻沒有像其他人那般發瘋,反而還保持著清醒,但她終是不想真出了事情,累及旁人。于是,閉緊了嘴巴,她收斂住心神。

    “阿楚……”

    她消停了,可抱著他的甲一,卻不消停。

    他不知在想些什麼,情緒就像崩潰了一般,看著她的時候,他雙眼睛里全是火一樣的光芒,讓她心驚肉跳,卻又不能丟開他不管。

    “甲老板,你等等,殿下馬上就可以破棋局了。真的,馬上就好。他一定可以的。”

    她不知時間過了多久。

    也不知鴛鴦亭里棋盤上的風云。

    更不知此時亭中的趙樽額頭上的冷汗,比東方青玄還要來得密集。她只能默默的祈禱,一邊觀察東方青玄灰敗的臉色,一邊安慰陷入狂亂的甲一,心里則一遍遍念著趙十九“快快快破局”。

    八個蟠龍的嘴都堵上了。

    如今,只等最后的時候到來。

    突然,“嘭”的一聲,原本抱住她的甲一,身子猛地往下墜。

    “甲一!”

    她原以為他只是腳軟了。

    可哪里會想到,石蟠龍不吐水了,但原本只及腰間的池水底部,淤泥的底板好像突然中空了似的,讓甲一泡在池水里的身子,迅速往下陷落。要不是他原本抱住夏初七,整個人可能已經徹底陷進去了。

    “甲老板,你抓住我。”

    夏初七大驚失色,一只手拽緊了她,另一只手緊緊攀在石蟠龍的腦袋上。

    “甲老板,不,你抓住石蟠龍,我,我要掉下去了。”

    “阿楚……”

    甲一動作微微一滯,像是在她的尖叫中,清醒了一秒。突地,他用力將她往上一頂,她歪斜的身子又坐回了原位,可他卻因了這力道,身子下沉的速度更快。

    “甲老板!”

    夏初七吶喊著,想要拽住她。

    可她一只手的力氣,如何能把甲一沉重的身子拽起來?几乎就在剎那,她的人也跟著他往池底陷入。

    “阿七——”亭中的趙樽,猛地轉過頭來。

    “楚七!”

    同一時刻,只聽見“砰”的一聲,一個身影飛快地扑了過去,將腳掛在坤位的石蟠龍身上,一只手拽住她的身子,使勁往上提。

    “東方青玄!”

    夏初七拽著甲一,又被東方青玄拽著,三個人串串似的拽在一起。而東方青玄的左手是從石蟠龍的嘴中活生生拉出來的,血淋淋的看著極是駭人。而且,只有右手用力,他到底還是拉不住兩個人,眼看夏初七也要陷入池底,位于下方的甲一,突然掰開了夏初七的手。

    “甲一!”

    夏初七吶喊了一聲。

    可甲一再沒有回答她,池子里哪里還有人在?

    心里一慌,她几乎整個呆住了。

    “甲老板!甲一!”

    由于的震位和艮位少了人,失去控制的石蟠龍,顫抖了几下,開始整体向池底陷落。

    四周傳來驚呼。

    “機關要反嗤!”

    “快壓住石蟠龍,以免復活!”

    “我撐不住了。”

    “殿下,棋局能解嗎?”

    趙樽始終再沒有回答一句話。但大家都知,他沒有心力回答。

    解開棋局至關重要,棋局破不了,左右大家都是一個死,早晚而已。

    “你們先退出鴛鴦亭的范圍。”夏初七大聲喊道旁人,又抬頭看東方青玄,“你別管我,你快松手自己逃命。”

    東方青玄臉色一變,突地整個滑入池水,就勢抱起她,往池邊上一甩。他自己的身体,卻在迅速下沉。

    “東方青玄!”

    夏初七驚呼一聲,几乎震動了眾人的耳膜。可那池水根本沒有漂浮之力,先前池中有石板,如今腳底一空,就像陷入了沼澤,人根本就收勢不住。他就像被怪物拽住了腳一般,以極快的速度陷入淤泥里。

    “轟!”

    突地,鴛鴦亭傳來一道巨大的轟鳴聲,里面的夜明珠一閃,發出一束極亮的光芒。

    夏初七面色蒼白的盯著那一處,不明所以,只呼吸一緊,就奔了過去。

    “趙十九?東方青玄!?”

    “阿七小心!”

    一聲低沉的聲音,從鴛鴦亭里傳了出來。

    不等夏初七跑近,只見鴛鴦亭中極快的掠出一道人影,一身黑色戰甲宛如天神蒞臨,疾掠如風,在震天巨響的機括聲中,他身姿敏捷地扑向了池中的東方青玄,直接將他拎了起來,“砰”一聲,就重重甩在了岸邊夏初七的身上。

    這時,鴛鴦亭和石蟠龍開始整体下陷。

    漫天的水注,衝天而起,像傾盆大雨,不停噴灑。

    瞬息間,整個鴛鴦亭的地面,在水中,一起往地底沉入。

    池中淤泥極厚,下方中空。

    沒有了石蟠龍,趙樽根本無法借力,人下沉速度極快。

    “天祿!”

    東方青玄就地一翻,面色泛著紅,死死盯住他,“誰要你救,誰要你拿命來救?”

    “我不想她欠你一條命。”

    趙樽目光淡淡地看著他,眉宇間一片決然。

    “趙十九!”夏初七扑了過去。

    東方青玄見她如此不要命,想要拉她,可左手受傷卻不方便,只好一條腿橫掃過去,將她拌倒在地,然后翻轉身子,以一只手撐地,死死將她壓在身下,“不准去,你送死是吧?”

    “你滾開!”

    夏初七大吼一聲,猙獰得像一只受傷的小母獸。

    “我滾不開。”

    “混蛋!趙十九,趙樽!”夏初七心尖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喉頭涌上一股腥甜,雙手狠狠推向東方青玄,便要起身。

    可還不等她就勢站起,一口鮮血,便從嘴里噴了出來。

    “阿七……”

    趙樽似是有話要說,可喊了一聲,卻沒有繼續。

    “趙十九!”夏初七面色煞白,一雙眼睛赤紅如血。

    趙樽的身子已經淹沒了。

    只剩一個頭,還浮在水面上。

    靜靜的,他看著她,一如既往,淡然清貴。

    “阿七,機關已破,你們可直接去開門,離開皇陵。往后,好好過日子。”

    夏初七喉嚨鯁住了。

    趙十九從來沒有說過什麼動聽的話,哪怕這個時候,也是如此,一句“好好過日子”,無半點驚天動地的美麗詞彙,卻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准你拋棄我!”夏初七尖聲大叫著,撕心裂肺一般紅著眼,看向那個被完全淹沒的男人,大滴大滴的淚水,終是從臉上滑落下來。

    掙扎著,就像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牽引著,她原本無力的身子,突地充滿了力道,一把掰開了東方青玄抱來的手,便朝已經被沒了頂的鴛鴦亭奔過去。

    “趙十九,我說過,死也要與你死在一處,做了鬼也要纏住你,你休想就這般逃開我。”

    她沒有猶豫,縱身往下一躍,人便落入水里,濺起一聲巨大的“嘭”聲來。

    “夏楚!”

    東方青玄大喊了一聲。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機會回頭。

    以一種絕決的姿態,她往下一沉,直接將腦袋鑽入了水底。

    死室里,機刮還在劇烈的震動,就像一個年邁的老者,苟延殘喘般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音。死室環境在不停的變幻。瞬間之前還有山有水有池有亭的美麗地方,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消失在東方青玄的面前。

    石蟠龍,鴛鴦亭,圍亭池,通通都不見了。

    若不是有三個人消失在了眾人的面前,他一定會以為,先前的一切,只是幻覺。

    死室還是那個死室。

    石門打開了,通往開門的生路也出現了。

    未几,室內的機括聲也徹底消失了。只有原本鴛鴦亭的位置,出現了一塊石鑿的碑文。這一次,那造陵者沒有為難旁人,直接寫成的漢字。

    “恭喜你破了棋局,此毒名叫‘百媚生’,兩個時辰不再吸入,自會解去。你若是有心,在開室的祭台上,為我家老賊燒三炷香,離去吧。”

    東方青玄沒有動彈,靜靜的呆了許久,他才右手撐地,慢慢爬起身來。而他的左手,再沒有辦法抬起。

    環顧四周,除了他,再無一人清醒。

    死室,仍然是死室。

    一無所有。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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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00:53:22 |只看該作者
第165章 第一日,黃金滿屋。

    夏初七覺得自己一直在做夢。

    夢里,一會儿她像一只轉動的陀螺,一圈一圈的瘋狂轉動著,不停往下墜落,就像從蒼鷹山上跳下時的夏楚,單薄得沒有半點依傍,頭暈目眩,腸胃犯抽。

    一會儿她又重重摔在地上,被人緊緊地摟在懷里,那人似是極為疼惜她,抱著她時的雙臂,像鐵鉗子般有力,他不停在她的耳邊說著什麼。

    一會儿她又像一個溺水的人,不停地吐啊吐,胸口悶得像喝了水銀,吐得一塌糊涂,整個人虛弱不堪,身子酸澀難受。

    一會儿她又覺得身上像有火在燒,熱得渾身上下都冒起了熱汗,濕了衣襟,那人將她剝了個光,放在溫熱的水里洗淨,還在她的膝蓋上揉來捏去,痛得她齜牙咧嘴。

    怎麼死得這麼難受?

    到底還能不能好好投胎了?

    在夢里,我覺得自己好想罵人。

    趙十九呢?

    想到他,她慌亂起來,想要喊,可喉嚨就像缺水般干涸,只有上下嘴皮在無奈的微微張著,聲音啞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水……我要水……”

    她想喝水,她渴了好久。

    想喝水的欲望折磨得她極是難受,越想越熱,越熱越想,她好難受好難受。只要有一口清水喝,她寧願拿一屋子的黃金去交換。

    “水……水……”

    她緊閉著眼,喃喃著,那虛弱的聲音,聽得她都想扇自己兩個耳光。怎麼能死得這般沒出息呢?她腦子里天人交戰著,突然覺得唇邊有人遞了溫水過來。

    “水……”

    几近貪婪的,她張開嘴,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嬰儿,由著母親喂食一般,就著那溫水吸吮起來。那溫水真好喝,一滴一滴地流入了她的喉嚨。未几,口干舌燥的狀態果然好了許多,卻還是渾身無力,她又暈迷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那帶著點腥味的水,又遞到了唇邊兩三次,每次都讓她欣喜不已,喝得“唔唔”有聲,如飢似渴。

    她緊緊閉著眼睛。

    不知是醒了,還是睡著,或者全都是幻覺。

    她的腦子里,出現了許多的人。

    有甲一,他瘋狂的摟住她,不停的喚她的名字。然后他掉入了鴛鴦池底,再也沒有浮上來。這一回,他會和她一直投胎吧?若是可能,投胎做個兄妹倒是不錯的選擇。

    有東方青玄,他那只修長白皙的手喂入了石蟠龍的嘴里,機括絞動下,鮮血流了出來,滴入了水里,把水染紅了一片。可他的身上,卻不見半點血跡。因為那廝總是穿著紅衣。她以前就常想,大概他是殺人太多,害怕鮮血沾上,所以才像一只變色龍似的,故意掩蓋罪惡?也不知,他的手廢了沒有。

    有趙十九,他就那樣看著他,目光深如古井。他說阿七,你好好過日子去吧,我不要你了。我兩個今生沒有未來了。不過若還有來世,你會遇到一個喜歡罵你的人,那就是我。到時再續緣分吧。她奇怪,憑什麼下輩子她還要喜歡上一個喜歡罵她的人,她腦殘麼?

    “不,趙十九,你才腦殘。”

    她咕噥著罵一句,意識稍稍清醒一些,覺得身子更加熱燙了,就像被人放在鍋里蒸煮似的,極為難受。難道是她作惡太多,被閻王爺罰入了十八層地獄,煉油鍋?

    她扭著身子,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痛。

    投個胎可真難!

    地府的溫度都是這般高?

    它們就沒有冬天的?

    她腦子交雜一片,胡亂的想著,試探性的睜了睜眼,視線里有光線,一種極是耀眼的光線,一種可以讓人頓時小眼睛變大眼睛的光線——黃金。

    對,很多黃金。

    滿屋子都是黃金,還有無法估算的珠寶。

    夏初七曾經想過無數次,若有一天,她有了許多許多的錢,有揮霍不盡的金銀財富,她該做些什麼?但這個問題考慮了無數次,卻始終沒有答案。

    因為她發現,其實除了這個願望本身,她卻無想在此基礎上才思,為欲望進行再增值。更重要的是,她相信,那一天,永不會來。

    但此刻,卻實現了。

    光影未滅,浸水樓台,縹緲的煙霧在身邊繞來繞去,仿若一座南天門上的漢宮樓台,眼前的每一處,無不是金光閃閃,美得宛若人間仙境,神仙地府。

    是幻覺,還是她已經死了?

    倏地,她發現了一個人。

    在夜明珠橙紅的光線照耀下,他身上原本的黑袍不見了,中著一層白色的中衣,就站在那橙色光線的角落,手邊放著佩劍,樣子仍是那般的威風凜凜,鎮定如常,不若凡物。他的存在,讓她覺得好像所有的事情,包括先前的天翻地覆,都並未真實的發生過一般,只不過南柯一夢。而今他與她,只需在這般美好的地方,共度余生。

    她使勁儿吸了吸鼻子,剛想張口喊他,卻見他突地起身走了過來。她半眯著眼,沒有吭聲,也沒有動彈,只是看著他,看著他從“鎖愛”護腕里,抽出一把小匕首,蹲下身來瞧著她。

    然后,鋒利的刀刃割向了他的手腕。

    再然后,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把流著鮮血的手腕伸向她的嘴巴,咸喊的鮮血順著她的唇邊流了進來。夏初七茫然片刻,腦子“嗡”的一聲,激靈靈一炸。

    血!

    她喉嚨一鯁,眼睛瞪大。

    “趙十九,你在做什麼?”

    趙樽半蹲著身子,見她醒來,目光露出一絲驚喜,隨即又散了去,板著臉,像是在生氣一般,很快收回手,背轉了身去。

    “總算醒了。”

    她再傻也明白了。

    原來先前她只是昏迷了過去。

    原來她喝得那不是什麼溫水,而是趙十九血管里的鮮血。是啊,這樣的地方哪里來的溫水?看著周圍數不盡的黃金,再看看所處的糟糕環境,她突地苦笑。

    “原來我們沒死。”

    “是。”

    “也沒能出去。”

    “是。”

    他似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舉動,將小匕首插入左手的“鎖愛”護腕里,撕下衣擺裹住腕上的傷口,什麼也沒有多說,便抿著唇坐在邊上的石墩上,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這般看我做什麼?”

    夏初七彎了彎唇,斜著視線,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地上。

    不,躺在一塊塊平整的金磚上。

    幻覺,一定是幻覺。

    她這般想著,閉了閉眼睛,鎮定了一下心神,才啟開嘴皮問他,“趙十九,我們在哪里?”

    “地底。”

    啥?格老子的,還在地底。

    她苦笑一聲,目光巡視了一遍四周的環境。

    “這些黃金都是假的吧?”

    趙樽看著她,唇線極冷,“真的。”

    “啊”一聲,夏初七驚恐万狀,想要坐起來,可膝上突地抽痛,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又跌坐了回去。

    “死室的機關啟動,你與我一樣,摔了下來。你的膝蓋受了傷,好在不太嚴重,我替你包扎過了。”

    “沒事沒事。”

    夏初七瞧了瞧膝蓋上包得極丑的布條,擺了擺手,愉快的看著他,又巡視了一遍兩人所處的環境,還有自己身上明顯半濕的衣服,不由驚奇了。

    “真是神奇,誰能想到在死室的地底下,就是滿倉的金銀珠寶?嘖嘖嘖,這下發財了。趙十九,這個地方好美……”

    趙樽眯眼,臉色冷沉,極是可怕。

    “休息一會,少說話。”

    “哦。”攏了攏身上的衣衫,她嘴上聽話,眼睛卻不聽話的繼續觀察環境。發現這個堆砌了無數金銀財寶的石室,還有窗子。只不過,窗子外面黑壓壓一片,什麼也看不見。窗口外,有她在夢里感覺到的那種像熱氣一般的東西扑面過來,比鴛鴦池那里更為濃重。

    “閉上眼!”

    聽得趙樽的低斥,夏初七奇怪了。

    滿屋都是黃金,人也沒有死,他為什麼不高興?難道是因她喝了他的血?想了想,她唇有抽搐一下,吃力地坐起,有氣無力地瞄著他。

    “趙十九,你不高興?”

    “沒有。”他聲音低啞,眼波微潤。

    “不對啊,我兩個大難不死,還平白得了這些金銀珠寶,應當慶賀才對。可你的臉色為何這般難看?”

    她想站起來,走過去看看他。可剛一曲腿,那膝蓋便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趙十九——”

    她委屈地喊了一下,疼得不行。可他卻沒有動靜,任由她可憐巴巴的坐在地上,只看著他,一動也不動。

    “趙十九,你看不見我嗎?”

    他蹙起了眉頭,“看見了。”

    輕“呵”一聲,夏初七挑高眉頭,不滿地嘟囔,“既然看得見我,我在這掙扎,你就狠心袖手旁觀,不來扶我一把?”

    “你該受點罪。”

    “……趙十九,你好狠的心腸。”

    夏初七無語地瞪過去,見他嚴肅著臉,不像在開玩笑,並知他還在生氣她跟著跳入鴛鴦池的事情,不由哭笑不得。

    “好了,別生氣了,我不跳已經跳了。我倆來探討一下,我倆怎麼會掉到這個地方來?難道這便是死室的精髓——置之死地而后生,大難不死得黃金?真是精,妙,絕,牛,跩,哈哈,我好佩服她……”

    她故意打趣的笑,趙樽卻沉了聲音。

    “你為什麼要跟著跳?”

    “你說過的呀,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咦,難道晉王爺不想遵守承諾?”

    見他噎住,她狡黠的笑著,又向他伸出手。

    “好心人,樽哥哥,你老人家先扶我一把可好?讓我先起來欣賞一下這滿屋的黃金。”

    趙樽黑著臉,終是伸手拉起她,往懷里一帶。她順勢扑過去,美美的貼著他,可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歡悅。

    “你這人,黃金滿屋,應當高興啊,一直板著個臉做什麼?我沒欠你銀子吧?若是欠了,欠多少,你直接說,我立馬去清點了給你。”

    她笑嘻嘻的說著,與他開玩笑。他卻只看著她,似是不想中斷了她的快活,又似是想說的話難以啟齒,動了几下嘴皮,仍是沒有說話。

    但最終,夏初七還是自己發現了,在他的右側,有一塊同款的石碑,上面仍然寫有几行字。

    “此間為‘回光返照樓’,建于沸水湖之上,沸湖之水從皇陵地底的火山口流出,水中含有‘百媚生’。在‘回光返照樓’的機關啟動后,石樓會一寸寸下沉,三日之后,整体沉入沸水里,九宮八卦陣徹底塌陷,永不現世。”

    夏初七微微張開嘴。

    這字不是拼音,趙樽自然是看過了。

    原來他們並不是死里逃生,而是再入虎穴。

    看著他暗沉的眸子,她突地笑了。

    “我們運氣不錯嘛,原以為在鴛鴦池就要見閻王,沒想到,竟然還有三日可活。這‘回光返照樓’的名字取得好。看,有這麼多的金銀財寶,有這麼奢侈華麗的建筑,有這麼喜歡的人在身邊。簡直就偷來的三日浮生嘛。趙十九,你說你到底與我生什麼氣呢?”

    “阿七!你太不聽話!為何非得送死?”

