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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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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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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6:13 |只看該作者
第149章 亂!太亂!真的好亂!

    漠北的夜空,高遠蒼涼,寒風呼嘯。

    一望無垠的雪原上,反射著淡淡銀白的光芒。

    阿巴嘎的城里仍是那麼冷,可氈帳里火炭卻極是溫暖。夏初七和甲一在這天晚上得到了最好的招待。烏仁瀟瀟陪著他們,矮几上放著馬奶酒、烤羊肉、手扒肉,還有漠北極是難得的果品,滋味很是美好,氣氛也很輕松。烏仁瀟瀟談笑風生,有美麗姑娘的拉著馬頭琴,優秀悅耳的草原音樂,蕩漾在空間里。

    但不時看著帳外漆黑的天空,夏初七卻在音樂聲中惆悵起來。她想到了前去陰山的趙樽,一顆心,早已飛過千里茫茫的雪原,飛往了陰山。

    喝了一口馬奶酒,她向烏仁瀟瀟眨了眨眼。

    “美麗的公主,我出去走走。”

    阿巴嘎城,沉醉在夜色里。

    今日太子殿下大喜,眾將士都有賞賜夜宴。

    在一片歡天喜地里,夏初七慢慢踱著步,走向了李邈的房間。

    她先前已與哈薩爾長談了半個時辰,如今諸事已了,決定明日不等天亮就出發回錫林郭勒。她與哈薩爾久別重逢,自然會有許多話說,明早就不去打擾李邈了。

    沿路她遇見了眾多穿著整齊的鎧甲的北狄兵卒,他們都知道她是太子殿下尊貴的客人,紛紛衝她友好的打招呼,說著她聽不懂的吉祥話。可夏初七看著他們,不由就想與大晏與北狄連年不斷的戰爭,再望天空時,一輪彎月都似乎變了顏色。

    “要是沒有戰爭,世界會不會更美好?”她說。

    “會。”

    不必回頭,她知道甲一跟著她。

    “要是沒有這樣多的瑣碎事情,該有多好。”

    “對。”

    知道他是一個復讀機,夏初七也不期望從他嘴中聽到什麼實質性的意見,嘆了一口氣。但此時此刻,她思念趙樽的心情,在馬奶酒和蒙族音樂的催化之下,越發不能按捺,仿佛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燃燒,燒得她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飛到他的身邊。

    ……

    ……

    北狄文明受漢化的影響極其嚴重,阿巴嘎這座城市除了蒙族傳統的氈帳建筑之外,還有漢式的亭台樓閣。李邈居住的房間,便是漢式的建筑格局。

    房間里,甚至還飄著淡淡的熏香。

    茫茫然睜開眼,她不知身在何處。

    “你醒了?”

    熟悉的聲音入耳,她微微一驚。

    轉過頭來,她看著眼前男人的笑容,恍惚間,竟像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時光荏苒,他還是那個穹窿山上的小和尚,是那個陪著她仗劍天涯尋找爹娘的沙漠哥哥,笑容仍是那樣的溫暖。

    “你怎會在這?”

    一個長長的夢境醒來,她有些迷糊,吃驚的看著他。

    他低下頭,握住她的手,眸如點漆般晶亮。

    “怕你擔不了水,來幫你。”

    李邈眼眶一熱,看著他發呆,已然回過味儿來,前塵種種悉數入腦。他卻强撐著受傷的身子,將她扶起來靠在床頭,拿過溫在旁邊的水,遞到她的唇邊。

    “表妹說,你醒來要多喝水。”

    表妹?看著他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樣子,李邈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愣愣的看著他,張開嘴喝了一口。而她肯喝他喂的水,他卻是咧齒一笑。

    這一笑不是北狄那個殺神哈薩爾。

    好像他仍然只是她的沙漠哥哥。她一直沒有說話,他眼巴巴看著她把一盅水喝光,然后才問她。

    “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她搖了搖頭,想要支撐起床,但身上莫名的沒有力氣,整個人就像被抽走了精神一樣,燭火的火舌溫柔地舔舐著她的臉,仍是沒有為她帶了來點血色。

    “邈儿,恨我嗎?”

    他知道這個時候不適合多說什麼,但他們已經三年沒有好好說過話,如今的李邈不再是當初的李邈,她的心思變得深沉,曾經與他同吃同眠的痕跡被時光抹去了。她身上淡然的,冷漠的,安靜的陌生氣息,讓他有些無所適從,有些害怕。所以,從把她帶回來開始,他就寸步不離地守著她,除了入廁和與夏初七“商談”,誰也喊不走他,甚至他都顧不得自己也是一個剛從死亡邊緣活過來的“木乃伊”,一身的繃帶顯得那樣的滑稽。

    但一個恨字,對李邈來說太沉重。

    阿七說,有心才會恨,無心則不恨。

    她想說不恨,卻分明感覺到心髒像被針扎般抽痛了一下。

    看著面前俊美溫和卻憔悴的臉,李邈艱澀的開口。

    “為什麼不讓我離開?”

    哈薩爾深陷的眼窩浮著一種青灰色,動了好几次嘴皮,才澀然地開口。聲音低了又低,生怕一個呼吸太重,把她吹走,“邈儿,你知道,我强迫不了你。但我希望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實現照顧你的承諾。”

    “你也知道的,今時不同往日。”

    李邈情緒皆無,但好歹給了他說話的機會。哈薩爾猶豫一下,握住她的手越來越緊。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無異是對彼此未來的一場賭博。他輸不起。

    “邈儿,我想我欠你一個交代,一個三年前就該有的交代。”

    李邈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麼,渾身一僵。

    “你不必說了,過去了就過去了。”

    哈薩爾看著她臉上明明滅滅的痛色,喉結滑動著,好久都沒有說話,只是重重低下頭,看著她手上的老繭,看著她比三年前憔悴不少的容顏,想到她如今也不過才十九歲的年紀,卻承擔了那樣多的苦難與折磨,他終是慢慢抬頭。

    “你應當知道的。不論如何,我都得告訴你。”

    這一次,李邈沒有反對。

    她別開了頭,把快要涌出眼眶的淚硬生生逼了回去,不想用這面孔對著他。良久,她平靜下來,才聽他慢慢出聲。

    “三年前那個晚上,在汝寧的客棧,吃過晚膳我就出去了,我告訴你說,我先去聯絡我的家人。”

    說到這里,他掰過她的臉來,正對著他。

    “邈儿,那個時候我就應當告訴你所有的真相,告訴你我的身份的。一開始我並非有意隱瞞,而是我原就不想再回北狄,我只是沙漠,不是哈薩爾。但后來你家發生變故,改變了我的計划。”

    “你要為你家人報仇,但你的仇人是整個南晏朝廷。我不願意我心愛的姑娘痛苦,但如果我只是沙漠,一個普通男人,我承認辦不到。所以,我必須重新成為哈薩爾,必須掌握北狄的大權,我們才有機會。我原是想等到了北狄再告訴你,可我沒有等到那個機會……”

    “那晚,我出去聯絡的不是我的家人,而是我的舊部。我母妃的娘家在北狄朝廷很有權勢,但因我先前不熱衷權利,一直與他們鮮有聯絡。那天出去時,我除了順利聯系到舊部外,還碰見了我的六哥巴根,他忌憚我回北狄,與我爭吵起來,差點動手,我與他不歡而散。回到客棧時,我心情煩躁,店小二上來說有新進的酒水,問我想不想喝兩杯。我想著你已經入睡,便不想吵你,讓小二來了兩壺酒……”

    李邈沉默地看著他。

    到了關鍵的時候,他面色難堪,她冷冷相望。

    屋子里,登時彌漫出一股子濃濃的蒼涼。

    似乎過了良久,他才找回他的聲音。

    “邈儿,你知我酒量一向不好。那晚,我喝了不到一壺就醉了,比往常任何時候都醉得厲害,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然后小二過來扶我上樓,我一直記得我進的是你的房間,可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

    停頓一下,他喉結滑動好几次,聲音有些哽咽,“卻發現我竟是睡在李嬌的床上。我看見了床上的血跡,她身上也有痕跡……我當時整個人都傻掉了,我匆匆跑了出去,跳入了汝寧的河里。”

    “我想,若是我淹死了,也就不必再向你交代了。但我沒有淹死,我舍不得離開你,舍不得與你那些美好,回來我在客棧門口遇到李嬌,她讓我放心,她說永遠不會告訴你。我那時鬼迷心竅,心存僥幸,始終不敢向你開口,我知道你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我若出口,上天給我的結局只有一個,失去你,我承擔不起這樣的后果。”

    李邈目光浮淚,不曾吭聲。

    哈薩爾看著她的臉,突然捧著頭,痛苦的說,“從此之后,我再沒沾過一滴酒。但我不知你墜崖身亡是李嬌造成的。我派了很多人去山崖下尋找,卻只找到你的一只鞋子,他們說你被野獸叼走了,我不信,卻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李邈嘴唇干澀,淡淡開口,“所以你順理成章,與李嬌在一起了?”

    “不!”哈薩爾語氣極沉,“你不在了,我雖不愛她,但……那時想,我是個男人,始終對她有責任。這個責任不僅因為我輕薄了她,在我看來,最重要的是,她是你唯一的妹妹。邈儿,我照顧她的原因,最重要是這個,你信嗎?”

    “我信。”

    李邈眼睛紅紅的,苦笑。

    “真的?”哈薩爾目露驚喜,不敢置信。

    “可那又如何?錯過了也是錯過了。我們只能怪命運不濟,陰差陽錯。做了就是做了,她是你的侍妾,更是北狄人人皆知的事情,這些時光都不可改寫。”李邈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看他,這樣久以來,第一次認真喊了他的名字,“沙漠,我怨過你,也恨過你,可慢慢也就淡了。得失隨命,你也放下過往吧。”

    “邈儿!”哈薩爾目光一陰,加重了聲音,“我即便酒量不佳,也不至于會醉得不省人事,甚至做了那種事情,都完全沒有印象。那時我並沒有懷疑過李嬌,只因我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大的膽量,我一直以為是我六哥巴根買通了店小二,故意陷害于我。但是現在……我想,那酒,定然與她有關系。”

    他看著她,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狠,也極冷靜。

    “沙漠……”

    李邈心里狠狠一痛,呆呆看著他。有些真相,真的經不住剝開。

    一剝開,里面全是腐爛的親情,血肉模糊。

    “邈儿。”哈薩爾握緊她的手,雙目猩紅一片,胸口氣伏加聲,就連聲音也變得急促,“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就算我犯了錯,也罪不至死。這些年,你不知我是怎樣過來的。你不在了,我恨不得陪你去,但你家的仇沒報,你的妹妹也沒有人管,我告訴自己,我不能倒下,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攻入南晏京師,我要替你報仇,可誰想到,世上竟會有一個趙樽……”

    見她眸色變暗,哈薩爾終是又回到了主題上,“我發誓,除了汝寧客棧那一次,我再沒與李嬌有過半分親熱,我待她好,只是因為你的照顧,實際上我一直不喜她……你信我,好不好?”

    說到最后,他聲音越說越小,近乎哀求。

    她仍是沒有回答,他慢慢的從掏出懷里兩個半塊鴛鴦玉佩來,將玉佩合在一處,接縫上一個象征愛情的“緣”字。他將它完整地放在李邈的手心里,合攏。

    “我們曾經起過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生,過去的事,是我對不住你。邈儿,從今爾后,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你放心,你不會逼你做任何不願意的事。即使你不肯接受我,只要肯呆在我的身邊,讓我照顧你,彌補我的過失,我就滿足了。”

    他俊朗的面上,全是痛色,極是讓人心疼。

    李邈看著他,几次張開嘴,似是想說點什麼,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然后哈薩爾緊緊的,抱住了她,閉上了眼睛。她身上的味道,不再熟悉,這不要緊。她性子的冷漠,也不再熟悉,這也不要緊。只要能抱住她,他的心都是踏實的,是這三年來,從未有過的踏實。

    “走了,再看下去,就是限制級了。”

    窗外,夏初七從捅開的窗戶紙前縮回腦袋,瞥了一眼木然而立的甲一,輕輕說完,“噓”一聲,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步入了風雪飄飛的院子,才身心愉快的背著手,輕哈一聲,笑了。

    “甲老板,做好事的滋味好不好?”

    “好。”

    “剩下來的事,就靠他們自己了,這世間,唯獨不能幫忙的就是感情。”

    “是。可她沒有被你采血,為何那般虛弱,說暈倒就暈倒?還一病不起了?”

    這是甲一難得向她提問,夏初七嘿嘿一樂,很慎重地看著他,“我是誰啊?我不是神醫轉世的小諸葛嗎?我讓誰倒,她敢不倒?你沒有聽說過嗎?女人在虛弱生病的時候,最需要男人的照顧,在這個時候呢,男人的体貼也最容易入她的心。”

    甲一古怪的看著她,“不向她辭行了?”

    夏初七搖頭,“明儿哈薩爾會告訴她。我覺得哈薩爾這人還是值得我表姐托付終身的。關鍵是,我表姐是一個死心眼儿,若是她不跟了哈薩爾,估計這輩子也嫁不了男人。能促成一樁姻緣,那也是我積德行善是不是?”

    “不僅是他人好吧?”

    甲一今晚的話很多,在她的錯愕里,他略帶促狹的目光看向她,“關鍵是你該要的東西,到手了。另外還從他的手上得到不少好處,這才把你表姐賣給他了。”

    夏初七臉都不紅,理直氣壯的翻了個白眼儿。

    “我是這樣的人嗎?”

    甲一再次發揮了他嚴肅的風格,點頭,“是。”

    “信不信我揍你?”

    她說著舉起了拳頭,甲一很冷靜地告訴她。

    “你揍不了我。”

    夏初七蹙起眉頭,快被氣死了。趙十九啊趙十九,你誠心整我吧?怎會派了這樣一個油鹽不進的家伙來與我寸步不離?

    想到這里,她艱難的咽了咽唾沫,莞爾一笑,“是啊。我揍不過你,可是甲老板,正因為此,我更加好奇了,你說你這樣的睿智,這樣的俊朗,這樣的厲害,怎會就跟了趙十九做暗衛?”

    甲一微微一怔,回答,“是啊。我這樣睿智,這樣俊朗,這樣厲害,怎會就跟了趙十九做暗衛?”

    遇到這樣的機器人,夏初七徹底服氣了。

    扭頭,她瞄了一眼背后亮著燭火的房屋,低低一笑。

    “走,瞧瞧冤家去。”

    ……

    ……

    李嬌從阿巴嘎郊外被胡和魯帶回來,就關押在城里,夏初七臨別前,想去關照一下這個俏冤家,順便問她一點儿事情。

    阿巴嘎有北狄駐軍,卻無專門的監獄。

    如今李嬌就被關押在北院的一個馬棚里。認真說起來,這個馬棚比夏初七在大晏京師待過的天牢相比,待遇差了許多,她還沒有走近,便聞到里頭傳來一股子馬糞的味道,極是刺鼻。

    若不是找她有事,她真不願再踏入一步。

    她來前與哈薩爾的侍從胡和魯說了一聲,胡和魯親自帶他們進去的。里面漆黑一片,黑壓壓的光線里,只能依稀看見一個黑乎乎地人影儿蜷縮在角落里。

    胡和魯捂了捂鼻子,把手上的油燈遞給了夏初七。

    “我在外面等著。”

    這是一個懂事的人,知道避諱。

    夏初七暗贊一聲,卻低低喊住他,“她身上的箭傷包扎過了嗎?”

    胡和魯搖了搖頭。可他不知她來的意圖,回答得極是保守,“沒有得到太子殿下的命令,我們不敢給她包扎。不過,烏仁公主那一箭沒有射中要害,側夫人她命不該絕,死不了。”

    夏初七聽完,猛地一下拎起手上油燈,直接照到他的臉。

    “朋友,好心提醒你,她不是太子的侍妾,側夫人這尊稱還是免了吧。你這句話,要是在你們太子殿下面前說起,腦袋怎麼掉的都不知道。”

    胡和魯被她嚇了一跳,了解她是與李嬌有怨了,趕緊搖頭,“嘿嘿,我們說習慣了,下次不敢再說。”

    “咯咯咯!夏楚,你個小賤人,你來啊,你來殺了我啊。”

    馬棚里突兀地傳來一陣怪異的笑聲,像是李嬌發出來的,但卻嘶啞得不成樣子。大概是她聽出夏初七的聲音了,接著就是好一陣吃力的謾罵。

    胡和魯癟了癟嘴,告訴夏初七,“這賤人從關入馬棚就開始罵了,先前几個兄弟聽不下去,進去收拾了她一頓,乖順了一會,這又罵上了。”

    從側夫人到賤人,真是個利索人。

    夏初七衝他一笑,“沒事了,你先下去吧。”

    胡和魯點頭下去了,夏初七把油燈交給甲一。

    甲一老實的拎著油燈,由著她抱著雙臂,看上去像是擺酷,實則是避免踩到馬糞的慢悠悠走了進去。別說,地上“馬地雷”很多,不踩到極有難度,等她好不容易才角落里看見李嬌的時候,發現這位几個時辰前還光彩奪目的女人,如今正蓬頭垢面的蜷縮在稻草上,身子貼著牆,頭上是草,身上也是草,渾身上下都是血腥味儿與馬糞的混合,極是難聞。

    她捂著鼻子,低低哼一聲,“臭嗎?”

    甲一回應,“臭。”

    她回頭看他,“那你去外面等我。”

    甲一搖頭,“不行。”

    “……”

    如非必要,夏初七要問李嬌的話,她真的不想讓另外的人聽見。但甲一這塊牛皮糖是怎樣也扯不開的,他已經聽去了她與哈薩爾的秘密,這個看來也例外不了。她默了默,還是無奈地嘆口氣。

    “嬌表姐。”

    夏初七喊了李嬌一聲,蹲下身來。

    “想不想我替你包扎傷口?”

    “我呸!”李嬌呸了她一口,捂著受傷的右肩膀,滿目都是怒意,“你若有這等好心,我怎會在這里?夏楚,你這個小賤人,你陷害我,你一定會遭天打雷劈的。”

    夏初七笑吟吟的看著她,“嬌表姐,不要這樣生分嘛?”

    李嬌陰冷冷地看著她,抬起了頭來。

    “你敢拿我怎樣?”

    夏初七笑了,“你如今敢這般有恃無恐,不就是仗著我表姐她不會殺你嗎?”

    說罷見李嬌面色一變,她又是一笑,“不過你恐怕要失望了。我來的時候見過她了,她與沙漠哥哥感情好得很,她不想見你,今生今世也不想。她更沒有為你求情,一個字也沒有。嬌表姐,你說說,她若不肯為你求情,沙漠他會怎樣待你?你要殺的,是他最愛的女人,寧願用生命去保護的女人。”

    她每一個形容詞,每一個稱呼都用得毒。

    一字一字,就像在往李嬌的傷口上撒鹽。

    當然,笑著往別人的傷口上撒鹽,這招儿最毒,最讓對手痛苦。這也是她從東方大都督那里學來的。

    果然,李嬌呼吸急促起來。

    “你騙人,我姐姐不會不管我的。”

    “哈,你不信我?不如賭一把?相信我,我若走了,你就沒救了。”

    李嬌不相信夏初七,可卻不敢不相信她說的話。

    姐姐確實沒有為她求情。當她第二次舉起殺刀的時候,她就從姐姐的眼睛里看見了絕望和失望。她不會再為她求情了,若她要幫她,在她拍馬要離去之前,就該求情了。

    至于哈薩爾……

    她跟了那個男人几年,怎會不了解他的性子?

    他一輩子的溫柔與寵愛都給了李邈,除了她之外,即便對他的親生妹妹烏仁瀟瀟,也不見得有多熱情,除了在李邈面前像個人,他平常都像一只毒蠍子,血都是冷的。

    他不會放過她,一定不會。

    到如今,她不怕死了,只怕不死,受盡折磨。

    她看著夏初七,爬起來,跪了下去,顧不得地上髒,連連磕頭。

    “表妹,你救救我吧,看在我倆小時候一起玩耍過的份上,看著我小時候照顧過你的份上,你救救我,我爹他很痛我的,我爹是你的親舅舅呀,你娘她也極是疼我。表妹,你救救我。”

    夏初七目光涼了涼,“我有條件。”

    李嬌一愣,痛苦的捂著肩,苦笑,“我能給你的都給了,我再無旁的東西可以交換,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夏初七面色嚴肅,語氣極冷。

    “你只需要回答我兩個問題。”

    李嬌狠狠點頭,“你說,我都告訴你。”

    “第一個問題,當年魏國公府的案子,到底是怎樣的?”

    她如今獲得的夏楚記憶,東拼西湊,很不完整,而李邈也並非當年事件的親歷者,很多事情都是道聽途說來的。可李嬌不同,李嬌當時就在京師,而且已經十四歲,她肯定能知道一些別的什麼。

    聽得她問這個,李嬌像是松了一口氣。

    “表妹,我能知道的,你也應當知道,為何問我?”

    夏初七眯了眯眼,“我當年出事摔壞了腦子。”

    李嬌恍然大悟一般,頓時反應過來,怪不得如今的夏楚有些不一樣,隨即眼睛也亮了,“表妹,我都告訴了你,你一定要救我。”

    “那得看你說得有沒有價值。”

    李嬌抹了一把臉,似是回憶了好久,才慢慢開口。

    “不過我那時在韓國公府,能知道的事情也有限。事情發生之前,沒有絲毫預兆。頭一天,我聽說魏國公出事了,禁衛軍包括了魏國公府,拿了所有人入獄,連剛出生的嬰儿都沒有放過。沒想到,次日天還沒亮,禁衛軍就來了韓國公府,讓所有人都出去接旨。”

    “洪泰皇帝的聖旨說,在魏國公府抄家時,抄出一封魏國公私通北狄的文書,上面提到我祖父也參與了此事,要一並收監。我娘跪在地上不住的懇求,但是無用,那些禁衛軍就像瘋了一樣,見人就抓,我很害怕,拼命躲在爹的懷里。后來我娘終是進了宮,向皇帝求了情。我們一家四口,被免了死罪,但仍是被罰流配思南府。”

    說到往事,李嬌聲音也有哽咽,“我姐姐那時不在,我已有三年不曾見過她了,小時候我與她感情也不好……”想了想,她看向夏初七,“我在離開應天府的那一天,聽說你全家被處斬,就余下你一個,寄養在你二叔家,與皇長孫的婚約也未作廢,那時,我好羨慕你,可以不用背井離鄉過苦日子……”

    夏初七默了。

    與李嬌說話,三觀嚴重無法苟同。

    與爹娘在一起,于她而言是苦日子,她還能羨慕?

    “沒了?”

    見她冷了聲音,李嬌搖了搖頭,又補充了一句,“對,我想起來了。后來我聽我爹與我娘無意說起,我爹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每每這個時候,我娘就很愧疚。我爹是說,這事是洪泰皇帝怕他薨后,太子性軟,會震不住那些手握重權的開國功臣,所以要先除去他們,我祖父和你父親,都沒有通敵,全都是洪泰皇帝的陰謀。我娘那時是默認的。”

    夏初七喉嚨鯁了一下,點了點頭。

    對于這個觀點,她是認可的,一直認可。

    捂了捂鼻子,她低下了聲音,“第二個問題,你必須老實回答我。在汝寧的客棧,是不是你給哈薩爾下藥了?”

    李嬌眸子有些慌亂,像是不願提起這個問題。

    夏初七哼一聲,“不想活?”

    “想,我想!”李嬌急切地說:“是,那時我喜歡他,我狂熱的愛上了他,我看他那般英俊,那般寵愛我姐姐,我吃醋,我嫉妒,我每天都抓心撓肺的難受,痛苦,夏楚,我不想的,我掙扎了許久。”

    停頓一下,她咽了咽唾沫,聲音緩了下來,“我不僅給他下了藥,我還給我姐下了藥。那時,我姐慣著我,把我娘留下的首飾都給了我。我拿它們買通了店小二,他想辦法,在城里醉陰樓買的藥。我讓我姐睡,睡了過去……然后在沙漠的酒里,下了,下了那種藥。”

    夏初七追問,“什麼藥?”

    李嬌咬了咬下唇,隱下心里的恐慌,鎮定的說:“迷藥……還有媚藥。”

    夏初七狐疑,挑了挑眉,“那他為何沒有半分印象?”依她的了解,即便是媚藥中招,怎能與人做了那事都不知道?即便晏二鬼和梓月公主那次,她自己配的媚藥,事后晏二鬼也是有記憶的。

    李嬌垂下眼皮,說得極為艱難。

    “是因為迷藥……迷暈了他……所以他不知情。是我,我自己……來的。可他中了媚藥,即便不願,也身,身不由己。”

    考慮一下,夏初七直起身來。

    “十四歲的你,就這般狠了。李嬌,我不得不佩服你。”

    看著她要轉身離去,李嬌目露恐懼,爬了過去。

    “表妹,你要救我啊?你說好的。”

    夏初七回頭,朝她一笑,“若是你沒有染指過沙漠,我說不定真會為你求情,而且表姐知道了,也不會那般恨你,你真的可以免于一死。但你染指了他,毀了一段姻緣,我平生最容不得這種污穢之事,李嬌,你太讓我惡心,所以,自求多福吧。”

    她大步出去,李嬌捂著傷口,面色灰白。

    向前爬了兩步,她張了張嘴,想喚住夏初七。

    爾后,黑暗里,她頓住身子。

    不,不能說。

    夏楚是一個騙子,她自己橫豎都是要死的。

    與其讓他們得到解脫,何不讓他們痛苦終身?

    她陰慘慘的笑了,縮在角落里,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孩子,笑了一聲,又失聲痛哭起來,“姐,姐姐……爹,娘……姐姐,救我,救救我……”

    夏初七靜靜的立在馬棚外,等了片刻。

    沒有聽見李嬌喊她,失望地嘆息了一聲。

    看來這事假不了。

    可惜,實在可惜得很,就像一塊鮮肉被蒼蠅爬過。

    ……

    ……

    整個晚上,夏初七睡得都不太安穩,噩夢交纏,越發擔心趙樽的陰山之行。她發現,沒有他的夜晚,總是不得安生。于是,翌日天還未亮,她就與扛著大包小包的甲一出發了。

    李邈身子未有康復,沒來送她。

    但哈薩爾和烏仁瀟瀟都來了,領著一群身著盔甲的北狄將士,兄妹倆站在長長的斜坡上,那個昨日灑上了李嬌鮮血的斜坡上,哈薩爾傷勢未愈,眉目英武,只是木乃伊的樣子實在可笑。但在今后,他終將成為漠北高原上一只桀驁的蒼鷹,一個令整個漠北土地顫栗的王者。

    烏仁瀟瀟一身俏麗的狐裘裝,白雪映在她的身上,沒有浮華的美艷,但長發隨風翩飛時,卻像一朵雪蓮花悄悄綻放在山坡上,亦如清風流云一般駐入心底。

    突地,她高高揚起手,使勁儿揮動著,高聲喊她。

    “楚七,很高興認識你,下回見面不要訛我銀子。”

    夏初七笑吟吟回頭,也衝她擺手。

    “哈薩爾,好好對待我表姐。”

    “烏仁瀟瀟,再見。”

    極目遠望,慢慢地,模糊了他們的容顏。她低低說了一句“不訛你錢才怪”,但烏仁瀟瀟一定聽不見。而她此刻怎麼也沒有想到,當一季一季的花開了又謝去,當時間的巨輪轉到彼此的再見之日,竟會是那樣的一個重逢場面。時過境遷,滄海桑田,那時再回想今日,恍然一夢。

    “這一趟,收獲頗豐。”

    她笑眯眯掰著手指頭算她所得的金銀財寶。

    甲一答,“是,你的收獲,我的負重。”

    看著他馬背上馱著的,還有他身上背著的包袱,夏初七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要不是緊著回去,我定要再花些心思多弄一點。想來哈薩爾那里,還有不少的寶貝才是。”

    “錢再多有何用,你一輩子花得完?”

    夏初七嘿嘿笑,“即便花不完,看著也是舒心的。”

    “人死,錢沒花光,多委屈。”

    “呸呸呸,要過年了,什麼死不死的?快吐口水。”

    見甲一不反駁,夏初七看著白茫茫的天際,想著趙十九,悠悠地說:“趙十九說,禍害總是活千年,我就是禍害,相信我,我一定能活到黃金滿屋為止。”

    甲一白眼,“駕……”

    ……

    ……

    花了整整一日,兩個人馬不停蹄的趕路,總算在天際擦黑的時候趕到了錫林郭勒的大晏軍駐營地,累得身下的馬儿都直甩蹄子。可沒有想到,營房的門口,趙樽的“晉”字旗不見,只有几根光禿禿的旗杆豎立著,像在述說這里不久前剛發生過的事情。

    夏初七眯了眯眼,看了一眼甲一,“不會晚吧?”

    甲一點頭,“不晚。”

    夏初七沒有再猶豫,打馬走向沒有閉合的營門,發現外頭的守衛都沒有了,里面一片片的火把將整個校場上的天際照得極亮,里面人聲鼎沸,亂成了一鍋粥。

    漠北大營里,除了趙樽帶走的五万人,這里留守還有將近十万,十万人這般大亂起來,那效果可想而知。

    若不是哈薩爾受傷,此時遭受敵襲,結果不堪設想。

    夏初七策馬進去,沒有在人群中尋著趙樽的副將,卻看見了人潮中正在努力與人辯解著什麼的老孟和小二小六几個人。她目光一亮,大喊了一聲。

    “老孟!”

    看見是她回來了,老孟飛快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小二和小六也跟著搶步過來,個個都爭著要說話,卻被老孟一聲“閉嘴”止住了,委屈地站在邊上。

    然后,老孟几乎是喘著氣的說的,“小齊,你回來太好了,出大事了。”

    夏初七跳下馬,“別急,你慢慢說。”

    老孟回頭看了一處火光大亮的擁擠人潮,大著嗓子說話,她才能聽得清楚,“今日營中有几個將士在私底下議論,都說晉王爺勾結北狄,通敵叛國,這次借故離開,肯定是逃跑了,不會再回來了。如今營中缺衣短食,若是再等下去,大家都得餓死。他們鼓動大家私自離開漠北,投奔魏國公去。”

    夏初七神色一凝,冷笑問,“然后呢?”

    老孟說:“然后李參將得了稟報,就拿了人,懲處了那几個說晉王爺壞話的兵士,每人杖責了二十軍棍。這一下事情鬧起來,營中有很多人不服氣,甚至開始有將校帶頭,說是晉王通知證據確鑿,整個大晏的人都知道,就咱們營里的兄弟還蒙在鼓里……他們合伙把李參將給打了。”

    看著鬧哄哄的人群,夏初七抿了抿唇。

    “現下什麼情況?”

    “營中如今分為三派,有對毆的,有廝打的,有起哄的。一派是保晉派,一派是反晉派,另外一派是中立觀望派。”

    說到這里,老孟目光閃爍一下,看了她身側的甲一一眼,壓低了嗓子,“小齊,這事極不正常,像是有人故意挑事。實話告訴你,一年多前,京郊大營發生過一次兵變事件。那時我只是一個小旗,沒受什麼影響,但據我所知,金衛軍大部分將校悉數調換……如今的情形,對晉王很是不利。”

    兵變之事,夏初七又怎會不知道?

    當時,趙樽用兵變事情要挾洪泰皇帝收回了將阿木爾指婚給他做側妃的旨意,卻失去了調兵之權和對金衛軍將校的掌控權,任由洪泰帝借由兵變事件,對金衛軍大規模重整。

    看了老孟一眼,她神色微涼,笑問,“那老孟,你們几個是什麼派?”

    老孟一愣,他是老兵了,知道這個回答很重要,不僅僅是保晉派還是反晉派的問題,而是關系到朝堂上的站隊。瞥了瞥邊上發傻的小二和小六,他看著夏初七的眼睛,極是認真地告訴她。

    “小齊,若是沒有你,我只是中立派,神仙在上頭打架,與我等凡人無憂。打死打活,關我等啥事儿,最后吃虧的還不是咱們麼?但有了你,我和小二和小六都是小齊派。”

    跳下馬來,夏初七雙手重重掌著老孟的胳膊,感動了。

    “戰友,有你這句話,夠了。”

    說罷,她看向遠處,“紅刺特戰隊的兄弟們呢?”

    紅刺特戰隊是在趙樽的允許下,夏初七一手拉起來的隊伍,擁有整個軍中最先進的火器裝備,一直是夏初七的驕傲,這個時候,她需要他們。

    老孟眉頭一蹙,“兄弟們都在,但如今大營中,中立派居多,大部分都是觀望態度,我們也是一樣,沒有參與起哄事件。除此之外,將領里面,反晉派比保晉派多,除了李參將被打,還有支持晉王的兩個將領,都被人打了。”

    大概了解了一下情況,夏初七讓老孟趕緊過去召集紅刺特戰隊的將士們集合。然后看了甲一一眼,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儿,她再次翻身上馬,猛猛一拍馬背,就朝亂哄哄的人群衝了過去,順便在路上搶了兩支火把,直接往點將台衝了過去,一邊奔跑,一邊舞火把,一邊厲聲大喊。

    “滾水來了,滾水來了,讓開,讓開,燙死不負責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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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6:36 |只看該作者
第150章 狡詐?腹黑!邪惡?反嗤!

    舞著火把喊“滾水來了”,效果極好。

    校場上擁擠的兵卒迅速讓出一條路來,而她與甲一很快就沿著台階衝上了點將台。站在台前,夏初七沒有下馬,在眾將士紛雜的議論聲里,一手勒緊韁繩,一手高舉火把,昂首挺胸地冷眼看著他們。

    “諸位,靜一靜,我有話說。”

    她的闖入驚了眾人,眾將士紛紛看了過來。

    無視那些冷眼,她不害臊地笑道:“誰在營中造謠生事說晉王不回來了?我還在這,他怎會不回來?”

    她與晉王的“私交甚好”,這在金衛軍中不是什麼秘密,這一年多來,眾將士都看在眼睛里。當然,除了繼續坐實晉王爺嗜好男風之外,對旁人並沒有什麼影響。如今見她回來,還大剌剌站在點將台上撒歡,保晉派紛紛歡呼,反晉派卻是厲聲吶喊,尖銳的諷刺。

    “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以色侍人的男人,有什麼資格站在這里說話?”

    “老子以色侍人?”

    夏初七嗖地看過去。那是原本是一個衛指揮使,職務極高,名叫沈經丙,正是兵變事件后才往調入金衛軍做了五軍營的領兵將軍,往常二人見面不少,那是一個極為謙遜有禮的人,見了她臉上總掛著笑意。今日二話不說,直接將矛頭對准她,自然不會沒有原因,定然有人授意。

    一念至此,她不怒反笑。

    “沈將軍這般說我,實在抬舉。但就事論事,你憑什麼說晉王殿下不管大營里的人了?他去陰山,不是親自去押運糧草嗎?要是不管,他何必趟這渾水,走那麼遠的路?”

    沈經丙嗤之以鼻,“哼!不要把營中兄弟都當傻子,朝廷棄我等于不顧,定然是將我等划為晉王一黨。若不然,為何朝廷的糧草不直接押運到漠北來,反被魏國公扣留在陰山?為何漠北大營的軍餉數月不發?弟兄們當兵打仗為什麼,不就是為了吃糧餉,飽肚腹,全家不餓嗎?如今營中庫存的糧食最多還能維系半月生計,可魏國公有二十万大軍駐扎在陰山,晉王若是要不回糧草,難不成咱們大家伙儿都得在這等死?”

    夏初七看著他,“沒了?”

    他不解地一愣,夏初七突地笑了。

    “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錢嗎?”

    說罷她朝甲一使了個眼色。

    甲一會意,點了點頭,把馬匹上大包小包的金銀放了下來。一個個包袱悉數打開,“嘩”一聲,里面的東西全部堆在了點將台上。火光映照之下,金光閃閃的黃金,爍爍生輝的白銀,還有各種各樣精美的飾物珠寶,霎時晃花了一眾將士的眼睛。

    校場上,登時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夏初七干笑几聲,道:“錢這東西有什麼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哪里有情分重要?人若死了,錢沒花光,多憋屈?”

    聽她這般說話,甲一唇角微微一抽。

    她卻不理會,又道:“諸位看清楚,這是不是錢,是不是錢?!”

    下面有人在抽氣中詢問,“這里有多少錢?夠我們分嗎?”

    沈經丙吃驚半晌儿,也沒好氣地問:“你怎可能有這樣多的錢?”

