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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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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姒錦 -【御寵醫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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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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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08:59 |只看該作者
第229章 一箭多雕,一鍋端!

    “啊——!”

    “太皇太后——!”

    “快!快!保護太皇太后!”

    刺耳的尖叫聲,一道比一道來得密集,霎時透過層層黑幕,划破了東苑黑壓壓的蒼穹,也震得整個校場上的人慌亂無比。

    就近的宮女太監和侍衛們都衝了過去,要保護太皇太后,可他們終究還是慢了一步,那馬儿的前蹄剛好踢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十足。

    太皇太后不知是已經嚇呆,還是性子確實沉穩,只短促的“啊”一聲,身子便在馬蹄的作用下,重重往后一倒,連人帶椅子摔倒在地。

    那只闖禍的馬儿,自是不知她是太皇太后。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蹄腳再一次往她身上踩去。

    電光火石之間,就在人人驚懼得几乎嚇破了膽儿的剎那,只聽得馬儿再一次慘烈的“嘶”聲驚叫,像是受到了某種突然的襲擊,連掙扎都不曾,便“咚”的一聲重重倒地。

    仔細一看,馬身上有汩汩的鮮血溢出。

    再仔細一看,鮮血溢出的部位插著一把劍。

    那劍是大內侍衛便慣常佩帶的,可發劍的人卻不是旁邊嚇呆的侍衛,而是站在侍衛的邊上俊拔得猶如一棵蘭桂青柏的趙樽。

    “母后,沒事吧?”

    他靜靜的問著,聲音聽上去沒有什麼感情。

    可于這万人之中,真正出手救了太皇太后的人也是他。

    “無事!”

    在眾人關切的詢問里,太皇太后强自鎮定地按住肩膀,可她的聲音里,明顯帶了一抹吃痛的呻吟。等虞姑姑慌亂地把她扶起坐下時,她臉上的瀑布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面色慘白,模樣狼狽得驚人。

    太皇太后出了事儿,吸去了場上人的注意力,而那個從馬上重重摔下來的烏蘭明珠,除了自家丫頭摻扶著坐了回去,這時几乎無人關注。

    “皇帝,哀家……”太皇太后捂著肩膀,像是想要說什麼。可終于是身子不支,連一句話都說不明白,兩片嘴唇在不停的顫抖,更遑論維持她端庄的形象了。

    “太皇太后……”虞姑姑嗚咽一聲,目光越過人群,朝場上仍然還騎在馬上的夏初七喊了一聲,“七小姐!快來給太皇太后看看。”

    夏初七“像是嚇呆了”,坐在馬身上,一動也未動,聞言亦是“回不過神來”,只怔怔望著那一處喧鬧,好半晌儿,沒有聲響。

    “小七,你沒事吧?”趙綿澤看她明顯“受了驚嚇”的樣子,面色一變,朝何承安使了一個眼神儿。那大太監收到皇帝的眼風便要過去扶她。

    可夏初七懷著身子,哪里能容這些人近身?

    几乎是立馬的,她激靈一下,“醒”了過來,不呆不怔不傻也不痴了,把手遞給甲一,由他扶著下了馬,“緊張万分”地拎著大大的裙擺走了過去。

    悠悠的風纏繞在校場,纏綿的絲竹聲早已停下。

    先前的狂歡沒有了,先前的熱鬧沒有了,先前的奚落也沒有了,先前烏蘭明珠的得意更沒有了。在夏初七走向太皇太后的時候,整個場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詭異的是,沒有任何人出聲詢問,為什麼虞姑姑不是喊“宣太醫”,而是讓七小姐過來看一看。流言的傳播速度再一次得到了驚人的發現,好像彼此都心照不宣了,這個夏七小姐就是曾經那個晉王府里名滿京師的神醫楚七。

    太監們拎著的燈籠照得通透。

    夏初七拉了個椅子坐在邊上,半眯著一雙眼,臉上頗為緊張。

    “太皇太后,您是哪里痛?”

    她問得奇怪,太皇太后卻沒力氣回答她。

    虞姑姑以為她沒有看清楚先前的狀況,再一次場景重現了一遍,她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把一雙纖細的眉蹙得老緊,慢吞吞地把手指搭在了她的腕上。大概走了這一遭,太皇太后真是受了驚,心里也有些怕了,在她搭腕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她的身子還在顫抖。

    “太皇太后,您放松一些。”她道,“這樣請脈才准。”

    她說得有理,可這個時候,人都要痛死了,如何能“放松一些”?虞姑姑不停為太皇太后拭著額上的汗,而太皇太后蒼老的臉上,因為疼痛那皺紋深得都可以夾死蒼蠅了。

    “可有頭暈頭痛?”

    她問,太皇太后艱難的點點頭。

    “可有腰部疼痛?”

    她又問,太皇太后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只眨眼。

    “可有胸悶心慌?”

    她再問,這一回,太皇太后沒有眨眼,而是咳嗽了起來。咳嗽著,咳嗽著,突然“噗”一聲,唇角溢出了一口老血。也不知是氣的,還是馬儿踢的,那口鮮血來得很猛,也嚇壞了眾人。場上再一次出現了喜劇的一幕——喊“太皇太后”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些人甚至伏在地上哭得如喪考妣,只不知里頭有几個是真正關心。

    “太皇太后,您寧神靜心,切莫激動。”夏初七心里好笑得不行,但也隨眾假意驚慌地喊了一聲,緊跟著,掐住她手背上的“合谷穴”和“中魁穴”,掐了片刻,然后半垂著眸子,從腰上的荷包里掏出一小瓶三七粉。

    “趕緊給太皇太后服下止血,不然來不及了。”

    虞姑姑接過三七粉,蹙起了眉頭。

    按理太皇太后服的藥,得需她先嘗過的。

    可看夏初七臉色凝重,一聲“趕緊”竟讓她的手微微一抖。不管如何,規矩不能丟。她這般想著,正待試用,卻見太皇太后掙扎著抬手。

    “拿……來……”

    兩個字很虛弱,卻是給夏初七最大的信任。

    有人遞水,有人擦嘴,太皇太后服下三七粉,真的很快止了血,神醫的本事再一次得到了驗證,趙綿澤也抽了一口氣,低低一問,“皇祖母的身子,要緊不?”

    “很嚴重。”

    夏初七皺眉說完,先慢悠悠把剩下的三七粉放回了荷包里,這才凝眸看向這位英俊的年輕帝王,一板一眼的說,“太皇太后被馬踢中,顯是傷及內腑,受了內傷。”

    趙綿澤雙眯淺眯,盯住她的眼睛,“內傷?”

    “嗯。”夏初七想了想,用了一種比較高端的法子,引經據典道:“內傷一詞,出自《素問·疏五過論》,又稱為內損,一般是因跌打、墜墮或碰撞等外傷較重,損及人体內部組織和內髒而致。一般有傷氣、傷血、傷髒腑之分。太皇太后這個,應是傷及髒腑,您看,這都吐血了。”

    “你確實不是被你氣得吐血的?”夏初七的目光在掠過趙十九冷峻無波的面孔時,就著昏暗的光線,似乎看見他的唇邊冒出這樣几個字,又似乎只是幻覺。

    “這樣,先把太皇太后抬回屋子里去吧。”她癟了癟嘴,目光瞄了一群圍觀的人群,面色凝重地道,“太皇太后千金貴体,還應當找几個太醫再仔細檢查一遍。但有這樣多的人在……只怕是有不便。”

    檢查太皇太后的身子,旁人自是不能看。

    她的說法得到了趙綿澤的認同。

    他點頭,負著手沉了聲儿,“來人,把太皇太后扶回松濤院,請張太醫趕緊過去。”說罷,他又轉過身來,略帶懇求地看向夏初七,“小七,你也跟著朕過去瞅一瞅。皇祖母身子尊重,還是你在,朕才放心。”

    她不在,他才該放心吧?夏初七嘴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睨了一眼太皇太后還在哆嗦的嘴,還有顫抖不停的身子,知道她是為了不失態在强忍疼痛,心里暗笑一聲,嘴上卻謙遜万分。

    “承受陛下不嫌,那是自然。”

    她怎麼可能不去呢?她必須去!

    可就算要去,怎麼也得先磨磨這老太婆,讓她多痛一陣子。夏初七高聲阻止了蹲身要背太皇太后的太監,告訴他們說,太皇太后內腑受損,不宜顛簸,必須平躺。這里到松濤院那樣遠,背過去定會第二次損及髒器。于是,太監們去拆門板了,准備按她的要求做一副簡易的“擔架”,再把太皇太后抬回了松濤院。

    “陛下……”

    就在這一陣竊竊私語里,邊上終于傳來烏蘭明珠微弱得几不可聞的聲音。這個時候,人群方才把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可這份關注,卻不是友善的。而是懷疑的、復雜的、奚落的……至于趙綿澤,目光里則是含了一抹憎恨的。

    太皇太后發生這樣的事儿,說白了還是由她的行為引發的。更難聽一點,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不過北狄使者還在,哈薩爾還在,無論如何,他也得給北狄人几分臉面。她如今摔得這樣花容失色,痛苦万分,他怎麼也不能不管不問。

    “惠妃怎樣了?馬儿怎會突然受驚?”

    他一連問了兩個問題,烏蘭明珠咽了一口唾沫,艱難的搖了搖頭,目光楚楚地盯著他,淚珠子浮在眼眶里,垂垂欲落,像是極力忍受著某種即將崩潰的委屈,她摁著小腹,吸了吸鼻子,方能清楚地出聲儿。

    “陛下,臣妾的肚子好痛……”

    趙綿澤看她一眼,似是對這個問題不太關心,只略略點了點頭,便再一次强調了另外一個問題,“馬儿怎麼回事?為何失控?”

    烏蘭明珠的臉,霎時更白。

    他竟是一句也沒有問她,從馬上摔下來,身子可有摔傷,出了這樣大的事,可有害怕。半垂下眸子,她顫抖的手摁住小腹,聲音几近哽咽,“馬儿……原是臣妾是騎得好好的,出事時,它像是突然受了驚嚇,臣妾抓不住它……”

    受了驚嚇?

    眾人的思維被這話勾起。

    這時,一名侍衛突地出聲儿。

    “陛下,惠妃娘娘說得對,這馬受了傷,是被箭射中的……”

    趙綿澤面色一沉,“嗯?”

    侍衛緊張地翻找著,從馬身上撥出一支箭來。令人驚嘆的是,那支箭几乎沒入了馬身。先前不注意的原因是它端端從肛、門沒入。從烏蘭明珠最開始騎著它時的正常狀態分析,箭支是在它發狂的前一瞬射入的。但事發突然,人群頃刻喧鬧,再加上試馬那處光線不是太好,誰也沒有看清,這箭是打哪儿射來的,甚至大多數人都沒有發現馬儿是中箭才發狂。可見其人射术之高明,速度之迅捷。

    “陛下,此事不可忽視。”徐文龍上前稟道:“有人射殺皇后在先,驚馬襲擊太皇太后又摔傷惠妃在后,看來歹人不僅居心叵測,而且還藏在東苑,甚至藏在宮中,若是不把主使之人捋出來,問個端底,只怕今后還得生出禍端。”

    這梁國公徐文龍往常總與趙綿澤做對,說的話也不怎麼中聽。可這一句,趙綿澤聽上去倒是順眼,認可的點了點頭。

    “徐愛卿所言有理,朕必當徹查此事,揪出歹人,嚴懲不貸。”

    徐文龍拱手垂頭,又道,“啟稟陛下,先前在校場射殺皇后的歹人,已被錦衣衛拿下。依臣之見,只需東方大都督嚴加拷打,細細盤問,便可知真相,讓他供出指使之人。此事並不復雜。”

    他話音一落,場上有無數人變色。

    只因梁國公徐文龍的話,直接把這一次趁著后妃比試射傷馬匹傷了太皇太后的人,與先前在校場上射殺夏初七的人歸在了一起。而且,歸類得合情合理。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在這一瞬,看清了好些人臉上的表情變化。她看清了太皇太后痛得扭曲的面孔上,剎那的僵硬;看清了東方青玄如花似玉的俊臉上,略微的凝滯;看清了東方阿木爾揪住衣擺的纖手,稍稍一緊;也看清了趙十九明明滅滅的深眸里,划過的一掠冷戾,還有他唇邊分明寫著的几個字——阿七給多少積分?

    她忍俊不禁。很想笑,卻不能笑。

    這樣一出能把無數人夾到鍋里,一起烹飪,加上調料,再大快朵頤的精彩戲碼,簡直環環相扣,一箭多雕,精妙絕倫。除了腹黑的趙十九,這世上怕是少有人能做到。

    太皇太后的傷,除了略報小仇之外,再一次應了天劫之事。往后看誰還敢找她夏初七的晦氣,她家小十九應是能順利出生了。

    太皇太后的傷,直接把矛頭指向了射殺她的人,也就是指向了東方阿木爾,甚至有可能射向太皇太后自己。即便東方青玄有本事為他妹子擦屁股,至少也得焦頭爛額。這是一了精彩的反嗤。

    當然,十九爺鍋中的“小菜”還沒有完。

    “陛下,臣妾的肚子……好痛!”

    烏蘭明珠額頭滴汗,再一次呻吟起來,她的丫頭也急得几乎要哭,“陛下,快找太醫為娘娘瞧……”一句話還未說完,說被她卡在了喉嚨口。而下一瞬,小丫頭的哭聲戛然而止,變成了一道驚呼。

    “不好,娘娘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眾人看去,只見烏蘭明珠虛坐的那個椅子上,有不少的鮮血正從她的下腹流出來。血流得並不誇張,但足夠濕透她單薄的裙子,染紅椅子,也震住眾人的視線。

    “小七……”

    趙綿澤又求助地看過來一眼。

    真是一個多情皇帝呀?夏初七想罷,心里一聲冷笑。但是在這樣多人的情況下,又有哈薩爾在,她也不想為大晏朝惹麻煩。甚至于,在她的私心里,也不希望戰爭又起,生靈涂炭。

    她沒有看趙綿澤,只不著痕跡的點點頭,微微傾身,便裝模作樣地搭上了烏蘭明珠的脈息。只遲疑一瞬,她便“呀”地一聲,抬起頭來,面色訝異地看向趙綿澤。

    “恭喜陛下,惠妃娘娘懷孕了呢?”

    一聲“恭喜”,令趙綿澤目光一怔。他看著她,眸子里的第一反應,不是欣喜,也不是緊張孩子,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尷尬。

    因為他看清了夏初七眼睛里那一閃而過的促狹,或者說揶揄與鄙視。他記得她曾經說過,她的男人必須獨她一個,而他卻是再次令妃嬪有孕,還搶在她這個皇后之前。

    眸子微微沉下,他穩住了心神。

    “孩儿怎樣了?”

    “陛下節哀!”

    剛說完“恭喜”,立馬接上“節哀”。除了夏初七之外,很少有人會在嚴肅的場合開這樣的玩笑,場上一些老眼昏花的老臣,几乎受不住她這樣大的轉折,身子搖搖欲墜。而她卻無所謂的直起身子,指向椅子上的血跡,攤了攤手。

    “惠妃的孕期應只有月余,正是胎象不穩之時,先前表演馬术時動作幅度過大,加上墜馬……小產了。”

    “嗚!”一聲,烏蘭明珠悲咽著,不敢置信地瞪著眼。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那怨恨的目光又看向了夏初七,像是恨不得吃掉她的肉。

    夏初七唇角上翹,無辜地看著她,“惠妃何必恨我?既知自己懷了孩儿,為何還要執意找我比試騎术,不知這樣很危險嗎?你到底是根本不顧及孩儿,還是原本就想把小產之事,嫁禍于我?”

    她這番話,很有點琢磨的意思。

    烏蘭明珠挑釁皇后比試馬术,本就不合情理。

    這樣一想,很多人都覺得個中還有貓膩。

    可烏蘭明珠哪里會知道自己懷孕了?

    她瞪著夏初七的原因,是她突然想起來夏初七一定是先前就知道她懷孕了。因為在更衣室的門口,她曾經掐住她的手腕好久未放……只可惜,那時她還不知。

    “陛下,臣妾沒有。是皇后她害……”

    她顫抖的手指向了夏初七,可不等她的說完,趙綿澤便厲色的呵止,“住嘴。你不習婦德,爭寵挑釁皇后在先,不知控制驚馬,踏傷太皇太后在后。如今你連皇嗣都保護不周……”

    說到此處,他目光一眯,微微停頓。

    而場上的眾人,包括北狄使者都目光復雜地看過來。

    聽他的口氣是要處置烏蘭明珠,可他如今的決定,不僅只是處置一個爭寵的后妃,很有可能還會影響到兩國的關系。

    慢悠悠的,趙綿澤像是嘆了一口氣。

    在僵滯的氣氛中,他緩緩擺了擺手,“念在你初入大晏,還不知規矩,這一回朕暫且饒你。若還有下次,定不寬恕。來人,把惠妃連夜送回京師,禁足兩月。”

    “是,陛下!”

    場上有無數的人松了一口氣。

    北狄的使者,從哈薩爾起,沒有任何人說一句話。一來烏蘭明珠畢竟已嫁人,出嫁從夫。二來烏蘭明珠的做法,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嚴重一點說,即使趙綿澤把她打入冷宮,也是合乎情理。如今他這般處置,屬實是輕責,已經算是給了北狄的面子。

    夏初七目光微闔,飄得有些遠。

    看著哭哭啼啼被人拉走的烏蘭明珠,她心里說不清什麼滋味儿。

    烏蘭明珠猜得沒錯,在更衣室的門口時,她就知道烏蘭明珠懷孕了。所以,她放棄了原先去時的計划,直接轉了頭。

    不過,在席上時,她看趙十九無動于衷的樣子,雖然面儿上瞪他罵他,心里卻一直是安然的。她相信,他一定不會讓她與孩子涉險。之所以她故意去一趟馬棚,除了圖一個安心之外,也算是給敵人的一種震懾。以便讓她們知曉,她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同時也把趙十九摘清。

    可是很顯然,東方青玄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去了馬棚,夏初七就再無去的必要了。只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東方青玄興許也是了解趙樽的,他料定了他會因為校場上那一箭報復,卻還是沒有防住他。更沒有想到,他會讓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在烏蘭明珠的馬騎到那個位置的時候射中馬匹。要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帝坐在最前方,即便馬儿不衝撞到太皇太后,也會是趙綿澤。怎樣的結果都是一樣。

    什麼叫算無遺策,夏初七再一次見識到了。

    這一回該給他多少積分呢?

    “東方愛卿!”趙綿澤緩緩轉頭,目光在看向東方青玄時,亦有洞悉一切的陰霾,“今日馬儿受驚傷及太皇太后之事,就交由你錦衣衛查辦。三日之內,朕要結果。”

    東方青玄眸子一眯,“是。”

    看著他這般,夏初七突地有些同情大都督了。

    這丫完全就是被妹妹給禍害的呀?

    更讓她吃驚的是,趙綿澤顯然不是一個蠢貨。他這樣吩咐,應當也是明白了什麼。可他抓不住趙樽的小辮子,顯然是遷怒了東方青玄。或者腦洞大開的猜想一樣,他更為高端的做法,應當是離間東方青玄與趙樽的關系,從而達到御人的目的。這不就是帝王之术?

    她心里倏地一涼,看向趙綿澤。

    而他溫和的眸子,也看向了她。

    就像完全沒有她猜測的那些心思一般,他安撫地看她一眼,目光終于看向一直處于靜止狀態的趙樽,唇角帶著的依然是一抹暖如春風的笑意。

    “十九皇叔兩次救駕,實在功不可沒,朕應當重賞。”略拖曳著嗓子,他與趙樽的目光對視片刻,笑著開口=,“不知十九皇叔想要什麼賞賜?”

    這叔侄二人的對話,向來都引人關注。

    如今趙綿澤直接問趙樽要何賞賜,場上的人自然也都豎起了耳朵,害怕錯過巔峰對決。可誰也沒有想到,向來光風霽月、雍容万端的晉王殿下,半點遲疑都沒有就出了口。

    “黃金。”

    場上響過一陣抽氣人。

    竟然是黃金?這樣俗的要求,這樣直接的要求,自然配不上趙樽給他們的印象。不僅旁人,就連趙綿澤亦是微微一怔。

    “十九皇叔,確實要黃金?”

    “對。”趙樽冷冷的唇角,不帶多余的情緒。

    除了夏初七之外,估計也無人知曉,可憐的晉王殿下所有的家產都給了他的管家婆,還時時被她壓榨,屬實是很需要錢來喂飽她這個無底洞。

    她笑而不語,趙樽瞄她一眼,也是靜靜等待。

    “好,朕便賜給十九皇叔黃金……”

    “陛下!”趙樽眉梢一揚,突地打斷他,頷首施禮道:“臣雖有功,但非在社稷。恐陛下念及親情,賞賜太多,臣惶恐……只需一千兩足夠。”

    在眾人微詫的目光注視中,趙綿澤咽下一口從胸膛升騰的老血,緩緩出口,“黃金一千兩。”

    夏初七心里一陣暗笑。

    說到底,最大的贏家,還是趙十九。

    他一箭多雕,一鍋端。人也整了,仇也報了,錢也拿了,還能在她這混點積分。

    “陛下,擔保來了。”

    正在這時,兩個小太監抬著門板做成的簡易擔架氣喘吁吁地奔了過來。夏初七知道,換她出手了。賺錢夫妻二人檔,趙十九已經為她鋪好了路,她怎能輸給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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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人人都在算!

    烏蘭明珠失子流產的黯然離場,太皇太后被馬踩肩的重傷,讓原本一場歡天喜地的“烏查之宴”,再也吃不下去了。

    夜深了,宴散了,整個東苑似乎都籠罩在一片愁風苦雨之中。

    發生這樣的事情,于國于人,都是大事。

    除了禮部官員前去安置好北狄使者之外,大晏的一眾王公大臣們都沒有就寢,紛紛集在松濤院的外室,恭恭敬敬等待里頭的消息。

    夏初七進入內室已有盞茶的工夫。

    與她一同去為太皇太后診治的張大醫出來了,只說太皇太后傷及內腑,七小姐為她施針之后,人已經緩過來了,內髒出血也已止住,他與七小姐在里頭商議了一個治療的方子,他出來開方子並負責煎藥的,太皇太后把七小姐單獨留下敘話了,並且帶話說,讓陛下和臣工們都各自散去休憩,不必候在外頭。

    外室的眾人,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有人感激上蒼垂憐,幸得太皇太后無事,有人感嘆那夏七小姐原來是華倫在世,先前在校場上看她沒弄几下,太后便不吐血了,如今銀針一施,竟是讓太后緩了過來。可是,雖然張太醫說老祖宗讓人回去休息,可她老人家藥還沒喝,人也未見,安也未請,忠還未表,誰敢這樣下去睡大覺?

    “眾位愛卿!”一直負著雙手走來走去的趙綿澤,看一眼長吁短嘆的眾人,大抵覺得人太多把空氣吸得稀薄了不舒服,嘆了一口氣,“太皇太后素來寬厚,最是不忍臣工跟著憂心。她老人家既有懿旨下來,便是体恤你等。如此,都不必在此逗留,自去吧。”

    “陛下,太皇太后大慈,最是体恤下情。可她老人家金尊玉貴有損,我等自然應當留下盡孝!”眾人紛紛表達應把“盡孝進行到底”。吏部尚書呂華銘的奏稟,尤其有孝子賢孫的風貌。可他唇角上,若仔細一辯,卻隱隱可見一絲喜氣。

    沒錯,是喜氣。

    要知道,烏蘭明珠先前寵冠后宮人人皆知,而呂家的女儿呂繡從東宮時起便跟著趙綿澤,不僅肚子許久不見消息,趙綿澤也甚少踏入她宮中,可他那女儿卻不是一個愛爭寵的,愣是讓他操碎了心。當夏初七說恭喜時,聞聽烏蘭明珠懷孕,他和那些有閨女有孫女入宮的臣子,心里都是涼的,可再一聲“節哀”,卻是他們石頭落地。

    “愛卿們今日都受了累,不必再拘禮。再且,人都堵在這里,也擾了太皇太后靜養。”

    趙綿澤唇角溫和的笑意與平常並無不同,可聲音里卻有了一分涼意。在場的王公大臣們很少見到他這般不耐煩的表情,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儿,又客套几句,終是告辭離去。

    東方青玄走在趙樽的后面,二人一前一后出得松濤院的大門。可在眾臣的議論聲里,卻又都心照不宣的放慢了腳步。一紅一黑兩個超然絕俗的身影,在微風搖曳的光線剪影下,更是顯得仙株玉樹,氣宇軒昂。只不過,一個涼氣森森,一個笑意吟吟,面上情緒截然相反。

    “殿下好算計!”

    東方青玄戲謔似的質問,趙樽只當不解,唇角微微一抿。

    “東方大人的話,本王聽不懂。”

    “你懂。”

    “我不懂。”

    趙樽這般逗樂式的回答,令東方青玄微微一愣,眉頭蹙了起來。可審視了足夠長的時間,他卻未在趙樽的眼波中找到一絲一毫的殺氣,就像那些事情真的與他無關一般。

    “天祿!”東方青玄眉心一沉,終是一嘆。神色略有一絲疲憊,就好像行了万里的旅人回到家,看見了自己的親人似的,一席話,說得情義深濃,“阿木爾好歹對你一往情深,你竟是這般不留情面?我知你一直對當年之事懷怨在心。可她當初嫁入東宮,本非自願,亦無叛你之心,那般情況下,你讓他一個弱質女流如何做?如今,她確實誤入歧途,但她也是被人蒙蔽……”

    “東方大人誤會了。”

    趙樽似是不耐聽下去,打斷了東方青玄的話。可一句誤會,他卻說得模棱兩可。東方青玄鳳眸微眯,以為他要說自己確實沒有設計這一出連環計,卻沒想到,他只是不冷不熱的解釋,“本王不論做什麼事,都與旁人無關。”

    輕呵一聲,東方青玄眸色微涼,“那與什麼有關?”

    趙樽負手,頎長的身姿在燈影下更顯雍容,斜視著東方青玄時,眼風如同刮人的刀片飛過。

    “本王從來不會無端招惹旁人。若要出手,只是為了保護想保護的人。”

    “除此,無它。”說到最后,他又重申了四個字。

    除此,無它,字面上聽很簡單,可內涵卻不少。

    也就是說,東方青玄先前解釋那麼多的話,與他趙十九半點干系都無。或者說,他說的那些人那些事,根本就不曾入得他的耳,他的心。

    東方青玄久久不語,一雙總是帶笑的星眸浮上了一層薄薄的陰霾。

    趙樽冷冷剜他一眼,又一次淡聲道:“這世上,對本王一往情深的女子多了,若依東方大人的意思,本王個個都要負責,那不得累死?”

    東方青玄妖冶的鳳眸淺眯,定定盯在趙樽臉上,帶出一抹涼意,“天祿,你真是一個心狠之人。”

    趙樽眯了眯眼,唇角若有似無的一勾,“本王對你,可不算狠心?”

    東方青玄亦是一笑,盈盈露出一種風流之態,“但願你能永保此心。”

    趙樽不動聲色,調戲得一本正經,“你若不改,我便不變。”

    東方青玄一愣,看他果真是被楚七傳染了“病”,不由哭笑不得。可轉念一想,趙樽計殺四方,如今自是該得意。而阿木爾給他留下的這個爛攤子,他還不知怎樣收場呢,不免又有一些嘆息,“你這不是故意糟蹋人嗎?”略頓,他唇角緩開一個弧度,似笑非笑,“不過,晉王殿下,你既不肯搭把手,我若忍不住做出什麼過激之事,屆時你可別后悔?”

    “人不糟己,己糟心。東方青玄,我再警告你一次,你若不肯動手,我便自己動手。”趙樽冷聲一落,又把他的話甩了回去,“屆時你可別后悔?”

    東方青玄眉宇一收,妖妖嬈嬈的一笑,“那便試試可好?”