    他攬著她的腰坐下,讓她坐在他腿上,闔了闔眼睛,似是生氣又似是無奈的低頭看她。

    “我已經查探過了,四周通体光滑石壁,不過攀爬,石樓為懸空,下方十來丈便是沸水湖,里面蓄著沸水。這里正是鴛鴦亭熱氣的源頭。石樓越往下沉,氣溫就會越高,直到我們掉入沸水中為止。”

    “呵呵。怪不得,我是說咋這麼熱。”

    夏初七隨意的扯了扯領口,看著他眼中的擔憂,笑得極是甜美,“不怕,沒多大點事。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我能與你死在一處,很高興,你不必這般黑著臉看我。”

    她的笑容是真的,情緒也不是假,即便眼下只剩下三日壽命,她也要在這最后的三日與他快活的過完。她不記得誰說過了,有愛,瞬間也是永恒。無愛,永恒也不過瞬間。

    “這里多好?只有你,和我。”

    說到這里,她突地目光一涼,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斂住了嬉皮笑臉的神色,問趙樽。

    “甲一呢,你可有看見甲一?”

    趙樽目光微冷,“我只撿到你,沒有撿到他。這石樓,共有八個房間,全是堆砌的金銀珠寶,我都查看過,並未見到旁人。”

    “難道沉入池底,並非都掉到一個地方?”

    夏初七想到甲一,心里有些揪痛。

    希望他所在的地方,不要像這回光返照樓這般奢華,也一定不要有什麼三日期限,而是一條真正的生路,他能真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兩個人靜默片刻,在夏初七的强烈要求下,趙樽抱著她參觀了一下他們的“臨時居所”,又研究了一會出路,最終,不得不以失望告終。

    這一回,是真正的死路。

    就連趙樽都無計可施,她能怎麼辦?

    嘴里“阿彌陀佛”一聲,她抿了抿唇,很快又重置了平常的情緒,靠在趙樽的懷里,看著滿屋的金光閃閃,笑嬉嬉的要求。

    “趙十九,只剩三日好活了,我有個要求。”

    趙樽低頭看她,“什麼?”

    夏初七迎上他黑亮深邃的眼,喉嚨微緊,咳了一聲,給了他一個暗示性的眼神。

    “我的意思是說,我兩個統共剩下三天壽命。三天都要困在此處,什麼東西都無,總得找點事情做吧?即便是等死,也要等得有意義對不對?要不然,等到被沸水活活煮死的時候,再后悔就來不及了……”

    說起“死”字,她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臉上掛著笑,絲毫也不以為意,看得趙樽唇角抽搐一下,無奈嘆息。

    “那阿七想做什麼?”

    還需要說得更明白麼?她擠眉又弄眼,自覺意思表現得非常明顯,他怎會看不出來?咬牙切齒,她無力地橫他一眼。

    “趙十九,你是不是嫌棄我?”

    “嫌棄什麼?”

    “嫌棄我小啊,要不然為啥不肯要我?”

    趙樽微微掀唇,眉梢揚起,“是有些小。”

    “可我十七歲了。”

    “哦,你說年歲?”

    夏初七雙頰在熱水的霧氣中,本就泛著玫瑰一般的紅,聞言更是紅得更加徹底,“不然呢,你以為是什麼小?我小嗎?我哪里小了,我已經長大很多了,你沒有發現?”

    “蠢七!”見她急眼了,趙樽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腦袋,不能理解這個名叫“楚七”的女人。

    面對死亡,她無所謂。

    可卻會斤斤計較于‘大小問題’。

    人都要死了,大小有多重要?

    “喂,你還沒回答我?”

    她像一個撒賴的孩子,沒有得到他的答案,不肯罷休。要知道,這一年多來,她無數次削尖了腦袋想做他的人,想吃掉他“入腹為安”,可這廝總有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絕她。而且,還總能讓她覺得他是為了她好,感動得一塌糊涂,只等事畢又深深后悔,覺得虧得慌。

    “什麼問題?”

    他仍是笑,情緒好了不少。

    “我說你,為什麼嫌棄我?”

    他定定看了看她,唇角微抿,嘆息著將她攬入懷里,輕拍著她的脊背,“不是嫌你,是想給你一個最好的,最隆重的盛世婚謀……然后,爺才好那般對你,那是尊重,你可懂?”

    “行,有道理。那眼下呢,咱倆都要死了,你再沒什麼顧慮了吧?”

    趙樽黑眸深了深,抱住她的手臂更緊。

    “阿七,我對不住你。”

    “對不住我什麼?難不成,你不舉?”

    “……”

    見她大喇喇的說起這種話,趙樽的俊臉黑了。他惡狠狠地拍了拍她的頭,教訓之后,再說話時,一雙淡然高華的黑眸,似是浮上了一層可以解讀為悲傷的情緒。

    “我說過,我要用天下最重的聘禮來娶你。我也說過,我一定要讓你活著離開皇陵。可如今,卻讓你陪著我,落得這般下場……”

    說到尾音時,他的聲音略微哽咽。

    趙樽是一個驕傲的人。

    能讓他說出這種頹然和沮喪的話,可以說極是不容易。夏初七猜,在她醒過來之前,他已經想盡了辦法尋找出路,卻無果。

    “你干嘛要自責?”夏初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子靠過去,面色收斂,難得認真地告訴他。

    “趙十九,其實眼下這個日子,才是我最喜歡的呢。不必克制,不必計較,不必害怕,不必奢求未來,我們只需安靜的感受余生的慢慢流逝,好好享受就成。看火光,像夕陽,將沸水,做溫泉,堆金銀,為鳥獸,聞霧氣,如聽泉。”

    說到此處,她停頓片刻,揶揄地衝他眨了眨眼睛,“另外,最緊要的是,還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陪你共赴黃泉。這種好事,你偷著樂吧,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她是灑脫的。

    可對于愛她的人來說,卻是煎熬的。

    趙樽想她活。

    這樣的阿七,應當好好的活。

    他喉嚨哽咽著,看著她恬淡的臉孔,沉默良久,終是點了點頭。

    “是,很好。”

    “既然這般好,我們不該做點什麼?”

    繞來繞去,她又饒到了那點事上。

    趙樽微微一愣,唇角揚起,不由自主地帶出了一絲笑意,“我以為,阿七第一愛財,第二才是色?如今這黃金滿屋的地方,你不是應當更喜歡看錢財?”

    “這你就不懂了。”夏初七托著下巴,笑嬉嬉地道,“趙十九,還記得我在清崗縣時寫給你的賣、身契上寫的願望麼?”

    “嗯?”他狐疑,不知她為何發問。

    “貌好器粗,黃金滿屋。”

    “……”

    “如今黃金滿屋,已經實現,姑娘我就差一個貌好器粗了。如果能得償所願,也不枉此生,死而無憾了。好心人,能不能幫幫忙,完成一個垂死之人的最后心願?”

    她眨著眼睛,說得極是歡快。

    趙樽眸光微微一眯,嘆息。

    “你這婦人。”

    “如何?爺,你是不是心動了?”

    她看著他,就像在京師奢華的京師晉王府,或在漠北凄風苦雨的氈帳中一樣,將自己偎入他的懷里,假裝只是在與他圍爐夜話,天亮了,太陽就會升起來。

    兩個人漫不經心地說著話。

    煙霧茫茫,光影婆娑。

    若不是有三日之限,這確實是美好的日子。他的手,慢慢地梳理著她的頭發,淡淡問,“阿七,你當真不覺得這般陪我赴死不值得?”

    她微翹唇角,頭靠在他肩膀上。

    “我說很后悔,你信不信?”

    他說:“信。”

    她問,“我說我若早曉得今日要死,早就把你吃干抹淨了,你信不信?”

    他愣了愣,笑了:“信。”

    她嘴里嘻嘻有聲,突地伸出纖細的手指,使勁戳了戳他的肩膀,懶洋洋的說,“那趙十九,我表白了這樣多,你到底有什麼想法?是做呢,是做呢,還是做呢?”

    趙樽看著她,奇怪的皺眉。

    “做什麼?”

    “呃!”夏初七差點咬到舌頭。

    她郁悶地瞪他一眼,突地反應過來,他似是不懂那個詞的。想想,不由又好笑地“嘰嘰”一聲,然后湊到他的耳邊,呵一口氣,拔高嗓子大喊,“做那個……愛!”

    “嗯?什麼?”他果然不懂。

    夏初七哈哈大笑,覺得這場面太過喜感,太偏離憂傷軌道,太不像死亡約會,趕緊清咳一下,換了個表情,滿臉羞紅的對他說:“意思就是說,良日美景剩三日,洞房花燭趕緊來。郎君,你願是不願嗎?”

    趙樽身軀微僵,低頭看她。

    “阿七,你這腦子成天都在想什麼?”

    夏初七唇角的梨渦像盛了兩汪美酒,似笑非笑,“那你到底肯不肯答應?”

    “不肯!”

    她沉下臉來,五官擠得極是難看。可仔細一看,他的眼睛,比清凌河邊上還要熾烈,雖然說的是拒絕的話,但眸底的溫存之色,卻半分不少。

    她咬了咬唇,逗他,“真的?”

    “真的。”

    “好吧。”她挑了挑眉,就像沒有說過一般,“那我兩個聊聊天好了,爭取把剩下來的三日,聊出一個天荒地老,聊出一個海枯石爛,聊出一個千秋万代,聊出一個……”

    “阿七!”

    他苦惱地撐了撐額頭,冷眸剜著她。

    “爺改變主意了。”

    “啊?”她眼睛眨了眨,無辜的看著他,心髒“怦怦”直跳,耳根發燙,長翹的眼睫在他專注的視線下,輕輕地打著節拍,一雙水汪汪的眼儿,被沸水熱霧的一陣熏染,有羞澀,也有惶惑。

    “為什麼?咳,突然又想了?”

    他不說話,喉嚨一緊,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來,大拇指在她半開半合的唇邊縻挲了片刻,看她的目光越發深邃幽暗。

    “因為你太吵,爺怕了你。”

    “!”

    她稍稍窘迫了一下,正想推他,下巴卻被他猛地扼住,抬起,她只好無可奈何地與他對視。

    “難道阿七也改主意了?”

    “我……沒,沒吧。”先前她說得毫不矜持,可如今看著他炙熱的眼,她卻像懷揣了上百只小兔子,心髒一陣胡蹦亂跳,愣是不敢再面對。

    “呵!”就像知她有賊心,沒有賊膽,趙樽低笑一聲,促狹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動作像在逗小動物,頓時惹得她惱羞成怒。

    “你在笑什麼?”

    他沒有回答,略一低頭,用行動告訴了她。

    炙熱的吻,堵在她的唇上,四片唇交接一處,兩個人同時嘆息了一聲。吻是愛人間最真實的情感表達,瀕臨死亡前的絕望之吻,更是几乎帶出所有的情緒。

    夏初七抬著頭,踮著腳,感覺著他熱吻的力度,慌亂得像一只溺水的小獸儿,緊緊的攥住他肩膀上的衣料,像是想要急切的抓緊什麼,樣子極是無助地承受著這份喜悅。

    “阿七!”

    他吸吮她的唇,視線卻在她的紅如胭脂的臉上,片刻,又喘著氣離開,目光爍爍地看她。

    “等一會,還有一件事沒做。”

    “嗯?”

    事到臨頭,又要退縮?

    她嘟起嘴巴,抱怨著,聲音沮喪不已。

    “有啥事,一會再做不行麼?”

    “不行。必須在之前做的。”

    聽他說得這般嚴肅,夏初七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儿,任由他把她攔腰抱起來,在金銀架上拿了一尊小金佛,兩只小金碗,從這間石屋繞出去,經過一個約摸十來級的石階,上到了后室的一處祭台,又拿了那里的兩根石蠟,再上了一層石階,走到“回光返照樓”的最高點平台,才慢慢放她下來站好。

    “趙十九,我們到這里來做什麼?”

    夏初七膝蓋受了傷,跛著腳走路極為不便,她探出頭往外看了一眼。下面除了扑面而來的霧氣之外,根本看不清據說全是沸水的地面。

    “誒,這里可真美!”

    她伸了個懶腰,嘴里說著便回過頭來,突地,她訝然了。只見趙樽將小金佛放在石台上,又將兩根蠟燭用火石點燃,插在縫隙里,接著就往地上一跪,朝她招了招手。

    “阿七,來,跪下。”

    “跪下做什麼?”夏初七有些不解,可看他這般慎重其事地跪下,她也沒有猶豫,走過去,跪在了他的身邊。

    趙樽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而是虔誠地雙手合十,跪在小金佛的前面,沉著嗓子起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請金佛為媒,為我鑒證。我與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結為夫婦。從此,夫妻同心,生死與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

    說罷,他嚴肅地叩了三個頭,又望向楚七。

    “該你了?”

    “啊?”夏初七瞥了他一眼,覺得這廝迂腐得緊,但仍是無法,只好自行改編了几句。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楚七今日自願嫁與趙樽為妻,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我願與他風雨同舟,患難與共,不離不棄,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還有,下輩子投胎轉世,我還要嫁給他為妻,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

    “阿七!”

    見她又重復了一遍,趙樽大概怕她念到下輩子,下下輩子,再下下輩子,頭痛地打斷了她繼續說下去,俯身將兩只金碗端了過來。

    “阿七,沒有花轎,沒有嫁衣,沒有紅燭,沒有大媒……這個洞房花燭夜,我以血代酒,當作合巹。其他的,若有來世,我再補償你。”

    “好,不許賴賬。”

    夏初七笑著說完,見他匕首割入手腕,鮮血頓時流入了金碗之中,紅得刺目,紅得她鼻子微微一酸,也不客氣地拿過匕首,在自己的腕上割了一條淺淺的口子。

    “用血做合巹酒,倒是高明。”

    大概這個場合太“正式”,趙樽沒有阻止她。

    兩人的舉動都有些瘋狂。

    夏初七滴著血液,覺得渾身的細胞都在沸騰,對于三天后的死亡,再無半點害怕。

    “好了,干杯!”

    她笑眯眯的看著他,與他目光交彙著,彼此手腕交纏一處,將碗中之血灌入了喉嚨。

    她抿了抿唇,問了一句。

    “從此,我們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他捋了捋她的發,輕輕一笑。

    “是。我們是夫妻了。”

    夏初七雖覺得趙十九有時候特別迂腐,但有了這樣一個“庄重”的儀式,不管皇天和后土看不看得見,反正她自己是心安了。

    “那我往后該叫你什麼?”她問。

    “什麼都好。”他回。

    “夫君?”

    “……”

    “郎君?”

    “……”

    “還是叫……天祿。”

    夏初七學著元祐那副吊儿郎當的語氣,沉著嗓子,扮成男聲,喊得老氣橫秋,自覺苦中作樂也有一番情趣。

    可趙樽見她歡天喜地的樣子,卻是嘆一聲,雙臂展開,將她擁入懷里,“阿七,來生我定要早早遇見你,早早娶你。”

    “得了,別酸了。我兩個先把這輩子該做的事做了,再說來生成不?”

    “可惜,只剩三日。”

    夏初七仍是帶著笑,目光里有一層水霧浮動,“這你就不懂了,有的人活了一日,也是一生,有的人活一生,也只一日。若一日便是一生,我們有三日,就是三生三世了。”

    這樣的邏輯,太夏初七式,典型的强詞奪理。

    趙樽微微一怔,眉梢一揚,臂彎收緊。

    “是。”

    聽出他嗓子的沙啞,夏初七心里一激,笑了笑,順勢跳上去,便摟住他的脖子,往他懷里鑽了鑽,下巴高高抬起,帶著點視死如歸的精神,提醒他。

    “那麼,新郎倌,你還在等什麼?”

    她的“迫不及待”太與眾不同,趙樽凝重的心情亮堂不少。狠狠圈緊了她,他低下頭,瞅她片刻,突地板住臉,一本正經發問。

    “阿七,你可記得我兩個相識多久?”

    “兩年多了吧?”

    “兩年兩個月零三天。”

    他看著她,眉頭斂緊,說的時間很准確。夏初七微微一愕,表情豐富的張著唇,半天儿合不攏嘴。

    “厲害呀,這都記得住?!”

    她踮腳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愉快地表揚了他,卻聽見他又問,“那你知道我憋了有多久?”

    夏初七噗一聲,大笑,“多久?”

    趙樽眸色黯了黯,“兩年零一個月。”

    夏初七挑了挑眉,“不是吧?你是想說,早在清崗縣的時候,你就已經覬覦姑娘我的美貌與才情,智慧和人品了,對不對?”

    “美貌與才情,智慧和人品?”

    趙樽淡淡反問一句,眉頭跳了跳,好不容易才繃住差點崩潰的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是,一直覬覦。阿七是不是覺得驕傲?”

    夏初七嘿嘿樂了,“大哥,不是驕傲,是覺得你傻。你這般不是自作自受嗎?還有,兩年時間,我兩個這是浪費了多少大好的光陰?你看看你,這都要死了才追悔莫及,補都補不回來了。”

    “現在你是我妻,自是不必等了。”

    “那可不行。你不想等,我卻想等了。”

    夏初七憋屈了許久,今日終是得以揚眉吐氣,自然要趁著這時找回面子。說罷,她極是傲嬌的看著他,抬起下巴,云淡風輕的淺笑。

    “殿下,這件事,容妾身考慮考慮,不急。”

    趙樽像瞅怪物一般看她。

    “你確定?”

    “確定。”

    “不怕爺反悔。”

    “悔便悔唄,反正也不是……啊!”

    她話未說完,身子倏地騰空而起。他眸子深沉,抱起她,不再說話,任由她亂踢亂打著,大步走向那間堆滿了黃金的石室。

    “趙十九,你講不講理啊?”

    她問得很沒底氣。

    “不講。”

    他回答得極是干脆。

    熱霧還在升騰,輕薄如蒙蒙塵煙,帶著“百媚生”奇妙的香氣,將一切死亡的陰影通通虛化,只覺這間富麗堂皇的石室浪漫無比,沸水讓空間潮潤而溫暖,滿屋的金銀光彩,比花燭更為點綴……

    看著這迷幻般的一切,夏初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冷?”他問。

    她搖頭,然后又低頭。

    “不冷,是怕,爺,可不可以不要?”

    “不可以。遲了,怕也無用。”

    從來都是她耍賴,終于輪到他發橫。

    夏初七看著他急切的樣子,呆住了。

    與她事先想好的主動出擊完全不同,一入石室,他便迫不及待地將她按在一個純金打造的精巧屏風上,吻來勢洶洶,毫無征兆地狠狠貼上她的唇,雙臂緊裹了她的腰,喘急的呼吸便如火焰一般噴在她的脖子里,如同他攻城掠地時的凶猛與强勢,輕而易舉就控制了她,終是把黃金鑄造的花鳥屏風按倒在地,也讓她身上半濕的衣裳脫離了主人。

    “趙十九!”