    夏初七翹起唇角,嘿嘿一樂,“老子窮得只剩下錢了。這不過是九牛一毛,先帶回來讓你們見識見識。”

    點將台下的眾位將士,不要說普通兵卒,便是好多參將副將們也沒有一次性見過這樣多的金銀珠寶堆在面前。聽她這樣一講,場下頓時安靜下來,都想聽她的后續。一時無言,只有火把的光線卷著夜色,煙霧熏出一股子濃重的陰霾,讓人心里涼颼颼生出詭異。

    夏初七冷笑。

    看來還是金錢有魅力,也最有說服力。

    清了清嗓子,她心疼的瞄了瞄那一堆金銀,繼續正色道:“諸位兄弟,晉王殿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金衛軍中的老人都很清楚。奉勸諸位不要聽信小人讒言,給自己帶來禍事。到時候,錢沒撈著,命沒了,就不值當了。”

    場下仍是沒有人回應。

    夏初七笑吟吟看下去,也不介意。

    “實話告訴你們好了,這些銀子是晉王殿下讓我先行拿回來安慰弟兄們的。”

    一聽是趙樽,下面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可夏初七卻拉長嗓子說了一個“但是”,在他們安靜看來時,繼續道:“但是殿下的銀子不是白給的,只給自家兄弟,不給小人。現在,願意相信晉王殿下清白的人站在校場左邊,還要跟著去投奔魏國公的人站在校場右邊。中立的人,站中間。”

    她先前的話便鬼得很,這一句話,更是怪異。

    眾人面面相覷,半晌儿,還是沈經丙發問。

    “我等為何要聽你的?”

    “因為我有辦法完美的解決這個爭端,想來沈將軍也不想軍中血流成河,到時候,帶去給魏國公的只剩一堆屍体吧?”

    沈經丙略驚,“你想怎樣?”

    夏初七掃了一眼校場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難得繃住了臉,聲音卻仍是帶著笑意,“很簡單,相信晉王殿下的,一會儿由我清點金銀,大家平分。要投奔魏國公的,營房大門開著,請便,不送。中立的……”

    拖長了嗓子,她邪惡地一笑。

    “老子最討厭牆頭草,兩邊倒,通通絞殺。”

    她這樣子極是不講理,狂妄又剽悍,別看她柔柔弱弱的樣子,那股子勁倒是極狠,可很明顯,這般說出來,肯定有人不服。

    “就憑什麼決定我等的生死?”

    “就憑這個——”

    夏初七手中火把高高一舉,一陣“哐啷”聲響過,誰也沒有想到,那支新近組建的紅刺特戰隊員先前沒有出聲,如今卻都聽她的。他們整齊排列開來,手上拿的是營中最尖銳的火銃和火炮,架在點將台的兩側,威風八面,在呼嘯的北風中,將點將台上的夏初七襯得極是英武,仿佛她才是這漠北大營的大將軍王。

    眾人驚住,“你敢私自動武?”

    夏初七往場上看了一眼,“對,動武,你們動還是不動?”

    隨著她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聲音響過,很快,校場上的保晉派開始有了動作,他們紛紛往校場的左邊移去,並且排列得極是整齊。

    可除此之外,再無人動作。

    反晉派嘶吼起來,開始慫恿鬧事,“弟兄們,我等大老爺們,為何要聽一個不陰不陽、公母不分的雜種說話?火炮算什麼?咱們不怕死,即便死了,也是大晏的鬼,不能跟著晉王去做北狄韃子的走狗。”

    夏初七看著他們吼得厲害,唇角翹得更高,再一次,她高舉起火把來,紅紅的火光把她的臉照得粉嫩清雋了不少,輪廓精致,極是好看。

    “既然大家不同意就此散伙,那我其實還有一個更好的主意,可以讓營中兄弟步調一致,更不會傷了彼此和氣。這個辦法叫投票公選。仍是像現下這般,支持晉王的站左邊,投奔魏國公的站右邊,哪一邊人數更多,咱們就聽哪一邊的話。至于點將台上的銀子,同樣也只分給支持晉王殿下的人,這樣公平公正又合理,大家沒有異議了吧?”

    “那中立的呢?”

    “中立的就跟隨勝的一方行動。實在不願意的,愛走走,愛留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了那許多。”

    校場上又一次喧嘩起來。

    可移動的人,只有保晉派,不停往左邊。

    夏初七冷笑一聲,加重了聲音,“看來大家還是都支持晉王殿下嘛,我看如今右邊根本就沒有几個人。為了公平起見,限時一炷香的工夫,開始清點人數。”

    反晉派的人,在人群里互相遞著眼色。

    他們的人數原本就占優勢,比人數不怕保晉派。雖然他們不樂意聽夏初七的,但此時不動,只怕被她利用,反倒被她拿捏住話柄,得罪了更多的中立,不好行事。再者,她說的方法確實有理,如此一來,倒省了他們不少的麻煩。

    慢慢的,有人開始往右邊移動。

    有人開動,速度就快了。

    比人數多少的時候,反晉派怎肯示弱?

    看著校場上螞蟻一般密集移動的人群,夏初七脊背上都是冷汗,心髒“怦怦”直跳,但面色一直保持著平靜,只時不時與几個保晉派的人交換一下眼神。

    一炷香很快,仿若玩點兵游戲一般,人群從哄亂不堪慢慢趨于平靜。

    有一部分人站到了左邊。

    有一部分人站到了右邊。

    有更多的人,依舊還留在中間。

    中立是一種明哲保身的辦法,也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移動的腳步慢慢停下了,偌大的校場上,涇渭分明,但乍一看,明顯右邊投奔魏國公的人數多于左邊支持趙樽的。一看這個結果,眾將士小聲的議論起來,但眼睛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點將台上的夏初七。

    她也看著場下。

    反晉派中,有十來個品級極高的將校,真讓人不寒而栗。

    見到己方占優,沈經丙笑著挑釁。

    “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

    “那得點了數才知曉。”

    夏初七冷冷笑答,隨即,揮了揮手上火把。

    “中立的人,麻煩點一下數!”

    聽了她的聲音,原本默默站在中間的文書經歷周文責向她點了點頭,領了十來個親信兵卒開始往右邊去點數反晉派人數,另外一個副將范宏水則帶了人往左邊去點。

    校楊上一直有人在小聲議論。

    相對于人數來說,算是很安靜。

    夏初七看著點數的周文責,一動不動。

    但此時,她已經不得不佩服趙十九這頭腹黑的老狐狸。

    沒錯,這正是趙樽去陰山之前交給她的軍務。

    試想一下,就連老孟都知道金衛軍中有大量的將校和人員調動,他又如何不知?以前他無所謂,一是那些人沒有向他動過手腳,二是他沒有生起奪儲之心,只是帶兵打仗而已,是誰的人都好,只要聽話就用。

    只如今,他既然有了這心,又怎會在身邊留下隱患?

    自從上次營中糧草被黑皮等人焚毀開始,趙樽就一直在尋找機會。

    這次他離開,就是給他們機會,再一箭雙雕。

    如今,其中一只雕已經中箭,走入了陷阱。

    當然,他也無法料得那般准確,不敢肯定這些人一定會在這個時候嘩變。

    按照原定計划,是趙樽自己安排的人在軍中散布于他不利的謠言,引出那些異己分子,讓他們以為時機成熟,再如此這般,一次性清理干淨。而這個計划,也應該是在夏初七從阿巴嘎回來之后再啟動的。但她沒有想到,這幫人沉不住氣,自己先迫不及待的鑽入了趙樽的圈套。

    不過如此也證明,朝廷果然想把這“通敵叛國”的罪名落在趙樽的頭上,先分裂他手中的兵馬,再讓他陷入兩難的孤境,到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要怎樣處理,還不由得他們嗎?

    幸而趙樽已將心腹的三万精銳將士安頓在了中立陣營里,如今只等周文責點清人數,再一聲令下,立馬就可以趁機拿下那些反晉派。

    清點人數是一個繁復的工程。

    也是一個決定那些人命運的工程。

    冷風中,火把熏得人鼻子發癢,反晉派開始不耐煩了。

    “他娘的,還要點多久?這不明顯右邊人數多于左邊嗎?”

    “單憑眼睛,那多不公平?”夏初七笑了笑,轉而又道:“再說,這不是為了對你們負責嗎?”

    沈經丙冷冷一哼,“此話怎講?”

    夏初七眼看清點得差不多了,笑容不變,唇角彎起:“免得到時候誤……”

    嘴里的一個“殺”字還未出口,大營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打斷了她即將出口話。緊跟著,一道高昂尖細的嗓子從營門口響起來。

    “欽差大人到!”

    夏初七微微一驚,看過去,只見一個約摸二十來人的馬隊飛奔而入。領頭的人身著大晏宦官服飾,后頭跟的人全是宮中的大內侍衛,來勢洶洶。

    等他們走近,她終于認出來了,竟是東宮的大太監何承安。

    從剛好分排出來的列隊中間拍馬過來,何承安隨行的人數不多,但他氣勢卻是不小,高舉著一柄鑲金嵌玉的寶劍,尖著嗓子高聲吶喊。

    “御劍在此,見劍如見陛下親臨。”

    夏初七與何承安並沒有打過几次交道,正經話也沒有說上几句,可彼此也是認識的。此時會在漠北高原見到原本該在京師享福的何公公,她心里自是震驚不已。

    “万歲万歲万万歲”的山呼聲就在耳側。

    她慢騰騰下馬,隨同眾位將士一同跪地叩拜。

    何承安騎在馬上環視了一圈,蹙了蹙眉頭,顯然不太明白校場上的人都在做什麼。但他是一個性子極穩的人,沒有來就涉及軍務,尤其在宮中行走那麼多年,見的人都是尊貴的主子,人也跟著沾了不少貴氣,手執御劍從跪伏一地的人群中穿過,他走向點將台,才將高舉的御劍放下,看了一眼夏初七,大聲尖喝。

    “都起了吧。”

    夏初七不知道他的葫蘆里賣得什麼藥,隨眾起身,側面對著他的臉,似笑非笑的撩了撩唇,不回避,也不主動上前招呼。

    目光對視片刻,她原以為何承安會先拿著這“御劍”指手畫腳地耍一番威風,不曾想,他只是默默看她一眼,還劍入鞘,向校場眾將士說了一句“諸位原地候著,咱家待會儿有要事宣布”。

    說罷他向夏初七躬了躬身子,施禮。

    “夏公子,可否先借一步說話。”

    他這聲“夏公子”喊得極是巧妙,沒有直接拆穿她的姑娘身份,卻又實實在在告訴了夏初七,他已然知道她的底細,不需要再做無謂的辯白了。

    眾目睽睽之下,她怎好拒絕?

    夏初七微微一笑,什麼也沒有說,轉身就隨他下了點將台,朝后面的主營帳走去。甲一見狀要跟,卻被何承安抬手阻止了。

    “咱家要與夏公子單獨敘話。”

    甲一看著他,面不改色,“晉王殿下交代,我得與她寸步不離。”

    夏初七抱著雙臂,只笑看著何承安登時難看的臉色,也不插手,只做壁上觀,翹起的唇角上,甚至帶了一抹幸災樂禍的意味儿。

    遇到甲一這樣的死人眼,是個正常人都能氣瘋。

    果然,何承安在事情沒有辦妥前,不好直接針對趙樽,看明白甲一是一個油鹽不進的主儿,咂了咂嘴,甩袖一哼,也就不理會他了。可等他回頭,面色一轉,又笑成了一尊彌勒佛,向夏初七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樣子極是謙恭。

    “夏公子前面請。”

    ……

    ……

    營帳中,松油燈光線極是微弱。

    夏初七看了看堵在大帳門口的二十來個戎裝佩刀的大內侍衛,笑著坐在椅子上,又若有似無地瞄了身側的甲一一眼,仍是懶洋洋的,滿帶笑意。

    “無事不登三寶殿,何公公有事請直說。”

    何承安了解趙綿澤對這個婦人的心思,對她態度由始至終都帶著討好的笑,“明人不說暗話,七小姐,奴才這次來漠北,是受了皇太孫殿下所托,給您捎一件東西。”

    夏初七狐疑看去,“哦?”

    他微微一笑,沒有啰嗦,從袖中掏出一個物件,畢恭畢敬的遞到她的面前。不是別的,正是當初被東方青玄搜去,又被趙綿澤在坤寧宮外拿給她瞧過的那個繡花香囊。

    或許它對夏楚來說有特定的意義,可對于她夏初七實在沒有半點作用。

    笑吟吟接過香囊,她隨手往懷里一塞,挑眉看向何承安。

    “好,物歸原主,也是應當的,那我也就不謝何公公您了。我還有要事,先行一步,何公公要是政務忙完了,就早點在營中歇著。”

    何承安來之前早就打好盤算,想著要怎樣對她好言相勸,沒有想到話題還沒有拉開,就發現她竟是一個完全不可勾通之人,根本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就想走。

    愣了愣,他趕緊出聲。

    “七小姐留步。”

    夏初七當然得留。

    帳門口全被大內侍衛堵死,想走已是走不了。

    她回頭坐下,笑問,“何公公還有事?”

    何承安笑得比她更為燦爛,一臉的膩歪,“皇太孫殿下當然不會只讓奴才來歸還一個香囊這般簡單。殿下還交代了,這回去,定要將你一並接回京師。”

    “接我?做什麼?”

    “這個……”何承安猶豫,“皇太孫沒有細說,到了京師您必定知曉。”

    夏初七斜睨著他,上下打量著,略帶嘲笑,“若是我不願意呢?”

    何承安“呵呵”一聲,白白淨淨的臉上,從眉頭、鼻子到嘴巴似乎都在不停地笑,“那可就由不得你。七小姐恐怕不知,您若是不回去,咱家這顆項上人頭可就保不住了。”

    嗤一聲,夏初七也樂了,“何公公您的人頭,與我何干?我又不靠你吃飯。不過話又說回來,瞧您這陣勢,您不是准備用請的,而是准備用逮的吧?”

    何承安怔一下,趕緊頷首,“不敢。”說到此,他又從身邊小太監手上拿過來一個黃綢包裹的東西,看上去像是一卷帛書,待把黃綢翻開一看,里頭竟然是一份金澄澄的黃帛聖旨。

    他沒有展開聖旨,只是笑著勸說道:“七小姐,皇太孫殿下說了,您的決定將影響到晉王的來日。您若是乖乖與奴才回京,好好做你的魏國公府七小姐,這份聖旨就不必宣讀了。晉王還是那個功高蓋世的晉王,等破了北狄回京,殿下還會給他另行封賞,若不然……”

    “如何?”

    看著她笑吟吟的相問,何承安心里突的有些滯住,覺得這姑娘真不若外表的單薄柔弱,那一舉一動,一看就不是一個善茬。可他的話已然遞到嘴邊,不說也得說。

    “若不然,等奴才去校場把聖旨一讀,晉王私交北狄,放敵寇哈薩爾出瀚海草原,攻入山海關,占我大晏河山,奪密云,破順義,直逼北平……這件事就板上釘釘,跑不了他了。”

    夏初七沒有說話,只看著他。

    何承安見狀,以為她被怔住,又放軟了聲音,那細嗓更是不陰不陽,“七小姐,咱家也知你與晉王殿下的關系。按說皇太孫能不計前嫌,不僅不嫌棄你,還能如此有情有義的待你,是你的福分,當珍惜才是。格外另有一說,識時務者方為俊杰,如今朝堂上的事,七小姐恐怕還不清楚,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堂上的大小政務,皆由皇太孫一人獨斷。如今晉王通敵鐵證如山,只要皇太孫上呈陛下,即便他是皇子,想來陛下也不會姑息養奸。”

    夏初七仍是一笑,“何公公說完了?”

    說了半天,看她容顏自在,絲毫不以為意,何承安微微一驚,點了點頭,笑道:“說完了,七小姐以為奴才的話,中不中聽?”

    輕“啊”一聲,夏初七轉頭嚴肅地問甲一,“甲老板,你可聽懂了?”

    甲一搖頭,“不懂。”

    夏初七又轉回頭,指著聖旨問何承安:“何公公,麻煩您再說一遍這個是什麼?”

    何承安一愣,隨即道:“陛下的聖旨。”

    不曾想,夏初七不理他,又問甲一,“你信嗎?”

    甲一搖頭,“不信。”

    聽了他倆的對話,何承安冷哼一聲,頓時變了臉色,“七小姐這是何意?連聖旨也敢置疑?咱家奉勸你,還是想開一點,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放屁,只有你不好看,你全家都不好看。哦,不對,你沒有全家,你一個太監,壓根儿就沒后人,哪里來的全家?”

    凶巴巴損了几句,見何承安被搶白得難堪,又不好為此與她動武,夏初七才微微一笑,又變成了一個好人,“何公公,抱歉,我失禮了。不過這也怪不著我,你想,連我這最聰明的侍衛都沒聽懂你的意思,我又怎會懂?我聽來聽去,就聽明白了一件事,公公你竟敢污蔑晉王通敵,污蔑皇太孫篡位,污蔑當今聖上是個草包,識人不清。我看不要說聖旨是假的,就連你手中這把御劍恐怕也是假的。”

    她語速極快,說完不等何承安回過神,突地轉頭吩咐,“甲老板,何公公假冒欽差,假冒御劍,假傳聖旨,拿下。”

    “好。”

    何承安何時見過敢動手搶御劍的人,何時見過拿聖旨不當玩意的人?他耳朵“嗡嗡”一響,根本就沒反應過來,身子還來不及動彈,甲一已然搶步上前,緊緊扼住了他的脖子,制住了他。而几乎就在同一時刻,帳門口的一眾大內侍衛也飛快地扑身過來,但他們忌憚何公公被受制,沒好上前,只圍住他們厲聲低喝。

    “你們想造反?還不放人?”

    “我呸!”

    夏初七啐一口,翹著唇看向面色煞白的何承安,“左右都是一個反字,這通敵的聖旨都擬好了,我們若是不遂了皇太孫的意,豈不是欺君嗎?”

    哼一聲,她回頭,朝甲一使一個眼神。

    “是不是啊,甲老板?”

    “是。”甲一點頭,隨即一喝,“來人,把他們通通拿下。”

    說時遲,那時快,誰也沒想到,不等大內侍衛們出手,帳外極快地竄入埋伏在外的“十天干”甲字衛的人。他們全是趙樽的隱衛,個個神武,速度如同鬼魅,沒費多大的力氣,便拿住了目瞠口呆的大內侍衛,個個堵了嘴。

    “我最討厭別人來掌控我的命運。”

    夏初七這個時候才慢慢從椅子上起身,走向被甲一勒住的何承安,那笑容燦爛的何公公身子微微一顫,眼睛猛地睜大,寫滿了“你到底要做什麼”的驚恐和不安。

    “何公公,不要怕,更不要說話。”

    夏初七笑著抬起左手,將手腕上的“鎖愛”護腕轉了轉,右手一捻,居然從里面拔出一根極細的精鐵鋼針來,在何承安的面前晃了晃,捻著針尾,仔細地扎入他的脖子。

    “放心,我不怎樣。但是你千万不要喊叫,若不然,我雖不怎樣,可不敢保證我這個勇猛的侍衛會怎樣嘍?”見何承安額頭冒汗,她低低笑了起來,“何公公,我只想要你配合我,等一下,我會出去宣讀這份聖旨,你只需站在邊上為我作證便是。”

    “啊!痛!”

    人在身体緊張的時候,疼痛感尤甚。感覺到鋼体入肉,何承安忍受不住地驚叫一聲,在她的斜視下,又放低了嗓子,“你,你要做什麼?七小姐,你可知脅持欽差,假傳聖旨,那是要滅九族的大罪?”

    “九族?”

    夏初七噎了一下,奇怪的看了他片刻,嘴角翹起,笑容美好如春,但表情卻是苦酸繁雜,比先前豐富了不少,捏針的手指也就著針尾慢慢地旋轉而入。

    “何公公,我從來都沒有九族,斬便斬唄。哦,對了,我記得我有一個未婚的夫婿,名叫趙綿澤,不如你去叫人把他斬了好了?”

    “啊…痛,很痛!不要啊,不要扎了……”

    針刺入脖子不深,沒有半點血跡,但在她針尖旋轉的時候,興許是心理恐懼太甚,何承安只覺著那是一種從未受過的酷刑,就好像五髒六腑都被她生生攪碎了一般,白胖的腮幫抖動起來,表情極是扭曲。

    “饒,饒了……”

    不等他說完,帳外有甲字衛的侍衛進來,聲音極輕。

    “沈將軍來找欽差大人。”

    沈經丙來了?夏初七笑道:“告訴他,欽差大人肚子不舒服,正在里頭出恭。等一會儿,就會出去宣讀聖旨,讓校場上的人先等著,要体量欽差不遠千里的辛苦。”

    “救……”何承安的后一個“命”字被淹沒在了恐懼里,他雙目瞪著夏初七,還沒說完,就沒甲一捏緊了下頜,他的舌頭不會轉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夏初七從懷里掏出一粒藥丸子來,塞入他的嘴里,慢慢入喉,身子終是軟在了甲一身上。

    “你,你給我吃的什麼?”

    夏初七抽回銀針,嫌棄地在他身上擦擦針,放入護腕,重重嘆了一口氣,。

    “何公公,你們太天真了。”

    在他們這些老古董看來,聖旨、御劍這樣的東西是神物,人人都得有敬畏之心,拿著御劍就可號令人,拿著聖旨就可以定人死罪,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但對于夏初七來說,那就是個屁。若換以前她還能裝模作樣應付一下,事以至此,她懶得裝了。

    無論如何,這份聖旨內容都不能讓何承安出去宣讀。外面的校場上約十万人,他們與她的思維可不一樣,她看來無所謂的東西,他們卻都與何承安有著一致的神聖感。而且中立者居多,聖上旨意一宣讀,那形勢將不可逆轉。

    “唔唔唔……”

    看她翻開聖旨瞧,半點敬畏之心都沒有,何承安急得干瞪眼。

    “哦,急了?忘了告訴你,不好意思。”夏初七瞄他一眼,笑吟吟道:“先前給你扎入体內的藥物名叫‘死亡十五日’,若是十五日內沒有我的獨門解藥,你便會腸穿肚爛而死,那死狀麼,禿鷹都不肯吃。至于給你服的藥嘛,簡單,只是普通瀉藥。我怕何公公日子太閑了,沒事出出恭,好混日子,也不容易引起沈將軍的懷疑,要怪就怪他吧。放心,只拉三日,死不了人。”

    何承安看著她的笑,嚇得臉都白了。

    “你,你……好毒……”

    “多謝誇獎。”夏初七莞爾一笑,唇角的梨渦將她裝點的更是邪惡,“何公公千万不要有僥幸心理,你是知道我的本事的,所以,老實點對大家都有好處,乖乖跟我出去吧?”

    見他不應,她喊甲一,“放開他。”

    甲一剛放手,何承安身子一軟便倒在地上,摸了摸脖子上還在刺痛的扎針處,他又氣又怕,渾身恐懼得一直發抖。他往常只知趙樽為人狠辣歹毒,卻不知比起他來,這個女人根本就毫不遜色,或者說比他更狠,更不講道。

    若是趙樽在此,不敢抗旨。

    總算他敢不接文華殿的聖旨,也不敢不忌憚御劍,那是孝道。

    可這個女人卻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管,她就完全不是人。

    何公公自覺惹到瘟神,紅著眼圈扶著椅子,憑著對趙綿澤那點衷心,又半威脅半請求地喊了一聲。

    “夏楚你真敢造反?你可知后果?”

    夏初七猛地回頭,涼涼看著他,神情自若,“恭喜你說對了,不過沒有獎勵。還有,何公公,從現在起,你若再敢多一句我不愛聽的,我不介意讓你的死期提前。”

    狠狠喘了几口大氣,何承安踉踉蹌蹌的爬起來,面色難看到了極點。但他畢竟不是不懂事的年輕人,見過大場面,在如今一個個匪夷所思的事件之后,他比先前平靜了不少。

    “七小姐,左右都是死,我不會幫你。還有,你以為你如此,就能幫得了晉王,就能扭轉得了整個局面?事到如今,咱家不怕實話告訴你,若明日領不了你回去,陰山便是晉王的葬身之地。但你若肯給我回京,即便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皇貴妃之尊也是有的。”

    夏初七見他說得煞有介事,暗自心驚,但情緒卻不變,輕輕一笑,“何公公多慮了,若你有機會回京,可代為轉告你們家皇太孫。即便是死,我也願意陪著趙樽死,而不願意跟著他享受榮華富貴。讓他死了那條心吧。”

    何承安恨恨道,“你這個女人好狠的心腸,你不守婦道在先,皇太孫紆尊降貴請你回去,你竟如此不識抬舉?”

    “我不守婦道在先?”夏初七臉都綠了,想到夏楚曾經受過的活罪,她笑容一斂,壓低了嗓子,涼涼道:“何公公,你如今還是不要為你家主子擔心了,應當多擔心一下你自己。”

    “你以為這樣就能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事實。你想想,我若是真跟你回去,往后我做了皇妃能饒得了你?你家主子又能為了你,開罪于我?呵,不要天真了。所以,你最后的生機,就是順著我,放心,我是個大好人,不僅給你解藥,還給你機會回京傳話,讓你有機會繼續做你的大太監。”

    何承安臉色蒼白,怔立當場。

    她說的話,字字銼心,也字字入心。

    忠是死,不忠才可生。沒有人願意死。

    夏初七彎唇,“何公公,賬算明白了?走唄。”

    ……

    ……

    等再出營帳時,何承安已經老實了。

    走在夏初七和甲一的前面,他面色蒼白,腳步虛浮,一張白胖的老臉登時成了一個白面饅頭,而且還是過量發酵的。

    “咳咳!”

    再一次站在點將台上,夏初七姿態恭敬地手捧聖旨,朝京師的方向遙遙一拜,然后才站直了身子,掃了一圈校場上始終不清楚情況眾將士,微微一笑。

    “諸位大晏將士,誤會啊誤會。幸而今日何公公即時趕到,若不然,這誤會還真不知何時才能解開。”

    沈經丙早已不耐煩,聞言吼了一聲。

    “什麼意思啊你?何公公你怎不說話?”

    “急什麼?聽完旨意你就明白了。”夏初七笑著看他一眼,繼續道:“何公公一途勞累,上吐下瀉,嗓子受損,不便宣旨,由我代為效勞。”

    “嘩”一聲,下面議論紛紛。

    很顯然,許多人都不信。

    尤其是那些反晉派的人。

    夏初七笑著轉頭,“對吧,何公公?”

    何承安面色難看地點了點頭,卻不置一詞。

    知道這太監骨子里的忠義矜持,夏初七也不再逼他,嚴肅道:“北伐將士聽旨——”

    “吾皇万歲万歲万万歲。”

    正如她想的那般,即使他們心有疑惑,但她手里的東西確實是聖旨,何承安手上拿著的也是御劍,他們不得不跪在地上,庄重地行天子禮。

    可夏初七面對著展開的聖旨,卻接不下去了。聰明一世也會糊涂一時,她這才想起,要念的不是聖旨上寫的內容,但她卻根本就不會那一套酸腐之詞。

    這下事情大了。

    她瞥頭看向甲一,滿是求助。

    甲一唇角揚了揚,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慢慢貼近她的身邊,用極低的聲音說,“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這一句她會。

    她氣勢十足跟著念:“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甲一說,“晉王率部北征,心系社稷,全力苦戰一年有余,收復永寧、大寧、開平、遼東、錫林郭勒全域,驅逐北狄于漠北高原。”

    夏初七瞄他一眼,復讀。

    甲一又道:“屢立奇功,朕心甚慰。今特遣使前來撫軍,以示正聽。征北軍勞苦功高……”

    夏初七再一次復讀。

    甲一說一句,她就復述一句,幸而校場上無人敢抬頭,他又說得極低,並沒有人發現這個中的貓膩。她看著聖旨裝腔作勢地念著,几個“功”一出口,直接粉碎了營中關于“趙樽通敵叛國”的傳言。

    念完,她清了清嗓子,將聖旨交給甲一,然后面對著校場上紛紛起身謝恩的將士,繼續板正臉嚴肅道:“幸而陛下聖明,為晉王洗去了冤屈。”

    “是啊是啊。”

    議論聲里,正面向越來越多。

    只有站在右邊的反晉派冷冷不語。可雖然他們察覺這中間有什麼不對,但在聖旨面前,卻不是人人都是夏初七,都敢脅持欽差,奪下聖旨一探究竟。

    掃他們一眼,夏初七厲色道,“可是,今日有人趁著殿下不在,就聚眾鬧事,詆毀殿下聲譽,雖有何公公及時辟謠,但禍事已釀成,不可輕饒!這樣吧,我再替殿下做一回主,先把反晉派的人,全部拿下先關押大營,好吃好喝的照看著,等晉王殿下回來,再行決斷。”

    “是!”

    她此言一出,趙樽先前安插在中立派的人和保晉派的人便已出動,加上火器助陣,几乎沒有遇到太大的反抗,那些人便紛紛繳械就擒。

    罵她的聲音不絕于耳,但一場干戈就這般平息了。

    正如趙樽事先的預想,整個營中的異己分子一個不剩,被一網打盡。

    這樣的結果,夏初七也很滿意。可看著何承安的大白饅頭臉,她心里的不安感,卻是越積越多。

    ……

    ……

    喧囂散去,防務照舊,金銀財寶也重新搬運回來。

    午夜時,營中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何承安和大內侍衛,被趙樽的精銳“安置”在了大營北面的一個大帳,那里氣候較冷,地面也潮濕,夏初七臨睡前又去“慰問”了一番何承安,卻沒問出有什麼價值的東西來。

    她悶悶地回到營帳。

    坐在往日的床沿上,她看著那日沒來得及疊起的被子,躺了下去。可閉上眼睛,面前全是趙十九雍容高冷如清風明月一般的表情。他皺眉,他抿唇,他勾人的眼神,他偶爾的笑意,每一個表情都極是生動,害得她滿腦子都是他,尤其嗅到床上熟悉的氣息,更像是著了魔,根本無法安睡。

    何承安所帶聖旨中的內容告訴她,這是一份由文華殿趙綿澤手擬的旨意,大意是指晉王通敵,要拿回京師候審。不過,在如今北伐戰爭的緊張關頭,洪泰帝若是一個聰明的人,絕計不會干這樣的蠢事。

    極大的可能,是趙綿澤自己的意思。

    還有另一種可能,聖旨只是他用來威脅她妥協的一種軟辦法。

    但不論真相是什麼,她都賭不起。

    陰山。

    她必須要去陰山。

    捧著腦袋,她正在考慮要怎麼辦,帳簾外就傳來一道聲響。這個是趙樽的主帳,有內外之分,按規矩,甲一總是守在外面,可今日的事讓她受了驚,下意識問出口。

    “誰在外面?”

    簾子一撩,她看見了甲一的臉。

    “你怎不出聲?”

    瞪了他一眼,她松了一口氣,“有事?”

    甲一搖頭,“無事。”

    看他愣愣坐在門口的椅子上也不離開,夏初七奇怪了,“無事你進來干嘛?我可告訴你,男女有別。小心殿下回來,我告你狀,說你輕薄我。”

    甲一不看她,只看著對面的帳壁。

    “殿下讓我守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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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6:54 |只看該作者
第151章 舊人相見。

    趙十九讓他守著她?

    這個認知,讓夏初七微微一愣。可見甲一的樣子不像在說謊,她仔細一思考,突然覺得這極有可能是趙樽的作風。他應當也是知曉陰山有凶險,這才故意把營中的簡單軍務交給她,目的就是為了拖住她,不讓她跟去。

    再仔細想,營中她走了三日,一切井井有條,有她無她根本就不會改變結果,她越發相信了,這次也和以往一樣,他想把相對安全的環境給她,還美其名曰:軍務,樂得她屁顛屁顛的,自以為得了信任。

    先人板板的,趙十九實在可惡,又算計到她頭上了。

    夏初七臉色登時難看了,瞥向甲一時,目光里的怒火比燭台上的燭光還要耀眼,就像在看仇人似的瞪住他,凶巴巴地問:“他不願意我去陰山,所以就要你看好我是不是?”

    甲一唇角抿緊,沒有說話。

    夏初七知他是默認了,磨了磨牙齒,繼續惡聲惡氣地問:“甲老板,我們兩個是不是朋友?”

    他不答。

    她問:“你事事聽他,就不能聽我一次?”

    他不答。

    她怒,“你信不信我會宰了你?”

    他不答。

    她急眼了,“你知道的,我有辦法收拾你,但你卻未必敢收拾我……”

    聽得這話,甲一終是回頭,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語氣平靜得像僅僅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誰說我不敢?殿下說了,必要時,可動武。”

    必要時,可動武?

    低低一“靠”,夏初七哀哀地躺倒床上,想想氣憤不過,又坐起來,努了努嘴巴,“你,外頭去睡。”

    甲一頭都不轉,“我不睡,我就坐這。”

    看來他是知曉自己在想辦法去陰山了?夏初七咬牙切齒,可她太了解甲一的性子,他就是一根怎樣嚼都嚼不爛的牛筋。既然說什麼都無用,她索性也就不浪費口舌,將床上的被子往自家身上一裹,雙手叉起抱住腦袋,背轉過去,不動了。

    良久,背后沒有聲音。

    甲一沉默得像一尊石像,一尊不會挪動的石像。

    夏初七煩惱了,又翻過來,“你不需要去尿尿什麼的?”

    甲一古怪地看她一眼,“不必為我操心,你只管睡。”

    這一回,夏初七氣得拉被子連腦袋一起蒙住了。

    營帳里,寂靜了一會儿。

    沒多久,床上的被子微微起伏起來,里頭傳來她淺淺的嗚咽。

    “你們總是這般自認為是對我好,用武力限制我的自由。可你們也不想想,你們倒是安心了,我又怎能安心?趙十九在陰山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這不是度日如年嗎?他與我說過的,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我。可如今他在陰山有危險,我卻在錫林郭勒睡大覺。他是一個說話不算話的混蛋,可你卻是一個幫混蛋不幫我的大混蛋。”

    她吸著鼻子,期期艾艾的說著,神色極是凄苦,就像果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一個人嗚嗚咽咽的,噎得人心里發慌。

    她時常都是笑的,甲一從未聽她哭過。開始還不以為意,只當是小伎倆,后來見她哭得實太恨了,就連嗓子都啞了,終是忍不住冒了一句。

    “你別哭了,哭也是無用。”

    “嗚嗚……嗚……爹啊,娘啊……沒人疼啊……”

    甲一雙手抱頭,煩躁了,“你要怎樣?”

    夏初七聞言,猛地掀開被子,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淚汪汪地看著他,燭火下泛著紅潤的面孔,帶著濃濃的落寞與委屈,如枝頭山花,可堪人憐。

    “你讓我去,或是你陪我去。”

    甲一見她雙眼通紅,面有淚痕,不像假哭,怔怔地看了半晌,英武的眉頭緊緊蹙著,似是有些猶豫。可終究他還是甲一,那個機器人一般只知執行命令的甲一,不是她几滴眼淚就能改變決定的人。搖了搖頭,他平靜地轉過身去。

    “不行。”

    看著他寬敞的后背,挺直的脊梁,夏初七哭聲止住了。

    狠狠咬著牙,她考慮半晌,終是又開口。

    “我心里煩,睡不著,我出去走走。”

    ……

    ……

    一排排的營帳沐浴在飛雪里,銀裝素裹,排列整齊,卻透著說不出的清冷,夏初七灌著冷冽的北風在營房之間走來走去,時不時抬頭看那一彎不太清晰的月亮,看那營帳頂上的積雪,看甲一淡然無波的臉孔,覺得再搞不掂他,整個人都得瘋掉。

    甲一沒有言語,默默跟著。

    沒多一會,夏初七走到了李參將的營帳前,見里頭還亮著燈火,挑了挑眉頭,心生一計,徑直走了進去。甲一微微一愣,抿著唇不吭聲,只是跟上,並不阻止。

    她在帳外咳嗽一聲,里頭登時有人問,“誰?”

    “是我啊,李參將,我是小齊。”

    夏初七笑吟吟的低聲應著,很快,李參將就出來了。

    他披著外套,見她與甲一一前一后站著,雖有些奇怪,卻還是馬上讓開門來。

    “快!里面前。”

    “好說好說。”

    “小齊找我有事?”

    “沒事沒事。”七扯了扯嘴角,笑了笑,腳步往里一邁,卻發現不僅李參將還沒有睡,營帳里還坐了好几個北伐軍的校將。這些人素來都她都是常見面的,全都是趙樽的心腹將領。

    她忙問:“來得不巧,不打擾你們吧?”

