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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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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姒錦 -【御寵醫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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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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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06:23 |只看該作者
第219章 夜會舌尖体!

    夜深露重,靈岩山上涼風習習。在薄薄的霧氣中,一輛雙轅馬車從靈岩庵出發奔向了京師,一直馳騁到魏國公府的正門口才停了下來。

    “姑姑小心。”

    頭上戴著紗帽的虞姑姑從馬車上下來,款款走向夜幕下的國公府大門。

    一聽說她是奉太皇太后懿旨來的,門房慌不迭的開門,把人迎了進去。按時下的規矩,若非身份高于主人的來客,一般都只能迎入東西兩側的客堂招待。但虞姑姑一入內,披衣起床的魏國公府大管家絲毫不敢怠慢,直接把她迎入了正堂。

    “老婆子深夜來訪,打擾了。”

    虞姑姑性子溫和,待人還算客氣。

    “姑姑有禮。”管家客氣道,“不知姑姑漏夜前來,有何要緊之事?”

    “奉太皇太后之命,前來見七小姐,煩請管家通傳。”

    “那……”管家遲疑一下,點頭,“姑姑稍坐片刻,小的這就去。”

    國公府的管家也是見過世面的人,虛與委蛇的客套几句,吩咐丫頭上茶侍候著,自己提了提袍角,便風一般往后院跑。

    半夜從靈岩庵來,若非緊要之事,怎會如此?

    這一陣動靜,把大半個國公府都吵醒了。

    夏常雖然不知夏初七懷孕的事儿,但與她相處日久,大抵也知道這個七妹不是省油的燈,一定是有什麼事,才每日里避門不出。再加上顧阿嬌在楚茨院里住著,他心虛得緊,一聽說靈岩庵來人,趕緊去前堂招呼去了。他剛滿周歲不久的小儿子,被這一吵,“哇哇”的哭鬧聲,更是響徹了國公府。

    夏初七上床歇著有一會儿了,但還未入睡,正盯著帳頂念叨趙十九會不會突然從床底下冒出來,便聽到外頭傳來晴嵐急促的腳步聲儿。

    “七小姐!虞姑姑來了——”

    待聽晴嵐說完原由,夏初七差一點沒被唾沫嗆住。

    “她要見我?”

    晴嵐入內點燃燭火,用掌心護了護火苗,神色極是凝重。

    “七小姐,您看怎麼辦?管家說,虞姑姑像是有要事。”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這會子她肯定是不能見人的。

    撐著粗碩的腰身坐起來,夏初七撫著隆起的小腹,臉色難看不已。

    “這張皇后到底要干嘛?”

    晴嵐一愣,糾正她,“人家是太皇太后了,你才是皇后。”

    “嘁”了一聲,夏初七不耐煩的擺手,“我管她是哪個!算了,你先去替我應付虞姑姑,就說我身子不太舒坦,早早就睡下了,喚不醒。還有,你告訴她,道常大師說過,我這是天劫,在應劫期里,誰見我誰倒霉,我不想累及她。”

    “她人都來了,能信麼?”

    “你且嚇她一嚇,看她如何說,再來回稟。”

    輕“哦”一聲,晴嵐緊張的瞄她一眼,下去了。

    夏初七擰著眉頭,拉了薄被過來裹了裹,墊在后背上,把身子靠上去,過了好半晌儿,還緩不過那一口氣。

    作為醫者,她先前對張皇后的診治絕對沒有藏半分私心。正如她吹牛時說的,她向來“醫者仁心”,她自信,自己是做到的。包括她潛入北伐軍中跟隨趙樽北上時,晴嵐扮成她繼續在誠國公府里應付,治療的方子也沒有拖延過張皇后的病情。

    可她真的沒有想到,張皇后還能活到現在。

    不僅活到現在,還活著為她添堵來了。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嘆一口氣,她低頭,撫著隆起的小腹,頭都大了。

    “小十九,怎麼辦?”