    打了個噴嚏,夏初七驚懼間,心髒微縮。

    從未有過的慌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

    可最終,也敵不過他的强勢。掙扎與抗拒,很快變成了兩道模糊而滿足的嘆息。

    “阿七……”

    “嗯。”她低低哽咽,“我終是你的人了。”

    “是,永遠都是,也只能是。”

    “混蛋,多橫啊你?不懂得憐香惜玉。”

    “我……下次注意。”

    “還下次?唔。”

    夏初七拔高了聲音罵他。

    可驚叫聲,慢慢變成哽咽和嚶嚀。

    在這日之前,她與他之間有過許多次親密的接觸,但基本都是她,他很少有過觸及雷區的行為,在她的印象里,趙十九永遠的雍容高貴,除了酒后失態那一次,很少像這般粗野狂躁。

    她微眯的眼,有些發熱。

    或許,這一刻的他,與她一樣,都在計算著剩余的時間,要在這瀕臨死亡的絕望中,品嘗這一杯最后的美酒。以愛之名,以情之心,必須用這般激熾的探索,才能在彼此的身上找到活到最后一刻的理由。

    “趙十九,趙十九。”

    她蹙著苦瓜臉,喊著他的名字,痛得想要退縮。

    他並不回答,呼吸愈重,控制住她的身子,若有似無地低笑一聲,像安撫小狗似的輕輕安撫了她片刻,才道,“阿七不怕。”他不給她絲毫動彈的機會,卻又給她留出恰到好處的掙扎空間,由著她揮起拳頭揍他。

    “趙十九,我難受,難受死了。”

    空有一腔理論知識,卻無實踐,她面紅耳赤,不知所措地緊緊閉著眼,甚至都不知為什麼要反復喊他的名字。

    她想,或許是“百媚生”。

    對,都怪百媚生,讓她變得這般嬌氣。

    但事實上,她知,百媚生的藥性從始至終都沒有控制過她的意識,真正掌控她情緒的,只是她身上的那人而已。

    她害怕,緊張,慌亂,甚至怕做得不夠好。各種情緒都有,窘迫得她想要退縮。但她知道,不論是此時的他,還是她,都需要一種合適的媒介來給彼此渡過死亡前日的信心。而這般的結合,實是最能安撫靈魂的一種方式。她需要這般强力的填補,他也需要這般溫柔的掩埋,這種心理上的滿足感,遠遠甚于身体上的需索。

    天地,幽暗。

    空間,冷寂。

    此情此景,不知時間若何。

    偌大一個地方,只有她二人而已。

    不必害羞,不必壓抑,他們可以歡暢的揮舞靈魂,催生血液,從頭到腳的奔騰。她放肆的纏住他,他亦恣意地享用她,這是一場遲來的恩愛,卻又是彼此最誠摯的奉獻,在這之前,不論是他,還是她,都沒有想過,在這個世上,會有那麼一個人,可以像如今這般的親密無間,從靈魂到身心都交融得密不透風。

    “阿七。”

    在她狠狠蹙眉的時候,他稍稍遲疑,終是控制著情動的迫不及待,低下頭來,任由冷汗從額頭滴向她的面頰,而他的唇貼上她緊閉的眼。吻了吻,低低笑。

    “睜開眼。”

    “做什麼?”她身子直發顫。

    “看著我。”

    “不看!”

    “你還懂得害臊了?”

    什麼意思?夏初七猛地睜眼,瞪他。

    “看就看,有什麼大不了?”

    “乖!”

    他低頭,吻上她的唇。

    這一回,她沒有再閉上眼。

    是,看一次,少一次,珍惜才是。

    皇陵石室,機關八卦,鴛鴦亭,百媚生,一切的一切,通通都從她的眼前消失了。她痛並快樂著,與他一起共赴那云霧間的巫山,早已忘情。也是這時,她才真的領悟到,男女間有太多的不同。他雖疼她憐她,可在這事上,卻仍是强勢而直接,几乎不給她適應的機會,便瘋狂的掠奪,那張揚,那劇烈,那急促,無一不讓她深深陷入他織就的網。

    可再美好,也只三日。

    想到三日之限,不知是痛得,還是難過的,她的眼淚,有那麼一顆就調皮地從眼眶里,不小心擠了出來。

    “怎麼哭了?”

    他目光赤紅,低頭看她時,有些心疼。

    “沒事。”

    “我弄痛你了?”

    她想說,確實是,你個王八蛋啊。但她怕他退縮,又不敢承認,只別扭地咬著唇,更加靠近他,將自己獻祭一般貼上去,讓彼此更加清晰地感知,她中有他,他亦有她,她想把自己能給的所有,通通都交給他。他們是這般的親密,哪怕只剩是最后的盛宴,她也可以欣喜若狂,如飲蜜漿。

    ……

    云歇雨住。

    他久久的摟住她,並不與她分開,雙臂像老鷹抓小雞似的,將她緊緊裹在懷里,以免黃金格著她。她從臉頰紅到了耳根,像洗了個澡,渾身都是細汗,憶及先前的癲狂,還在發傻。

    “阿七在想什麼?”他拍了拍她的臉。

    夏初七蹙起了眉頭,像在思考什麼重大的人生與理想,慢悠悠地問,“趙十九,你說你以前沒有做過,為什麼懂得……這般多?”

    他慣常的冷臉,今日說不出來的柔和,出口的聲音,也有著與往常不同的沙啞,那是一種滿足的,像似嘆息的啞,“風月心經,可不是白看的,爺早就等著表現呢。”

    “也不怎麼樣嘛?”

    “……”

    見他像吃魚被鯁了喉,夏初七嗤嗤笑著,頭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總覺得回不過神來,不太敢相信她與他真的已經成了夫妻。

    “喂,還有一個問題。”

    “嗯?說。”他慵懶的聲音里,滿是饜足。圈著她,像一只大熊摟住他的獵物,高大的身軀與她的嬌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問啊?”

    聽他催促,夏初七思考一會,轉頭瞥著他,終是橫下了心,“你,你那什麼,舒服嗎?”

    他微微一愣,唇揚起,“嗯”了一聲。

    “嗯是什麼意思?”

    趙樽掰過她的腦袋,在她額頭重重一敲,唇角揚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姑娘,你可真不懂得害臊。這話你怎可以問?”

    “那怎麼不能問?不是夫妻嗎?”

    他眯眼,低頭,唇壓在她的額上。

    “該爺來問你,可還快活?”

    她癟了癟嘴,手推在他肩膀,“差强人意。”

    “嗯?楚七!”

    她這句明顯找死的話,太招揍了。哪個男的經得住這樣的“打擊”?只聽見她“哎喲”一聲,格格笑著,很快,便與他纏成一團,那輕煙飄舞的薄霧間,響起一陣暖昧的聲音。不再是笑,而是一種似嗚似咽的嘆息,一種絕望之前的狂歡。

    很多年后,夏初七再憶今日,發現本該刻骨銘心的東西,竟有些記不清細節了。

    大概是肖想他太久,太過激動,她整個人的情緒都處于一種繃緊的狀態,而且有一種不真實的錯覺,覺得自己就像在做夢,看上去清醒,其實混沌,根本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覺。

    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好暖好暖。

    這是她此生感覺過最為溫暖的一個地方。

    也是她一生之中最美的時光。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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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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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17:51:24 |只看該作者
第166章 三日三生三世(卷二完)

    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你會做什麼?

    是該哭還是該笑?又該用怎樣的姿態來告訴這個世界?狂歡,尖叫,痛哭,流淚,或是安安靜靜,什麼都不做?

    回光返照樓。

    經過一日十二個時辰的下降,離地面的沸水越來越近,石室里的溫度也愈來愈高,就像身處一個巨大的烤爐之中,兩個人的衣裳全部濕透,面色潮紅,但情緒卻極是平靜。

    當一個人的生命流逝變得有跡可尋,當與愛人相依相偎在一處,當在百媚生的染指之下,他們反復探索過彼此的身体,用最古老的方式狠狠相愛過之后,剩下來的,便是最原始的守候。

    “阿七,怕嗎?”

    夏初七抿唇一笑,燦若春花。

    “不怕,就是我在想一個問題。趙十九,你說我兩個是不是當今世上最有錢的人?”

    他斜眼,看著她,唇彎下。

    “是。”

    她又抿了抿唇,一嘆。

    “若是讓人知道,有兩個傻子守著無數的黃金財寶,就快要被餓死,或者被煮死了,會不會笑掉大牙?”

    “……”

    他沒有回答,只是眸色柔和的看她。

    兩個靠在一起,如同往常的任何一次敘話,永遠都是她說得多,他說得極少,但他卻是她最好的聽眾。當她需要長篇大論時,他默默地聽著,當她需要人來附合她的意思時,他總會適時地奉上最為妥當的回答。

    看著那越來越濃重的霧氣,夏初七扯了扯濕透的衣裳,抬頭看他,几不可見的蹙了下眉頭。

    “還剩下多少時辰了?”

    “約摸十几個時辰。”

    她癟了癟嘴,看著他,伸手摸他肚子。

    “你餓不餓?”

    他搖頭,看著她的嘴唇,“餓了?少說話。”

    “不說話就不會死嗎?”她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唇角翹了起來,略帶自嘲的說,“我一直覺得,錢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總想有很多很多錢,但我從未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坐擁無數的金銀財寶,卻餓得前胸貼后背。”

    這一回,換他挑眉,眼波噙笑。

    “如今總算懂了,還是爺比錢更為管用?”

    看著他俊朗的眉眼,她還是那般沒心沒肺地咧著嘴發樂,然后想想又纏上他的胳膊,將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是,你管用。”

    說到這,她想到兩人先前沒日沒夜的歡好,耳朵尖略微一燙,眸子半垂下,眼睫毛眨得極快,“爺,你還有力氣做麼?做那個的時候,確實不覺得餓,好像只有快活……”

    “……”

    他低頭,目光凝在她的臉上,唇角揚起,側過身緊緊擁住她,捏了捏她瘦削的身子,又嫌棄般低低道,“早說過讓你多吃一點,把身子養好,你看挨不住餓了吧?就爺這身板,餓上七天不是問題。”

    她再次朝他咧了咧嘴,可因為臉儿瘦了,下巴更尖了,一雙眼睛顯得更大,黑幽幽的兩汪潭水,眼眶略略陷下,看上去極是可憐。好在,仍是神采奕奕。

    “那再來?”

    他眉梢揚起,一下子把她拽到懷里。

    “你這吃不飽的小婦人。”

    “呵,那爺你管不管飽?”

    她低哼一聲,伸手纏住他的手,蔓藤似的緊,整個人軟在他的懷里。他的吻落了下來,從她的眼,到她的唇,一點點憐惜的吻。

    他的唇很燙,她微微顫抖著回吻他。他親得很快,親得她几乎喘不過氣來,那吁在臉上的熱氣,帶著一種奇怪的溫暖,比沸湖之水更熱,燙得她心驚緊緊一縮,眼眶紅成了一片。

    “阿七,怎了?”

    “沒事。我是……太快活了。”

    她吸了吸鼻子,輕笑一聲,緊緊環抱住他,全力地投入與他的歡好里。有了今朝,沒有來日的恩愛,掐著時間在算計,她不願意浪費一點點的時間去傷感。

    ……

    回光返照樓到底已經下沉了多久,誰也不知道。

    在這短短的時辰里,他們歡好了很多次,可以說是毀天滅地一般的瘋狂。也說了數不清的話,可以說是掏心掏肺的真話。不過,即便到了生命的終結,二人也是沒有忘了互相貶損。

    他說她又瘦又小話又多,就連睡著了還會磨牙,就像一只嘰嘰喳喳的老鼠。她就諷刺他,說他竟然喜歡上一只老鼠,還和老鼠做那種事,不是傻子就是癲子。他說她貪財好色,她說這樣才叫得償所願,財色兼得。她比他更加不要臉,說話肆無忌憚,他每每說不過她,便親她啃她,用男人的方式懲罰她。她掙扎不了,便大聲叫他壞蛋。在她心里,他是真的很壞。可壞蛋這個詞,一般女人也不會隨便用在男人的身上。壞蛋,壞蛋,壞蛋,這是極恩愛的一個稱呼。

    她想,這是真的。

    這是一個即將與她共赴黃泉的壞蛋。

    在共赴黃泉之前,每一天,他們都要當成一生來用。

    于是,往常的從來沒有哪一天,像這般有意義。

    往常的每一天,他們都有太多的欲望。唯有此刻,變得這般純粹。在他們所有的欲望里,都只有彼此。除了彼此,再無其他。

    可是,夏初七不怕死,卻怕趙樽死。

    她心底存有僥幸,她想,她若是真的死了,說不定還能回去,回到屬于她的那個時候。可趙十九若是死了,又會去哪里?他這樣的一個男人,不該就這般葬送在這個地底,被黑暗永遠的掩埋,就連陵墓都是別人的。

    在又一次精疲力竭的歡好后,兩個人吃力地爬到了回光返照樓的平台上。空氣悶熱得几乎令人發狂,但是在這個平台,有一縷淡得不能再淡的微風輕輕掃過。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至高的享受了。

    四周黑壓壓的,什麼也看不清楚。夏初七吃力地將從石室里面帶出來的兩顆夜明珠擺放好,然后坐在平台的中間,看明珠閃爍,看霧氣熏染,將身体靠在趙樽的身上,笑吟吟地喊他。

    “爺……美不美?”

    “美。”

    “你快活嗎?”

    “嗯。”

    她咽了一口唾沫,盡量忽略掉那讓她頭暈眼花的飢餓感,側過臉來,一眨也一眨地看著趙樽仍舊雍容高貴的面孔,眸子里略略閃過一抹遺憾,略有不甘地咬了咬唇,看向平台對面的石壁。

    “你說,真的就無法可想了嗎?”

    趙樽蹙起眉頭,掌心攬在她的肩膀上,“這個地方離地太深,整個石樓除了下方正在不停下沉的石柱支撐,別無它物,無可攀爬。今日……”

    他側過眸子,看向對面半隱在霧氣里的石壁。

    “約摸又下沉了好几丈。”

    石樓下沉的速度其實不算快,身處其間的人,若不是仔細感覺,根本就察覺不到在下沉。只有溫度的差別,人体最能体會。這會儿的熱氣,比她睜開眼的時候,更加灼人,感覺就像整個人都處于沸水的上頭,那霧氣讓他們的衣裳根本就沒有干過。

    “爺,你看對面的石壁是不是在上移?”

    她偏著頭,睜著對面的石壁,虛弱地開口。

    “是,石樓在整体下沉,而石壁沒有動,這般看上去,便像是對面的石壁在移動一樣。”

    夏初七瞥他,“想不到爺也懂得參照物。”

    “參照物?”

    他不解地看她,她吐了吐舌頭,正准備解釋,突然愣了愣,微眯起眼,指向對面的石壁。

    “爺,你快看。”

    回光返照樓在下沉,但過去的十來個時辰里,四周石壁的場景卻從來沒有變化過,永遠的光滑平整,但就在這時,似乎是石樓下降到了一定的程度,平台與石壁錯開的時候,她發現石壁上有一塊長方形的碑文。

    拿起夜明珠,她看向上面的鑿字。

    “金玉滿堂,財富滿倉,不可守,不可用,無可奈何。精確計算,第二日已經過去了。再過十二個時辰,回光返照樓就要整体陷入沸水湖。到了交代遺言的時候了。”

    交代遺言?

    該說的話,都說過了。還能說什麼?

    再說,交代遺言又能說與誰聽?

    夏初七看著那石碑,微微翹了翹唇。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她低低地罵了一句,可這輩子第一次覺得罵人的無力。因為她罵的人早就作了古,骨灰都不知道哪去了,永遠也不可能聽見她說的話。再說,人家防的是盜墓賊……她自己,好像差一點點,也成了盜墓賊?

    咽了咽唾沫,她强忍著飢餓感,笑著看趙樽。

    “爺,說說唄。”

    “說什麼?”

    她潤了潤喉,低低一笑,“遺言。”

    趙樽目光微微一暗,將她環抱在懷里,手臂微微一緊,“我沒有遺言。”

    “嗯?為什麼?”

    “因為沒有遺憾。”

    他說,想要留下遺言的人,是因為對這個世界眷戀太多,故而不舍。所以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才會有千言万語。他沒有遺言,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了。

    目光微微一亮,她緊緊地靠著他。

    “你就真的放得下嗎?你的皇圖霸業還未開始,你的錦繡河山還沒有走過?你還沒有看見你的孩子出生?”

    看著她清瘦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睛瞟來瞟去,趙樽眉梢微微一揚,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額。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其他,浮云罷了。”

    “趙十九……”

    喉嚨哽咽了一下,她的聲音已是啞得不行。

    “還剩下十二個時辰,我們來說說往事吧?聽人說,在夜明珠下,將死之人把這一生經歷過的事情都說出來,到重新投胎的時候,閻王爺就會給安排一個好人家,有錢有勢,少受罪。”

    “聽誰說的?”

    “我自己啊。”

    趙樽嘴角微微抽搐,瞄她一眼。

    “如不能再遇見想遇的人,投生到再好的人家,又有何意義?再說,什麼叫做好人家?皇家好不好?富不富?有沒有權勢?”

    這反問太尖銳,夏初七愣了愣,微微一笑,“那這樣好了,你一直扣緊我的手,我們去奈何橋的時候,便能一起打昏孟婆,搶了她的銀子,然后不喝孟婆湯,也不會忘記彼此。即使再投胎,天涯海角,我也能再找到你的……”

    “好。”趙樽潮濕的大手扣緊了她的,兩個人十指相扣,緊緊握牢,對視一眼,除了彼此眼中的情義,真無半點遺憾。

    二人靠在一起,又是一陣沉默。

    此處的環境,極是糟糕。

    缺水,缺食,外加高溫熏蒸,這樣的環境太容易讓人崩潰。好在夏初七有過特種兵的訓練底子,身体素質雖不算極好,但精神層面上得去,而趙樽亦是從小訓練,武藝高强,二人又有愛情在支撐,故而,相對于正常人來說,他兩個雖然同樣虛弱,但精神氣仍在。

    撫了撫發燙的臉,夏初七擦了擦額頭的熱汗,突然嘆了一口氣,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我不是夏楚。你知道嗎?”

    這是她心里的秘密,原以為他會詫異。

    可他卻淡淡說,“我知道。”

    她想了半晌儿,微微彎唇淺笑,“我雖不是夏楚,卻又是夏楚,你知道嗎?”

    他看著她,眼波極暗,“我知道。”

    這兩年來,她斷斷續續給他說過許多異時空的東西,他從來都沒有深入的問過,沒有問她為什麼懂得那些。她以為他並未察覺出她與時人的不同,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她說,“你為什麼不問?”

    他答,“你就是你,楚七,沒什麼可問的。”

    她突然輕笑了一聲。這一聲,是打心眼儿里笑出來的,“那你有沒有被嚇到?我甚至都不屬于這個世界。趙十九,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那些東西嗎?在我的那個世界,遠比這個世界要先進。我們照明用電,不用火,我們出門坐車,不用馬。我們的戰爭不再需要刀劍,不用投石機,甚至也不用鳥銃火炮。我們天上有轟炸機、地面有坦克,海里有艦艇,遠距離作戰有導彈,有陸海空軍,甚至有原子彈,即便再堅固的城牆都只是擺設……在我的那個世界,人類不僅可以上天,可以下海,還可以探索宇宙……”

    靜靜的聽完,他問,“你的那個世界,這麼好?”

    她搖頭,輕笑一聲,“不,一點都不好。”

    他微微一愣,“為何不好?”

    她看他,眸若秋水,視線專注,一字一句說得極慢,“因為在我的那個世界里,沒有一個叫趙樽的男人……所以,我還是喜歡你的這個世界。”

    他身子微僵,目光像烙鐵般印在她的唇上,終是喟嘆著摟緊她,掌著她的后腦勺,將她緊緊地擁入胸前,喚出她的名字時,聲音沙啞如同缺水。

    “阿七……我該怎樣待你?”

    怎樣待呢?

    十二個時辰,這里什麼都沒有。

    就連一口水,一口飯,都是奢望。

    一個男人最無助的時候,也不若如此。想給他的女人全世界,可卻連她最為基本的生存都做不到。

    她抬頭,似是懂得他的心思,輕輕啃他下巴,啞著嗓子說,“爺,說說你的事吧?我都不知道我的男人是一個怎樣的人。或者,為了下輩子能投生一個好人家,為了你能有更多的錢,可以去滿世界找我,說與我聽聽?”