    李參將便是在趙樽走后,負責大營軍務的人,也是此次事件里與她一同處置的人。平素他為人極是爽朗,可如今三更半夜,她突然到訪,也惹得他多了一絲男子漢式的靦腆。攤手請她在火盆邊上坐了,才笑道:“小齊你說笑了,不打擾不打擾。今日發生了這般大事,我也是一時無法安睡,這不,正叫了曾將軍,盧將軍,范將軍几個一起喝酒清談。”

    “几位辛苦了,你們繼續,繼續,不必管我。”

    “呵呵,二位要不要喝兩杯?”

    瞄了甲一一眼,夏初七搖了搖頭,笑著謝過,雙手伸到火盆上面烤著,似是隨意談論一般說起:“各位將軍,你們說,殿下此次前去陰山,能順利嗎?據我說知,那魏國公可不是一個善茬,只怕沒那般容易就交接糧草。”

    范將軍遲疑道:“不能吧?那糧草本就是撥給我們的。”

    盧將軍點頭附合,“魏國公再大的膽子,只怕也不敢做出這等違制的事來,你可知戰事扣押糧草,那是大罪,不說按律當斬,革職降任也是有的。”

    夏初七笑容斂住,突地嘆一聲,“那誰曉得?如今不同往日,皇太孫大權在握,魏國公靠山吃山,身份也是水漲船高。尤其,在京時他便與殿下多有芥蒂,若他非有意刁難,何不早早派人把糧草押運過來?非得等殿下親自去要?我看事情沒那般簡單,眾位將軍以為如何?”

    曾將軍同意,“有道理。”

    李參將想想,也是點頭,“那小齊你的意思是?”

    看他終于問到點子上了,夏初七莞爾一笑,眸子里流露出一抹蠢蠢欲動的波光來,“眾位將軍,咱們還是不要坐以待斃得好,不如派兵接應殿下?你們看啊,如今天氣酷寒,北狄久不宣戰,若是撥出兩三万士兵前往陰山,應當無事吧?”

    一聽這話,李參將當即眉頭微蹙,搖頭否認了,“營中只剩下不到十万,若再調三兩万,遇北狄襲營,那很難應付。且殿下臨行前,再三交代,我等一定要守住這個要塞,不能貿然行動。”

    趙樽吩咐過了?夏初七苦著臉,默了。

    其實她並不是要調人走,最大的希望是自己走。

    思考片刻,瞥到甲一一臉釋然的表情,她沒有興趣再聊下去了,只是笑著說,“多謝李將軍賜教,我就是說說而已,帶兵打仗的事我也不懂,見笑了。”

    “哪里哪里,小齊自謙。”

    李參將與另外几位將領對視一眼,笑道,“先前我几個還在說,平素只覺你為人雖機靈性巧,但到底還是羸弱了些,但今日營中之事,你敢說敢為,敢罵敢怒的脾氣,半分都不輸與我們這些常年征戰的人。假以時日,成為一方領兵大將也是有的。”

    聽他用羸弱這樣的詞來形容自己,夏初七稍稍起膩了一下,可后面的話她卻愛聽。這些人並沒有把他當成趙樽的私寵,這也讓他很愉快。哈哈一笑,她又抱拳道,“不過諸位將軍,殿下這些日子不在營里,營中軍務,你几位還得多費心了。”

    她的話像在做某種“交代”,甲一眉頭跳了跳,看她一眼,沒有說話。李參將等人卻是笑著,直道:“應當的,應當的。”

    裝著無事地笑侃几句,夏初七退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她一邊搓手一邊笑:“甲老板,您能不能高抬貴手,就不要跟著我了?放心吧,我就是隨便說說,你該睡睡,該做嘛做嘛,不要把我當成犯人一般對付可好?”

    “不好。”

    “唱反調是吧?”夏初七笑容不變,瞥了一眼他端正的五官,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挑了挑眉頭,“你說你一個大男人,總盯著大姑娘睡覺,就不害臊嗎?再說,我一個大姑娘,總被你一個大男人盯著睡覺,如何睡得著?”

    無視她的激將,甲一面色不變。

    “我不會看你。”

    夏初七放慢了腳步,無奈了,“你說我這樣聰明,這樣機智,這樣伶俐,你又這樣睿智,這樣俊朗,這樣厲害,我們兩個一起去了陰山,不是讓殿下如虎添翼嗎?你這是何苦呢?”

    甲一嘴角微微一抽,不做復讀機了。

    見他沉默,夏初七狡黠一笑,哄著他,“有你在,我絕對放心,不會出什麼岔子的,好不好?”

    “不好。”甲一淡淡回應。

    真是一塊刀砍不爛劍戳不穿的石頭。

    入得屋子,夏初七再一次裹進溫暖的被窩里,和衣而眠,久久的閉著眼睛,一句話都不再與他說。甲一站在帳門口看她片刻,默默地把她好心留給他的火盆往床邊移了移,又默默地坐回到帳門的椅子上,雙眼微閉,不再動彈。

    那椅子是木質的,上面光光的,什麼都沒有。

    漠北腊月的天氣,一個人靜坐在椅子上,還離火盆這樣遠,那溫度可以想象,不凍成冰塊子都便宜他了。夏初七偷偷睜眼瞄了他好几次,希望他會凍得受不住,自己去外面睡,哪曉得他愣是半步不挪,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火盆拿去。我在床上不冷。”

    她終是不忍心了,嫌棄的哼一聲。

    他卻慢慢回了一句,“不必。”

    “行,我才懶得做好人,不要算了。”

    夏初七憤憤地裹緊自己,靜靜看著那尊石像,心里一直在想“怎麼辦?”。被人保護得太好了,安全感是有了,可真有事情的時候,也不是一樁美事。算了,先好好睡一覺再說,養足了精神再與機器人斗爭……不對,再與夏老鬼斗爭。

    昨夜沒有睡好,她很快便睡了過去。

    半睡半醒之間,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很快帳外有人說話,“小齊,紅刺隊有几個人,說是得了你的令,偷偷摸摸出了營房。我看不對勁,過來與你說一聲。”

    夏初七一驚,嗖地翻身而起,快步往帳外走去。坐在帳門許久的甲一沒有阻擋,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跟隨她出去。三個人的腳步都很匆匆,不多時已走到大營的門口,那人一指,果然看見有几個騎馬的背影從營房掠了出去。

    “怎麼回事?”

    夏初七詢問營房的守衛。

    守衛見到是她,回應道:“紅刺有几個人說是奉你之命,有要務辦理,我們沒有阻攔,他們騎馬出營了。”

    夏初七眉頭一蹙,凝重地看向甲一。

    “甲老板,你趕緊回去叫人,我追出去喊住他們。”

    甲一不理會她,亦步亦隨。

    很明顯,這招不好使,夏初七無奈只好叫傳令的人。

    “你趕緊去找紅刺隊的老孟,讓他趕緊帶人來。”

    然后不等他答應,她極快的飛奔出去,迎著飛雪高聲大喊。

    “你們几個給我站住,做什麼的?”

    前面那些人騎著馬,速度卻不是很快,走出不過几十丈的距離,便不再前行,勒馬停在雪地上,甚至調轉馬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就好像在那里等她過去一般。

    “大都督?”她下意識出口,呼吸一緊。

    “七小姐,好久不見。”

    那熟悉帶笑的聲音,天生自帶一種媚雅的風韻。在雪地銀光的反射下,那面孔仍然妖嬈得常人所不能及,一雙斜飛的鳳眸,亮得如同星辰。

    夏初七先前聽那報信人的聲音,就有些像東方青玄身邊的如風。但那會她還只是懷疑,如今總算知道不是自己聽力出錯,果真是東方青玄來了。

    一時,她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覺得這般見面的情景,就不像是真的。他沒有沒有錦衣華服,而是身著金衛軍中的將校甲胄,系了個大披風。少了一些陰柔,多了一些英武,騎在高高的馬背上,容顏絕美的看著她,似笑非笑。

    皎月之下,雪影婆娑。

    一年多的歲月,抹去了許多斑駁的痕跡,只人還依舊。

    停頓一下,她問,“咦,你怎會在這?”

    東方青玄笑,鳳眸悠遠,像穿過了四季一般漫長的時光。

    “來接你去陰山,不是想見他?”

    甲一面色一變,目光沉下,伸手就拉她。

    “不要過去!”

    “你不想跟我去,就不要阻止我。”夏初七狡猾的躲開甲一,整個人朝東方青玄的方向飛奔過去。

    她知東方青玄消息來源極廣,這般情況親自來漠北大營,肯定是趙樽真有了什麼危險。既如此,她其余的顧慮都沒有了,只有一個念頭——去陰山。

    甲一追了過來,低喝,“你回來。”

    被他這般一吼,夏初七脊背生涼。心里想,若是目光可以殺人,她這會儿一定被甲一給戳成了一個沙漏子。

    甲一速度極快。

    可東方青玄也快。

    飛身下馬,他兩個就像在賽跑一般,都往她而來。但夏初七是往東方青玄跑的,甲一追過去時,僅僅只抓到她的帽子。他手上一緊,扯掉她的發髻,一頭長長如墨的發絲在雪地上燙了開來,而她的人卻像兔子一般速度躥入東方青玄的身后。

    “甲老板,你回去吧。”

    甲一頓住腳步,不看她,只看著東方青玄,臉上有著難得的憤怒與惱恨,眸子如見仇人般凶險。

    “你放開她。”

    東方青玄輕輕一笑,擋在夏初七的面前,那妖嬈的笑意,在茫茫的雪原上,宛如陽春白雪的美酒,極是醉人,一蹙一笑,都帶著無比華麗的光芒。

    “本座若是不放呢?”

    甲一不言不語,只緩緩拔刀,握在手上,獨自佇立在他的對面,臉色極是冷漠,就好像他不知面前的人是以狠辣聞名的錦衣衛大都督,只不過對付毛頭小賊一般,慢慢逼近,在漫天翻飛的雪花里,他的樣子極是狠戾,至少是夏初七從未見過的狠戾。

    “你過來。”

    這句話是對夏初七說的。

    夏初七與他相處這些日子,從未見過他生氣。如今,觸及他微涼的目光,突地有些不敢看,別開頭去,心髒跳得怦怦直響,很是不安。但去陰山見趙十九的心情太迫切,她沒有辦法由著他阻止。

    “甲老板,對不住了,你趕緊回去歇了吧。我跟大都督是朋友,他錦衣衛這樣多人,我不會有危險的,你放心好了。等我見著了趙十九,我會告訴他的,是我自己跑出來的,與你無關,他絕對不會責怪你。”

    “夏楚,過來。”

    他聲音極冷,叫出了她的名字,帶著十足的憤懣和怒氣。夏初七聽得心里一緊,好像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鐘聲,“咚”一聲敲在她的耳邊,又像時光洪流里瘋長的水草,極快地席卷了她的心髒。

    “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狠狠瞪她一眼,“這几日我聽得少?”

    “哦”一聲恍然大悟,夏初七軟了嗓子,神色卻堅定。

    “我要去陰山,你阻止不了我。”

    “膽大妄為!”甲一哼一聲,突地轉頭又看向東方青玄,聲音沙啞,樣子冷戾,像一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幽靈般,帶著無端的恨意。

    “你若關心她的死活,就不該帶她涉險。”

    東方青玄鎏金頭盔下的面孔極美,嘴角仍帶著溫柔的笑意,那聲音,那表情,用國色仙姿來形容亦不為過。

    “本座自會保她安全。”

    話音剛畢,營房門口有動靜了。

    一群金衛軍將士持刀挽弓,往這邊跑了過來。

    跟著他們一起的,還有甲字衛的人。

    甲一沒有回頭,只看著東方青玄,抬起手臂。

    “弓箭准備!”

    腳踩雪地的“沙沙”聲里,一群人的弓箭對准了東方青玄的人。几乎霎時,氣氛便緊張起來。而從營房門口跑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在茫茫的雪地上,拉開了劍拔弩張的架勢,吼聲划破蒼穹,眼看就要動武。

    “呵呵!”東方青玄笑了,“都是自己人,何必大動干戈?”

    甲一眉頭微揚,爆喝道:“再不放人,別怪我不客氣。”

    東方青玄仍舊只笑,脾氣一如既往的好。

    “是她要跟我走的,你沒看明白?”

    甲一喉頭滑動一下,抬起的手慢慢往下落。夏初七知道,只要他下令,很快他們就會走不成了。以東方青玄目前的人數,雙方纏斗起來根本就不是甲字衛的對手。

    歉意的看一眼甲一,她飛快轉身,拉了拉東方青玄的衣袖,低聲說,“快跑,別墨跡了。有我在,他們不會放箭。”

    “好。”

    東方青玄笑著,不急不忙地拉她上馬,猛地一抖韁繩。

    “駕——!”

    錦衣衛的配馬,都是上馬的馬匹。那蹄子翻飛起來,濺得地上的雪花高高揚起,速度快如疾風,眨眼間便奔出了數丈之外。

    此處離營房不遠,出來的人都沒有騎馬,所以人數雖多,但他們怕誤傷夏初七,不敢放冷箭,倒是讓東方青玄撿了一個大便宜。

    甲一抓緊手中她的帽子,大吼一聲。

    “等著我!”

    夏初七回頭,看了一眼風雪中越來越遠的他,雖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可以想象他此刻的難過和失望。她僵硬著脖子,一直回頭看著他,心窩子堵得很,突地鼻子一酸,放開嗓子大聲喊。

    “甲老板,記得幫我照看大馬小馬。”

    ……

    ……

    寒冷的北風刀子般刮過臉,她沒了帽子,長長的頭發翻飛著,不停拂在東方青玄的臉上。馬儿的速度很快,她臉被吹得僵硬了,身子也冷得直哆嗦,但心里仍是半分猶豫都沒有。

    她不能讓趙十九在陰山出事。

    憑著直覺,她認為陰山有一個大陰謀在等著他。就算沒有陰謀,就從何承安手里那道聖旨來看,她如今沒有聽話的遂了趙綿澤的意思跟何承安回去,那麼這次趙十九去陰山,夏廷德肯定會借機找事,不會錯過一個收拾他的大好機會。

    她相信趙十九的足智多謀,但正如她不會編聖旨都忘了一般,每個人都不神仙。趙十九雖有掌控棋局風云的能力,可百密尚有一疏,他這輩子何曾又不是洪泰帝手中的棋子?無論如何,她絕不會讓何承安的話成為真實,不會讓他在陰山成為一步死棋。

    一件帶著溫暖和幽香的披風裹了過來。

    她一驚,回過神來,看向后頭的男人。

    “謝謝。你不冷?”

    東方青玄淺笑吟吟,語氣帶著一抹極淡的嘲弄,“一年多不見,不曾想,七小姐卻是會關心人了。本座以為,你應當不會在意才對?”

    夏初七微微一愣。

    啥意思?這話聽上去,怎的頗有几分深閨幽怨?

    她這會腦子亂得很,沒工夫與他貧嘴調侃,只一邊思考著陰山的事情,一邊隨口笑道,“大都督位高權重,想來不缺少旁人的關心。”

    東方青玄輕輕一笑,一手繞過她的身子勒著馬韁繩,眼睛直視著暗夜下的雪原,並沒有別的動作,久久不語。

    寂靜時的風聲更為冷冽。

    好一會儿,才聽他道,“你怎不問我,為何會在漠北?”

    “我先前問過了。”

    “再問一次。”

    夏初七原本神色黯然,聽著東方青玄這句話,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偏頭看他一眼,“明白了,大都督是得了消息,知曉何承安帶了皇太孫的秘旨來漠北,可能會對我不利,所以這才跟過來的?”

    “本座為何要擔心你?”

    “不害怕我身上的巨大價值被人挖走了?”

    東方青玄沒有回答,也沒有像往常那般嘲諷的笑。

    夏初七以為他懶得吭聲,也不以為意的閉上了嘴。反正他為什麼要來,她不在意,她能不能順利到達陰山,這個才最是重要。看著漫無邊際的雪原,她良久不言。

    不曾想,耳后突地傳來一聲。

    “我只是想你了。”

    仿佛被悶雷劈中,夏初七脊背一僵,紛紛往事如同鋪天蓋地的箭羽,破空而來,一支一支插入她的心髒。建平城外的葫蘆口,東方青玄飛身而下時的紅光鋪蓋了腦海,她心里微微一亂,正尋思怎樣緩解尷尬,卻聽他又說。

    “哄你的,不會真信了罷?”

    “誰信?”夏初七松口氣,嗤了一聲,“得了大都督,您就別賣關子了。老實說吧,又打什麼鬼主意?”

    東方青玄迎著北風,騎著大馬,踏著雪原,聲音卻如江南水鄉的絲竹,婉轉悅耳,“這回本座還真是做媒人來的,依我看,你若不去陰山見他一面,恐怕這輩子就見不上了。”

    “不可能!”

    夏初七心髒一緊,就像被針蜇了一般疼痛。

    “你少來哄我,我家趙十九做事,向來有分寸,怎會輕易讓自己涉險?”

    東方青玄嘲弄一笑,“那可不見得,陰山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他了。就算他是一只鳥,恐怕也飛不回來了。”

    夏初七乍聽時的恐懼,在這時,已然冷靜。

    哼一聲,她眼睛微微眯起,癟癟干澀的唇,才道:“那我可就不明白了,大都督你如今打的是什麼算盤?他要命喪陰山了,你領我去,是為了替他收屍?還是為了讓我去陪葬?”

    東方青玄笑著搖頭,“陪葬,本座又如何舍得?”

    “那你干嗎?”夏初七冷哼一聲。

    東方青玄手臂一緊,呵呵一聲,那柔媚動人樣子,仿若有一股子攝人心魂的力量,隨北風呼呼一吹,氤氳在她的耳邊:“七小姐,本座一直有個疑問。你到底是真不記得了,還是在裝傻騙人?”

    夏初七一怔。

    考慮一下,她道:“不騙你,我摔壞了腦子,過往之事都不記得了。”

    東方青玄低下頭來,淺淺的呼吸極近,接下來的話,就好像不是在說正事,而是情侶間在交流情愛一般,聲音溫柔而纏綿,又帶了一抹淡淡的沙啞。

    “陰山也不記得了?”

    陰山與夏楚有何關系?

    夏初七猛然回頭看他,不曾想她的額頭卻擦過他的唇。

    那溫熱感讓她一愣,他卻目光一深,“你今夜很熱情。”

    “滾!”夏初七極為漢子地用力肘他一下,看著他妖冶絕美的臉孔痛得抽了抽,心情頓時一好,“陰山到底有什麼事,你直接說吧。不對,是陰山與我有何關系?”

    東方青玄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像是在確認她是否真的不記得了一般。良久,在她恨不得殺人的惡毒眼神注視下,他終是淺淺牽唇,勾出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來。

    “寶藏,足可傾國的寶藏。”

    心里一跳,夏初七想到兀良汗來使的話。

    “果然有這個東西?”

    東方青玄笑,“當日你父親在陰山一役,將無數的寶藏埋在地下,但這些年,無數人來尋找,都不見蹤影。”說罷他停了一下,唇角又是嘲弄,“你以為陛下定要讓你做皇太孫的正妻,只因你是魏國公的女儿,只因你有鳳命的謠傳?你以為魏國公不保儿孫,卻用免死鐵券保你之命,是因為他最疼愛你?你以為陛下要拿你爹來開刀,僅僅只是因為忌憚他的權勢?”

    仿佛有一個關閉許久的秘盒即將打開,夏初七暗自心驚。

    “那是為什麼?”

    東方青玄淺淺一笑,雪白清輝下,鳳眸流光。

    “你會知道的。”

    “吊胃口?”

    夏初七沒想清楚個中環節,恨得牙根癢癢。可東方青玄脾氣極好,無論她怎樣罵,他都絲毫不以為然。氣得她不得不憋住火氣,冷笑著問他。

    “這般說來,你不遠千里來漠北找我,不是為了做媒人,應是為了這批寶藏吧?”

    “不然呢?”

    夏初七狠狠咬牙,氣得真想拿拳頭砸向他妖艷無雙的臉。

    “東方青玄,你並不是大晏朝廷的人對不對?雖說你看上去是皇帝的人,可你偶爾也會與他對著干。雖說你看上去和趙樽是朋友,可也經常背地里陰他。你說,你到底是誰的人?”

    他嘴上掛著玩味的笑,突地低頭,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氣。

    “是我自己的人。不過,若是七小姐願意,也可做你的男人。”

    夏初七憤怒不已,“想死就來!”

    “哈哈!”

    ……

    ……

    趙樽率領五万軍隊日夜兼程,抵達了陰山山脈。

    陰山的蒙語又名“達蘭喀喇”,其南坡山勢陡峭,北坡較為平緩,橫在大地上,仿若一座巨大的天然屏障,阻擋了南下的寒流與北上的濕氣,是一個自然分界線。

    夏廷德的駐軍大營就在北坡的平緩山地上。

    由于常年戰事,這里除了駐軍,沒有牧民居住。

    趙樽趕到夏廷德的營地時,已是深夜。

    駐軍營地的門口,魏國公的旗幡在寒風之中瑟瑟顫抖,蒼涼的天幕下,除了一簇簇值夜士兵手中的火把,不見半點光芒。這几日陰山大雪,積雪足有半尺厚,馬蹄聲並不明顯,等趙樽的大軍到了營房門口,里頭的哨探才發現,風快地敲起銅鑼來。

    很快,營中游過來一片火把。

    一隊兵士擺出迎戰的勢頭,氣勢洶洶朝大門而來。

    領頭的人不是夏廷德,而是一個值夜的統兵百戶。大晚上的迎著北風暴雨值夜,這貨的心情本就不太好。因此,明明看見營外的一群人都是穿著大晏軍的服飾,他還從門口的木柵欄里探出一張扁平的臉孔來開罵。

    “誰他娘的大晚上來找晦氣?還要不要命了?”

    權力不大,威風卻不小的人,向來惹人厭惡。趙樽微微蹙眉,還未等開口,他身邊的鄭二寶便尖著嗓子罵開了。

    “大膽的狗奴才!膽敢在晉王殿下面前放肆?要腦袋的,還不趕緊進去通知你們家魏國公,就說殿下親臨陰山,速速迎駕。”

    營房門口那百戶嚇得差點儿跌地上。

    這不怨他,他原本只想耍耍威風,發泄火氣,但真沒有想到竟然會是趙樽親臨。不要說他,就算是統率大軍的魏國公,那“公”與“王”之間差別也不是一點半點,誰敢得罪一個領兵親王?更何況,他入營第一天聽見的傳聞,就是趙樽十七歲的時候,就已然眼也不眨的就地處決了十五万投誠的戰俘,殺人不見血,狠毒無人可比。

    嚇得打了個噴嚏,他看了一眼高倨戰馬身披黑氅面色高冷的男人,只覺得昏暗的光線下,那個頎長的身影高大冷峻,渾身上下都仿若籠罩了一層尊貴的光芒,讓他不敢直視。

    “殿下稍等片刻,卑職立馬進去稟報。”

    鄭二寶最是心疼他家主子,看他眉頭緊蹙,生怕他在這天氣犯了頭疾,真恨不得生剝了面前這廝的皮。

    “報什麼報?外頭風雪這般大,還不給殿下開門!”

    那貨垂著頭,他嘴里“噯噯”有聲,點頭哈腰地討好,“不不不,不行啊,魏國公說了,兀良汗十二部被奪了糧草,這几日總在陰山附近游蕩,就怕來尋釁滋事,再說了……”他嘿嘿一笑,小意道:“下官又沒見過晉王,不等魏國公前來,哪敢私自放人入營?”

    “你——”

    鄭二寶氣得嗓子都粗了。

    趙樽卻面色不變,抬手攔住了他。

    很快,那人屁滾尿流的去了,又屁滾尿流地回來了。

    可是,回來時,他火把下的臉色卻漲紅了一片,而且明顯左臉比右臉紅得多。看樣子是去稟報夏廷德的時候挨了耳光。

    “晉,晉王殿下,國公爺說,說大晚黑的,為了營中安防著想,請北伐軍的兄弟們在營,營外候著。只允許殿下你,你一個人進去。還有,國公爺說他已經睡下了,請殿下先住,住下來。有什麼事明儿一早,再,再行商議。”

    “放屁!”

    這一回說話的不是鄭二寶。

    就連向來冷靜的陳景都發脾氣了。

    “魏國公什麼東西?竟敢如此慢待殿下?他不要腦袋了!”

    “卑職,卑職……也,也不知道啊。”

    那貨擠出一張苦瓜臉,又是鞠躬又是磕頭,雖心下明知是魏國公大軍在握,糧草在手,有意要報上次京郊大營“兵變”之事的一箭之仇,故意拿捏趙樽,但他只是一個低等官吏,哪敢說出來?

    “若不然,卑,卑職再去,去找國公爺說說情?”

    “不必!”

    趙樽涼涼出口,聲音帶著冷冽的殺氣,呼嘯而出。緊接著,他連人帶馬,如同游龍入海,速度極快地躥了過去,大鳥一腳踢開柵欄。而跟在他身后的一眾精銳將士,也緊隨其后,越過營房大門,潮水一般涌了進去。

    那百戶被踢翻在地,瞪大了雙眼,不知所措。

    遠遠的,只聽見趙樽的聲音從冷風中傳來。

    “本王親自去請魏國公起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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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7:09 |只看該作者
第152章 陰山之危!

    “那是晉王?”

    “是,是晉王!”

    “晉王打進來了!”

    “娘呀,這是干嘛的呀。”

    陰山營中的兵卒絕沒有人想到趙樽竟如此桀驁張揚,未經允許便踢門闖入一方統兵的大軍營帳。霎時,營房里吼聲如潮,嘆聲不絕,但大晏軍中無人不知趙樽性子酷烈,有人敢喊,卻無人敢上前阻止。

    “哈哈!看這些鳥人的德性,如何戍邊打仗?”

    趙樽手下五万人皆是精銳,個個心高氣傲,看那些陰山大營兵卒們觀望卻不敢上前的態度,昂首挺胸,馬蹄聲踩踏得更為激烈,刺破夜幕,比呼嘯的風聲尖銳,如同夜襲的敵軍一般,勢不可擋。

    趙樽領兵闖營時,夏廷德正在自家營帳中。

    帳中是暖暖的爐火,他摟著兩個舞姬軟乎乎的白肉,正在美美地享受著人間極樂。

    一年多前,在京郊大營,那次兵變事情,他被金衛軍捆在旗杆上,讓人揍得遍体鱗傷,結果還挨了洪泰帝二十軍棍,休養了大半年身子才恢復過來。如今能報復趙樽,能讓那些金衛軍吹冷風,他自然得意万分。

    可外面突兀的震天喊叫,卻是驚得他坐起身來。

    接著,帳外有人尖聲稟報。

    “國公爺,不好了,晉王闖營了。”

    “什麼?反了他了。”魏國公赤著身子,大驚失色之下,氣得腮幫子鼓起,下巴上的胡須一抖一抖的,樣子甚是滑稽,“老夫好歹也是當朝一品大員,領二十万兵馬的世襲國公爺,晉王他竟敢無視軍紀,闖我大營……”

    “闖了又如何?”

    帳外又一道沉穩冷冽的聲音傳來。

    不等夏廷德驚呼聲出口,几道頎長的身影便撩帳入內,帶入了一室的涼氣,而夏廷德原本安排在帳外的守衛,已然通通被制服,動彈不得。

    入內的人,正是趙樽領了陳景等几名侍衛。

    “你,你,你……”

    夏廷德沒有穿衣服,慌不迭去扯被子,樣子極是狼狽。

    趙樽二話不說,自顧自坐在離床不遠的一張南官帽椅上,懶洋洋側眸,看向床上光著身子的夏廷德,還有兩名拉來扯去的搶被子藏身的舞姬,神色極淡,聲音冷峻無波。

    “既然魏國公喜歡這般商議,本王只好從命了。”

    夏廷德目瞪口呆之后,便是急火攻心。

    手指微微顫抖著,他指著趙樽,嘴里“你”了半天,竟不如如何說話才好。趙樽是大晏親王,他官職再大,怎樣也大不過趙樽去。于是乎,一股子火燒心肝的痛恨和怒意,只得生生憋回肚子里,換上一副僵硬的笑容。

    “殿下駕到,老夫有失遠迎,還請殿下先去中軍帳里吃著茶,烤著火,容老夫先行更衣,再來相陪。”

    “不必,此處談事極好。”趙樽云淡風輕的看著他,無視那床上兩個看他的目光從驚懼變為愛慕的赤身舞姬,唇角勾出一抹漫不經心的淺笑來。

    “雪夜玉生香,秉燭弄嬌柔。交頸鴛鴦非一雙,三只並頭是怪談。如此難得一見的人間佳景,本王正好借一借國公爺的光,開開眼界。”

    說罷,他不看兩名舞姬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的樣子,也不看夏廷德綠著臉就快要口吐白沫了,冷冷板著臉,根本就不拿自己當外人,轉頭吩咐陳景。

    “陳景,去,讓伙房為將士們准備吃食。我北伐軍在漠北啃了那般久的硬饃饃,如今到了魏國公的風水寶地,好好享受一番才是正經。”

    陳景那般嚴肅的人,也是忍不住眸中帶笑。

    “是,屬下這便去辦。”

    “還有。”趙樽喊住他,低低道,“就不要勞駕陰山大營的伙夫了,咱們自己動手。吃飽些,穿暖些,明日還要押運糧草回漠北,也是個苦差事。”

    “是。”

    陳景正要走,趙樽卻又吩咐。

    “讓人給爺上茶來,茶湯要美些。”

    “是,殿下。”

    陳景唇角抽了抽,憋住笑意下去了。

    從頭到尾,趙樽絲毫不給夏廷德插嘴的機會,已然說了一大串的話。可嘆那魏國公,被兩個舞姬擠在中間,先前的風流姿勢再無半分,脫光的身子沒有穿衣,如何見得人?更緊要的是,人在赤著身子的時候,與人說話哪里有半分底氣?

    看著坐在那里雍容華貴如在云端的趙樽,夏廷德一張臉一陣青一陣白,偏生又不能罵,不能吼,受了他這份氣,還得陪上笑臉。

    “殿下,更深夜涼,不如您先歇著,明早再談?”

    趙樽勾唇,眸子很平和,“不涼,此處甚暖。”

    夏廷德尷尬万分,攥著被子道,“可老夫如今這般也無法與殿下說正事。再說,這……恐污了殿下尊目不是?請殿下給老夫半盞茶的工夫,可好?”

    趙樽搖了搖頭,涼涼一笑,“無妨,本王不介意。魏國公可自行玩樂。等你空閑下來,再與本王商議即可。”

    他不介意,可夏廷德很介意啊。

    世間再不要臉的人,也不願光著身子與人說事吧?更何況,他的身邊還躺著兩個同樣光著身子的舞姬,三人夾餅似的擠一起,怎樣看怎樣淫穢荒誕。

    夏廷德后悔了。

    早知如此,先前就該出去。

    這般看來,怎看吃虧的都是他自己。

    咽下一口涌上喉嚨的老血,他看著趙樽慵懶無狀的表情,先前被他的闖入打得措手不及的慌亂,終是慢慢的平靜了些許,只拉著被子的手緊緊的,臉色漲得如同豬肝。

    “今日之事,實乃老夫招待不周,万万請殿下恕罪。先前,老夫聽得傳令兵稟報,只說漠北大營來人,原以為兩地相隔如此之遠,殿下當坐鎮漠北,以鎮敵寇才對,實在不知是殿下親臨。”

    趙樽看他一眼,見茶到了,不慌不亂拿過,暖著雙手,卻不喝,只神色悠然的問,“現下知曉了,魏國公准備如何處置?”

    “這個這個,敢問殿下為何而來?”

    見夏廷德還在裝蒜,趙樽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眉梢一揚,“是本王的意圖不夠明顯,還是魏國公還有旁的好東西,等著本王來索取?”

    夏廷德這會子神經有些失調,微微一愣,隨即尷尬地哈哈一笑,裝著恍然大悟一般,言詞懇切地嘆口氣。

    “老夫明白了,殿下是為了糧草之事而來。可實在不巧,這糧草被兀良汗十二部運走了一大半,剩下僅有一小部分,已然不足以供給漠北,若不然,下官老早就差人給殿下運來了,何苦等到現在?”

    “哦?”趙樽冷冷看著他,手指輕輕撫動著手上茶盞,也裝糊涂,“那本王就不明白了,既然如此,魏國公不去攻打被北狄占領的山海關,卻窩在這陰山,到底為何?”

    “這個……”

    夏廷德揪住被子遮羞的手微微攥緊。

    按照他得來的消息,趙樽應當會在兩日后到達陰山,可如今他這般提前出現,還坐在他的床前,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划。當然,他更不可能直接說出陰山那人人覬覦的寶藏一事,只尋思先想辦法把他穩住,至少弄出營帳再說。

    遲疑著,他道:“此事關乎軍機,殿下不當問。”

    輕唔一聲,趙樽面色冷硬如鐵,雙眉緊鎖,突然不動聲色的站起來,一步一步逼近床上赤身的夏廷德,涼涼看著他道:“軍機本王自是管不了,本王只要該得的糧草,魏國公既然不願意交還,那本王也就不與你客套了。”

    話畢,他伸手就要去拎夏廷德。

    “殿下!”

    夏廷德死死攥著被角,緊張像個害羞的小媳婦儿似的。唯一的差別,那張胡須抖動的臉孔不是紅通通的粉,而是煞白了一片的難看。

    趙樽武力冠天下,他怎敢與他動武?

    尤其是光著身子,手無寸鐵的時候。

    “殿下,實不相瞞,糧草屬實被兀良汗的人運走大半,正因如此,老夫才扣下了兀良汗世子,想逼他們送還糧草。而余下的一部分,因北平府糧草吃緊,老夫先行挪去了北平……”

    趙樽蹙了蹙眉,表情看上去像極是為難,冷冷看他,“漠北大營的將士們正等著糧草救命,餓著肚子與北狄打仗,魏國公竟敢動用本王的救命糧草,該當如罪?”

    夏廷德臉更白了。

    咬牙,切齒,仍是微笑。

    “殿下且寬限老夫三日。三日后,老夫必為殿下籌集好你部所需糧草,殿下意下如何?”

    趙樽扶住額角,手肘在南官帽椅上,瞄了一眼夏廷德,考慮須臾,突然眉梢一挑。

    “成,但口說無憑。”

    停頓住,他衝立在身側的鄭二寶點了點頭。

    二寶公公會意,膩笑著咧嘴上前,拿出一份文書遞到夏廷德的面前,又極是殷勤的搬了一張小炕桌,放在他的床上,還順眼瞄了一眼兩個舞姬的玲瓏身段,才偷笑著遞上筆墨。

    “魏國公,請吧。”

    夏廷德氣得心肝都在抽痛,但如今趙樽逼到床前,他不得不暫時先安撫住他,再圖后計。很快,他黑著臉在文書上寫上,自願在三日內為晉王籌集糧草等事宜,然后,簽上名,畫上押。

    “殿下,這般可好?”

    趙樽接過,看了看,遞與陳景收著,慢條斯理的起身。

    “魏國公,今晚得罪了,本王告退。”

    話音落,他轉身就走,臨到帳門口,突地又回頭。

    “國公爺,繼續三只鴛鴦鳴衾被。”

    他目光里的揶揄和嘲諷,配上無與倫比的威儀和王者之氣,看得床上兩名舞姬心里一蕩,血液翻騰,再對比一下夏廷德松弛臃腫的身子,那表情就像吃了蒼蠅,喉嚨噎得極為難受。

    ……

    ……

    趙樽前腳一走,夏廷德的副將張立后腳便入內。

    “國公爺,咱們就由著他囂張?”

    夏廷德面色森寒,氣得冷冷一哼。

    “放心,他囂張不了几日。”

    張立搓了搓手心,沒敢瞄床上的兩位舞姬,只小聲道,“可國公爺你寫下了文書,說三日內為晉王籌糧,這白紙黑紙的,也抵賴不了,到時候晉王逼來,可怎生是好?”

    “三日后,老夫自有辦法。”

    “國公爺的意思,是要等何公公從漠北回來?”

    說到何承安,夏廷德的臉上頓時浮上了一層冷霜。

    “哼,何承安那個老閹賊,把老夫的好處吃入了肚腹,還想骨頭都不吐一根。他以為老夫不知道,此行漠北是要把夏楚帶回京師獻給皇太孫。老夫豈能如他的願?”

    張立微微一驚,“那國公爺的意思,是不必等何公公回來了?這樣好,屬下馬上傳令下去,派兵包圍大營,生擒趙樽。”

    夏廷德眉目一橫,啐了一口。

    “飯桶!”