    趙樽哼笑一聲,拍拍他的肩膀,“你最好祈禱我阿七好好的。若不然,你可沒福分入贅我家。”

    說罷趙樽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已在紫藤花的淡淡幽香里,拂一拂袖,淡然而去。從頭到尾,兩個人都面上帶笑,客氣有禮,聽上去並無半分火藥儿。可只有東方青玄自己知道,五髒六腑都快要被這人的“歹毒”燒焦了。

    他佇立半晌儿,終是離去。

    牆角一株紫藤花架的背后,一個窈窕纖細的人影輕輕一晃,像是有些站立不住,也不知她在那處站了多久,死死揪著手上的絹巾,長指甲几乎入肉。

    “太后……”小宮女小心翼翼地扶了扶她。

    阿木爾甩開她的手,清冷的眸子,比夜還涼。

    “分明是他,逼得我無路可走——”

    ~

    松濤院外,種植了一片小松樹林。微風輕拂下,雖說沒有“松濤”,卻也“沙沙”有聲。

    亥時已過,太皇太后吃下藥,有氣無力地倚在床頭上,偶爾咳嗽兩聲,時重時緩,一直未停。可是等她攤開捂在嘴上的手絹時,卻發現上面有兩團暗梅般的嫣紅。

    “丫頭,怎的還有血絲?”她面色有變。

    夏初七正在低頭為她搗鼓敷料,輕輕拂一下額頭上凌亂的頭發,她沒有抬頭,假裝自己很盡心,嘴里支支吾吾地道,“驚馬發瘋,震傷內腑,這一時半刻,哪里就能好起來,總歸得花些時間的。”

    看她說話的情緒不對勁儿,太皇太后不由疑惑的斂眉,“你可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啊。”夏初七搖了搖頭,不能沒有抬起,那顆腦袋耷拉得更厲害了,“先前張太醫不都說了麼,這次傷得不重,慢慢調養也就就好……”

    “是嗎?”太皇太后突然沉重了聲音,“兩年多前,太醫院的那幫飯桶,人人都說哀家是‘復傷風邪,郁久成癰’,就你一個人為哀家診出是中毒之症。若非得了你的方子,哀家又怎能多活這兩年?他們說的話,哀家不信,只信你。”

    原來她也知道是自己救了她啊?

    夏初七默默的嗤之以鼻,眉梢耷拉一下,眼睫毛使勁儿一抖,用一種看上去“很復雜,很高深莫測”的表情偷偷瞄她一眼,又趕緊收回來,欲言又止的咬住下唇,就是不說話。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她這般,自是勾起了太皇太后的興趣。

    “到底哀家的傷如何了?”

    “無。”她搖了搖頭,繼續搗鼓敷料,“傷確實如張太醫所言……”

    “傷如他所言?”輕呵一聲,太皇太后笑著,一雙打上了深深皺褶的眼睛,眯得更狠,卻是不再問,反而轉了話題,“不瞞你說,即便這次不被馬踢傷,哀家估計也命不久已。近些日子來,哀家咳嗽加劇,疼痛越發難忍。不知我這病,可否還有金匱良方?”

    金匱良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夏初七心里冷哼一聲,臉上卻未表現出鄙視之態,神色鄭重,仔細端詳她片刻才道,“兩年多前,我已明確告之太皇太后,此‘毒’已擴散入肺,在肺上形成了腫瘤,無特效藥可治,得靠你自己的機緣和與毒抗爭。想來是您這兩年潛心向佛,修身養性,行善積德,得了菩薩的庇佑,這才嚇退病魔,實在與我的方子無關。”

    正常人都恨不得為自己表功,可她卻是謙虛上了。于是乎,她越是謙虛,越是不肯承認,太皇太后越是覺得她留了一手,只是不肯再為自己治療。而且,她句句“潛心向佛,行善積德”里的反諷,也足夠她琢磨為何病發了。

    “丫頭,你可是怨我?”

    人不生病時,不會露出這麼脆弱的一面。

    不得不說,這太皇太后受了重傷,又成了當初那個臥病在床惹人垂憐的老奶奶,讓向來以醫德自居的夏初七,差一點又犯了憐憫之心。

    不過,還是差一點。她斂眉,“太皇太后何出此言?”

    “若不然,你為何不肯再為哀家診治?”

    夏初七心里曬笑。她怎麼會不治呢?治自然是要治的。不過治歸治,不僅要治身,還要治心。

    似是考慮了一陣,她狠狠咬了咬下唇,突地放下下敷衍,慢慢跪了下來,默默為膝蓋默哀了片刻,才驚慌道:“太皇太后恕罪——”

    太皇太后面色一沉,“你何罪之有?”

    夏初七雙手撐地,身子往前傾前,護著自己的肚子,低低頷首道,“太皇太后的腫瘤,當初我說過是因為隕石輻射之毒,無藥可治,只能調理,其實……我是有一個法子的。”

    太皇太后這種人極是自負。若是夏初七直接告訴她“藏了私”,她定然不肯相信,還以為她又要耍什麼陰謀詭計,如今是她自己看出來的,反倒心里一松,信以為真了。

    “你啊!瞞得哀家好苦,還不趕緊說來?”

    果然說真話沒有人信,假話更容易哄到人。

    夏初七默了默,抬起頭來看著她,一本正經地道,“腫瘤之症,極是凶險,原是絕症。但我家族所傳的醫書中,留有一個老祖宗的藥方。只是藥引極是難得,且煉成不易……”

    輕“哦?”一聲,太皇太后面色陰郁,咳嗽著,沒有說話。那虞姑姑瞄她一眼,緊張的面色卻松了下來,似嗔似笑地道,“七小姐你也真是,當今天下,還有什麼名貴的藥引,是太皇太后吃不起的?你看看你,兩年前說沒方子,如今又說有方子。這是我們太皇太后心慈仁厚,若換了旁人,你這般欺騙隱瞞,定要被問罪了。”

    虞姑姑的話,令夏初七心里一喜。沒有想到,晴嵐的金子沒有白花,那天晚上送了一堆沒用的東西給她,也有一點效果。到底拿人手短,雖說虞姑姑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在關鍵時候,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也很為她“提色”。

    太皇太后看了虞姑姑一眼。

    她把話都這樣說了,她若是不“心慈仁厚”,硬要把此事拿來責備,豈不是落人口實?

    僵硬著一張臉,太皇太后原就不穩的氣血再次涌上,重重咳嗽几聲,無奈的一嘆。

    “說吧,要何藥引。”

    夏初七皺著眉頭,輕聲道,“回稟太皇太后,並非我不肯說,實在是藥引取之太難,會有刁難之嫌。”

    “說!哀家不會責備你。”

    “謝太皇太后。”夏初七眼珠子骨碌轉動著,想到薛寶釵的冷香丸,清了清嗓子道,“此方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四樣花蕊,于次年春分曬干,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雨水的雨水十二錢,白露的露水十二錢,霜降的霜十二錢,小雪的雪十二錢。把四樣水調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

    此上引用結束,她加上了自己的目的,“盛在金壇之內,再經過七七四十九日的金火錘煉,方可得治療金丹。”

    太皇太后被那些春夏秋冬的藥引子給繞得愣了愣,卻又被她最后的話吸去了注意力。

    “金火錘煉,金丹?”

    “對,那就叫金丹。”夏初七心里阿彌陀佛了一句,先告慰了一番她家的祖師爺爺奶奶們,才端正著臉,樣子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

    “太皇太后,此丹不可用普通爐鼎燒煉。不僅丹爐需用赤金打造,還得赤金融藥,赤金引火,赤金燒煆,赤金燒足四十九日。且需心誠之人,方可煉出。”

    “全用赤金?”

    “若不然,怎能叫做金丹?”

    聽她說得煞有介事,太皇太后審視著她,沉吟片刻,突然一嘆,“丫頭,你為何如此處心積慮地哄騙哀家?”

    夏初七驚了一下,緊張得差一點魂飛魄散。不過,轉瞬她便回過了神來,這老太婆不好糊弄,但她也並未完全不信,這是要從她的反應中來推斷真假。這種人,永遠不相信別人的嘴,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生生跪在地上,她忍著膝蓋的受罪,言詞懇切。

    “太皇太后如今的病,已是膏肓之態,若是常規治法,恐是時日無多。有一句俗話有些難聽,但是極為在理——死馬當成活馬醫。試一下,總比不試的好。”

    太皇太后審視著她,突地笑了一聲。

    別看她受了傷身子虛弱,但說出的話卻字字如針般銳利。

    “人人皆知你最好錢財,誆起人來毫不手軟。”

    有嗎?

    看來她貪財的事跡,果然傳得很遠。

    夏初七扶住膝蓋,無奈一嘆,“我若是有心欺騙你,兩年前便騙了。那時,宮中太醫都斷言您的病無藥可治,若非是我……”

    “哀家信你,”太皇太后打斷她,聲音突地凝重了不少,“你是一個仁心素手的醫者。哀家的命,得益于你。”

    夏初七心里一喜,叩首道:“謝太皇太后。”

    “起來說話吧。”太皇太后就像先前沒有看見她跪在地上一般,這才想起抬了抬手,讓虞姑姑為她看了座,輕撫著膝上薄軟的絲被,微微一笑,“若是這一次,你能為哀家煉得金丹,助哀家擺脫苦痛,除了煉金爐和金壇歸你之外,哀家還另有重賞。”

    “還有重賞?”夏初七微微一眯眼,故意露出一個貪財的嘴臉來,“多謝太后,我必盡全力。只是不知……不知太后要賞賜我什麼?”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一道聖旨。”

    “聖旨?”夏初七驚住了,“什麼聖旨?”

    “洪泰爺在御景苑出事之前下的旨。”太皇太后解釋著,唇邊的笑意不變,“那時同有兩道聖旨,一道是給綿澤的,立他為儲君。而另外有一道是留給老十九的。這兩道聖旨,洪泰帝都放在崔英達那里。”

    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夏初七心里倏地一涼。

    這個時候,老太婆說要把聖旨賞賜給她,自然不會只為與她玩笑,或者真的要賞賜給她。很顯然是,這道聖旨里,有足可威脅趙十九的東西,老太婆想用它來要挾她盡心治療。若不然,那旨意便會對趙十九不利。

    她聽懂了,卻假裝沒有聽懂。

    “太皇太后說笑了,既然是給晉王殿下的聖旨,又豈能轉贈于人?”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若有似無地哼了一聲。

    “你懂。有它,就無趙十九。”

    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聽得夏初七心里“咯噔”一聲,手足冰冷。

    她心知自己料想的不假,不由抬眼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微微沉默片刻,把桌上的藥膏遞給虞姑姑,示意她為太皇太后敷在肩膀下青紫的傷處。

    “太皇太后好精明的眼。”

    她的馬屁拍得不濃不淡,恰中太皇太后命門,只聽得“呵”一聲,她笑了,“你這小丫頭的眼睛,哪里是能藏得住心事儿的?你啊,還是念著老十九的……只可惜,老十九他,唉!男人大多薄性,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他既是薄性之人,你留他何為?”夏初七强壓下心里的臊勁,輕輕的笑。

    “說是為你,也是為了哀家。”太皇太后永遠是一張清和帶笑的臉,“老十九再不好,到底是哀家養大的。哀家怎能眼睜睜看著,而袖手旁觀?放心,崔英達那里,哀家還是有些臉面的。”

    與這個老太婆說話,夏初七很是糾結。

    她嘴里說的“有些臉面”,聽上去毫無問題。可仔細一辯,卻很容易聽得出來,她的意思是,她若出了什麼事,崔英達是不會饒了她和趙十九的。

    厲害!

    夏初七這般想著,只當完全不察她的意思,隨口打一個哈哈,干笑兩聲,“按理來說,我救治太皇太后是應當的,不該要賞。可您猜得沒錯,我心里屬實還裝著他,那我便賣一個順水人情給他,等著領太皇太后的賞賜吧?”

    太皇太后盯她打量,點頭不止。

    “那便好,你啊,是一個有孝心的孩子。”

    夏初七輕輕一笑,畢恭畢敬道:“太皇太后鳳体未愈,朝中人人惦念,非我一人。事不宜遲,煉金丹之事,太皇太后還得抓緊。”

    “這次回京,哀家便籌備。”太皇太后頓了頓,突地一轉眸,笑道,“元祐這小子近來閑得很,哀家回頭便交由他督辦此事。要是辦好了,哀家便指給他一房如花美眷。若是辦不好,看哀家不拿他是問。”

    夏初七嘴里應是,頭頂仿若有一股子陰風刮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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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09:22 |只看該作者
第231章 錯!

    這一夜,夏初七睡得極不平靜。

    原本她想敲詐太皇太后一筆,沒有想到,她反倒把聖旨之事扯了出來,用一道根本“不明真相”的聖旨來壓她。而且,太皇太后故意說把那事交付給元祐去辦,意思也很明顯——出了茬子,元祐得負責。

    暗地烽煙點燃了,如同在平靜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顆小石子,看上去瀲灩不大,卻仍然改變了湖面的波紋,讓身在波圈里的人,即便不想不願,也不得不卷入其中。

    次日起來,又是天晴日朗。

    大槐樹上的蟬儿,不知疲倦的叫著叫著。

    一地的陽光,仿若碎金鋪在青磚石上。

    夏初七再一次去了松濤院。

    經過一夜的休憩,太皇太后的精神頭儿似乎比昨儿受傷時好了許多,只咳嗽更為嚴重,偶爾還得咯血。虞姑姑私底下把她拉到外室說,太皇太后昨晚一宿沒合眼,就是惦念著煉金丹的事儿,問她几成把握。

    夏初七順手塞一根金釵給她,衝她比划了一個“OK”的手指,然后也不管她懂是不懂,便直道放心。

    可OK的手勢在她看來,其實是“0”。

    為太皇太后換了傷處的敷料之后,二人又閑聊了片刻,几乎都是不著邊際的話題。太皇太后精神頭好了,再一次問及她考題之事。

    老實說,自打應下那事,后面便一直出事,她壓根儿就沒有來得及去思考。如今被追問,她含糊地推說明儿早上報來與她,便飛也似地退了出去。

    明儿是在東苑待的最后一天。

    也便是說,明儿就要為梓月選駙馬了。

    一不小心肩負著兩個人的終身大事,夏初七終是焦心起來,比焦心自己還要焦心那一家三口。

    可有些事情,想法很美好,實際操作起來,卻很麻煩。想要顧及方方面面,万無一失,以她一個孕傻的腦子,似是很難辦到。她得找人商量。可天下事便是這般奇。她想見的人,見不到,想躲的人,偏偏卻出現在了面前。

    “表妹,想去哪里啊?!”

    元祐賤賤的笑臉出現在面前時,他的手上,還捏著一串金絲檀木的佛珠,一看便是靈岩庵出廠,由太皇太后轉贈。

    這件事儿牽扯上元祐,夏初七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所以,看著面前這人,她眨巴下眼,擺出一張內疚的便秘臉,笑得面容扭曲。

    “表哥,您今儿也出來晃蕩?是瞧上這東苑的花花草草了,還是瞧上了哪個天仙大美人儿了?”

    元祐低著頭,斜著眼瞄她,半張俊臉掩在槐樹的陰影里,燦若桃花。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哼了一聲,把夏初七拽到老槐樹的背面,坐在一塊光滑的石椅上,瀟灑不羈地捋一下頭發,滿臉都是賤笑。

    “咱東苑除了你,還有旁的美人儿嗎?”

    知他在諷刺,夏初七干笑兩聲,“還有吧?比如——”拖曳著聲音,她戲謔的勾下唇,“烏仁公主?”

    “少給小爺扯上她。”元祐不悅的目光斜飛過來,“老實交代,是你建議太皇太后煉什麼狗屁的金丹,再讓我來負責此事的?”

    “她說的?”夏初七一愣。

    “到底是不是?”元祐半闔半眯的目光里,像是生出了刀子來,像是恨不得挖了她的心肝儿。

    “我知你受委屈了。”可是,她更委屈,“表哥,我也是一個受害者,你看不出來嗎?可憐著呢。”

    “你這一套鬼心眼子,唬得了別人可唬不了我。你那煉什麼金丹,我看你就是在圈金子吧?”

    真人面前不必說假,說假也糊弄不過。

    夏初七嘿嘿一樂,“元小公爺英明万歲——”

    她聲音未落,元祐面色一變,狹長的風流眸倏地瞪大,“噓”一聲,差一點就來捂她的嘴巴,“你想害死我啊?万歲這種話,是可以隨便說的嗎?”

    夏初七再一次無辜的中槍。

    她與元祐在一起的時候,因為小公爺身上有一股子極有后世感的“潮范儿”,很容易讓她忘記她與他是在一個古代的封建社會,只把他當成一個有著革命友誼的純潔哥們儿。

    “瞧把你嚇得,這里不是沒有人麼?”夏初七眼儿一眯,又湊近一些,眉眼挑高,唇角上揚著調侃,“說說,你與烏仁公主怎樣了?”

    “什麼怎樣了?”

    “不要以為山人不知情,山人上次清清楚楚瞧見她脖子上的吻痕了,不是你,難道是趙十九啃的?”看他靜默不語,夏初七調戲之心更甚,“話又說回來,得使多大勁儿嘬,你才能給人弄出那麼些道道來?你這是餓得狠了,還是飢得慌了?”

    似是不喜她提到此事,元小公爺面上一沉,可仔細一觀,卻可發現,他臉上隱隱有一抹可疑的紅暈,像是不好意思了。

    “沒有的事儿,那小娘們儿,誰看得上她呀?”

    “還裝?”夏初七挑眉,“聽過一句名言沒?”

    “什麼?”他問。

    夏初七笑,“裝逼被雷劈。”

    “哪個裝了?”元小公爺哼了哼,風騷地拂一下袍角,輕謾的一笑,“表妹,不是小爺我吹牛,就她那樣的姿色,我后院里隨便拎一個女人出來,都比她强。你說說她啊,除了小性子軸點,身段儿好點,哪里好看,到底拽什麼拽?還有,那膚質,咱就不說白如凝脂了,就她臉上還有几顆小雀斑……”

    為了發泄這些日子以來,他無數次被烏仁瀟瀟甩了冷臉的郁結,也為了扭轉或說維護自己大男人的自尊,元小公爺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几乎恨不得把那烏仁公主拎出來,狠狠踩几腳,方能解心頭之恨似的。

    只可惜,老天爺好像就專門與他過不去。他話音未落,那株老槐樹的背面,便傳來一道壓抑不住的憎惡。

    “我長得丑,沒有邀你來看。元祐,你讓我惡心。”

    “你,啊?我……”元祐大吃一驚,像被蜜蜂蜇了屁股,几乎下意識便從石椅上彈起。可等他轉身想要解釋時,烏仁瀟瀟卻已領著阿納日離去了,連一個正面都沒有給他。

    “表妹……”

    元小公爺斜睨過來,眼里滿是哀怨。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她來了?”

    夏初七又無辜躺槍了,“反正她姿色也不好,你也不喜歡她,聽見就聽見,討厭就討厭,你在意什麼?”

    元小公爺自食其果,再被她一噎,不說話了。

    夏初七看他可憐,癟癟嘴。

    “甭怪!山人未長后眼,哪里能見到她過來?”

    “這人走路都沒有聲音的麼?”

    夏初七賤笑一聲,笑得那叫一個邪,“她不是走路沒聲,而是你說得眉飛色舞,耳力不好,命運也不濟……”拍拍他肩膀,她又笑,“好好努力吧。加油,我看好你。我先走一步,找趙十九去了,你好自為之。”

    “楚七!”元祐磨著牙齒,臉色難看地壓著嗓子吼,“你兩個也太狠了,他誆我銀子我忍了,你竟連我的好事儿也要攔腰砍斷……”

    不待他抱怨完,夏初七便給了他一記冷眼。

    “表哥,你能不能聽我一句?”

    “嗯”一聲,元祐知她不是在玩笑,也難得認真的斂住了眉頭。夏初七微微一眯眼,語氣凝重。

    “你若是喜歡她,就不要再若即若離地挑戰女人的心性了。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會喜歡花心還不真誠的男人,更沒有一種感情,可以經得過反復的試探與懷疑。”

    元祐眉頭一挑,“誰說我花心,像我這般專情的男人,京師地頭上,再找不出旁人來了。”

    他那還不叫花心?叫專情?

    夏初七掃他一眼,瞥了瞥天。

    ~

    一天的時間,轉瞬即逝。

    在無數個場合“散步”都沒有與趙樽巧遇之后,夏初七悶悶地吃過午膳,去了一趟秋荷院。借著看丫丫肚子的由頭,她故意在趙梓月的面前點了一股子歪風,想讓她找人告訴趙十九,她想見他,商量一下為趙梓月選駙馬的考題,還有聖旨之事。

    只可惜,十八般武藝用盡,趙梓月偏生是一個天然呆。

    她說,“今儿湖里的荷花開得更盛了。”

    她就說,“是啊,好美,你要不要去摘几朵回去插屋子里,這會子采花骨朵,晚上就開了,很好聞的。”

    她說,“不知你十九哥怎樣了?”

    她就說,“是啊,他怎樣了?我今儿一天都沒有見到他了,果然是一個衣冠禽獸,搞得人心惶惶。”

    她說,“他就在東苑,你可以帶丫丫去看他。”

    她就說,“我十九哥最不喜被人打擾了。”

    暗示沒有用,夏初七最后沒法子,只能明示。

    “梓月,我想見他。”

    這般清楚明白的話,沒有想到,趙梓月竟然聽不懂。她瞪大一雙小鹿似的眼儿,看著夏初七認真道,“那你便去見啊?”

    “……”

    反正不論她說什麼,趙梓月都可以用她無敵憨純又痴癲的態度給她“飄”過去,以至于當她從秋荷院出來的時候,竟然生出一種不知到底是趙梓月太笨,還是自己被她耍了的疑惑來。

    “七小姐,陛下讓你過去吃飯。”

    晴嵐進來的時候,夏初七正絞盡腦汁地抓頭發,想方案。一聽趙綿澤的名字,不免有些上火。如今他把自己安排在與他一院之隔的地方住著,以護駕為名的禁衛軍守護森嚴,搞得她想見趙樽一面,難如登天,她正恨著他呢,還想她過去陪他吃飯?

    “去去去,讓他找旁人吃,姑奶奶沒空。”

    “姑奶奶沒空,皇后應當是有空的吧?”

    隨著一道戲謔的聲音,趙綿澤應步而入。

    夏初七其實先前便從晴嵐的手勢里知曉他沒有讓人通傳,徑直進來了,說那話也沒有想過要顧及他的感受。不過,知道,也只能當不知。她假裝一驚,偏頭看了過去。

    不得不說,皇位屬實很養人。

    如今的趙綿澤,與當時她初入應天府見到的大不一樣。雖然神色一樣溫和,目光一樣溫暖,可在皇城里的那張龍椅上坐久了,那帝王之風還是有几分凜冽的,再加上他那一股子溫潤的仙氣,夏初七想,若非種馬一只,倒也是女性殺手。

    “陛下得了閑,不去賞花逗鳥,怎的跑我這里來了?”

    “皇后不樂意朕來?”

    今儿他稱的是“朕”,證明是亞心情狀態。夏初七不想惹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上前朝他福身。

    “你是當今天子,哪個敢不樂意?不過,天劫之事,不可不信,我與陛下,還是不見面為好。”

    趙綿澤沒有回答,半闔著眼,由上到下的打量她。良久,就在她脊背上生出一層冷汗來時,方聽得他冷不丁冒了一句。

    “若非清楚你的為人,朕還以為你懷孕了。”

    這麼明顯?夏初七額角冷汗更盛,可臉上的笑容卻濃得化不開了。她不經意瞄一眼門外全副武裝的禁衛軍,唇角一翹。

    “陛下真會說笑,若是我一個人就能懷孕,我倒是不介意懷一個,只不過,陛下守得這樣嚴……”她噙笑的目光慢吞吞落在門口垂手而立的阿記身子,突地一笑,“我附近的人,可全是太監,若我真有了,孩儿一定是阿記的。”

    她調侃的話,尺度太大,趙綿澤還未反應,阿記便猛地抬起頭來,差一點被嗆她死。

    “陛下,娘娘說笑了。屬下……”

    不待她說完,趙綿澤擺了擺手,溫和的臉上,笑容未變,看上去極是体貼下屬。

    “皇后喜歡玩笑,你不必介懷。”

    夏初七眼儿一眯,頓了頓,又看向阿記,很是認真地皺起眉頭,無所謂的隨意出口,只目光里露出一抹促狹與洞悉的幽光。

    “是啊,即使是阿記,也與我生不出孩儿來。”

    她話音一落,阿記瞬間白了臉。

    “你說什麼?”趙綿澤輕問。

    瞄一眼她,夏初七唇角笑容更大,“咳,我這個人只有一個缺點,就是太聰明。陛下,您趕緊去吃吧,明儿梓月公主選駙馬,我這有質量有高度的考題還沒想出來呢?”

    她嘰里瓜啦說了一堆,卻沒有解釋上一個問題。阿記面色終是緩和了過來,他默默看趙綿澤一眼,退出了門外。

    趙綿澤似乎沒有看見她的離去,目光始終注意著夏初七,審視片刻,抬手叫何承安。

    “去,差人把膳食擺到皇后屋來。”

    “嗯”一聲,夏初七大驚失色,“陛下,不妥,不妥。太皇太后都應了天劫,你的龍体……”

    “朕有真龍護体,何畏怪談?”不知趙綿澤是真的不以為意,還是他發現了什麼。夏初七看著他復雜溫和的目光,只覺身上的肉像被一寸一寸的寒意給切割了似的,如履薄冰。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趙綿澤這人,比太皇太后還要難對付了。

    她飛快轉著腦子,這時,腹中的小十九隱隱踢她一腳,她面色一白,趕緊垂目,軟下聲音。

    “陛下是不怕,可我卻怕,到時流言蜚語又得全部指向我,人人都恨不得砸死我,以全國運。”

    若說趙綿澤最怕什麼,便是怕她示弱。

    看著她這樣楚楚可憐的表情,他即便有再多窩火的事儿,也都悉數散去,沉著的一張俊臉,也緩過下來。

    “坐下吧!你放心,也是在東苑,我才有些閑時來瞧你。等回了宮……只怕要見你,也是抽不出空來。”

    他話里隱隱的落寞,夏初七聽見了。

    可她依舊垂著眸,似是未發現,只朝他盈盈一福。

    “謝陛下。”

    裝逼有時候是挺累的,可夏初七不得不裝。

    自打懷上小十九,他就跟懷著一只金龜蛋似的,怕這怕那,再也不敢如往常那麼的灑脫,尤其在趙綿澤的面前,她更不敢出絲毫的紕漏。

    這一頓晚膳,她吃得史無前例的別扭。

    趙綿澤每一次為她夾菜,每一次拿眼看她,每一次對她溫和的笑,對她來說,都覺得如芒在背,刺得身子骨哪儿都不舒坦。

    即便她知,趙綿澤其實一直待她很好。可她與他相對而坐,兩個人之間,除了前塵的宿怨,還真就無話可說。興許這就是緣分的問題,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很難再感動。一個人只有一顆心,她的心給了趙十九,便再也分不另外一半來。

    “聽說你要為太皇煉金丹?”

    趙綿澤突然的輕問,駭得夏初七脊背一凜。

    “是。這不是為了給她老人家治病麼?”

    眸子斜睨過來,趙綿澤輕輕一嘆,“你若是需要用錢,只管找我便是,何苦如此?”

    “陛下所言差矣。”夏初七打死都不會承認自己是騙那老太婆的。她搖了搖頭,鄭重其事地道:“陛下有所不知,此方並非杜撰,確實來自先祖的傳承,因藥引難得,到底療效如何,我未試過。但先祖不會騙人,再且,我是那麼貪財的人麼?”

    她不貪財?趙綿澤眉頭一皺,看著她無辜的小臉儿,不免啞然失笑。他原本想說一句戲謔的話來緩和二人之間的氣氛,可對上她黑白分明的清眸,卻只剩一聲嘆息。

    “好,朕便信你。只是皇祖母積痾已久,身子虛弱,最是經不住折騰,你切莫損及她身。”

    “那是當然。”夏初七輕笑道:“太皇太后鳳体康健,是大晏臣民的共同願望,也是我的願望。我必會把診治太皇太后的鳳体當成畢生的事業,為了大晏社會的發展奮斗終生,哪怕上刀山下油鍋,也絕不……”

    她戲謔的話剛說到此處,突地頓住。

    上刀山,下油鍋?她有法子了。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得找到趙十九,得到他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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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09:38 |只看該作者
第232章 上刀山!