    他輕輕抿了抿唇,額上的汗,似是很密了。

    考慮了一會,終是開口,“我出生在洪泰元年,剛剛立國,那時烽火連天,四方諸國蠢蠢欲動。我的母妃,就是貢妃,她原本是前朝帝妃,亦是前朝末帝最寵愛的女人。那一年,我父皇帶兵攻入前朝大都,前朝滅亡,末帝敗退……”

    夏初七微微一驚。

    貢妃竟然是前朝皇帝的妃子?看來這件事已然是宮中秘聞,無人敢隨便亂說。要不然,她怎麼會沒有聽過半點風聲?察覺到趙樽繃緊的身軀,看著他黑眸中明明滅滅的情緒,她突地懂了。

    洪泰皇帝領兵入大都,兵臨城下,前朝覆滅,末帝倉惶逃離,卻沒有來得及帶走他心愛的女人。或者說,對于一個帝王來說,“心愛”二字本就是相對而言的。在性命與江山社稷面前,女人不過只是一種最不值錢的附屬品。

    那個時候,洪泰帝稱帝于金陵,前朝的宮妃們好多都被並入了教坊司為奴為妓,但這個貢妃娘娘,偏偏生得貌美如花,傾國傾城,她本就是前朝寵冠后宮的女人,只一眼,便被洪泰帝相中。

    將政敵的女人納入后宮,在歷史上不乏這樣的先例,並不算什麼大事,但能像貢妃這樣,數十年來,在大晏朝榮寵不衰的女人卻少之又少。洪泰帝從未有薄待過貢妃,即便他稱帝之初,廣納后妃,宮中美人如云,可除去他的發妻張皇后,貢妃的地位,几乎無人可以撼動。

    若說洪泰帝對張皇后是發妻之情。

    那麼,他的愛情,應是給了貢妃。

    他對她的寵愛,無人能出其右。

    “怪不得,人人都說皇帝最愛十九爺……”夏初七輕輕笑著,戳了戳他的肩膀,又笑了笑,“果然,女人生得美,還是有大好處的。若是你娘不是傾國之姿,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你父皇多一眼都不會看她,也就更不會有你小子了。”

    她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嘆息著,卻見趙樽自嘲一笑,黑眸沉若深井,“是,人人都知,放眼大宴,皇帝最寵的儿子就是老十九。”

    夏初七喉嚨哽了一下。

    原本她的話,就是玩笑。如今聽得他這麼沙啞的聲音,几乎下意識的就想到了“茯百酒”,那個不會要人命,卻會讓人一生一世受其桎梏的美酒,那便是洪泰皇帝最大恩寵的見證。

    “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問。

    趙樽靜默了良久。

    但,或許真的到了需要交代遺言的時候了,他雖無遺憾,但好些事,還是願意與心愛的女人分享。

    終于,他再一次淡淡開口,“小的時候,父皇待我極好,比所有的皇子都要好,宮中人人都說,在皇帝的眼睛里,只有老十九一個儿子。這不是假話,都是真實的。有一次,我親耳聽見父皇對我母妃說,他所有的儿子,都不及一個老十九聰慧。他讓我母妃等待,總有一日,他會給我一個嫡子的身份……”

    嫡子的身份?

    夏初七看著他的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不僅僅是嫡子身份的承諾,而是一個要讓貢妃位例中宮,甚至將皇位許與趙樽的承諾。他相信,洪泰帝定然是喜愛極了貢妃。若不然,像他那樣冷血的帝王,不會輕易向一個女人許諾,而且還在儿子的孩童時代便這般許諾。

    “我那時候無法無天,整個大晏,從后妃到朝臣,無人敢惹我,比后來的梓月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不管我做錯了什麼事,父皇都會包庇我,即便明知是我不對,還是一心向我。甚至有一次,他為了我,責罰了大哥,就是太子。”微微彎唇,他像是想起美好童真的年代,聲音更是啞然,“六歲前,我做過許多童稚頑劣之事。”

    “十九爺威風!”夏初七翹唇,“后來呢?”

    “我六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事。”

    見他蹙眉緊張,停頓下來,似是難以啟齒,夏初七的好奇心卻上來了。

    “什麼事?”

    趙樽沒有看他,深幽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望著石壁,像經過一輪煉獄的煎熬般,才將往事再一次血淋淋的捧到了她的面前。

    “幼時,我並不知母妃的來歷,只知我七個月便早產,差一點活不下來,父皇這才心疼我。可就在我六歲那年,從漠北傳來一個消息,前朝末帝在哈拉和林病逝。消息傳來那日,我母妃便一個人關在房間里,整整一天一夜沒有吃喝,我進去的時候,見她看著一副畫像發呆。”

    “我問她在看什麼,她沒有回答我,只是把畫像藏了起來,仍是對著我笑,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我那時頑心太重,趁著她離開,偷偷翻出了她私藏的畫像。原來,那是前朝末帝的畫像。”

    他語氣凝重,凝重得夏初七都有些喘不過氣了。

    見他再一次停頓,她又追問,“然后呢?”

    “畫像上,題有一首詩。”

    “什麼詩?”

    “鬢華未老,輦路春殘斜飛雁。故國如夢,物是人非,月下孤影長。人不在,酒微涼,欲隨君往,奈何孤子留人,羅袖愈寬,新樽把酒,此恨綿綿。”

    他一字一字念來,情緒平靜。

    看上去,像是半點都不難受。可過去二十年了,這樣的一首詩,他還能記憶猶新,足見對他的影響有多大。

    夏初七心里微微一驚。

    她不懂詩,但大概也能知道,這詩題在前朝末帝的畫像上面,不僅寫滿的全是思念,更加可怕的是“孤子留人”,這才讓貢妃沒有隨了他去。貢妃是前朝滅亡時被洪泰帝擄獲的,趙樽是在同一年腊月出身的,一個“孤”字,加上一個“新樽把酒,此恨綿綿”,就不再僅僅是一首普通的思念情詩了,就憑它,就足可以讓疑心病重的皇帝防上趙樽一輩子。

    發現他眉梢的涼意,她莞爾,挽住他的胳膊,避重就輕的安撫他。

    “十九爺真厲害,六歲便能讀詩了?”

    她拍馬屁似的安慰,永遠這般的黠意。

    趙樽睨她一眼,唇角揚起,似嘆非嘆,“若是完全不懂,也就罷了。就是似懂非懂,才最可怕……我拿著畫像去質問母妃,她哭著打了我一個耳朵……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父皇突然闖了進來……”

    想到那場面,夏初七都為貢妃捏了一把汗。

    “后來呢?”

    “我母妃承認了,畫像是她私留的。因前朝末帝待她極好,二人夫妻一場,她只是想要留一個念想。但那首詩……不是她題的。”

    微微一頓,不待夏初七問,他就笑了,“雖然畫像上面的詩,確確實實是我母妃的筆跡,但父皇對她極是喜愛,暴怒之余,仍是舍不得她死。”

    雖然明知貢妃沒有死,夏初七聽到這里,還是松了一口氣。然而,氣還沒落下,便聽見趙樽又道。

    “可父皇雖不舍她死,卻容不下前朝末帝的儿子。”

    心里嗖的漏了風,夏初七挑起了眉梢。

    陷入在故事里,好像連飢餓感都減輕了。

    也是如今,她才總算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一切的恩怨,原來緣于懷疑。

    “我母妃跪在地上,不停的澄清,不停的懇求,詛咒發誓說我是他的儿子。可自古帝王最不缺的就是儿子,他更加不可能養一個宿敵的儿子,將來養虎為患。他寧願錯殺,也不願放過……”

    “結果呢,你死了沒有?”

    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故意逗他笑。

    果然,趙樽向來高冷的面孔,也崩不住了。

    回過頭,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無奈地一嘆。

    “是張皇后救了我,她為我母妃求情,還找來了當年為我接生的穩婆。穩婆證實說,憑她數十年的經驗,可以確定我是早產儿,並非足月而生……”

    “大概父皇屬實愛極了我母妃,在張皇后的翰旋下,他終是饒了我一條小命。但是不許我母妃再撫養我。隨后,我被張皇后帶到了中宮,就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那樣,我只是換了一個母親。張皇后撫養我長大,待我也算不薄。”

    夏初七眸色微動,“所以,你便與貢妃娘娘生疏了?”

    趙樽沒有馬上回答她。

    隔了好久,他才出口,聲音嘶啞不堪。

    “沒有儿子,她能活得更好。”

    夏初七心髒倏地一疼。

    蹙了蹙眉頭,她沒有問他,只是看著他俊朗無匹的臉,聽他自己喃喃。

    “她每一次借故來中宮向張皇后請安,我都刻意避開,不與她見面。我也不再給她好臉色,我只喚張皇后為母后,喚她貢妃娘娘,不再喚她母妃,即便是在宮中大宴上避無可避,我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她總是一個人在宮中哭泣,父皇不去的時候,她就哭得更狠。可每次哭過,在我父皇去時,她要花上一個時辰仔細上妝,然后朝他微笑。”

    “在那件事之前,她並不太給我父皇好臉色……但那件事之后,她總是對他百依百順,她為了保我一條小命,怕他一怒,便偷偷了結了我。”

    夏初七眼皮發澀,“你為何知道這些?”

    他說,“我讓小太監在她的寢宮刨了一個狗洞。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地鑽進去看她……”

    “趙十九……”

    夏初七眼睛刺痛不已。

    但体內嚴重缺水,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你還那般小,怎會有這等心計?”

    見她軟在懷里,他雙臂扶正了她,聲音嘶啞,但平靜無波,就像只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后宮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見得多了,也就懂了。沒有了儿子,她只是一個貌美婦人而已,沒有朝堂上的背景,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皇帝再寵愛她,也不會招人妒恨,惹來殺身之禍。”

    他又說,“后來,她又懷上了孩子。是一個弟弟,一出生就死了,后來,她有了梓月……梓月是一個公主,父皇欣喜若狂,待她若寶。從此,梓月成了大晏皇宮的寶貝。而我也慢慢長大……”

    “說來,你父皇是愛你母妃的。”

    她想,若是不愛,一個帝王怎肯容得下這等事情?私藏前朝皇帝的畫像,便足以死罪了。更何況貢妃還惦念著他,直言有“夫妻之情”?

    趙樽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興許吧。”

    夏初七見他云淡風輕的樣子,心里的好奇心膨脹到了極點,可這句話,她在問出來時,卻是那麼的艱難,“那趙十九,你到底是……?”

    她沒有問完,便頓住了,他卻笑了。

    “誰的儿子?”

    “嗯。”她點頭。

    “誰知道呢?”趙樽的聲音幽冷下來,若有似無的彎了彎唇,“很多人都說,我與父皇長得極像,脾性也像,尤其是崔英達,那老太監是一個會來事的,興許是得過我母妃的好處,每次一見到我,都會這般說一回。說得多了,父皇也就認同了。”

    “可知道,我本不是這般的脾性,只是一個被人捧到高處再狠狠跌到地上的皇子……那件事,父皇也避著我,不再招見,不再過問我的功課,娘娘們看見我都會指指點點,就連有些臉面的宮女嬤嬤和太監們也敢當著我的面,嚼几句舌根。”

    “但他們太傻,一個男人在喜愛一個女人的時候,她的一切都是好的。他可以否定她的一切,旁人卻不能。尤其那個男人還是一個皇帝。我只是找了一個合適的時機,讓母妃看見他們欺負我,再讓父皇看見我母妃委屈的淚水,就足夠了……那一天晚上,宮中死了很多人。從此,再無人敢提那件事情。”

    夏初七指頭微微一顫。

    聽著他慢條斯理的說著往事,看著他毫無情緒的一張俊臉,她突地明白了,趙樽為什麼不想做皇帝,為什麼又會有那樣冷漠的一雙眼。

    小小年紀,便經歷了世上最為殘酷的搏殺。

    他是多麼的不易……

    她在邊上蹙眉,他卻始終淡然,“正如你所說,時光易逝,時日久了,他年歲也大了,什麼也都淡了。在看到我的時候,也會慢慢露出欣賞,尤其后來,我長大了,我越來越像他,我打了越來越多的勝仗,我又成了洪泰帝最寵愛的老十九……”

    “但是……”她腦子越來越沉,聲音也是越來越破啞,“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你為了得到他這個父親的欣賞,到底付出一些什麼?對不對?”

    趙樽沒有回答。

    一如既往,他微垂的眸子,深不見底。

    但夏初七可以想象,一個六歲的皇子遭此人生變故,差一點被向來寵他入骨的父親害死,從此淪為了宮中人的笑柄,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儿。即便他說張皇后待他好,但又能有多好?不是自己的儿子,還是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生的儿子,那份好,更多的,也不過為了成就她的賢名而已。

    “趙十九,你是怎樣過來的?”

    她吐出一口氣,拼足全力,緊緊地擁抱他。

    她想,他需要一個擁抱。

    那些年,宮中冷月,一個小小的孩子,偷偷爬入狗洞去看自己的親生母親,卻不敢開口喚她,只能用眼睛描繪她的容貌,只能在黑暗里無聲地喊几聲“娘”,而到了白日里,在人前,他小小年紀就得裝出一副冷漠疏遠的樣子來,只與張皇后親近,從此不靠近親情一步。

    “趙十九,我多希望那個時候,我就可以陪在你的身邊,要讓我碰見,我整不死他們我……”

    他側眸,一本正經的挑了挑眉。

    “那時候,你來了,我不得叫你姑?”

    “……”

    看她噎住的樣子,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喟嘆一聲,“阿七,爺從不后悔什麼,唯有一事略有遺憾。我原以為,往后還有很多的日子,可以好好與你相處。可誰知道,天不遂人願,竟只剩下十二個時辰……”

    夏初七緊緊抱住他。

    就著夜明珠稀疏的微光,她仔細看著他的臉。

    “趙十九,我也給你講我六歲那年的故事吧?那一年,我還在流大鼻涕,仍是瘦小,在班級是最小的一個,老有男生欺負我。有一回上早課,我遲了些許,跑進教室的時候,鞋帶松開了,一個男生故意在我跑過時,踩住我的鞋帶,我當場跌了一個狗吃屎,額頭重重撞在了課桌上,直接撞昏了過去,還縫了三針……”

    說到這里,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吃力地抬手摸了摸額頭那一個黥字的地方,目光微微一驚。

    “咦,好像就是撞在這個位置,但是我小,沒有留下疤痕,后來也就慢慢忘了。不過,你猜猜,我把那個小男生怎樣了?”

    她目光露出一抹狡黠,趙樽冷冷看她。

    “殺了?”

    “……”

    她無語地癟了癟嘴,給了他一個“爺,你想太多”的表情,唇角揚出一抹微笑來,“那個時候,我們整人,喜歡在紙上畫一個丑圖,貼在人的背上,不讓他知道,卻可以讓全班同學都笑話他。但是我沒有那麼做,我花了一周的時間模仿他寫字,然后用他的字跡和他的名字,塞了一封情書在班主任老師的教案里。情書內容是,老師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就好想吃你奶奶。”

    “……哈。”

    看著趙樽破功一笑,夏初七挑了挑眉。

    “那個時候小,我以為這已經是很惡毒的整人法子了,可是對于我們老師來說,不過只是一個調皮小男生的惡作劇,她狠狠批評了那男生一回,也就算了。但是,看著他無辜的哭鼻子,我也算解了氣。”

    “后來,上了初中,這個男生還與我同班,還同桌,有一天,他說她喜歡我……于是,我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書。那個時候,我缺愛啊,女生都是有人追求的,我暗自歡喜了一下,就給他抄了一首歌詞,說我也喜歡他。結果,那封信被他貼到了黑板上,我被圍觀了……”

    說到這里,她像是覺得好笑,噗嗤一聲,又道:“十二歲的我,第一次嘗到了‘失戀’的感覺。哈哈,也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的仇恨可以記那麼久。你說這事儿,好不好笑?”

    她問了半天,發現邊上的男人沒有吭聲。

    側過臉去,瞅著他,她不由奇怪了。

    “趙十九,你怎了?”

    他眉頭挑了起來,“你喜歡他嗎?”

    這時候還吃醋?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喜歡什麼呀,一個還在冒鼻涕泡的小屁孩儿。那個時候,我才十二歲,根本就不懂什麼是喜歡,就是看到同學都這般,又不好意思拒絕別人……重點來了,你猜猜后來,我怎麼對付他的?”

    “怎麼?”

    “我又花了一周的時間模仿他寫字,然后還用他的名義,塞了一封情書在我們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里,內容依舊還是,老師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就好想吃你奶奶。哈哈,可笑不?”

    趙樽憋不住,低笑一聲。

    “阿七你……同樣的法子,用兩次?”

    想到久遠的往事,見他笑得這般開心,夏初七也咧了咧嘴,笑得極是得意,“幸好趙十九你是真心待我好。要不然,我也這般收拾你。”

    “哦?怎樣收拾?”他探手過來,抱著他嬌小的身子,眼眸深了又深,揚起的唇,略略帶了一抹促狹,“阿七,你好美,每次看見你,我也好想吃你奶奶。”

    “哈哈,趙十九,你個惡心人的東西。”

    兩個人笑鬧几句,又沒有什麼力氣了。

    飢餓這個東西,實在是要的人命。

    以前,夏初七為了維持身材不走樣儿,也曾經學著人家減肥,那時候不缺食物啊。現在想想那些暴殄天物的日子,她后悔不已。若是面前有一桌美食,若是老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要大吃特吃,吃出一輩子的能量來抗擊飢餓。

    ……

    餓!餓!餓!

    熱、熱、熱!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兩個人一直在原地沒有挪動。夏初七口干舌躁,覺得空間里越來越熱,近乎是在火爐邊上被炙烤一般,又濕又干,身子內部缺水,可空間里卻全是潮濕和悶熱,極是要命。

    “咕嚕……”

    肚子不爭氣,咕嚕了無數次了。

    她虛弱的抬起眼皮,“趙十九,還剩多久?”

    “約摸半個時辰。”

    “這麼快?”

    她驚叫一聲,心髒緊緊一縮。

    十二個時辰,竟然就這樣被她和趙十九坐過去了?時間為什麼過得這樣快?她還有好多話沒有來得及說,還有好多事沒有做完。眨了眨眼睛,她無力地看著趙樽略略深沉的臉。

    “趙十九,你說餓死和煮死,哪一個更可怕?要不然,咱們倆個……換一種別的死法,會不會輕松一點?”

    “阿七喜歡怎樣的死法?”

    迎上他火一般的眸子,看著他輕揚在唇邊的笑意,夏初七自是領悟到了他什麼意思。心里“怦怦”一跳,她突然幽幽嘆了一口氣。

    這真是一個令人扼腕的發現。不論經過多長的時間,她還是無法抵擋趙十九這般專注看她的眼神儿,只要被他這麼一瞅,心窩里便有一種灼燙難受的異常。

    以前她期待與趙十九關系更進一步。

    原以為等願望達成,便不會再有期待。

    可如今她發現,這事儿是會上癮的。

    一次一次,還期待再一次。

    淺淺彎了彎唇,她湊過臉去,貼上他的臉,長長的睫毛在他的臉上,眨一下,再眨一下,帶著笑意看他放大版的俊臉。

    “趙十九,我有一個提議。”

    “嗯?”他低頭,捋她的發,“說。”

    扯了一下領口,她板著臉,極是認真的說,“我不想餓死,更不想被煮死,你可不可以在我與你歡好……嗯,在我最快活的時候,給我一刀。這樣,我即便是死,也是與你一起的,這樣的死法,一定是世間最美。”

    趙樽黑眸一深,低沉一笑。

    “如此……似是很好。”

    “你同意?”

    “爺陪你一起。”

    沒有想到他會回答得這麼痛快,夏初七眼睛一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卻見他真的解開身上的束縛,向她展示著他健碩精壯的身軀,然后探過手來,抱緊了她,緩緩將她壓在石板上。

    “趙十九!”她抽了一口氣,覺得這人的体力還真是超常。攬住他的脖子,她沒有反抗,或者說,此時的她,整個人已經疲軟到了極點,也無力反抗。

    她很清楚,這一回,是真的活不成了。現在已有脫水的感覺了,腦子昏厥得不行,再餓下去,就算不餓死,也要掉入沸水里。與其受那些痛處,何不趁現在還有點力氣,選擇一種更好的死法?