    見張立一臉不解看來,光著身子的夏廷德這會子滿是怒色,瞪視他一眼,緩了一口郁氣,才狠聲道:“在何承安沒回陰山之前,不得動趙樽,這也是皇太孫的意思。他年歲尚淺,到底還是顧念親情。老夫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與他唱對台,且等何承安三日,若是三日后他不回,那就怪不得老夫了。”

    “國公爺英明。”

    ……

    ……

    外間的大營里,一眾從漠北遠道而來的將士,已經吃上了熱飯。他們大快朵頤著,說笑聲不絕于耳,震動了夜色,划破了長空,在一簇簇熊熊燃燒的火把下,印出了一張張愉快爽朗的面孔。

    “弟兄們,看出來沒有?夏廷德帶的這幫龜孫子兵,全他娘的慫蛋。咱金衛軍的弟兄,吃糠咽菜也比這群王八犢子天天吃肉强。這些人,唬唬老百姓還成,上陣打仗,通通都得尿褲子。”

    “哈哈,極是極是。”

    “都他娘的不敢多吭一聲!丟人。”

    說話間,眾將士朗聲大笑。

    從錫林郭勒出發,几天的長途跋涉,這群人路上都沒有吃過一口熱飯飽飯,這會子喝酒吃肉,還全吃的夏廷德的東西,再想想先前闖營的氣勢,說到晉王殿下的威勢,那笑聲激蕩在風中,是說不出來的快活。

    北風呼嘯,雪花飛舞。

    如墨的蒼穹下,趙樽默默坐于帳中,突聽外頭馬聲“嘚嘚”,很快便有人入內,長長喊了一聲“報!”。

    他眉頭微緊,轉頭面向來人。

    那是一個從山海關過來的金衛軍斥候,見到趙樽,抱拳單膝跪地,將手上文書呈與鄭二寶,認真道,“殿下,屬下有一喜一憂兩件事要稟報,殿下先聽哪件?”

    趙樽看他一眼,淡淡哼一聲。

    “再多一個字,本王拔你舌頭。”

    斥侯嘿嘿一笑,當然知曉他不會真的拔舌頭,但仍是不敢再與他多說廢話,只撿重要的說道:“好消息是元右將軍已于腊月初九申時攻破山海關,初十率兵奪取密云和順義,大軍如今兵臨北平府城下,與魏國公留守的兵馬形成了對峙之勢,這是右將軍的來函。”

    “嗯”一聲,趙樽簡短道,“繼續。”

    斥候抿了抿唇,抬眼看了看趙樽冷若冰霜的臉,遲疑片刻,聲音更低了。

    “還有一事頗為棘手,遼東來了消息。住在定安侯府邸的高句國寧安公主被殺,文佳公主重傷。此事引起了高句國的强烈反響,高句國王震怒,再次派人與北狄通路,要與大晏划清界限,令將軍李良驥征伐遼東,如今李良驥的軍隊過了江,直逼鐵嶺衛。”

    趙樽眉頭微微蹙起,隨手翻看著手上的文書,臉色較之前稍稍幽冷,語氣更是沉重了几分。

    “大牛如何?”

    斥候垂首半跪,不敢看他的眼睛,“定安侯原本已到大寧,接報后,正原地駐營,派人前來,請殿下的意思。”

    趙樽沉默片刻,攏緊手上文書。

    “這個陳大牛,果然榆木腦袋。”

    知道陳大牛是顧及他的安危,還滯留不返,他低低罵了一句,也不知是責還是嘆,想想轉頭看向斥候,“快馬趕往大寧,告訴陳大牛,先驅外敵,速速返回鐵嶺衛。”

    聽得他這話,陳景一驚,正待插嘴,卻被趙樽擺手阻止了。搶在他面前,趙樽淡淡看向斥候,“下去吧,另外,差人通知元祐,扎死山海關,要是山海關從他手上丟了,新郎粉他吃定了。”

    斥候嘴唇抽搐下,應了聲,便下去了。

    上前一步,陳景面有憂色,“殿下,如今這邊形勢緊急,陳大牛若與高句國開戰……”

    趙樽微微一抬手,擺了擺,“不必說了,外憂重于內患,不理寇禍,那是自取滅亡。”

    ……

    ……

    洪泰二十六年發生了許多大事。

    原本已與北狄脫離“姻親關系”,要向大晏稱臣,並表示要年年進貢的高句國,因一位和親公主的死亡而翻臉,派了大軍要征伐遼東,便是其中緊要的一件。

    這件事情是國之大事。

    很快,消息便從遼東傳入了京師。

    不過,高句國其實早有覬覦遼東版圖之心,亦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在后世修訂的史書上,也有學者認為,這是高句國得知了大晏二王爭霸,趙綿澤與趙樽反目,陳大牛帶兵支援山海關的情況之下,借題發揮的一次陰謀之舉。他們的目的,就為了趁這機會,得到遼東那塊肥肉,以坐收漁翁之利。

    此一役的結果尚且不提,但陳大牛剛剛收復遼東,將士們熱血未退,一塊硬骨頭豈是那般好啃的?高句蛋丸小國派兵征遼東,屬實不太明智,以致于后來高句的歷史亦被改寫。

    可對于大晏朝廷,或者對洪泰帝本人來說,此事卻極是震怒。洪泰帝自比秦王漢武,想要八方來朝,從北狄手中把高句的臣屬關系划下麾下,那是他可載入千秋史冊的政績之一。如今為了一個公主之死,化玉帛成了干戈,豈能將此事簡單揭過去?當應天府接到報告之后,很快便頒旨要求撤查公主之死,從些引發了后來更多的故事。

    此是后話,暫時不提。

    只說三日后,夏初七隨了東方青玄的錦衣衛一行人,日夜兼積的趕路,已然快要進入陰山山脈了。

    而這日的雪更是大得離譜,據極為熟悉此地的拉古拉說,從他出生之日起,便沒有見過像這几日這般大的雪。

    拉古拉建議,大家先休憩一夜,再去陰山。

    可于夏初七來說,不要說下雪,便是下刀都阻止不了她前往陰山的腳步。趙樽就是一塊吸鐵石,有他在的地方,她拼著命也要往上趕。

    她心急如焚,急得唇角都起了泡。

    “喝點水。”

    東方青玄淺笑著看她一眼,將水袋遞與她。

    不客氣的接過來,她抿嘴一笑,“謝了,妖孽。”

    “本座不喜歡這個稱呼。”這几日夏初七總這樣稱呼他,東方青玄聽得眉頭微蹙,如花的俊臉帶了一絲寒氣。

    “沒關系,我喜歡便好。反正名字是我喊的,你只管聽著。”夏初七喝了一口水,笑眯眯的看著他,只覺得這廝膚色瑩白如玉,無一絲瑕疵,真是絕美無雙。

    嘆一口氣,她放下水袋,再摸摸自己連續几天趕路后,累成狗,膚成豬的臉頰,極是嫉妒的瞪了他一眼。

    “老天爺真是不公平,怎的把你一男子生得這般膚白貌美,把我一個姑娘生得像漢子一般粗糙?”

    東方青玄微微一笑,“其實本座也很粗。”

    夏初七正在往嘴里灌第二次水,聞言差點儿嗆住,翻了個白眼儿,正不知如何作答,卻聽見他笑著補充,“不過,本座用了一種養膚的膏露,才得了這般的膚質。”

    原來如此,是她想歪了。

    夏初七回味一下自己先前的想象,極是窘迫地瞄他一眼,卻見他眸底一抹促狹的光芒飛快的閃過。這才知不是自家想歪了,是這人本就是歪的。

    她眯眯眼斜睨著他,沒好氣地瞪。

    “什麼膏露這般神奇,為何不拿來給我一用?”

    “本座曾給過你。”東方青玄笑道,“在清崗縣的時候。七小姐果然健忘,連這事也不記得了。”

    “有嗎?”夏初七狐疑看他。

    “玉露桃花膏。”

    聽他這般一說,夏初七恍然大悟,終是想起來了。只可惜那東西她當時看不上,都送給梅子了。怪不得那小胖妞的肌膚一日比一日滑,水色也是一日甚一日,原來訣竅在這?

    她捶胸頓足,悔不當初,笑吟吟看他。

    “還有嗎?再來一盒?”

    東方青玄笑著,美得如春風醉海棠,“沒了。”

    瞪大一雙可憐的眼,夏初七看著他幸災樂禍的表情,真的好想給他一拳。不過想想,容顏這東西,多少占了一些天份,求也是求不得的。那玉露桃花膏肯定也沒有他說的那般神奇,要不然,不成神物了?

    哼一聲,她不再理會他。

    隔了許久,他盈盈如水的聲音傳了過來。

    “等回了京,本座再給你。”

    夏初七癟癟嘴,清了清喉嚨,鄙視,“不稀罕,留著你自己用吧。長得好看有個屁用,反正我家趙十九不嫌棄我,不必要欠你人情。”

    東方青玄柔和的唇角一彎,又笑。

    “阿木爾也用這個。”

    一聽他這話,夏初七心情更加不美。

    “那我更不用。”

    “嫉妒她比你長得好?”他笑著調侃。

    “我嫉妒她?”夏初七挑高眉梢,低低嗤了一聲,心里默了默,覺著好像還真有那麼一點,她嫉妒人家的容顏。咳嗽一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張開便問,“妖孽,你給我講講唄,阿木爾與趙樽的事。”

    東方青玄脊背微僵,古怪的看著她。

    “你不怕吃醋?”

    夏初七嘻嘻一笑,眸子眯得像一彎新月,在雪夜里,極是好看,“不怕。反正趙十九現在是我的,與你妹半文錢的關系都沒有,別指望我會生氣,我權當聽書了。”

    “阿木爾很喜歡他。”考慮一下,東方青玄開了口。

    這事毋庸置疑,夏初七聳了聳肩膀,沒有接話,只靜靜地聽著。

    可過了良久,他再沒有下一句了。

    她蹙著眉頭,瞥向他,“還有呢?”

    東方青玄挑了挑眉,“沒了。”

    “啊”一聲,夏初七驚覺被他給坑騙了,“這樣就沒有了?趙樽呢,他喜不喜歡阿木爾?還有,我聽說他倆先前是已經要成婚了的,三書六禮都過了一半,結果婚事擱置了,他有沒有很失望?”

    懶洋洋半闔著眼,東方青玄淡淡勾唇。

    “應是失望的吧。他被指婚多次,阿木爾是他唯一親自操辦大婚的人。”

    親自操辦大婚?夏初七心里“咯噔”一聲,沉下。說來這都是沒有她之前發生的事,趙樽默認與阿木爾的婚約,親自操辦大婚也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什麼,但愛之深,醋之切,不以為意是假的,莫名其妙就冒了酸泡。

    見她愣住,方青玄笑笑,又補充,“不對,還有你,景宜郡主。與你的大婚,那納采問名之禮,說來隆重得多。”

    彎了彎唇,夏初七突地后悔了。

    好奇心害死人,問這個干嗎呢?自找不舒坦。

    她想想,換了一個話題,“那,夏楚……也就是我,先前與趙綿澤的關系又是怎樣的?”

    東方青玄沒有遲疑,妖艷一笑,將她損到極點。

    “你對他,就像一條狗。”

    “……”

    想到那搖著尾巴的可憐樣儿,夏初七磨牙,“會不會用旁的形容詞?”

    東方青玄不以為意,妖嬈一笑,“本座這般形容最是貼切不過。”說罷,他忽地頓住,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問,“七小姐為何不問,你與本座,又如何?”

    夏初七看著他,覺得他的呼吸,似有凝滯。

    撫著冷涼的雙頰,她笑問,“行啊,請問大都督,我與你以前的關系又如何?”

    她是玩笑的語氣問的,可問完了,對上東方青玄那一雙深幽且妖冶的眸子,突地打了一個寒噤,覺得就連身子都有點涼。

    難道她曾經是他的仇人,得罪過他?

    片刻,她見他笑了,笑得聲音低而媚惑。

    “你與本座,毫無關系。”

    想來這是如此。夏初七松了一口氣,正准備調侃他几句,只見茫茫的雪原上,頂著風雪飛奔過來一騎,正是錦衣衛的一個探子,他走到東方青玄的馬前,沒有下馬行禮,只拱手稟報。

    “大都督,陰山大營鬧上了,夏廷德要出手了。”

    夏初七呼吸一緊,恨不得安上翅膀飛這去,東方青玄卻輕輕一笑。

    “如此甚好。”

    ……

    ……

    陰山大營。

    三日已過,何承安還是沒有從漠北回來。

    而三日也是夏廷德許給趙樽的最后期限。

    他不能等,也等不起了。

    趙樽也不能等,不會給他機會等。

    天已入黑,趙樽在營中點齊兵馬,騎著馬,領了人前去夏廷德的中軍大帳。人還沒有入內,夏廷德就從中軍帳里走了出來。

    今日的夏廷德,著甲佩刀,收拾得極是齊整,精神抖擻,樣子自然與那日“三只鴛鴦鳴衾被”時大相徑庭。

    他的身后簇擁著的一群將士,樣子極是威風。

    撩一眼趙樽,他沉聲喝道。

    “晉王趙樽聽旨。”

    金衛軍的將士們面面相覷,見夏廷德站在帳前,高高舉起手上的聖旨,似要宣讀,紛紛涌上了不安,手指按在佩刀上,神色緊張起來。

    趙樽卻面不改色,下了馬,看他們一眼,使了個眼神儿,率先跪在雪地上接旨。

    “吾皇万歲万歲万万歲。”

    知他素來最重孝道,夏廷德面有得意,冷哼一聲,托著嗓子一字一句的念道。

    “晉王趙樽作戰英勇,曾為大晏立下赫赫戰功,深得朕的賞識。然,晉王受朕倚重,卻不知謹慎自恃,躬身自省,反而擅權積威,飛揚跋涉,一日甚于一日,對朕亦無人臣之禮,且與北狄暗通款曲,放哈薩爾入山海關,占都城,擾百姓,有背主謀反之心,責令其交出調兵虎符與大將軍王帥印,革職查辦,押解回京。欽此!”

    聖旨念畢,場上瞬間安靜。

    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良久無人說話。

    偌大的場上,只有冷厲的北風呼呼穿過天幕,刮在人的身上,令人脊背一陣陣生冷。隔了良久良久,人群里才傳出一陣陣小聲的議論來。

    “革職查辦?押解回京,怎會如此突然?”

    “這世道,還有沒有公道可講了?”

    几乎在同一時間,夏廷德冷哼一聲,又大聲開口。

    “眾位將士,聖上旨意已然言明,你等不必再置疑。但晉王一人犯事,與眾將士無關,本帥令爾等速速放下武器,拿下晉王,必是有功無過。若不然,一律以亂黨論處。”

    金衛軍將士恨恨咬牙。

    “啐!你他娘的在放屁!”

    夏廷德微微一笑,不以為意的笑,“你等不要心存僥幸,想著袒護罪王。如今在陰山老夫駐軍有二十万之眾,而你等區區五万人,若要强來,陰山將是你等的葬身之地。”

    “夏老狗,你個老匹夫——”

    有脾氣大的將士急眼了,有人二話不說就要衝上去,卻被趙樽生生擋了下來。他站起身來,迎著酷烈的風雪,神色極是冷峻,即便被聖旨定了一個“背主叛逆之心”,樣子仍是不怒而威。

    “魏國公,聖旨從何而來?”

    “自然是從京師來。”

    “京師何處來?”

    遲疑一下,夏廷德終是回應。

    “文華殿。”

    “原來如此。”

    趙樽點了點頭,冷冷看著他,然后轉頭環視一圈場上的將士,包括金衛軍的將士,與陰山大營的將士,聲音低沉,卻滿是庄重。

    “諸位,自古圖功易,成功難;成功易,守功難;守功易,終功難。本王自認做事仰無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不曾想,征戰沙場多年,竟得這般結果,也是無話可說。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既是聖意如此,你等不必為我辯白。”

    頓了頓,他又調回頭,看著夏廷德。

    “如此,便麻煩魏國公送我一程。”

    沒想到他會如此配合,夏廷德微微一愣。

    隨即,又訕笑道:“晉王殿下,非老夫要與你為難,實在是聖意如此啊。原本老夫與你都是武將,是想為你求情的,奈何你之罪孽,證據確鑿,老夫無能為力也。”

    說罷他威風凜凜一叉腰,大喊一聲。

    “來人啦。”

    “在。”有兵卒站了起來。

    “拿下反賊趙樽。”

    “是。”

    几名陰山大營的兵卒早已准備妥當,聞言便往人群里的趙樽衝過來。可人還未到,紛紛“哎喲”一聲,雙膝一軟便跪倒了地上,吃痛地捂著膝蓋翻滾起來。

    “哈哈,這般脆,還想拿人?!”

    有几個金衛軍將士嘲笑起來。

    見狀,夏廷德怒吼一聲,指著趙樽。

    “晉王,你膽敢造反嗎?”

    可由始至終,趙樽根本就紋絲不動。打人的只是看不下去的金衛軍將士。他們狠狠的看著夏廷德,不等趙樽開口,挺身站在了他的面前,將陰山軍擋在了外圍。

    “夏老狗,要拿殿下問罪,也不問問爺爺們願不願意?”

    有人震臂一吼,五万金衛軍立馬高聲應諾。

    “不願意!”

    “夏廷德老賊拿命來。”

    “血濺陰山,命殞此地,也絕不讓殿下傷了分毫。”

    與趙樽的平和淡然不同,金衛軍的將士們極是憤慨。

    這五万基本是趙樽的心腹,他們隨著趙樽南征北戰,風餐露宿,吃了多少苦頭,才有了今日,自是了解打仗的不易,也了解趙樽的為人。乍然聽見這樣不公道的聖旨,那熱血和不平涌上心頭便再不能壓下。

    趙樽越是不作聲,他們越是氣憤。

    夏廷德看著人群中冷著臉的趙樽,像是揚眉吐氣了一般,哈哈大笑道,“殿下,你一定沒想到會有今日嗎?你雖對老夫不仁,但老夫不能對你不義。這樣,你跪下來替老夫擦鞋認錯,叩頭賠禮,老夫或可在皇太孫面前,替你美言几句,饒你不死。”

    為他擦鞋?叩頭?

    趙樽眸子危險半闔,唇角勾出一抹極冷的弧線來。

    “魏國公屬癩蛤蟆的?好大口氣。”

    不等夏廷德再接話,整個金衛軍的將士氣血都翻滾在胸腔。

    “弟兄們,夏老狗該死!咱與他們拼了。”

    “拼了,拼了!”

    “殺!殺!殺!”

    以五万人對二十万人結果會如何,沒有人會知道。但趙樽素來不喜衝動行事,他最擅長的便是兵不刃血。先前的不辯不駁,自然是為了引起將士們的不平。

    哀兵必勝,古禮也。

    打與不打另說,首先在氣勢上,就得壓夏廷德一頭。這邊嘶吼起來,如狼如虎,吶喊聲破入云霄,整個蒼穹似乎都在為他不平,為他嗚咽悲歌。

    這結果,也惹得陰山行營的將士,有一些默默心寒。

    劍拔弩張的形勢,一觸即發。

    夏廷德見趙樽不動聲色,仍是清風霽月般泰然自若,有些吃不准他的心思,皺起的眉頭再難松開。但事態已然發展至此,不動武沒法解決。

    轉而,他又看向他自己的人。

    “將士們,奉聖諭擒拿反賊趙樽,但凡協助罪王的人,一律視同謀反,按朝廷欽犯對待,全部就地處決,殺無赦!”

    “誰敢?”趙樽冷喝一聲,緩緩抬眼看他,平靜無波的眸底,慢慢生出一抹決絕的殺機,凜冽如同要撕碎獵物的野獸,瞬間讓人屏緊了呼吸。

    “你敢動手,本王定要你追悔莫及。”

    夏廷德駭了一下,避開他冰裂般森冷的目光,冷冷一喝,望向場上眾人。

    “不知死活,動手!”

    夏廷德一聲令下,早已埋伏在四周的陰山行營兵卒們便從四面八方涌了上來。黑幕蒼穹,風卷雪舞,聞之讓人心生恐懼。刀光劍影,弓弩箭鏃,血氣、殺氣,人聲、刀聲,嘶吼聲,殺聲四起,偌大的營地上亂成了一團。

    這是一場血肉之軀的混戰。

    金衛軍都是久經沙場的戰將,加之如今個個心有怨恨,更是瘋了一般刀刀皆是斬殺之力,那英勇無匹的樣子,觀之令人生寒。

    片刻工夫,雪地上便已倒下了無數的屍体,還有一個個掙扎著倒下的傷兵,鮮血的紅,與白雪的白混在一起,顏色極是刺目。

    就在這混殺之時,營外突然一人飛騎而入。

    “報——!”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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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7:22 |只看該作者
第153章 旁若無人的擁吻——!

    漫天的風雪紛飛,這人的一個“報”字並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人人都殺紅了眼。該殺的人還繼續殺,還砍的人也還在砍,整個天地已經是一片殺戮的屠宰場,直到他高舉的手上,揚起一個黃金的令牌。

    “陛下有令到。”

    一聲划破長空的嘶吼之后,四周安靜了些許。

    這里不管是陰山行營還是北伐軍,都是大晏將士,陛下這兩個字,還是極有威懾力的。

    “住手!”趙樽唇角微微一揚,冷冽的面色深幽難辨,揮手讓人停下。而一句“陛下有令”也讓夏廷德的人,紛紛住了手。

    場上安靜下來。

    很快,那人騎著戰馬已然奔至趙樽的面前,他沒有理會旁人,翻身下馬,生生一跪,在三軍陣前,大聲吶喊,聲如洪鐘。

    “殿下,聖上給您的來函。”

    “嘩”一聲,場上響過低低的喧嘩。

    趙樽看他一眼,並不多言,只是慢條斯理地從他高舉托起的雙手上接過一封信函,淡淡道了一聲。

    “丙一,辛苦。”

    那人抬起頭來,嘿嘿一笑。

    “不苦,就是跑死了十來匹駿馬,怪心疼的。”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說笑,也就是他了。丙一正是趙樽麾下“十天干”丙字衛的首領。說到這里,他咧著几顆大白牙,又把令牌遞了上去。

    “這是陛下手令。”

    趙樽再次接過令牌來。那是一個純金打造的令牌,乃是當今洪泰皇帝所有,令牌的正中寫著年號“洪泰”二字。

    趙樽默了默,拆開信函。

    信上寫了短短几行字,卻是洪泰帝親筆。

    “吾儿親鑒:接獲手書,吾心慰之,你母亦是垂淚盼歸。漠北苦寒,聞吾儿身子欠安,甚為掛念。古語云: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朝與北狄宿怨已久,不急于一朝一夕,來日方長,善自珍重為要。吾儿素有頭疾,朕已命人督造茯百酒,解吾儿痛楚,便擬旨令爾速速歸京,與父母共守新歲。父上。”

    一封信,字不多,但信上沒有“朕”,只有“父”。

    趙樽眸色黑沉,便沒有太多的表情,慢騰騰揚起手上信函來,交予陰山行營的文書,讓他現場宣讀了一遍,信的內容加上他手上洪泰帝的令牌,說服力足夠。

    環視眾人一圈,他沉聲道:“眾位將士,如今還是洪泰年,天下還是聖上的天下,皇太孫尚未登基,奉天殿上的人還是本王的父皇。如今,本王只問諸君一句話,是文華殿的旨意作數,還是當今聖上的親筆手諭作數?”

    這還需要問嗎?

    升文華殿督辦政務的皇太孫,如何比得洪泰帝?

    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面色灰敗的夏廷德,都想看他要如何自圓其說,解釋先前那一封與聖上家信意思完全不同聖旨。

    聖旨說趙樽是反賊。

    可洪泰皇帝分明不是這個意思,他寵愛趙樽之心一如既往,那聲聲人父的關切,還有那人人趨之若鶩而不得的茯百酒便是明證。

    皇帝如此偏愛晉王,又怎會把他革職查辦,押解回京?

    几乎霎時,人人都懂了。

    聖旨是文華殿趙綿澤的意思,而信函卻是洪泰帝自己的意思。

    形勢逆轉,夏廷德僵在當場,左右為難,良久都說不出話來。

    論算計謀略,他怎會是趙樽的對手?

    先前在漠北大營時,趙樽讓鄭二寶備紙筆,說要與寫家書,敘天倫,曾分別給貢妃和洪泰帝手書一封。那時候,他就已然防著有一天,會有這般從文華殿而來的旨意。

    皇帝忌憚他,卻不會真的讓他死。這一點趙樽比誰都清楚。在傳回京師的信函中,他情意拳拳,聲稱頭疾發作,困于漠北高原,寒氣攻心,但仍是想念京中的父母。且聞父皇有疾,卻不能親自侍奉湯藥,甚是不孝,以至日夜不能安睡,頭疾變本加厲,恐是無力再戰。

    未了避免信函被趙綿澤扣下,那兩封信未經軍驛傳遞,而是他使用的自家渠道,由“十天干”派人直接傳入皇城的,交與的貢妃。

    貢妃收到儿子這些年來的第一封家書,又聽聞他重病困于漠北,缺衣少食,頓時心如刀弱,當即跪于洪泰帝的龍榻之前,聲淚俱下的哭訴,甚至以死相逼,要洪泰帝憐憫儿子,召他回京養病。

    貢妃是洪泰帝的寵妃不假。

    二十多年來,洪泰帝對她有情義也不假。

    收到趙樽的家信,洪泰帝本身亦是心有感慨更不假。

    年紀大了,身体有疾,心腸便軟。

    于是,他在病中親自寫了家書,還給了貢妃自己的令牌,任由丙一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達了陰山。時間掐得還算好,不早不晚,沒有太大的傷亡。

    趙樽之深謀遠慮,世上已是少有。

    一封情義深厚的家信,巧妙地將趙綿澤的聖旨踩得一文不值。

    皇太孫攝政監國,但他不是皇帝。

    皇帝親筆手書,蓋上璽印,那比聖旨都好使。

    “魏國公!”趙樽冷冷看過去,見夏廷德面色發白,眉梢微微一揚,臉上並無半分穩操勝券的得意之色,只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如果仔細看,還能從他的眸中,看見一抹淡淡的悲滄。

    “你的鞋子還用本王親自與你擦拭嗎?還用本王向你磕頭求情嗎?”

    夏廷德尷尬的還刀入鞘,看著他抱拳拱手。

    “殿下,看來這中間有誤會!”

    “誤會?”趙樽似笑非笑地看過去,“魏國公假借聖上之名,陷本王于不義,便欲加害于本王,居心何在?”

    夏廷德面色難看,但還是僵硬地嘆了一口氣,回道,“殿下,老夫身為臣子,與殿下並無私怨同,只不過按旨辦事而已,怎會想要陷害殿下?”

    趙樽微微一眯眼,抓住他話里的“小尾巴”便反嗤回去,“哦?那依魏國公的意思,是文華殿的皇太孫想陷害本王不成?”

    夏廷德吃了一驚,被他噎住了。

    趙樽這人平素話不多,但他說話的本事,與他下棋一樣,世人難有人能出其右。一句出口,已然算計出七句之外。問第一句時,便已經掐准了夏廷德的死穴。

    被他一嗆,夏廷德很難開口。

    如今大家都很清楚,聖旨上的意思不是洪泰皇帝的意思。他若不肯承認是自己陷害,那便確實是皇太孫在陷害。他擔不起這責任,更不敢將這責任加諸在皇太孫身上。他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有了趙綿澤,才會有他。

    略一考慮,他微躬著腰板,笑著迂回地道,“殿下,此事定是誤會。皇太孫監國,政務繁忙,亦不曾每件事務都面面俱到。依老夫看,定是皇太孫受了某些奸佞之臣的蒙蔽,才誤會了殿下。這些奸人實在可恨,老夫立馬上書朝廷,請皇太孫查清原委,還殿下一個公道。”

    趙樽微抬下巴,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射出一抹濃重的冷厲之氣來。

    “魏國公真會說話。但皇太孫乃聖上欽點的儲君,福慧雙修,懷瑾握瑜,怎會輕易聽信奸臣讒言?難不成魏國公是指,皇太孫實則徒有虛名,更無決斷明辨之能力,難堪大任?”

    他說得一絲不苟,夏廷德臉色卻越發蒼白。

    “老夫絕無此意。”

    “那你是何意?”

    “這個……”

    夏廷德再一次被噎得無力辯白。

    趙樽不再看他,轉而看向場上的眾將士。從始至終,這位大晏朝最有領袖能力的皇子都是一副云淡風輕,雍容華貴的模樣,說話時聲音不大,卻句句入心。

    “諸位將士都聽見了先前文華殿的聖旨,也聽懂了魏國公的意思吧?此事說來,實是傷情。”

    “皇太孫與本王有叔侄情分,但自從他升文華殿辦理政務以來,斷我北伐軍糧草,斥我以諸多罪責。如今竟誣我私放哈薩爾入山海關,嫁禍我有通敵叛國之嫌。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將上書聖上,請聖上改立儲君。”

    “本王以為,二皇子秦王趙構乃張皇后嫡出子,為人謙遜仁義,素有賢名。人主者,溫良寬厚則民愛之,秦王最是合適不過,若諸位有意,請于本王的万言書上簽字畫押,一並上呈京師,供陛下聖裁。”

    一席話宛如震天之雷。

    等趙樽擲地有聲的說完,整個大營都靜默了。

    一沒有人想到他會直接痛斥趙綿澤。

    二沒有人想到他會依此逼洪泰帝改立儲君。

    三沒有人想到他非要聖上改立自己,而是秦王趙構。

    趙樽此人詭詐深沉,無人看得懂他。

    良久,對面才傳來夏廷德的一聲冷笑。

    “儲君之位,關乎社稷,改立儲君,無異于動搖國之根本,晉王殿下憑什麼如此武斷專橫?”

    趙樽動也不動,頎長挺拔的身影在飛雪寒風中佇立得如同一尊云端的神祇,只淡淡地看他。

    “魏國公你不攻山海關,私自領兵至陰山,其罪一,假借文華殿之名,與北狄串謀,構陷本王,其罪二。本王以為,當下你還是自求多福好,這等閑事,就莫管了。”

    眼看撕破了臉,夏廷德也不顧及了,陰笑一聲。

    “晉王要老夫閉嘴,可老夫眼下的二十万大軍人數眾多,卻閉不了嘴。”

    說二十万人,其意仍是想以人多欺人少,逼趙樽就范。可趙樽卻不以為意,就像只是隨口談天一般,沉聲回應。

    “魏國公要理由,本王便給你理由。皇太孫不仁不義,本王不服,我金衛軍將士也不服。就在兩日前,元祐大軍已占領山海關,攻陷密云順義,只要本王一聲令下,就可入駐北平。遼東全域亦由定安侯占領。如今,整個大晏北方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若是聖上不肯改立儲君……”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

    可說與不說,不重要,人人都能聽懂。

    無論何朝何代,有兵有地有武器,便可與人一較長短,更何況趙樽其人用兵如神,占據北方重要關塞,他進可南下京師奪位,退可獨守關外稱王,若與元祐和陳大牛合兵一處,其勢猛于虎也。加之來自北狄與高句的威脅,屆時大晏朝廷四周受敵,即便傾全國之力與趙樽抗衡,勝負亦是難斷。

    最緊要的是,硬碰硬的結果,朝廷都將損失慘重。

    夏廷德脊背透著涼風,遲疑片刻,寒著臉反問。

    “晉王這是要逼朝廷就范?”

    趙樽定定盯著他,微微蹙眉,“你也可這般理解。”

    大冷的天,夏廷德額頭都布滿了冷汗,冷哼一笑,突地甩袖怒斥:“晉王信口雌黃,一派胡言。你如此言之鑿鑿,老夫且問你一句,你有何證據指責老夫借文華殿與北狄有勾連?”

    趙樽還未開口,大軍圍著的營門口再次傳來一聲清脆的嬌喝。

    “證據當然有。”

    隨著那一聲出現,趙樽轉頭看去,果然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嬌俏人影,她大步走在前頭,身著男裝,卻長發飄飄,走路的姿態不若閨中女儿的端庄矜持,卻是步步穩重,極有氣勢。盡管兩人相距很遠,又是在這樣的雪夜,可他似乎仍能看見她眉眼上的飛揚。

    同時,他也看見另一個依然熟悉,卻不想見到的男人,一身烏黑戰甲,緊隨在她身后,領了一群趾高氣揚的錦衣衛,含笑靠近,戲謔出聲。

    “大晚黑的,你們好有興致,本座也來湊湊熱鬧。”

    見到東方青玄出現,夏廷德原本寒著的臉,突地好看了一些。為了避開夏初七先前那個“有證據”的話題,他趕緊打個哈哈,上前几步,拱手一揖,朗聲大笑。

    “大都督遠道而來,老夫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東方青玄微微頷首,輕笑一聲,環顧一眼大營中的將士人人武器在握的樣子,又瞄一眼地上的屍体,聲音好不悅耳,“魏國公不必多禮,本座沒旁的愛好,就喜看這舞刀弄棍喊打喊殺的,要是血流成河就更美了。若不然,你等繼續?”

    夏初七見他進來就與夏老鬼寒暄,凶巴巴憋他一眼,哪容夏老鬼故意岔開話題?她冷笑一聲,不屑地挑起唇來,大聲接嘴。

    “閑話休提,魏國公先前不是要證據嗎?若是我說我手上有皇太孫指使山海關守將謝國源故意放哈薩爾入關,接著又殺掉謝國源滅口的證據,甚至包括文華殿與哈薩爾的往來文書,以及皇太孫故意構陷晉王的種種罪證,魏國公本人是否願意在晉王的万言書上聯合簽押,奏請朝廷改立儲君?”

    哈薩爾當初入山海關時,謝國源因守城不力自殺謝罪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可如今她卻說……那是皇太孫殺人滅口,還有旁的證據來證明皇太孫構陷晉王。

    這一席話,登時引發了軒然大波。

    “呀!竟是如此?”有人驚。

    “還有這等事?不可思議。”有人嘆。

    “不能吧?這人是男是女,滿嘴胡說八道。”有人疑。

    夏初七卻不管旁人怎麼說,只盯視夏廷德,微微一眯眼。

    “魏國公怎不應?”

    她對夏廷德這一將,極是有力。當然,她手上的證據也並非虛言。去阿巴嘎為哈薩爾治傷,又將計就將的把表姐“賣”給了他,除了得到了不少的金銀財寶之外,她還得到了這些更加實惠的東西。

    夏廷德冷冷一哼,被逼到這份上,也還算鎮定,只厲聲問。

    “你有證據?有何證據拿出來說話。”

    看著自家這位二叔,夏初七笑了,陰惻惻的勾唇,“證據自然要先呈于奉天殿給當今聖上看的,又豈能給你,毀了可怎辦?放心,只要聖上一看證物,皇太孫的位置只怕是坐不穩了。所以,我勸魏國公您還是莫要一直為他狡辯了,免得到時候得一個串通叛國的罪名,到時候,皇太孫或可保住性命,只怕您就沒那麼幸運了。前魏國公的下場怎樣,難道你都忘了?”

    前魏國公几個字灌入耳朵,夏廷德面色一白,看她的目光明顯深了。

    “你什麼東西,有何資格與老夫如此說話?”

    “我是什麼東西?!”夏初七反問一聲,突地嘲弄的笑了起來,她與趙樽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一步一步朝夏廷德走過去,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咯咯直笑,“國公爺你是什麼東西,我便是什麼東西。難道你不知道?”

    這句話含意頗深。

    懂的人,自然懂,二人一脈同宗,自然都是一樣的東西。

    可不懂的人,卻是聽得一頭霧水。

    夏廷德的臉色白了又白,在她帶著狠意的目光逼視下,竟然沒有直接開口嗆回去,更沒有當場索要證據。只眉頭一鎖,避開她的目光,望向趙樽,模棱兩可的笑著,言詞極是懇切。

    “殿下,今晚之事,老夫多有得罪。但殿下與老夫同朝為官,自當諒解,為人臣者,按朝廷的旨意辦事並無過錯。既然如今殿下有聖上的手諭,余下來的事,老夫就不好插手了。告辭,夜黑風冷,殿下早些歇了吧。”

    夏初七勾唇冷笑。

    這個立馬與趙綿澤划清關系的家伙,真是沒什麼風骨。

    想必當初他也是這般隨手把她那個便宜老爹夏廷贛拋棄的吧?

    眼看夏廷德想要抽身,趙樽卻是冷冷抬手。

    “魏國公請留步。”

    夏廷德回頭,神色略有尷尬,“殿下還有何事?”