    小十九已經五個月整了。

    一般孕婦大約從四個月開始顯懷,如今她五個月的身孕,加上吃得太好,長了一層肥膘不說,胸長大了,屁股長大了,那腰身就更不用多說,還有小腹隆起的弧度,明眼人只要一看,便可知她懷孕。

    這個樣子,如何去見得人?

    雖然虞姑姑並沒有說來做什麼,但她的第六感向來准確。几乎下意識的,便想到了明日的射柳。她猜,太皇太后要說的事,一定與射柳有關。

    果然,晴嵐回來時,帶給了她預想中的消息——太皇太后這個百無禁忌的禮佛之人,竟然絲毫不顧及道常的話,硬要邀她一同前往東苑觀禮。不過,太皇太后雖不怕天劫,虞姑姑卻怕得緊。聽了晴嵐一頓唬,她只把太皇太后的賞賜給了晴嵐,便不再執意到楚茨院來見夏初七了。

    “七小姐,如今怎麼辦?”

    晴嵐急得雙手交握,搓來搓去,神色緊張不已。

    就夏初七眼下的樣子,如何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現身?

    可太皇太后的懿旨,對于女眷來說,有時候,比皇帝的聖旨還要管用。

    若是太皇太后執意要她參加,即便是趙綿澤也不好阻擋的。

    夏初七沒有回答她,她下了床,抱著肚子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七小姐,虞姑姑還等著您回話——”

    晴嵐提醒著,被她繞著圈儿的影子晃得眼都花了。

    甲一不知何時進來的,他看了看屋內的情形,板著臉靜默片刻,皺了皺眉頭,突地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站住!”夏初七喊住他。

    甲一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你干嘛去?”夏初七挑了挑眉梢。

    “告訴爺。”甲一如實回答,“讓爺想法子。”

    “想個鬼啊!”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揉了揉太陽穴,阻止他出門,目光卻漫不經心地望向了晴嵐,“行了,去告訴虞姑姑,我明日定會陪張皇后……不,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同前往東苑的。”

    “啊”一聲,向來賢靜的晴嵐,難得失態的張大了嘴。

    “可是您的肚子,根本就藏不住啊?”

    夏初七唇角一掀,臉頰上的小梨渦帶著一股子邪氣的光芒。

    “放心吧,能難住我的人,還沒生出來。”

    “……”

    晴嵐曉得這人永遠都是吹牛不害臊的,對此倒也不以為意。就是她怎麼也想不出來,她到底有什麼法子,能夠瞞住懷孕的事實。不過,夏初七這人性子雖好,但言出必行,說一不二,既然她這麼吩咐了,晴嵐也不好再爭辯,直接按她的意思出去辦差了。

    楚茨院的庫房里,她按夏初七的吩咐,撿了一些趙綿澤先前賞賜下來的閑置東西出來,算是給太皇太后的回禮。另外,夏初七也吩咐她給虞姑姑一些“賄賂”。

    人情往來,這事儿晴嵐不含糊。

    給虞姑姑送禮,能讓她在太皇太后面前為七小姐美言几句也是好的。所以,她讓兩個小廝把東西裝上馬車之后,趁人不注意,還額外在虞姑姑兜儿里塞了一大錠金元寶,方才把她歡歡喜喜的送走了。

    “你說什麼?”

    夏初七一聽說這事儿,眼睛頓時瞪成了銅鈴。

    “小情郎啊小情郎,你丫可真大方啊,金元寶啊,我的姑奶奶。你知道一錠金元寶可以買多少東西嗎?可以足夠窮苦人家兩年的日常開銷了,你竟然就這般給白白送了人?”

    晴嵐素知她愛財,但這個節骨眼上還愛財,屬實讓她哭笑不得。

    “你才是我的小姑奶奶,一錠金元寶,換虞姑姑的照拂不好嗎?”

    照拂?夏初七哀嘆一聲,望了望天花板,轉頭對甲一說話,手卻指著晴嵐。

    “她傻不傻?”