    狂歡時,死在自己男人的手上,很美。

    她看著面前的臉,眼神儿慢慢迷離,聲音弱得几乎無力,“趙十九,這般死了投生,我們下輩子,也一定會是愛人。”

    “會的。”他輕輕吻她,目光專注而溫暖,喉結上下滑動著,似是忍著心底的情緒,片刻,又仔細端起她尖細的下巴,像是為了看清楚她,記清楚她的模樣,粗糙的手指近乎于貪戀地般慢慢撫過。

    “阿七,你還有什麼遺憾?”

    她笑,“我要死了,錢沒花光。”

    “……”

    看他無語,她又笑,“騙你的,我沒有遺憾了。黃金滿屋,貌好器粗,嘿嘿,二個願望我都實現了。趙十九,我兩個便如此共赴黃泉吧。”

    “好。”

    迷離的眸,定定看著他,她又補充一句。

    “奈何橋上,若是你先到,記得等著我。我們一起過去殺孟婆,一起去投生,下輩子再做夫妻。”

    “好。”

    “趙十九……”

    “哎!”他像是受不了她這時候還聒噪,一低頭,强勢地堵住了她的唇,狠狠地吻她,她無力動彈,体力几乎耗毛,與他的强悍比起來,一個天,一個地,只微眯著眼,覺得此時的他極狠,吻得她的唇,都在生生吃痛,吻得她的心髒一下下顫了起來。

    “趙十九……”

    一場歡事,昏天暗地,帶著瀕臨死亡的絕望,帶著共赴黃泉的決然,在石室里一股股百媚生的催化下,如煙似霧般平添了一層朦朧暖昧的色彩。她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嘴唇微微地張開著,看著他在身上急促的喘氣,伸出手便抓緊他的手。

    “趙十九,握緊我的手。”

    “好。”

    “我很快活。”她衝他露出一個美到極點的笑意,身子倚在他寬大的懷里,將一截細白的脖子露了出來,“往脖動脈下刀。”

    “好。”

    她不再看他,緩緩閉上眼睛,在他一波一波激熾的攻擊下,等待著死亡的到來……然而,幻想中的疼痛始終未到,在一道快活的啞聲里,她發現身上的人,突地頓住了。

    “趙十九?”

    她遲疑的睜開眼睛。

    他沒有看她,而是望向了邊上的石壁。

    只見在回光返照樓與石壁再一次錯身而過時,就在這回光返照樓就要墜入沸水中時,石壁上再一次出現了一塊嵌了夜明珠的碑文,上面鑿著字。

    “陰陽順逆妙難窮,二至還鄉一九宮。若能了達陰陽理,天地都在一掌中。此地離沸水三尺,還剩下一刻鐘的時間,石樓會整体沉入,恭喜你,離死不遠了。不過,我最喜歡給人絕處趁生的驚喜,擰開夜明珠,有大好處給你。”

    什麼意思?

    夏初七腦子混沌,愣了一下,隨即驚喜。

    “絕處逢生?爺!”

    ……

    來不及把再一次的歡好做完,趙樽起身為她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牽著她的手,走到那個正在一點點移動的石壁。

    那是一顆圓形的夜明珠,慢慢擰開它,里面有一個石鑿的黑漆盒子,大概是年份有些久了,此處又受潮,石盒子的外面略有霉意,但里面的防水措施做得極好,一本帛絹包裹著的古書擺放在盒子中間,半絲都沒有損壞。

    “金篆玉函?”

    夏初七微微張嘴,驚得合不攏。

    “老祖宗,你這是嚇我?”

    一雙深陷的眼都綠了,夏初七來來回回地撫摸著書本,又驚又喜又是悲催。

    這個時候,得到這書,有什麼用啊?

    她在發神,而趙樽卻看到了盒子里的另外一張帛書,只見上面寫著。

    “移開石盒,有一個甬道。甬道里是一個天梯。天梯可直達‘開室’出口,只可使用一次。一次壽命后,石門閉,鐵軸毀。”

    趙樽冷峻的面色,浮上一絲亮氣。

    “阿七,有活路了。”

    夏初七握著《金篆玉函》,欣喜地看過去,等看完那封信,整個人就像重新注入了活動,精神頭又來了。

    “快,趙十九,時間不多了。”

    “嗯。”趙樽沒有遲疑,直接掰動那個石盒。果然,在一陣“嘎吱”的聲音里,那石壁緩緩移動,果然露出一個方形的甬道來。二人過去一看,里面空間很小,只放置了一張石椅。而連接那張石椅的,竟然是几根又粗又長的鐵鏈條。

    “這個……?”

    看著這個“天梯”裝置,夏初七徹底愣住了。

    這分明就是一個縮小版的電梯,或者說她利用了電梯或卷揚機的原理,在這個石壁的上方,一定置有鐵軸的卷筒,鐵繩纏繞在卷筒上,可以提升石椅,讓它牽引到“開室”出口。

    但唯一的問題就是——

    這又不是真正的電梯,不能用電力控制升降。

    就在那個石壁的邊上,有一個巨大的鐵制轉輪,樣子像一個大大的汽車方向盤一般。這個東西控制著鐵鏈和轉軸,也就是說,這一個“天梯”需要人工的力量來轉動它,從而牽引石壁里的鐵鏈,達到把石椅上的人送到開室的目的。

    更准確說……

    他們兩個人,只能離開一個。

    一個坐上石椅,由另外一個人來推動轉輪。

    “趙十九……”

    堆積的欣喜之情,如同被澆了一盆涼水。

    更加心涼的是,就在下一瞬,回光返照樓開始墜毀性的搖晃。

    她頭暈目眩,驚懼不已。

    “趙十九……”

    涼著一雙眸子,她看向了趙樽,剎那有了決定。

    而趙樽聰慧過人,不需她解釋,亦是看懂了天梯到底怎樣操作,目光也定定地睨了過來。

    “阿七……”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撞上,他微微一眯眼,鎮定地捋了捋她的頭發,“不要害怕。放心,若只得一人生還,何不一起赴死?”

    “爺?!”她奇怪他的反應。

    “爺不會丟下你。”

    夏初七怔怔看他,隨即輕笑。

    “好。一起死。”

    二人都同時轉過身來,不再去看那個可以通向生路的天梯。趙樽摟著她的腰,想要抱她,但她堅定的拒絕了,搖了搖頭,手心若有似無的搭在他的左手腕上,笑得很淡定。

    “我可以自己走。”

    此時,石樓底部已然接近沸水,搖晃得更加厲害,樓下的沸水,似是冒著滾湯的氣泡一般“咕嚕咕嚕”響過不停,如凶狠的海浪,如霹雷入耳,如狂風刮面,而室內的潮熱感,達到了承載的極限,兩個人熱得汗流夾背,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活活蒸死。

    石樓下降的速度,也比先前快了許多。在嚴重虛軟的情況下,即便輕輕一晃,也似乎是地動山搖,令人神魂飛散。

    “好熱的地方。”她說。

    “是,好熱啊。”他說。

    “看來這個地方快毀了。”

    “是,總算要毀了。”

    兩個人相視一笑,都無所謂的樣子,帶著一種輕松的愜意在討論死亡。

    這時,她眼儿微微一眯,在越來越濃的熱霧里,問他。

    “趙十九,你覺得我美不美?”

    “美。”

    “若是來世,我很丑怎辦?”

    “那就讓你重新投胎。”

    “……太狠了吧?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

    趙樽一直盯著她的眼,聞言笑了笑,撫上她的臉。

    “阿七,閉上眼。”

    “做什麼?”

    “不是要一同赴死?剛才錯過機會,這次再來。”

    夏初七嘟了嘟嘴,並不閉眼,只握緊他的手腕,輕輕一笑。

    “爺,你先閉上眼睛,我想親你一下再死。”

    趙樽道,“好。”

    他黑眸深深盯了她一眼,緩緩閉上眼睛。夏初七看了一眼側面那個天梯,感覺石樓下沉的速度加劇,突地踮起腳尖,吻在他的下巴上,而手中那一根先前從他的鎖愛護腕上偷取出來的銀針,直接往他的頭部插去。

    她必須先弄昏他,才有機會送他上去。

    若只能一個活下去,她希望,是趙樽。

    然后,她的手還未落下,腕部便被他抓住,他動了動嘴皮,說了一句“阿七,對不起,這次我先,下次換你”,然后,他手掌落下,直接砍在了她的脖子,在她驚恐万狀的瞪視里,攔腰抱住她就往天梯走去。

    “阿七,爺又騙了你。”

    時間不等人,他看著昏過去的女人,撐著最后一絲力氣,將她的身体放入石椅上,怕她昏迷后身体會滑入機刮被絞,他又把自己的衣裳脫下來,撕成一縷縷的布條,將她的腰身捆綁在石椅上,打了一個活結,靜靜地看她片刻,把桃木鏡放入她的懷里。然后,他狠狠掐了一下她的人中穴,退開兩步,雙手放在了鐵制的轉輪上。

    一圈,又一圈。

    轉輪繞動,石椅慢慢地升了起來——

    他看著,唇邊露出了一抹笑意。

    “阿七,我會一直在奈何橋上,等著你,你好好活著,活夠一輩子再來找我。我一直在。”

    石椅越升越高。

    他抿著唇,仰著頭,希望東方青玄還會在開室里。

    也希望,他能好好照顧他的阿七。

    久不運轉的鐵鏈,發出一陣刺耳的“嘎支嘎支”聲。

    沸水里的熱浪,一股一股涌上來。

    趙樽光著上半身,身上肌肉全部汗濕,他用力地轉動著鐵制轉輪,看著已然不見的石椅方向,突然聽得“嚓哢”一聲,放置石椅的石門關上了。

    那人說過,只可使用一次,如此看來,是徹底無法開啟了。

    他手上沒有停下,仍在掰動轉輪。

    他的眼睛,也沒有移動方向,一眨不眨地盯著合攏的石壁。

    也許是霧氣太重,他俊朗而蒼白的臉,模糊了一片。

    轟鳴聲,慢慢地消失了。

    轉輪似是到達了極點,再也無法轉動。

    他試著掰了几下,沒有動靜。

    石壁恢復了原樣,石樓又下沉了些許,已然看不見剛才的地方。

    他終是慢慢地跌坐在地上,久久看著閉合的石壁,陷入了沉默。

    那個石椅帶去了他此生最愛的女人,而這個石樓,將要永遠地沉入黑暗,埋藏他的身体。

    但他不后悔。

    他的一日曾比一生更長。

    他的三日曾是三生三世。

    (卷二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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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17:51:5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點紅妝  第167章 世上最暖和的地方。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請金佛為媒,為我鑒證:我趙樽與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結為夫婦。從此,夫妻同心,生死與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

    “阿七,不要害怕。若只得一人生還,何不一起赴死?”

    “阿七,爺不會丟下你。”

    “阿七,對不起,這次我先,下次換你。”

    “阿七,爺又騙了你。”

    ……

    “阿七,我會一直在奈何橋上,等著你,你好好活著,活夠一輩子再來找我。我一直在。”

    ……

    夏初七耳朵“嗡嗡”響著,嘴唇一張一合,卻沒有發出聲音。不知她夢見了什麼,雙手緊攥身上的被子,一張臉被熱氣熏蒸之后,恢復了原樣,顯得干燥蒼白。氈帳里很冷,爐火“劈啪”輕爆著,燭火映照下的,她的額頭布滿了細細密密的冷汗,表情一會喜,一會憂,一會五官皺成了一團,顯得扭曲不已。

    “拿冷毛巾來。”

    “她還在發燒?”

    “嗯。”

    “這燒一天一夜了,不會燒壞吧?”

    夏初七聽見有人在身邊說話,其中又夾雜著趙十九的聲音,她分辯不清哪一個是真實,哪一個是幻覺,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處。身子一陣熱一陣涼的哆嗦,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

    一只冰涼的手,摸上了她的額頭。

    又一張冰冷的毛巾,搭在了她的額頭上。

    那毛巾好冷,她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神智微清。

    “趙十九……”

    她咬著牙,拼盡了全力在喊。

    她以為自己喊得很大聲,可實則微若蟲鳴。

    人中穴被趙樽掐了一下,在石椅的上升過程中,她便悠悠醒轉了過來。四周黑洞洞的什麼都看見,她的雙手在黑暗中無力的抓扯,但什麼都抓不到,沉重的、漏風的、沙啞的、惶恐的……情緒抓扯著她的心髒,魔鬼一般在黑暗里向她扑過來。

    她一聲聲喊趙十九。

    但機括的震動聲,壓住了她微弱的吶喊。

    她再一次失去知覺。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她意識里只有趙十九。

    腦海里的回光返照樓,明珠光華爍爍,薄薄的霧氣中,整個石樓虛幻得如同夢幻里的海市蜃樓,他在她的面前,唇角揚著輕笑,眉宇英氣逼人,仍是一身的戎裝。朱紅的戰甲,黑色的披風,腰上的佩劍,胯下的黑馬,威武昂揚一如往昔。

    她不想睜開眼。

    這樣她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

    “可有好些嗎?!”

    又一道低緩柔和的聲音傳入耳朵,將她雜亂的思緒絞得七零八落。她眼睫毛動了動,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皮很重,想出聲也困難。恍惚之間,有人影在幻動,有人在喂她喝水,有人又握了握她的手,有人在為她擦拭著額頭的汗。

    但不論旁人做什麼,她的身子都很冷,額頭明明在冒汗,她還是覺得冷,爐火明明燒得很旺,卻再也無法將她烤暖,那冷意就像從心底里躥上的,如同無數的利刃在切割著她。

    “趙十九……”

    她想要掙扎醒來,又想要徹底放棄。

    “趙十九……”

    她低低地喊著,聲音嘶啞,但總算出了聲。

    “他死了。”

    頭頂上莫名的一道沉重聲音,冰冷無情。

    誰?她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不!”

    她猛地一下睜開眼睛,眼皮顫了几下,看到床邊正定定看她的男人。一襲紅袍妖艷似火,傾城絕艷,一雙狹長的鳳眸,妖冶如火,璨若星辰,繡春刀柔和的線條,飛魚圖案的弧度,“錦衣衛”腰牌……

    “怎麼會是你?”她啞啞出聲。

    “很失望?”

    東方青玄低低一笑,笑聲啞然泛著冷意。

    她不願意承認,但那是實事,她很失望。

    “失望也無用。”東方青玄眸色微冷,看著她憔悴蒼白的小臉儿,還有一動也不動的視線,彎了彎唇,又殘忍地道:“他死了,這是他給你的。”

    他遞上來一個桃木鏡,還有一張字紙。

    “鏡子在你身上,字條夾在鏡柄里。”

    夏初七沒有說話,吃力地抬起手,拿了過來。

    紙條顯然被趙樽夾在鏡柄里,但還是受了濕氣,如今被東方青玄烤干,但上面的墨汁暈開了一些,如果不是夏初七自己,一定認不出來上面的全部內容。

    但她太熟悉了。

    因為字紙前面的一段話,是她自己寫的。

    “趙樽與楚七自願以一局定輸贏,趙樽讓先,讓子八十。楚七若勝,趙樽必須達成楚七一個願望,馬上實行。趙樽若贏,楚七必須達成趙樽一個願望,不可反悔。雙方願賭服輸,蒼天為鑒。誰若不願執行,可趴在地上學狗叫三聲。立據為證,絕不食言——洪泰二十六腊月初六。”

    在這一段話的后面,有另外一行好看的字体。

    “阿七,若我有事,你好好活下去。”

    這是趙樽臨去陰山之前,在錫林郭勒的爐火邊上,讓八十子的情況下,贏了她的賭籌。

    夏初七看著這個,唇角微微一翹,心髒像被人狠狠攥住,沉痛無比。

    趙十九,老狐狸啊,算計了她兩年多也就罷了。

    臨到死了,都沒有忘記算計她。

    他那個時候便知陰山之行可能會有危險。

    只身領兵五万人去押糧,面對夏廷德的二十万大軍,是覺得生死未卜吧?趙十九他不是神,他不敢百分之百的保證,老皇帝收他的家書,會不會如他如想的來那一道手諭。所以,他將“賭籌”夾在了桃木鏡里,要逼她遵守承諾,卻沒有想到,用在了回光返照樓。

    “還有嗎?”

    東方青玄唇角微抿,搖頭。

    “你希望還有什麼?几根破布條,要不要?”

    夏初七閉了閉嘴,狠狠咽了几口唾沫。

    是的,沒有了。在回光返照樓,他說沒有遺憾,所以,沒有遺言。而最后那一刻,他也來不及留下什麼話給她。

    “七小姐,你是一個重諾的人!”

    東方青玄的聲音云淡風輕,說得極是委婉。她又怎不知她的意思?瞄了他一眼,她就著干啞的聲音,平靜地說,“學狗叫是我的拿手好戲,三聲而已,我並無不可。但,不是現在。”

    說罷,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大概身体太虛,半抬起身,已然無力倒下。她嘴唇哆嗦一下,終是一把抓住了東方青玄的袖子。

    “大都督,咱們組織軍隊刨開皇陵……”

    東方青玄眸光微沉,慢慢地,扶住她的肩膀。

    “已然在刨了。”

    她一喜,眸底有希冀,“可有發現?”

    東方青玄不忍與她目光對視,別開了頭。

    “無。”

    “我們怎樣出來的,不能再怎樣進去?”

    聽著她沙啞疲憊的聲音,東方青玄好看的眸子微閃,嘲弄的一笑,“你以為我沒想過?那日,你與晉王從死室陷入鴛鴦池后,我們一行人就入得了開室。但在開室待了三天,找不到出口,也沒有任何的凶險。第三日,開室的機關,突然自行啟動……然后,我們發現了突然打開的石壁,還有出現在石壁里的你,我將你從石椅里抱出來,石壁就自動閉合了。”

    “在你出現的同時,開室出現了一個前朝太祖皇帝的靈位。我們照要求磕了三個頭,觸發了機關,開室便有了出口,甬道直通陰山軍囤的石倉。我等出了皇陵,便組織軍隊營救,鑿開石倉那處的石壁,但里面已非我出來時的樣子。”

    “你知道的,整個皇陵的設計極是巧妙,里面機關重重,八室更非一般人可闖,石壁也是整生的石頭,要鑿開入內,進展極是緩慢……”

    夏初七哆嗦一下唇,氣儿有些喘不過來。

    “我們可再闖八室?”

    “沒有了晉王,你確定可以闖入?再說,八室還存在于否,也不得而知。我后來再去拉動了進入休室的銅環,兩個銅環皆已失效。”

    “對,是沒有了。”

    定定看著他,夏初七垂下了眸子。

    她想起來了,那“盜墓賊”說,只在回光返照樓整体下陷,整個九宮八卦陣的陣局就將全部塌陷自毀,永不現世。

    咽了咽唾沫,她又抬起頭,目光赤紅。

    “那我也去刨,怎麼也要把皇陵給扒了。”

    說罷她便要下床,東方青玄卻扼住了她。她雙眸一閃,目光堅決地看著她。他雙臂緊了緊,加了些力道,呼出來的熱氣,似是比她更急,又似是强忍著某種怒意。

    “大晏在陰山還有十几万大軍,他們正在日夜不停地挖掘陰山皇陵。元右將軍也帶兵過來了,這麼多人的在挖,不差你一個。”

    夏初七咬了咬下唇,眼眶一熱,卻沒有哭。

    “不,就差我一個。”

    迎著東方青玄半眯的眸子,她聲音沙啞的開口。

    “有我在,他會堅持。”

    氈帳里的爐火,又“啪”的一爆。

    東方青玄鳳眯里的波光,微微閃過,沒有再說話,只掀開被子扶她起在床沿。夏初七彎了彎腰,想要去找鞋子,可大概她鞋濕了,正烤在爐火旁,東方青玄轉過頭,替她拿過鞋,彎腰便要替她穿。

    夏初七身子一僵,忘了動彈。

    從醒來到現在,她鎮定的情緒,突然一崩。

    “阿七長大了,得做新鞋了。”

    那個人的聲音,在腦子里響過。

    她看著東方青玄,一動也沒有動,帶著一種瘋狂的偏執念頭,她好想留住這一刻的幻覺。她看見的人,不是東方青玄,而是在錫林郭勒的雪原上,那個在爐火旁,微微躬身為她穿鞋的男人,那個因為給她做不出一雙新鞋而內疚的男人,那個為了給她做新衣,風雨的夜里為她打紫貂的男人。

    突然地,她好懷疑錫林郭勒缺衣少食的日子。

    “這般看我做甚?”