    趙樽冷冷剜他一眼,從陳景手上拿過那一張夏廷德親自寫的籌糧文書,揚了揚,表情平淡,語氣也不尖銳,卻氣勢逼人。

    “糧草一事,還望魏國公兌現承諾。”

    夏廷德眯了眯眼,眼睛里迸射出一抹陰霾來。

    “當然。”

    說罷他轉頭看向身側副將,“張立,此事交由你來督辦,差事辦好一點,切記讓殿下滿意為止。”

    “是。”

    一場烏龍仗打完了,糧草的問題也順利收官,眼看夏廷德壓著怒火再次要離開,人群中突地掠過一抹燕子般矯健的身影,極快的躥了過去,好似閃電滑過一般,鋒利的匕首一閃,夏廷德便驚叫了一聲。

    脖間微微一涼,一股子鑽心的疼痛讓他瞪大了雙眼,鮮血霎時從他的脖子上汩汩流出,再配上他一副驚恐万狀的樣子,極是猙獰恐怖!

    “這一刀,是給你的教訓。下次膽敢出言侮辱殿下,不會只是給你放放血,這把刀將會插入你的喉管,送你去見閻王。”

    說話的人,是陳景。

    持刀的人,也是陳景。

    眾目睽睽之下,他竟然給了夏廷德一刀?

    在所有人呆若木雞的注視里,他靜靜收回匕首,不再多一句話,也不再看夏廷德,又默默地走回了趙樽的身邊,表情冷靜得好像他根本就沒有在前一瞬抹過別人的脖子一樣。

    這一幕發生得極快,場上几乎無人反應過來。

    趙樽面無表情,冷硬如鐵,顯然是默認了陳景的行為。

    夏初七微微張著嘴,佩服著陳景的武力,卻說不出話來。

    冷眼旁觀的東方大都督,嘴角微微的上挑,笑得極是美艷。

    而夏廷德脖子里的鮮血還在不停往下淌,一雙又驚又怒的視線看過來,泛著血色的光芒。一只微微顫抖的手指著趙樽,帶著驚色和恨意,卻也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

    ……

    大雪洗刷著地上的鮮血,屍体很快有人來收走。

    先前劍拔弩張的大營中,兵卒們三三兩兩極為有序的離開了。

    夏初七站在原地,嗅著一股子未散的血腥味儿,想著在她來之前這里發生的慘烈戰事,再看著那人的方向時,心跳得更快,一雙眸子也亮如皎月。

    “趙十九……”

    趙樽沒有動作,從她進來開始,他就几乎沒有動過。如今聽得她歡快的叫喊,看著她微微翹起的唇,深深打量她一眼,終是嘆了一口氣。

    一嘆氣,他便是破了功。

    所有的埋怨與擔憂,仿佛被她生生揉碎,變成了對她永遠的無奈。

    “你怎生這般不聽話?”

    聽著他熟悉的責怪聲,想到他經歷的凶險,夏初七眼窩發熱,覺得這個男人,雖有著常人不可及的智慧,看著風華万丈,雍容高冷,可他的身上,有太多旁人永遠永遠無法經歷的傷痛與悲涼了。

    來自親人的傷,那才是真傷。

    她心疼的看著他,上前兩步,抿嘴一笑。

    “我來接你回去。”

    她嬌嗔的聲音,滿是柔軟,趙樽喉結明顯一滑,原本沒動的他,袍角一蕩,倏地加快腳步,走到她的面前,二話不說,雙臂勒住她纖細的腰身便緊緊抱在懷里,深深嘆口氣。

    “冷不冷?餓不餓?”

    夏初七冰冷的臉貼在他火熱的胸口,聽著他胸腔里激烈的心跳聲,雙手亦是用力回抱他的腰,磨蹭似的搖了搖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趙十九的嘴里從來沒有“愛不愛”,只有“冷不冷,餓不餓”,但這樣毫不情趣的話,每每聽入耳,都能把她感動得一塌糊涂。

    翹起唇,她打趣,“跟在你一起。我不會冷,不會餓,就是老窮。”

    趙樽低頭看著她,眸色深如古井,許久沒有說話。

    “喂,說你呢?愣著做甚?”她笑著拿指頭捅他胸口。

    他抬手順了順她披散的頭發,似笑非笑,“阿七,你怎會這樣笨呢?”

    “我笨?”指了指自己的臉,夏初七見他眼中含笑,真沒有要責怪她大老遠跑到陰山來找他的意思,翻了個白眼,訕笑道:“笨就笨吧,反正咱們家有你一個人聰明就可以了。要是我比你更聰明,我怕你會睡不著。為了你,姑娘就憋屈一點好了。”

    一句“咱們家”,她說得極是自然,趙樽卻覺著從未見過這樣好聽的話。

    他沒有回答,也不解釋為什麼說她笨,粗糙的指腹摩挲著她冰冷的臉頰,然后一嘆氣,再次緊擁她,壓在自己胸前。

    “阿七……”

    “趙十九,想死你了,哈哈。”

    她大膽的表達著心意,他雖沒她那般熱情,仍是摟著她沒有放開。

    兩個人就那般旁若無人的在風雪中緊擁著,情感炙熱得融化了空中落下的雪花。

    良久,他沒有問她嘴里所謂的“證據”,只是無奈地嘆:“從漠北過來這樣遠,你也不怕被野狼叼走。”

    野狼?夏初七正想回應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來,猛地一回頭,望了一眼趙十九口中的“野狼”,臉頰臊了臊,不好意思地掙脫了趙樽的懷抱,窘迫地一笑,朝立在風雪中靜靜觀望的“美人狼”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道。

    “趙十九,是大都督帶我過來的。這一路上,多虧了他,你怎不謝謝人家?”

    趙樽剜那“美人狼”一眼,淡淡道,“司馬昭之心。”

    嗆了一下,夏初七略顯尷尬,東方青玄卻似無所謂,只輕輕瞄一眼他倆緊緊相扣在一起的手,莞爾一笑,容色大好,“為免長得太好礙人眼,青玄就不打擾二位敘舊了,去找魏國公討杯水酒喝。”

    夏初七微微一笑,向他道了一句謝,見趙樽沒有動靜,故意扯了扯他的袖子,可他冷峻的面色一沉,就像沒有發現她的提醒一般,冷冷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默不作聲,那目光里分明寫著“東方青玄,地球有多遠,你就滾多遠。”

    她無奈一嘆:這兩個男人,果然是相愛相殺。

    不曾想,東方青玄走了沒几步,突地又回頭看來,絕美的容色仍是那般柔媚,還衝她擠了擠眼睛。

    “七小姐,別忘了答應本座的事。”

    看著他得意離開的背影,趙樽緊了緊掌中的小手,聲音難掩一絲醋味的沙啞。

    “答應他什麼了?”

    抿唇一樂,夏初七也是回握他的手,“此處不方便,回你營中再說。對了,我們什麼時候運糧回漠北?”

    趙樽看著她凍僵的小臉,面色柔和不少。

    “明日一早,若是雪停了,就啟程。”

    從漠北帶來的五万軍馬,就安置在夏廷德的陰山大營中。在大營靠近西邊的寬敞地面上趙樽的主帳居于營帳的正中,四面都是防御型帳篷緊緊相連。他的一眾貼身近侍,這几日更是日夜不歇的輪流守衛。

    大步入得營中,沒了旁人眼光的注視,趙樽低頭看著她滿身的風霜,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緊繃的情緒再也無法壓制,雙臂一展,緊緊摟住她,一個個熾熱的吻,悉數落在她的額角,鼻尖,唇上,出口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絲的緊張。

    “阿七,你吃苦了。”

    “不苦。”夏初七不停偏頭躲他的吻。

    她有正事想與他說,可他今日卻是熱情得緊,摟緊她就不放,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便占領了她的唇。

    “趙、十、九。”

    她含糊地從唇間冒出三個字來,還沒有把話說明白,他卻急急的將她抱離地面,大步走向榻邊,人就壓了下來。

    “唔!”

    他急切而灼熱的吻鋪天蓋地,帶著他對自己的想象席卷而來,夏初七心里自然也歡喜,忘了要說的話,她雙手纏上他的脖子,感覺他的唇越發的熱,感受他每一個吻伴隨而來的都是急促的呼吸,也開始熱烈的回應。

    片刻工夫,他的吻,終是從她的唇,落到了她的脖子上,帶著一種焦渴的熱切,吻得她的脖子刺癢的不行,咯咯笑著推開了他。

    “你今儿瘋了,還是吃錯藥了?”

    他雙眸赤紅,雙手撐在她身側,野獸一般喘著粗氣看她。

    “不整治整治你,不知爺的厲害。”

    她哪里曉得這廝還在為了她跟著“美人狼”跑了的事不悅?見他又要吻來,趕緊舉雙手投降。

    “是是是,你厲害,你厲害還不成嗎?”

    說罷,她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偏頭往帳門看了看,心知外面守衛極嚴,不再顧忌那許多,眸子微微一眯,正色道。

    “趙十九,我有急緊要的事和你說?”

    他看著她嬌艷欲滴的唇,眸子隱過一絲炙焰,“說。”

    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她水汪汪的眼中閃過一抹暗芒,放低了聲音,神色也嚴肅了不少。

    “我知你心意,但有兵才能打仗,有錢才能有兵。你知道嗎?陰山有很多很多錢,我要幫你弄到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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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7:37 |只看該作者
第154章 探入洞穴!

    “阿七到底是喜歡錢,還是為了爺?”

    看到他揶揄的表情,夏初七底氣略顯不足,嘟了嘟唇,狠狠瞪他。

    “爺這話太不友好。我雖愛錢,但也未及愛爺這樣多,你別這樣沒自信嘛。你得這般想,有了你在,金銀珠寶,全是浮云一般,入不得我的眼,有了你在,我什麼都不短缺,要錢何用?有了你在,我就有了歡喜有了快活,錢麼,自然更是身外之物……”

    她說得像唱戲似的,到不是為了拍他馬屁,只為逗他一樂。

    果然,趙樽向來嚴肅的眉眼微揚,低笑一聲。

    “說夠了?”

    “夠了,那爺允是不允?”

    她低笑朗朗,自知戳中了他的愉悅點,樣子好不得意。

    可她說完,趙樽卻斂住笑容,正色的低聲道:“阿七,陰山埋有前朝藏寶之事,傳聞已久,可你……爹,前魏國公並未承認過,你卻當了真?先前有守軍將領,派了几万人前來挖掘都不曾挖出門道,即便是你二叔,他駐軍陰山這些日子,你真當他閑著?若有藏寶,還會等著你來挖?”

    夏初七癟了癟嘴,看著他嘴里責怪,可神色卻極是柔和,就知有得商量。再說,雖然她也認為他的話在道,但她素來倔性,不到黃河心不死。

    “趙十九,兀良汗的來使這樣說也就罷了,就連東方青玄也言之鑿鑿,我覺著可能性極大,東方青玄不可能信口開河。”

    “你就這般信他?”

    趙樽低沉的聲音里,夾著冷冷的涼氣和醋酸味儿,聽得夏初七想發笑,卻愣是沒笑出來,反而抬手撫上他的下巴,用指腹刮著他淺淺的胡茬,心里柔軟一片,嘴里上故意逗他。

    “那是自然。大都督從未騙過我,不像某些人,說是要把漠北軍務交于我,結果卻是為了拖住我在漠北不能前來,還讓甲一守著我,寸步不離,讓我失去人身自由,虧得大都督及時趕到,救我于水火,若不然,我說不定已然躁狂而亡。”

    她說得認真,可越說,面前這人的臉越是鐵青。男人吃醋會怎樣她哪里曉得?只是小心眼子作祟,想她先前為了阿木爾的事也沒少吃醋,讓他吃一回也沒什麼不可。

    尤其他吃醋這感覺,讓她很有成就感,頗為不賴,更是不停嘴。

    “阿七當真覺得他比我好?”

    某人竟是信了,語氣發寒,樣子極是別扭,目光瞪著她,像是恨不得拆吃她入腹。

    “這個嘛……自然是。”

    他目光一冷,夏初七怔住了。

    按說這般蹩腳的謊話,明顯是在開玩笑,一般人都不會信。可她瞧著趙十九冷厲發寒的面色,卻有些卯不定了。雖說趙十九他不是普通人,睿智無雙,可在感情方面,他並沒有比常人更多的心智。為了避免莫須有的矛盾白熾化,她無奈地翻一個白眼儿,終是率先服了氣。

    “逗你玩呢,還真信了?”

    輕唔一聲,趙樽低頭,輕輕在她額頭一吻。

    “正巧,爺也是與你逗樂子。”

    聽他云淡風輕的這般說,夏初七雙眼瞪大,反應過來了。

    狠瞪他一眼,她顧不得什麼藏寶什麼要他吃醋了,又被趙十九耍了一回的感覺,讓她登時急眼,想要整治回來。

    一抬手,她勾緊他的脖子,不捶不打,只翻身而起,把冰冷的手伸入他的領口去,貼在他溫暖的身上“烤火”。見他涼得倏地僵住,她更是得意,“嘰嘰”笑著又歡快地伸入他的胳肢窩,撓他癢癢。

    “敢欺負我,錯了沒有?”

    哪料,趙樽是個怪胎,更是個極憋得住的,連撓癢癢這一招都不好使,她撓來撓去,他只淡淡看著她,像在看一個傻瓜。

    夏初七窘了,不服氣的撓得更厲害,“看我弄不死你。”

    雖不怕撓癢,可趙樽備不住她這般鬧騰,終是緊緊拽了她的手,一把掀起來壓住,也往她胳肢窩撓去。

    “啊哈哈,饒了我。”

    他不怕癢,夏初七卻怕死了。

    她有孩子心性的一面,打不過就賴,賴不過就求饒,尤其在趙樽面前,向來沒臉沒皮慣了,如今三招兩式下來,眼看戰不過他,就開始了懷柔政策,出口全是好聽的話,一串一串不帶重復的向他砸過去。

    “趙十九,晉王殿下,親愛的,樽哥哥,你饒了我吧?饒了我給你捶背捏肩還洗腳……小心肝,行行好?”

    世上還有比“小心肝”更惡心的詞嗎?她就是故意的。

    “阿七你……”

    果然,把趙樽聽得唇角一抽,眉頭都蹙了起來,看著她像在看怪物。

    她卻嘿嘿一笑,趁勢翻身而上,騎坐在他的身上,雙手風快地掐緊他的脖子,像一只凌厲的小母獸般扑上去,惡狠狠的咬牙。

    “讓你狠!讓你狠,說,服不服氣?”

    趙樽見她騎在自家腰上,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眉梢一揚,沒有去掰她的手,只意味不明的促狹。

    “原來阿七喜歡在上?”

    夏初七微微一愣,低頭一看,發現他倆這打架的姿勢是不太雅觀。可她好不容易占了上風,也顧不上那許多,仍是掐住他的脖子,把臉低下頭,貼近他俊朗的五官,拿額頭撞了一下他高挺的鼻梁,低低問。

    “你依不依我?”

    “依你做甚?”

    “依我在陰山找藏寶。”

    趙樽哭笑不得,漫不經心的刮刮她的臉,“你這小財迷!果真把他的話聽入耳了?”

    “為什麼不能入耳?”她嗤之以鼻,笑說:“你就給我一句話,找不找?我可告訴你啊,趙十九,我這是為了你,真的為了你。你以為打仗不要銀子麼?你說若是這回咱有足夠多的銀子,少遭多少冤枉罪?”

    “銀子未必能買到所有。”

    趙樽淡淡看她一眼,搖了搖頭,似是對她一意孤行的相信東方青玄很是不滿意。

    “總之,本王沒興趣。”

    “你這人,怎的這般頑固?”夏初七磨著牙齒,惡狠狠地盯住他,可與他深邃幽暗的眸子對視片刻,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一改憤慨,撩唇一笑,便改了主意,極是邪惡的笑看著他。

    “不依我這個,那就依我那個。反正姿勢都擺好了,時機也剛剛好。你若依了我,藏寶我便不尋了,怎麼樣?這買賣合算吧?這樣一來,殿下你這身子可就價值連城了。”

    她像念戲文似的說得長聲悠悠,搖頭晃腦,就像無數的金銀財寶真就在眼前似的拿來與他交換。

    “阿七可真是膽大!”

    趙樽古怪的看著她,唇角揚起。

    “你這般,就不怕爺真忍不住?”

    “忍不住才好。”她緩緩一笑,了解這人的隱忍工夫和性子,也不怕他,直接松手去解他衣裳,那蠻橫不講理的樣子,就像世家紈绔子弟調戲良家婦女似的,瞧得趙樽心底好笑,卻故意板著臉,雙手捏緊她柳枝般窄細的腰,彈身而起,反把她壓在身下。

    “爺不整治你,越發不長記性。”

    夏初七嘻嘻笑著,猛一抬頭,便撞見他眸子里掠過的一股炙熱光芒,心里不由一驚。

    這廝該不會真是……吃醋吃的變了性子吧?

    心有所思,但輸人不輸陣是她的慣常作風,于是笑笑,從容的攬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挑唇。

    “說吧,你要咋整治?”

    看著她眼里集起的笑意,趙樽慢慢低頭,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你說呢?”

    她心跳極快,看著他越來越近的臉,又是緊張又是亢奮,情緒焦躁之下,看著他鼓動著上下滑動的喉結,忍不住便抬手去摸,摸上去觸感極好,就那般用指頭一下一下繞著他滑動,還調皮地朝他擠了擠眼睛。

    “怎樣,咬死我?”

    “阿七,放手。”他突然啞了聲。

    “嗯?咋了?”她一愣,隨即發笑,“是你沒放手啊,殿下。”

    “你這般摸我,我難受……”

    夏初七看他眸中越發灼熱,心神亦是不寧,但卻不肯錯過這樣的機會,壓抑著狂跳的心髒,她故意拿手在他的脖子、下巴和臉頰上輕輕摩挲,不給他喘氣的機會。

    “阿七……”

    他今日情緒浮躁了些,目光深深盯她片刻,猛地壓住他便胡亂親吻起來。

    可憐的木榻被他突然的力道晃得“咯吱”作響,夏初七腦子里“嗡”了一聲,暈暈的,突覺天昏地暗,呼吸不勻,正准備反抗几下,以全貞烈,耳朵里卻突然傳來“嘭”的一聲巨響。

    “啊”一聲,她驚呼。

    狀況發生得太突然。

    身下那張可憐的木榻,在兩個人數次你來我往的交鋒搏斗中,本就有些搖晃,再被趙樽突然的猛力折騰,終是壯志未酬身先死,木板直接從中斷開,把他兩個狠狠摔在了地上,被子褥子床帳木板鋪天蓋地的迎面裹了上來。

    夏初七這一回被壓在他的身下,那小屁股小腰剛好被斷開的木頭戳中,疼得整個人都蜷了起來。

    “趙樽,我得罪你大爺!”

    她抽氣著低低吼他,而正在這時,趙樽那些原就警覺性極高的侍衛,還有尖著嗓子高呼的二寶公公,不待招呼也直接從帳外衝了進來。

    “殿下!”

    “殿下,發生什麼……”鄭二寶咽了咽口水,“事了。”

    后面兩個字,是他硬著頭皮說完的。

    眼前發生了什麼事,太簡單明白不過了。

    那二人如今正貼在一處,被褥翻卷,床板斷裂,亂成一團,那曖昧氣氛說不出來的詭異。但即便是再不懂男女之私的人也能看得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夏初七很狼狽。

    她睜大眼睛一一看過帳門口不知所措的眾人,包括那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漠北趕到了陰山的甲一,雙頰刷的通紅,燒得像在沸水里滾過的。

    “這床太不結實。”

    她解釋完,覺得更囧了!

    “不是,我是想說,這床它經不住折騰。”

    哎喲喂,這好像更不對。

    就在她不曉得如何才能維護自己平素的威風時,趙樽卻面不改色的抱著她直起身來,鎮定地拍拍她身上的塵土,問了一聲痛不痛。見她搖頭,他嚴肅地看向門口仍在發呆的眾人,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們。

    “不過切磋几招,竟是把床練壞了。”

    “……”

    “去,換張床來。”

    “是。”陳景老實的低著頭,領了一群侍衛下去了。

    “呵呵呵,主子,您接著練,接著練。”

    二寶公公曖昧的笑著,一張白生生的包子臉上,五官都擠到了一堆,眼睛里分明寫著“這般練功的姿勢咱家頭回見,練功把床練壞的咱家也頭回見,哄誰呢”,可他嘴上卻是說不出來的膩歪。

    “爺,奴才先去備些熱水,等主子練累了,也好洗洗身子。”

    他笑嘻嘻下去了,夏初七看一眼趙樽,極是無辜。趙樽也在看她,目光也很無辜。二人再同時看看已經被分了屍的床,面上都出現了罕見的紅云。

    再然后,屋子里終是傳來夏初七忍俊不禁的咯咯笑聲,聽得帳外正離開的二寶公公脊背生寒。

    這是練得走火入魔了?

    ……

    ……

    陰山行營的軍需都控制在夏廷德的手中,陳景去找他的軍需官伍宗嗣要床的時候,那人正在夏廷德的大帳之中吃酒。

    東方青玄也在。

    一聽說晉王殿下的床壓斷了,眾人皆是錯愕。

    伍宗嗣看了看夏廷德,極是無辜的辯解。

    “給殿下備的都是最好的……”

    “多話。還不去辦差?”夏廷德狠狠打斷了他,撫著酒盞,陰陽怪氣的笑看陳景,“莫要讓人找了由頭,說老夫怠慢了晉王,連一張好床都惹不得給,那老夫可吃罪不起。”

    “是,屬下這便去辦。”

    伍宗嗣尷尬地領了面無表情的陳景下去,眾人又恢復了談笑風生。

    只有東方青玄帶著柔和的笑意面孔上,生生多出一抹僵硬。

    一群人又吃喝了一會,見時辰差不多了,夏廷德便委婉的屏退了旁人,獨請東方青玄留了下來。

    寒暄几句無聊的雜事,見東方青玄始終不開口問,夏廷德摸了數次脖子上包扎過的紗布,才長長一嘆。

    “大都督,老夫有一事不明,還請不吝賜教。”

    東方青玄鳳眸微挑,微微一笑,“魏國公客氣,但說無妨。”

    “老夫不明白,像大都督這般睿智灑脫之人,何苦投入晉王麾下,效忠于他?如今的局勢大都督應當明白,晉王與皇太孫已然勢同水火,但晉王繼位,大都督能得什麼好?皇太孫繼位卻不同,東方府的太子妃娘娘將會是皇太后,這份尊榮何人可及?”

    夏廷德這話除了試探東方青玄,也有激將的意思。

    他很清楚,今日形勢突轉,不僅對他不利,對趙綿澤更是不利。

    作為趙綿澤的老丈人,他一來想探一探東方青玄對儲位的態度,二來也想探探他的口風,看看夏楚手里到底掌握了趙綿澤什麼“證據”。

    奈何,東方青玄又豈是善類?

    微微一笑,他拿話反問他。

    “魏國公此言差矣!本座乃陛下的臣子,只效忠于當今陛下,怎會與晉王有勾連?魏國公這種話還是謹慎些為好,以免有心人聽了,給本座定上一個大逆不道之罪,那可不就像晉王一樣,栽得冤枉麼?”

    夏廷德心情本就郁結,再被他三言兩語嗆住,眼睛一翻,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但他並不是蠢笨之人,見東方青玄如此,趕緊向他拱手致歉,拉回話來,朗聲大笑。

    “大都督見諒,老夫酒后失德,言行無狀了。”

    “好說。”

    東方青玄面色含笑,嬌若春花,輕抿一口水酒,話題突地一轉,緊盯著夏廷德不放。

    “本座也有一事不明,魏國公棄了北平的繁華,獨守在這陰山苦寒之地,可是有何計較?”

    夏廷德目光微微一閃,打了個哈哈,遮掩道:“不是為了幫晉王奪回兀良汗劫去的糧草嗎?”

    “哦?”東方青玄也笑,修長白淨的手指在酒盞上輕撫著,語氣極是隨意柔和,卻字字尖銳銼骨。

    “本座還以為,魏國公是為了那前朝藏寶。”

    夏廷德沒想到他會這般直接,猛地抬頭,與他看似在笑,其實冰冷的眸子對上,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面有窘色。

    “大都督說笑了,那藏寶之事不過民間傳聞,切不可言。當日老夫也曾就此事問及兄長,兄長斷言沒有,老夫怎會相信?”

    東方青玄淡淡而笑,“可本座聽來的消息卻不是這般?聽聞當日陰山一役,繳獲的藏寶多不勝數,都被夏廷贛藏于陰山,再由其夫人甄氏設下奇門遁甲之术,以特殊符號記錄藏寶位置,隨后便坑殺了搬運兵卒,如此一來,此事才成為了謎團。”

    “啊?”夏廷德故意狠狠一抽氣,面色蒼白道,“還有這等事?老夫當真不知。”

    東方青玄不管他的裝聾作啞,繼續笑,“當真不知?那為何夏廷贛全家被斬首,魏國公您卻要搶著照看兄長孤女?”

    “兄長只余一女,侄女只得老夫一個叔父,老夫不照看,誰來照看?”

    “既然照看,為何又在國公府中私設刑堂,逼她吐口藏寶一事?”

    “怎麼可能?”夏廷德瞥一眼東方青玄似笑非笑的面孔,心里哇哇發涼,卻只能裝著不知,胡子一抖一抖的,像是氣得不行,老臉上全是被冤枉的憤恨,“也不知哪些宵小之輩在私下編排老夫的不是。我兄長全家罹難,就余下這麼一個孤女,老夫怎會如此狠心毒害于她?真是氣死老夫也。”

    “看來是本座記錯了。”

    東方青玄瞄著他笑了笑,端起酒盞,將酒水吹出一個瀲灩的波紋來,倏地又抬起眼皮,鳳眸如利刃一般剜向夏廷德,“不過魏國公還是小心些,就怕她不是這般認為,會回來尋你報仇。”

    “呵呵,老夫最是疼愛侄女,何來尋仇一說?”

    看他僵硬的抵賴,東方青玄亦不答,自顧自換了話題,道:“說來此事也怪,以前京中人人都說魏國公府七小姐愚蠢不堪,無才無德,本座還極是惋惜,想那前魏國公夫人甄氏傾國之貌,蓋世才華,奇門八卦,天文地理,無所不通,甚至還曾引得太子殿下、秦王殿下乃至權傾天下的前魏國公爭相奪之,這般的奇女子,又怎會生出一個蠢笨的女儿?如今得見夏七小姐的真本事,本座終是知曉,原來傳言有誤。”

    聽他淡然地說起夏楚他娘甄氏,夏廷德的表情又尷尬了几分。

    “是啊,大都督所言極是,家嫂昔日實屬大才。”

    東方青玄一拂袍袖,斜飛的鳳眸妖冶如火,笑容十分奪目,“若不然,又怎會引得魏國公您也心向往之,從而……”

    后面的話他沒有繼續說,只是妖嬈的淺笑,卻激得夏廷德臉色一片蒼白,難堪而驚恐。張了几次嘴,見東方青玄始終帶笑,他壓低了嗓子。

    “大都督究竟想說什麼?”

    東方青玄莞爾一笑,“你猜?”

    夏廷德面色暗沉,隨即冷哼一聲,“大都督不要以為老夫看不出來,你對老夫那失而復得的小侄女,有那麼點意思,這是想幫她出頭?”

    這一回,東方青玄沒有回答,只但笑不語。

    夏廷德斜眼過來,琢磨著他的表情,雙頰繃緊,故意試探道:“大都督是想老夫替你做這個媒,從趙樽手中把她奪過來?”

    “魏國公小看本座了。”

    不怕人家有企圖,就怕拋出的誘餌人家不接招。

    夏廷德黑著臉,“那大都督到底意欲何為?”

    東方青玄抬眼,再次勾唇,含笑看他。

    “本座要魏國公你從今天開始變成聾子、瞎子,在陰山發生的一切事情,你都看不到,也聽不見。如此,本座興許會賣你一個人情,你那些破事只當不知。”

    “大都督以為老夫是這般好使喚的?”

    東方青玄表情極是柔和,眯眼看向夏廷德。

    “這個本座說了不算,得魏國公自己說了算。”

    “大都督何意?”

    “魏國公你說,若是你那些事情泄露出去,第一個饒不了你的人會是誰?”

    夏廷德目光一陰,面色煞白地咬牙。

    “大都督不要逼人太甚!”

    “逼你又如何?”見他急了,東方青玄笑得更是燦爛,一字一頓的補充,“第一個饒不了你的,定然會是你倚仗的皇太孫殿下。到時候魏國公你里外不是人,你說,會不會也被皇太孫抄斬滿門?”

    ……

    ……

    夏廷德再回營帳時,夜已深了。

    等在營帳里的夏衍見他滿臉的郁氣,小意的喊了一聲。

    “爹,您回來了。”

    夏廷德重重一哼,黑著臉沒有搭話。

    夏衍摸不著頭腦,殷勤地替他接過披風,觍著臉說:“爹,那兀良汗的大世子被我們關在營中這些日子了,他們為何還不拿托婭公主來交換?依您看,我們是不是差人給兀良汗捎個信,提點他們一下?”

    換往常,夏廷德也就隨他了。

    可今日在趙樽那里受了氣,在夏楚那里受了冤,又被東方青玄給拿捏要挾,再聽見這個不成氣的儿子說起那事,火氣涌上心來,一個巴掌就呼了過去,打得夏衍捂著臉傻愣半天才說出話。

    “爹,您干嘛打我?”

    狠狠瞪著他,夏廷德眉眼全是怒色。

    “不爭氣的東西,你若及得上你大哥一半,你爹我也就省心了。”

    “爹,你干嘛總提大哥?我哪點不如……”

    “逆子,滾出去!”夏廷德惱了,借他撒氣。

    這些日子,他親自把儿子帶在身邊,就想讓他多些歷練,可這個不肖子,營中操練三日有兩日不去,半點也不給他長臉,尤其這時,氣得他恨不得一掌劈死他。

    “回來。”

    沒有劈死之前,他又喊住了夏衍。

    夏衍委屈的回頭,嘟囔道,“爹,您有何事吩咐?”

    夏廷德看著他那個樣子,又泄了氣,擺了擺手,“去,把張立給我叫來。”

    沒多一會儿,得了夏衍消息的副將張立就撩簾進來了。看見夏廷德坐在椅子上,不停揉捏著眉心,他目光閃爍下,垂手立在身側,低低問他。

    “國公爺找末將來,有何事吩咐?”

    夏廷德喟嘆一聲,收手抬頭,滿目苦澀。

    “張立,這回老夫被逼得無路可走了,有一事要你去做。”

    “國公爺……吩咐便是,末將應當為你分憂。”

    “趙樽欺人太甚,東方青玄更是變本加厲,都是一丘之貉,不是好東西。今日趙樽言明要改立皇儲,你也聽見了,但老夫的身家性命都維系在皇太孫身上。皇太孫繼了位,我等才有好日子過。所以這陰山,容不得他們了。”

    張立微微吃驚,“國公爺的意思是?”

    夏廷德冷冷重重一哼,“趙樽拿著陛下手書又如何?將在外,還軍令有所不受呢?天高皇帝遠,比什麼?不還是比兵力?如今趙樽區區五万人,老夫有二十万人之眾,何足懼哉?”

    “國公爺,你忘了?山海關有元祐,遼東有定安侯?”

    “哼!遠水救不了近火。”夏廷德看著張立,目光陰冷得帶了一層寒氣,“張立,你是老夫的人,一榮俱榮,一毀皆毀的道理,你可知曉?”

    張立忙不迭拱手,眼皮儿始終耷拉著,“末將懂得。”

    “一山不容二虎,與趙樽這場仗遲早要打。但絕不是現在。陛下既然護他,老夫便不能當面與他硬碰硬。”夏廷德絮叨得像個老太婆,想想又說:“你別看陛下不管政務,那眼睛精著呢,誰敢輕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槍?”

    張立一頭霧水,“那國公爺的意思……到底是?”

    夏廷德陰惻惻一笑,朝他招了抬手。

    “老夫有一妙計……”

    ……

    ……

    趙樽沒有同意夏初七荒唐的尋寶要求,但次日北伐軍仍是沒法子押運糧草回漠北。

    天氣情況太惡劣,雪下得更大了。

    經過一夜,入目的陰山營帳全成了雪白的天地。千里冰封,吹一股子風都能涼到骨頭縫儿里,令人恨不得埋葬在床上不要起來。

    人人都說,這是一場亙古未見的大雪,就跟天上飄鵝毛似的,鋪天蓋地的從頭上落下來,地面上積了半人厚的雪,上好的駿馬跑動起來都吃力,更別說押運糧草。

    為了安全計,趙樽決定暫緩兩日,待風雪小些再出發。

    這一下,陰山營地有得樂子了。

    原本磕磕絆絆、素有仇怨的一群人彙聚在一處,就跟過年似的熱鬧。夏廷德清早就派人來說了,晚上要把庫存的牛羊和好酒弄出來,在營中宴請趙樽和東方青玄,還有軍中高階將校。他那不計前嫌的樣子,就像根本就沒有過先前的矛盾一般,看得夏初七直搖頭,再次肯定她這個便宜二叔是一個沒有血性的人,拜高踩低,欺軟怕硬。

    大半天無事,夏初七准備出去踩點儿。

    昨晚她把晉王殿下好生服侍了一番,今日他並未阻擋,但甲一又像個機器人似的,跟在了她的身邊。

    只不過,比起在漠北的時候來,他仿佛沉默了許多,不論夏初七如何逗他,他都不喜搭理她,想來還在為那天的事情生氣。

    “甲老板,你就笑一個唄,笑一個,姐有銀子賞。”

    夏初七負著手,大搖大擺地走著,不時回頭看他。

    甲一沉著臉不答,默默跟在她身后,就像個沒有存在感的人,憋得夏初七歉意更甚,半彎下身子,杵在他面前,偏頭抬眼看他。

    “那天的事是我不對,你就原諒我一次,可好?”

    甲一蹙了蹙眉,看到几乎貼到面前的她,終是開了口。

    “你是主,我是仆,主仆有別,何來原諒一說。”

    “去……還是在生氣嘛。”

    夏初七向來對甲一無奈,逗他一會儿,沒得他的好臉色,她一個人說話也是無趣,索性閉了嘴。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營房,往陰山的南坡而去。

    與北坡的平緩不一樣,南坡地勢險峻,到處都是陡峭山壁和嶙峋怪石。南坡此處,夏廷德指派了不少守衛。因為那個放置大量糧草的地方——傳說中前朝的廢棄軍囤,就在南坡。

    兩個人繞過去,夏初七拿出了東方青玄錦衣衛的令牌,非常輕松地便進入了那個大山洞里的糧草軍囤。

    山洞里的石鑿洞穴,十分規整平滑,過了一條甬道,兩邊就像尋思農家放糧的“倉”一樣,整整齊齊的排列著無數個大小不等的石鑿儲糧倉。

    “這里統共有多少個這樣的洞穴?”

    夏初七負著手,觀望著洞穴四周,板臉問守軍。

    那守軍一愣,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麼?”

    “什麼也不知道。”

    知道他是夏廷德的人,不願意多說,夏初七白了他一眼,也不為難他,只指了指石壁角落,“那你站那處去,不要擾了爺的視線。”

    “哦。”

    那士兵倒也老實,拎著櫻槍就退開了。

    夏初七領著甲一繼續在几個放糧的大洞穴繞來繞去的看。地方很寬敞,這些糧倉也鑿得確實精致。每一個糧倉都取自石壁,又離地約有二尺高,中間留出通行的甬道,通風透氣,可防倉鼠,防潮防火,怪不得他們說這是前朝太祖皇帝在攻入中原之前的北方最大儲糧之所。

    再往里頭,甬道慢慢變得曲折,火把的光線也越來越弱,但並非沒有盡頭。

    走了不一會儿,他們兩個就走到了最長的一條甬道深處,再沒了道路可走。

    在甬道盡頭的石壁上,鑿有一個長條的凸型,與邊上的石壁有明顯的區別。夏初七走近一些,讓甲一舉起火把仔細觀看了許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個角落也沒有放過,卻沒有看出半個類似于機關的東西來。

    “回吧。”甲一終是不耐了。

    夏初七癟了癟嘴,突地眯了眯眸子,從他手上搶過火把來,照著石壁,拿手摸了又摸,聲音低低的問他。

    “甲老板,你有沒有覺得這塊石壁,有什麼不對?”