    “傻。”甲一機器人病毒再次發作,直接復讀。

    “好,謝謝!”夏初七拍著胸口,心窩里舒服多了。再轉頭,她看著晴嵐的臉,搖頭嘆息道,“我的小情郎啊,你怎麼考慮的?你以為一錠金元寶便能收買那老太婆了?人家是太皇太后的閨中丫頭,啥好東西沒見過?會稀罕一錠金元寶麼。再說了,太皇太后的決定,如果能被虞姑姑左右,那她老人家墳頭上的松樹都可以修房造屋了。”

    說罷,見晴嵐癟著嘴不答,她又問甲一。

    “我說得對不對?”

    “對。”甲一永遠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還是你懂事。”夏初七給了他一個贊許的眼神儿。

    “我是不得已,怕你扣我俸祿。”甲一神一般的補了一刀。

    看他倆如此一唱一合,晴嵐又好氣又好笑,“那你為何還要我送東西給她?”

    “說你傻了吧?我那叫禮輕情義重,我讓你挑的東西都是不值錢的。”夏初七無奈的嘆息一聲,拍了拍晴嵐的胳膊,目光露出一抹狡黠,“好了,你破了姐的財,怎麼也得補償我吧?”

    晴嵐突地生出一種“中計”的感覺,不由得瞪大眼睛。

    “七小姐,你連一個丫頭的毛都要拔?”

    “啥啥啥?我哪有拔你毛?”夏初七嘿嘿一樂,挽住了她的胳膊,柔聲細語道,“不要說得這麼不友好嘛。放心放心,七小姐我不差錢。等你以后嫁給陳景大哥的時候,我一定給你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把你當我親妹子嫁掉,怎麼樣?”

    “七小姐!”晴嵐羞澀不已,滿臉通紅。

    “呦呦,還害臊了。”夏初七低笑一聲,收斂住面孔,又板上了臉,“不過,浪費我一錠金元寶的事儿,不能姑息。所以啊,小情郎,接下來的這個晚上,你不能睡覺了,得為我做點事。”

    她說得很嚴肅,晴嵐卻是驚住了。

    因為她不是在開玩笑。

    而且,她知道,這句話本身一定與金元寶無關。

    夏初七愛財歸愛財,但不是一個苛刻的人。

    “七小姐,奴婢不明白你的意思。”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水眸一揚,那滿是黠意的笑容,讓人完全猜不透她到底在打什麼啞謎,“我的意思是……我不僅要去,還要堂堂正正的去。”

    “可是……你怎麼去?”晴嵐依舊不解。

    夏初七輕輕一笑,“去把梅子叫上,跟我來。”

    她話音剛落,門外響起了顧阿嬌的聲音。

    “楚七,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原就住得離夏初七的屋子很近,知道這邊的動靜不奇怪。夏初七也不怎麼在意,看她一眼,笑道,“阿嬌你也醒了?快去睡吧,沒什麼事。”

    顧阿嬌俏臉微微一暗,提著裙裾跨過門檻,頗不自在的道,“楚七,我在這里吃你住你,承蒙你關照,已是良心有愧。你若是有什麼事需要我做的,定要開口……若不然,我很不安。”

    靜默一下,夏初七理解她的難處。

    “行,那你今晚也不要睡了。”

    ~

    夏初七再次回屋,已經是大半個時辰之后。

    她打了一個呵欠,累得捶著胳膊肘儿,只覺酸澀不堪。接下來的事,她都幫不上忙,也就不在那里摻和了。作為一個准孕婦,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覺,准備明日的“大戰”。

    拍了拍嘴巴,她蒙著被子倒頭睡了下去。沒多一會儿,她正與周公親密接觸,耳朵里再一次傳來熟悉的窸窣聲。若換了前兩日,她指定迫不及待的彈跳起來。可今儿實在太累,夜也太深,她半分力氣都無,不論誰來了,即便是天王老子,她也懶得動。

    “阿七……”

    那人輕輕拽她的被子。她沒睜眼,只嘴里嘟囔。

    “你若再碰我,我便呼你一個大嘴巴。”

    腦子里迷迷糊糊的,她隨口說著,不曾想,話一出口,被子就被人扯開了,腰上一緊,她來不及反應,便被一個“龐然大物”壓在了身上,想要說話的嘴巴,也被一個東西堵住了。

    “唔……”

    她說不出話來,喘著氣儿咬一口那貼在唇上的東西,在他吃痛的“嘶”聲里,她下意識抹了一下嘴巴,故意嫌棄地抬手打他。

    “哪里來的小賊,敢占姑奶奶的便宜?”