    東方青玄替她穿好鞋,抬頭看她,嚇了一條。

    問完了,見她還是不動,他去拉了拉她的手。

    她像是受了驚嚇,反手一抓,緊緊地握住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姑娘的手,軟嗎?”

    東方青玄微微一愣,抿唇,“軟。”

    她看著他,終是笑了出來。

    “長繭子了。”

    他不是趙十九,只有趙十九才會那般不遺余力的貶損她。她收回了搭在東方青玄手背上的手,慢慢地撐著床沿站了起來,向他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然后慢慢吐出一口氣,收斂住心神。

    “我餓了,來點吃的……”

    她餓得太久,她很餓。

    她要吃東西,她要吃很多很多東西。

    東方青玄早就備有食物,見她面色淡然,表情與往日並無不同,微微蹙了蹙眉頭,不再說話,只招了招手,如風就將托盤端了起來。

    托盤里,里面全是清淡易咽的食物。放在中間的,儼然是一碗乳白色的魚湯,魚湯上面冒著裊裊的熱氣。

    “嘗嘗合不合口味?”

    聽著東方青玄的聲音,看著那魚湯,夏初七喉嚨里突地冒出一股子腥甜,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不想讓我的女人,吃個魚都要舍命去撈。”

    一陣劇烈的抽痛感從心髒躥起,几乎噎住了她的呼吸,郁氣在胸腔輾轉几次,她終是活生生咽了下去,顫抖著雙手端住了碗筷,略略垂下眸子,一口一口的吞咽著,用力的吞咽。她並不知嘴里的食物是什麼滋味。但從始至終,她沒有碰一下那令人垂涎的魚湯,興許是東方青玄好不容易才弄來的魚湯。

    “你先前告訴我說,几天了?”

    她吃著吃著,突然又抬頭問了他一句。

    東方青玄看著她沒有情緒的臉,喉結微滑。

    “一天一夜。”

    “還好。”她急急吐了一句,喉頭的痛楚似是緩和了不少,又大口吞咽了几口飯菜,放下了碗,“趙十九說,他能撐七天。”

    ……

    出了氈帳,外面的寒風呼嘯得極是猙獰。

    真冷。

    夏初七攏了攏衣裳,覺得記憶中的回光返照樓真是暖和,太暖和了。比起這個冷冰的世界來,那里真的很美。

    前往皇陵入口的路上,一行人都沒有說話。

    如風在前面舉著火把,火光下的陰山,大雪未停,被雪覆蓋的山巒閃著銀白的光芒。

    還未接近軍囤的入口,隱隱便聽見一陣陣的人聲。

    夏初七眉梢微沉,腳步加快。

    “來者何人?”

    前方一隊打著火把的人群里,突然傳來一聲詢問。

    “錦衣衛大都督巡視。”

    如風沉聲回答了一句,那一行人就停了下來。

    一隊兵卒慢慢走了過來,中間一個人騎在馬上,清雋俊氣的五官,身姿頎長挺拔,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眉眼熟悉得夏初七看見他,眼眶突地一熱,咽了咽唾沫,虛弱地喊了一聲。

    “哥……”

    她很少這般正經的喊元祐。

    沒有想到,第一次正儿八經喊“哥”,竟是在這般情形下。

    “楚七?”

    元祐也似激動,他翻身下馬,几乎是以飛奔地速度跑了過來,看她一眼,二話不說,緊緊擁她入懷。覺得這些日子不見,她的身子骨更瘦了几分,即便穿了一層厚厚的冬衣,似乎仍可觸及硌手的骨頭。這樣的她,讓他恨不得把狂風驟雨都為她擋在身外。

    “沒事的,沒事的,天祿,他會沒事的。”

    聽著元祐熟悉的聲音,感受到他身上溫暖的熱量,夏初七長長吸了一口氣,慢慢推開了他。

    “進展如何?”

    元祐低頭看她,沒有想到她竟是一臉平靜。微微愣了愣,才側過身,指了指身后的洞口。

    “我們的人正在向里挖掘,從東方大人說的石倉甬道往里挖,但岩石又極為堅固,毒氣濃重,很多將士都挖不下去。”

    “毒氣?”

    她問完,東方青玄補充,“百媚生。”

    元祐點了點頭,繼續道,“雖然中此毒者,兩個時辰便會自行好轉,但到底太過耽誤工事,我們得換著人挖掘……”

    “我明白了。”

    夏初七點了點頭,跟著元祐走了進去。

    一行人進入軍囤,沿著石倉的甬道,很快便到達了夏初七第一次與甲一進去時見到的那塊石碑,那一塊上面粗糙,被人毀去了字跡的石碑。

    此時,石碑已然被鑿開。

    據東方青玄說,這里面一條長長的甬道連接著的便是八室最末的“開室”。可鑿開石碑后,甬道已經塌陷,軍隊往里挖掘,卻早已找不見開室的方向。

    里面有將士來來往往,正如東方青玄說的那樣,他們正在日夜不停地往里挖掘。

    一簇簇的火把,把里面照得透亮。

    甬道已經挖得很深了。

    甬道的中途,還見到几個額外的分支通道。

    元祐指了指那些甬道,解釋說,“因位置不確定,為了避免錯過,我們人多,如今同時有十几條甬道在開挖。”

    “都沒有發現嗎?”

    “有。我先前剛剛得報,說甲字號甬道挖到了一層厚岩石,岩石觸手有些發燙,我正准備來找東方大人,看看這東西可有什麼講究?”

    “岩石發燙?”

    夏初七面色微驚,隨即出口。

    “就是它了,我進去看看。”

    她正要往里邁步,東方青玄卻一把抓住他。

    “你身体還未大好,万一觸發機關……”

    “不,那里的情況我最熟悉。我在想,就算天梯閉合,鐵軸不能再正常運轉,但至少鐵鏈還在。而且那處岩石極是堅硬,不可能塌陷。只要我們挖到鐵鏈,順著往下挖,就能挖到回光返照樓……”

    四周寂靜。

    她說的回光返照樓,無人知道。

    但確實只有她,最熟悉里面的地形。

    東方青玄與元祐互視一眼,沒有再阻止。

    ……

    就著火把,一行人沿著新挖的甬道快步入內。

    夏初七心緒不寧,但情緒卻還算鎮定。

    有人說,真正的愛,不是讓女人極度瘋狂,而是讓女人極度的理智。因為,為愛瘋狂是女人的本能,几乎不用考慮都會做的事情。反之,讓一個女人能夠違背本能做出理智的事,那才是極度的愛。

    她此刻,便是如此。

    人工挖掘的甬道,很長,但並不平整,而且倉促之下,工具明顯不足,雖人數眾多,進展卻慢。而且,畢竟不是后世,沒有挖掘機,沒有鑽鑿機,遇到岩石硬土就得費些工夫。

    “據典載,前朝太祖皇帝的皇陵,建造歷時十年。”

    東方青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夏初七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我們眼下只能在被毀去的前室八室部分進行挖掘,不好往后面。

    那些機關布置,耗時十年真的不多。

    一個女人,用了十年的工夫,絞盡腦汁為他的男人修了一座墳,將他與自己的遺体困在了墳里,算計著后世者。如今,卻要奪去她的男人性命。

    “我們的人,眼下只在前室被損毀的八室位置進行挖掘。后室的部分,不敢往里。”

    前室八室,已然夠狠。

    據趙樽說,除去前室,后面還有一千零八十局。東方青玄吃過個中的苦頭,忌敢輕易觸摸?

    夏初七了然地聽著他與元祐說話,始終沒有開口。只靜靜的走著,覺得外界入耳的聲音都有些飄。

    “小心!”

    耳邊的低喝,嚇了她一跳。

    她想得出神,注意力有些散,且困了三日,哪怕她神經有一點像打了雞血般的精神,但身体狀況卻騙不了人,腳下踩到一塊圓石,踉蹌一下,腦子發暈,就往前扑倒。

    一只大手適時伸了過來,扶住她。

    她條件反射的抓住他,身子軟倒在他的身上,神思歸位,她這才嗅到他身上一股子濃濃的中藥味道。

    “你……”

    她站穩了身子,聲音有些發悶。

    “手還好吧?”

    東方青玄半隱在火光中的面孔,微微一暖。見她剛反應過來的樣子,眉梢挑開,淡然地搖了搖頭。

    “沒事了。”

    她目光微凝,掃了過去,見他左手微微垂著,一直藏在大袖之中,蹙起了眉頭,“可有傷到骨頭?”

    東方青玄又是搖頭。

    “沒有,孫太醫包扎過了。”

    夏初七不太相信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蒼白,目光微微一閃,伸手便拽過他的袖子。

    確實是包扎著,他的整個手腕連同手的部分,都被一層薄薄的白紗布纏繞著,隱隱露出藥水黃漬漬的痕跡來,一看就是已經處理過傷口了,只是看不出里面如何。

    知道孫正業在外科上是一個不錯的太醫,夏初七稍稍放下心,放開了他的袖子,松了一口氣。

    “等出去,我再給你看看。”

    東方青玄唇角一揚,“好。”

    四下里一片寂靜。

    元祐與如風等人,看著東方青玄淡然的臉色,從始至終都沒有吭聲儿。

    ……

    越是入內,甬道越是難走。

    一行人的腳步,緩了下來。

    因為皇陵入口的甬道是兩層,所以,新鑿開的甬道是傾斜向下挖掘的,甲字號甬道也有一個斜斜的坡度。

    離元祐說的位置越近,里面的溫度明顯升高了。空間里,“乒乒乓乓”的敲打聲儿越來越密集,就像一個挖掘工地,人太多,呼吸更為不暢。但是,除了鐵器的敲擊聲,沒有人說話,安靜得也像一座墳墓。

    “報!”

    這時,一個兵卒從外面跑了過來。

    元祐回過頭去,“怎樣了?”

    “右將軍,丙字號甬道,挖到了數十具屍体,還有几個活著人的,其中……有魏國公。”

    啐了一口,元祐低低罵了一句。

    “他沒死?”

    那兵卒搖了搖頭,聲音略略放低,“魏國公的雙腿至膝蓋以下被機刮斬斷,人還有呼吸,已經抬了出去,孫太醫正在救治。”

    “救他?”元祐臉黑了,“依小爺說,一刀捅死算了。你說呢?大都督?”

    看著他挑高的眉,東方青玄抿緊了唇。

    如今陰山的大營里,已經不分陰山軍和北伐軍了,從雪崩那一刻開始,全体人員就並入一起挖出去的甬道。再后來,沒有了陰山軍的主帥夏廷德,也沒有了北伐軍的主帥趙樽,做為監軍出現的東方青玄出現,便成了臨時的最高指揮官。

    思考一下,他朝那兵卒點了點頭。

    “好好診治。”

    “是。”

    那兵卒應了聲,又道,“大都督,右將軍,還有一件事,陰山附近這兩天發現不少北狄軍的探子。聽說是得知前朝太祖陵墓被發現,趕過來的。”

    東方青玄冷笑一聲,眯了眯眼。

    “到底是人家老祖宗的墓,來祭拜一下也是應當的。只要他們不阻止挖掘,就由著他們,但是防衛不要松懈,以免他們趁機興兵。”

    “是。還有……”

    東方青玄見他沒完沒了,有些不耐煩。

    “說。”

    “兀良汗來使,想見大都督。他們想要回世子和公主。”

    東方青玄看了元祐一眼,“右將軍以為呢?”

    聽說他要救夏廷德,元祐的面色不太好看,聞言摸了摸鼻子,挑釁的睨他,“小爺管他們的世子公主要死還是要活?你看著辦。”

    東方青玄鳳眸微眯,就像沒有聽見他的不悅,只淺聲吩咐,“兀良汗有投誠大晏的意圖,巴彥世子更是再三表示。既如此,先放掉他們的公主和大世子,讓巴彥世子隨我等還朝,等兀良汗大汗來了降書,再送世子回漠北。”

    “是。”

    那兵卒離去了。

    甬道里的人,來來往往。

    有吸入了百媚生,受不了被帶下去的。

    也有從外面趕為填補位置,繼續挖掘的。

    甬道還在往下深挖,火把將洞內照得亮堂。

    無風,悶熱,几個人看著正在挖掘的甬道盡頭,沒有動彈。夏初七也只是緊緊抿著唇,看著前面的將士在揮舞熱汗,一坡坡進來,一坡坡被換下,她的手心攥得極緊。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沒有大型機械的時代,人力微弱,但人力又可以很偉大,万里長城都可以建造,又何況挖通一道甬道?十万大軍的力量不容小覷,約摸三個時辰后,黑呼呼的洞里,傳來一聲。

    “報!”

    那名兵卒滴著汗跑到面前,抹了一把額頭。

    “大都督,太熱了,兄弟們都受不住了。”

    熱氣越重,便越是接近回光返照樓。

    夏初七心情急切,恨不得衝上去代替他們挖。只是甬道不寬,也沒有那麼多位置,她更是不如人家力大,上去只會礙事……

    東方青玄看了她一眼,眯了眯眼。

    “鑿。”

    大規模的“盜墓”行為在進行,可很快那離開的兵卒又跑回來了,聲音帶著嘶啞。

    “大都督,太熱,石壁太硬,很難鑿動——”

    “鑿!”

    東方青玄還是一個字。

    又隔了約摸一盞茶的工夫,換了一名兵卒來報。

    “大都督,一處石壁鑿開,發現里面中空,有四條粗鐵鏈。”

    夏初七腳下一晃,精神為之一震。

    “是天梯!”

    她放聲大叫著,就往前奔去,東方青玄和元祐趕緊跟上,果然,鑿開的厚厚石壁層里,是一個正方形的中空,黑洞洞的入口,將火把往里遞入,一看,正是那一塊安置石椅的中空石壁。

    與她想的一樣,雖然八室整体陷落,但要連接天梯鐵鏈,那麼大的牽引力,這石壁肯定堅固。如此一看,這天梯是從完整的一塊原石中間鑿下去的,可以想象當初的造陵工程何其龐大。

    但里面,除了鐵鏈一無所有。

    “下去。”

    聽到東方青玄的命令,夏初七微微一怔。

    她告訴東方青玄,石壁上有過提醒,天梯只能用一次,用過之后,石壁機關便會被鎖死,下面肯定無出口。一般人下去很危險不說,且天梯的中空部位,只能容得下兩個人貼身站立,十分窄小,下去人多,反而會壞事。

    很快,陳景和丙一几個在其他甬道的人趕過來了。他們是趙樽的近衛,功夫極高,做這個事最合適不過。

    陳景率先第一個滑著鐵鏈下去了。

    很快,又有一個人帶著鑿石工具下去了。

    而上面的人,在東方青玄的命令下,繼續在石壁上鑿出一個個“凹”型的石洞,可供人上下攀爬。

    天梯很長。

    比陳景想象的更長。

    足足几十丈的距離,除了鐵鏈之外,四周光滑。鐵鏈拉扯時,沒有動靜,顯然是停止了運轉,鐵鏈嵌入在石洞底部。洞中很窄,只容二人站立,四周全部是厚厚的石壁層,閉合著,沒有機關開啟。

    “開鑿。”

    此地極熱,鑿石是一個艱難的過程,陳景拎著榔頭,用力敲打在鑿子上。

    一下,又一下。

    “乒乒……乓乓……”

    空間太小,回聲刺耳。

    即便几十丈的距離,上面也能聽見。

    夏初七的心髒,隨著鑿石的聲音,在猛烈的跳動著,一雙深凹進去的眼睛,在火把的光線下,亮得驚人,又陰得驚人。

    若石壁鑿開,沒有了回光返照樓,沒有了那個承載過她生命最重的地方?她該怎麼辦?

    若回光返照樓,真的陷入了沸水,若趙樽真的……死了,她又當如何?

    神思一陣陣恍惚著,看著面前黑漆漆的洞口,她像是站在了野獸的面前,而野獸張著血盆大口,尖銳的獠牙對准了她的脖子。

    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你冷?”

    夏初七側過眸去,對上了東方青玄極是深邃的眸子。他臉上沒有慣常的笑意,但一如既往的好看,氣度不凡,可惜,她卻無心欣賞。

    “不冷。我覺得暖和。”

    “暖和?”暖和怎會發抖?

    “這是一個最暖和的地方。”她補充。

    “是很暖和。”東方青玄微微一笑。

    夏初七沒有看他,似乎也沒有聽他,如同在自言自語一般,低聲喃喃道,“世上,永不會有一個地方,像這里那般暖和。”

    東方青玄抿緊了唇,不再言語。

    沒有人知道她在那三天,經歷了一些什麼,也無人知道,在那與世隔絕的三天里,她與趙十九之間的種種。這是她只有與他才能分享的秘密。旁人,永遠無法得知。

    時間過得極慢。

    像是經過了一個長長的世紀,一道驚喜的長聲,終是從洞口的地底傳了上來。

    “鑿開洞口了——”

    那一道帶著回響的聲音,几乎是天籟。

    “陳大哥。”

    夏初七伸出頭去,喊了陳景。

    陳景沒有回答她,但他知道她的意思,很快就沿著鐵鏈上來了。

    他沒有說話,卻向她伸出了手。

    夏初七感激的一瞥,走過去拽住他的肩膀,陳景微微抿唇,一只手攬住了她,另一只手攥著鐵鏈,往石洞底下滑去。

    說是鑿開了,其實只鑿開了一個僅供一人出入的洞。

    洞口一開,里面全是濕熱的濃重煙霧,鋪天蓋地地掠過來。

    鑽入那洞口去,就著火把,夏初七怔愣住了。

    哪里還有那一個滿是黃金,奢華無匹的回光返照樓?

    她的面前,除了一個一米見方的黑漆漆甬道,外面已經被厚厚的硬土封堵。

    八室陷落,已不是以前的環境。

    看著完全被封閉的空間,夏初七瞪大一雙眼,拔高了聲音。

    “趙十九——”

    沒有人回答她。

    她脊背汗濕,緊緊攥住的手心,亦是濕滑一片。

    沸水,滾湯得像溶漿一般的沸水,熱得灼人的感覺,似是又回到了身上。

    “趙十九!”

    “趙十九!”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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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17:52:14 |只看該作者
第168章 追債。誰欠誰的債?

    若是她沒得記錯,如今腳下踩著的這個地方,就是她與趙樽分手的地方。但如今空間潮濕、悶熱、高溫依舊,她自己也依舊,就是那人不是依舊在這里等著她。

    胸口一陣悶痛。

    她難耐地躬下身來,喊得嗓子几乎破啞。

    “趙十九!”

    一聲,又一聲。

    “殿下!晉王殿下!”

    一聲,還一聲。

    “天祿!天祿!”