    甲一回答,“沒有。”

    見他不做復讀機,也不附合自己了,夏初七哭笑不得,也不與他生氣,只讓他再次把火把舉近一些,指著那塊石壁道:“你看,這些地方太粗糙,與旁邊的光滑完全不同,我猜,上面原本應該有東西,或者是字,或者是圖案……”

    甲一拆她台,“我怎麼看不見?”

    夏初七自言自語,“像是被人為破壞的。”

    甲一這次沒有反駁,不過仍舊是拆台,“就算如此,但十數年來,無數人前來尋寶,除了那些石鑿糧倉,其余地方基本毀壞得差不多了。即便寫了什麼,誰又知道?”

    夏初七瞥他一眼,“知道得還不少嘛?”說罷她又走了一圈,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再想想甲一的話,確實有些道理。

    這世上的聰明人不少,自恃聰明的人更不少,若此處真有富可敵國的前朝藏寶,早就被人挖地三尺給挖走了,哪里還能輪得到她來?

    “夏楚。”

    她正自怔忡,面前的甲一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怎麼了?”她狐疑的抬頭。

    甲一手上的火把突地舉高,火光從上而下照出他的臉來,帶著幽幽的慘綠光芒,雙眼瞪得老大,正面露驚恐地看著她的身后。

    “你背后,有東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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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7:51 |只看該作者
第155章 大亂前,歌舞升平。

    洞穴里,四處漆黑。

    甲一此人向來穩重,如今被他這般恐懼的一吼,夏初七脊背生涼,汗毛倒豎,下意識便摸向左手的鎖愛護腕,嗖地轉過身去。

    可面前空蕩蕩的,除了石壁,還是石壁,哪里有東西?

    她吃驚,“有什麼?”

    他在背后,說:“你看不見?”

    這聲音,冰透入骨,驚恐万狀,讓她遍体生寒,血液開始全身逆躥。難不成是甲一看得見的東西,她看不見?攥緊“鎖愛”護腕,她聲音微沉。

    “到底是什麼?”

    背后,傳來甲一的聲音,“你背后,自然是我啊。”

    她轉身后,背后可不就是他麼?夏初七脊背一僵,哭笑不得,沒有想到向來正經的甲一也會戲弄人,她故作生氣背轉身來,就著火把的光線,盯著他一步步靠近。

    “你找揍?”

    “說了你揍不過我。”

    他回答得理所當然,就好像他根本沒有戲弄過她一般。

    夏初七看著他,突地一怔,古怪地笑了一笑,慢悠悠抬手,指向他的背后,一本正經地道:“我是揍不過你,可你背后的人,卻可以幫我揍你。”

    同樣的招數,剛哄了旁人,甲一如何會信?

    “哼,還想騙我,走吧。”

    他聲音剛剛落下,不曾想,背后就傳來一道極沉的聲音,“她沒有騙你。”

    甲一嘴角抽搐下,調轉回頭便看見黑暗中一襲黑衣出現得無聲無息的趙樽,慢慢進入火把的光線中。他微微一驚,拱手低頭。

    “殿下。”

    趙樽輕輕“嗯”一聲,云淡風輕地道:“連我近身都不知,心思長哪里去了?”

    說罷他不再多說,瞄他一眼,大步過來拽了夏初七就率先往外走,甲一閃在身側,讓開道儿,原地默了片刻,極是不解地撓了撓頭,默默跟隨。

    他哪知道,這位爺如今是一只裝醋的罐子?只暗暗心驚,趙樽的武藝從來不露底,即便是他們這幫近身侍衛也不太清楚底細,今日被他靠近背后,竟一無所知,確實也驚了他一身冷汗。

    一個火把,三個人,沿著甬道出來。

    夏初七將頭在趙樽胳膊上貼了貼,說話時的語氣,早無對甲一時的凶巴巴,不過轉眼,便溫柔可人了不少。

    “你怎的來了?”

    趙樽低頭看她一眼,蹙了蹙眉,沒有說擔心她的安危,只漫不經心地輕聲道:“怕你背不動那般多的金銀,特地來幫你。”

    知他故意酸她,夏初七癟嘴:“哪里來的金銀可背?姑娘我白來一趟,正生氣呢,你莫要損我了。”

    趙樽默然,視線落她頭頂,“死心了?”

    夏初七將手插入他的臂彎,“除非面前是黃河。”

    趙樽眉毛挑高,無奈一嘆,“阿七,爺有個問題。”

    她奇怪他的反應,抬頭看去,“問唄。”

    他平靜無波的俊臉上,一本正經,“爺可以揍你嗎?”

    她翻了個大白眼儿,嗖地回頭,就把這個血腥味極濃的問題丟給了默默跟隨的甲一,還故意朝他擠了擠眼睛,示意他幫自己,“甲老板,你說呢?身為我的貼身侍衛,若是有人要揍我,你幫誰?”

    甲一冷靜地告訴她:“我幫著人揍你。”

    “……”

    夏初七被孤立了。

    看著甲老板不仗義的臭臉,再看看趙十九傲嬌的大爺風姿,她不得不默默地感慨,封建社會的婦女果然是沒有地位的。默了片刻,她手指一緊,突地扣緊趙樽,略帶緊張地道:“趙十九,別回頭。”

    趙樽狐疑,“怎了?”

    她低低道,“背后有鬼。”

    趙樽緊緊抿著嘴唇,知她故意說甲一,也不搭話,只抓過她的手,加快了腳步,“我看你就是只鬼。”

    “哎,我若真是鬼就好了。可惜了,我不是。”

    “……”

    “若我是只鬼,我便回到此處還沒有被損毀的第一現場,肯定能發現些什麼痕跡。如今這什麼都沒有留下,我親愛的寶藏要怎樣才能找到?”

    “戲文聽多了。”

    不管趙樽的低嘲,不管甲一的默默鄙視,她一個人邊走邊考慮邊說:“我想想那時的情形啊,一個王朝落幕了,退守關外,從國庫帶出大批的金銀財寶,卻得知敵軍追來的消息,帶著金銀財寶在身邊必然成為累贅,會怎麼辦?找一個地方深埋是最明智的選擇,可是……”

    為什麼此事會成為了一個傳說?藏寶到底哪去了呢?

    很有可能,在她便宜爹打劫到陰山之前,這批金銀財寶已經被前朝的人藏穩了。他便宜老爹劫住了人,卻沒有劫住寶,且人家藏的方式隱蔽,他們根本就找不到,但老皇帝不信任他,這或許就是后來滅門慘案的導火索。

    另有一個可能,就是她那個便宜爹與她一樣,也是一個愛財如命的人,劫到了這批多可敵國的金銀財寶,如何舍得便宜地交給朝廷?于是乎,他自己把它藏起來。

    可問題回來,到底要怎樣藏,才能藏得這樣無聲無息,引無數英雄豪杰折了腰挖爛了鋤頭都找不出來?

    一念至此,她腦子里靈光一閃,突地拽住趙樽的手,猛地回頭看甲一,雙圓睜大。

    “我想起來了。”

    甲一愣住,“什麼?”

    夏初七飛快瞥了趙樽一眼,低低問甲一,“先前我們看見的那塊粗糙的凸型石壁,我說被人為破壞過的那個,像不像是一塊墓室的碑?你們說有沒有可能,這陰山其實是一座陵墓,比如是某個大人物的,或者某個皇帝的皇陵,設計了許多的機關……”

    甲一垂頭默然,趙樽再次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戲文里的段子……”

    “知道秦始皇陵沒有?依我看這陰山風水極好,山脈層巒起伏,溝壑縱橫,尤其這北坡地勢險峻雄偉,處處顯有氣勢磅礡之態,不正是龍脈所在……”

    “哎!”不待她說完,趙樽無奈劫住她的話,“阿七什麼時候,研究起堪輿之术的?”

    夏初七瞥向他,毫不猶豫地吃笑。

    “姑娘我無師自通,瞎猜的。”

    趙樽給她一個“爺就知道”的眼神儿,似是對她無詞,也不再聽她瞎扯,緊緊拽住她,行走的速度加快了,直到再次回到軍囤門口,看到守在那里的陳景几個侍衛,夏初七心里的激奮和亢奮才被這一群沒有探寶精神的人給打敗了。

    果然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

    ……

    ……

    回到駐軍營地時,門口有人等待趙樽,說是有緊急公函到了,趙樽點點頭,領了陳景便先去了大帳。臨行前,他囑她趕緊回營休息,外面風雪大,不要到處瞎逛。

    她點頭稱是,乖乖帶著跟屁蟲甲一回帳。

    一路踢著營中未有掃淨的積雪走著,她偶爾又從路邊的帳篷旮旯處捏兩個小雪團丟出去,砸得帳篷“噗”一聲,覺得極是有趣。邊玩邊考慮著那神秘的軍囤,以至根本就沒有發現站在她帳外那位紅衣似火的東方大都督。

    “七小姐頗有雅興。”

    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東方青玄薄唇微勾,妖艷的鳳眸看著她握著雪團的手。

    夏初七抬頭看去,白茫茫的雪地上,站著他這麼一個紅衣妖孽大美人儿,那視覺衝擊感實在太强,覺得這簡直就是罪孽。

    惡趣味上來,她握緊雪團朝他作了一揖。

    “大都督安。”

    她難得這般禮貌,東方青玄微微一笑,無視甲一見到仇人一般的姿態,隨意寒暄道:“七小姐這是從外面回來?”

    夏初七打了個哈哈,往四周看了看,除了甲一不見旁人,這才壓低嗓子,故作神秘的對他道:“不就是為了那藏寶之事麼?我特地在陰山地界上轉了一圈,結果……”

    她說到此,停頓住。

    東方青玄眸子微眯,“有何發現?”

    夏初七翹唇淺笑,朝他勾了勾手指頭,“來。”

    東方青玄怔忡片刻,才笑著低頭,側過臉來,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夏初七卻趁著這一瞬,突地將手中的雪團從他的衣領里塞了進去,見他驚得一個哆嗦,忍不住哈哈大笑。

    “自解有大發現,陰山好多雪,到處都是雪。”

    換了趙十九,這般戲弄,定饒不了她,但大都督向來脾性極好,那突然侵入的涼意也沒有損毀他他清和妖冶的笑容,只微微僵硬了那麼一瞬,便直起腰來,神態自然地攏了攏衣裳,處理好雪團,正經道:“你沒發現,本座卻有發現。”

    “哦?!”夏初七看著他,怕被捉弄,略有遲疑,“有何發現?”

    東方青玄微笑,“你就讓本座站著說?”

    ……

    ……

    入了營帳,她親自倒了茶水請他入座。

    兩人相坐,東方青玄屏退了左右,卻無法阻止甲一一動不動地立在她的身邊。遲疑片刻,在她同樣無奈的表示沒有辦法之后,他鳳眸微微一眯。

    “七小姐答應本座的事,沒忘吧?”

    夏初七抿唇揚眉,“自然。”

    東方青玄點點頭,再次猶豫地瞥向甲一,從大袖中掏出一張卷著的筒紙來,展在夏初七面前。

    “七小姐看看,可識得這字?”

    夏初七好奇的探頭,一看,差點沒有暈過去。

    紙上寫的不是旁的,竟然是几個英文字母。在這個世道,她想都不曾想過的文字,居然會活生生出現在面前,那震撼的效果可想而知。

    難道是東方青玄在試探她?

    几乎下意識的,她猛地抬起頭來,目光里滿是見到階級同胞的驚喜,“你是不是也是……”

    她想問他是不是從二十一世紀而來。

    但即將出口的話,還沒有說完,又被她狠狠咽了回去。想想東方青玄先前的言行,哪里像一個穿越人士?

    見她如此,東方青玄盯住她的眼,“是什麼?”

    夏初七唇角揚了揚,表情極是復雜,只眼珠子骨碌碌轉動著,上下審視著他,嘿嘿一笑。

    “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這是文字嗎?這分明就是某種特殊符號,我哪里曉得是什麼?”

    她看見英文的剎那,表情實在太過驚喜,如今再來掩飾已是惘然,依了東方青玄的精明,又怎會不知道她有所顧慮?他將那張紙往前推了推,目光深了深,前傾身子,示意她再看一次,隨即低笑。

    “七小姐當真識不得?”

    “當真。”夏初七嚴肅地點點頭,“只不知大都督這東西,是從哪里來的?”問完,她突地剎那便想到那塊被破壞過的石壁,倒吸了一口氣,猜測道:“難道是從那個古墓……不,那個軍囤的洞穴里拓出來的?”

    東方青玄並不正面回答她,只端坐身子,把紙卷好,又放回去,漫不經心的看著她笑。

    “七小姐太沒有合作的誠意了。”

    “大都督這般說,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你想得到好處,給你的心上人,卻不想分給本座一杯羹。”說到此處,他停頓住,語氣有些說不出來的幽怨,“這般薄情寡義,本座如何與你合作?”

    薄情寡義?

    聽他這般說,夏初七愣住了。

    實話說,她真沒有這樣想。只是覺得東方青玄這麼一個人,又不缺錢花,即便得到傾國之重的藏寶,也沒多大用處。當然,如果真能得到,而他又幫助了她,她自然不會短了他。但卻不可否認,私心里,她確實是以趙十九為重的,並沒有考慮太多他的利益。

    咬了咬下唇,她壓低聲音,不否認,也不承認,只若有所指地笑,“到底是不是來自那個石壁的文字?除了這些符號,肯定還有很多旁的吧?大都督認不得這符號,便拿來試探我,對也不對?”

    東方青玄唇角微牽,鳳眸微發深幽。可還未等他開口承認,耳邊便傳來一道低斥。

    “東方大人思慮過甚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無奈地發現今日趙十九簡直就是一個專程砸場子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無聲無息。

    抬頭瞥過去,她見他容色依舊,氣宇軒昂,可在看見東方青玄時,臉色明顯不太好看,就像鑄了一層黑鐵,整個人森冷而立,令人不寒而栗。

    “本王向來不覬覦那虛無縹緲的藏寶,奉勸東方大人也一樣,做人還是腳踏實地的好。痴迷不切實際的,是貪念,想把不屬于自己的據為己有,是妄念。貪妄之念,損傷根本,東方大人還是謹慎些好。”

    夏初七不由嘆氣。

    她家趙十九迂是迂了點,酸是酸了點,可說起話來卻也不無道理。把希望寄托于一個傳說,就像她前世不買彩票卻總盼著中五百万是一個道理,確實是在虛幻里找存在感。

    與她對趙樽的高度認同感不一樣,東方青玄唇角微微一揚,無視趙樽話里隱晦的暗示,只優雅的起身,給了夏初七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本座先告辭。七小姐,多謝。”

    謝她什麼?

    夏初七莫名其妙。

    趙樽唇角緊抿,不動聲色,只是在東方青玄與他擦肩而過時,突地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不容他動彈,然后沉聲道:“我不管你有何謀算,但絕不會容你利用阿七。”

    東方青玄偏頭,與他目光交彙。

    兩個人一動不動,都沒有說話。趙樽一襲甲胄,身姿頎長有力,面容冷峻無波,帶著刺人的冷芒。而東方青玄容顏白皙,笑容極妖,一身紅衣像沾染了無數的鮮血,與趙十九的黑披風和朱紅甲相襯,一個猶如雪中梅,一個猶如墨上畫,兩個人視線交彙出的硝煙,烽火,都不能阻止夏初七愜意的欣賞這一副美景。

    片刻后,東方青玄推開趙樽的手,略略偏過頭去,看著他,俊美的臉上帶出一抹嘲弄。

    “我與她,彼此利用而已。”

    或許這笑太刺眼,夏初七突覺脊背生涼。

    ……

    ……

    這個夜,大雪飛舞,極涼。

    但陰山大營的營帳內,卻溫暖如春。

    夏廷德是一個極會享受的人,即便是這樣簡陋的環境,宴請趙樽和東方青玄時,帳內也熏著上好的沉香,擺滿了美酒佳肴,還找了與軍營氣氛極是不符的妖媚舞姬,搔首弄姿的扭著水蛇般的腰肢,在席中翩翩起舞。

    窮與苦,向來不屬于特權階級。

    可夏初七惡意揣測他的所為,總覺得這廝是在炫耀,以此來對比在漠北糧草短缺的情況下,北伐軍吃的苦頭,從而滿足他內心的不平衡。

    該來的人都來齊了。營帳內,擺上了一圈整齊的桌案,除了東方青玄之外,席上眾人基本皆是軍中將校,都身著戎裝。大抵是久別家鄉,久不近婦人,眼前几個美艷的舞姬們,吸引了男人們的注意力,個個眼睛都有些發亮,喝酒的興致也是極好,席間不時傳來歡悅爽朗的笑聲。

    “老夫敬殿下一杯,為先前的事賠罪,還望殿下原諒則個。”夏廷德站起身來,滿臉紅光。即便脖子上還包扎著紗布,但他的樣子卻極是誠懇與謙恭。

    趙樽朝他舉杯示意,並不起身,言詞極是簡短。

    “魏國公請。”

    他不說原諒還是不原諒,實則不怎麼給夏廷德臉子。不過他為人向來疏離高冷,大家都習慣了這般的他,就連夏廷德似乎也不以為意,只笑著將杯中酒入喉,舔了舔嘴唇,坐回椅上,似是關切地隨口問:“不知殿下的万人書,可有准備妥當?!”

    趙樽正仰頭喝酒,聞言放下酒盞來,冷冷看著他。

    “魏國公對此可有異議?”

    “哈哈,沒有沒有。”夏廷德擺擺手,“老夫只是詫異而已,想殿下與皇太孫素來交好,這些年叔侄間並無齟齬,怎會突地橫生出這些枝節?老夫以為,定是中間有誤會。到底血脈親人,若是殿下不嫌棄,老夫或可與你和皇太孫從中說和……”

    趙樽半闔著眼,聲音涼淺,“我叔侄之事,與魏國公何干?”

    這樣簡單粗暴的回拒,嗆得夏廷德老臉一陣發紅尷尬。

    而席間的其余人,默默放下酒杯,看著他二人僵持一處,不敢多言。

    只有東方青玄似笑非笑的垂著眸子,修長白皙的手指,一直隨著舞姬的音律在案几上敲著節拍,一臉看好戲的姿態。

    靜默中,只有絲竹聲,不聞人聲。

    夏廷德尷尬片刻,終是咽下那口惡氣,自己找了一個台階下。

    “來來來,喝酒喝酒,吃菜吃菜。是老夫失言,席上同僚,還是莫言國事的好。”

    “是,來來,國公爺,敬你一杯。”他自己手下的將校,隨即應和。

    雖趙樽不理會,但好歹他順著台階下來了,面色緩和了不少。

    再次舉杯,他淡淡看一眼副將張立,又將目光轉向了場上舞姬,像是忘了剛才的不愉快。

    一段小小的插曲,便這般揭過去了。

    一時間,絲竹聲聲,舞姿婀娜,酒氣飄香,賓主盡歡。

    夏初七久不飲酒,兩杯酒下肚,竟覺得有些頭暈,趕緊放下杯子,只專注吃菜。

    “國公爺,兀良罕來人了。”

    酒宴間,一個侍衛小心翼翼地走到夏廷德的身邊,拿手遮著嘴巴,但為了蓋住樂器聲音,不得不拔高嗓子,讓席上眾人都聽見了他的話。

    “來做什麼?”夏廷德抬眼瞪他,老臉通紅,似是半醉。

    “他們送來了托婭公主,說是要換回他們的大世子。”那人的樣子頗為尷尬,可面對夏廷德的質問,又不得不告之實情。

    “哦”一聲,夏廷德像是剛反應過來這事,情緒平淡地點了點頭。但末位陪坐的夏衍卻按捺不住了,聽說肖想許久的草原明珠到了陰山,嗖地從席間站起身,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爹!我現在就去……”

    夏廷德瞪他一眼,一拍桌案,氣得胡子直顫抖,“坐下。”

    說罷他又望向那侍從,低低吩咐,“殿下在這呢,這等小事不必來稟報。去,把托婭留下,把人還給他們。”

    “魏國公。”趙樽突地插了一句,略帶嘲弄地冷冷挑眉:“這是要與兀良罕聯姻?”

    本是敵對關系,聯姻二字用詞太狠,夏廷德當即否認。

    “哪有此事?殿下說話了,不過一個韃子殘部而已,哪配與老夫聯姻。只是……哎,說來也不怕殿下笑話,犬子沒出息,看上那個托婭了。家門不幸,極是無奈啊。”

    將欺男霸女說得如此簡單,也就他了。

    夏初七心里冷冷一哼,極是看不上這父子二人,卻聽夏廷德醉意熏熏的接著又笑,“不過,犬子雖喜,終歸一個婦人罷了,若是殿下也對托婭那草原明珠有興趣……”托長了聲音,他見趙樽不動聲色,喊住那名正要出帳的侍從,“去,把托婭帶進來。”

    進來的人不止托婭一個,還有送她來的兀良罕世子巴彥。

    大概屬實是迫于無奈了,巴彥與托婭二人眼中俱有憤慨,卻不得不順應形勢。有些日子不見,夏初七覺著那巴彥深濃的眉眼更為深陷,留著一撮小胡子的下巴似是又瘦削了不少。而托婭變化不大,看得出來,她是一個驕傲的女人,如今為了換回他大兄,被當著禮物一般送給夏衍,漂亮的臉上全是不屑。但一入營帳看見席上的趙樽,她眸子卻是一亮,動了動嘴皮,露出一副欲說還休的姿態。

    “還不快見過晉王殿下。”夏廷德眼神投向那兀良罕的兄妹,帶著醉意的語氣極沉。

    巴彥並未拆穿先前找過趙樽一事,只將手放于胸前,躬身施禮,但眼睛里的神色,卻寫滿了求助的懇切。

    “巴彥見過南晏晉王殿下,晉王殿下金安。”

    與他兄長的謹慎不同,托婭一動不動,只愣愣盯住趙樽,並未多言。

    夏廷德眯了眯眼睛,似有所悟,看向趙樽,“殿下可對此女有意?”

    巴彥與托婭面色俱是一變,深知趙樽的回答將會影響到托婭的命運,那目光都巴巴地定在了趙樽的臉上。席間眾人亦是一樣,視線紛紛投向趙樽,好奇地想知他如何回應,就連夏初七也看了過去,手心一攥,心情極是矛盾。

    雖她不喜托婭,也不忍她毀于夏衍之手。

    再說,上次兀良罕送來的五千牛羊,確實也算雪中送炭,救了北伐軍的急。若是趙樽此時表面應下,救托婭一回,她也不會真與他計較這許多,只是若他當眾承認對旁的女人有意,她多少也有會不舒服。

    “殿下?”夏廷德催促一聲。

    趙樽似有猶豫,考慮片刻才慢條斯理地道:“魏國公有心了,本王並無此意。”

    夏廷德微微一怔,但夏衍卻是面色一喜,提著的心終是放了下來。

    “爹,殿下這般說了,您就不要强求了,我這便將人帶下去,免得擾了殿下吃酒的興致。”

    他話音剛落,趙樽卻突地開口,“等等。”

    夏衍回頭看他,面色發青。

    趙樽面色平靜地勾了勾唇,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風輕云淡的道。

    “本王雖對她無心,可本王營中的參將李青卻對她極為看重。李青隨我多年,我怎忍他心喜的女子,落于這般田地?”

    夏初七微攥的手放開,沉默了。

    可憐的李參將,遠在漠北都躺了槍。

    但她也知,趙樽此人君子,雖上次訛了兀良罕五千牛羊和馬奶酒,但順水人情也是肯做的。

    “殿下!”

    趙樽的話,引得夏衍極是不悅,這紈绔子弟平素跋扈慣了,說話時語氣極衝,動作也急躁,“砰”一聲,他的巴掌就拍在了案几上,擊得杯中酒水飛濺還不自知,只聲色俱厲的道:“若是殿下要人,夏衍絕無二話,可殿下竟為了營中一個小小的參將,便要與我搶人……”

    “小畜生,你住嘴!”

    不等夏衍說完,夏廷德打斷了他,憋屈得夏衍直皺眉,“爹!”

    “還不退下!”將他呵斥住,夏廷德轉而又對趙樽恭敬地笑,“殿下,犬子無禮,多有得罪。殿下不要與他一般計較。但犬子所言也不無道理,若是殿下您要人,老夫敢不遵從?只是若為了旁人,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趙樽懶洋洋看他,緩緩道:“魏國公,我大晏雖與兀良罕有怨,但世上姻緣絕無强買强賣的道理,為了不損我天朝的威儀,不如讓托婭公主自行選擇可好?”

    此言一出,帳內略有騷動。

    雖說托婭是兀良罕的公主,但在大晏眾將看來,不僅只是一介婦孺,還是一個要用來交換人質的貨物,哪里輪得到她選擇夫婿?

    托婭微微一驚,雖然失望趙樽不要她,可也聽懂趙樽是為了幫她,倏地搶前一步,搶在眾人出口之前,看著夏廷德,用極是別扭的漢話道:“晉王殿下所言極是合理。南晏自恃天朝上國,難道真要為難一個女子不成?”

    “這個……”夏廷德輕咳一聲,看了看夏衍,又看了看趙樽,極是為難地笑道:“殿下,只怕不妥吧。”

    “那魏國公認為,怎樣才妥?”趙樽面色淡然,但語氣極冷,帶了一抹勢在必得的暗嘲。

    夏廷德略一沉吟,想了想,突地朗聲笑著,“既然殿下的參將與犬子一樣看上了托婭,那老夫也沒有不給殿下面子的道理。只凡事講究一個公道,老夫先前扣押了兀良罕大世子,已然與兀良罕結下仇怨,讓托婭自行選擇實在對犬子不公。”

    停頓片刻,他望向座中眾人,“不如這樣好了,反正閑著吃酒也沒個樂子,老夫有一提議,就當為諸位醒酒消食。”

    眾人來了興致,紛紛道,“魏國公請明言?”

    夏廷德道:“老夫與殿下各出一人,以營內兩軍旗幡為酒籌,誰先將對方的旗幡奪到手,托婭便歸誰,如何?”

    此舉說來公道。

    但眾所周知,軍隊旗幡不僅代表一個人的臉面,還代表一支軍隊的臉面。勝負也不再只是托婭一個婦人這般簡單,而關于兩軍的威儀。

    趙樽冷哼一聲,眸子微抬,低低道。

    “也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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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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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00:50:52 |只看該作者
第156章 狠毒之人,易勝!

    陰山這時節的天,大雪紛飛,滴水成冰。

    一行人吃了酒紛紛踱出主帳,對于接下來的“奪美比試”似乎都頗有興致,而雙方帳下都好些人都搓著手,躍躍欲試,想要代表己方參見比試。

    夏廷德似是胸有成竹,率先派出他手底下有“鐵鷂子”之稱的第一侍衛鐘飛,然后略帶森涼的眼看著趙樽,哈哈朗笑。

    “老夫聽聞晉王麾下人才濟濟,甚至還有陛下欽點的武狀元,想來今日可以大開眼界了,不過,還望手下留情些才好,老夫這里的人,可沒陳侍衛長那樣的高手。”

    這話含義頗深,眾人的目光紛紛望向趙樽,還有他身邊未有動靜的陳景。夏初七心里微沉,也轉過頭去看向趙樽冷硬得鐵一般的側面,心下覺得夏廷德這廝激將用得真好,真是挺刁鑽,依趙樽的性子,實在太容易掉入他的“陷阱”。

    趙樽並未有為難,在冬夜的冷風瘋狂的舔舐下,他的袍角擺動著,一身玄黑的鎧甲在火把下泛著涼意的光暈,看上去極冷,可他一始既往的面無表情,唇角只帶了一點嘲弄,姿態高冷雍容,蓋世無雙。

    “丙一。”他喊。

    眾人驚,丙一亦是愣了下,站了出來。

    “屬下在。”

    趙樽眉目疏冷,似是對比試結果渾不在意。

    “你陪鐘大人過几招。”

    丙一垂目,抱拳拱手,單膝半跪雪地。

    “是,屬下遵命。”

    鐵鷂子名聲極響,而丙一在眾人眼中,卻是名不見經傳,眾人都期待著比試的結果,開始一邊議論著,一邊隨眾往校場行去。夏初七走在趙樽的身邊,吃了几杯臉,在帳里時臉有些發熱,可一出帳,被冷風一吹,又有些冷。但想到夏廷德那老奸巨猾的家伙,她又有點狂躁。

    “明知他故意激你,就為了不讓陳景出戰,為何還偏偏要往他圈套里鑽?”

    趙樽衣角在冷風中獵獵飄飛,神色卻平靜得無波無浪。

    “丙一不錯的,阿七放心。”

    丙一功夫怎麼樣,夏初七不知道,但夏廷德那個沒安好心眼子的東西,向來歹毒,她卻知道得緊。既然比試方法是夏廷德提出來的,肯定他極有信心。而且,就衝“鐵鷂子”那家伙的綽號,肯定也是一個人物。但趙樽既然都這般說,她也不好再反駁他的決定,這男人向來都是高瞻遠矚的。

    “好吧,我相信你。”

    說罷,她抱了抱雙臂,又轉了話題。

    “趙十九,我有點冷。”

    趙樽腳步微頓,蹙眉看著她單薄的身子,正准備解開的身上披風,卻被夏初七制止住,故意逗他一般,挑開眉梢,咬著唇,低低道,“你抱我,我就不冷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儿,又是這等嚴肅的場合,趙樽自然不可能抱她,甚至也不好做出太親密的舉動來,聞言只瞄了她一眼,無奈的嘆息。

    “阿七……”

    夏初七原本就是故意為難他,哪里是真的想他抱?

    見他窘迫無辜的樣子,不由低低吃笑起來。

    從她認識趙十九開始,他便是一個有些疏離冷漠的男人,后來與他混得極熟稔了,也只有二人在背地里時才是個“禽獸”,在人前他還是一個君子,一個迂腐到極點的男人。只要不是特定的衝動時刻,讓他抱一下,比殺了他還要困難。

    但無法,她偏生就喜歡他這個調調。明明就是一個極精明極腹黑的主儿,但是在女人的問題上,其實他有一點憨憨的,卻又憨得極為誠懇,極暖心窩子。

    她抿著嘴,也不逗他了,伸手替他理好披風。

    “外頭冷,你給了我穿,你怎受得了?算了,我先回帳去更衣。”

    趙樽松一口氣,“好。”

    夏初七見他如釋重負,癟了癟嘴,黑著臉不高興。

    “我有些困了,興許帳里暖和,我就不出來了。”

    “也好,你早些歇著。”

    夏初七原本是一個極最愛湊熱鬧的人,可吃了几杯酒,酒意上頭,被冷風這麼一吹,胃里就有點不好受,確實有點受不住這腊月的涼氣,打了一個哈欠,點點頭。

    “行,那我先回去睡了。”

    趙樽疼惜地看她,目光滿是關切,“你且放心,這里無事。”

    “我才沒什麼不放心的,就算丙一輸了,又不是我要嫁給夏衍。就怕晉王殿下您不放心,托婭那麼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儿,被野豬給拱了。”

    夏初七說著,直翻白眼儿,雖然她明知趙樽是不想因為五千頭牛羊的事儿欠兀良罕一個人情才這般做,但還是醋氣極重地哼了一聲,故意壓著嗓子嗔他,“我走了,不礙你眼,反正你小心些,別迷上了草原明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趙樽感覺到她的瞪視,似笑非笑的拉了拉她的手。

    “阿七知道的,爺不喜明珠,只喜蠢豬。”

    “靠,說誰呢?”

    夏初七惡狠狠齜著牙,挑開眉梢。

    可與他深邃的黑眸對視一眼,又忍不住自顧自笑了。

    “好了好了,蠢豬就蠢豬吧,我在營中等你,撐不住了。”

    要不是夏廷德宴請,往常這個時辰,她早就躺在溫暖的被窩里准備見周公了。趙樽知她是一個懶人,又極是怕冷,如今這夜晚外頭天氣實在太糟,點點頭,看了甲一一眼,沒有多說。

    夏初七明白他的意思,領著甲一便徑直離去了。

    ……

    ……

    陰山大營的校場上。

    夏廷德的“魏”字旗幡和趙樽的“晉”字旗幡分別矗立于校場的東西兩面。兩面主帥旗幡中間,隔了偌大的一段距離。

    鐘飛將手上鋼槍往地面的積雪上一杵,抱拳做了一個揖。

    “對面何人,報上名來。”

    這一句極江湖的開場白,丙一似是不太有感,他只微微笑首,抱拳拱手,斯文的樣子不太像個武夫,倒像個書堂里念書的公子。

    “小可晉王麾下無名小卒也是。名字爹娘忘取了,蒙殿下恩寵,賜名為丙一,還請兄台手下留情。”

    趙樽手底下的暗衛,平素里並不與官場上的人打交道,出來統一面目都是“貼身侍衛”,所以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有極厲害的一支隊伍——“十天干”。而鐘飛在軍中卻極負盛名,若他的對手是大名鼎鼎的陳景,還會有些顧及,所以夏廷德才用了那麼一招激將,用“武狀元”的名頭來激趙樽,意思是若趙樽讓武狀元來比他的人比武,勝之不武,就像欺負人似的。

    時人講究氣節,有脾氣的自然不會那麼做。

    如此一來,鐘飛勝算大了,就有些看輕丙一,說話時雖客氣,眼神卻極是不屑。丙一也不以為意,仍是面帶笑容,見鐘飛用一杆威風凜凜的鐵頭長槍,他卻從陳景的手上借了一把劍,便緩緩步入場中。

    “兄台請!”

    鐘飛一愣,“小子可是看輕鐘某?”

    丙一微笑,“兄台可出此言?”

    鐘飛道,“練功之人,人盡皆知,武器一寸短,一寸險,我用長槍你用劍,分明是占你太多便宜,你這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這理論讓丙一有些哭笑不得,他抱劍于胸,緩緩道:“小可絕無此意,只是小可學武不清,不會使槍,只會用劍。兄台不必介懷,小可不在意,來吧,大冬天的,我兩個也別讓眾位大人等久了。”

    見他如此說,鐘飛不再堅持。

    “好。請!”

    客套虛禮擺了一番,二人便拉開了陣勢。

    校場上,你來我往的槍劍碰撞的鏗鏗聲,自是不必多說,就說場外的看客們,原本都知鐵鷂子鐘飛的厲害,卻不知丙一為何人。但几個招式下來,雖然很明顯仍是鐘飛占盡了上風,可見丙一應付得還算游刃有余,頗有風度,眾人皆紛紛點頭,對晉王身邊那些不打眼的普通侍衛刮目相看了。

    “强將手下無弱兵啊。”

    “一個普通侍衛,功夫竟如此了得?”

    “不知晉王功力如何?”

    “這個還真不好說,人盡皆知大都督武功深不可測,陳景亦是從無敗績。可老夫從軍多年,還真未曾見過晉王與誰拼斗過,不知底細。”

    “想來也差不了。”

    “聽說几年前輸給過東方大都督?”

    “能輸在大都督的手里,還能活著的人,都不弱。”

    “這話說得,大都督還能……宰了殿下?”

    隨著校場上打斗得越發激烈,場下看客們私底下的低聲議論也沒有停止。做為被人竊竊私語的當事主角,東方青玄一襲紅衣在白雪的夜里,成為了場上最鮮艷奪目的一個人,但唇角笑意從始至終都未改變。而趙樽黑衣如墨,在北風的呼嘯中,一動一動地佇立在校場的主位,身邊圍了一圈金衛鐵騎,仿似一棵扎根在雪地里的堅韌大樹,冷峻挺拔,只把偶爾隨風吹來的一兩句當成耳旁風。

    “殿下,人人都說你輸我,青玄要不要為殿下挽回聲譽?”

    趙樽沒有轉頭,也知是東方青玄站到了身邊。

    “自古真正厲害的人,都不漏底。”

    “這倒是。”

    東方青玄低低一笑,見趙樽冷著臉,再次不搭理自己,也不以為意,只妖眼生波地看他一眼,又低低道:“殿下手底下藏龍臥虎,青玄這些年也算花了不少心力,竟不知這些人的來頭。”

    “若事事皆被你知,本王豈不受制于你?”

    “即便事事都不為我知,殿下就不會受制于我嗎?”

    趙樽眼梢上挑,黑眸微微闔起,像一只護犢子的蒼鷹,“本王勸你,少在阿七身上打主意。”

    東方青玄淡淡一笑,神色極是淡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況,殿下如今不也只是在探峰途中,既然都還未攀上山頂,誰知結果如何?万一佳人落入我懷,青玄亦是不能拒絕。”

    “你若非居心叵測,本王也很樂意看你跌個跟頭。”

    “心在胸中,誰能斷定我心叵測?”