    趙綿澤是在吃過晚膳之后走的。

    看著他被一群人簇擁著離開,夏初七懸了許久的心髒才總算落回了實處。

    她看來出來,趙綿澤其實不想走。或說,他很想留下來與她說會話子。可她卻不想與他說話。“話不投機半句多”這樣的詞儿,大抵指的就是她與趙綿澤這樣的人儿。

    有時候她想,若是換了曾經的夏楚,在趙綿澤這樣細致耐心的憐惜與呵護之下,哪怕有再多的仇,再深的怨,一顆芳心恐怕早已淪陷到了他的溫柔里。

    有時候她也會替夏楚遺憾。若是在她的有生之年,能感受一次趙綿澤的溫言軟語,即便是死了,應該也會少許多遺憾。

    然,世間之事,斷無回頭路。

    逝去的人,過去的事,終是不復重來。

    臨走前,他道,“腊月二十七這個日子,我等了許久,可還有這般久。小七,我這一生,都未覺得,每一日有那樣的漫長。”

    腊月二十七是欽天監算出的良辰日吉,也是他們的大婚之日,更是趙綿澤一直等待的合歡之日。可對于她來說,腊月二十七……絕對不會是一個好日子。

    他又道,“小七,我比十九皇叔早認識你很多年,在我還不知男女情事時,便已知這輩子是要娶你為妻的。興許我以前是抗爭過,但后來我也是接受的,斷無害你的本意。我很感激上蒼能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用長長久久的來日,來向你恕罪,也證實我與你是一樁天賜良緣。”

    天賜良緣?夏初七只是曬笑。

    天若懂得人心?世間為何還有那般多的不如意?

    不論他說什麼,夏初七都只當成耳邊風。只不過,為了能讓他說完話趕緊滾蛋儿,她倒是沒有反駁,只叮囑他,回去好好琢磨那一局棋。

    夜悄悄來臨,夜幕漸漸深濃。

    夏季的濃蔭之下,院子里涼風習習,但屋子里卻悶熱得可以憋死人。夏初七心里裝著事儿,情緒略顯煩躁,來回走了几個趟儿,她讓晴嵐和梅子擺了一張美人椅在院子里,搖著絲扇納涼,順便觀察門口依然森嚴的守衛,想找機會與趙樽見面。

    時間流逝得很慢。

    她一盞秋荷雨露茶還未喝完,梅子與二寶公公早已不耐地在她身邊互相玩“斗雞眼”,晴嵐看看天色,為她點一根驅蚊香,又回屋拿出一把大團扇遞給梅子,囑咐她趕蚊子,自己一雙眼也虎視眈眈,生怕她被蚊子襲擊。

    門門暗紅色的燈籠周圍,蚊子飛蛾在成群結隊的飛舞。守衛們穿著厚重的盔甲,有人在打呵欠,有人在開小差,有人在拍蚊子,只有阿記一人怔怔地盯在牆角一處,似是什麼都沒有想。

    夏初七瞄他好几眼,他都沒有發現。甚至于,他也不像往常那般,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時不時就瞥過來一眼,小心翼翼地觀察她在做什麼。

    “阿記,廊中蚊子多,要不然讓兄弟們進來歇一歇,喝口水,再領几根驅蚊香去?”夏初七軟聲嬌語的說著,聲音里帶了一抹促狹的笑意。

    她是不是“好心”暫且不說,阿記哪里敢?

    像是突然回神儿,他總算看了過來。

    “多謝娘娘,屬下皮糙肉厚,不必浪費。”

    看阿記的心情悶悶不郁,夏初七因為趙綿澤而生出的火氣,卻頓時煙消云散了。

    “何以解憂?”她搖著絲扇,臉上笑得几乎開出一朵花儿來,惡損地自問自答道,“看世上比我更憂之人也。”

    她聲音未落,阿記便耷拉下了眼皮儿。

    鄭二寶與梅子也不知懂了沒懂,只拿茫然的小眼神儿看她,倒是晴嵐不厚道地低笑一聲,裊娜多姿地拎過水壺來,為她續了水,低低道,“七小姐,可是想到好法子了?”

    “山人……”夏初七搖著扇,瞥她一眼,“還沒有妙計。”

    “……”

    見晴嵐被她噎住,夏初七莞爾一笑。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一聽她要講故事,梅子和鄭二寶拍手叫好,晴嵐眼皮儿跳了跳,抿著嘴儿不吭聲,而她這麼大的聲音,外間的守衛自然也都聽見,紛紛豎起了耳朵。

    “前朝有一奇女子,名木蘭。幼時便習騎射,技藝精湛。值她十八時,恰逢可汗大點兵,其父名在軍書,卻老病不能行。木蘭乃易男裝,市鞍馬,代父從軍……”

    她講的是《花木蘭從軍》,可旁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儿,唯有阿記一人,面色越發難看。也不知他是被蚊子叮的,還是被故事給撓得,手足無措,坐立不安。夏初七觀察著他,正說得眉開眼笑,門口突然傳來一聲請安。

    “六爺來了。”

    趙楷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夏初七激靈一下,瞥過頭去。

    果然在青藤爬附的院門口,肅王趙楷領了几個手捧托盤的禁衛軍,大步走了進來。

    他入得院子,沒有瞄坐在院子里的夏初七,只淡淡看了阿記一眼,回頭對身后的兩個高個子禁衛軍道,“張五,把那兩盤冰鎮葡萄送到皇后娘娘屋里。”說罷,他又轉頭看向另外兩名兵卒,“你兩個端上這兩盤,跟我去見陛下。這葡萄連夜從京師送來的,還新鮮著,切莫誤了。”

    “是,六爺。”

    几個人分頭而走,趙楷只略微朝夏初七點頭示意一下,便領著兩個人去了趙綿澤的居處。張五與另外一名禁衛軍得了令,則是低垂著頭,捧著兩盤冰鎮葡萄,直奔夏初七而來。

    由于夏初七與趙綿澤毗鄰而居,從同一個大門而入,門口的守衛都沒怎麼在意,左右來了人都在院子里,趙楷又是趙綿澤的心腹,自是無人懷疑。

    夏初七心里胡亂跳動著,不等張五二人走近,突地冷哼一聲,起身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

    “晴嵐,把椅子搬回屋里,本小姐困了。”

    “是,七小姐。”晴嵐應了聲,便與梅子和鄭二寶動作起來,把院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屋子里面搬。

    夏初七像是不怎麼待見肅王趙楷,冷冷瞥一眼他的背影,連帶對他叫過來的兩名禁衛軍也沒有好臉色,明明人家是送東西過來,她卻愛搭不理地調轉過頭,往里屋揚長而去,語氣更是充滿了鄙夷。

    “什麼破東西,拿進來吧。稀罕!”

    按照常理,像這樣的兵卒自是不好在落晚時分進她的屋,可她如今多了這一嘴的吩咐,那兩名禁衛軍交換一個眼神儿,雖然七小姐“不喜”,仍是低眉順目地走了進去。

    一入屋,晴嵐跟了過去,隨手關上房門。

    鄭二寶望里頭探一個腦袋,想要往里,卻被她橫住,“做什麼?”

    鄭二寶訥悶,指了指里頭,“保護七小姐啊,你沒看兩個陌生男人進去?”

    “什麼陌生男人?那是六爺的人……”

    晴嵐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見里頭“砰”的巨響,傳來花瓶碎裂的聲音。緊接著,便聽得夏初七怒不可遏的責罵,“你兩個會不會走路?竟敢把本小姐最喜歡的汝瓷美人儿瓶給碰地上摔碎了?”

    “七小姐饒命!”張五聲音緊張的求饒。

    “誰要你們的命了?”里面再一次傳來夏初七生氣的吼聲,“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脫。本小姐雖寬宏大量,卻也不能平白無故讓你打碎了東西就這般離去。你,還有你,過來。今儿我屋子里的灑掃就交給你兩個了,每一個角落都不可放過,若讓本小姐找出一點灰塵來,今儿晚上就不必睡覺了,明日我便稟明了陛下,讓你兩個刷恭桶去。”

    里頭的話,一句比一句高昂。

    晴嵐站在窗邊儿,瞥了一眼院門口的阿記。他似是有些猶豫,但遲疑許久,終究還是沒有過來,也沒有多問,只靜靜轉開臉,看著牆壁,目不斜視,也不知在想什麼。

    ~

    屋子里,夏初七看著面前禁衛軍打扮的人,笑容漸漸爬上了面頰。只覺外間夏蟲的鳴聲不再令人煩躁,夜晚的悶熱,也涼爽了不少。

    那人身形頎長偉岸,如清風朗月一般,即使身穿普通禁衛軍的服飾,亦是俊朗不凡,皎皎如灼,只剎那,便鉤起了她鋪天蓋地的想念。

    “這般過來,你不怕麼?”

    要知道,這里離趙綿澤的距離不足五百米。

    “不怕。”他唇角一彎,有晦澀的笑意浮現。

    一個笑意,兩雙眼神,千言万語盡在其中。

    那個叫張五的禁衛軍一直未有吭聲。片刻,他略顯尷尬地輕咳一下,低聲道,“殿下,卑職在外面候著。”他轉身欲走,可走了沒几步,又回過頭來,略有為難地補充了一句,“六爺在那邊儿會拖著陛下,但時間緊迫,請殿下速戰速決。”

    夏初七琢磨著“速戰速決”這個詞儿,久久回不過回味儿來。那張五是與趙梓月一樣的“成語無能”,還是話里有暖昧?可不待她想明白,腰間已被人抱緊,耳朵里傳來那人暖暖的呼吸還有强勁有力的心跳。

    她一語不發,頭上卻傳來他一聲嘆息。

    “阿七這般急著找爺來,可是為了明日之事?”

    看來趙梓月也沒有笨到家嘛!夏初七感慨著,將臉貼靠在了他的懷里,浮躁了一日的情緒松緩了下來。

    “你說呢?除了這個我還能有何事找你?哼!反正我這邊焦得頭發都快白了,你都是半點不著急的。”

    她又嗔又怨的話里,有些埋怨之意。

    趙樽聽了,低低一笑,輕輕撫開她耳際的頭發,將唇貼在她的耳邊上,每一個字都說得溫柔入骨,“爺有這麼聰慧睿智的娘子,何愁妹妹嫁不好?”

    “噗哧”一聲,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扯著嘴巴便樂了,“晉王殿下馬屁拍得到位,那本姑娘今儿便饒了你。”說到此,她長長的睫毛抖動一下,她似是想起什麼,解開他環在腰間的手,拉了他一同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正色了臉。

    “爺,你還沒告訴我,趙楷為何要助你?”

    趙樽眉頭微微一斂,“你猜?”

    她俏皮揚眉,“猜中可有獎?”

    趙樽抿唇,低頭啄一下她微撅的唇,“有吧?”

    夏初七笑了,得寸進尺地道,“那獎品可否自己挑?”

    趙樽眉峰微蹙,目光銳利地盯著她小狐狸般的眼儿,有一種要中她詭計的預知。但知道歸知道,他面前的女子笑意淺淺,巧笑倩兮,好不嬌俏,竟是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好。”

    一個字,他便落入了“陷阱”。

    夏初七嘿嘿一笑,怎一個得意了得。

    “上回宮中大宴,落雁湖畔的野鴛鴦可是也?”

    沒有想到她真的能猜中,趙樽眉梢輕輕一揚,捋了捋她垂下的發,為她綰到耳后,沉聲低笑,“果然是聰慧睿智的小娘子。說吧,要什麼獎勵?”

    夏初七與趙樽討價還價過若干次,也曾經被他坑蒙過若干次,几乎很少占到什麼便宜。可如今風水輪流轉,終于到她家。仗著肚子里有小十九,她總算可以肆無忌憚的“欺負”趙樽,而毫不臉紅。

    “我要你的二百積分。”

    一聽積分倆字儿,趙樽臉上的笑容斂住了。

    “阿七何出此言?”

    飛快地瞄他一眼,夏初七媚眼一拋,卻道,“烏查之宴上的事儿,晉王殿下表現良好,本姑娘心情也好,賞罰分明,准備給你二百積分。只如今,你把這二百積分再獎勵給我,正好相抵,也就是說……晉王殿下,您如今的積分仍然是零。”

    趙樽默默盯住她,俊臉越來越黑了。可她作弄心起,還不怕死地湊過手去,輕輕一拍,笑著調侃。

    “殿下,為了積分服務,多多努力哦。”

    趙樽瞥一眼她得意的樣儿,蹙著眉頭緩緩起身。她微微一愕,以為他生氣要離去,正想去拽他袖子,不曾想他卻猛地轉身,冷不丁把她扯過來,一句話都不說,冷抿的唇便壓了下來,把她牢牢控制在懷里,吻得她目瞪口呆,驚傻在他懷里,一動也未動,直到他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

    “這個吻,你給多少積分?”

    “什麼?”夏初七莫名其妙。

    “爺不顧危險,大晚黑的送上門來供阿七調戲,總不能空手而回吧?”

    他喉嚨滑動著,一雙深不見底的眼,仿若帶著某一種奪人心魄的魔力,夏初七多瞅了几眼,不由丟盔棄甲,順著他的思緒,覺得此言極有道理。

    這可是冒著敵人的炮火呀!應該給的。

    “……五十?”她商量著。

    “太少,打發叫花子呢?”趙樽淡淡的聲音,帶了一絲莫名的喑啞,那只落在她腹上撫著孩儿的手,突地往下一滑,“既是一個吻不能得高積分,爺也不介意為阿七做一些高積分的服務……”

    夏初七腦子里“嗡”的一聲,兩條腿一僵,使勁儿並攏,終是一咬牙,紅著臉儿瞪他。

    “一百積分,不能再多。”

    “一百五,不再議價。”他作怪的手並不停下,條件更是講得鏗鏘有力,明顯是捏著她的軟處要挾她,夏初七連呼吸都快要沒了,長長吁一口氣,終是磨著牙同意。

    “好……”

    趙樽滿意地松開手,雍容尊貴的臉上,並無半天猥瑣之態,反是帶了一抹促狹的笑意,那一雙含笑的眼睛里,好像在說“小樣儿,就你這膽儿,也敢誆爺?”

    看著他,夏初七悔恨得想咬舌頭,怎麼一百五十的積分就這麼容易讓他哄了去?緊抿著唇,她任由他抱著自己,也不掙扎,也不生氣,只是突地委屈起來。

    “我難得見你一次,還得想方設法給你傳信儿。你卻這般欺負我,你還是人麼?既如此,我兩個不如不見也罷。”

    趙樽低頭,迎上她剪水一般的烏黑眸子。

    “阿七若不喜歡,爺以后便不來了…”

    丫還當真了?夏初七微微一怔,正要解釋,不料身子突地離地,整個人被他卷了起來,抱到了那一張鋪了軟錦薄被的榻上。

    頃刻間天翻地覆,好心髒怦怦直跳,耳根火辣辣的發燙。可與她想的不一樣,趙十九並沒有馬上索取他的一百五積分,而是抱著她緩緩躺下,把她整個人裹在自己懷里,就像稀罕一個小動物似的,蜻蜓點水一般的吻,從她的臉頰和脖子,慢慢移到她的唇上,終是加了力道,與她含含糊糊地吻在一起,時不時抽離,吐出一串模糊低沉的聲音。

    “明儿你准備如何做?”

    “嗯嚀”一聲,在他火一樣的熱吻里,夏初七好不容易才調整情緒,把明儿選駙馬的考題和計划一一說與了他。可他也不知聽明白沒有,在她說的時候,就拿嘴在她脖子里啃吻,心跳與呼吸越發急促有力,熱乎乎的弄得她極是情動。可待她說罷,他卻只緊了緊圈住她的手,帶著一絲不饜足的感嘆停了下來,僵硬著身子,有一下沒一下的順她頭發。

    “此計可行。”

    夏初七睜開眼,與他相對而視。

    心里似有螞蟻在咬,可時間緊逼,趙楷那邊儿不可能拖住趙綿澤太久,張五灑掃屋子更是不能太久,以免令人生疑。

    她道,“那爺便幫我准備吧。”

    他眉鋒一豎,突地蹙起,“你說的那些東西,有點儿難辦……”

    一聽他拖曳著的聲音,夏初七就知這人在想些什麼。“哧”一聲,她狠狠在他勁腰上掐了一把,在一陣怦怦的心跳聲里,低低一笑。

    “五十個積分,還難不難?”

    “五十?”他挑眉,極是為難地道,“難度是小了些,但還不夠。爺想想啊,至少一百吧?”

    “趙十九!”夏初七咬牙切齒,瞪了過去,“你有沒有搞錯,那可是你妹妹的終身大事儿?”

    他緊緊收攏手臂,促狹的半邊面孔隱在燈火的陰影里,深邃得宛如神祗,若非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實在很難讓人猜度他的心思。

    “她的終身大事,總歸沒有爺的終身大事來得緊要。”

    明知他是在要挾自己借題發揮,可二人這般要好,那積分之說,只不過是為情趣所致,夏初七又如何舍得真的為難他?既然他這麼想,其實于她來說,也並無不可。

    “好。一百就一百,合著前面的,剛好二百五,都給你了。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她眨了眨眼,看入他的眼睛,突地昂著頭,嘴唇迫近他的耳朵,一口叼在嘴里,咬了咬,一字字霸道無比。

    “爺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

    次日天儿不亮,夏初七便去了松濤院。

    因先前與太皇太后說過,她不論出什麼考題,都必須先征求她老人家的意見,故而這一關是無論如何也要過的。自然,太皇太后有可能會拒絕的因素,夏初七早就已經考慮過了。一個“上刀山,下油鍋”的考題和規則說出來,太皇太后略略吃驚,竟是找不出反駁的由頭來,到底還是依了她。

    她謝了恩,徑直離去布置。

    于是乎,洪泰二十七年五月這一場“選駙馬”的大戲,終是拉開序幕,便徐徐進入高潮。南晏的王公大臣,內外命婦與后宮妃嬪,北狄的使臣等都紛紛入場觀看,整個東苑熱鬧非凡。

    晌午過后,正是一日中陽光最烈之時,太陽炙烤得大地宛如熏蒸,地面上熱得可以煮雞蛋了。

    第一道考題“上刀山”布置在校場的正中。

    這個法子來自夏初七在后世看過的苗族表演。“上刀山”上的雖為“山”,其實也稱為“上刀梯”。刀梯由一根高約數丈的鐵柱、七十二把鋒利無比的鋼刀以及頂端上面三把寒光逼人的鋼叉組成。鋼刀一把一把捆在鐵柱上,作為梯步,鋒利的刀刃朝天,競選者必須從鋼刀的刀刃往上攀爬,能走完全部七十二個刀梯,便奪得鐵柱頂端紅色繡球的人,可以進入下一輪“下油鍋”的比賽。

    這種鋼刀,刀刃極薄,揮繩便斷,可謂是考驗武力和毅力的高難度競技。比之先前和平射柳,實在血腥了不少。

    烈日下搭建的涼棚里,坐了大晏與北狄的一眾王公大臣,高台上方坐著趙綿澤與妃嬪。涼棚里頭,早有太監們抬了冰塊過來降溫,倒也不覺暑熱。只是候選的勇士們負手在場中,個個都汗流浹背。除去晏二鬼之外,一同參與競技的還有五個南晏人和四個北狄人。

    “擺香案,祭天地,告祖宗!”

    但凡有什麼活動,這些禮儀都是必不可少的。在司禮官的唱響聲里,一套祭祀禮儀開始了。

    等事畢,太陽似乎更為毒辣了几分,照得鐵柱上的鋼刀銀光閃閃,極是刺目,不僅場上比划的一些人,生出了退意,便連場下觀戰的人,也有几分心生膽怯。

    “諸位,梓月公主尊貴端方。她的親事,大晏極是看重。今日皇后想出這‘上刀山,下油鍋’兩個考題,是為驗證諸位對梓月公主的心意……”趙梓月長篇大論說了一通,接著又長長一嘆,“以血肉之軀搏刀劍之刃,此事不便强求,若有不願參與者,現在並可退出。”

    他向來有仁君之風,凡事必會人考慮。

    這句話一出,頓時讓一些不敢再參與,卻又抹不開面子的人找到了一個台階。

    “謝陛下!”

    隨著一道道謝恩聲,有人慢慢地退了下去,這些都是不願意冒死求娶公主的。場上只剩下兩名南晏人,三名北狄人。而最有競爭勢力的,只剩下晏二鬼與北狄世子蘇合。

    為了比試的公正,只設有一個“刀梯”,也就是說,人人都必須從同一個刀梯往上爬,奪得那個繡球,才有進入下一輪的資格。

    場上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趙綿澤緩緩側過頭,溫和的目光落在夏初七的臉上,“皇后昨晚沒睡好?”

    夏初七沒有看她,眉眼一挑,淡淡道,“蚊子太煩人,吵得很。”

    這貨說話向來損,趙綿澤原本關心的話,被她噎在喉嚨口,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登時僵在了那里。

    “吉時到!”

    幸而這時司禮的聲音響起,為他解了圍。趙綿澤松了一口氣,瞥一眼她笑得越發邪乎的臉,眉梢微微一沉。

    “諸位,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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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駙馬都尉

    校場上,風大,太陽也大。獵獵的旌旗迎風鼓動著一股凜冽的美,炙烈的陽光火一樣的舔舐著大地,“刀梯”上面的每一柄鋼刀,都發出刺目嗜血的光芒,一個個全副戎裝的禁衛軍持著刀戟,三五步一個,把校場圍得水泄不通,極是庄嚴肅穆。

    “上刀山”的競技順序,是由抽簽決定的。

    第一個上的人是大晏兵部尚書謝長晉的么子謝紹鈞,這小伙子約摸只有十七八歲,瘦高的個儿,幼時習武,隨父從軍,也算是出自將門之家,頗有几分英氣。謝長晉是趙綿澤的心腹,謝家在朝中的勢頭如日中天,若再娶得公主,自然是一件光耀門楣的好事儿。所以,即便謝紹鈞先前有些膽怯,想隨那五個人一道退場,可為了家族榮譽,被父親丟了几個彎刀眼之后,還是硬著頭皮留了下來。

    “阿彌陀佛!”

    謝紹鈞赤足裸掌,走到刀梯下方,場上登時響起一道念佛號的聲音,邊席上圍觀的眾人亦是抽氣陣陣,緊張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逗到這份儿上,他上也得不上,不上也得上。搓了搓雙手,謝紹鈞咽一口唾沫,提氣斂神,手攀刀梯,赤足也踩了上去。

    “嘶!啊!”

    他手腳放得很輕,可還是抑止不住心里的恐慌,不過只往上爬到第二刀,便已堅持不住,手掌受傷離開刀梯,往地下跳時,腳板心亦是被刀刃割破,痛得一屁股跌坐在校場上,汩汩而出的鮮血,看上去格外瘆人。

    場上噓聲四起,謝長晉長長嘆息。

    因他緊張得沒爬几級,因此傷不算重。

    可看著太醫上場為他包扎時,夏初七還是閉了閉眼,沒敢去看。或者說,她沒敢讓肚子里的小十九去看。

    “楚七……”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小若蚊蟲的聲音。

    夏初七睜開眼,側頭望過去,便撞入了趙梓月一雙緊張到近乎絕望的目光。與她平常總帶著的懵懂茫然和天真不同,那是一種她在趙梓月眼中從來沒有見過的擔憂和恐懼。

    “怎麼了?”她明知故問。

    趙梓月松開的下唇上,還有咬過的齒痕。她偷偷瞄一眼首席上的趙綿澤,小心翼翼走過來,蹲在她的身邊儿,手按在她膝蓋上,壓著嗓儿道,“這個上刀山,可有訣竅?”

    夏初七看出她眸底的期待,搖了搖頭。

    “拼硬氣功,拼真功夫,拼人品素質。像謝紹鈞這種皮嫩肉滑的少年公子,自然是爬不上去的。”

    她絕口不提晏二鬼會如何,可在她不慌不亂的解釋下,趙梓月烏黑的瞳孔卻驟然一緊,像一只慌亂的小兔子似的紅著眼睛看她,卻說不出話來。夏初七看她如此,突地又有些不忍心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四周望了一眼,才湊到她的耳邊道:“相信鬼哥會沒事的,他可以的。”

    “因為她皮厚,割不破麼?”趙梓月接過話去。

    這一句神補刀!夏初七啞然失笑。

    “對,他皮厚。”

    上刀山這活儿,訣竅是有的。但若非身輕如燕的非正常人類和長年累月練習的人,只要上去,都一定會有受傷的危險和可能。不過,像晏二鬼這樣有真功夫在身的人,腳底和手掌上一定會有老繭,只要他上了刀梯之后心神平穩,步子“穩、准、狠”,垂直用力,不要在刀刃上來回滑動,應當就會沒事儿。

    “下一個,三千營兵馬指使司晏二鬼。”

    司禮官念到晏二鬼的名字時,夏初七掌心微微捏緊,抿緊嘴唇,眼風不由自主地掃向趙梓月。很明顯,她比夏初七緊張了許多。一張小臉儿上血色盡失,蒼白得猶如紙片儿,下嘴皮被牙齒咬得一片青白。

    晏二鬼嚴肅著臉,朝另外几人拱手示意一下,便慢慢走向了刀梯。在他之前,已有兩個人從梯下落下,沒有一人通過。但迎著那寒光閃閃的鋼刀,他腳步卻沒有半分遲疑,一看便知是勢在必得。

    “喂!”

    場上突然傳來趙梓月的喊聲。

    晏二鬼心里一跳,側目看了過去。

    她在喊他?是她在喊他?看著席上趙梓月尖削的小臉儿,他心潮起伏,熱血翻騰,像是瞬間被人注入了一股子勇氣,目光微微一熱,竟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一個“你”字說完,趙梓月潤了潤干澀的嘴唇,又補充成了“你們都小心點。”

    說罷,她垂下頭去。可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聽上去像是在擔心場上所有競技的人,可晏二鬼卻知道,她只是在叫他。

    “多謝公主殿下。”

    他深深看她一眼,突地赤手攀上刀梯,緊繃的身子略微放松,赤腳不緊不慢地往上踩,手腳並用,他一步一步往刀梯上爬行,而場上的人亦是屏緊了呼吸,眼皮都不敢眨動一下。

    一陣風吹了過來,刮得刀梯上的五彩小旗呼啦啦作響,鋼刀在烈陽的灼烤下,似是更加鋒利,閃著一道道刺目的金光。

    無數人都在看,看他能忍到几時,看他何時會從刀梯上摔下來。開始那几步,他似乎也有一些緊張,走得極慢,身子也較為僵硬,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試探刀鋒。可几步之后,他便像是掌握了個中訣竅,身子放松,姿態矯健,步子也邁得越發平穩,提氣運力,踩在刀梯上,如走普通的木梯。

    “加油!”

    “好!”

    “晏將軍好樣的!”

    “我大晏儿郎,果然英武不凡。”

    趙梓月一聲“加油”出口,場上有人跟著贊揚起來。因為先前的兩人一個只走了兩步,一個走了五步,便紛紛落下刀梯,讓觀者沒有找到興奮點,如今他這般穩健地“上刀梯”,人群終于激動起來,吼聲贊聲不絕于耳。

    在眾人的吼叫中,競技者最容易馬失前蹄,分了心神出錯。晏二鬼閉了閉眼,再提一口氣,只當未有聽見,一直走到刀梯的最上一層,將上面懸掛的一個繡球摘下,一個好看的后空翻,腳尖穩穩落在刀鋒上,一步一步再慢慢走下來,一個大鵬展翅穩穩落于地面,將繡球緊緊抓在手中,朝座中拱手一拜。

    “末將獻丑了。”

    吁!夏初七縮成一團的心髒,總算平穩下來。

    雖然她明知晏二鬼功夫了得,身手敏捷,可她其實並沒有十足的信心,而且,除了把個中的物理訣竅告訴趙樽之外,其他的事儿她都做不了,至于鬼哥能不能掌握和領悟,她更是幫不上分毫。

    幸而他總算不負所望,過了第一關。

    有了第一個人順利通過,先前人人都覺得不可能辦倒的事,終是有了轉機。眾人也是這時才發現,原來上刀山並非不可完成。

    接下來的比試,也就明朗了許多。

    還沒有“上刀山”的人,只剩北狄世子蘇合,還有一個金吾衛上將軍那日松的儿子格日樂圖。若是他倆不能順利上刀山拿下繡球,那第二輪的“下油鍋”也就不必比了,晏二鬼可直接獲勝。

    格日樂圖是倒數第二個。

    他與蘇合互看一眼,運功提氣,沉沉“哈”了一聲,光著上身走向刀梯,一身糾結成團的肌肉在陽光下閃著黝黑奪目的光芒。

    大抵從晏二鬼的身上受到了一些啟發,這人比先前兩個走得都好,一直上到刀梯的第十五級。但最終還是沒有堅持住,從刀梯上滾落下來,割破了手掌。

    上刀梯,一次不被割傷不難,難的是永遠平心靜氣,走到頂端,拿下繡球再走回來。蘇合靜了靜,看了一眼正在包扎傷口的格日樂圖,冷冷一哼,赤腳走向刀梯。

    “蘇合世子!”趙綿澤突地叫住他。

    蘇合回頭看來,“皇帝陛下還有何指教?”