    一聲,再一聲。

    無數人都看見了希望,放聲吶喊,喊聲蓋過了她的聲音,可除了敲擊鐵錘榔頭和鑿子的“乒乓”聲,再無回應。

    幸而夏初七確認了地方,眾人有了挖掘的目標,精神了許多。陳景領著几個將士揮舞著膀子,拼命挖掘前面攔路的堆積物,一一挪動開來。

    這個地方大多是塌陷的土,里面夾雜著硬石,比先前純粹的硬土和原石,容易得多。狹窄的甬道,越擴越寬。從天梯石洞中滑下來參與挖掘的人,也越來越多。

    可人始終未見。

    人一多,百媚生的霧氣,淡了不少。

    夏初七緊張地攥著手,一個人蜷縮在角落里。

    無力加入,她只能默默等待。

    往前挖了約摸兩丈多遠,仍是不見趙樽的人,如風終是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抹了抹額頭上的泥土,放大嗓子,聲音在甬道里的空響,極是清晰。

    “大都督,大都督,不能再往前挖了。”

    “為何?”

    東方青玄看著他,眼尾挑出一抹含著冷芒的不悅,絲毫不像往日永遠噙著微笑的柔和,樣子極為駭人。如風喘著粗氣,回頭看了一眼開挖的甬道盡頭。

    “大都督,這個地方,原是塌陷,填充物皆是由上頭而來,土質松軟,硬石不穩,若我們貿然往里開挖,定會再次塌方……”

    塌方在這般深的洞底有多危險,東方青玄自是明白。

    他微微眯了眯眼,徑直越過如風走到前面,仔細看向兵卒們在躬腰刨土的地方。果然,此處與上面的硬土不同,塌陷下來的土里雜著石塊,沙礫,確實松軟,無法支撐甬道。

    “大都督,怎麼辦?”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東方青玄的臉上。

    趙樽要救,但旁人的性命也不能不顧及。若里面大面積的松土,這般挖掘不僅救不了趙樽,還是在拿旁人的小命去玩。到時候,只會有更多的人為趙樽陪葬在里面。

    四周安靜了一會。

    元祐看了看夏初七虛弱的樣子,伸手扶住她,張了張嘴還沒有說話。可她卻推開了他的手,靜靜地走到了東方青玄的身邊儿。

    “下面有黃金,很多很多的黃金。八間偌大的屋子里,裝滿的都是黃金,珠寶,各種價值連城的寶貝……”

    她低低喃喃,聽上去情緒並不多。

    但是地面的人卻熱絡起來……

    “黃金?天啦!”

    “難道藏寶就在里面?”

    有人抽氣,有人低嘆,有人不太相信。

    東方青玄瞥了一眼她蒼白的小臉儿,鳳眸微微一暗。

    這時候的她,眸子很淡,情緒很涼,平靜無波樣子有一些可怕。可她眼下故意說有黃金的意思,他又豈會不懂?胸口莫名銼了一下,他唇角揚起,聲音几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透出一絲寒意,又夾雜著一絲淡淡的嘲弄。

    “諸位可有聽明白?黃金,只要挖開這里,找出晉王殿下,就會有很多很多的黃金,足夠你們享用一生,你們還怕死嗎?”

    “可是……大都督!真是不能再挖的,危險……”

    如風低低的辯白,聲音略小。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沒有錯。但是這里除去趙樽本人的親信人馬,別的人也都有父有母有妻有子,並非都願意為了“聽得見卻摸不著的黃金”去送命。而更緊要的是,在大部分人的心里,像這般大面積的整体坍塌,力量如此之大,趙樽在里面也被活埋了,過去這麼久,活著的可能性太小。

    “大都督,諸位兄弟——”

    夏初七清了清嗓子,紅腫的眸子淺眯著,望向了眾人。

    “我知道這樣的情況下挖掘有危險,但即使還有一線生機,我們也不能放棄殿下的性命。我也知,胡亂挖開松土容易造成坍塌,但我們可在這處岩石壁為基礎,慢慢往里擴大,一邊往里搜救,一邊將松土運出,一邊筑牢甬道,速度雖是慢一點,但比什麼都不做强。”

    頓了頓,她咽了咽唾沫。

    “當然,得以大家的性命安危為緊要……”

    她嗓子早已沙啞,但一席話說得卻很誠懇,沒有大哭大鬧,也沒有出聲哀求,就是這般平靜的樣子,才更是讓人瞧著揪心。

    “挖罷!”元祐第一個出聲,狠狠拽過一名兵士手上的榔頭,率先開動,“放心,出了事,小爺擔著,你們誰若送了命,你家父母,小爺定會為你們養老。”

    “挖!”

    陳景二話說,衝了上去。

    “弟兄們,開挖!大不了,為殿下陪葬!”

    響應著元祐與陳景的話,几乎就在他們上前的同時,趙樽的近侍們和元祐手底下的金衛軍們也都紛紛行動。而剩下來的一些人,猶豫不決,一陣寂靜,面面相覷著,似是在等待東方青玄的意思。

    東方青玄沉默了。

    夏初七也沉默著看他,目光蘊含了熱切。

    站立點已經沒有了趙樽,那麼很大可能是被沉下去,這般大的面積,靠少數人的力量,一時半會是沒有辦法挖開的。但時間多拖一刻,趙樽便多一刻的危險,她需要東方青玄的幫助。

    二人目光在幽暗的空間交接一瞬,他輕緩柔和的聲音終是響起。

    “都照她說的做。不然,回京我等也無法向陛下交代。”

    “……是。”

    在這樣的地方挖甬道,隨時都有塌方的危險,這屬實是一個要命的活汁。可有了黃金,有了命令,眾人商議了一下較為安全的筑牢甬道法子,終是艱難地往里探行。

    這一回,提著心,吊著膽,除了鐵器與硬土石頭的撞碰出的“鏗鏗”聲,再無人隨便說話。氣氛沉寂得令人心髒扼緊,呼吸微窒。

    “報——”

    一道曳長的喊聲,從天梯洞口傳來。

    “大都督,右將軍,北狄的阿古將軍求見。”

    聽到是北狄人,元祐就沒有好氣。

    “何事這般急?”

    那人道:“阿古稱,是為皇陵之事而來,帶著北狄皇帝的手書,要與大都督和右將軍商談……”

    很顯然,挖皇陵不再僅僅只是救一個人的事情。

    而是已然上升到國與國的政務高度。

    前朝的太祖皇帝的陵墓,他不僅是北狄的祖先,還是他們的尊嚴。

    北狄阿古率人來陰山,如今這算是先禮后兵了。

    歇息了這般久,若是再一戰,又將要血流成河。

    另一方面,時人皆遵從死者為大。

    即使前朝已覆滅,大晏軍這般大規模的公然盜掘太祖皇陵,也不是一件理直氣壯的事。傳出去會讓天下人戳脊梁骨,寫入歷史,也得遭千秋万史的后人唾罵。

    有一些不想挖掘的人,松了一口氣。

    可看了東方青玄一眼,元祐卻冷笑著,重重一哼。

    “挖便是挖了,小爺管他娘的那些破事?東方大人,我上去會會阿古,你帶著人繼續挖,無論如何也得把天祿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此事的責任,由我一人承擔。”

    說罷,元祐急匆匆的離開了。走前,他紅著眼走過來,要安慰了夏初七,但她仰天看了他一眼,牽了牽唇,神色卻極是淡然。

    “哥,你去吧,我沒什麼事。”

    這個時候,她脊背站得很直,但血卻是冷的。

    戰與不戰,旁人的死活,她已然提不起力氣去關心。她知道自己自私,眼下心里只有一個瘋狂的偏執念頭,也只關心趙樽……趙樽他如今在哪里,他是不是等著她去救他?那個滿載著黃金的回光返照樓,是否隨著他一起,還深埋在地下,他又能等待多長的時間?

    ……

    陰山的天,冷入肌骨。

    駐軍大帳里,元祐與几個大晏軍將校一起,與北狄的阿古將軍圍爐敘話。彼此本就是宿敵,打仗也是多年。如今又因了太祖皇陵被挖掘一事,氣氛一僵,自然更是談不攏。

    尤其元祐與阿古。

    一年多前,他二人曾在盧龍塞外的藥王廟打過交道。當時是與北狄交接公主烏仁瀟瀟。大概心疼他們的公主殿下,阿古一見到元祐出現就沒有好臉色。但還是公事公辦地將北狄皇帝的文書遞了上去。

    “右將軍,這是我們皇帝陛下親筆所寫。”

    懶洋洋地接過北狄使者遞來的信函,元祐粗略地看了一眼,其上內容無非是要南晏停止盜取他北狄祖宗的皇陵,並指責這種行為有多麼的不恥和遭世人詬病。末了,又說,若太祖皇陵被盜,祖宗不得安生,北狄與南晏將會永久寧日,北狄舉全國之力也將復此大仇,哪怕戰至最后的一兵一卒,也寫要與南晏拼個你死我活。

    元祐唇角冷冷揚起。

    又不是沒有打過仗,如今說這些有何意義?

    更何況,趙樽還未找到,他如何能答應這事。

    “前朝都已覆蓋,喲,你們還敢自稱皇帝呢?”

    他略帶諷刺地挑了阿古一眼,“唰”的一聲撕毀了手書,在阿古和几個北狄人變色的目光瞪視下,笑吟吟地彎著唇,壞壞地繼續說,“回去告訴你們的皇帝……螻蟻勿要與雄獅爭鋒,北狄還是消停點過日子罷。自然,要打也並無不可,小爺我就在陰山等著。至于這個墳墓嘛……扒也得扒,不扒也得扒,管他是誰的?”

    元祐此人向來沒個正經,尤其此時說話的腔調極是氣人

    阿古腮幫一鼓,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你……豈有此理!”

    “我如何?什麼是理,什麼不是理?”元祐挑高俊朗的下巴,一雙鳳眼斜斜地睨著阿古,眸光流波間全是殺氣與怒氣。很明顯因了趙樽之事,他的心情陰郁得已然憋到了極點,正愁找不到人來發泄,脾氣又怎會好?

    “阿古,我還就告訴你,若不是小爺我心存仁義,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就憑你這又拍桌子又罵人的德性,小爺我立馬要你們血濺三尺,再也回不去你們的北狄狗窩!”

    “混蛋,欺人太甚!”

    說話的人不是阿古,而是先前一直侍立在他邊上的一個小個子黑臉侍衛。他圓瞪著一雙眼睛,像是氣到了極點,就要衝上前去與元祐理論。

    可還未出例,就被阿古拽住了手腕。

    他朝那個小侍衛遞了一個眼神儿。那小侍衛終是帶著惱恨退到了他的身后。阿古松了一口氣,放開手,抱拳朝元祐和座中的將校施了一禮。

    “南晏既然一意孤行,我等便先行告退了。只是,你南晏不仁,就怪不得我北狄不義。屆時,兩國興兵,生靈涂炭,誰勝誰負還未有定數……”

    “哎,可算嚇住我了!”

    元祐不冷不熱地嗤一聲,看著阿古的背影,又笑了。

    “我大晏堂堂天朝上國,也不是不講理的,你們若只是來拜祭,並無不可,喜歡怎麼跪怎麼跪,喜歡跪多久我們也不會理會。至于其他?陰山是我大晏的地盤,還輪不得你們說三道四。”

    阿古頓住腳步,沒有回頭,重重一哼,揚長而去。

    ……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沉悶潮熱的甬道里,來來去去已不知多少人。

    每挖開一個地方,夏初七都會衝上去看去喊。

    可每一次給她的都是失望。后來越挖挖深,她再想上前,東方青玄就不許她再靠近了,她只得等著那一處堅硬的石洞邊上,心急如焚。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送來了食物。

    將士們吃了東西,又接著挖掘,不停換著人的挖掘。

    第一批挖掘的人,都因百媚生離去了。只有夏初七一直不肯走。旁人吃,她就吃,旁人挖,她就看。整個人鎮定地蜷縮在一處,若不是火把光線下的面色太過蒼白,几乎看不出她有半點異樣。

    “仔細!甬道要塌——”

    突地,有人吼了一聲,人群開始后退。可他話音未落,只見頭頂一處土爍突地松動,一塊夾雜在土中的巨石因底部的松動,忽然失去平衡,帶著沙礫泥土當空栽歪下來。

    “咚”一聲,有人慘叫。

    只見那塊大石頭,砸在了一個人的腰上。

    一道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后,他當場暈了過去。

    “大都督!”有人厲聲喊,“不能再刨了,全是松土!”

    “對啊,大都督,若是晉王在下面,只怕如今也……”

    這人的聲音不大,可說出來的卻是大家的心里話。

    東方青玄神色一凜,抬了抬手,瞥向那個被砸暈的人,“將他抬下去。”說罷他鳳眸微微一斜,冷哼一聲,輕輕道,“即便只是一具屍身,也得給本座挖出來。不然,等回了京師,你我拿什麼給朝廷交代?不照樣掉腦袋?”

    這一唬,那些人紛紛噤了聲。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晉王是王爺,他是皇帝的儿子,就算他死了,就算只能找到一具屍体,就算他們為了一具屍体,必須犧牲掉無數人的性命,也不得不這般做。

    “大都督!”

    東方青玄話音剛落,外面突地又傳來一聲。

    “大都督,乙字號甬道發現一人。”

    乙字號甬道是緊挨著甲字號甬道往里挖入。

    可皇陵地底的機關復雜,雖說趙樽先前在這個地方與夏初七分開,雖說回光返照樓的位置確實是在這個地方,但誰也不敢保證,那設計陵墓的人,還有沒有后手,會不會把原本在這里的人,挪動到了旁邊的地方。

    這一回,夏初七搶在了東方青玄的前面問。

    “是不是殿下?”

    那個報信的兵卒搖了搖頭。

    夏初七心髒頓時收緊,失望地垂下了眸子,卻聽見他又說,“那人的樣子瞧著極是高大,但身上受傷極重,衣裳和臉都已瞧不清……我等無法辨認。”

    失望的心,又一次升起了希望。她精神一震,無力虛軟的雙腿頓時來了勁頭,几乎剎那,她就衝在了面前,要去認人。

    東方青玄挑了挑眉,使了一個眼神儿,讓如風扶了她上去。

    再一次回到地面,夏初七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是帶著無比激動的心情,跑入安置營帳的。

    那確實是一個人。

    一個被深埋在土里狼狽得不成人樣的人。

    他的身上和臉上都受了傷,血液凝固著泥土,面孔模糊不清,身上的衣裳破碎,顏色早已不可辨認。聽人說,他是從乙字號甬道塌陷的泥土里刨出來的。從位置上來看,與他們挖掘的“回光返照樓”極緊,很有可能就是晉王殿下。

    然而,夏初七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不是趙樽。

    他是甲一。

    他身上的傷勢極重,人已暈迷,奄奄一息。

    微微松開的手,一點點捏緊。夏初七的身子晃了晃,終是艱難的開口。

    “找老孫頭來,幫我。”

    ……

    經過她的全力搶救,几個時辰后,大亮的天色再一次暗沉下來時,已然陷入深度昏迷的甲一,終是活轉過來。他身上的傷口多不勝數,就連那一張英俊的臉上,也受傷極重,不知傷好后,會不會留下疤痕。

    “甲老板……”

    夏初七長松了一口氣,坐在床邊,看著他纏滿紗布的腦袋,聲音虛弱不堪。

    “你在下面,可有看見殿下?”

    甲一眼眶青紫浮腫,唇角青紫一片,面上有些變了形

    他努力的張了張嘴,可發出來的聲音卻極是微弱。

    “我……沒……”

    夏初七沒太聽清。蹙了一下眉頭,她低頭貼近了他,仔細看了看,發現他除了身上的傷勢之外,聲帶似是也有損傷。

    “甲一,你可以說話嗎?”

    甲一點了點頭,出口的聲音細若游絲。

    “我沒……見……殿下……”

    他吃力的吐出几個字,夏初七總算聽懂了。

    緊緊抿了一下唇角,她又干著嗓子追問,“那你從鴛鴦池跌落下去,可有見到一座回光返照樓?”

    甲一搖了搖頭,啞著嗓子道,“我……沒見……我掉入了水里……”

    心里一窒,夏初七念頭一轉,眼睛倏地一亮。

    “什麼樣的水里?”

    甲一張了張唇,聲音小得她几乎聽不見。

    夏初七不得不俯到了他的胸口,將耳朵貼近他的唇邊,這才聽見他道,“水很熱……發燙……我腦子……不太記清,水極深,我嗆了水,喉嚨……喊不出來……腳亦是觸不到底,水里有鐵鏈……是,有鐵鏈,我一直拽著鐵鏈,知覺極弱……后來……地動山搖……”

    說到這里,他潤了潤唇,像是想到了什麼,裹著紗布的腦袋偏了偏,目光看向了夏初七近在咫尺的臉。

    “我……我好像……聽見你與殿下……”

    說到此,甲一像是反應了過來什麼,閉上了嘴。

    “什麼?”

    夏初七冷著眸子,這時候,她已然認同趙樽是她的夫婿,自是顧不得羞澀,也顧不得甲一聽見的,是不是她與趙樽歡好的聲音,她只想確定一件事。

    “甲老板,你到底聽見什麼了?”

    她不避諱,迫不及待的追問。但瞄了一眼邊上的如風,甲一身軀僵硬了一下,低低道,“沒……聽太清……依稀有你們說話……我意識極弱……拽著鐵鏈想爬起……四周是石壁,爬不上……我想喊……也喊不出……”

    夏初七澀然地一抿唇,大概明白了。

    甲一從鴛鴦池掉落,沒有掉在回光返照樓上,而是直接掉入了沸水湖里,所以趙樽沒有見到他。也因為如此,他才能聽得見她與趙樽的聲音。但是湖底的藥性更濃,他的意識完全被百媚生控制,並不很清醒。

    想到他有可能聽見她與趙樽做的那些事,夏初七耳尖稍稍燙了燙,但卻來不及考慮這個,再次直入了重點。

    “沸水湖里,不是滾水,對不對?”

    甲一蹙眉,搖了搖頭,氣息極弱。

    “我不知,沸水湖……是何物?水是很熱,很燙……燙得人……好難受……”

    他身上的傷勢是孫正業幫著處理的,但夏初七也有經手,作為醫生,她自是瞧得明白,那些傷勢大多來自塌陷時的砸傷,絕對不是滾水的燙傷。

    甲一在沸水湖能活下來,證明水並非沸水。

    他都能堅持到現在,她不相信,趙十九會撐不住。

    喉嚨哽了哽,她輕快地扯了扯甲一的被子。

    “你先歇著,我回頭再來看你。”

    ……

    “回光返照樓”舊址上的挖掘還在繼續。

    雖然危險重重,雖然隨時會有飛沙走石,泥磚礫土,但人類的偉大之處就在于總能做出非常之事。此處,也再一次印證了人多力量大的道理,一層層堆積在沸水湖上的土礫和磚石終是一點點被扒開了,扒出來的泥土,又一筐筐運到了上面。

    慢慢的,終是挖到了底部。

    沸水湖也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

    在貼近石壁的一處,有一個土堆巨石堆壘的斜坡。

    如今挖掘的人,大多都集于這一斜坡處,再往里探入。

    但是,接近沸水湖,熏人的熱量越發濃烈,挖掘的進度再一次停了下來。湖中被填入的泥沙磚石不少,但除了沸水湖的水位升高之外,溫度似是沒有受到影響,在火把的光線下,百媚生的霧氣還在,熏蒸灼人的熱量扑面而來。

    “大都督!這是沸水,不能再繼續挖了……”

    一個兵卒站在壘起的土堆巨石上,試探性往被扒開的湖中探了探,只見那水面灼人,還一直冒著“咕嚕咕嚕”的熱氣,不由退了一步,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確實是沸水……”

    “不是!不是沸水……”

    夏初七從天梯石洞一出來,剛好聽見這話。

    心里一急,她搶步上前,拔高聲音。

    “這里面的水是燙,但不是沸水。”

    聽見她沙啞卻充滿了希望的聲音,東方青玄回過頭來,皺眉打量著她,一張妖冶俊美的臉孔上,凝滯著,略有復雜之色。

    “你怎的知道?”

    夏初七把甲一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當然,關于甲一聽見她與趙樽的“聲音”的那一段,她進行了一些處理,但根據她的述說,不論如何,至少可以確實,甲一當時就在這個湖水里面。他都沒有事,又怎會是沸水?