    說罷,見趙樽不想回答,東方青玄又是一笑:“不過青玄此次對殿下倒是佩服得緊,被困于漠北,四面楚歌,眼看就成棄子,不成想殿下竟有本事瞬間翻盤,如今一封万人書直指皇太孫通敵誣陷,再加上朝中皇子們對皇太孫的嫉恨與多年宿怨,哪怕陛下一直栽培皇太孫,這次也會為難。但青玄卻又不解,如此大好良機,殿下為何不是為自己而謀動,卻是為秦王殿下?”

    趙樽仍是不看他,黑眸望著較場翻飛的兩個人影,神色平淡,語氣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嘲弄。

    “這便是本王與你的差別,東方大人功利性太强,所以總是得不償失,本王向來淡泊名利,並不在意那儲君之位,只是不喜被人當成猴耍,這才以正公道而已。”

    “無意儲位?”東方青玄輕輕一笑,略略偏頭靠近于他,聲音壓得極低,說得也有些曖昧,“殿下,當日在清崗你也曾說過此話,惟願河清海晏,時和歲豐。那時,青玄信。如今,青玄卻是不信。”

    “信與不信,與本王無關,我們……”趙樽終是回過頭來看他,銳利視線帶著狼一樣森冷的光芒,停頓片刻,才漫不經心的補充兩字,“熟嗎?”

    東方青玄抿緊了唇,與他對視,淡然一笑,“不熟。”

    停頓一下,他接著道,“但殿下,青玄有一言忠告,場子拉起來了,所需財力,可不容小覷。自古斗的不僅是權,也是錢。這陰山所藏之財,我倆一人一半,平分如何?”

    說起那些金銀財寶,趙樽就想到夏初七。

    “只怕不妥。”

    東方青玄眯眸,“有何不妥?”

    趙樽眼波流傳,面色卻極是淡然:“我家阿七會以為我沒出息。別說陰山沒有藏寶,就算有,找出來那也是她的。若是我還要分你一半,她定然要與我拼命。”

    他語氣里的寵溺味儿十足,看得東方青玄愣極帶笑。

    “殿下性子變化真大,當年鐵面無私的晉王,英雄不再,怎生變得儿女情長了?”

    趙樽剜他一眼,反笑,“東方大人不必羨慕,儿女情長也得靠緣分的。無緣的人,即便想情長,也是無奈。”

    這兩個都是毒舌,損起對方來毫不嘴軟。可話說到此處時,只見場上風云突變,打得難解難分的二人形勢與剛才已然不同,丙一纏住鐘飛,直逼向夏廷德的“魏”字旗幡。

    人人都知鐵鷂子鐘飛輕功了得,以速度見長。所以,從頭到尾,丙一便纏死了他,不斷往“魏”字旗幡移動,那鐘飛一介武夫,為人剛愎自用,一開始丙一的故意示弱,讓他掉以輕心,步步緊逼之下,便是離“晉”字旗幡越來越遠,如今想要再利用“腿長”的優勢已不可能,更是招招殺著,只想快速贏過丙一,回頭奪旗。

    不得不說,智慧永遠是一個人取勝的關鍵。

    空有一身武力的人,往往做不成最后的贏家。這鐘飛脾氣火爆,被丙一逗出脾性來了,越著心急招式越有漏洞,還出口無狀。

    “好狡猾的小子,還不速速吃我一槍!”

    丙一笑,“兄台當是在戲台上演戲呢?”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丙一手中寶劍突地化為“箭矢”,脫手朝鐵鷂子飛了過去,就在他拿長槍格擋的當儿,丙一卻突地一笑,調轉過頭,速度極快的朝“魏”字旗飛掠過去。

    鐘飛大驚,飛身追去。

    離旗的距離不算太遠,卻也不近,兩人几個輕縱的追逐間,鐘飛這才發現吃了虧,上了當。這丙一哪里是什麼無名小卒,哪里是除了劍法什麼都不會?可以說,他腳下的功夫,比他的劍术高了不是一點半點。

    只見“呼啦”一聲,丙一拽住棋杆,飛身而上,腿腳在空中橫掃一腳,將追來的鐘飛踢了下去,然后整個人像一個靈敏的野猴子,嗖嗖几下攀上棋杆,飛快地拽下“魏”字帥旗,那姿態矯健,宛若游龍,只等旗幡在手,他才回頭露齒一笑。

    “兄台承讓了。”

    “你他娘的故意藏拙,欺騙我?”

    丙一笑道,“小可忘了告訴兄台,其實我天賦異稟,最擅長地便是跑得快。”要不然,趙樽也不會專程派他千里走單騎,回京拿手書。除了跑死好几匹駿馬之外,就差沒把他的腿跑飛了,若不然,也不能這般快的趕到陰山。

    “好功夫,好功夫呀!”

    “盛名累人啊,鐵鷂子這次栽跟頭了。”

    “這位小將,就憑這身手,將來前程不可限量啊。”

    場上圍觀的將校們,紛紛贊揚起來。鐘飛臉色通紅,極是不服氣,但勝負已定,他也不是輸不起的人,只是冷冷一哼,便告了輸,但看向夏廷德時,目光仍是稍稍有些難堪。

    “屬下有負國公爺所托,慚愧之極。”

    沒有想到,夏廷德前所未有的好脾氣,掃向他在火把下紅得通透的黑臉,擺了擺手,“輸贏來兵家常事,你下去吧。”

    “爹!”

    不等鐘飛說話,一直在場邊圍觀的夏衍急眼了。他好不容易等來的草原明珠,眼看就要拱入被窩了,如今半道殺出一個程咬金,愣是給他搶了去,他那里氣得過?

    衝動之下,夏衍拎了一柄鋼刀就站了出來,刀尖指著丙一。

    “小爺陪你比划比划。”

    丙一看著他,大驚失色,連連拱手告饒。

    “不好意思,小可比不過公子。”

    夏衍草包腦袋,頓時得意了,“算你有自知之明,那你認輸……托婭歸我!”

    “不不不不。”丙一誠實地擺手,笑道:“公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氣,小哥雖有佩服。但小可自認斗不過公子這種小儿撒潑的比試。再說,小可雖不才,卻也從不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屑小之輩,還望公子海涵。”

    他說得不卑不亢,看上去極是謙恭,卻是句句帶刺,把夏衍嗆得面色一陣青一陣白,那身子不知是氣得發抖,還是真的弱不輕風,被北風給吹得發抖,總之,整個人都在發顫。為了挽回他的男人尊嚴,他硬著頭皮大喝一聲,就要出刀砍人,卻被夏廷德冷冷呵住了。

    “小畜生,還不退下。”

    “爹,我的托婭,就這般……”

    “下去!”

    夏廷德吼完了儿子,轉頭看向趙樽,拱手笑道,“願賭服輸,托婭自然該歸殿下你,老夫絕無二話。”

    說罷他一轉頭,“來人啦!”

    很快有几名侍衛上前稱“是”,只聽夏廷德吩咐道:“去,放掉兀良罕的大世子,從此誰也不許找托婭公主的麻煩,把她交由晉王殿下處置。”

    “是。”

    侍從轉了身,夏廷德又捋著胡子哈哈大笑。

    “諸位,我等回吧,營中繼續喝酒。”

    這氣節這風度,讓眾人對魏國公刮目相看,極力好評。

    可不等眾人返回大營,剛走出校場不遠,只見遠遠一騎從飛雪中衝了過來,人還未到,嘴里便大聲喊“報。”然后,他屁滾尿流地翻倒在雪地上,大聲驚呼。

    “國公爺,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張?”

    “南坡的軍囤,被兀良罕的鞍子襲擊了。守衛軍囤的將士們被宰殺無數,韃子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只怕……只怕要落入了他們的手上了。”

    “什麼?”夏廷德倒抽了一口涼氣,怒視來人,“豈有此理!一群飯桶,你們都是吃白飯的嗎?五六千人守個糧囤都守不好,竟然就這般讓人無聲無息地摸了進去?”

    那人語氣哽咽,“回國公爺,不是兄弟們不爭氣,而是罕良罕來勢洶洶,在南坡有上万人之眾。還有,就在一刻鐘前,南坡的守軍,突然紛紛身子不適……”

    紛紛身子不適?

    這個問題比兀良罕來襲更加可怕。

    “好啊!”夏廷德冷哼了兩塊,突地怒極反笑,轉頭看著一直愣在當場不知所措的巴彥,“世子你還有何話可說?老夫好心好意招待你,不僅放你大兄,還成全你妹子,如今你們兀良罕竟敢踩踏到老夫頭上了。”

    巴彥一臉無辜,鞠躬誠意道:“國公爺,巴彥實在不知內情。此次奉父汗之命帶妹妹托婭來陰山,隨眾統共不過千余人,哪里來的上万人攻擊陰山軍囤?”

    “一派胡言!你兀良罕先前在古北口搶了我軍糧草,本就有劫取之意,后被老夫奪回,一直心有不甘,如今假意向老夫示好,送上妹妹了,就為了拖延時間,好讓老夫與殿下掉以輕心,從而攻擊我軍囤!狼子之心,實在可恨之極!”

    夏廷德狠狠呵斥著,直著他雙手直顫。

    巴彥動著嘴巴,無力辯白,還不等說出個結果,只見又有人從大帳方向飛奔來報。

    “國公爺,不好了,不好了。營中有許多兄弟開始頭痛發熱,胸口痛堵,手腳發軟,先前隨軍大夫診斷說,極像是……像是發時疫了……”

    “時疫?”

    夏廷德冷笑數聲,突地尖聲大喝,意有所指的瞄了趙樽一眼,那語氣極是森冷,“老夫駐軍于陰山好端端的,為何會突發時疫?哼!”

    “時疫?時疫!”

    頓時有人附合抽氣,形勢頓時糟亂一片。

    要知道,時疫猛于虎。在這般的情況下,對一支軍隊來說,時疫比真正與敵人的面對面戰爭還要可怕。奪起人命來,還要更快。最關鍵的是,即便是戰爭,打完也就打完了。時疫卻不同,它就如附骨之蛆,會不停的蔓延……

    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一件事情沒完,另一件事情又接蹱而來。就在眾人為了瘟疫之事商討得人心惶惶,准備應對之策時,突地營外守衛再一次慌張來報。

    “國公爺,兀良汗已經占領南坡軍囤,如今又帶了數万的鐵騎,開始衝擊我陰山大營,說要解救大世子,不讓公主受辱,他們來勢洶洶……”

    “什麼?衝擊大營?”

    夏廷德又驚又怒,老臉上滿是氣憤。

    在他的帶動下,眾將士也在為這突然的襲擊驚得面面相覷。

    “殿下,如今這情況,您與老夫還是各自回營安排。這兀良罕的世子和公主,老夫說話算數,仍交由殿下處置,但是,兀良罕殺我同胞,奪我軍囤,絕不可輕饒,相信殿下自有分寸,不必老夫再來提醒。哼!告辭!”

    趙樽冷冷看他一眼,沒有回應,只轉身領了人大步回營。

    一行人還未走入北伐軍大營,便見一個人扛了個大袋子在肩膀上,袋子里像是有人,不停的扭動著。而他速度極快,領著几個人便往營外掠去,看他們身上的穿著,不是蒙族人的服飾,而是大晏軍的甲胄。那几人極是精明,專挑人潮擁擠的地方跑。此時兀良罕大軍襲營,夏廷德的陰山軍已然亂成一團,在營中四處奔走著,糟亂成了一片。在那拱麻袋的几人身后,有一金衛君在緊緊追趕,打頭的人正是慌亂的甲一。

    甲一看見趙樽,面色灰敗,急喘吁吁。

    “殿下,快劫住他們,他們綁了阿七……”

    趙樽面色驟然一沉,看了看那扛著麻袋奔走的方向,身姿在冷風中一僵,整個人冷如地獄閻王,樣子說不出來的可怕。

    但誰也沒有想到,他不僅沒有去追那群人,反倒是掠向了甲一的反方向,往駐軍營帳極快的奔了過去。

    他撩開簾子,入了內帳,床上果然空空如也。但與甲一追出帳外的方向完全不同,仔細一看,只見原本結實的氈帳背后,已經被人用刀子划開了一人高的縫隙。

    很明顯的調虎離山!

    前面擄人,真正的殺著在背后。

    阿七被他們從營帳后面,趁亂弄走了。

    ……

    ……

    奪軍囤,夜襲陰山,時疫,整個陰山亂成了一團。

    這個夜晚不同尋常,寒風,暴雪,在這一片蒼茫的大地上肆虐。

    二十多万人的駐軍人人自危,透入骨髓的冷意和時疫的恐懼席卷了每一個人的心髒。

    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兀良罕的鐵椅,怎會有這般本事,無聲無息就摸入了駐扎有這樣多軍隊的南晏控制地。一時間,營中火把龍蛇一般,四處躥動,喊殺喊打地聲音不絕于耳,可夏廷德的兵卒,好像還真的生病疲乏,戰斗力極大的減弱了,對陣時以絕多的人數,竟是許久都占不到便宜。

    反觀趙樽的北伐軍,卻沒有事情,更沒有人染上時疫。

    這樣的情況,不免讓人產生了諸多猜測。

    趙樽先前明顯要奪下那兀良罕的托婭。

    如今魏國公的人,偏生通通染上時疫之症。

    就在雙方爭奪托婭的時候,南坡軍囤突然被人偷襲。

    太多的巧合,那便不再是真正的巧合。

    魏國公麾下的將士,有許多人都怒了,在有心人的提醒挑唆之下,矛盾紛紛指向了趙樽,原本有一部分支持趙樽,要與他在万人書上簽字畫押,要求朝廷改立儲君的人,都紛紛有一種受了他欺騙的心理,恨不得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同情弱者,嫉恨强者,這是人的本性。

    彼時趙樽被趙綿澤逼迫,他們同情他。

    如今自己倒了霉,卻見趙樽一點事情都沒有,形勢立馬反轉。

    且不說別人的觀點如何,這對趙樽來說,都無半分影響。

    他如今只狂躁一個事,阿七去了哪里?

    整個北伐軍大營已然找遍,整個陰山都翻了個遍。然而,若不是今晚上這般的亂,或許還能找出一些頭緒來,可這會子,陰山已經亂成一窩蜂,雪地上橫七豎八交錯的都是腳印。夏廷德的二十万大軍,就像潮涌似的四處躥動,陣腳大亂,兀良罕的人又都蜂擁而上,一時半會,根本找不到人。

    几個人扛著麻袋跑的人已然被抓住。

    解開的麻袋里面,沒有夏初七,而是一個被捆綁的舞姬。

    趙樽氣得一腳踹出去,把帳中的椅子踢得飛出數丈。

    然后,他倏地轉頭,目光冷鷙地看向甲一。

    “這般簡單的調虎離山,你竟然中計?”

    甲一低垂著頭,手心攥緊,唇色發白,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辯解,只“扑通”一聲跪下,沉聲道。

    “屬下辜負殿下重托,請殿下責罰。”

    趙樽狠狠瞪著他,目光一片猩紅,像是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許多跟了他多年的人都駭住了,脊背一陣生寒。包括鄭二寶,都從來沒有見過趙樽怒成這般樣子,就像一頭隨時准備拆吃人肉的野獸,絕狠中帶著一種癲狂的姿態,讓人不寒而栗,誰也不敢多出一聲。

    可他看了甲一半晌,到底還是擺了擺手。

    “起來。”

    人人都會犯錯,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容易犯低級錯誤,百密尚有一疏,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凡事不出半點紕漏。在那種情況下,甲一認定帳中只有夏初七一人在睡覺,看見有人扛了人出來,里面有女人的嗚嗚聲,自然而然會條件反射地去追,與那几個纏斗,哪里會想到那個是假,真正的阿七被人從背后划破營帳弄走?

    “夏廷德!”

    趙樽突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齒,樣子宛如殺神臨世。

    “老子從此與他勢不兩立。”

    沉默的趙樽驚問,“殿下的意思是?”

    趙樽冷目如刃,紅著眼看他,“你說呢?這般大的風雪,兀良罕怎可能調動那樣多的人馬趕來陰山,而不被斥侯發現?又怎會那般巧,他的人中了時疫,而我軍卻無事?明顯的栽贓陷害。”

    頓了一下,他冷冷掠過眾人的面,眸子更暗,“夏廷德以自損兵力為代價,以達到誣陷我與兀良罕勾結的目的,救趙綿澤于水火,還擄去了阿七,這一箭雙雕實在歹毒。這個老匹夫,万万沒想到,他竟如此狠心犧牲手底下跟他奔命的將士,陰毒之心非常人可比。但也玩得實在精彩,本王倒是小看他了。”

    一拳砸在案几上,他聲音微啞,卻字字如刀。

    “今日之辱,本王必將十倍償還!”

    “殿下,現下我們怎麼辦?”

    緩緩的,趙樽吐出一口氣,“等!”

    “啊?坐等?”陳景俊臉微微一變。

    趙樽低頭思考片刻,倏然抬起頭,目光如同刀尖的鋒芒。

    “他既然擄了人,自然會有交換條件。”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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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00:51:08 |只看該作者
第157章 為了愛,甘願入局。

    天光大亮的時候,雪終于停了,風還在繼續刮,刮得雪屑飛揚,雪沫翻飛。卯時,久久陰霾的云層上空,竟慢慢浮現出一絲霞光來,掛在天際,妖嬈如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火紅火紅的樣子,如同在滴血。

    下雪不冷化雪冷,涼意戳人骨縫。

    天晴了,蒼穹明亮,天空高遠,但整個陰山都布滿了一層無法排遣的陰霾,還有無數鮮血和死屍帶來的嗚咽和悲涼。

    昨夜夏廷德的陰山大營與“兀良罕”一役,整個南坡守衛軍囤的將士几乎全体陣亡,而陰山軍中得了“時疫之症”的人,統共也約有兩三万,其中無數人死亡。

    聽得這消息,正在為趙樽擺膳的二寶公公,這個向來除了他家主子爺,從不關心他人死活的人,都忍不住掩袖哀鳴了。

    “太慘了,那些人也死得實在太冤了。”

    “我看夏廷德手下的兵卒在處理屍体……”陳景喉嚨哽了一下,堂堂七尺男儿,想到那些無辜死亡的人,竟是有些凝噎,“全都抬了出去,在雪地上挖了個大坑,就那般埋了。這可都是他自己的人。這老匹夫,為了倒打一耙真是下足了血本,實在歹毒之極。”

    以几万自己人的生命為代價,這不是常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可知曉往事的人都明白,三年前魏國公府的血案,那些與夏廷德一脈相連的親人他都沒有多憐惜几分,又怎會憐憫這些與他毫無相干的將士性命?

    眾人皆在議論紛紛,只有趙樽坐在主位上沒有動靜。

    他好像一直都未有過什麼動作。

    昨天晚上,整個陰山無人睡眠,他也是一樣。

    一身戰袍未換,黑玉束冠,冷峻的面色略顯蒼白,深不見底的黑眸里,平添了一抹暗炙,布滿了紅通通的血絲。人還算平靜,渾身上下一如既往的高冷華貴,就像他沒有為任何人擔心一般。但熟悉他的人都知,他正處于狂躁易怒的邊緣。

    “殿下!奴才把早膳擺好了,吃點吧?”

    鄭二寶鞠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過來請示,眼皮儿都不敢多抬,那語氣就像哄小孩子似的。可趙樽看一眼那案几上的早膳,哪里又有半分胃口?

    他擺擺手,未動。

    陳景怔愣一下,也上前歸勸。

    “殿下,無論如何,你也得先吃些東西。”

    二寶公公隨聲附合,笑得極是僵硬,“是啊是啊,不吃東西哪成,人都沒力氣了,怎樣救人?主子您別擔心了,楚小郎她就不是一個會虧了自己的人,就說以前落在咱手上,吃虧的人是她嗎?想來這次也不會例外,她不是會受人欺負的姑娘。”

    每個人都在勸,可趙樽卻沒有轉眸,似是根本就沒有聽他們,或者說他的心思從頭到尾就沒有放在他們的身上,一雙冷鷙的眸子,死盯著營中某一處,時不時撫一下手腕上的“鎖愛”,像是在竭力壓抑著衝動。

    他們勸的話,他又如何不知?

    但有些情緒,旁人或許能理解,卻未必能分擔。就算他明知楚七是一個聰慧的姑娘,可她到底還是一個姑娘,整整一夜音訊全無,找尋不到,任何一個男人在這時能不能做到真正的平靜。除非他不擔心她的安危。

    可偏生,越是這樣,越是急不得。

    夏廷德如此作為,必有企圖,不會輕易動楚七。

    對于一個有利用價值的人,生命安全自可保證。

    然而,等待的時間,一時一刻也無異于度日如年。

    從趙樽不滿十六歲開始,就跟著上戰場了。這些年風里來雨里去,不管遇到什麼事,哪怕無數次身陷囹圄,他也是鎮定自若,從未像今日這般,几欲發瘋。人人都知,他一直在忍,忍住不馬上衝過去直接結果了夏廷德的老命。

    打草驚蛇,此時是大忌。

    眾人見他不吃不喝,只是僵坐,不敢再提楚七的事,又換話題扯上陰山的局勢。此次“兀良罕”來襲,北伐軍的五万人並未出動,除了尋找夏初七,他們沒有正面與“兀良罕”對上,從昨晚起,一直是夏廷德的軍隊在應付。

    一夜下來,如今的形勢是南坡軍囤被“兀良罕”占領,夏廷德因營中時疫,几個時辰下來,竟未能拿下一個小小的軍囤。除了他自己存心拖延和演戲,即便陰山駐軍的戰斗力再差,也不至于此。

    這一點,人皆心知肚明。

    “報——!”

    就在這緊張焦躁的氣氛中,營外終是有人匆匆進來,帶入了一屋子的涼氣,也給大家帶來了希望。他往營中一望,趕緊垂目,不敢對上趙樽冷寂如蛇的目光。

    “殿下……魏國公差人來說,說有緊要軍務,務必請殿下過去相商。”

    趙樽微一蹙眉,尚未開口,向來口快的丙一已接過話去,“這夏老狗,也不知打什麼主意。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敢裝著若無其事,商談軍務?我看他沒安什麼好心!”

    趙樽擺了擺,抬手阻止了丙一的話,掌心撐在案几上,慢慢站起身來,理了理身上甲胄,拂一下身上厚重的狐裘大氅,一雙眸子冷得比昨日刺骨的風雪還要令人生寒。

    “且去看看,他玩什麼花樣。”

    他沒有表情,可出口時,聲音竟有些許沙啞。

    “是,殿下。”

    眾人皆知,趙樽此人,窮這一生都沒有真正在意過什麼東西。如今唯一在意的無非一個婦人罷了,竟被人因此三番五次的挑釁。看著他這般,這一眾跟著他的人,目光都略有艱澀。

    ……

    ……

    陰山北坡大營。

    夏廷德的大帳中燈火一夜未滅,如今雖是天晴了,但松油燈仍還燃著,帶出一屋子燃燒后的刺鼻之氣,將逼仄的空間襯得更是氣氛凝滯。

    趙樽過去的時候,不僅夏氏父子在座,就連東方青玄也悠閑地坐在椅子上,一襲紅袍如昨日般鮮亮,看上去極是從容,面色一如既往的妖嬈如花。可若是有人細心看去,仍是能從他略帶淺笑的眸子中,瞧出一抹不同往日的森涼,還有與趙樽一模一樣的紅血絲。

    很顯然,他也是一夜未睡。

    趙樽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冷著臉,並未多言,由著夏廷德“熱情”招呼著坐了主位,靜靜地等待著他開口。

    “殿下。”夏廷德嘆息,“老夫找你與大都督過來,是有一件緊要的事情商議。”

    趙樽輕唔一聲,看上去漫不經心,“何事?”

    夏廷德審視著他的表情,長嘆一聲,老臉上滿是艱澀。

    “不瞞殿下你說,這次老夫栽了個大跟頭啊。損兵折將,損失極是慘重。但為了大晏社稷安危,原也算不得什麼。只是半盞茶之前,老夫接到圍攻南坡軍囤的將士來報,眼看就要拿下軍囤了,兀良罕卻告訴他們,昨夜抓了殿下你的心愛之人,如今就困于軍囤洞穴之中,若是老夫的人再進一步,便要殺人毀屍……”

    說到此處,他停頓住,一雙因缺眠微腫的膿胞眼半眯起來,又撫了撫脖子上的傷口,觀察著趙樽和東方青玄的面色,極是惋惜地咳了一聲。

    “若他是老夫的人,老夫自是當以大局為重,犧牲他一人,換來兀良罕的覆滅,那也算他的造化,老夫絕不敢遲疑。可如今事關殿下,老夫不敢尚自做主,這才請了殿下與大都督過來,商議一下對策。”

    夏廷德娓娓談起楚七被綁之事,就像真是剛知道一般,樣子極是誠摯,若非熟悉他的為人,定能被他無辜的樣子蒙騙過去。

    但趙樽何許人也?

    他涼涼地看了夏廷德一眼,似是毫不在意。

    “消息既是傳給魏國公的,自然由魏國公自行決斷。”

    夏廷德聽了微微一愣,眸底寒光微閃,像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般無情,考慮一下,竟又笑著望向東方青玄。

    “大都督以為呢?”

    東方青玄隱下眉間的憤懣,涼薄一笑,鳳眸妖冶如火,“魏國公真會說話,晉王殿下的人,殿下都無所謂,與本座何干?”

    “那是那是,是老夫唐突了。”

    夏廷德面色不變,打了個哈哈,輕咳一聲,裝腔作勢地喊了傳令兵進來,冷著嗓子吩咐。

    “去,傳令給羅本昌,告訴他,不必理會里間人的死活。一個時辰之內,給老夫拿下南坡軍囤,若不然,老夫拿他是問。”

    “是,屬下遵命。”

    那人瞄他一眼,領命下去了。

    可不管是趙樽還是東方青玄,都只是從容的坐于椅子上,絲毫沒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反倒令夏廷德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了。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趙樽與東方二人很默契。

    他倆都不是蠢貨,對于已然落到對方手中的人,越是表現的看重,價碼就越是會被人抬高,導致無法營救。如今很明顯是夏廷德在試探他們,而此人老奸巨猾,楚七如今到底在不在南坡軍囤,根本就無從判定,他們又豈能輕易鑽入夏廷德的圈套?

    誰沉不住氣,誰就輸了。

    很快,帳中陷于了一陣沉默。

    好半晌,還是夏廷德率先打破了僵局,長長嘆息一聲。

    “老夫今天請殿下過來,還有一事相告。殿下,昨夜兀良罕襲營,在營中反應很是强烈,將士們紛紛要殿下給一個說法,是老夫極力把此事壓下來的。可即便老夫相信殿下,營中將士只怕也得給個交代。依老夫看,兀良罕這事,殿下你最好親自解決,才能以正視聽了。”

    趙樽慵懶的靠在椅上,淡淡看他,“魏國公何意?”

    夏廷德笑道,“如今南坡戰火未滅,殿下可否出兵一助?這樣一來,也算給將士們吃一顆定心丸了。”

    趙樽抬手捻了捻眉心,表情平靜無波,語氣更是冷漠,“本王來陰山只是押糧。在陰山,魏國公是主,本王是客。魏國公有事,二十万大軍都還在,万万沒有本王出兵的道理。”

    轉頭,他突地撩唇,望向默默淺笑的東方青玄。

    “東方大人以為如何?”

    東方青玄淺眯著一雙淡琥珀色的暖色眸子,微微一笑,表情妖艷入骨,“殿下所言極是,堂堂當朝一品國公爺,若是連這等小事也處置不好,只怕聖上那里也不好交代。魏國公,聖上將二十万大軍交由你手,如今你營中有人借機鬧事,想用此事構陷殿下,本也應當由魏國公你自行平息,本座與殿下皆是客人,只需要壁上觀即可。”

    昨日夏廷德就已看出趙樽與東方青玄二人私底下的暗流洶動,本就是想借此事在言語上挑撥一下他兩個的關系,沒有想到,如今他二人竟是空前團結起來。

    怔忡片刻,他轉念一想,陰陰一笑。

    這樣也好,省了他的力氣。

    几個人又談了几句無關痛癢的軍務,趙樽和東方青玄都甚少開口,一直都是夏廷德一人在如數家珍般講他帶這支隊伍如何的艱難,軍中的時疫之症又如何的難以控制,但卻無人應合他。

    未几,外面終是再次傳來一聲“報”。

    與趙樽先前預料的一樣,夏廷德並未真的攻入軍囤去。先前南坡守軍已然死掉那麼多的人,如今他再打進去,橫豎死的還是他自己的人,代價太大。那侍從果然傳來了第二個消息,換了一個花樣。

    “國公爺,南坡兀良罕的人送來一封緊急信函,說是要交給晉王殿下……”

    “哦”一聲,夏廷德手撫脖子,笑容曖昧起來。

    “即如此,不必報與老夫,直接交予殿下即可。”

    那人應了一聲“是”,從袖中掏出一封黃皮信件來,恭敬地呈于趙樽之手。

    信的內容是以兀良罕的口吻發出的。

    大意是指,你心愛的女人落于我手,限今日午時之前,帶上兀良罕的世子和公主,前來南坡軍囤交換。在此之前,務必令夏廷德的軍隊撤出南坡,放我等回漠北,不許追擊,只要我等安全離開,你等必也安全。若是午時三刻還不見軍隊撤退,不見你拿人來換,我便會讓你心愛的女人嘗嘗你們南晏的凌遲之刑,本人手里有極好的劊子手,若是你運氣好,等考慮清楚來時,她或許還能吊住一口氣。

    這信內容雖血腥,但不令人意外。

    最人意外的是,在信的末尾還寫著一行:前來交換的人,除了晉王你只身一人外,只許錦衣衛大都督東方青玄一人隨行,否則,我等立馬行凌遲之刑。

    且不說明明叫了兩個人去,還算不算是“只身一人”,單論這信函的內容,至少可以表明一點,對方很清楚地知道趙樽與楚七的關系,包括她的身份,甚至連東方青玄都算上了,怎會是“外人”?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讓趙樽微微失神的是,送信之人還附上了一只護腕。一只楚七說過,這世上獨有一雙的護腕——鎖愛。

    那是楚七戴在手上的。

    鎖愛的秘密,極少有人知曉。

    如今對方褪下了她腕上的“鎖愛”,興許不知這東西是神器,只是為了逼趙樽非去不可。畢竟,她的隨身之物,是向趙樽宣告楚七已然被控制的最有力證物。

    “殿下?對方說什麼了?”

    夏廷德臉帶憂色,看著趙樽陰晴不定的臉,低低喊了一聲。可趙樽並未回答,只把手中信函遞與了身側的東方青玄,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見東方青玄含笑接過信函,看了一眼,面色微變,夏廷德目光微微一閃,又偏過頭去,再喊了一聲。

    “大都督?可是韃子又想法子威脅了?”

    他看上去一無所知,一雙陰冷的眼卻不時打量趙樽與東方青玄二人。可他們都未有理會他,只彼此對視一眼,交換了一下眼色,神色極是復雜。像是擔心,可看上去又不像。除了沉默之外,還是沉默。

    好半晌儿,東方青玄微微一笑,把信件交還趙樽。

    “本座無情可長,怎會也被人算計上了?”

    趙樽微微皺眉,知他故意譏諷,拿此事要挾,以報先前的一箭之仇。但與先前的淡然不同,“鎖愛”握在手中,冰冷的觸感涼透的不僅是他的手,還有他的心。趙樽略有些沉不住氣了,即便明知前方是陷阱,也不得不往里跳。

    側過眸來,他看著東方青玄,意味深長的眯了眯眸。

    “東方大人雖無情可長,但有利可圖,也是一樣。”

    “可即便為了利,本座也不想輕易殞命,畢竟性命最貴。”

    明知他在故意拿捏自己,趙樽緊繃的心情卻倏地松開。

    他寧願東方青玄用陰山這一個莫須有的藏寶來與他討價還價,也不願意他二話不說,僅僅因為擔心阿七,就隨他一起去南坡。

    靜靜的,他默然片刻,眉梢一揚。

    “本王說過,世上之物,獨一阿七。”

    東方青玄鳳眸微眯,笑了笑,“既如此,那本座便隨殿下一行好了。”

    趙樽冷冷看他一眼,哼一聲大步離去。

    “半個時辰后,大營門口彙合。”

    自始至終,二人都未理會夏廷德,更未與他交代什麼。可不論是夏廷德,還是營帳里隨侍的眾人,都沒有人聽懂他二人的對話,一頭霧水的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誰也不知道,短短几句話,二人便完成了一次交易。

    一個人得到了情,寧願不要錢。

    一個人得不到情,好歹要點錢。

    ……

    ……

    與東方青玄約好半個時辰相見,趙樽回到大帳,便開始著手准備。他並非衝動行事的人,步步為營才是他的行事風格。

    帳內,北伐軍同來陰山的一眾校將紛紛聚于一處。陳景領著丙一等十天干侍衛,亦是嚴陣以待。眾人聽說趙樽要與東方青玄一同闖入軍囤換人,均是一凜,紛紛阻止。

    “殿下,這可行不得啊。您身份貴重,怎能輕易為了一個婦人涉險?”說這話的人是鄭二寶。在他的心里,再沒有人比他家主子爺更重要,哪怕他也擔心楚七的安危,也改變不了這一觀點。

    “閉嘴。”

    他尖著的嗓子,極是刺耳,惹得趙樽眉頭一蹙,剜來一個冷眼。

    “哦。”

    鄭二寶委屈的退下了。

    眾人相視半晌,副將丁瑞低低罵了起來,“夏廷德那個老匹夫,實在可恨之極,活該將他千刀万剮。殿下,屬下這便去捉了他來,非得逼他交出人不可。”

    “不行。”趙樽淡淡看過去,面色凝重,“這件事他沒有擺在台面上,便是不想與本王撕破臉。本王也不能這般做。如今營中的議論頗多,若本王因此動了他,那才是中了他的奸計,與兀良罕串通的事,跳入黃河也洗不清了。最緊要的是……”

    遲疑了一下,他語氣凝重,字字千斤。

    “阿七在他手上,本王賭不起。”

    這副將丁瑞極是忠心,但武將出身,脾氣亦是火爆。

    “可是殿下,楚七在他手上,那老匹夫又慣用陰招,你如此去南坡換人,豈不是羊入虎口?依屬下看,這老匹夫就是不敢自己動手,這才故意搞一出兀良罕來襲,想借兀良罕之手除去你,一舉兩得,即能除去心頭大患,為皇太孫保駕護航,還能免了聖上的責難。一定是這般,這老匹夫忒陰毒,老子這便去操他老祖宗!”

    說著這貨便要出帳,瞧得趙樽煞是頭痛。

    “回來。”

    見他垂頭喪氣的轉身回來,趙樽望向眾人。

    “丁將軍的話,本王也知。但本王心意已決,不必再說了。”

    不僅趙樽知,其實這營中誰人又不知呢?

    趙樽要逼洪泰帝改立儲君,這對于夏廷德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威脅。二人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有了趙綿澤才會有他夏廷德。可夏廷德要想除去趙樽,又怕洪泰帝秋后算賬,就必須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一出偷梁換柱的“兀良罕襲擊”,出了事情,那也是趙樽為了一個婦人孤身涉險,自然與他無關。

    “哎,這個挨千万的殺貨。”

    有人在怒罵,有人在不平,卻不敢再勸趙樽。

    這時,沉默了許久的陳景卻出聲了。

    “殿下,屬下有一事不明。夏老狗引你去軍囤情有可原,為何還要帶上了東方青玄?他到底有何居心?”

    趙樽冷然道,“一網打盡。”

    陳景倒抽了一口氣,“難不成東方大人也妨礙到了他?”

    趙樽雖不知東方青玄先前威脅夏廷德的事情,但除了這一個理由,也想不出別的,只是隨意點了點頭。

    “興許是,興許還有旁的。但本王如今顧不上想。”

    知他心情煩躁,陳景默默的閉了嘴。

    但丙一搔了搔腦袋,卻一知半解地問了,“可殿下……東方青玄可並非心善之人,又怎會自願陪殿下涉險?”

    趙樽眸子一眯,臉色有些難看。

    “不然,你直接去問他?”

    丙一哪知道這話觸到了他的雷區?咽了咽唾沫,退了一步,隨即又像是領悟了一般,拍了拍腦門儿,“我曉得了,這廝一定是為了陰山富可敵國的藏寶。要錢不要命,與楚七到也有几分相似。”

    “閉嘴!”