    趙綿澤唇角緊繃著,朝他溫和一笑,“如今你我兩國已締結盟約,這競技選駙馬之試,原就是娛樂為主……這刀劍無眼,世子還是先考慮一下好。”

    他說得委婉,可眾人卻聽明白了。

    這句話他像是對蘇合說的,其實也是對哈薩爾和北狄使臣說的。大抵意思便是,刀劍無眼,若蘇合要堅持參與比試,那生死由命,傷了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千万不要為此引起兩國不睦。

    哈薩爾抿著唇,淡淡一笑,“蘇合可聽明白了?”

    蘇合拳頭一緊,拱手道,“放心吧,南晏皇帝陛下,我蘇合願賭服輸。不論輸贏生死,都與人無憂。”

    說罷,他十指攀上刀梯,驟然發力往上一踩。

    “好!”

    這廝果然是個人物,功夫了得。還有,他抽簽在最后,明顯占了旁人的便宜,有足夠的時間來觀察。尤其這“上刀山下油鍋”之局是夏初七設置的,而她向著晏二鬼人盡皆知,所以先前晏二鬼上刀梯時,他一直細心觀察,個中訣竅很快便悉數掌握。

    赤著的腳心踩在刀刃上,裸著的手掌攀在刀口口,他一級一級往上爬著,在眾人屏著呼吸的注目中,斂著神色,終是成了晏二鬼之后,第二個毫發無傷走到最上層,奪下繡球之人。

    “好!”吼聲四起。

    “啪啪!”掌聲不絕,回蕩在校場上。

    第一局結束,眾人松了一口氣。

    “第一局,三千營指使晏二鬼和北狄世子蘇合勝出。進入下一輪比試。”

    司禮官頂著烈日,淌著汗水,大聲稟報著。

    很快,禁衛軍抬著一口大鍋走上了校場。

    架柴火,倒桐油,點火燒鍋都是在眾人的眼皮底下完成的。油鍋就在離刀梯不遠的地方,當晏二鬼和蘇合同時走向油鍋時,整個校場都安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下油鍋不比上刀山,若是受不住了,可隨時放棄,大不了受一點小傷,包扎一下,用不了多少時日便可大好。可若是人的腳落到沸騰的油鍋之中,那結果可想而知,一個鬧不准,就得殘了廢了。

    “第二局,名為下油鍋,亦為‘真心鍋’考驗。將桐油倒入鐵鍋之中,用柴火燒至沸點,競技者清水淨腳,伸入油鍋之中,若無傷者視為梓月公主真心人,緣分乃是上天注定,為勝。”

    司禮官照著夏初七寫好的字條一字一字念著,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場上便響過一陣竊竊私語。把腳伸入沸騰的油鍋之中,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很明顯,第二局比處一局更為凶險。

    “二位誰先來?”司禮官瞄著油鍋,顫聲問。

    晏二鬼斂著眉,看向蘇合。

    “世子,還是抽簽決定?”

    看著他冷靜的面孔,想到他先前走刀山時的穩健,蘇合哪里肯先?腳入沸騰的油鍋這種事儿,可不是小事儿,他要先去把腳廢了,那不是便宜了別人?不管個中有何貓膩,誰在后面做,肯定會比前面要好。

    想了想,他輕輕一笑,抱拳拱手道,“本世子遠道而來是客。俗話說,客隨主便,若是晏二將執意讓本世子先,本世子無話可說。”

    他這般說法,晏二鬼若是再讓他先上,或者非得執意抽簽,好像真就有一點不“厚道”了。瞄他一眼,知他仍是想撿漏,晏二鬼只緩緩一笑,看向司禮官。

    “那便我先吧。”

    這考題是夏初七出的,晏二鬼與她關系交好,如今他這般平靜地說自己先上,几乎下意識的,大家都覺得這口油鍋之中會有貓膩。不過,縱是如此,看著禁衛軍把柴火越燒越旺,心髒仍是吊到了嗓子眼儿。

    眾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場上的大鍋。

    柴火艷著烈陽,仿若一個刺目的火源,承載了所有的好奇之心和擔憂之心。不多一會儿,倒在鍋里的桐油,慢慢冒出熱氣,沸騰的氣泡“咕嚕咕嚕”直響,令無數人的心,緊張到了極點。

    “時辰到,比試開始。”

    司禮官揚了一下手上小旗,又尊重的詢問了一聲,“蘇合世子,晏將軍先來,你可同意?”

    蘇合自然同意得很。他點點頭,攤了攤手。

    “晏將軍請。”

    晏二鬼垂著眼皮儿,沒有說話,在邊上的水盆里用清水淨了雙腳,坦然地走向沸騰的油鍋,一張黝黑的面孔繃得極緊,喉結上下滑動著,透著一絲絲的緊張不安。

    沒有任何人,會在這個時候完全放松。那一口油鍋上的青煙一股一股冒著滾燙的熱氣,看得眾人一眨也不敢眨,都在等著那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趙梓月緊張得冷汗濕了脊背,不過這一回她沒有喊楚七,也沒有喊晏二鬼,因為她的喉嚨口就像被人塞了一團棉花,一個字眼都喊不出來,索性埋下頭去,什麼也不敢看。

    油上的青煙更濃,油似乎更熱了。

    “二鬼!”

    “二鬼!”

    場上有與晏二鬼交好的兄弟,紛紛低呼起來。

    可他站在油鍋邊上,像是沒有察覺,一只赤腳慢慢抬起,緩緩伸入了沸騰的油鍋之中,在場上驚詫的“啊”聲里,他面色略微一變,腳停頓了好一會儿,才慢慢地收了回來。

    眾人大驚失色,不僅他那只入了油鍋的腳沒有燙傷燙殘,他反而愉快地把另一只腳也踩入了油鍋之中,嘴里舒服地嘆了一聲。

    “燙腳真是舒服!”

    他悶頭悶腦的話,在一陣短暫的抽氣和沉默之后,引發了場上一陣陣的笑聲。

    “晏將軍果然神人。”

    “莫不真如皇后所說?這是一口真心鍋?”

    除了贊揚,也有一些人置疑。

    “定是用了什麼邪术吧?若不然,血肉之軀入了熱油之中,怎能不傷?”

    “這倒也是,不可思議!”

    在眾人的議論聲里,晏二鬼一只腳仍在油鍋里頭,他沒有說話,視線垂直落在翻騰的鍋中,看著鍋底冒出來的一串串氣泡,嗅著里面隱隱傳出來的醋酸味,心里頭一陣感慨。

    在探腳入油鍋之前,他並沒有想到鍋里的油只是溫熱,並不燙人。不過,這個局是楚七設下的,在他心里,楚七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她既然敢讓他下油鍋,便一定有她的計較。所以,他雖然有些緊張,卻並不慌亂。更何況,為了趙梓月母女兩個,即便這口鍋里是真的沸騰的熱油,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往里走。

    “好!晏將軍順利過關。”

    神經一直緊張著的司禮官,吁了一口長氣,高聲念道,目光轉向了蘇合。可他還未說話,蘇合卻突地冷冷一笑,走了過來。

    他站在油鍋邊上,看向趙綿澤,“南晏皇帝陛下,我若是也可下油鍋而不傷,那與晏將軍,算誰勝誰負?”

    趙綿澤似乎也沒想通油鍋中的關鍵,可他素知夏初七的詭詐,知曉不由尋常。如今被蘇合問起,只微微一笑,“那自然算平局。”

    “既是平局,誰來娶公主?”蘇合冷笑著,目光調向夏初七,“難不成平局之后,皇后娘娘還要再設局,讓我二人比試?一局一局的試下去,試到公主年歲大了,嫁不了人才好?”

    這番奚落是為挑釁,可他說的也算是合乎情理,若是二人都勝出,又如何來決輸贏,確實是一個問題。

    沒有想到,他話音一落,夏初七卻笑了出來。

    她沒有看蘇合,只是看趙綿澤。

    “陛下,既然你有意讓大晏與北狄聯姻,大晏自當尊貴北狄世子。若是蘇合世子與晏將軍平局,為了尊重客人,算蘇合太子贏。”

    場上“呀”聲四處。

    沒有任何人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只要平局,便算蘇合贏?這對晏二鬼來說不公平,對夏初七這種性子的人來說,更是狐狸進村——沒安好心。

    趙綿澤目光深了深,看著她微笑的小臉儿,似乎也是有些不敢相信,“你當真做此想法?”

    換往常,夏初七還真沒有興趣與他多說話,可今儿她倒是奇怪,不僅朝他微微一笑,就連語氣都溫柔了許多。

    “那是自然,我也是大晏人,也該為大晏社稷著想。”說到這里,她就像沒有看見趙綿澤眸底“劈啪”作響的火花,側頭看向蘇合。

    “不過有一句話,我得告訴蘇合世子,柴是真柴,油是真油,沒有那金剛鑽,就不要攬那瓷器活儿。我這口油鍋,煉的是真心,你對梓月公主若非真心,老天是一定會檢驗出來的。你莫看晏將軍無事,自己便躍躍欲試……要是燙傷了,我可概不負責?”

    蘇合蹙起眉頭,看著滾燙的熱油,有一些猶豫。

    夏初七見狀,唇角的笑容更大,“世子也是肉体凡身,現在放棄,並不丟人。何必非得與自己過不去呢?”

    她越是勸解,蘇合反倒越是不信。

    哼一聲,他淡淡看她一眼,心情平和了下來,“多謝皇后娘娘体恤,不過,本世子對梓月公主,也是真心。”

    夏初七緩緩牽開唇角,“那世子請吧?”

    蘇合看著她的微笑,心里一跳,突地有些毛骨悚然,不太自在了。可事到如今,他已然騎虎難下。這個時侯退縮,不僅丟他自己的人,也是丟北狄的人。看著那口與原前一模一樣的鍋,一模一樣翻騰著油花的鍋,他想著先前晏二鬼若無其事的樣子,還真就不信他可以,自己不可以。

    大抵還是如上刀山一般吧。

    心里尋思著,他橫下心來,伸出一只赤著的腳。只入油一瞬,他面孔突變,嘴里傳來撕心裂肺的一道慘叫。

    “啊!我的腳,我的腳——”

    腳剛一探入,就變成了油炸蹄子,那痛苦可想而知,就在眾人的尖叫聲里,他抱著膝蓋跌倒在地上,顫抖著腳,冷汗汩汩而下,那一只明顯燙傷的腳,看得所有人心驚肉跳。

    “快,快救世子。”

    早在場邊候命的太醫扑了上去。

    蘇合面孔扭曲著,手指不敢置信地指著晏二鬼,又指了指那口油鍋,“不,不可能的。你們一定在中間搞了什麼鬼,一定有鬼!我不服氣,不服氣!”

    “蘇合世子!”夏初七微微一笑,“我提醒過你的,這油鍋是為真心鍋,考驗的便是真心實意。你非實心,油自然會燙。眾目睽睽之下,油還是那個油,鍋還是那口鍋,你燙傷了,晏將軍卻沒事儿,只能證明晏將軍對梓月公主是一心一意的。勝負自有天定,你何來的不服氣?”

    “不,你在胡說八道!”

    蘇合忍著腳上鑽心的疼痛,白著臉看她。

    “這世間哪來這樣的歪理邪說?哪里來的什麼真心鍋?分明就是你在搞鬼!”

    夏初七面色一沉,樣子有些難看起來。

    “蘇合世子,晏將軍事先有叫你先入油鍋,是你自己不願。后來我苦勸你不要以身涉險,也是你自己不願,如今怎能怪得上我?”

    蘇合大滴大滴的汗水滾豆似的落下來,他白著臉,救助的目光望向哈薩爾,“太子殿下,他們誠心欺哄,您定要為我做主……”

    “閉嘴!”哈薩爾靜靜的目光里,沒有太多的情緒,“比試之前,有言在先,我北狄豈可食言?”

    一字一句說完,他目光掠過夏初七含笑的臉,定在趙綿澤的身上,“皇帝陛下,既是真心鍋,那便是測真心人。既然晏將軍與梓月公主有天定姻緣,又兩情相悅,陛下何不成全?”

    “太子殿下!”蘇合憤恨地怒吼一聲,可對上哈薩爾厲色的眸子時,終究是無奈地垂下頭去。

    劈里啪啦,那一鍋熱油還在沸騰。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趙綿澤。

    都在等待,他的決定。

    靜默了一會,趙綿澤臉上看不出來喜怒,唇角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緩緩道:“晏將軍與蘇合世子,都是少年英才,本事了得。可競技之事,有贏必有輸,斷不能因此傷了和氣。故而,朕將舍妹逸云公主賜予蘇合世子為妃,以謝世子不遠關山万里前來大晏的誠意,也以示大晏與北狄万世友好的心意。”

    他的一番話合情合理,雖沒有娶上梓月公主,可到底也塞了一位公主給蘇合,算是給了他與北狄的面子。

    北狄使臣僵硬的面孔,好看了一些。

    哈薩爾目光一閃,見蘇合寒著臉一言不發,又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多謝南晏皇帝陛下。”

    趙綿澤點點頭,與他虛禮客套几句,視線終是落在了晏二鬼的臉上。看了一眼,一雙黑沉眸子滑了開去,望向趙梓月,唇角隱隱露出一抹嘲意。

    “皇姑身份尊貴,雖今日皇祖母因傷未有到場,但早已交代于朕,一定要尊重皇姑自己的意願。如此,朕便多問一句,皇姑可願下嫁晏將軍?”

    趙梓月微微一愣。

    下嫁晏將軍几個人讓她的臉有些臊。

    可楚七先前說這一口叫“真心鍋”,煉的是真心人……這是不是也說明,那個人對她確實是真心的?若不然,為何熱油會燙傷蘇合,偏生不會傷了他?

    可她……真的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嫁他。

    “我,我可不可以有一個條件?”

    考慮一下,她突兀的聲音,引得場上眾人側目。都知這小公主素來刁蠻,不知這次又有什麼鬼花樣儿了。

    晏二鬼亦是心驚不己,猛地一抬頭,看向她盈盈如水的眸子,又趕緊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也不敢說話,只靜靜地聽著。

    “皇姑有何條件,可直言。”

    聽了趙綿澤帶笑的聲音,趙梓月突地便想起那一個坐在馬車上被晏二鬼送回來的夜晚,他一路上為丫丫講的故事。

    丫丫好像很喜歡聽他講故事呢?

    咬著下唇,她的臉有些發燙,可聲音還算清晰,一字一句,一如既往的嬌俏可人,“我要他每天給我講一個故事,講一輩子,講到不能再講的時候才行。而且,每天的故事都不能重樣。若不然,我便不嫁他了。”

    每天一個不重樣的故事?

    有人低笑,有人抽氣,有人怔怔不語。

    晏二鬼微微一愕,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其實他可以暫時同意,哄得她下嫁給自己再說,可他不喜歡輕易許諾,不喜歡欺騙于她。一輩子太長,每天一個故事,還不帶重樣,他覺得自己一定辦不到。

    “梓月公主,微臣……做不到。”

    他低低道了一聲,垂下了頭去。

    趙梓月原就是一個嬌蠻的小公主,人人都只當她是玩笑,以為晏二鬼會隨口應下,哄公主開心,誰會想到,他竟是這般?夏初七嘆了一聲,目光若有若無的掠過趙十九。

    換了趙十九這貨,腦子里的彎彎繞繞多了,肯定一口就應下,回頭再慢慢抵賴。鬼哥啊,還是太老實了。

    晏二鬼的回答,趙梓月也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的結果,就是她把自己僵在了那里。

    看著場下立在陽光上不停滴汗的男人,她小臉儿尷尬地一笑,假裝看不見旁人的目光,咳了一下,不得不厚起臉皮,“那便兩天講一個好了?”

    “……”晏二鬼一驚,不知如何回答。

    “三天?”趙梓月偏頭。

    “……”

    “五天?”

    說罷見他還未吭聲,她耳根都快要燒燙了,明明是他執意要娶她,上了刀山,又下了油鍋。如今怎地變得好像是她非得嫁他不可?

    “好了,你不願便罷了,本公主不……”

    “公主!”晏二鬼不待她說完,忙不迭地阻止了她,黑臉上稍稍有一些紅,眼睫飛快眨動著,不太敢看她,囁嚅著嘴,“既然公主喜歡,還是一日一個吧。”

    “噗”一聲,夏初七憋不住差點笑成內傷。

    可趙梓月渾然未覺她在笑什麼,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小心思又活絡了起來。看來這人確實是對她極好的。若不然,也不能同意這樣過分的要求吧?

    她完全不知自己的條件有多麼的幼稚可笑,水眸飛快地瞄晏二鬼一眼,偷偷垂下眸子,紅著臉儿,算是默認了。

    場上有人忍不住發笑,趙綿澤也是笑了出來。

    “呵呵!既然如此,朕自當成全。”

    頓一下,他轉頭看向何承認。

    “傳朕旨意,三千營兵馬指使晏二鬼,少年英雄,才能卓越,在駙馬競技中拔得頭籌,敕封為駙馬都尉,擢升從二品定國將軍,賜駙馬府邸一座,賞銀……”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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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10:13 |只看該作者
第234章 自投羅網!

    趙綿澤給趙梓月的賜婚聖旨,沸騰了校場,也熱鬧了東苑,可后來他又說了些什麼,包括到底賞了多少銀兩,多少布匹……夏初七也沒有太注意。她的目光一直注意著喜做駙馬的晏二鬼和懵懂得不知是羞還是澀的趙梓月,心里甚喜——撮合一段姻緣,便是功德無量。

    選駙馬一事落下帷幕,校場上便散席了。

    各有各的去處,各有各的想法,人群竊竊私語,說的是駙馬之事,談的是朝廷動向,可真正計較的還是自己的得失。官場上的藝术,千百年來並無太大的改變。

    夏初七沒有回居住的院子,難得今日天氣好,她領著晴嵐和梅子兩個,徑直往秋荷院那邊走。

    水中的荷花開得比前兩日更好,怒放得猶如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少女,在夏季的微風里,帶了一絲羞澀與嬌俏,隨風送來的香味儿,入鼻即熏,令她不由自主地想念起那一日的荷塘日下,舟里與趙樽私會的情形。

    若再能與他荷中泛舟,恩愛唧唧,該是何等幸事?

    她這般想著,憧憬不少。可走了大半盞茶的工夫,她不僅沒有與他巧遇,連半個旁的人影也沒有瞧見。為免令人生疑,她沒有去趙梓月的秋荷院,而是讓晴嵐摘了几朵荷花,頂著一支碧綠的荷葉,回了自家院子。

    趙綿澤會等在院門口,夏初七倒無太多意外。

    明儿就要啟程回京師了,他或許會有一些話想要交代,又或許,他對今日校場上發生的事情還心有疑慮。以他皇帝之尊被人戲弄,若不搞清楚原委,他何以安心?

    把手上的荷遞給晴嵐,夏初七衝她遞了一個眼風,再轉過頭來時,嘴唇一彎,便笑著走向了趙綿澤。

    “陛下日理万機,怎會有閑時來了我這?這不還沒到吃飯的時候麼?”

    做皇帝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瀟灑,自從來了東苑,趙綿澤每日的奏折並沒有中斷。從京師快馬送來的奏折文書,雪片儿似的一直在飛。執政一國,確實讓他有些心累。可難得她有心情調侃他,他疲憊的神思登時一松,緩緩笑開。

    “丈夫來看妻子,也要挑時辰的嗎?”

    丈夫?妻子……

    夏初七喉頭一噎,笑容僵硬在風中。

    但非常時期,肚子里還揣了一個小十九,她是斷斷不會輕易與趙綿澤鬧僵的。攤開手,她笑著道:“屋里請吧?我這里不缺門神,更不敢用陛下這麼尊貴的門神。”

    說罷她娉娉婷婷的轉身入屋,把趙綿澤一個人晾在了那里,絲毫沒給他皇帝先請的面子。趙綿澤習慣了她這樣的態度,倒也不惱,只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在她的身后進去。

    不肖夏初七吩咐,晴嵐便恭順地上了茶水,又為夏初七泡了一杯她最近一直在喝的苦蕎,便輕手輕腳地退在了邊上。

    皇帝在座,一個個侍候的人屏氣凝神,只有夏初七一人悠哉悠哉地品著苦蕎,似是毫無顧及。隔了好半晌儿,沒有聽見他說話,她斂住眉頭,實在受不了他杵在這里不走,卻又不道來意。

    “陛下想問什麼,直問便是。”

    趙綿澤斜過眼來,看她片刻,放下手上茶盞。

    “你怎知我有事要問?”

    “無事不登三寶殿。沒事你找我干嘛?”

    她纖細的眉,微微撩起。兩頰紅潤如花,肌膚瑩白如玉,看上去極是嬌俏可人。但話里話外的小語氣,卻是“衝”得不行,極是不耐煩。

    可她偏生拿捏得很到位,男人有時候就是犯點小賤,尤其趙綿澤這樣身居尊位的男人。若是太過了,他會惱,這樣尺度合適的嗔怨,偏生令他憐愛得不行。

    這天底下再無人敢這般和他說話了,在趙綿澤看來,她便是最特別的。也只有她可以讓他接上地氣,像一個正常的男人,而不是一個穿上了龍袍的皇帝。

    “上刀山,下油鍋,確實是一個好題目,把皇祖母也給懵住了。小七,為了成全趙梓月,你沒少在中間搞鬼吧?”

    他的語氣很溫和,聽不出惱意,可夏初七卻覺得像是受了風,脊背上微微生出了几分涼意來。巧笑的臉儿微微斂住,她心里生涼,嘴上卻不生怯,語氣一始即往的含嘲帶諷。

    “知道了還問?你這不是犯傻麼?”

    趙綿澤一怔,頃刻后,唇角的笑容擴大,“本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特來向小娘子討教討教。”

    受不了他調戲良家婦女似的語氣,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要本小姐教導你?沒問題啊!問吧。不過問完了,記得留下銀子,一個問題只要一百兩,熟人優惠價。”

    趙綿澤喉嚨一緊,眯眼看著她。

    她亦是不了輸地看過來,微微抬高下巴。

    “別告訴我,貴為皇帝沒銀子啊?”

    趙綿澤輕笑一聲,算是默認。

    “刀山上,可有玄機?”

    “無。”夏初七道,“那刀山完全是考驗競技者心理素質和硬工夫的地方。刀都是真刀,每一刀檢驗官都是驗過的。而且,刀梯只有一部,人人都從刀上踩過,上刀梯的順序也是抽簽決定,即便要做假,也做不來。”

    像是信了她的話,趙綿澤點了點頭。

    “那油鍋又是怎麼回事?”

    “嗯?啥怎麼回事?”夏初七假裝不解。

    “油已沸騰,為何晏二鬼沒有被燙傷?”

    夏初七笑了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我說過的啊,這是一口真心鍋,專為測試感情而設,晏二鬼真心對梓月公主,上天眷戀而已。難不成……你不信?”

    趙綿澤看她一眼,只是笑,“不信。”

    夏初七嘴角扯了扯,點頭,“好吧,我自己也不信。”考慮了一下,她覺得隨便編造一個謊言很難讓面前這個精明的男人信服,索性便直說了。

    “我讓人在油里加了一些醋,醋與油這兩種東西的密度不同,一起放入鍋中,會自動分層。醋沉在鍋底,油則浮在上頭。由于醋的沸點比油低,在柴火加熱時,醋便會先達到沸點,雖持續吸熱,但熱量被醋汽化吸收,溫度不會升高。所以,只要鍋里的醋不汽化完,油就永遠也不會達到沸騰需要的溫度。所以他的腳探入油鍋的時候,其實並不燙,那溫度只會等于或者略高于醋的溫度。”

    說到此處,見趙綿澤斂著眉頭不言不語,她又好心地補充了一句,“醋在加熱汽化的時候,會冒出滾滾的青煙,讓整口鍋看上去都呈現一種沸騰的狀態,像是油開了。其實那時的溫度,大概也就四十多攝氏度。這個溫度,怎會燙傷人?”

    趙綿澤看著她,一動未動。

    在她一個個“密度,沸點,攝氏度”等新鮮詞儿里沉浸了良久,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感覺她的奇怪,考慮一下,他又問,“即是同樣一口鍋,同樣放有醋,為何晏二鬼沒事,蘇合卻被燙傷了腳。”

    夏初七彎了彎唇,眸底掠過一抹黠意。

    “哈哈,這個問題應當是你最想知道的吧?”

    趙綿澤如是點頭,“沒錯。”

    輕“嗯”一聲,夏初七笑,“那答案收入得加倍,二百兩。”

    “……”

    得意地掃他一眼,夏初七道:“個中的關鍵,在于醋的份量,切不可太多。若不然醋味大,汽化時間也會加長。說明白一點,我只需要留給晏二鬼足夠的時間便可以了。等他把腳收回來的時候,醋差不多已經汽化完了。沒有醋隔在中間,爐火便會直接燒滾油。也就是說,當蘇合再去的時候,那就是一口真正的油鍋了。”

    她的話,並不難理解。

    趙綿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突地一笑。

    “個中關鍵還不止這一個吧?”

    “嗯?”夏初七問,“此話怎講?”

    “因為你無法判定蘇合會不會抽簽,抽到先探油鍋。若是他先去,你豈不就是功虧一簣了?所以,第一局的上刀山,其實只是一個誘餌。”

    “哦?”夏初七似笑非笑,“上刀山怎誘?”

    “你先前在台上,高聲為晏二鬼‘加油’,蘇合自是知曉你袒護于他。第一局上刀山,眾人皆紛紛落馬,結果蘇合通過觀察晏二鬼過了關,除了僥幸以外,自是他的聰明。你利用他的聰明,利用人性的弱點,誘了他入局。這樣一來,到了第二局的下油鍋,他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排在晏二鬼之后,以他世子之尊,這一點不難。”

    停頓住,他見夏初七不語,溫和的面孔突地一沉,冷笑一聲,“難就難在,要完成這樣多的連續動作,你一個人或許還不成。尤其,誰也不能料到,第一局抽簽,蘇合就一定會抽在晏二鬼之后。”

    聽他這般說,夏初七脊背一僵。

    可他的目光卻涼颼颼的望入了她的眼中。

    “第一局的抽簽,一定有人在中間操作。”又是一頓,他聲音晦澀地輕笑,“是趙樽,對不對?”

    心里“咯噔”一響,夏初七臉色也沉了下來。

    “你想說什麼?去!除了趙樽,就沒有旁人可幫我了?”

    “小七。”趙綿澤沒有正面回答,復雜的目光流連在她的臉上,審視了片刻,卻問出一個讓她始料未及的問題,“你真的是夏楚嗎?”

    夏初七微微一怔。

    這麼久以來,趙綿澤基本沒有這般嚴肅地問過。

    但她知道,只要他不笨,自會發現她與夏楚的不同。以前她沒有刻意隱瞞過自己的不同,現在也難以找到真正自圓其說的解釋,索性一裝到底,陰惻惻地湊過頭去。

    “趙綿澤,你相信鬼魂附体嗎?”

    趙綿澤眸子微微一眯,似是怔住,沒有回答。

    夏初七唇角微勾,再一次笑了,“我是夏楚,但是三年前,當你們逼得我在錦城府走投無路的時候,我跳崖時暈死過去,竟是到了閻王殿。在閻王殿里,我看過古今,看過后世,莫名其妙的學會了許多的本事。大概閻王爺見我本性善良,又是冤死,好心送了我回來……你怕不怕?”

    “小七……”趙綿澤看著她,聲音一哽,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有信,突地伸手過來,緊緊握住她放在案几上的手,拽在掌心里,一雙眸子寂寂如星,像是有千言万語要說,卻一個字都吐不出口。

    夏初七眨了眨眼,不著痕跡抽回手來,“陛下,道歉的話,就不必說了。因為你已經說過很多次。而且,我也不太樂意聽人總說抱歉,卻不把歉意落實在行動上。”

    他一愣,“你希望我做什麼?”

    夏初七拉了拉身上的赤古里裙,唇角掀開一抹嘲弄的笑意,側顏被支摘窗處透入的陽光一照,映出一副比花儿還要嬌嫩的容顏來。

    “這話問得稀奇。你是皇帝,我無法阻止你的做法。但是趙綿澤,我只是想要一些自由。”她轉過頭,臉頰上的光亮,讓她臉上細小的絨毛,趙綿澤都可清晰入目,“自由是什麼,你可能不太懂。我不想受人束縛太多,想做一些自在事儿,更不想事事受人看管,整天像個囚犯似的被人監視……”

    停了片刻,她的目光,透過支摘窗,望向窗外院子里巡邏的守衛,冷笑道,“若得自由,粗衣淡飯也是甜,若無自由,錦衣玉食也形同坐牢。”

    趙綿澤面色凝重地看著她,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你說的自由,興許連皇帝都沒有。”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或說有些寂寥。

    夏初七微微一愣,望入他的眸子時,清晰的看見那一閃而過的愴然。而他的眸,緊緊鎖住了她的臉。

    男女之間,若是互望談心,難免產生曖昧,夏初七不喜這樣的曖昧,避開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隨手拿過案上一只羊脂白玉制成的小羊把玩著,似笑非笑。

    “所以,做皇帝有什麼好呢?”