    “不能啊,這分明就是沸水。”

    看著仍在“咕嚕咕嚕”冒氣泡的沸水,沒有人相信她的話。此處接近地面已然熱得受不住,水里的溫度得有多高可想而知。更何況,如今這一塊空間都刨出來,根本就沒有人見到夏初七說的“回光返照樓”,更沒有人看見半塊她說的黃金,先前的信任感,自是又低了不少。

    人人都在拿懷疑的眼睛在看她。

    他們甚至都在想,從“回光返照樓”到“遍地的黃金”,根本就是她中了百媚生之后產生的臆想,本來就不曾存在過。甚至于,他們也在想,晉王殿下……也不是她臆想的。

    “不相信?我下去試一下。”

    夏初七說著,一咬牙,就要上前。

    “七小姐!”東方青玄攔住了她,“你不要命了。”

    看著冒著氣泡,熱氣驚人的水面,夏初七腦子里靈光一閃,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緊緊攥住了東方青玄的袖子,激動的低低吼道。

    “大都督,這個是油鍋,油鍋。”

    “什麼油鍋?”

    他吃驚不解,但夏初七來不及與他解釋那麼許多,只一邊快步走下斜坡,往沸水走去,一邊對緊緊跟隨的東方青玄說,“你可有見過江湖藝人往油鍋里面撈鑰匙的絕技表演?那都是哄人的。我估計這湖水底有硼砂這樣的物質,受熱會產生大量的氣泡,看上去像是水沸騰了……實則上水溫雖熱,卻遠遠沒有達到沸點。快,快下去撈人。”

    她說得極快,神經處于一種莫名的亢奮狀態。

    可東方青玄卻拽住她的手腕,不入她下去。

    而正在這時,耳邊突地傳來“啊”的一聲慘叫。

    一個原本站在石堆上觀望的兵卒,突然抱住腦袋,痛苦地大口呼吸著,身子一軟,就滾入底下的沸水里。

    有人在驚叫著喊他的名字。

    “是百媚生。”

    他是中了百媚生的毒,失去意識產生了幻覺這才失足跌下去的。可是,情況與夏初七想象的“油鍋原理”根本就不一樣,那個人在霧氣騰騰的沸水里喊著,掙扎几下,就撕心裂肺的叫喊了起來,他高高伸出的手,還有浮在外面的臉,被燙得通紅一片,雙目圓瞪的痛苦樣子,極是猙獰。

    到這個時候,說它不是沸水,不會有人再相信。

    “大都督,是沸水,是沸水。”

    “不……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夏初七喃喃一聲,升起的希望,瞬間跌入了谷底。她想不通,明明甲一在水里,他說水燙,但是他沒有事……證明那時不是沸水的,為什麼現在又會變成沸水?看著一片黑壓壓的,渾濁不堪的沸水湖,她站高高壘起的石塊上,終是抱著雙膝無力地跌坐了下來。

    先前强忍的情緒,崩塌一般傾泄而出。

    “趙十九,你在哪里?”

    她先是低低的喊,然后用力全盡嗚咽般吶喊。

    “趙十九,你聽不聽得見?你倒是說話呀。”

    她一吼,嘶啞的聲音,几近破碎。

    “趙十九,你這騙子,騙子!”

    他騙她小金老虎被盜,騙她簽下了賣身契,騙她做了他的奴婢,騙掉她所有的銀子,騙掉她的心,騙她的吻,騙她的身子,騙了她的一切一切之后,結果騙得她與他天人永隔……

    她低低哽咽著,卻沒有哭。

    可有的時候,哭不出來,比哭得慟動更加難受。

    人人都在憐憫地看著她,她卻沉陷在自己的思緒里,過了好一會儿,她才緩緩側過臉來,看著東方青玄。

    “他是一個騙子。”

    東方青玄眉梢微揚,“是,他是很會騙子。”

    “對,他就是一個大騙子。”

    她抿了抿唇,嘴唇顫抖几下,竟然笑出了聲來,“所以,我不能就這麼輕易饒了他。”

    “嗯?”

    看著東方青玄不解的樣子,她笑了。

    想她當初從清崗縣,追他到了京師。從京師,又追他到了盧龍塞。從盧龍塞,又追他到了漠北。從漠北,又追他到了陰山。這一路走來,她也已經追了他一路。

    難不成,她不能追他到閻王殿嗎?

    說罷,她縱身一躍,往沸水里跳去。

    可在鴛鴦池她已經有過一次這樣的作為了,東方青玄早就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又豈能再給她這樣的機會?几乎霎時,他一只手攔腰勒住了她。

    “你這個瘋子!要死也不是這般死法。”

    “東方青玄……放開我……我找他算賬去,我不能讓他這般欺負我……我不能便宜了他,我定要撕下他的肉……我要咬死他……”

    她有氣無力的吶喊著,像一個癲狂的野獸,臉上像被人扒了一層皮,滿臉通紅,樣子猙獰,目光卻空洞無物。明明在看他喊,可他卻沒有在她的眼睛里看見自己。

    一直堅持的信念沒有了,她綿軟得像一團棉花。

    眼前是黑的,耳朵“嗡嗡”直響。

    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沒有了趙十九,眼前縱有千万人,于她而言,亦是無物。

    心力不濟地掙扎著,她眼前倏地一黑。

    看著她軟倒在懷里,東方青玄抿緊了唇,緊緊攬在她的腰上,大喊了一聲“如風”,樣子凄厲到了極點,那一張美艷如花的臉孔上,神色也是說不出來的扭曲。

    他左手垂著,右手緊緊勒住她。

    試了几下,連將把攔腰抱起來,都做不到。

    看著如風默默地抱著他上去,東方青玄汗濕的額頭滴下滾滾的熱汗,回頭再看了一眼冒著熱氣的湖面,他終是淡然了下來,輕輕一笑,吩咐眾人。

    “想辦法撈,無論如何,也要把晉王屍体打撈出來。”

    ……

    ……

    夏初七被安置在趙樽原先的營帳里。

    東方青玄交代了孫正業和鄭二寶照看,自己又去看望了一下受傷昏迷的夏廷德。接著,他在大帳里他見到了元祐。兩人相對而坐,心思各異,片刻都沒有開口。

    凝重的氣氛,讓空間里的氣壓極低。

    終究,還有元祐先開口。

    “她怎樣了?”

    “老孫頭說,沒有大礙,只是太過虛弱,休息几日便會好。”

    他說得云淡風輕,可元祐卻是苦笑。

    這又豈是休息几日就能好的?

    接下來,又是一陣久久的沉默。

    先前,元祐怎樣看東方青玄,怎樣不順眼。但這几日看著他對趙樽的營救,還有對夏初七的照顧,不可謂不盡心,屬實挑不出一絲毛病來,他的看法又稍稍有了一些改觀。

    “不枉你與天祿相交一場。”

    東方青玄有鳳眸微眯,不置可否地笑。

    “小公爺不必抬舉我。本座如今做的,只是盡職責與本分。如今,咱們還是應想好,該如何向朝廷報喪。”

    元祐唇角抿緊,目光涼透,卻沒有回答。

    事到如今,他的心里也有了底……經過這一番浩劫,掉入那沸水之中,又過了這几日,怎的還可能有活路?看了東方青玄一眼,他點了點頭。

    “是該報喪了。”

    頓了頓,他又說了與阿古見面的事情。

    “這一次,北狄韃子的態度極是强硬。”

    東方青玄聽完,輕輕一笑,手指疲乏的撐著額頭,“換了誰家老祖宗的墳被刨了,也都得上火……看來,他們不肯善罷甘休了。”

    輕嘆一聲,元祐冷笑,像是無所謂。

    “不善罷又如何?我們還怕他們不成?”

    東方青玄望向帳內的火盆,火光映著的臉上,帶著一絲涼薄的笑,“右將軍,此戰歷時一年有余,勞民傷財且不說,上次陛下從京師給晉王的手諭里,已有退兵之意。想來,聖旨很快就會到達陰山。到時候,北伐軍都得撤兵了。所以,我們得抓緊時間找到晉王,最好不要因皇陵之事再與北狄興兵,這件事……說來,是大晏理虧。”

    “理虧?”

    元祐眼睛赤紅,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狗娘養的……”

    東方青玄挑了挑眉,然后笑了。

    “罵誰?”

    元祐一咬牙,橫眼過去,“罵你。”說罷,他也不管東方青玄的表情如何,哼一聲就站了起來。

    “懶得與你說話,我看看我妹子去。”

    “嗯”一聲,東方青玄並未說話,但元祐抬步走在前面,他隨后亦是跟了上去,往趙樽的大帳走去。元祐猛地停了下來,轉過頭,目光涼涔涔地盯著他。

    “你干嗎跟著我?”

    東方青玄唇角一牽,仍是帶笑。

    “本座自是找孫太醫換藥。”

    元祐瞥了一眼他左手腕上厚厚的紗布,丹鳳眼微微一眯,終是把心底的郁氣咽了回去,但該提醒他的話,也沒有忘記。

    “東方大人,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天祿雖然是不在了,但是我妹子,你也不要肖想……哼,不要以為小爺我看不出來你那點儿黃鼠狼之心。”

    就像沒有聽出他的諷刺,東方青玄也不生氣,只是淺淺一笑,一眨不眨地看著元祐,聲色俱柔,可字字如刺。

    “右將軍似是忘了,她並非你的血親妹妹。”

    “那又如何?”元祐挑高了眉梢。

    東方青玄看著他,唇角揚了起來。

    兩個同樣英俊的男人,目光就那麼交彙在一處。

    久久,才聽得東方青玄嘲弄一笑。

    “本座有什麼心思,右將軍未必沒有?”

    “你……你他娘的胡說八道!”

    看著他頓時漲紅一片的臉,東方青玄輕哼一聲,拂袖走在了前面,只留下一句。

    “右將軍,本座只是監軍,並非軍中主帥,如今晉王殿下不在,北狄軍明向不向,還得你多費些心思才好。”

    ……

    夏初七這一覺睡得有些久。

    整整三天時間,一直昏昏沉沉,未曾蘇醒。

    經過八室,又經回光返照樓的三日,她原本羸弱的身子,經此一激,已然支撐不住。這三日里,她一直在發燒,孫正業心急火燎的開了無數的方子,嘴角上火,起了好几個大瘡。鄭二寶亦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旁邊盡心侍候著,聲淚俱下的樣子,看得東方青玄直蹙眉頭。

    “你們都下去罷。”

    “是,大都督。”率先回答的他的,是兩個臨時過來照看夏初七的舞伎。因她們是女人,為她換衣擦身都方便得多,這才被東方青玄特地弄來的。

    可她二人聽話的下去了,孫正業看了東方青玄一眼,人卻沒有離開。另一個鄭二寶亦然,他維護趙樽的心思比孫正業更重,擠了擠紅腫的眼睛,他好不容易才稀開一條縫,破著的尖嗓子,粗嘎了不少。比之往常,更是難聽。

    “大都督,楚小郎是我家主子爺的人,奴才自會侍候。”

    看他一臉防賊的心思,東方青玄捏了捏眉頭,妖妖嬈嬈的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輕柔地笑問:“可如今你們家主子爺不在了,她若醒過來,一意求死……”略略停頓,他的視線從孫正業的臉上,又轉到鄭二寶的臉上。

    “你們誰能攔得住?是你,還是你?”

    孫正業與鄭二寶對視一眼,被他噎住了。

    楚七的性格多麼剛烈,他們都曉得。就她那個性子,若是醒轉,極有可能會隨了趙樽去的,他們確實也攔不住。

    孫正業是個老夫子,嘆了一聲,紅著老臉退了下去。

    可鄭二寶卻是一個硬脾氣的太監,跟隨趙樽日久,這兩日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若不是因為楚七還在,他自己都隨趙樽去了,哪里還會怕由東方青玄?

    他雙手垂立,目不斜視,卻不肯離去。

    “奴才就在這守著,哪也不去。”

    說到此,他眼窩一熱,又哽咽了聲音。

    “不然,我家主子爺回來,一定得怪罪奴才……”

    見他這般,東方青玄也不理會他,讓他端了水來,替夏初七敷額,自己則出了門口,向如風交代几句防務,然后才轉回來來,合上門,精疲力竭地坐在了離床不遠的椅子上。

    “二寶公公,你守了這些日子都沒有合眼,去歇一下罷?”

    他好脾氣地說著,實在是真心的勸慰,可鄭二寶紅著的眼睛看他,就像在看一匹居心不良的狼,態度恭敬,聲音卻是不肯示弱。

    “多謝大都督為奴才掛心。可奴才侍候主子慣了,一日不侍候,就渾身不舒坦……我家爺不在,奴才更得好好侍候我家王妃。”

    東方青玄看他這牛性子,垂下了眼皮。

    “隨你。”

    燈火氤氳,空氣里彌漫的藥味極濃。

    床上的夏初七換了一身月白色的干爽衣裳,看上去臉蛋儿更白,下巴尖瘦如削,不知昏迷中想到了什麼,她雙眉緊緊蹙在一起,雙手緊揪被子,像是沉浸在極大的痛苦中,嘴唇一直在發顫。

    “趙十九……”

    高燒昏迷中的她,囈語了一聲。

    像是咕濃,像在吶喊,又像是在掙扎,聽不太真切,但東方青玄卻知,她一定在喊趙樽。瞥過頭,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撐著額頭,面上情緒極是復雜。

    “趙十九……趙十九……”

    她像是做了噩夢,聲音如同嗚咽,像在哭泣,身子扭曲著掙扎起來。東方青玄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垂著腦袋已然睡過去的鄭二寶,慢慢起身走過去,坐在床沿,替她掖了一下被子。

    “好好睡一覺。”

    “爺……你……還在……”

    她嘴角哆嗦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緊緊的,她像抓著救命的浮木,手在顫,身子也顫抖起來。

    “不要……爺……不要離開我……”

    大概是發高燒的緣故,她神智不太清明,掌心一片濕濡,力道卻極大。東方青玄手指微微一抽,想要收回來,可她又整個人的扼住他,帶著緊張,害怕,根本就不松開,緊得他手心也汗濕了一片。

    遲疑地著看她,他終是不再抽手,只安撫地回握住她,一動也不動地看著,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他才諷刺地冷笑一聲。

    “你這個人,當初為了趙綿澤要死要活,為了他,還說什麼寧願舍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壽命。那時,你是多想他能贏過趙樽。如今,你為了趙樽,也要死要活。可這一回,你不僅要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壽命,你這是寧願把命也一並搭給他。”

    他低低說著,臉上情緒不明,略帶著一點嘲弄。

    “輕賤生命的人,可恨!本座極是厭惡。”

    說罷,他又轉頭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放開手。

    帳內的燈火忽閃忽閃,入夜的天,越來越冷。

    他斜斜地靠在了榻邊,相握的掌心傳來的熱度緩緩地涌入他的心間里,帶出他臉上一陣澀意。不知過了多久,他嘆了一口氣,終是閉上了眼睛。

    可是,他卻無法用另外一只手來替自己拉一條薄被蓋上。

    ……

    寒風席卷了陰山。

    在這片蒼茫大地上,處處可見大晏軍的身影。

    夏初七艱難地跋涉著,覺得前方的路,實在太漫長。而這似乎永遠也不會天亮的夜黑,也實在太過漆黑。幸而,趙十九一直握著她的手,不管白雪紛飛,還是寒風大作。他們二人在錫林郭勒草原上騎馬,大鳥的馬腦袋上,立著大馬和小馬,惹得大鳥甩著響鼻生氣,像是咆哮這樣不公的對待。

    她嘻嘻哈哈的笑著,將身子依偎著他。

    “趙十九,你欠我多少銀子了?”

    “爺的人都是你的。”

    “我不要人,我就要錢。”

    “傻瓜,爺比錢貴重。”

    “哈,你臉皮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厚了?”

    “姑娘,這都是跟你學的。”

    她生氣地嘟著嘴巴,緊了緊他的手,剛想要開罵,手腕卻被他緊緊地反握住。她一驚,原本漆黑的天空,突然亮堂了起來,刺耳的白光緊張得她哆嗦一下,微微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她熟悉的營帳……

    不久前,她才與趙樽在這床上鬧騰。

    可如今,卻有一種不知今夕何年的感覺。

    “趙十九……?”

    “你醒了?”

    東方青玄極不耐煩地抽回了手,看著她轉頭時,突然涼下來的臉,唇角一挑,几不可見地捻了捻涼卻的指尖,懶洋洋地擰動一下酸痛的脖子,輕輕一笑。

    “七小姐,晉王殿下到底欠了你多少銀子?這人都不在了,你還在念叨?”

    “東方青玄……”

    夏初七啞著聲音喊他,她不喜歡聽“他人不在了”這句話,可終究身子無力,即使是想罵人,也聲息微弱。

    “有進展嗎?他……找到了嗎?”

    “他?你是想說他的屍体?”

    看著她頓時煞白的臉,東方青玄仍是淺笑著,非得把每一個出口的字都磨成一片片鋒利的刀尖,向她的心窩子里戳去,“七小姐,那一處接近火山口,全是沸水,水又極深,湖面還寬,沉入的沙礫也多,有不少將士都受了傷,撈屍更是沒那般快。”

    又是一句“撈屍”,讓夏初七的心縮成了一團。

    咽了咽口水,她眼巴巴的看著他,“為什麼非要這般殘忍?”

    “這就叫殘忍?呵,本座是為了讓你認識實事。”東方青玄立在床邊,一襲紅袍火一樣的鮮艷,頎長的脊背風姿如舊,鳳眸微眯著,迎向她紅得兔子一般的眼睛,臉上的笑容,牽出一抹極為柔媚的光芒。

    “怎的?還想隨了他一起去?”

    夏初七看著他,動了動嘴皮,沒有反駁。

    “大都督,你無須這般諷刺我。為人殉情在你看來,可能極是可笑。但于我而言,死不死,並不可怕。只怕人活著,魂沒了。這樣的人,和行屍走肉又有何差別?”

    輕“哦”一聲,東方青玄挑了挑眉。

    “決定了?”

    遲疑一下,她突然說,“我先前有些衝動。”

    這句話,她回答得風馬牛不相及。

    “想明白了?”東方青玄微微抿唇。

    夏初七目光淡淡的,明明看著他,卻像在自言自語,“我不該那般求死。不論怎樣,我也得先找到他,這樣才好與他葬在一處……”

    “七小姐。”

    東方青玄面色涼了涼,那一剎的寒氣,几乎是當頭罩向了她,可聲音,卻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柔媚笑意,“你只顧著去找他追討欠債,你有沒有想過,你還欠了別人的債,需要還清?”

    “我欠了誰?”

    夏初七微微一愕,可東方青玄卻沒有回答,只是好看的眸子,帶著絢爛的笑意盯著她,一瞬不瞬地盯著,然后,他輕輕抬起左手,那個他原本不想展示在她面前的左手,神色輕松的將上面纏繞的紗布,一圈一圈地退開……

    “東方青玄,你的手?”

    夏初七低低驚呼,聲音喑啞,喉嚨像被噎住。

    只見,他美得令她無數次嫉妒的一只左手,齊腕沒有了。還沒有愈合的傷口,模糊了一片的血肉,能見到白慘慘的骨頭……與他絕美無雙傾國風華的容色相映襯,這一道傷口,無疑成了世間最殘忍的一種摧毀。

    這樣一個完美的男人,卻斷了手……

    一場巨變,死了趙樽,殘了東方青玄,可她為什麼活著?

    “無礙,人有缺憾,才是完美。”

    他輕松地說笑著,看著她深陷的雙眼,還有傻愣住的小臉儿,又慢條斯理地將紗布纏繞上去,莞爾一笑。

    “你在一心求死之前,是否可以把我的手治好?”

    “……”她還在發愣。

    “這個要求,不過分罷?”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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