    趙樽低笑一聲,頭又湊了過來,下巴上淺淺的胡碴虯得她癢癢不已。

    “小賊你……不要命了?”

    她再次嘟囔一句,半睡的腦子,徹底被趙十九弄清醒了。

    “阿七睡著了火氣也這般大?”

    夏初七打著呵欠,氣惱地瞪向面前噙笑的俊臉。

    “打擾孕婦睡覺的事儿,普天之下除了你趙十九,沒人干得出來。”

    趙樽黑眸微亮,唇角揚了揚,“爺好不容易來,你還敢裝睡,不罰你罰誰?”

    夏初七斜睨著她,牙齒磨得直響,“誰裝了?趙十九,周公還差我的銀子呢!不行,你必須賠!”她說著便想去拽他的荷包,可手膀子剛一伸出來,這才發現自個儿脫得太光溜,身子就跟剝了皮儿的白筍子似的,實在不宜作戰。

    她的手,灰溜溜的縮了回去。

    可這春光乍泄的一瞬,卻沒有逃過趙樽的眼睛,他眸子微微一眯,戲謔的笑了笑,視線慢慢落在她的小腹上。看著那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山包,想到她肚子里懷著他的孩儿,孕期原就嬌氣一些,他卻大半夜來吵醒她,突地有些歉意。

    嘆一聲,他小心翼翼地探手過去。

    “賠!多少銀子爺都賠。”

    夏初七咕噥一句,佯做生氣地扭開身子。

    “不曉得疼人的家伙,別碰我的小十九。”

    趙樽向來吃她這一套,見狀更是心疼得緊。這丫頭大多時候心胸寬廣,可這懷上了身子,倒是真真儿添了一些小女儿的嬌憨。對于他來說,雖說無辜,可也實在不忍她一個人這般辛苦,還沒處發火,也就由著她叨叨了。

    他不再多話,慢吞吞鑽入她的被窩儿里,在她身側躺了下來。她掃他一眼,手肘輕輕一拐,擊向他的胸膛。他也不惱,只低笑一聲,手臂順勢繞過她的脖子,便把她拉入懷里,一低頭,吻在她額上。

    “阿七不惱,是爺不好。”

    夏初七哼哼道,“認錯態度這麼好,是不是做了啥對不住我的事儿?”

    趙樽輕笑著,把她連人帶被子裹在懷里。

    “小心眼儿的小傻子。”

    四更天,三支紅燭。兩個人,一個被窩。打打鬧鬧間,他倆說了好一會儿話,夏初七打了無數個呵欠之后,說完趙梓月的事儿,這才把自己讓甲一出去傳的那些謠言告訴了趙樽。

    趙樽倒也不意外,“聽見這事,爺便知道是你做的。”

    夏初七挑了挑眉,腦袋挨著他的肩膀,“為何?”

    趙樽淺笑,“婦人之道,區區如此。”

    夏初七哧一聲,“行,算你狠。那你可曉得,太皇太后差人來過了?”

    趙樽眉梢一擰,暗夜的火光中,面色陰晴不定。

    “就是因為知道了,爺才來的。”

    輕唔一聲,夏初七惡狠狠瞪他一眼。

    “趙十九,會不會嘮嗑?你就不能說兩句中聽的麼?”