    他不答,她又是嘲弄一瞥。

    “所以,你為什麼非得認為,人人都想與你爭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

    他眉心微微一跳,“你非得為他說話?”

    夏初七微勾的唇角落下,斂住神色,把掌中的白玉小羊往案几上一放,在它與茶盞“親密接觸”出來的“鏗鏗”聲里,她沉下了聲音。

    “你想多了。我並非為誰說話。只是想告訴你,也許你心心念念的,恰恰是人看不上的。也許你視若至寶的,真不是別人的菜。趙綿澤,大多數時候,放不過別人,其實也是放不過自己。”

    “說得好!”

    趙綿澤冷笑一聲,猛地拂袖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雙肩,把她往懷里一扯,雙臂便牢牢控制住她,語氣里流露出一抹難抑的痛苦,“我知你喜歡他,可我不能成全,並未不想放過,而是我……放不開。”

    被他抓著的肩膀,火辣辣的疼痛。

    夏初七害怕被他發現懷孕的事儿,在他抱過來的時候,雙手便緊緊抵在面前,撐在他的腹部,心髒“怦怦”直跳著,身子僵在他的懷里,一動也不敢動,更不敢大幅度的反抗,只淡淡瞄他。

    “趙綿澤,你是有風度的人。有什麼話,可以坐下來好好說嗎?”

    他自嘲一笑,“我還沒怎樣,你便這般不耐?夏楚,你是我的妻子,我若真要逼你,你早就是我的人了,我何苦等到現在?”

    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

    夏初七皺眉,抬頭盯住他,“你抓痛我了。”

    趙綿澤手指一僵,與她委屈的目光在空中撞上,像是想說些什麼,可盯了半晌儿,終究沒有出聲儿,慢慢松開了手,一撩袍角,坐到原位上,幽幽一嘆。

    “肚子該餓了吧?我叫人擺飯。”

    “趙綿澤……”他像是有意岔開話題,可夏初七的心髒胡亂跳動著,突然生出一種秘密被他看穿的緊張來。可看著他從容的面孔,她又有些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察覺出她的不對,只能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還不餓,想靜一會,你回去吃吧。”

    “只有這一晚了。”趙綿澤目光微涼,“明日便要啟程回京師。你我再見,也不知几時。小七,陪我吃一餐飯,有這般難嗎?”

    很快,何承安便領著人送來一桌飯菜。沒有夏初七以為的精致奢華,這只是一桌極為尋常的家常小菜,可紅紅綠綠的,看上去還頗有些食欲。

    她拿過筷子,不客氣便往嘴里送。

    趙綿澤看著她不太高雅的吃相,目光變得柔和。

    “多吃一點。”

    夏初七夾著一顆香菇,正要放入嘴里,聽他如此說,這才發現他除了看著自己,根本沒有動筷子。遲疑一下,她皺著眉頭,把筷子上的香菇,放到了他的碗里。

    “甭客氣,你也吃。”

    趙綿澤就像突然被人施法定住一般,一動也沒有動。好一會儿,他才像是反應過來,臉上露出的一抹狂喜,竟是怎樣也壓抑不住,甚至也顧不得他皇帝的臉面。

    “好……”

    夏初七從未給他夾過菜,如今也只是一塊香菇而已,他竟興奮得手足無措,喂入嘴里,只覺這是世上難得一嘗的美味儿。可他的美味儿還未入喉,便聽得她清脆的嗓音又起。

    “趙綿澤,看在我為你夾菜的份上,回了京師,你就不要再為難我了。我真的只想安靜一段日子。”

    趙綿澤握筷的手一緊,身子僵硬得宛如一尊雕塑。

    ~

    這一年的盛夏,天儿似乎格外的熱。

    東苑里趙綿澤賜婚的聖旨余音未落,京師的蟬鳴又歡快了許多。東苑之行,有人歡喜有人憂,對大晏的國事,也產生了一些影響。

    在東苑,哈薩爾當眾斥責了蘇合,成全了晏二鬼與趙梓月,似是並未計較此事。但哈薩爾只是太子,還不是皇帝。誰也沒有料到,原本一件“你情我願”的競技選駙馬之事,傳回北狄后,卻因為蘇合腳上的燙傷嚴重,引起了北狄朝堂的反彈。

    先有平章政事巴布在重譯樓的無故被殺,后有北狄世子蘇合的腳部燙傷,北狄朝堂上一皆認為,事情連續發生,絕不能這樣簡單了結,大晏朝堂應該給一個說法。

    此是后事,先且不提。

    只說趙梓月的親事,在趙綿澤的“金口玉牙”之下,便算是定下了。回了京師之后,欽天監監正問了吉日,親自擇這一年的七月初七,也就是“七夕”這一日為公主大婚。

    准備大婚的時日不多,禮部與宗人府紛紛在這個炎熱的夏季,忙亂開了。而數日的炎熱之后,到了六月底,夏季的雷雨,終是襲擊了京師。

    魏國公府,楚茨院。

    夏初七一手叉腰一手撫著小腹在屋子里走來走去,隔著一層窗戶紙,外面的天空黑沉沉看不透,雨滴打在窗上“啪啪”作響,院子里濃郁的草木,在雨水和風中,發出一種嗚咽般的聲音。

    一連三天,大雨伴著驚雷,瓢潑一般落下,讓她覺得格外壓抑和沉重。

    從東苑回來那一日起,她便再也沒有出過楚茨院,也再無人來找她,就連張皇后和阿木爾都沒有來找她算賬。可無人找事,她卻無聊得心煩。這些日子,她的肚子也像吹氣球似的,一日比一日大,更是加重了她的孕期反應,影響情緒。

    女人在懷孕的時候,最是希望得到男人的呵護。可這連續三日的大雷雨,讓她與趙十九好不容易建立的聯絡站——酒窯通道滲了水,他好几日沒來了,她更是煩得想撞牆。

    “七小姐,有喜事儿了。”

    晴嵐笑吟吟的披著蓑衣入屋,一看她在不停踱步,而梅子和二寶公公恭恭敬敬地立在邊上,就連甲一也攥著拳頭,僵著脊梁在做背景布,她就知道這位小姐又煩躁了。

    果然,夏初七一聽就撅起嘴巴。

    “去去去,我能有什麼喜事儿?”

    晴嵐笑道,“梓月公主來了。”

    夏初七朝她翻了個白眼儿,“趙梓月來了?……來了?”想了想,她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超大號的“自制孕婦裙”,哀怨不已,“這是喜事儿嗎?分明就是愁事儿好吧?”

    趙梓月這個姑娘,根本就藏不住事儿,若是讓她發現她懷了孕,那還了得?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全人類就都知曉了。

    無奈地換上了厚重的赤古里裙,夏初七看著高高隆起的腹部,憋悶不已。可趙梓月屬實是一個古今難遇的大萌物,她進屋便把丫丫放在地上,似是絲毫沒有察覺她的情緒,小鳥儿似的飛了過來。

    “楚七……我想死你了。”

    一個大大的擁抱,是趙梓月表達情感最直接的方式。夏初七一滯,趕緊推開她八爪魚似的雙手,不讓她緊著自己的身子,笑吟吟逗她。

    “說說看,是有多想啊?”

    趙梓月笑容極是甜美,“嗯……對你魂牽夢縈,輾轉反側。這不,我便歸心似箭地的來了。”

    一連三個成語,沒一個在點子上。夏初七哭笑不得的瞥著她,“這些個詞儿……你還是都用在鬼哥身上去吧?我看啦,就最后一支箭,有點像朝我發的。”

    “嘿嘿!”趙梓月揉了揉自己的臉,坐下來,看了一眼正在把二寶公公當馬騎的丫丫,吞咽了一下口水,壓低了嗓子,“楚七,我若與他成婚了,是不是一定要與他睡在一起?”

    夏初七愕住,“你來便是問我這個問題的?”

    趙梓月咬唇不語,夏初七呵呵一笑,明白了。

    “你這是不想與他一起睡?”

    想到曾經與晏二鬼“睡”過一次的慘痛往事,趙梓月臉儿一紅,神色窘迫不已,“我……我不想。他壞得很!”

    壞得很?夏初七嘴角抽搐一下,識相的咳嗽著,假裝沒有看見她羞紅的雙頰,摸著下巴笑嘻嘻的道,“夫妻之間呢,原則上是應該一起睡的。”

    “不原則上呢?”

    趙梓月問得很奇葩,夏初七斜瞥她一眼,笑著倚在軟椅上,呵笑不止,“不原則的時候,就是他納上几房小妾,天天去陪別人一起睡。”

    “啊”一聲,趙梓月瞪圓了眼睛。

    “你不信?”夏初七逗她,從鼻翼里哼出一聲來,“這男人啦,哪一個不是妻妾成群的?所以梓月,你還真不要嫌棄他。你若不把他睡踏實了,指不定他就去睡別的女人了。男人可都是受不得寂寞的……”

    想了片刻,趙梓月無奈地輕“哦”一聲,垂下頭去。

    “那便睡吧。”

    夏初七好不容易才壓抑住想要暴笑的衝動,嘴角扭曲地歪了歪,假裝無奈地一嘆,“當然,你是公主嘛。也可以不必與他計較。大不了你也找几個男人,陪他們一起睡,不必睬他。”

    又是一聲驚詫的“啊”聲!

    趙梓月明顯被她的話嚇住了,眼皮儿狠狠一跳,咽了咽口水,才小著聲儿問,“楚七,你,你怎能有這樣的想法?”

    在一個女子三從四德的年代,趙梓月顯然已經把她當成怪物。夏初七心里好笑不已,可這姑娘太好玩了,她又實在無聊得緊,忍不住繼續逗她。

    “這想法怎麼了?很正常呀。男女平等嘛,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自然也可以。嗯,這麼跟你說吧,我的志向便是如此。睡盡天下美男,讓別人無人可睡。”

    趙梓月是耷拉著腦袋離開楚茨院的,在夏初七這里受到了“新思想,新風潮”的衝擊和洗禮之后,她一直沒有懂明白,楚七的腦子到底是怎樣生成的。為什麼她會有這樣多的花花繞繞。

    不過,楚七的話倒是為她提了個醒。

    她的父皇很喜愛她的母妃,但是她的父皇也有數不清的妃嬪。她的父皇也會去旁的妃嬪宮中過夜,而每當這個時候,她總能看見母妃臉上的强顏歡笑。

    自己的男人與旁的女人睡覺,這絕對不是一種好的体驗。所以楚七說得對,一定要自己把他睡踏實了,讓他無法亂睡。

    趙梓月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而在她離開之后,夏初七一個人在屋子里捧著大肚皮笑了好久。若不是小十九抗議,在肚子里踹了她好几腳,她估計都收不住聲儿。

    吃過晚膳,外面的雨聲更大了。

    夏初七原以為,這樣的暴雨天,地道又積了水,趙十九他不會來的了。可沒想到,就在她窩在椅子里,窩得腰酸背疼腿抽筋的時候,床底下卻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她心里一喜,抬眼望去,果然見到床上疊好的被褥在微微的顫動。

    很快,一個人便從里鑽了出來。

    他身上略有些濕,卻絲毫不影響他的雍容華貴。尤其從她這個角度望去,他在燈火下氤氳得几乎雕塑一般的五官,更是氣度不凡,渾身上下像裹了一層淡淡的光暈,透著一股子令人無法忽視的高華之態。

    心髒“咚”的一跳,她挑了挑眉。

    “今儿怎的來了?”

    她酸溜溜的語氣一入耳,趙樽唇角便牽了開,低沉一笑,“聽說爺的阿七立志睡遍天下美男,爺來自投羅網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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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10:25 |只看該作者
第235章 如花酒肆!

    夏初七窘了。

    她先前忽悠趙梓月的那些話,怎的會落入了趙樽的耳朵里?思之不解,她錯愕片刻,眼風橫掃過去,似笑非笑地道:“原來爺長著順風耳呢?連這樣的私密事情也知道?”

    趙樽輕笑一聲,拍拍她的頭。

    “這天下,無爺不曉之事。”

    靠,這話可真跩啊?夏初七唇角下彎,“晉王殿下這麼牛氣?那你猜猜看,你今儿過來,我會給你多少積分?”說罷,她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輕扭慢邁地走過去,把手抬放在他的領口上,作勢要為他解開濕潤的外袍。

    “小娘子不急!”

    趙樽唇邊微勾,扼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要為他褪去濕衣的舉動,然后掌心往下一滑,扼住他的下巴,往上一勾,望入她秋水般剔透的眸子,一句話說得格外悶騷,“爺今儿來只是為了替阿七實現睡遍天下美男的宏願,與積分無關。”

    說白了,不就是為了不消耗他的積分嗎?

    夏初七驚嘆于他的“精打細算”,莞爾一笑,“原來如此。那麼請問晉王殿下,你一人如何替我實現這般宏願?”

    趙樽低頭,唇啄在她的額上,聲線喑沉。

    “爺一人足可抵天下美男。”

    “……”夏初七無語地翻著白眼儿看他,“見過自戀的,沒見過這麼自戀的。”

    “哈哈。”

    低低沉沉的一道笑意響過,夏初七還未來得及反應,臃腫的身子便被他帶入了懷里,那一只束縛在腰上的大手,有力而溫柔,似是怕一不小心驚到了她和小十九,他的動作極是輕柔,與她相擁一會儿,他喟嘆一聲,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了床榻沿上坐好,不再與她打趣,眸底亦是溫柔起來。

    “阿七這兩日可有想爺?”

    在這種似乎永不會有盡頭的地方待著發霉,她怎能不想她?夏初七眼圈儿微澀,盯著他一眨不眨。

    以前趙綿澤問她為何會是趙樽,趙樽到底哪里比他好,其實她也沒想通個中的關鍵,只覺是情愛的問題,愛與不愛,喜歡與不喜歡,原本就沒有理由。但是這會子,因了一個簡單的“睡遍美男”的玩笑,她的答案卻突地清晰起來。趙十九的不同,除了他外在那些驚才絕艷的過人本事之外,還在于他有大男人的胸懷與寬容——不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都理解她,支持她,永不會懷疑她。在他這里,她的一切行為都可開綠燈。

    “想。爺,我想死你了。真的好想好想……”

    難得矯情一次,夏初七微垂著頭,把手環在他的腰上,一個字說得那叫一個柔情千遍,厚愛万端,聽得趙十九微微一怔,低頭瞧她片刻,突地沉聲笑了起來。那愉快的笑聲,磁性,悠揚,震蕩著他的胸膛,讓夏初七貼在上面的耳朵,微微發燙。

    “靠!我難得溫柔一次,你就不能配合一點?”

    趙樽唇角笑意未褪,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盯著,大拇指若有似無地撫著她的唇角,輕輕摩挲,像是在撫摸一塊傳世美玉般,目光飽含柔情。

    “阿七,爺也想你。”

    “……肉麻。”夏初七悶笑一聲,偏開頭去,斜著眼睛睨他一下,轉念間,心底又是一暖,手也撫上他的臉,似怨似怪,“外頭下著那麼大的雨,你又何必巴巴趕過來?仔細著了涼,小神醫可不樂意治你。”

    “有我孩儿和孩儿他娘在的地方,不要說下雨,便是下刀,爺也定是要來的……”趙十九唇角輕彎著,說到此突地一頓,目光深了深,語氣添了几分促狹,“再說,爺積草屯糧這般久,就等今日了。”

    積草屯糧?夏初七默了。

    從東苑那時起,趙樽便有了二百五十積分。回了京師之后,這些日子他其實常來,今日送個首飾,明日做個糕點,雖然她的“積分制”極是殘酷,也被他換去了不少。按照常人的邏輯,他得了這些積分,定是要霍霍掉才能甘心的,可這位爺不一樣,他就攢著,攢著,一直攢著,也不求她的“積分服務”。這麼一攢,仔細算來,竟是讓他攢足了五百分之多。

    思量一下這個數目,夏初七突地了悟。

    “爺,你這是要……?”她大驚失色。

    “一次花光。”趙樽很肯定地告訴她。

    “啊”一聲,夏初七突聞噩耗,頓時瞪大了雙眼,宛若見鬼一般看著正噙笑揶揄的男人,聲音悠悠,“趙十九,你不是吧?”

    “我是。”趙樽一本正經。

    “暴飲暴食,有害健康。”她好心提醒。

    “飢飽不均,會傷及脾胃,氣血以衰,影響功能,故不用焉。爺以為,吃不飽就忍著,要吃時,就得……讓食物看到爺就顫抖。”

    好吧,“食物”已經顫抖了。

    夏初七尷尬一笑,小眼神儿滿屋子亂飛,試圖從他五百積分的水深火熱中逃脫,“爺,你看這外面風雨飄搖的,不是辦事的好機會。”

    說罷見他看著自己不語,她又笑,“或者,你需要先沐浴?或填填肚子?……若不然,一會儿在正經事上,你肚子餓了,不給力,可多麻煩……”

    他蹙眉,目光古怪地睨她。

    “阿七不必擔心,爺必定給力。”

    “……”

    夏初七原本只是想扯點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可話一出口,一不小心就變成了質疑他的性能力,這般沒節操的話,讓她有些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不明白為什麼在他面前,她總是這般短智商。

    大概是被他壓迫慣了?影響了思維模式?

    “傻瓜。”趙樽見她發愣,低低一笑,捋了一把她沒有綰髻的長發,“知道你憋壞了,爺今儿來,是帶你出去玩的。”

    出去玩?夏初七仿若聽見天籟。

    “知我者,趙十九也。”

    老氣橫秋的摸著下巴嘆了一句,夏初七顧不得自己懷孕近六個月的身子,扑過去抱住他,在他頰邊印上一吻,笑得嘴巴都抽筋了。

    “我在這見鬼的地方,都快要憋死了。我好想外面的世界,外面的空氣,外面的陽光,外面的人,外面的一切一切……”

    “咳!”趙樽突地輕咳一下,眉頭一蹙,“阿七不必這般感激的。”

    “嗯”一聲,夏初七突地有一種中計的感覺,“什麼意思?”

    趙樽目光平靜,語氣淡淡,“帶出去玩一次,積分五百。”

    啥?夏初七不可置信。

    “你積分都多得快花不完了好不?”

    趙樽輕唔一聲,拿一種看傻子似的傲嬌眼神儿瞥著她,食指輕輕撐著額頭,揉了揉,動作帥斃地甩給她几個字。

    “爺也只是為了果腹而已,阿七勿怪。”

    ~

    一個人久困牢籠初見光,是什麼感覺?

    雖然,地道里並沒有太亮的光線。雖然,這地方昏暗得連趙樽的臉都看不分明,夏初七仍然興奮壞了,小心肝儿一直蹦噠不停,就連想起先前不得不與趙十九簽訂的不平等條約,也沒有那麼郁結了。

    為了安全起見,他們下地道時,除了甲一之外,再沒有旁人跟隨,晴嵐和鄭二寶都留在了楚茨院,以備不時之急。

    甲一掌了燈走在前面,一路默不作聲。

    昏暗的地道里,瞧不清四周。

    一團小小的光暈,只照得見方寸之地。

    夏初七的身上系了一件晴嵐為她准備的薄斗篷,斗篷的帽子掛在腦袋上,手被趙樽握在掌中,小心翼翼的走著。他的手暖乎乎的,掌心厚實而有力,每一次被他這般握住,她便什麼都不怕了。

    地上潮濕的積水被踩得“嘰嘰”作響,二人的影子被微弱的火光映照著,重合在一起映在壁上,蕩漾出夏初七心里一圈又一圈的瀲灩……

    “冷嗎?”他突然問。

    地道滲水潮濕,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冷風陰涼涼的拂過,夏初七脊背寒一下,不自覺地收緊了握住他的手。

    “不冷。”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與她緊緊交握。好一會儿,地道里除了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音。可此時無聲勝有聲,連心的十指扣在一起,便勝過千言万語。

    夏初七走在他身邊,忍不住猜想,趙十九每一次來楚茨院見她時,一個人走過這長長的黑暗的地道,是什麼感受?他有沒有想起陰山皇陵那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室里,他們牽著手走過的黑暗時光?

    她突然說,“趙十九,我突然有點懷念陰山。”

    他問,“為何?”

    她笑道:“雖然那里黑暗恐怖,什麼都看不清,未來也不敢想。但眼睛看不見的時候,心的感知最强,我覺得,那時候,也很幸福。”

    他側過頭來,目光深邃。

    片刻,才道,“黑暗雖好,怎及光明?”

    一句話,仿佛戳中了夏初七心里的“軟”。几乎下意識的,她便長嘆出聲。要是什麼時候,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與趙十九牽手走在陽光下,該有多好?

    靜靜地,二人沒再說話。

    沉默中,地道上方的水滴不停落下。一滴又一滴,仿若落在人的心里。從清崗到京師,到漠北,到陰山,再回京師,二人走過了几年的時光,走過了無數的道路,可真的從來沒有一刻,他們可以用自己原本的身份,肆無忌憚的走在陽光下,接受所有人的恭賀。

    懷孕的女人,容易傷感。

    余光瞄著趙樽斧鑿精雕的側臉,沒由來的,夏初七心中酸楚起來,情緒凝結在一處,慢慢結成了一張網。

    “不會等太久的。”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趙樽突地說了一句。

    “你知我在想什麼?”夏初七笑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瞥她,一副高深莫測的傲嬌樣子,讓夏初七前一刻失神的傷感登時不翼而飛,再一次徜徉在趙十九的魅力之下,唱了征服。

    “我是在想,這地道挖得可真好!”

    “你喜歡就好!”

    他捏著她的手微微一緊,低沉的嗓音仿若一只會拔弄琴弦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心髒,害得她腳下一滑,踉蹌一步,差點摔倒。

    趙樽急忙環住她的腰,穩了穩,一嘆。

    “唉,還是爺抱你吧。”

    不等她反對,他攔腰一橫,一個正儿八經的公主抱,把她摟在懷里,即不會弄到小十九,又讓她格外有被寵愛的感覺,夏初七美得眉開眼笑,雙手纏上他的脖子,嘴里一直“嘰嘰”笑個不停。

    “一直看我笑什麼?”

    趙樽緊了緊她的腰,不明所以的問了一聲儿。夏初七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儿,還有那一張在黑幕里輪廓越發深邃的面孔,心里暖得無以言表。

    “因為想笑,所以笑。”

    趙樽皺眉,突地一嘆。

    “笑完記得擦嘴。”

    “嗯?”她不解。

    趙樽目光落在她臉上,淺淺的,情緒不太分明,可說出的話,卻極是欠揍。

    “唾沫都笑出來了。”

    先人板板的,她有這麼花痴麼?

    ~

    如花酒肆。

    這是夏初七第一次來。

    沒有想到,在這個“久仰大名”的地方,除了趙十九之外,她還見到兩個許久不見的友人——陳大牛和元祐。

    酒肆里,燈火微熏。

    任由外面的風雨淅瀝不停,把樹梢吹得“呼啦啦”亂顫一通,從地道出來便看見這二人,夏初七亦是激動得嘴巴咧了又咧。

    “表妹!”

    元祐看見她的大肚子,先是愣了愣,繼而臉色一緩,綻放出一抹極是風流魅惑的光彩來。

    “你可想死表哥我了。”

    二話不說,他走過來就把夏初七從趙樽懷里搶過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后,也不顧及晉王殿下黑沉沉的臉色,半擁著她便帶入了屋子,坐在椅子上,拿干淨的巾子為她擦著頭發,還回頭給了趙樽和陳大牛一個媚眼。

    “我兄妹兩個敘敘話,二位可否回避?”

    陳大牛呵呵直樂,“好好好,回避。”

    “愣子!”趙樽淡淡地睨了陳大牛一眼,大步走過去,一把扯過元祐手里獻殷勤的絨巾子,順便把他不著痕跡的推開。

    “備飯吧。”

    元祐見他如此,忍不住哈哈大笑。陳大牛半知半解,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腦袋,笑呵呵地出去,親自拎了酒來,放在桌子上,又配上几個早已准備好的小菜,四個人便坐了下來。

    屋子里很暖和,雖然風雪被阻擋在外間,但仍然能聽見樹葉被摧殘得沙沙作響的聲音。

    與友人把酒臨風雨,感覺極是美妙。

    從夏初七回京,再到與趙樽暗渡陳倉的這些日子,她真是很難與他們相聚在一處。今儿這般坐著,看他三個人喝酒,說一些朝堂時政,說一些舊事前情,她心里似有暖流涌過,突覺犯了酒癮。

    瞥向趙樽,她舔了舔唇。

    “爺,我也想喝一點。”

    “不行。”果然,他想也不想就被拒絕。

    “就一口?”夏初七商量道。

    其實這個時候的酒,度數都很低,且都是糧食釀造,只喝一點點,沒有多大的干系。可她一心想要加入飲酒的“兄弟情”,趙樽卻絲毫不給她縱容的“夫婦義”。

    “爺說不行,便是不行。”趙樽冷颼颼的眼神儿,從她的臉上,落在她的肚子上時,又換成一幅慈父的光芒,“等咱孩儿落了生,爺陪你大醉三千場。”

    還大醉三千場呢?

    夏初七怨念的眼,頓時幽深無比。

    “吃點鴿肉,喝點鴿湯。”趙樽淡淡說著,哄孩子似的,把一塊燉得極爛的鴿子肉夾在她的碗里,“這是我讓大牛特地為你做的。”

    她哼了一聲,“鴿子與你有仇啊?”

    趙樽給了她一個理所當然的眼神,自是不會回答她,確實是有仇。他只道:“吃飯不許說話。”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默默吃著鴿子肉,想著養在家里的大馬和小馬,覺得吃它同類,深深對不住那二位,奈何鴿子湯確實美味又營養,對小十九也有好處。所以,她忍了。

    “再來一塊,把咱孩儿養好一點。”

    在元祐與陳大牛的面前,趙樽似是不再顧及他一往維持的高冷形象,殷勤地為夏初七布著菜,那樣子像極一個尋常的丈夫和父親,聽得夏初七心里如有暖陽,而元祐和陳大牛交換一個眼神儿,都露出一種驚呆狀的迷惘。

    元祐:“天祿,你可是中了邪?”

    陳大牛:“殿下,你可是受了風?”

    夏初七忍不住“噗哧”一笑,咬著一只鴿子腿儿,也一個媚眼拋了過去。

    “爺,你可是很嫉妒鴿子?”

    三個人合擊一個人,沒有想到,趙十九不僅性子接了地氣,人也“隨和”了許多。他不動聲色地喝一口酒,淡淡瞄向元祐與陳大牛。

    “二位說得不錯,即不僅中了邪,還受了風。明日記得帶上你倆的銀子來府中看我。不必太多,慰問之誼,一人五百兩足矣!”

    這般明目張膽的“打劫”,唬得陳大牛登時紅了眼,“殿下,俺私房錢都沒了。”

    趙樽給了他一個“關我何事”的眼神儿,自顧自喝著酒,不予理睬。陳大牛無奈地耷拉下腦袋,瞥一眼同樣在風中凌亂的元祐。

    “跟著你混,總是要吃虧的。”

    元祐丹鳳眼一斜。

    “沒出息!”

    他低低說完,夏初七以為小公爺要發表什麼高深的見解時,卻不料他突地變了臉色,一把曖昧地抓住趙樽的手腕,深情款款起來。

    “天祿,我一直這般喜歡你,你為何坑得我這樣慘?我好不容易攢到的積蓄,都快被你坑光了。”

    “噗”一聲,夏初七噴了。

    “表哥,你的節操呢?”

    “節操不要了!”元祐道,“小爺總算發現了,與你兩個相處,節操就是絆腳石。你們都不要,小爺索性也不要了。天祿,我要跟了你,你收我入府吧。”

    這一句更加明目張膽掉節操的話,聽得夏初七虎軀一震,驚得以為耳朵聽岔了。陳大牛也是黑了一張臉,張大嘴巴,連端在手里的酒都喝不下去了。

    只有趙樽無事,他云淡風輕的一笑,推開元祐的手,“下輩子投生做女子吧。”

    “投生做女子,你便娶了我?”元祐奸笑。

    “當然,還不要再與我生在一家。”

    元祐斜著丹鳳眼儿,正想與他打趣,外頭突地傳來一道丙一的輕咳聲。很快,他疾步如風地進來,走到趙樽的身邊,俯在他的耳后低語了几句。

    趙樽神色微斂。

    考慮一下,他衝丙一點了點頭。

    丙一得令,快步出去了。不多一會儿,門口便傳來一道春風化雨般的聲音,像是妖精化成了人形,入骨蝕心,令人身心偕是一軟。

    “晉王殿下真是多情,先前才許過我,如今又搭上一個小公爺。懷里摟著一個小神醫,還把如花似玉的小公主丟在外面,何其忍心?”