    趙樽赤紅的眸子極冷,瞪了丙一一眼,還未待說話,外頭突地傳來了一道熟悉稟報聲。接著,許久不見的甲一便寒著臉進來了,他的手里拎了一個大麻袋。

    “殿下,人帶回來了。”

    那麻袋被他重重丟在了地上,傳來“唔”的一聲痛呼。

    眾人不知趙樽葫蘆里賣的什麼藥,都靜靜地看著沒有吭聲。在趙樽的示意下,甲一手中鋼刀一揮,麻袋的束縛松開了,里頭掙扎著露出一個人來,正是被甲一捆成了粽子的夏衍。

    “唔唔……”

    夏衍被堵了嘴,樣子極是狼狽,不等點頭求饒。

    “好招儿啊!”丁瑞搓著手,樂了起來。

    “有了這小混蛋,還不愁那當爹的不投鼠忌器?”

    人人都興奮起來,可趙樽仍是寒著一張臉,掃了一眼面色煞白的夏衍,並未如他們想的那般,直接拿夏衍與夏廷德去交換人質,而是吩咐甲一把他帶下去,嚴加看守。

    “殿下,為何不……以牙還牙?”

    知他們要說什麼,趙樽搖了搖頭,“那老匹夫是一個會為了儿子放棄所得的人嗎?想當年夏氏滿門有多少是他的親人,他又何曾手下留情?一個儿子罷了!”

    瞥了夏衍一眼,見他被堵著嘴,滿臉驚恐,他只嘆了一聲。

    “自求多福吧。”

    說罷便擺了擺手,甲一束緊麻袋口,可麻袋還沒有拎起來,地下竟是一片水漬,嘩啦啦的流了下來,看得眾人面面相覷,想笑又不敢笑。

    怔忡片刻,二寶公公氣得痛心疾首。

    “夏三爺嚇得尿尿了?哎喲喂,咱家剛淨掃過……”

    趙樽並不理會他的嘮叨,開始向眾人安排營中事務。

    等把一切交代清楚,眼看時辰差不多了,他拿起佩劍系于腰間,起身涼涼看向眾人,一字一句冷冷吩咐。

    “若是本王明日入夜時分還未返回,你等馬上帶大軍離開陰山營地。時疫之症本王雖不信是真,但也不得不防老匹夫真干得出來。還有,夏衍你們務必看好。有他在手,雖不能讓老匹夫放棄私利,與我交換阿七。但若本王出了事,屆時他要以二十万大軍之勢威脅你等,卻大可用夏衍一試,他必肯放手。”

    聽他像交代后事一般,眾人眼圈都有些紅。

    “殿下,我等陪你一起去。”

    趙樽搖了搖頭,面色極是堅決,“你等只需按計划接應即可。放心,不管是本王,還是東方青玄,都不是那般好啃的骨頭,不會有事的。”

    “殿下!”從昨日開始便不怎麼說話的甲一面色灰敗的站了出來,拱手上前,低低道,“不如讓屬下扮成殿下的樣子,與東方青玄一道去救楚七。”

    “不可。”

    趙樽看了他一眼,然后涼涼一眯眼。

    “東方青玄都敢深入虎穴,難不成本王卻要做縮頭烏龜?”

    ……

    ……

    另外一邊,東方青玄亦在為了午時進入軍囤做准備。如風一直守在他的身側,看他從容的樣子,情緒略有不穩,也是在不停的勸阻。

    “大都督,雖說我也佩服楚七的為人。但屬下以為,大都督還是當以自己安危為重,犯不著為了她涉險。”

    “你懂什麼?”

    東方青玄看他一眼,露出一種高深莫測的情緒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如風清俊的五官頓時擠在了一處,眉目間寫滿了狐疑,“楚七是晉王的人,為何偏生要大都督您一同去?再者,大都督你……又憑什麼為她涉險?實在,實在太不值當了。魚肉沒吃上,徒惹了一身腥。”

    “魚肉?”

    東方青玄似是被如風這個比喻逗笑了。

    懶洋洋的嘆一口氣,他云淡風輕地笑,“你以為本座是為了她?錯了。告訴你,本座早就想探入軍囤。依我猜,夏老鬼對陰山藏寶的秘密所知比本座更多。當年他一定曾從夏廷贛嘴里聽得什麼,可卻沒有破解之法,這才久久滯留陰山。如今這出計,明面上看去,他是想借機除去晉王與本座,其實這老匹夫,定然還有后手。”

    “屬下怎麼聽不懂?”

    “聽不懂就對了。你且記住,做好准備。”

    “大都督,夏廷德如此有恃無恐,您這般去太危險……”

    “不必說了,本座自有計較。”

    看他淡然的樣子,如風挑了挑眉,低低咕噥了一句,“這麼說來,大都督一意與晉王一道入軍囤,不是為了楚七,而是為了那批藏寶。”

    說到此處,他又停頓住,用小得不能更小的聲音,自言自語一般,“這個理由,您自己信麼?”

    東方青玄微微一愣。

    看著如風,他瀲灩的眼波微微一閃,終是笑了。

    “當然。”

    這樣的謊話,如風自然不信。一個人要撒個謊不難,難得的人人都知道他在撒謊,他還能撒得如此理所當然,不僅騙人,還想騙過自己。

    可如風看著他,動了動嘴皮,到底沒忍心揭穿他。

    “大都督,若不然,咱也綁他儿子?”

    東方青玄笑了,“這種事,不必本座出手。”

    如風微微一震,說不出話來。東方青玄卻也不向他解釋,只理了理鮮艷如火的衣袍,神色莫辯地笑了笑,又轉過頭來,諱莫如深地吩咐他。

    “把本座從軍囤洞穴拓印的碑文拿來。”

    如風一驚,“大都督你是要?”

    東方青玄莞爾一笑,“或許用得著?”

    ……

    ……

    “國公爺,不好了。”

    陰山大帳內,夏廷德想著先前離去那兩個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都因一個女人被自己緊緊攥在手心,正是歡悅。不曾想,外面突然傳來侍從的急吼。被打斷了思緒的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傷處,惡狠狠踹了那急匆匆進來的人一腳。

    “慌什麼慌?有事慢慢說。”

    那人痛得滾倒在地上,捂著胸口,看著火冒三丈的夏廷德,咽了咽唾沫,放緩了語速,一個字一個字的告訴他。

    “國公爺,小的有事要稟報。先前小的去替三爺整理房間的時候,發現,發現三爺不在……”

    夏廷德雙眼一瞪,聽得火起,又是一腳踹過去。

    “誰卡住你舌頭了?人去哪了?”

    那人又被踢了一腳,無辜地看著他,心里話,不是你讓我說慢點的嗎?但心有所想,卻不敢反駁,只得掏出一張字條來。

    “這是在三爺帳里發現的。”

    夏廷德一把抓過字條來,氣得就差把那人生吞活剝了。

    “有字條為何不早說?”

    那人再次無辜,不是您讓我慢慢說的嗎?

    他垂下了頭,不敢吭聲。夏廷德瞪他一眼,展開字條,只見上面寫著,“魏國公尊鑒,如今兩軍敵對,鄙人不得不出此下策。因怕晉王和東方大都督不帶人赴會,鄙人特地請了貴公子與營中一敘。還望你軍速速撤出南坡,另,請國公爺在午時前,只身一人前往軍囤換人。若是屆時不見,定教公子嘗嘗凌遲之刑……”

    夏廷德几欲昏厥。

    一定是趙樽,要不然就是東方青玄。

    他狠狠攥住字條,万万沒有想到,趙樽會原封不動把同樣的信函內容還給了他。也與他如出一轍地把綁架之事嫁禍到了兀良罕的頭上。

    “國公爺,此事怎辦?”

    直接參與了整個計划的副將張立,見狀問道。

    “我等要不要放掉那楚七,換回三爺?”

    夏廷德冷冷一哼,即便身子氣得直顫抖,愣是咬緊了牙齒,低低呵斥,“不行,老夫謀划多年,勝敗在此一舉,怎可為了他功虧一簣?”

    “那三爺怎辦?”

    夏廷德拳頭攥緊。

    片刻,他終是陰陰咬牙,“老夫有五個儿子。”

    張立微微一驚,低下頭沒有接話。

    夏廷德想了想,突地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看著他。

    “去,告訴他們,按計划進行。記住,只要他們入洞,便密切監視,老夫就靠他們解開那洞中的奇門遁甲之术了。夏楚那個小賤人,有些本事,定是她死鬼娘親教的……再加上趙樽與東方青玄,興許真能破了老夫數年參悟不透的謎團。”

    “若是破不了呢?”

    夏廷德面色一變,冷冷看他。

    “不管破與不破,一律殺無赦,一個不留。”

    “我們的人呢?”

    “一樣。”

    張立目光微微一暗,手心攥緊,“三爺的事,就不管了?”

    夏廷德冷冷一哼,“大業將成,犧牲一個儿子算得了什麼?從來干大事的人,都不拘小節。自古只有心狠,方能成事。你沒聽過漢高祖為了逃亡親手推妻儿下車的傳說?老夫與他相比,算得了什麼?哼!也只有趙樽與東方青玄這等痴人,才會為了一個婦人,寧肯丟了江山性命。即便是趙綿澤,老夫以前看好他。如今看來,也是一個不成大器的草包。”

    “是。”

    張立垂首,一顆心拔涼。

    就在這時,外面又有一名侍從前來稟報。

    “國公爺,晉王和大都督已然帶人前往南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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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3 00:51:23 |只看該作者
第158章 突發異變!

    夏廷德手里的兩顆文玩核桃,在飛快地轉動。

    想想,他嘲弄一笑。

    “多少人。”

    侍從道:“除了帶著兀良罕兩個世子和托婭公主,只有隨行侍衛十來人,但隨眾都在南坡駐軍外面停下,就晉王與東方青玄領了人往軍囤而去。不過,北伐軍的五万人馬都在校場,似是操練。”

    操練?夏廷德手指微僵,突地低吼。

    “張立。”

    張立垂目上前,拱手,“在。”

    “馬上調集人馬,圍住南坡,靜待命令。”

    “是。”

    張立大步出了大營,往營里走去,中途似是發現了什麼,左右看了看,又繞回自己住的營房,臉色極是深凝,青白不均。

    他剛剛入內,便有一人隨之閃身進來。

    “張大人,好久不見。”

    張立緊張地撩開氈簾,往外看了看,松了一口氣。

    “遼東情況如何?公子怎的吩咐?”

    那人個子瘦削,身穿大晏軍服,但像是穿戴得不太習慣,不停拿手去挪動頭上鐵盔,嘴里道:“公子差我來告訴你,如今遼東局勢穩定。”

    “穩定?不是高句國來犯?”

    “這也是公子未有料到的,高句國公主被殺,那沒腦子的皇帝屬實是怒了,派了李良驥征伐遼東,但別看高句彈丸小國,那主帥李良驥卻是個有大主意的人。他領兵入建州,並沒有直接與定安侯叫陣,反倒直接上書求和。”

    張立倒抽一口氣,“上書求和?”

    “是,高句國這次出兵遼東,原就是舉全國之力,高句皇帝得知此事,竟氣得吐血,昏厥,翌日便薨了。李良驥一方面向定安侯示好,以示要與大晏誠心結交之意,一方面借機領兵殺回高句國,發動了政變,意欲奪位。遼東危機解除,定安侯騰出手來,便可回頭支援晉王。眼下看來,趙樽在,趙綿澤這儲位是坐不牢了。”

    “公子的意思是?”

    “趙樽可比趙綿澤難對付。如今公子人在屋檐下,人單力薄,可倚仗的不多,好不容易得了如今的位置,還得靠著趙綿澤。”來人看著張立,目光變深,“公子的意思,陰山之局,是個好局,你得找准了時機……”

    說到此處,他做了一個砍的動作。

    張立嗯一聲,“好。謹遵公子密令。”

    來人想了想,臨出營帳又吩咐:“張大人,公子還有一句話給你。好歹主公曾與夏廷贛相交一場,當日七小姐也是為了投奔他才千里迢迢赴錦城,且保住她性命。”

    “知道了。”

    張立領命而去。

    誰也沒有想到,螳螂捕蟬在前,還有無數人想做黃雀。而黃雀的數量不止一只。黃雀之后,還有黃雀。

    ……

    ……

    陰山南坡。

    夏初七這回吃了大虧,總算領悟到了在阿巴嘎時,哈薩爾說從此再不喝酒的道理。酒這東西,真能誤事。

    可這——多麼痛的領悟?

    她酒后頭有些發暈,又想到甲一在帳外,便放心大膽的睡覺,不曾想,竟被人摸了進來,一棍子敲昏,等再次醒來時,已不知是何方,此處四周黑漆漆如冊恐怖電影里的情形,鼻子里充斥著的,是一股子類似于霉變的腐臭氣,極是難聞。

    “喂,有人嗎?”

    她喊了一聲,發現嗓子啞得不行。

    “靠!先人板板。”

    低低咳嗽著,她咒罵一句,想摸摸腦袋,這才發現手腳都捆綁著,根本無法動彈分毫,怪不得這一覺睡得渾身酸軟,這般難受。

    “哪個龜孫子整老子,趕緊混出來!”

    她拔高嗓子又喊了一聲,仍是沒有人回答她。

    蜷縮在潮濕的黑暗地面上,她安靜了片刻,豎起耳朵傾聽,仿佛身邊有流水沿著岩壁滴下的聲音,除此,別無其他。

    “喂,人質要死了!救命啊。”

    “……”

    “想雞飛蛋打怎麼的?老子說,老子要死了!”

    這一回總算有動靜了。可與她預計的不一樣,動靜不是來自外面,而是在她的頭頂上方。隔著一段距離,傳來了低低的議論聲。

    “好像那小子醒了?”

    “什麼小子,頭儿說是個姑娘。”

    “要不要瞧一眼?”

    “管她那許多,由著她吼。”

    大眼珠子瞪著,夏初七仰頭望著頭頂上方,心下訥悶了。難道她如今被人藏在地窖里?是誰干的?不見了她,趙十九該急死了吧?人家綁了她來,卻綁而不殺,醉翁之意肯定不在酒,而在趙十九。

    無數個問題,在她腦子里打轉。

    靠坐在石壁上,她慢慢適應了黑暗,總算看出些所處之地的輪廓來。是一間方方正正的石室,面積不大,四周好像沒有門,她應當是被人從頭頂吊著放下來關押在這里的。

    也就是說,出路只有頭頂一個。

    吸了吸鼻子,她被空氣里的腐臭味儿熏得鼻子快要堵死了,又仰起頭來瞅了瞅,好不容易才將蜷縮的身子直起來,像個僵屍似的跳著,跳得地面“咚咚”直響。

    “上頭的哥子,我肚子餓了,來點吃的。”

    她說得極理所當然,上面的守衛也是理所當然不理會她,由著她吶喊。但她是一個臉皮極厚的,自認為最大的優點就是會找存在感,別人不理她無所謂,她理別人就好。

    她不停的跳動,室內回聲極强。

    “喂,我可實話告訴你啊,我是夏廷德的侄女,親的,親答答的親,你們難道不知道?”

    “哎喲,你們這些蠢貨,我叔父要曉得你們這般虐待我,不給我吃,不給我喝,到時候掉腦袋的可是你們,去,我們一家人打架,你們摻和進來,能落著好嗎?”

    “聰明的人,趕緊給姑奶奶來點吃喝。”

    她不停的啞著嗓子大喊,故意拿夏廷德試探。

    當然,她並非胡亂咬人,只依她看來,目前想整她,且有便利從大營中擄出她來的人,除了夏廷德,不做第二人選。果然,她說起夏廷德的時候,上面的人很快就安靜了。

    然則,對方像是猶豫,仍是沒開天窗。

    夏初七跳累了,又“吭吭哧哧”地喘著氣坐下來,脊背有些滲冷汗。心下詛咒著那挨千刀的,她開始痛苦呻吟。

    “我肚子痛,我要死了。你們頭儿是不是叮囑過你們,我這個人質極是重要,千万別出了茬子?哥子們,懂點事吧,我若有個三長兩短,不要說你們的腦袋,便是你們家頭儿的腦袋都保不住。”

    一個絮叨的人到底有多煩人,只有真正試聽過的才知道。頭上的守衛終是耐不住性子了,在一陣石料與鐵鏈摩擦出來的“哢嚓”聲里,黑漆漆的頭頂傳來了一簇光線。

    那是火把。

    火把的光線下,還有一張不耐煩的年輕臉孔。

    “不要吼了,要喝水是吧?”

    黑暗里呆久的人,看見光就像看見了親娘,夏初七像只長頸鹿似的伸長了脖子,點頭如搗蔥。

    “對對對,要喝水要吃飯要出恭要活動活動筋骨要……”

    “得得得,閉嘴!”

    那人被她念得狂躁無比,阻止了她的話。

    頭頂上的光線消失了,人臉也消失了。夏初七瞪大了一雙眼睛,極是沮喪。難道就這般被人拋棄?

    不曾想,未几,天窗再次打開,一個人沿著繩子吊了下來,他腰上佩馬刀,手上拿著火把,身上穿著兀良罕的兵卒甲胄,蹙著眉頭將一只陶罐遞給她。

    “喏,先喝水。一會才有送吃的來。”

    夏初七斜瞥過去,奇怪地看著他。這人明顯說一口流利的漢話,偏生卻穿著兀良罕的服飾,看來果然是他那個便宜二叔干的,至于他的鬼心思,她用膝蓋也能猜出來——借刀殺人。

    眨巴下眼睛,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

    “小哥,你看這般捆著我,我怎麼喝水?你喂我?”

    那年輕兵卒年紀不大,被她媚眼一飛,愣了愣,似是有些臉紅,但仍是把陶罐遞了過來,准備灌入她的嘴里。可夏初七腦袋偏著偏著,左偏右偏,不管怎的都喝不上,有些著急了。

    “小哥,你看能不能先給松松繩子?”

    “不行。”那人想也不想就拒絕。

    “我又跑不掉,你怕什麼?”

    “頭儿說了,不能松開你。”

    夏初七暗暗翻個白眼,嘆一聲,又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小哥,你也知我只是一女子,你再看看我的個頭。便是兩個我,也不頂你一個中用。更何況,上頭還有你們的人守著,我不過喝口水而已……”

    那人目光掃過來,她越發裝得柔弱可憐,眸子隱隱眨著潮濕的波光。可那人雖見她確實瘦削不堪,認同是頭儿誇大其詞,但仍是沒有打算放她。

    “要喝就喝,喝不著就渴死算了。”

    夏初七癟了癟嘴,眼巴巴地看著陶罐。

    “小哥,你有妹子嗎?”

    那人一愣,“沒有。”

    “有姐姐嗎?”

    “沒有。”

    “行,就算你沒姐沒妹,你總有娘吧?”夏初七垂頭嘆氣的說道,說不盡万千女性的悲哀,“你想,我若是你娘,被人捆在黑骨隆咚的地窖里,連口水都喝不著,多可憐。”

    那人被她繞暈了。

    “可你不是我娘。”

    “總有一天,我也是會當娘的嘛,一個道理。”夏初七瞄他一眼,“小哥,你一定聽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吧。你想想,我若是渴死了,來找你索命,你這輩子也良心不安,那日日夜夜受煎熬的日子,可是不好過,更何況……”她努了努嘴,看向自己,“我只是要求解開雙手,雙腳不還捆著的嗎?你這膽子也太小了。”

    她緊張時,廢話特別多。

    那人從未見過像她這般聒噪的人,終是受不了她,想了想她確實一介女流,又這般瘦小一個姑娘,屬實沒什麼危害,轉身把火把插在石壁上的通氣孔里,他走過來開始解她的繩子。

    夏初七笑著看他,“小哥,你真是個好人。”

    “哼,喝吧。”

    那人心道,不是好人,完全是被她給煩的。

    夏初七揉了揉酸澀的手腕,從他手里接過陶罐來,吃力地抬起來,仰著脖子就准備喝,可像是手捆得太久,一個沒穩,陶罐“嘩”地滑落,罐子向前一傾,里面的水悉數潑在了那人身上。

    在兩人的驚叫聲中,陶醉應聲掉落地面,“叭嗒”碎裂。

    “曾三,出啥事了?”

    這麼大的動靜,自是引起了上頭人的注意。

    夏初七無辜的看著面前的人,雙手合十,不停向他做著求饒的動作,壓低著嗓子說:“小哥,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馬上,我來給你擦擦,擦擦啊。”

    叫曾三的人雖氣恨得不行,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夏初七誠心討好旁人的時候,那表情,那動作,簡直第一流的萌物。

    曾三瞪她一眼,拂著身上的水,抬頭看了一眼,大聲道,“沒事,蛤蟆哥,這人真是難侍候,水灑了老子一身。”

    “嘻嘻,還以為你調戲人姑娘呢。”

    上頭有人與他逗著樂子,曾三也不惱,笑嘻嘻回答。

    “我哪敢啦?不都說這是晉王的女人?”

    “也是,諒你小子也沒這膽。”

    這一次,曾三好久沒有回答。在蛤蟆哥的追問之下,隔了片刻,他才甕聲甕氣地應道:“蛤蟆哥,兄弟想了想,就因她是晉王的人,才有滋味儿嘛,若不是這機會,咱們哪里有機會親近晉王的女人?不要說碰她,便是瞧上一眼也不行。蛤蟆哥,若不然,咱們拿她過過癮,嘗嘗味儿?”

    “怕是不好吧?”

    上頭的人明顯也心癢癢,但仍是不敢。

    曾三停頓一下,說話的語速明顯更慢,“蛤蟆哥,反正這里就你我還有老常三人,咱們不說出誰知道?這娘們儿左右也出不了洞去,早晚死人一個,不玩玩豈不浪費。”

    蛤蟆哥還在猶豫,下頭卻傳來夏初七的驚叫,“喂,你別亂來。啊,你別亂來。你你你,你亂摸什麼?呀!”

    聽見她細聲細氣的叫聲,蛤蟆哥心里越發癢癢。

    “曾三,別玩了,頭儿一會可就回來了。”

    不管他說什麼,曾三似是一意孤行,“蛤蟆哥,快著些,把天窗放下來,給兄弟遮遮羞。你先把著風,等兄弟完事了。再換你來……”

    這些人平常難近女色,被曾三這麼一陣攛掇與撩撥,那個叫蛤蟆哥的人“嘰嘰”邪笑几聲,似是來了興致,很快應了一聲,“哐啷”聲里,頭上的頭窗放下來了。

    石洞里的火把,陰惻惻發著寒光。

    曾三額頭冒著冷汗,吐了一口氣,一張黑臉,已然變得煞白。他低頭,看向火光中,笑得像一只狐狸似的,嘴里還在大聲驚叫“不要啊”的女子。

    “我都照你說的做了。你,你放開我。”

    “放了你,你以為我像你這般傻啊?”夏初七舉著從他腰上奪來的鋒利馬刀,指著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飛快地探入自己懷里,以確定防身的東西還在不在。果然,不僅“鎖愛”護腕被人取走,身上的東西也被搜劫一空。

    “娘的!”

    她氣惱地啐一口,眼睛一眯,看著那人。

    “小哥,你無須害怕。我看得出來,你不是一個大奸大惡之人,若不然也不會因同情我,而中了我的計。你跟著夏廷德作惡,想來也非本願,當兵吃皇糧,就圖個肚腹溫飽,不瞞你說,我也做過輜重營的兵卒,極是知曉你的難處。”

    曾三低低吼,“你,你到底想怎樣?”

    夏初七撩唇,笑得似是好看,稱呼更是親切了一些。

    “曾三哥,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個道理你應當明白。夏廷德的所作所為,天怒人怨,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我且問你一句話,昨日這里原本守糧的兵卒哪去了?你心底可清楚?”

    那些人自然都死了,而且死在他們手上。

    曾三眼睛一紅,咬了咬牙。

    “我不清楚。”

    “別裝了。”夏初七嗤一聲,低低道:“曾三哥,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知道秘密越多的人,死的越快。我用項上的人頭向你擔保,你助紂為孽的結果,只會永遠地埋骨陰山。”

    她說得極是嚴肅,義正辭嚴,字字句句都戳人心窩。在說服曾三的同時,偶爾也喘几口氣,配合似的低低叫几聲,上頭始終沒有發現下面的變故與異常,而曾三的表情在她的說動下,猶豫起來。

    夏初七覺得,自己做策反工作定然也是一把好手,見曾三面色灰敗,似是動了心,試探性的將架在他脖子的馬刀稍稍松了一些。

    “曾三哥,晉王的聲名想必你知。而我是誰,你也知。若是我沒猜錯,晉王來救我了對不對?我是他極看重的女人,你若聽我,事后晉王必記你一功。”

    曾三壓著嗓子,咽了咽唾沫,艱難地說,“外面天羅地網,你是逃不出去的。我即便幫你,也救不了你命。而且,還會搭上我自己的命。”

    夏初七冷笑,“別傻了,你好好想想我的話,你行伍生涯,行軍打仗,橫豎不都是拿小命在玩?可就算丟了命,想要立功想要升官發財,你有機會嗎,不一輩子都是小兵一個?曾三哥,普通兵卒想要攀上晉王的關系,窮盡一生都沒有辦法。如今大好的時機擺在你的面前,你若錯過……”

    “好,我干。”

    看他眼睛都紅了,夏初七重重拍在他肩膀。

    “夠種!”

    “可我該怎辦?”

    “放心,我自有辦法。”

    夏初七在他耳邊低低說著,順便在了解了一下趙樽的情況,點了點頭,如此這般的吩咐著曾三,可不等她說完,上頭的石板就傳來“咚咚”聲響。

    曾三身子一僵,看著她有些驚懼。

    她搖了搖頭,裝著害怕的哭泣起來。

    很快,上面傳來蛤蟆哥淫邪的笑聲。

    “曾三,老常問你快活夠了沒?快著點,哥哥等著呢。”

    夏初七朝曾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順著那人。

    曾三嘴皮動了動,像是有些害怕,可終是按她的吩咐做了,“蛤蟆哥,兄弟完事了,你趕緊下來。”

    “好嘞!”

    天窗開了,又一支火把出現在洞口。

    順著那根粗糙的繩子,一個人猴子似的“刺溜”一下滑到地上。

    這一回,夏初七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原本就隱在落地點黑暗中的她,馬刀一揚,刀柄直接砍在他的后腦勺,那叫蛤蟆哥的家伙悶哼一聲,雙眼一翻便倒在了地上。

    上頭另一個聲音笑著喊一聲。

    “怎麼了?”

    曾三大聲回應,“無事,嘻嘻,蛤蟆哥看見美人儿身子骨發軟,沒有站穩。老常,拉我一把,我上來了。”

    “好嘞。”

    看著面前晃悠的繩子,夏初七迅速抓緊,順著繩子便往上攀爬,上頭的老常以為是曾三,邊拉邊調侃說:“你小子,怎的一會工夫,便輕了這許多?真是一次便掏空了身子?”

    夏初七自然不會回答。

    實際上,她已經借力攀在兩側石壁,借此加大自身的重量。若不然,老常更容易發現。可即便這般,仍是有破綻。只不過,那老常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的兩個人竟會被一個小姑娘給收拾了。

    “老常頭。”

    身子剛躍出洞,夏初七便低吼一聲。

    那老常頓覺不對,嘴巴一張,剛想喊人,夏初七手上的馬刀已然出手。她沒有辦法為敵人留情,刀尖直接灌胸而入,那鮮血噴了她一身,激得她激靈靈打了一個寒噤,看著那人圓瞪的眼,念了一句“做鬼去找夏廷德”,也沒有抽刀,直接拿了老常身上的馬刀,將他推入洞中,很快又將嚇得半死的曾三拉了上來。

    “曾三哥,如今這事你做也做了,不做也做了。你懂得的,現在喊,已然來不及。放心,今日之恩,來日必報。”

    曾三牙都在抖,看著她鎮定的樣子有些怕。

    “我也不圖你報恩,只圖留個小命。”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雙眼在火光下有些發綠。

    “別說喪氣話。還有一事,你得按我說的做,只要做得好,升官發財,小事一樁。”她勾了勾手指,壓低嗓子,在他耳邊低低嘀咕了几句。

    曾三微微一愕,夏初七朝他眨巴了下眼睛。

    “去吧,去報信。”

    曾三離開了,關押她的石洞靜靜的,沒有半點聲響。她長松了一口氣,拿過石壁上插著的一支火把,就著火把微弱的光線,慢慢在這條甬道上摸索起來。

    先前困住她的地方是一個石室。

    如今她所在的地方,四周仍然是石壁,看構造有一點像她探入陰山南坡軍囤時的甬道,但是與那些甬道相比,更寬敞,更長。走了好長一段,前面出現了一條長長的石階,遠遠望去,石階的盡頭有兩扇緊閉的厚實石門,封住了去路。

    這陰山下,到底有什麼?

    她慢慢地走近,將手中的火把舉起,一級一級步上石階,火光照向那石門,發現與先前在軍囤看的石壁一樣,應當也是有文字和圖案,被人毀掉了。不過,看這石壁規模宏大,石門雄偉壯觀,還有那長條的青石鋪成的石階,她心里倏地一涼。

    難道真讓她說中了。

    這里是墓葬?她所站立的位置是墓道?

    “快!那人跑了。”

    “快搜!”

    沒等她想明白這是哪個倒霉皇帝的墓葬,一陣吶喊聲和腳步聲,便隱隱從甬道傳來。她沒辦法再察看仔細,飛快將火把在石壁上碾滅……

    ……

    ……

    陰山南坡軍囤門口。

    北風呼嘯,旌旗翻飛。

    趙樽與東方青玄領著人到了“兀良罕”駐扎的軍囤入口,兀良罕世子和托婭都被束縛著雙手,前來接應的是兀良罕的一個將軍,自稱叫莫日根。

    他看了趙樽一眼,拱手道,“晉王殿下信守承諾,本將軍甚為佩服。把人交給我們,等我們安全撤離陰山,自會放了你的人。”

    趙樽淡淡看她,冷笑一聲。

    “即是交換,自然是同時放人。”

    莫日根笑道,“我兀良罕在此不足兩万余人,陰山南晏駐扎有二十几万人,若同時放人,我等哪里還有活路?還望殿下見諒。”

    趙樽微微一眯眼,身上披風在冷風里獵獵舞動,“那本王總得見到我的人吧?若不然,怎知你們不是說假?”

    莫日根微微一頓,望了望后面。

    “人就在軍囤里面。你們若要看人,自可進去。”

    趙樽搖了搖頭,向一直噙笑的東方青玄使了個眼色,淡淡道:“這樣好了,你們的世子和公主,先讓東方大人看著。本王孤身一人入內,只要見到我的人,回頭便允你們離開陰山。”

    莫日眼似有猶豫,“這個……”

    不等他說完,兀良罕的巴彥世子突地掙扎起來,大聲吼了一句,“什麼莫日根將軍?本世子從未見過你,兀良罕也從未有你這號人。晉王殿下,我兀良罕誠心向南晏求和,這次襲營之事,絕對與兀良罕無關。”

    趙樽輕“哦”一聲,看向莫日根。

    “你們世子都說沒見過你,本王更不能輕易將人交與你手。万一你們是一群蠅營狗苟之輩,假借兀良罕的名義,那本王豈不是上了當?”

    莫日根不知如何辯解,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那晉王殿下是要人還是不要人?”

    趙樽沉下嗓子,“自然要人,若不然,本王為何願意一人入內?”

    看了看對面的几個人,那莫日根似是猶豫。

    按他們的計划,這個托婭換回去也是給夏衍的。但誘趙樽和東方青玄進入軍囤洞內,卻是他們計划的重中之重。如今趙樽執意一人入內,留東方青玄在洞外,他怎能答應。

    “殿下,我方的條件是先要回我們的人,你和大都督才能進入軍囤去看人。然后,等我等撤出陰山,人再交還與你……”

    “不好啦,不好啦。”他話音未落,軍囤的洞口突地急匆匆奔出一人,手里拎著一把馬刀,人還未到,便大聲吆喝了一句。

    “出大事了,人質跑,跑了……”

    話是他衝口而出的,可在看見趙樽與東方青玄時,他似是自知失言,把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莫日根一愣,又驚又怒,瞪他一眼。

    “大呼小叫,沒規矩!”

    那人不敢再說,朝莫日根招了招手,兩人嘰嘰喳喳耳語几句,只見莫日根面色突地一變,煞白無比,整個人都變了臉。得聞夏初七逃脫了,卻不敢聲張,故意沉著嗓子道。

    “回去守著!任她怎麼跑,不還關在石洞里?”

    聽了他二人的對話,趙樽與東方青玄對視一眼,原本准備入內的腳步停下,他冷聲道,“莫日根將軍,看來你根本就交不出本王的人來,還想欺騙本王?”

    莫日根面色白如死灰,略顯尷尬。

    “殿下放心,人還在里面,跑不了她。”

    “那可不一定。”趙樽突地沉了嗓子,掏出一支響箭,極快地射向天際。

    只聽見“標”地一聲,響箭騰空,爆開,在空中升起濃濃煙霧,而這時,早已候在南坡的五万北伐軍精銳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來。

    “殺,干掉這些兀良罕韃子。”

    “殺!殺!殺!”

    趙樽緩緩抽出劍來,就近與莫日根戰在了一處。未几,陳景、甲一、丙一等侍衛已然殺到了趙樽的身邊,陳景向趙樽點了點頭,彙報了情況,趙樽冷聲吩咐。

    “讓人拖住他們,我們速度殺入軍囤,接應阿七。”

    陳景有些不明白,“殿下,不怕他們滅口?”

    趙樽面色默沉,卻略有驚喜。

    “阿七已不在他們手中。”

    陳景了然地點頭,一個飛縱殺入敵陣,陰山南坡,喊殺交彙成了一片。雪白雪白的地面,被鮮血流成了一道一道的紅,帶著死一般的冷寂,將這片據說藏了無數寶藏的土地襯得宛若人間地獄。

    北伐軍五万人的精銳,“兀良罕”不足兩万人。先前因夏初七在他們手中,趙樽是投鼠忌器,不得不服軟。如今阿七不在,北伐軍殺敵自是游刃有余。

    然則,想到夏初七目前的處境危急,趙樽心情更是迫切,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殺入洞中。

    莫日根胳膊受傷,后身退下,趙樽揮劍刺向那名報信的小兵。

    “殿下饒命!”

    那人正是曾三。

    他丟掉馬刀,高舉雙手,大聲叫喊:“殿下,小齊說,讓我看見殿下就報她的名,是我助她逃離的,也是她叮囑我,跑出來,故意告之她已經脫身,以免殿下有所顧慮。”

    趙樽的劍活生生收了回來,冷眼看他一眼。

    “饒你一命,還不脫了身上的皮。”

    “哦!是,殿下。”曾三舉著手,趕緊脫下身上的兀良罕兵甲,按照夏初七的吩咐,對著正在與北伐軍戰斗的將士大聲吶喊,“兄弟們,咱們別與晉王殿下打了,先前守軍囤的兄弟都死了,是魏國公殺的,時疫也是假的,全是魏國公編造的謊話。咱們就算如今打贏了,也逃不開魏國公的毒手,他會殺我們滅口的。弟兄們,放下武器吧,我們都是大晏人,何苦自相殘殺!”

    “一派胡言!”

    這時,一隊人騎著馬飛奔而來。

    領頭的人正是全身甲胄的夏廷德,他眼看南坡已然殺成一團,臉色極是難看。

    “殿下,這是何意?”

    趙樽沒有看他,手上劍勢如虹。

    “不是魏國公請求本王助戰的?看兀良罕屑小如此得意,本王實在忍無可忍,一並替魏國公解決了。”

    “老夫,老夫何時……”

    “魏國公。”東方青玄就在身側,笑得極是妖媚,“先前在營中,是你請求殿下助陣的,殿下原本還不肯,虧得本座替你說了不少好話。你啊,邊上瞧著吧,你陰山軍用了一日都攻不下的南坡,看晉王一刻鐘為你改變戰局。”

    說罷見夏廷德老臉陰沉,他火上澆油。

    “多給殿下學著點,什麼叫兵法。”

    五万人的北伐軍將陰山南坡圍了個嚴嚴實實,敵我勢力懸殊太大,戰局完全是一邊倒的形勢。

    扭轉戰局的關鍵因素,是夏初七的逃離。而決定敗負速度的關鍵因素,卻是曾三在不停的喊,不停的策反,喊得軍心渙散,人心惶惶。

    夏廷德臉色沉下,揮劍向曾三砍來。

    “造謠生事,看老夫不宰了你。”

    趙樽眸色漆黑,冷哼一聲,搶步格住他的劍。

    “魏國公想殺人滅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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