    趙樽唇角輕輕一跳,心神領會地抱緊她,“嗯,爺是想念阿七,才來的。”

    夏初七被他無辜的樣子給逗笑了,嘴里“嘰嘰”笑著,那模樣儿見牙不見眼,很是得意,“這還差不多,算你合格,可以做小十九的親爹了。”

    凝視著她骨碌碌直轉的眼珠子,趙樽並不辯解他原本就是小十九的親爹的實事,只靜默著思量一下,抬手捋了捋她的頭發。

    “阿七,這件事爺來安排。明日射柳,你不必去。太皇太后那里,爺會有法子應付。”

    夏初七心里一暖。

    那種無時無刻不被人保護著的感覺,真是極好。

    她笑嘆一聲,把他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讓他感覺著小十九的存在,出口的聲音,也比先前軟和許多,“爺,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太皇太后既然差人來叫我,我便不能不去。你想想,她這次沒見著我,會不會生疑?她若生疑了,下一次肯定還會傳我。指不定,還會親自過府來。到時候,小十九越來越大,我如何避得了?”

    趙樽眉頭一蹙,掌心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滑過。

    “你這肚子,已是瞞不住人。明日你去,如何面對眾人的眼?”

    夏初七抬起頭來,看定他,調皮的眨下眼。

    “爺,我是笨蛋麼?”

    趙樽唔一聲,“阿七有自知之明。”

    夏初七眼風剜向他,差一點咬到舌頭,“我是說,我不笨,我既是敢去,自有我的主張。”

    趙樽知道她是個有主意的,也不多勸,只不放心的再問一句。

    “行!只是敢問皇后娘娘,到底有何妙招?”

    最近兩個人見面,她喜歡酸溜溜的叫他“晉王殿下”,他這一聲“皇后娘娘”里頭,酸味儿也不少。不過這種事儿,這二人倒是有默契——高手過招,點到為止。不深不淺,不多不少,不會讓對方覺得窒息壓抑,又可適當表現自己的郁悶,或說表達自己在吃味儿的委屈,算是一種夫妻間的正常狀態。

    故而,夏初七並不在意他的稱呼。

    “明日可見分曉。”

    “今夜不說?”

    “不能說……”夏初七拖曳著嗓子,“除非晉王殿下求我啊?”

    趙樽笑著敲了敲她的額,夏初七吃痛一聲,裝出一模老實可愛的樣子來,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再說,爺大晚黑的來了,不是有更要緊的事做麼?何苦執意如斯?”

    “更要緊的事?”趙樽勾了勾唇角,“阿七倒是很懂爺心?”

    “必須的。那爺,您的笑容還可以更燦爛一點嗎?”

    趙樽笑意已是充盈了眸底,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若是阿七有吃的東西給爺,一定會更燦爛。”

    噗一聲,夏初七板住了臉,“你豬啊?沒吃晚膳,不會早說?”

    她把這貨給狠狠“訓斥”了一頓。可話雖說得極狠,但他肚子餓了,就是天大的事儿。做為“賢妻良母”,夏初七還是要去為他准備的。

    這會子,她屋里親近的丫頭都被調去做旁的事了,她不好去打擾她們,也沒法子叫別人。不過,她也沒有告訴趙十九她的“為難”,明儿的重頭大戲和驚喜,她必須先保密一下。

    “等著啊,我去叫人。”

    她穿好衣裳爬起來,偷摸著去小灶房,准備煮一些吃的給他。

    可還沒等她動手,甲一就站在了身后。

    “我來。”

    夏初七睨著他,不太敢相信,“你會做吃的?”

    “嗯”一聲,甲一不再說話。

    目光爍爍間,夏初七彎了彎唇,看他的身影時,頓覺更加的高大了,“厲害啊你,能文能武,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往后誰娶了你……哦不,誰嫁了你,那可算有福分了。”她說完,見甲一黑了臉,不由嘿嘿一樂,特好心地拍拍他的胳膊。

    “成,那勞駕你了,我會讓爺給你漲俸祿的。”

    “不必了。”甲一沒有抬頭,“把欠我的還上就好。”

    “小氣鬼!”