    夏初七微微一愣。

    轉過頭去,只見高挑木質的門邊上,立著尷尬的丙一還有周順等侍從。與他們站在一處,如同鶴立雞群一般的男人,大紅衣袍受了風雨,妖艷似火。

    他含著淺笑,正是東方青玄。

    在他的身邊,還有一個神色不太自在的烏仁瀟瀟。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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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10:38 |只看該作者
第236章 人面,什麼心?

    這兩個人同時出現,驚得夏初七差點掉下巴。

    要知道,如花酒肆連接魏國公府楚茨殿的地下通道,包括她夏初七會出現在這個地方,都是一個足可以讓無數人殺頭的驚天大秘密,可如今東方青玄的到來,宣告的事實只有一個——秘密不再是絕對的秘密。

    更讓她感到驚訝的是,先前丙一進來稟告,很明顯是告訴趙樽,東方青玄來了。可趙樽不僅沒有讓她回避,反倒任由東方青玄把烏仁瀟瀟都一起領了進來,讓他們的秘密曝光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被人拿目光巡視的滋味儿不好受,夏初七在東方青玄與烏仁瀟瀟兩重視線的審視下,頗有些糾結。可趙樽似乎並無不適,輕笑一聲,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用一句極平淡的話,風騷地回答了東方青玄。

    “東方大人不必吃味,本王這里永遠都有你位置。”

    一語雙關地說罷,他側眸看向佇立在一邊尷尬不已的丙一,慢慢悠悠地道:“丙一,還不快給東方大人和烏仁公主看座?”

    不得不說,趙樽此人屬實端得住。東方青玄突然出現在如花酒肆,就連元祐和陳大牛都有些驚亂。他卻像無事一般,自在地邀他坐下,斟上美酒,還率先敬他一杯酒,就與他客套地寒暄起來。

    四個人的酒席,就這樣變成了六個人。氣氛看上去與先前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融洽和睦,尤其几個男人有說有笑,相談甚歡,話里話外絕口不提夏初七為什麼會突兀地出現在這里。推杯換盞間,反倒像多年不見的老友,在把酒言歡。

    夏初七卻有些別扭,不復先前的歡暢。

    從進門開始,烏仁瀟瀟復雜的目光,已經無數次從她的臉上,轉移到她隆起的小腹上。像是在審視,像是在驚詫,更像是酸澀或說悲傷。想到烏仁“准晉王妃”的身份,還有時下之人對“未婚先孕”的看法,她屬實不太自在,身上如有蟲蟻在爬,在咬,在啃噬,癢得心髒都卷了起來,吃什麼都沒有了味……

    “青州酒,確實地道。”東方青玄拂一下紅袍,似笑非笑的目光滑過夏初七嬌美白皙的小臉儿,對趙樽意有所指地道,“都說酒不醉人人自醉,今儿托晉王殿下的福,青玄有幸喝上定安侯的家鄉酒,甚為陶醉。一會若是多吃几杯出了丑,還望各位見諒。”

    趙樽眸光微沉,語氣帶著漫不經心地笑,“東方大人不必介懷。正巧本王深院無人,風景獨好,最宜醉眠,不如攜手同歸?”

    明顯調戲的話,東方青玄又怎會聽不出來?可東方大都督向來情緒不外露,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趙樽,輕輕一笑,只道四個字。

    “如此甚好。”

    看他兩個當眾調侃,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好笑之余,又深深不解。東方青玄不是一個閑得無聊到處閑逛的人,他突然“光臨”如花酒肆,自然不會只是碰巧遇見那麼簡單。

    可他來了,卻不說緣由,是為何?

    他不說緣由,趙樽也不問,又是為何?

    正思量間,她突聽元祐長嘆一聲,端起酒杯來,半眯著一雙醉眼朦朧的眸子,笑望著烏仁瀟瀟道,“歌一闕,酒一杯,醉里不尋秦樓,只嘆前事,玉簫吹奏,嗚咽聲聲。”

    烏仁瀟瀟面色一變,垂下頭去,只當沒有聽見。

    夏初七卻是“噗”一聲笑了。

    “表哥,你喝大了吧?還做起詩來?”

    元祐眼一斜,朝她拋一個媚眼,“你哥我博大精深,几句小詩而已,豈能難得倒我?”

    夏初七總覺得這個“博大精深”用得不合時宜,極是突兀,而且元祐又不是趙梓月那般的白目之人,不會亂用詞儿,心里一默,突地了然他是在逗烏仁瀟瀟。輕輕“唔”一聲,她目光掠過烏仁埋得更低的頭頂,抬腳便踢向桌下的元祐。

    “快喝!不要耍貧。”

    她原本是想提醒元祐不要故意逗弄烏仁這樣的未婚大姑娘,弄得人家尷尬。可她的腳踢出去,卻不太對勁儿,分明撞在了姑娘的裙子上。

    她微微一窘,飛快地收回腳來,沒有低頭去看。

    不過,即使不看也能知曉。烏仁就坐在她的身邊儿,她踢向元祐的腳會踩中她的裙子,分明就元祐拿腳把她的裙子勾了過去。

    丫膽儿大,桌子底下搞曖昧?

    斜了斜眼,她輕咳一聲,佯裝不知。

    席上趙樽與東方青玄似乎也未有察覺,說起“攜手同歸”的事來,左一句是詩,右一句是詞,聽得陳大牛一頭霧水,好不容易才插上一句話。

    “俺也覺著青州酒勁大,好,美得很!來來來,你們要是不喝醉,俺這主人多慚愧?整!”

    “……”

    夏初七無語地看了一眼懵懂不知的陳大牛,又掠過眸子微垂的烏仁瀟瀟與風流本色不改的元祐,再看一眼妖冶如花的東方大都督,視線最終落在趙樽云淡風輕的俊臉上。

    她看過去時,他正巧也看過來。

    二人的目光,不經意對上。她莞爾一笑,托起酒壺,起身為他與東方青玄兩人的杯子里斟滿酒,戲謔地笑道:“晉王殿下與東方大都督如此情投意合,那何不來喝一個交杯酒,共享這人間勝景,雨夜基情?”

    趙樽看她一眼,揉了揉額頭,像是有些頭痛地輕“咳”一聲,不置可否的喝掉酒,並不回應。

    可東方青玄聽罷,卻差點嗆住,“皇后娘娘還真是了解男人。”

    他含笑的一聲“皇后娘娘”,可謂毒辣陰損之極。依她皇后的身份,如何能出現在如花酒肆,還與晉王殿下在一起?這分明就是損她。

    夏初七眼風儿刀一般剜過去,皮笑肉不笑地道:“東方大都督長得如花似玉,在我心里,很少把你當成男人,你想太多了。”

    輕“哦”一聲,東方青玄唇角微勾。

    “原來你家找女婿都不找男人的?”

    關于女婿一說,原本是夏初七占他便宜的話,沒有想到,如今倒被他反嗤回來,拿這句話噎她。夏初七眉頭一蹙,正搜索腦子里的絕詞妙句,准備反戈一擊,卻聽得趙樽輕嘆一聲,一錘定音地把東方大都督打回了原形。

    “不辨雌雄是不幸的,需要旁人來辨別雌雄是更深的不幸。”

    夏初七差點笑出聲儿來。

    這趙十九的嘴也太損了!不過,上陣不離夫妻兵,二人這般一唱一合,大都督縱有三頭六臂,又如何是他兩個的對手?與趙樽戲謔的目光對視一眼,東方青玄笑了笑,眸子浮浮沉沉,主動換了話題。

    “晉王殿下怎不問我為何而來?”

    趙樽面不改色,只執了酒杯淡淡道,“你若要說,我自會知曉。你若不說,何需多問?”

    東方青玄微微側眸,眼角余光深深地看了夏初七一眼,抿了抿妖艷的唇角,突地從袖子里掏出一方繡帕來,從桌面上慢慢推到趙樽的面前。

    “烏查之宴上,晉王不僅受了驚,還受了傷。這方帕子,是青玄拜托阿木爾繡的,用的是府綢,包扎傷口最是合適,殿下收下可好?”

    趙樽手上的傷早已結痂,如今提到包扎,分明詭異得緊。再加上東方青玄提到阿木爾時的語氣,更是讓房里的氣氛頓時一窒,靜謐得落針可聞。尤其陳大牛几個都是知情人,互相交換一下眼神儿,瞄向夏初七帶笑的臉色,眼皮微微跳動著,竟是把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生怕一會儿楚七雌威大發,晉王殿下會“家宅不寧”。

    可與他們的緊張不同,夏初七卻淡然得緊,只微微一愣,便托著腮看得饒有興趣,目光時不時流連在東方青玄絕美的容貌上,時不時又睨向趙樽變得復雜深邃的瞳孔,唇角翹起,似笑非笑。

    氣氛僵持了一會儿,趙樽目光淺眯著,突地一笑,竟是把繡帕收了起來。

    “那便多謝大都督了。”

    見狀,東方青玄像是松了一口氣,唇角的笑容擴大。

    “殿下能收下青玄的一番心意,該說感謝的人,是青玄。”

    似是沒有想到他會當場收下東方阿木爾的東西,不論是元祐、陳大牛,還是烏仁瀟瀟,都有些吃驚,不理解趙樽與東方青玄兩個几句話之間的“話里有話”,生生給懵住了。只有夏初七一人眉目帶笑,極是無所謂的轉了轉眼珠,便笑吟吟地把他兩個面前的酒杯推在了一起。

    “二位這般要好,那這交杯酒,還喝是不喝?”

    “不如喝一口?”東方青玄笑看趙樽。

    趙樽低眉,黑眸垂下,卻是不答,只拿過自己面前的一個酒杯來,猶自灌入口中。

    “本王不喜,東方大人自便。”

    “殿下,你贏了!”東方青玄輕笑一聲,也拿過面前的酒,一口灌下去。

    “承讓!”趙樽放下酒杯,輕輕揉了揉額頭,與他對視一眼,唇角也有笑意。兩個人的表情和情緒,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變化,除了中間多一個趙樽收下繡帕的小插曲,似乎與先前並無不同。

    可旁人一頭霧水,為晉王殿下的后院擔心著,夏初七卻似是絲毫未覺這中間有何曖昧,只微笑著殷勤地為几個人倒酒,聽他們玩笑打趣。

    一時風雨一時晴。

    几個人喝了一會儿,外面呼嘯的大雨停了,屋子里的氣氛也和暖下來。不過,几個酒壺里的酒也都見了底。

    “我去拿酒。”

    陳大牛先前几乎沒有插話,酒也喝得很少。但做為如花酒肆的“地主”,看到這情形,他立馬起身要去拿,卻不料,元祐搶在他前面站起來,按住了他的肩膀。

    “大牛,你陪殿下與東方大人聊著,我去拿酒。”

    “這……”陳大牛有些猶豫,看了趙樽一眼。

    元祐搖頭失笑,在他肩上拍了拍,“怎的,還防著我不成?早就聽說你如花酒肆的酒窖能容万缸,小爺剛好去見識一下,你就別與我見外了。”

    看趙樽沒有阻止的意思,陳大牛只好點點頭,“去吧去吧,靠牆里頭的,是陳年酒,口感好,專程為你們留的。”

    “曉得了。”

    元祐回頭朝夏初七擠了擠眼睛,笑著出去了。

    他走了不過片刻,烏仁瀟瀟突然歉意地施了一禮,面帶羞色地道:“殿下,楚七,定安侯,你們吃著,我先去更衣。”

    陳大牛聞言,愣了下,便要出去差人相陪,卻被她阻止了,笑道:“我來此不是一趟兩趟,地方都熟悉的,定安侯不必麻煩,你們先吃著菜,我去去就來。”

    “你一個女子,只怕不便……”陳大牛眉頭一皺,憨直的樣子看上去很是堅持,把夏初七樂得“噗哧”一聲,笑著打斷了他。

    “大牛哥,你再這般,讓菁華曉得,該吃醋了啊。烏仁公主又不是外人,上個茅廁而已,你何必非得讓人陪著那麼多事?”

    陳大牛不太明白“好心”為何成了“多事”,不過聽她說起菁華,真就以為自己關心太過,窘迫的“嘿嘿”一聲,坐了回去。但他確實也是一個暖男,看烏仁瀟瀟出門,還是沒有忘記叮囑。

    “那您慢點。外面下過雨,地滑……”

    “多謝侯爺。”

    烏仁瀟瀟感激的一瞥,正如她安靜的進來時一樣,又靜靜地退了出去,一個人也沒有帶,在廊中拿了一把油布雨傘便往茅房的方向去。

    人還沒有走出回廊,轉角處,突地傳來一道笑聲。

    “你倒還懂事。”

    雨后的夜霧稀薄,扑在臉上極是舒爽。可烏仁瀟瀟聽了這似笑非笑的聲音,脊背卻生生逼出一層涼氣來。

    她轉頭,看向抱臂倚在廊壁上的元祐。

    “有什麼話,快說。”

    “沒話說,就不能找你出來?”她越是冷漠,元祐臉上的笑容越是恣意,“再怎麼說,我兩個的情分也與旁人不同,你何必如此絕情?”

    “誰與你有什麼情分?”

    烏仁瀟瀟低吼一聲,瞥開臉去,不想看他。可他卻低笑著,突地伸手一扯,便把她勒了過去,困在懷里,雙臂緊緊圈住她。

    “吃火藥了?見到小爺便不給好臉。”

    烏仁瀟瀟眼帶黑氣,怒氣衝衝地看著他,身子扭動掙扎不止。

    “你這樣的人,還指望誰給你好臉?”

    “我是怎樣的人?”元祐仍然是笑,脾氣好得很。

    烏仁瀟瀟煩躁了,別開了眼,不想與他斗嘴。

    “到底要我出來做什麼?”

    元祐圈緊她的腰,左右看了看,低低一笑,什麼也沒有說,抓住她的手腕便換了方向,往不遠處的酒窖入口而去。為了掩人耳目,那酒窖先頭設置了不少的暗衛。但因為夏初七要過來,那些人早早都被陳大牛支到了外間,故而元祐拽著烏仁瀟瀟的手過去,並未有人發現。

    入口在一個花木扶疏的木門處。

    推開門,里面濃郁的酒香便扑鼻而來。酒窖的石壁光滑、干淨,有几盞油燈在忽閃忽閃,映了一屋的暖黃光芒。

    “下來,幫我拎酒。”

    元祐笑著說完,放開她的手,率先走在前面。

    烏仁瀟瀟皺眉瞄他一眼,收了傘放在門口,提著裙裾隨著他下了台階。可人還沒有站穩,前面的男人突地轉身,她的身子一空,便被他摟了過去,接著一個旋轉,脊背便被他抵在了石壁上,正好撞上一個石棱子,疼得她差點沒背過氣去。

    “你瘋了!這是要做什麼?”

    元祐一只手勒住她的腰,一只手撐著石壁,低頭時,看她的目光,狼一般,帶著幽幽的綠花。

    “你說小爺在做什麼?嗯?”

    烏仁瀟瀟瞥開眼去,不與他對視,眼睫毛眨動得很快。

    “元祐,我警告你,不要亂來。”

    “羊都入口了,你說我不亂來,該怎麼來?順著來,還是側著來?”元祐似笑非笑的打趣著,故意歪曲她的話,一只手輕謾地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飛快地啄了一口,見她掙扎得更厲害,突地一嘆,沉下了聲音,語氣也是嚴肅了不少。

    “烏仁,你說你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做到如此,不覺得累心嗎?”

    烏仁瀟瀟嫌惡地瞪他,“我心甘情願。”

    “是,你心甘情願。”元祐冷笑,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刮著,聲音含笑,卻喑啞低沉,似乎飽含怒意,“那你也得看小爺我樂意不樂意,是不是也能心甘情願。烏仁,你都是我的人了,你說你不許了我,還能與哪個男人在一起?”

    烏仁瀟瀟眸子一紅,“我不是你的人,你不要胡說八道。”

    元祐低笑,逗她,“都睡過了,還敢說不是?”

    想到過往的羞辱,想到重譯樓的那一次,烏仁瀟瀟油燈下的臉色,登時蒼白了几分。可她性子執拗,若非怕元祐把她的“丑事”捅給趙樽知曉,本就不會受制于他。所以,她人雖不得不軟,心卻還得硬三分。

    “人面獸心!”

    她咬牙切齒的低罵一聲,卻是把元祐罵笑了。

    “罵得好。若非人面獸心,又怎能配得上你,嗯?”元祐輕笑著,湊過頭去,就要親她的嘴,卻被烏仁瀟瀟煩躁地偏開了頭去,惱道,“元祐,你若再輕薄我,我便與你拼命。”

    “你若不想我輕薄你,為何又要隨我出來?”

    “你明明知道為什麼!”烏仁瀟瀟恨聲不已。

    先前在飯桌上,他說那歪詩就為刺激她,喝酒吃菜的時候,也沒忘了拿腳來搔擾她。等他要出門拿酒的時候,更是赤裸裸地朝她遞眼色,要她隨了他出來。若是她不同意,她相信這廝真的能干出當場說破的事儿來。

    越想越是窩火儿,烏仁瀟瀟不由呵呵一聲,諷刺道,“元祐,你一個大男人,堂堂的國公府小公爺,如此對待一個女人,不覺臉上燒得慌嗎?”

    “大男人就不找女人嗎?”元祐斜著一雙惹火的丹鳳眼,笑道,“烏仁,小爺這是在拯救你!看你為了天祿自討苦吃,實在看不下去了。”頓了一下,他冷笑,“你難道沒有看見,楚七她懷上孩儿了……”

    烏仁瀟瀟心里狠狠一抽,眼睫胡亂跳動著,强自鎮定地瞥著他。

    “她懷上孩子,與我何干?又與你何干?”

    元祐眼睛微眯,抿緊了嘴唇,目光深幽。

    看了她良久,他手臂突地一收,抱緊她。

    “是趙樽的。”

    烏仁瀟瀟被他的笑容蟄了一下。

    實際上,楚七懷孕,她怎會不知道是趙樽的?只不過,她雖早知楚七與趙樽兩個的關系,但親眼看見楚七懷上趙樽的孩子,心里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介意,或者說,是一種說不上來的酸澀。心里一直裝著的男人,讓另外一個女人懷了孕。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在元祐的提醒下,她卻是欺騙不了自己,這確實是一種痛苦。

    情緒堵在喉嚨口,她好一會才喘上來氣儿。

    “他兩個心心相印,這般恩愛,懷孕並不稀奇。我與楚七說好的,我與她是朋友,我永不會破壞她與晉王的感情。所以,他倆有了孩儿,我是祝福的,高興的,我……”

    “你還在自欺欺人。”元祐冷笑一聲打斷她,勒緊摟住她腰身的手,突地低頭,湊近她的臉,灼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一只手指摩挲著她尖細的下巴,聲音帶著一種若有似無的痛斥。

    “烏仁,你根本就沒有死心,你騙得了楚七,騙得了你自己,卻騙不過我。你的內心是怎麼想的?呵呵,你在等待與趙樽的婚期,你在等待嫁入晉王府,在等待成為他的王妃,甚至你還在等待他有朝一日終會被你感動,喜歡上你,愛上你……”

    他每多說一句,烏仁瀟瀟的面孔就變色一分。

    每個人的心里都裝著“小”,或說有一分陰暗的東西。烏仁瀟瀟是真心要祝福趙樽與楚七的,因為她敬佩他們的真情,甚至也正因為趙樽為了楚七所做的一切,那些楚心積慮,那些生死不離,才讓她對他的情感越來越深濃,多得難以自拔……可如今元祐的每一句話,都像在切割她的肌膚,在啃噬她的血肉,讓她几乎窒息般難堪。

    因為他說得對,她確實是有幻想與期待的。

    她知道不應該,可這樣的情緒完全不由她控制。

    “你根本就很在乎楚七懷孕,對嗎?”元祐扼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語氣不容她抗拒,也不容她躲在自己的烏龜殼里裝傻,“烏仁,你不自覺的把自己當成了晉王妃,你今日的表情太過明朗,我看得出來,你以為楚七就看不出來?”

    烏仁瀟瀟耳朵里“嗡”的一聲響,耳根突地臊紅。也不知是羞惱還是慚愧,她再不想在元祐面前多待片刻,哪里是一瞬都不成。她怕他,不僅怕他會拆穿她與他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事,也怕他洞悉一切的眼睛,他好像可以看穿她,看穿她不想示人的一面。

    “楚七才不像你!她懂我的。”紅著眼圈,她猛地一把推開元祐就想跑,卻被他一把抓了回來。

    “烏仁瀟瀟,你夠了!”

    元祐拽住她的手腕,扯過她緊緊壓在牆上,一雙狹長多情的眼睛在油燈下,仿佛嵌入了兩把刀片儿,銳利,鋒芒畢露,一點也不像平常吊儿郎當的元祐。

    “我他娘的提醒你,那是因為有愧于你,覺得你可憐,你不要得寸進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的耐性。”

    “我挑戰你?”烏仁瀟瀟氣不打一處來,“元祐,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惹你,是你在逼我。這句話,我也想問你,真的要逼死了我,你才甘心?”

    元祐眉梢一挑,想到她對趙樽的情義,莫名其妙的怒氣上腦,“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你一味糾纏在他二人中間,到時候逼死你的人,就不是我了。而是你自己。我就不明白,這世上這麼多男人,為何你偏要找他!”

    “因為他值得。”烏仁瀟瀟一聲冷笑,“他是全天下最優秀的男子,在我的心里,只有他那樣的男儿,才值得女子傾心托付。沒錯,我羨慕楚七,但我沒有想過破壞他們,我來如花酒肆,是為了替他掩護……”說到此處,她喉頭一緊,鼻子突地有些酸,“難道說,我連默默喜歡一個人也不成?默默的將他放在心底也不成?”

    “不成!”

    元祐說得斬釘截鐵。

    “憑什麼?”烏仁瀟瀟吼了回去。

    “你把他藏在心里,那把我藏哪儿?”

    元祐生氣的吐出一句,突覺這話有些不妥,又嘲弄地抽了抽嘴角,解釋道:“我已經是你的男人了,你還這般惦記他,就是不守婦道,把我的臉子擺在哪儿?”

    烏仁瀟瀟垂了垂眼皮,默然片刻,冷笑抬頭。

    “感謝小公爺看得起我。那你說,你想我怎樣?”

    元祐微微一怔,皺起了眉頭。

    她突如其來的話,問得他有些為難。

    他究竟想怎樣?其實他也沒有想過。

    “烏仁瀟瀟,我沒有喜歡過女人。”他考慮了一下,盯著她漂亮的小臉儿,手指撫上了她的下巴,一下一下摩挲著,聲音低緩,“所以,我想試一試,找你試一試。”

    烏仁瀟瀟呆住,“難道你喜歡的,一直是男人。”

    “我……”元祐哭笑不得,愣了愣,突地垂下眼皮,盯著她認真地道:“對,我喜歡男人,喜歡天祿那樣的男人,所以,我不樂意你喜歡他!”

    “……”

    烏仁瀟瀟沒有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看他說得嚴肅,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無法去思考到底真假,只是突然驚覺,原來元祐一直以來的阻止,是因為他與她有著一樣的“愛而不得”,心里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無奈,不由幽幽一嘆。

    “那你也可憐。”

    “那你便可憐可憐我?”元祐笑道摩挲她的臉。

    “……”

    看她一臉苦惱地僵在那里,元祐心里卻樂開了花。

    他發現自己說喜歡趙樽,這姑娘不僅沒有表示出嫌棄,甚至對他的靠近也沒有再躲閃,不由一喜,順著她的思想,又是長長一嘆,逗她道:“想必你先前也聽見了,我喜歡天祿好久了,甚至不惜下輩子變成女人也要嫁給他。烏仁,我與你的心思是一樣一樣的。”

    烏仁瀟瀟聽得一愣一愣的。

    “世間之情,最痛苦便是求而不得,几多煩惱,几多痴。”元祐看著她油燈下的小臉儿,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氣,更多的還是逗弄她的樂趣。

    “烏仁,你就同情我一回吧。”

    腆不知恥的求著同情,元小公爺在她瑩瑩如玉的小臉儿上重重親了一口,順手捋開她額頭的頭發,便低下頭去,唇貼著她的臉,吻到她的脖子,氣順吁吁的吻了下去。

    “讓我試一試,喜歡一回女人。”

    他的氣息帶著芝蘭般的香味,動作看似輕柔,卻也霸道,烏仁瀟瀟掙扎不開,左右不是,心下慌亂不已。

    “不要這樣……”

    “就要這樣。”

    他固執的咬住她的唇,輕輕地吻。

    烏仁瀟瀟腦子一懵,余光瞥一眼光線氤氳的四周,手腳突地有些發軟,說上來那份緊張與慌亂。一面怕被人發現他兩個躲在地窖里做這般親密的舉動,一面又無法抗拒面前這個為了情愛變得“軟弱”的元小公爺。

    “元……祐!”

    她低喃了一聲,回神時,他已不知不覺地沿著她的耳際輾轉,灑下一路的溫熱,順著她的脖子落在鎖骨上,而她衣襟上那一顆纏枝般的領扣,也不知不覺的松了開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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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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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10:51 |只看該作者
第237章 見!

    半盞茶的工夫之后,元祐與烏仁瀟瀟一前一后地走入了房間。

    元祐兩只手里各拎了一缸子酒,臉上帶著一種志得意滿的“賤笑”,入內看到趙樽時,還拋了一個極為“誘人勾魂”的媚眼儿,樣子看上去怪異無比。比起他的坦然來,烏仁瀟瀟的表情就有點儿忸怩了。鬢發微亂,腦袋微垂,眼睫亂顫,入座時,她還差一點絆到自己的裙腳摔倒。

    “小心點儿!”夏初七及時扶住她的手臂,帶著黠意的眼睛扑閃一下,突地低頭瞄向她的眼。可烏仁卻像有意在躲避她什麼似的,不敢直視她的眼,飛快地別開頭去,低低道了一句。

    “沒事,多謝!”

    氣氛微微一滯,夏初七瞄了一眼元祐的眼神儿,了然地松開她的手,唇角上揚,露出一個“如花”般的詭異笑容來。

    “你兩個不是把酒窖里的酒都喝光了吧?怎麼才來。”

    烏仁瀟瀟面上登時一紅,慌不迭的解釋。

    “我……沒去酒窖。”

    看著她的窘樣儿,元祐丹鳳眼微微一斜,摸著下巴打了個哈哈,一副風流倜儻的公子哥樣儿,“不要胡說八道,我與烏仁公主只是在廊下偶遇。雨后地滑,見她差一點滑倒,小爺我素來憐香惜玉,自是得上前幫扶一把,領她回來……”

    什麼叫做越描越黑,便是他這樣了。

    即使是兩個人同去同回,本來也沒有什麼,可經他這般一解釋,反倒是令人生出了無限的遐想來。夏初七臉上帶笑地睨他一眼,不知道這廝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不由呵呵奸笑兩聲。

    “那是那是,表哥一向如此,表妹我佩服万分。”

    “來來來,甭提旁的事儿,喝酒才是正經。”似是為了轉移眾人的注意力,元祐笑吟吟地拎起酒壺,為滿桌子的人都斟滿了,又趕緊切換上男人之間的話題。

    看他几個說話,夏初七輕瞄一眼烏仁瀟瀟松氣的樣子,忍俊不禁。

    “烏仁,來,吃一塊豆腐。”

    她殷勤地為烏仁布著菜,把一塊白白嫩嫩的豆腐夾在了她的碗里。

    烏仁似是神思恍惚,聞言拿筷子的手微微一抖,“好的。”

    見她細嚼慢咽地吞了下去,夏初七笑著挑高眉又夾了一塊豆腐放入她碗里。

    “烏仁,來,再吃一塊豆腐。”

    烏仁眼睫毛胡亂眨動著,又是垂頭,“好的。”

    “烏仁,來,還吃一塊豆腐。”

    她第三次夾了同樣的菜,說了同樣的話,就連遲鈍的陳大牛都好笑不已,可烏仁瀟瀟似是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沒有反應過來,仍然用一句“好的”打發了她,明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夏初七一撐額頭,唇角的笑容擴大了,“哎!怎麼上個茅房,把魂儿都上沒了?”自顧自說完,她放下筷子,環視一圈眾人,笑道:“反正閑著無聊,我給大家說一個‘吃豆腐’的典故吧。”

    几個男人正在慢飲細聊,聽她說典故,都不免抬起看來,饒有興趣。

    夏初七勾了勾唇角,眸中黠意更甚,“喪家吊唁,飯菜中都有一道豆腐。所以,去喪家吃喪飯也叫吃豆腐飯。有些人為了填飽肚子,經常厚著臉皮去蹭飯吃。時間久了,這‘吃豆腐’一詞就成了‘占便宜’的意思。隨著時間的演變,‘吃豆腐’三個字,慢慢又被人用在了男女之事上頭,占對方便宜,就叫吃豆腐……”

    說到此處,她小眼神儿爍爍生光,像是剛剛反應過來,低頭望向烏仁瀟瀟,有意無意的笑道,“烏仁,豆腐好吃嗎?要不要再來一塊?”