    夏初七吐了吐舌頭,退出了灶房。

    燈火里,甲一認真做著事,沒有再回答她。

    趙樽的胃與旁人不一樣,大概半年戎馬的緣故,他並不像京里那些王爺一樣矜貴,無論是珍饈佳肴,還是粗茶淡飯,他都可以入口。用夏初七的話說,這是一個極好養活的傲嬌爺們儿。實際上,比起他來,她自打懷孕,嘴就刁得很。淡了不吃,咸了不吃,這不吃,那不吃,總之就像與飯菜有仇似的。尤其這几日,孕吐減輕了,挑嘴的毛病卻越發嚴重。而這一切,她都把它歸咎到小十九的身上。

    “小十九定是一個比你還要傲嬌的家伙。”

    平白受了冤枉,趙樽卻笑了,“爺的種,能不傲嬌嗎?”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嘚瑟是病!”

    甲一速度很快,二人斗嘴間,他已經准備好了食物。東西倒也簡單,只是一碗紅棗醪糟蛋,放了兩顆雞蛋在里頭,加上几粒紅棗,放在桌上,看上去甜香勾人。

    放下瓷盅,甲一默默地出去了。而趙樽對于是他送食進來,目光微微一閃,也沒有吭聲儿,更沒有詢問,只拿過勺子,低頭吃了起來。

    “香不香?”夏初七半趴在桌上,歪頭看他。

    趙樽把瓷盅往前推了推,“要不要吃一顆?”

    “不要,我吃過的。”她搖了搖頭。

    “這蛋倒是煮得新鮮,爺往常沒有吃過。”

    “那可不是麼?嘿嘿,這叫紅棗醪糟蛋,姑娘我的獨家自創,甲老板也是給我學的。”夏初七心安理得用中華民族几千年勤勞智慧的結晶吹著牛,看著趙樽默默的咬掉那顆蛋,優雅高貴的吃著,心里被幸福塞得滿滿的。

    在楚茨院的日子,她的日常生活很均勻,一日三餐也都極為講究。但是,人都是思鄉的,她常常懷念后世的一些吃法和吃食,于是便挖空心思想出一些法子來讓灶上做。沒有想到甲一倒是偷偷學了一手。

    “甲一煮得極好。他真是給你學的?我看你也未必有這水准吧。”趙樽不溫不火的聲音里,似是有些懷疑。不過,仔細聽去便會發現,他的話里還有一種夏初七先前也曾有過的心情——那是她生活中他無法參與的一部分。除了遺憾,還是遺憾。

    “你不信?”夏初七挑了挑眉梢,嘻嘻一笑,“我也不信。”

    “……”

    夏初七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嬌美的笑顏來。

    “爺,你還真別不信,甲老板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嗯,他算是我的衣缽傳人吧。還有啊,你可千万別小看這一碗小小的紅棗醪糟。我這麼給你介紹一下吧。”咳一聲,她清了清一下嗓子,“舌尖体”來了。

    “紅棗醪糟蛋,無疑是益氣生津、開胃健脾、營養滋補的好東西。把紅棗用甘冽的清水洗淨,去掉棗核,與適量的山中泉水一同入鍋,大火熬至水開,再用妝瓷的勺子舀上自制的醪糟,一並放入沸水,選兩只最美麗的母雞下的蛋,在碗邊敲開,將雞蛋液徐徐導入鍋中,待熬好之后,即可食用。這一碗由楚七潛心研制的醪糟蛋,恐是世間最普通又最美味的家常滋味了。”

    “……”

    看他頓時黑著臉,她繼續“舌尖体”,笑不可止的道,“醪糟里含有少量的酒精,可促進血液循環,有助消化及增進食欲的功能,使孕婦的飲食增加,營養充足……不僅如此,醪糟蛋還有利于孕婦利水消腫,適合哺乳期婦女通利乳汁,其產熱量高,富含碳水化合物、糖分、B族維生素、蛋白質、礦物質……”

    “停!”趙樽差點把嘴里的蛋吐出來,“說人話!”

    “我說這個醪糟蛋最適合孕婦吃了。所以,我才教給他們做的,要不然呢?”夏初七看他含著一顆蛋,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的憋屈樣子,笑得眼睛都彎起來。

    “吃啊?怎麼不吃?”