    烏仁瀟瀟微微一窘,恨不得把頭埋到碗里去。

    “楚七……”

    她亂眨的眼皮儿,求助一般的語調,笑得夏初七合不攏嘴。

    輕咳一聲,她斂住神色,故意湊近她几分,神秘一笑。

    “莫非……不好吃?”

    “楚七!”元祐不等烏仁開口,突地挑高眉梢喊了一嗓子,打斷了夏初七,也順便把話題接了過去,“我說你這是做甚?你我兄妹兩個這般久不見,你怎的不與我多說兩句,卻是逮著烏仁公主不放?”

    “咦,你干嘛老打岔?”夏初七朝他擠眼。

    “我是你的誰?!”元祐板著臉,佯裝生氣。

    “我哥!”夏初七舉起兩根手指來,做投降狀,保證一般衝他比划著,止住了話題,笑嘻嘻地往他碗里也夾了一塊豆腐,“來!反正大牛哥家的豆腐多,隨便你們吃。”

    她先前故意逗烏仁,自然並非隨意的調侃。

    實際上,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隔著一層窗戶紙。要是不戳破,有些人便永遠也走不出來,她故意調侃打趣,無非是想要烏仁正視與元祐之間的事情罷了。

    可是很明顯,元祐不願意這樣。

    他刻意遮掩一個其實人人都已經看出來了的“真相”,無非是免得烏仁難堪。但就元小公爺這樣的性子來說,這也實在不可思議。他自己都是混世魔王出身的,整人,逗人,戲耍人,更是擅長之事,如今處處護著烏仁瀟瀟,到底真像他所說的玩玩那麼簡單,還是動了心?

    席上暗流涌動,趙樽與東方青玄都似渾然不知,自顧自飲酒說話。而陳大牛這憨直的漢子,也不知倒底有沒有聽懂夏初七的話,他呵呵大笑著,愉快地道。

    “喜歡吃豆腐,一會俺再上灶上煮一盤,各位不必客氣。”

    說罷,他把盤子往前一推,為趙樽與東方青玄都獻上了一塊豆腐。

    “來來來,俺們一起吃豆腐!”

    “噗”一聲,夏初七笑不可止。

    ~

    如花酒肆的飯局是午夜時分才散去的。

    回到楚茨院的時候,風雨已散,只是屋檐之上,偶有几滴積水滑下來,落在石階上,“叮咚”作響,點輟著一個不一樣的雨后之夜。

    見到趙樽送夏初七回來,一直等著未睡的晴嵐與鄭二寶几個,懸著的心才總算落了下去。備水的備水,輔床的輔床,拿胰子的拿胰子,楚茨院內室里忙成一團。

    鄭二寶盡心盡力去伺候他家爺沐浴去時,晴嵐也把褪盡衣裳的夏初七扶入了木桶,一邊為她身上撩著水,一邊輕笑道,“你不在院子里,可算把我几個擔心壞了。”

    夏初七嘻嘻一笑,掬一把水拍在胳膊上。

    “你是怕我跟著他跑了?”

    晴嵐笑,“你若是真與爺跑了,那才好呢。”頓一下,她柔和的臉色倏地沉下,幽幽一嘆,“這般令人窒息的日子,不僅是你,我瞧著都替你兩個難受得緊。七小姐,有時候就連我也不免會想,為何你與殿下不離開呢?天大地大,又豈會沒有你們的容身之地?”

    這個問題夏初七早就與趙樽探討過。說到底無非是自私與責任之間的問題,人活著,不僅僅只是為了自己要活下去,更得為了尊嚴而活下去。不過,這些話她從來沒有與晴嵐說過,這個時候,自然也不必解釋那麼多,只搖了搖頭,心情愉快地揚起下巴。

    “那是你不懂,我與爺兩個,就喜歡偷情的滋味儿!”

    晴嵐知她素來喜歡玩笑,輕哧一聲,無奈地笑了笑,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心念一轉,凝了聲音,“七小姐,今天晚上你一走,顧氏阿嬌便過來了。”

    夏初七微微一愣,“她說什麼了?”

    晴嵐遲疑一下,道,“也沒說什麼,只是問借了針線,臨走又支支吾吾地說,要找你問問,不知這些日子,她那事儿的風聲過去沒有?她這般久沒有回去,惦念她臥病在床的老爹,想辭行……”

    夏初七眉頭微微一蹙,“那你怎樣和她說的。”

    “我說你身子不大舒服,已經睡下了。”

    “然后呢?”

    “她便沒再多說,徑直去了。”

    “嗯”一聲,夏初七松緩了緊蹙的眉頭。

    顧阿嬌自從入得楚茨院之后,便與夏初七住得很近。兩個人朝夕總見,加上上次趕制赤古里裙,夏初七懷孕的事儿,便沒法子再隱瞞她。不過,那姑娘心思細膩,她察覺出來了,卻懂得避嫌,從來沒有主動問起,夏初七為免生事,也沒有專程向她解釋過此事。但是,她雖然相信阿嬌不會做對不住自己的事,卻也不願意因一些細小的疏忽大意害了小十九。故而,這些日子以來,她便以顧阿嬌的安全為由,讓她不要離開楚茨院半步。

    只要人不離開,總歸不會出什麼茬子。

    可如今她主動說起想離開看她父親,夏初七卻有些為難了。

    上次顧阿嬌走得匆忙,又是在老顧頭患病的時候離開的,時間過去這麼久,作為女儿想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她沒有理由不讓阿嬌回家看父親。但若讓她帶著這樣大的一個秘密離開楚茨院,夏初七又覺得不安。

    思量良久,她一嘆,“明儿我和她說吧。”

    “你想要答應她?”晴嵐也有與她一樣的擔心。

    夏初七微微闔上眼,唇角翹開一個弧度,“不,我會告訴她,北狄人還沒有走,北狄與南晏的關系,因了東苑之事,又有了嫌隙,在事情還沒有解決之前,不宜再生事端,讓她還是先安心留在楚茨院吧。”

    “這樣好。”晴嵐松了一口氣。

    “至少……”拖曳著嗓音,夏初七映著燈火的眸子,微微一沉,“得等小十九出生,我才能讓她離開。不是不信任,而是我賭不起。”

    夏初七穿上一件由晴嵐特制的“新式孕婦睡衣”走入內室時,趙樽正半敞著衣襟,斜斜地躺在床上,翻著她白日里看過的一本書。看她過來,他起身扶她坐下,拿起干絨巾,為她絞頭發。

    “身子舒服了?”

    “嗯。”她有氣無力。

    “今日耽擱這樣久,困了吧?”

    “嗯。”

    “怎的了?”他手上動作略略遲疑。

    “嗯。”

    她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明顯沒有專注在他的問題之上。趙樽睨她一眼,抿著嘴角沒有吭聲,放下巾子,起身去剪了剪閃爍不停的燈芯,等回頭時,正好撞上她一雙瞪大的眼睛,不由皺起眉頭。

    “阿七似有不愉?”

    夏初七翻了個大白眼儿,猛地一下坐起來,瞪向他。

    “受不了!趙十九,你還跟我裝傻?”

    “嗯?”趙樽冷峻的眉頭微微一皺,似是仍然不解,目光凝重地走了過來,微微彎腰摟住她,“到底所為何事?”見他這般,夏初七不大高興的攤開了手。

    “東西呢?拿出來,饒你一命!”

    見她終是憋不住問了出來,趙樽低笑一聲,巴掌輕輕拍在她的手心上。

    “那東西爺怎敢留著?先前便丟了。”

    丟掉了?夏初七不太相信的扑過去,在他的身上四處摸了起來。可任由她渾身上下都找遍,還是沒有找到如花酒肆時東方青玄遞給他的那一方繡帕。她不由著惱,拽著他的中衣便往下脫。

    “才不信你會丟。說,到底藏哪儿去了?”

    “……阿七,這般著急做甚?”趙樽無奈地配合著她,脫掉左袖,又脫掉右袖,眼看上衣脫了,她又要來拔褲頭,不由哭笑不得地扼住了她的手腕,冷不丁的一個翻身,便把她調轉過來,緊緊勒在自己的懷里。

    “再脫爺就光了!你傻不傻?”

    “你才傻!既然要丟,為什麼還要拿?”她不高興的嘟著嘴巴,手指頭便往他身上掐去,這一掐,用了十成十的力,痛得趙樽悶哼一聲,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搖了搖頭,輕輕摟她過來,一邊為她寬衣,一邊低低的道,“阿七這麼聰明,還需要爺解釋麼?”

    被人誇獎總是愉悅的,尤其是被心愛的男人誇獎。夏初七哼了一聲,心里舒服了不少,可還是沒有輕易饒了他,哼一聲,推了推他的手。

    “我哪里曉得,初戀女人繡的帕子,若是沒有原因,你怎會收下?”

    “你懂。”他捋了捋她的頭發。

    “不懂。”

    “懂。”

    “……說了不懂。”

    大眼瞪小眼,兩個人互看著,夏初七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朝他翻了個大白眼儿,露出一副狼牙森森的樣子來。趙樽喟嘆一聲,知曉她孕婦心性儿重,只得展開手臂,把她裹過來,靠在自己肩膀上。

    “阿七想我說,我便說。東方青玄故意挑了今日過來,是為了與我交易。”

    夏初七眉梢輕揚,並無意外,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在酒桌上的時候,其實她就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在東苑的時候,阿木爾指使弓箭手想要射殺她,可是卻被趙樽抓住了箭。這件事儿夏初七能猜中,趙樽與東方青玄自然也會知道。趙樽知曉之后會不會報復,或者會做出什麼事來,她沒法子完全料中,但東方青玄顯然要給他一個交代。

    如果那個女人不是東方阿木爾,東方青玄應該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便直接解決了事儿。但說到底,他還是要保她的妹妹……于是,他今日過來,雖然只遞上一方繡帕,什麼都沒有說,可意思卻很明白——他在拿如花酒肆的秘密來要挾趙樽,從而保全阿木爾。

    “所以,你收下繡帕,便是同意了?”

    “他說下不為例,若還有下次,他會親自動手。”趙樽說罷,見她不動聲色,表情不辨喜怒,眸色慢慢沉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來,“阿七,眼下沒有比你和孩儿的安全更為緊要的事情,你可理解?”

    夏初七怎可能不理解?他二人目前處境艱難,在京師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任何一點小岔子都出不起,也輸不起。趙十九有趙十九的籌謀,她相信他終會乾坤扭轉,撥開烏云見月明。可是在那一場暴風雨來臨之前,多樹敵絕非好事,尤其是東方青玄這樣的敵人,更是不宜硬碰硬。

    “趙十九,其實我與你玩笑的,我並未怪你。做大事之人不拘小節,若我真為了這樣一件小事,與你為難,又如何做得你的妻?如何能與你肩並肩闖這個天下?”

    “我知道。”他緊了緊她的肩膀,掌心輕輕撫著,“這世上,再無比阿七更了解我的人。”說到此,他目光垂下,視線落在她的唇上,輕輕啄了一口,“有了你,不論成敗,此生足矣!”

    “趙十九!”夏初七反擁回去,緊緊摟著他精壯的身子,鼻子發酸。于逆境之中,深情一抱,緊緊相擁,兩個人都動容不已,相擁相吻著,只覺心貼得更近,任是世間多大風雨,也再不能把他們分開。

    好一會儿,待他從唇上抽離,夏初七才半闔著眼一嘆。

    “東苑之事,也並非阿木爾一人之功吧?”

    她突如其來的感慨,令趙樽眉頭微跳,“阿七……”

    夏初七撫著他精致的眉眼,湊過唇去吻了吻,笑道,“阿木爾並非一個沒有頭腦的女人,她敢忤逆東方青玄,敢冒著被你發現的危險做這樣的事儿,定是得了旁人的點拔,或者說有人給了她承諾。若不然,她怎會這樣傻?”

    她沒有直接說是誰,可趙樽顯然已經想到。

    他寒潭似的深眸里,掠過一抹淡淡的波浪,神色凝重地撫上了她的頭發。

    “阿七,你都知道了。”

    夏初七點了點頭,“太皇太后已經許久不理會朝中之事了,東苑之行,卻點了我的名儿要我去,那時我便料想不對。她約了我,又約了阿木爾,無非是想借刀殺人而已。這一點,你也很清楚,對不對?”

    對于那個把趙十九養大的太皇太后,夏初七其實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存著一分什麼樣的感情。見他沉默,她微微一笑,雙手撐在他肩膀上,把他輕輕平放在床上,自己則騎上他的腰,垂手替他按摩起太陽穴來。

    “趙十九,其實你比誰都清楚,那個太皇太后,她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喜歡過你。她不僅從來沒有把你當儿子,當年貢妃私藏前朝皇帝的畫像一事,定然也脫不了她的干系。在她的賢名之下,到底沾染了多少鮮血,你也不會沒有考慮過的,對不對?”

    趙樽眸子緊闔,只有眼皮在輕輕眨動,似睡非睡。

    可夏初七知曉,他並沒有睡去。她拿不准趙十九對太皇太后的感情,想要提醒他不要被一只披著羊皮的母老虎偽裝的溫柔哄騙了去。但即便心里這樣想,她也能理解,趙十九從六歲離開柔儀殿到坤寧宮,一直被張皇后撫養,在十余年的時間里,不管張皇后的內心怎麼想,但至少在表面上,她給足了趙十九母愛,那是在他離開貢妃之后,能得到的唯一一份母愛。

    有時候,不能把一個人逼得太急。

    尤其是在感情上,更是逼不得。

    考慮了一下,她為他按摩的手上加勁,“舒服嗎?”

    趙樽微微睜開眼睛,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還有那臉蛋儿上毫無瑕疵的瑩白肌膚,不由喉頭一緊,而她渾然不知,更是垂低了頭,几根頭發順著落在他的脖子里,癢癢的,酥酥的,混著那一股子與眾不同的女儿香,撩得他情動不已,只覺得她放在額頭上的小手,宛如烙鐵一般,生生切割著他的神經。

    “宿夕不梳頭,絲披兩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心里這般想著,他强抑著一股子衝動,沙啞著嗓子說出來的話,卻是無比欠抽。

    “被人騎在身上……馬會舒服嗎?”

    夏初七微微一愣,差一點曝笑出聲儿,那强忍的情緒,令她的表情扭曲不已,“爺,你該不會以為,做為騎馬的人,還會乖乖地幫馬按摩吧?”

    趙樽沒有辯解,瞄一眼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嘆一聲。

    “再重一些。”

    夏初七嘟嘴,“虐待孕婦!討厭!”

    嘴上這麼說,可她手上的力道卻拿捏得極准。為他按了一會頭部,見他愉快的哼哼,興致也上來了,把他翻過來趴在床上,輕輕從他的肩膀沿著脊背慢慢地往下摁到腰窩。她原本是沒起“歹心”的,可晉王殿下實在非常人可比,腰身柔韌有力,肌肉堅實卻不顯累贅,淺古銅的顏色健康又極有男人味儿。即便他一動不動,那一副身子板儿也要人命。慢慢的,她似乎不是在單純的按摩了,而像是在調弄美男……

    “爺,你有那麼多積分……就不想用嗎?”

    趙樽趴在不動,像是舒服得睡了過去。

    夏初七惡狠狠瞪一眼他的后腦勺,咽了咽口水。

    “喂,你該不會真的睡著了吧?”

    他還是沒有動靜儿,她按了几下,不悅地磨了磨牙齒,手指沿著他的腰便往下而去,不料手還未及臍下,便被他一把按住。他低笑一聲,摟著她的腰翻身過來,唇角掠過一抹戲謔的笑容。

    “阿七准備給爺多少積分?”

    “啥分?”夏初七略有不解。

    “為你服務,不必給分麼?”

    他說得一本正經,夏初七卻驚得張大嘴,合不攏了。她設定積分制的初衷原本是為了扼制他的,結果很顯然,她根本就沒有這位爺繃得住,他可以攢多少積分都不用,她卻會看見他的身体就流口水,實在太不爭氣。

    她恨著自己,冷笑聲聲。

    “嘿嘿嘿,瞧這個架勢,爺是要我倒貼的意思?”

    趙樽鼻翼里輕“嗯”一聲,點頭道,“爺允許你倒貼。”

    看他這個時候了,還能云淡風輕,夏初七心里不免生出了一絲惱意,手指惡劣地在他身上一捏,他痛的“嗯”了一聲,嗓音儿飄出一絲呻吟來,含糊,性感,說不出的撩人,聽處她心底里像有一根羽毛在撓,臉儿騰地一熱,越發不能自抑。

    “爺……孕婦也是有需求的。”

    趙樽唇角不著痕跡的彎了一下,正色道,“二百積分。”

    “啊?”夏初七恨不得捏死他,“你還要分?”

    “男人素來比女人累,阿七難道不懂?”

    夏初七真的好想哭。從趙樽回京到現在,兩個人其實有無數的機會,但他還真就沒有什麼實質上的侵犯,雖有主動求歡,也很少越過雷區。若非有回光返照樓那三日,若非肚子里揣了一個小十九,她都該懷疑趙十九是不是身体有毛病了。不過,世上有肉到了嘴里還不吃的狼嗎?只有一個解釋,他根本就不想要她。

    猛地坐開了身子,她不再為他按捏了,臉也沉了下來。

    “趙十九,你趕緊給我滾蛋。”

    她紅著眼圈嗔怨的樣子,直接便秒殺了晉王殿下。

    他略一沉凝,板著臉裝正經,“大晚上,小娘子忍心趕人?”

    “去去去!你根本就不喜歡我,還留在這里做甚?”

    女人都是有脾氣的,即便是夏初七這樣有著漢子一般心性的女人,一旦傲嬌起來,那小模樣儿也確實能讓人頭痛不已。趙樽哭笑不得的看著她,目光里像是有些歉意,更像是無奈。他不喜解釋,可張了張嘴,還是出了口。

    “傻七,這不是為了你和咱孩儿嗎?”

    “為了我……和小十九?”夏初七愣了,“這從何說起?”

    “小沒良心的!”他嘆一聲,捏她鼻子。

    天知道他有多想,禁欲的滋味儿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煎熬,可他為什麼這般隱忍,無非是聽太醫說過孕期需要節制,若不然,對孕婦和孩子都不好。平常他過來,摟了她在懷里,多少次親著吻著摟著抱著,那份焦渴不比她少,可他卻不得不假裝若無其事的離開,免得傷了她和孩子,也免得她以為他只顧著自己,一點也不懂得体諒她。

    聽了他的解釋,夏初七抿著的嘴上,已經是繃不住笑意了。

    “你才是個沒良心的,就知道欺負我。”

    “你看看我……”他拉著她的手,“看看我有多想要你?”

    夏初七瞄他一眼,低頭啃在他的肩膀上,“活該!”

    “哎,阿七怎的變成小狗了。”他說的是責備的話,聲音卻溫柔如春風拂垂柳,低低說罷,一把逮過她的腰來摟在懷里,低頭吻上了她溫溫的唇,一直吻得她缺癢也不放,興許是真的等待了許久,在强烈的心理作用下,單單的一個吻,已是不夠,情難自制的兩個男女,一吻一抱,卻似亙古万年,一舉一動,便是被翻紅浪……

    ~

    這人世之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扮演著自己,永遠演不了別人,也走不了別人的道路,不管自己的路上是荊棘遍地,陽光燦爛,還是陷阱重重,都得邁開步子,不斷前進,在嘗遍酸,甜,苦,辣之后,等待生命的終結。從五月開始,京師的天儿徹底的入了夏,在京師城里的人,也都由著歷史的巨輪牽引著,以不容抗拒與逃避的姿態,走入另一個人生的階段。

    一眨眼間,已是洪泰二十七年的七月初七。

    這一日,是趙梓月與晏二鬼的婚禮。

    因了建章帝趙綿澤的繼位,趙如娜成了菁華長公主,而作為趙綿澤皇姑的趙梓月,按位分來說應當是“大長公主”,且因了她是太上皇最寵愛的女儿,太皇太后為了以示恩賢,自是把她的婚禮籌辦得熱鬧庄重。

    七月初七寅時。

    天際未白,趙梓月早早起身打扮好,便去太皇太后暫居的章合殿叩拜。

    大抵也是一宿未有睡好,太皇太后殿中的香爐里,還散發著一股子淡淡的幽香,而她病后的身子,仍是不太好,自趙梓月入殿起時,一直咳嗽不停。

    “母后,儿臣有一事請求。”

    趙梓月低眉順目的跪于殿中,細著嗓子說話,便未抬頭。

    “今日你就要出嫁了,往后也難見母后的面,有何事,便說吧,不必支支吾吾。”太皇太后笑著說完,見她還是沒有動靜儿,似是明白了什麼,回頭看一眼殿里侍候的眾人,擺了擺手,讓她們都退下去了,方才慈眉善目的笑。

    “如今沒有人了,你且說來。”

    趙梓月抬頭看了她一眼,涂了丹寇的手指拽著衣擺,遲疑好久才輕聲道,“母后,我母妃現在乾清宮侍候父皇……我若嫁人,丫丫便獨在宮中,我可不可以讓她隨我……”

    “梓月!”太皇太后咳嗽一聲,笑著打斷了她,“丫丫是我大晏的公主,雖非妃嬪所出,但太上皇既有冊封,身份自是一樣尊貴。公主哪里有隨姐出嫁的道理?這般傳出去,不成笑話麼?人家會說我大晏皇室,枉亂綱常……”

    趙梓月垂著頭,眼皮眨動著,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太皇太后看著她的頭頂,又道:“你不必擔心,這宮中嬤嬤們都有養育經驗,公主必定會受到極好的照顧,你便放心去駙馬府,來日生養一個孩儿,也就有了自己的依托,再顧不得與自己沒有親緣的妹妹了。”

    她每一個字眼都溫和柔暖,無一處不像一個疼愛的女儿的母親,可這些話落在趙梓月的耳朵卻針針帶刺,句句銼心。她知道,即便她嫁了人,出了宮,但丫丫被留在這里,她的心也就被留在了這里。不管她走到哪里,其實也沒能逃脫這座牢籠。

    咽一口唾沫,她深深叩拜在地,又換了一個請求。

    “母后,我想……去乾清宮看看母妃與父皇。”

    自打她的婚事開始籌備以來,已經無數次提過要見乾清宮見貢妃與洪泰帝,可每一次他們都以太上皇病体未愈,貢妃娘娘在殿中照顧,心力交瘁,不想見她為由拒絕了。

    可這世上,哪一個做娘的不想見閨女的?她不信。

    如今閨女要出嫁,她若還說不想見,那更不可能。

    見太皇太后斂著眉不動聲色,趙梓月頓了一下,再次深深叩一次頭,“母后,此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到母妃與父皇。梓月生性愚鈍不堪,父皇病重,也未能侍疾床前,如今就要嫁人了,無論如何,也要前往辭行的……”

    說到最后,她的眼淚已經包不住的往下落。

    太皇太后見罷,咳嗽著揉了揉額頭,撫著長長的指甲,突地嘆了一聲,“痴儿,那你便去吧,只是去見了你母妃,不要哭,今日大婚,哭多了不吉利。”說罷,目光一轉,她喊了一聲虞姑姑。

    “你領大長公主去乾清宮,便說是哀家的意思。”

    趙梓月松了一口氣,心底登時愉悅不少。想著久不見面的母妃與父皇,她顧不得身上穿了一身繁復的衣裳,風快地逶迤著一襲長長的裙裾,領著青藤便上了轎。

    踏過乾清宮的門檻儿,她入得殿內,隔著一道屏風,緩緩跪下。

    “儿臣梓月拜見父王和母妃。”

    殿里似是少有人伺候,顯得空曠冷寂,她喊一聲,似有回聲響過。

    很快,簾子撩了開來,“梓月公主來了。”

    習慣了的舊時稱呼,崔英達並未更改,笑著過來朝她施禮拜見。趙梓月發現,好些日子不見,崔公公面上更添風霜,似是又老了許多。

    “公公,我母妃和父皇可好?”

    她急匆匆的問著,可崔英達卻是沒有回答,只看了虞姑姑一眼,皺眉道,“娘娘在里頭等著公主,你且在這等著。”說罷,他鞠著身子一嘆,“梓月公主,隨老奴進去吧?”

    趙梓月覺得崔英達的聲音莫名的古怪而低沉,可她沒有多說,把青藤留在了外面,提著裙裾便跟著他入了洪泰帝的寢殿。

    此時天未大亮,屋子里還燒著燭火。昏暗的光線下,洪泰帝靜靜的躺在床上,了無聲息,而她的母親——曾經美冠天下的貢妃娘娘,不過四十余歲的年紀,不過短短的時日,已是滿頭花白的頭發,眼角的皺紋多得她即便精心打扮過,仍然遮蓋不住憔悴與蒼老。

    年華亂了胭脂,時光變了容顏。

    她這副模樣儿,驚得趙梓月倒退一步,几乎不敢相認。

    “母妃……”

    一道哽咽出口,她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眼角的淚水滾滾滑落。

    貢妃過來扶起她,額前的金步搖在燭火下搖曳著,映著她的白發和她臉上的微笑,讓趙梓月心髒宛如刀割一般,“母妃,你怎的變……成這樣了?你怎的……變成了這樣……怎的……”

    嘴里訥訥的,趙梓月只重復著同樣的一句話。

    她的腦子里,還是她光彩奪目的母妃,那一個令闔宮妃嬪嫉妒了一輩子的母妃,而不是面前這個完全失了顏色的中年婦人……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哥哥見到母妃這般,會有多麼的難受。

    “女儿要出嫁了。”貢妃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輕撫著她的雙頰,聲音輕輕的,語氣似乎帶著笑意,“嫁過去了,就好好伺候夫君,不要惦念母親和父親。”

    她沒有說父皇,也沒有說母妃,只用了尋常的父親和母親。

    “娘……”趙梓月聲音哽咽不已。

    “梓月,不要怨你爹。”貢妃臉上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柔和,也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從容,若非那一閃而過的歉意,趙梓月一定會誤以為,他們面前的困境從不存在,“他想你嫁個好郎君,很早之前他就說過。”說到此,她微微偏開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無聲無息的洪泰帝,一始即往的帶著淺笑,“都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儿。可你父親,最愛的是你這個女儿。在你還很小的時候,他就總是擔憂,他的女儿這麼美,這麼好的,這麼傻,該選一個怎樣的駙馬,才能讓他放心?”

    “女儿在父親的眼里,都是寶貝,天底下再優秀的男子,都入不得他的眼,旁的公主十三四便開始選駙馬了,可你父親為何沒有為你選?梓月,不是他不疼你,而且太疼你,他舍不得你嫁人……”

    貢妃一直絮絮叨叨的說著,說了許多的話,大多都是在為洪泰帝解釋身為父親不能早早為女儿定下親事的無奈。她聲音輕幽,柔和,聽上去似是欣喜于女儿嫁人,可喉嚨里偶爾冒出一絲哽咽,卻又像是在忍耐著某種情緒。

    “梓月,他會對你好嗎?”

    聽得貢妃的詢問,趙梓月愣愣看她,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娘。我和他……不熟。”

    像這樣傻的問題,只有這母女兩個可以說出來。可貢妃第二個問題還沒有出口,趙梓月卻飽含淚水,說了一句更傻的話,“不過母妃,他答應我了,每天都給我講一個故事。”

    貢妃考慮一下,含笑睨著她,撫了撫她頭上的發髻。

    “那就好。他若肯每天為你講一個故事,你嫁給他也不虧。你父皇啊,那時候也喜歡給我講話。但是他不會講故事,只會講他的報負,講他的宏圖大志,講他的金戈鐵馬……可我不樂意聽,我也不懂那些,但不管我懂不懂,他還總講,講得來就沒完……”

    像是沉浸在過往的一些美好里,貢妃唇角帶著一抹少女般的羞澀,“我剛入宮那會,整日里尋死覓活,想離開,想走,他總是百般討好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搬到我面前來,哎,最終給了我一個恃寵生嬌的惡名,害得人人都妒恨我。”

    “她們是恨我的。都是女人,我知她們的怨恨,但我不是好女人,我才不要什麼婦德,我就是善妒專寵,我不許他去別的宮里……”她笑著,又撫了撫趙梓月的臉,眼角的魚尾紋也遮不住她眸底的快活,“梓月,你哥哥是你父皇最小的儿子,而你是他最小的公主,你可知為甚?”

    趙梓月眼中含淚,搖了搖頭,貢妃卻笑了起來。

    “在我之后,宮中這些年又納入過無數的妃嬪,她們都沒再有子嗣。為了平衡后宮與朝臣,你父皇也會去她們宮中過夜……可是梓月,他雖從來沒有與我說過些什麼,但是我一直在猜,他或許是沒有寵幸過她們的……”

    “母妃!”趙梓月几乎是驚詫的喊出了聲。

    貢妃入宮二十多年,在此之后,洪泰帝再無所出子女,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可是以一個帝王之尊,能做到這般,除了貢妃自己,估計沒有人會相信。就連趙梓月這個洪泰帝寵得如珠如寶的女儿,也心里存疑。

    她不相信,可看到貢妃花白的頭發,她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只緊緊握住貢妃的手,輕輕道,“母妃,你與父皇的感情我都看在眼里的,如今這般情況,你也莫要悲觀,今日我來,便是要告訴你……”說罷她看了看空蕩蕩的宮殿,壓低了嗓子,“哥哥會想辦法的,他會接你出去的,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們離開京師……哥哥一定會有法子的。你等著,好好的等著。”

    貢妃微微一笑,“傻女儿,誰說我要離開?”

    “母妃……”梓月瞪大一雙淚眼看著她,貢妃仍舊只是笑,“我得在這里守著他,一步也不能走,万一他醒過來看不見我,該有多難過?”遲疑一下,她又輕撫著趙梓月的頭,低頭緊盯著她,聲音里滿是愛憐,“你乖乖的跟著你夫婿,不要為娘操心了,懂不懂?”

    “娘!”趙梓月哽聲不止。

    貢妃緩緩搖頭,抑止了她,接著又柔聲叮囑,“梓月,他們不會允許你哥來見我,母妃沒有機會與他說話,有些話便只能由你帶給他了。你告訴哥哥,母妃是一個沒有本事的人,也給他出不了主意……”

    滿殿的寂靜里,趙梓月仰著頭,靜靜的聽。

    可是說到此處,貢妃卻遲疑許久,都沒有出聲儿。

    她的眼睛盯著牆角的一盞宮燈,像是陷入了某種憂傷的思緒。

    “告訴他,母妃永不會是他的絆腳石,不必顧及我而受制于人。”

    身在宮闈之中,趙梓月即使為人性子再單純,也能聽懂得貢妃話里的意思。她聞言一驚,猛地扑過去,緊緊擁住貢妃的腰,把頭靠在她的腿上,淚如雨下,“母妃,我們一定能離開的。我會回來帶你,還有……丫丫……,我的丫丫,他們也不准我帶走,嗚……”

    像個小孩子似的,趙梓月的淚水像斷了線儿的珠簾,濕了貢妃的膝蓋。這一回,貢妃沒有安慰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哭,等她哭得抽泣著總算止住了淚水,她才拿過絹子來替她拭淚。

    “好了,要出嫁了,往后便是大人了,不要學母妃這般軟弱,除了哭什麼也不會。你不必想太多,丫丫還是個孩子,他們不會為難她的,崔公公是個好人,我會求他去照料著……梓月,你只管去便是。”

    “娘,我不嫁了,我不嫁了,就留在宮里,陪你和丫丫……”

    趙梓月哽咽著剛喊了一句,門外便傳來崔英達的咳嗽聲。

    “梓月公主,時辰不早了。”

    仿若心肝被人生生揉碎,趙梓月嗚咽著,哭得喉嚨憋緊,喘不過氣儿來,可一慣愛哭的貢妃,卻沒有半滴眼淚,她微微笑著,一邊替她拭淚,一邊哄道,“不早了,乖,不要誤了時辰。”

    說罷,她喊了一句月毓。

    月毓很快打了簾子進來,遞上一個精致的紫檀木妝盒。

    “娘娘,奴婢把東西拿來了。”

    貢妃笑著接過妝盒,左右端詳著趙梓月的臉,輕笑道:“這是母妃早就為你備好的,給你添一份嫁妝。”翻開盒蓋,里頭是一支金點翠嵌珠石的仙鶴金簪,用寶石鏨成蝴蝶與花朵的形狀,極是精巧漂亮。

    “我的女儿真好看。”貢妃微笑著,一絲不苟地把發簪插在趙梓月的發上,隨后像世上每一個看著女儿出嫁的母親一樣,帶著期許,帶著祝福端詳了片刻,輕輕一笑,“去,給你父皇辭行吧。”

    趙梓月抽泣一聲,跪倒在床前,狠狠叩了三個響頭。

    “父皇,女儿要嫁了……你快快好起來。”

    這些日子以來,他被貢妃伺候得很好,臉上的胡須修剪得整整齊齊,身上的衣服干干爽爽,看上去就像只是睡著了一般。唯一的不同,就是女儿這樣的他,卻叫不醒轉,他也無法和常人一般体會女儿要嫁人時身為父親的心情。

    拍了拍趙梓月的肩膀,貢妃笑著握了握他的手,“光霽,咱們的女儿要嫁了。你何時才能醒來?”睜著他緊閉的眼,她幽幽一嘆,又笑,“不過你沒醒也是好的,若不然,你肯定看不上那晏家的男儿,不會讓女儿嫁給他。這樣豈不是誤了女儿的姻緣。”

    偌大的乾清宮中,腳步聲聲,趙梓月終究是離去了。

    “你好好睡吧,我會陪著你。”

    空曠的宮殿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這里有一室的榮華富貴,卻冷得宛如一個令人窒息的冰窖,外面的一切熱鬧都與他們無關。燭火搖曳中,貢妃望著趙梓月離去的殿門,久久不語。燈火將她憔悴的影子投在明黃的帳子上,映出的全是無邊的寂寥。

    這時,外面傳來內監的唱聲,“大長公主起轎!”

    冷寂的乾清宮里,貢妃輕輕一笑,把頭低下伏在洪泰帝的胸膛上,輕輕笑道,“光霽,你放心的睡吧。我雖為你生了一個像我一般的傻女儿,卻也給你生了一個像你一般聰明的儿子,他們都會沒事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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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11:10 |只看該作者
第238章 二鬼與梓月!

    “砰!”

    禮炮聲聲,磬鼓齊鳴。

    洪泰二十七年七月初七,在這個名為“乞巧節”的日子,隆而重之的大長公主出嫁禮儀就這般熱熱鬧鬧地拉開了序幕。

    久病不出的太皇太后親自主持了婚儀,領著趙梓月在章合殿接見了王公大臣和內外命婦的朝賀。卯時許,吉時一到,由禮部儀隊領頭的公主嫁奩拖出一個長長的隊伍穿過朱紅的宮牆,穿過承天門,徑直往新建的駙馬府而去。

    車馬轔轔,趙梓月坐在喜轎之內,紅蓋頭下涂著厚厚胭脂的小臉儿上,似是淚痕未干,而今日的晏駙馬騎著一頭扎了紅花的高頭大馬,英姿煥發。

    整個京師城都沸騰了。

    万民夾道,大宴齊開,文武百官攜內外命婦恭賀,婚儀場面之壯觀之宏大,比起大晏朝過往的任何一位公主出嫁都要隆重。浩浩蕩蕩的婚儀隊伍每路過一地,街邊,酒樓,長街短巷上,几乎都擠滿了圍觀的百姓。他們指指點點,歡聲笑語,共享著這一場繁華的盛世婚禮。

    趙梓月從乾清宮出來開始,整個人便處于昏昏沉沉的狀態之中。大抵是哭得狠了,腦子生痛,胸口煩悶不堪,在瑣碎的大婚禮儀之中,她就像一個傀儡似的,被喜婆拉來拽著,完全不知所措。

    屬于她的婚儀,是熱鬧的。

    可她的心情,卻是凝重的。在好一番繁復禮節的折騰之后,等她從昏天暗地中回過神儿來,方才驚覺自己坐在了洞房的喜床上。

    外面喧鬧聲聲,洞房里卻很安靜。

    一排高高的龍鳳燭,照映了每一個角落,即便隔了一層紅彤彤的蓋頭,她也依稀可見紅燭象征喜慶的光影。都說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可她此時腦子里鋪天蓋地的全是丫丫的小臉儿,根本就無半分欣喜可言。

    她的大婚,丫丫卻只能待在那個凄風冷雨的宮中不得出,連來觀禮都不能。她有沒有好好吃飯?她有沒有尿濕了褲子?她有沒有想念她這個……姐姐?她見不到姐姐,會不會哭鼻子,能不能好好睡覺?腦子里的念頭翻天覆地一般攪動著她的思緒,她恨不得把頭上的蓋頭揭去,然后飛跑回宮,抱著她的丫丫……

    可抱著她又能如何?

    她是個沒用的娘,她什麼也做不了。

    不知何時,外面依稀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下雨了嗎?”她輕聲問。

    “是的,公主。”一陣乒乓作響的關窗聲后,她聽見了青舞的聲音,“這時節,雨說下就下。幸而白日里沒雨,若不然,公主的婚儀就麻煩了。”

    “那不是雨,是天在哭。”

    趙梓月低低咕噥了一句,青舞沒有聽清。

    “公主你說什麼?”

    “沒有什麼……我在無病呻吟!”

    換了往常青藤在身邊,又該哭笑不得的糾正她的成語了。可今日陪她出嫁的人是青舞,不是青藤。臨走時,青藤那丫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著要來,但還是被她狠心的留在了宮中。她要青藤照顧丫丫,有她在,丫丫能看見熟悉的人,興許會少哭一點鼻子……

    嘆一聲,她又道:“青舞,我餓了。”

    趙梓月從前便有這樣一個壞毛病,一旦心慌失措,便覺得肚子極餓,心里越慌,肚子就越空。更何況今日冗長的大婚禮儀搞得她心力交瘁,基本沒吃多少東西,更是覺得餓得頭暈眼花。

    “公主,得等駙馬過來揭蓋頭的……”

    “他要是一直不來呢?豈不是要餓死我?”趙梓月的肚子“咕嚕”一聲叫喚,似是再也受不住,小聲吩咐,“青舞,你去看看,門口有沒有人?”

    青舞的腳步聲響起,很快她又回來了,湊到她的身邊。

    “公主,奴婢瞧過了,只有兩個守衛。”

    “太好了。”趙梓月松了一口氣,豎著耳朵分辨片刻,外面半點聲音都無,她不再管那許多,一把就要去揭蓋頭。

    青舞輕呼一聲,“公主不可。蓋頭揭了,會不吉利的……”不等她話說完,趙梓月便哼一聲,“這親事從頭到尾就沒吉利過,我眼下還管它吉不吉利?”

    把紅蓋頭丟在床上,她揉了揉被重重的鳳冠壓得酸澀不堪的脖子,長長吐了一口濁氣,烏黑的眼珠一轉,視線便巴巴盯住了喜桌上的吃食。

    “真好,還有吃的。”

    人一餓了,什麼食物都美。她未及青舞扶起,徑直邁著大步往燃著紅燭的喜桌奔去,動作很是急切,卻忽略了一點——今日她身上穿的大紅喜袍實在太過繁復,里三層外三層,裙擺又長又大,她的手剛抓住一塊鳳梨糕塞入嘴里,逶迤在地的裙擺便被圓杌子絆住,只聽見“啪嗒”一聲,她抓住糕點盤便摔倒在地上。糕點盤一滑,連帶喜桌上的酒水、果盤等等擺設一一扯到,果子砸在她的鳳冠上,她嘴里還含著一塊餅子,樣子極是狼狽。

    晏二鬼便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大婚之禮隆而重之,作為新郎倌喝酒酬賓自是份內之事。在宴席上,他被軍中兄弟灌得有點多,但想到今儿大婚不好在公主面前失禮,他一直有所克制,這好不容易脫身進來,原以為會是一個坐在喜床邊上等她的新娘子,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看到的竟是這樣一個場面。

    她含著鳳梨糕抬頭看他,他酡紅著臉低頭看她。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場合極是尷尬。

    正如趙梓月所說,他們兩個其實……不太熟。

    雖然有過一日露水,雖然有過一個孩儿,但從頭到尾他們之間就沒有熟過。可是,從今日起,卻不得不成為彼此生命之中最熟的人。呆怔片刻,趙梓月嘴里不太舒服方才反應過來,含著的鳳梨糕的她,“深思熟慮”之后,決定咽下去,而不是把它吐出來。

    “咕嚕!”

    生哽糕點有多噎喉,嘗過的人都知道滋味儿,尤其在這般急切的情況之下,這場面更是把一個洞房花燭夜點輟得詭異無比。

    “咳咳!”瞪大了眼睛,她咳嗽不已。

    在門口站了片刻的晏二鬼,終是回神,搶步過去,把她從地上抱起,放在床邊坐好,為她順了順后背,原本想要給她拿水喝,可她卻脹紅著臉,似是等不及,就著桌上擺放的酒壺便咕嚕嚕灌了下去。

    于是乎,她咳得更急了。

    “我……咳咳……”

    “你……咳咳……”

    兩個人都手足無措,一切都是心慌惹得禍。

    相對而視,兩人大眼瞪大眼,由一個尷尬的開始,進入了另一個更加尷尬的循環。趙梓月咽了好几次唾沫,方才緩住心神,呼呼地吐了吐舌頭,窘迫的看他。

    “我不小心摔倒的。”

    “我看見了。”晏二鬼認真地說罷,又覺得此話有些不妥,好像有損她公主的威儀,隨即緊張地補充,“沒事。”

    “我摔倒了,你當然無事。”趙梓月性子急躁,低吼了一聲,突地又想起出嫁之前接受的禮儀教導,覺得出嫁了便不能再擺架式,更不該這般跟夫婿大呼小叫,趕緊眨著眼,垂下頭來,“我是因為肚子餓了,才揭的蓋頭……我才不是不懂規矩的悍婦。”

    這樣的解釋,實在幼稚得緊。

    晏二鬼有些想笑,可猶豫一下,他還是斂著臉。

    “公主還餓嗎?”

    趙梓月想了想,搖頭。再想了想,又老實點頭。

    “餓。”

    若是不餓,怎會把個喜房弄得像戰場?晏二鬼掃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喜桌,暗嘆一口氣,走過去彎腰把東西撿起來,輕聲道:“你先歇片刻,我去給你弄些吃的。”

    “不必不必,青舞去就好,你今日是新郎倌,洞房花燭夜得那什麼嘔心瀝血的……”趙梓月自己也不知道嘴里在說些什麼,窘迫得腦子亂糟糟的,詞語更是用得亂七八糟,說完也意識到用錯了詞,臉上又是一片通紅,窘迫,無助,望了望身后的床,恨不得鑽入被子里再也不出來。

    “我是想說……我兩個,其實……其實什麼……算了算了,你去備著吧,我先上床等你……”

    上床埋入被子不見人,是她美好的幻想。

    可她把這想法變成了“上床等你”,怎麼聽怎麼詭異。她恨自己不會說話,几乎羞惱至死。

    晏二鬼看她片刻,理解了她的緊張與害怕,好不容易憋住笑意,冷靜地點了點頭,遲疑一下,又挪過邊上的凳子來,嚴肅地坐在她對面,想要緩解她的情緒。

    “公主不必害怕,我一會去書房過夜,你吃完了東西,好好休息便是。我不會為難你,更不會勉强你。以前那種事,不會再發生……”

    他要去書房睡?不會在發生?

    趙梓月敏感地抓住了他話里的重點。

    一個男人若是不喜和一個女人睡,就會去睡別的女人。

    若是不把他睡透了,他便會納几數姬妾回來睡。

    想到楚七的話,趙梓月心里一凜,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晏二鬼看她表情,自以為了然地笑了笑,雙手扶膝,站起身來,“公主稍等,我這便出去為你備食。外間賓客已散去不少,你不必拘束,有什麼事,盡管吩咐我,只把這里當成……你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駙馬府是她的家麼?

    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出了門,趙梓月睜大雙眼,想說點什麼喊住他,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青舞在邊上尷尬的立了許久,駙馬一走,方才過來要為她整理衣裳,卻被趙梓月懊喪的甩開了手。

    “討厭!”

    青舞嚇了一跳,趕緊跪地叩頭,“公主息怒!”

    趙梓月愣了愣,咬著下唇,無奈的揉手。

    “起來起來,我又不是說你啦。”

    青舞莫名其妙地瞄了她家公主一眼,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罵誰,但免于一劫,還是松了一口氣。不多一會,晏二鬼便端了一個楠木的托盤進來,不是今日宴席上的大魚大肉與珍饈佳肴,只是一碗薄粥,一碟小菜,還有一盤松軟的糕點,還有几塊切得平整的水果。

    “公主請用。”

    放在案上,見趙梓月不動聲色,他遲疑一下,怕自己在這里礙了她的眼,雖有不舍,終究還是轉了身。

    “我先去外面招呼著,有人你叫我。”

    “你等等——”趙梓月憋不住了,喊住他。

    晏二鬼心里略沉,轉頭看過去,目光落入她晶亮的烏黑眼睛中,心里那一股子淡淡的失落感,頓時消散。

    “公主還有事吩咐?”

    趙梓月扯了扯嘴角,仔細打量他的眉眼。就著喜房里大紅的燭火,她發現比起上次見面,今儿盛裝束發的男人,似是變了一些。添了几分俊氣,多了几分爽利,灼灼的眸子里似是含了千言万語,深邃有波。更為緊要的是,她發現女儿果然是長得像爹的。從他的眉眼里,她竟能看到几分丫丫的影子。

    丫丫也不知怎樣了……

    念頭冒上腦子,她的心適時柔軟。

    輕咳一下,垂著眼皮,她不敢看他。

    “你這般走了,誰來給我講故事?”

    晏二鬼心里跳得飛快,一種膨脹的情緒,仿若從胸間升騰而起,直涌喉頭,几乎令他克制不住的想要過去抱住她。雖然今日是他二人的大婚,其實他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刁蠻任性的小公主會待見他,而洞房花燭夜,他更沒有過期待,只希望未來的日子,能夠好好的照料她便足夠。

    如今被她期期艾艾的挽留,雖是一件讓他“痛苦”無比的事儿,他也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整個人都精神起來,就連那一點子酒意都散到了腦后。

    青舞知趣的出去了,帶上了房門。

    晏二鬼坐在她床榻面前的圓杌上,身姿端正。

    “您吃,我為你講。”

    輕“哦”一聲,趙梓月端起粥碗,眼皮眨得很快。

    晏二鬼其實從來都不會講什麼故事,他這輩子講的第一個故事就是那晚為丫丫講的“小雞的故事”,如今混到必須每日講故事的分上,他頭痛了片刻,輕輕開口。

    “在雞的王國里,也是不得自由的。那一只想要保護小雞的美麗母雞,因為一道聖旨,不得不把她最愛的小雞一個人留在了冰冷的雞籠里,她出嫁了……但她並不開心,她擔心她的小雞吃不好,睡不好,擔心黃鼠狼會把她的小雞叼去,擔心小雞會受到欺負。小雞確實很可憐,她的爹沒法子照看她,現在就連她的娘也不得不離她而去。但小雞的爹,想要對小雞的娘說,不要害怕,總有一天,他一定會把小雞接回到他們身邊的……”

    晏二鬼平靜的說著,可趙梓月這一回聽懂了。

    她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顫,難忍的淚水順著臉頰落下,“啪嗒啪嗒”地滴在粥碗里,哽咽著,她再也吃不下去,扁著嘴巴抹了抹眼淚,那可憐樣子,活脫脫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公主……”晏二鬼眉頭斂起,想要去抱她,安慰她。可因了以前的經驗和教訓,到底也不敢造次,伸到半空中的手無奈的垂下,轉而從懷里掏出帕子來遞到她的面前。

    可趙梓月像是未覺,只顧垂著頭掉眼淚,不僅不接帕子,反倒猛地扑在了桌子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晏二鬼無奈一嘆,坐近一些,默默替她擦淚。

    “我答應你,會把丫丫接到你身邊的。”

    “真的嗎?”趙梓月吸著鼻子抬頭看他,一雙美麗的眼睛里滿是不確定與徬徨。

    “真的。”他保證。

    “我可以相信你嗎?”她又問。

    “我想,可以。”晏二鬼揚了揚唇角,目光流露出一絲嘆息,“不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傷害你,會永永遠遠保護你。”

    趙梓月微微一怔。

    自打在晉王府與他那一日不由控制的“露水情緣”開始,她便落入了一個無窮無盡的噩夢之中,雖住的是華麗的宮殿,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過的更是人上人的日子,可她知道一切都不對了,她再也回不去,變不成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趙梓月。

    后來,哥哥“病故”,父皇病倒,母妃被困乾清宮,她的天空整個的昏暗了,帶著小小的女儿,她像一只無頭的蒼蠅,心里從無一刻踏實過。而此刻,得到他這樣的承諾,她心里那一根繃了許久的弦,終是松了開去。

    “好。我便相信你了。”

    真是一個好哄的姑娘!

    若不是遇到他,她可怎麼辦?

    晏二鬼感慨著,在為趙梓月的智商著急。可趙梓月這種心思單純的人,極容易獲得滿足和快樂。

    等她擦干眼淚吃完東西,心情已是好了不少,涂了厚厚胭脂的臉上也添了自然的血色。可初到駙馬府的不適卻未完全散去,想念丫丫的心情隨著夜幕漸濃,更是全部堆到了心髒。

    看著滿屋的紅艷喜氣,她抿了抿嘴儿,小聲咕噥。

    “我想去看煙花。”

    晏二鬼一愣,不知她為何興起,她又補充。

    “想去紫金山上看煙花。”

    夜幕降臨了,婚儀像是結束了,可今日大長公主大婚,加上又是“乞巧節”,慶典還在繼續。在婚宴之后,奉天門會放煙火祝福,皇帝、太皇太后、太后還有一眾王公大臣會領著命婦在城樓看煙花。

    趙梓月要去紫金山,不僅因為紫金山上可以俯瞰京師城的慶典煙花,也因為在紫金山上,可以看到煙花綻放之下的皇城。

    她是在想丫丫了。

    ~

    兩個不熟悉的人,因了一個與彼此生命息息相關的小丫頭,從駙馬府的后院偷偷潛出了府邸。

    這時雨已經停了。

    洞房花燭夜私溜出府,是一件極為出格的事儿,為免驚動旁人,晏二鬼沒有備馬車,只是從馬廄里牽出黑風,扶了換上一身輕便衣飾的趙梓月上馬,便徑直往紫金山而去。

    婚宴還在繼續,煙花也在綻放。

    破空的“嘭嘭”聲里,火樹銀花映亮了半個京師城。

    夜幕下,涼風習習,晏二鬼擁著懷里的小公主,心情有些忐忑,有些復雜,有些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度。趙梓月僵硬著脊背,也是一動也不敢動,不敢靠他太近。兩個人共乘一騎,中間卻留出一個極為尷尬的距離來,看上去頗為別扭。

    人與人之間要走到一起,需要時間來適應,晏二鬼知道趙梓月一時半會不會接受自己,更是小心翼翼地保持坐姿,以免讓她產生猥褻之感。可到底是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他這一生唯一與欲念有關的記憶全都系于她一身。如今佳人在懷,即便他不想動,身体卻不由控制。

    “你,你怎麼不說話?”

    夜風里,傳來趙梓月緊張的聲音。

    晏二鬼心神一蕩,覺得那聲儿是那般的嬌軟清脆,把他的胸襟填得滿滿的,自覺若是這時對她生出齷齪的心思,太不是個東西了。急忙咳嗽一下,他清了清嗓子道,“不知說什麼……”

    “那你為甚總是捅我?”

    趙梓月稚氣無知的話,突如其來。鬧了晏二鬼一個大紅臉,幸虧黑色深濃,她也看不見,要不然他准能找個地方跳下去,直接撞死好了。尷尬地往后退了退身子,他忙不迭換了話題。

    “公主,可有看見煙火?”

    “嗯”一聲,趙梓月抬頭,“紫金山的煙花更好。”

    “很快就到了。”知曉她在想念女儿,晏二鬼雙臂微微一緊,揪了揪心,猶豫著輕聲問她,“公主,你生氣嗎?”

    趙梓月不解,“生什麼氣?”

    晏二鬼默了默,“沒經你的允許,我便向陛下求娶。”

    趙梓月怔了一下,想到再也不好見面的丫丫,哼了哼。

    “自然生氣。都是你,害得我……見不到丫丫了。”

    這事儿說來她有些冤枉晏二鬼。當時他若不出頭,她便會被趙綿澤嫁去北狄,她此生想見丫丫都難。可對晏二鬼來說,埋怨他的人是趙梓月,那都不算埋怨。即便是她要砍他殺他,他也毫不怨言。這一輩子到底都是他欠了她的,只要她能舒心片刻,怎樣說都無所謂。

    “是我不好,公主原諒則個。”

    聽他調侃般承認了“錯誤”,趙梓月也知自己無理取鬧,輕哼一聲,別開頭去默了一會,紫金山便在望了。上山的路中,不知她想到了什麼,突地側過頭來問他,“雖說我是公主,身份富貴逼人,但你是男人,我拿你也是無法……你說,你會不會學別的人那樣,找無數的小妾回來氣我?”

    身体富貴逼人?晏二鬼閉了閉眼。

    “不會。”

    “你保證?”趙梓月撅起紅唇。

    “我保證。”晏二鬼低頭,視線剛好落在她嬌俏的唇上,心里不免一顫,手臂無意識裹緊了她,聲音沉沉,像是在做某一種承諾,“這一生,除了你,再無旁人。”

    聞言,趙梓月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想到先前一直糾結要不要留他下來過夜與自己一起睡的事儿,不免有些臉紅。

    囁嚅半天,她想明白了。

    “既如此,那你晚上,還是睡書房吧。”

    晏二鬼微微一愣,他哪里知曉這小丫頭心里的彎彎繞繞?不知是失落還是無奈,他低笑著嘆了一聲,雙腿一夾馬背,坐近了一些,把她的腰身摟在懷里,輕輕道了一字。

    “好。”

    ~

    從紫金山看了煙花回去,可能是受了涼,趙梓月次日就感冒了。駙馬府派人到魏國公府尋求良方的時候,沒有去參加婚禮的夏初七唏噓不已。這姑娘一入洞房就發燒,分明就是“折騰体質”的人。她几乎可以預見,鬼哥未來的婚姻生活到底有多麼的悲催了。

    他這不是娶了個妻子,分明就是添了個女儿。

    若是可以,她很想去探望一下趙梓月,隨便詢問一下這姑娘新婚的感受,可她如今自顧不暇,腆著七個月的肚子,容不得絲毫閃失,不僅管不了趙梓月,也顧不了李邈,顧不了趙如娜,甚至也顧不了京師每日都在風起云涌的變化。

    隨著她的產期臨近,京師的氣氛越發緊張了。

    趙十九隔三差五的來,他從未說過什麼。

    但是夏初七向來敏感,尤其嗅覺靈敏,不管他說與不說,她都能感覺得到,趙十九一直沒有閑著,朝局或許很快就會變化。

    而且,梓月的婚期一過,到小十九一出生,用不了多久,便是她與趙綿澤的婚期,還有趙樽與烏仁瀟瀟也會在同一日。

    趙樽沒有說過婚期要怎麼辦,她也沒有問過。即便是在閑暇的私會之時,也沒有聊過此事。趙樽只想讓她安心養胎,可正因如此,她卻知道,像他這樣修煉成精的千年老狐狸,一定內有乾坤,會有極大的動作。

    這些日子,來魏國公府最勤的人是元祐。

    為了給太皇太后煉金丹之事,他算是卯足了勁儿。不過夏初七當初給太皇太后的方子實在太刁鑽,如今能籌備到的,無非是金銀。那些什麼“春天的白牡丹花蕊,夏天的白荷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蕊,冬天的白梅花蕊”等等,都不是一日可成。只要太皇太后對生命抱有期待,就不能把她怎麼樣。夏初七吊著她,以“金丹易聖旨”,也是為了暫時得一個平靜,得一個平安,順利產下小十九,也以免影響趙十九的大計。為免他分神,甚至于,她都沒有告訴過他這件事。

    朝里朝外,暗潮洶涌。

    魏國公府里,卻是一片風平浪靜。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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