    趙樽眸色微微一深,終是從“孕婦食品”的感受中調整過來,慢條斯理地吃下那顆蛋,優雅地漱了漱口,然后淡淡看著她,一言也不發。

    “怎麼了?”夏初七似笑非笑,逗他,“紅棗醪糟蛋不好吃?”

    趙樽嚴肅的道,“味道差强人意……就是糖多了一點。”

    “有嗎?要不是你吃完了,我也想嘗嘗看呢。”夏初七看一眼那瓷盅,故意咽了咽口水,遺憾的嘆息著,一張羊脂白玉似的臉上,兩片紅潤飽滿的唇一開一合,像兩瓣飽蘸露水的紅柑橘,滿是誘人品嘗的俏意。

    趙樽看得性起,喉結一滑,突地撈她過來,低頭堵上了她的嘴。

    “唔,你做啥?”

    “你嘗嘗就知道了,甜不甜?”

    他撬開她的唇,滑溜地探入她的口中,密密地親吻著,不放過任何一寸香甜可人的所在,那急切狂鷙的模樣,似是要把分離几個月來的所有的遺憾都一並找補。在他的帶動下,她身子微顫著,閉上眼睛反手擁住他,回吻過去,目光漸漸迷離,終是與他一同糾纏在這個美好無邊的深吻間,纏住了彼此所有的神經。

    在他粗喘著抬頭時,她已被吻得暈頭轉向。

    “趙十九……”

    她意猶未盡的小模樣儿,瞧得趙樽眸底含笑,輕彈一下她的額角。

    “阿七該睡了!”

    看他一臉惡趣味的戲謔,夏初七想到自個儿淪陷其間的樣子,又氣又惱,猛地攬緊他的脖子,本著吻不死他憋死他的勁儿,化被動為主動,大力地欺壓上去。趙樽勾著她的腰,摟入懷里,低低淺笑著,配合的任由她“輕薄”。

    比起先前那個吻來,這一個吻更是柔腸百結。可夏初七的腦子卻比先前清醒得多。她的鼻息里,除了他身上濃郁的男性氣息之外,隱隱還有一股子淡淡的茯百酒香味儿。絲絲縷縷的充入鼻端,激得她腦子“咯噔”一聲,猛地清醒,吸著氣儿從他懷里爬起來,緋紅的臉蛋儿上,有一抹惱氣。

    “趙十九,你又喝茯百酒了?”

    “一點點……”他喑啞的聲音,低若呢喃。

    他這無奈的模樣儿她太熟悉了,每一次頭風發作后的强顏歡笑就是這般。

    她知他是不想讓她擔心,可他這樣,她能不擔心嗎?

    挪開凳子,她麻溜地坐好,眼睛橫掃過去,“以前爺總說,我兩個是夫妻了,不管什麼時候,夫妻都是要分擔的,要同甘共苦的。可我算是發現了,敢情這事儿在爺這里是雙重標准來著?我有啥事儿都不能瞞爺,要不然就是我小性,而爺是干大事的人,不需要旁人的噓寒問暖,啥事儿都可以瞞著我。”

    “阿七……”趙樽伸手來抱她。

    她躲了開去,“既然你都不需要我,我又何必巴巴跟著你?討人嫌。”

    她說著說著,眼睛里便泛起一層水汽來,像是委屈得緊。

    趙樽微微一愕,哪能想到這丫頭真的說哭還哭,說來氣就來氣?

    他印象里的阿七不是這個樣子的。她几乎就沒有真正哭過,就連回光返照樓里,她都能笑看生死,這是怎麼了?他頓時慌了手腳,趕緊抱她過來,坐在腿上。

    可惜,趙十九平素言辭銳利,與她斗嘴時更是毒舌,卻偏生不會哄人。

    緊緊擁著她,他沉默良久,也不知怎樣勸慰,只心疼的放軟聲音,“不哭了,都是爺不好,爺不該瞞你。其實這几日都沒喝,今儿是頭痛得緊,你給的藥丸子吃完了,我又不便來找你,還懶得找人熬藥,這才吃了几口。”

    “真的?”她半信半疑。

    “真的。阿七放心,爺有分寸,不會讓你守寡的。”

    “你討厭!”夏初七吸了吸鼻子,大眼珠子一頓剜他,“好了,我大人大量,這回就不跟你計較了。下回你要是再不聽我的勸,我便帶著小十九走得遠遠的,不管你死活。”

    知她是心疼自己,趙樽心里歡喜得緊,對她更是寶貝得不行。

    “嗯,往后爺再不敢惹我家小祖宗生氣了。”

    “小祖宗?”夏初七一時沒反應過來。

    趙樽低笑一聲,指了指她,又指向她的肚皮。

    “一大一小,兩個小祖宗。”

    夏初七“噗”的一聲,破涕為笑。知道這一回哭鬧給他“長了心”,往后他應當不會再輕易碰茯百酒了,也就不再鬧騰,只樂滋滋地揚了揚下巴,一臉“我就是你家小祖宗”的傲嬌樣儿,瞧得趙樽哭笑不得,越發憐惜得緊,輕手輕腳地抱起來,便把她放在了榻上,柔聲一嘆。

    “可算吃住了爺,滿意了?”

    “還行!”夏初七笑得唇角彎彎。

    喟嘆一聲,趙樽躺在她身邊,蹙起眉心,“阿七,你近來怎的變得這般小性了?”

    夏初七癟了癟嘴,撫著肚子,“還不是你儿子害的。”

    “嗯?小十九?”

    “那可不是麼?懷了孩子的婦人,不僅心理壓力大,生理上也會有些改變的,你不懂?比如說啊,孕期雌激素會上下波動,而這個雌激素會影響人的情緒。讓人不安,低落,抑郁,委屈什麼的。所以,不是我造,是你儿子在裝怪。”

    “雌激素?”他點點頭,似懂非懂,“又是你們那里的詞儿?”

    “差不多吧。”夏初七被說了“小性”,略有一些不好意思,隨口笑道,“不過最主要的是,誰讓我是傲嬌家的祖宗呢?旁的本事沒有,找自家爺們儿撒撒嬌還是成的。”說到這里,一看趙樽眼皮一跳,她吃吃笑著,鉤住他的脖子,“得了,換了旁人,我才不愛與他計較呢?這不是你麼?誰讓你是我夫婿,是我孩儿的爹?我懷著孩儿抑郁了,不找你撒氣,找誰去?”

    趙樽呵一聲,被她說笑了。

    “你是爺的婦人,在爺面前,自是怎樣都成!”

    “嘖嘖!這話聽上去真膩歪,都不像十九爺說的了!”夏初七鼻子皺了皺,嘴角的笑容越發擴大,燦爛得讓趙樽不得不懷疑,先前她可憐巴巴的几滴淚水是硬擠出來的。

    “阿七,爺這是落入了你的圈套?”

    夏初七偏頭看他,唇角微微一翹,撩出一個淺淺的梨渦。

    “你可是心甘情願的?”

    她俏嬌的樣子,三分清雅七分妖氣,可瞧在趙樽眼里,無疑都是極為美好撩人的。自打那晚的歡好被生生打斷之后,他一直沒有找到宣泄的點儿。只不過,平日里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也並非時時想起這檔子事。但如今人就在懷里,這一輩子只在回光返照樓過了三天癮的十九爺,如何還能把持得住?記憶里那種酣暢淋漓的快活奔入腦海,最直接的反應便是生理反應。他喉嚨一緊,把她拉入懷里,鼻尖蹭在她的鼻尖上,喑啞的聲音里,添了一抹夜的魅惑。

    “睡吧,再不睡,可就睡不成了。”

    “我不想睡了,天快亮了。”她打了個呵欠。

    “那你想怎樣?”他聲音低啞。

    “你說呢?”她晶亮的眼,在燈火下閃著瑩瑩的光。

    “我不知。”他低笑一聲,啄了啄她的唇。

    “春宵一刻……”她抬起手來,握緊他的手,放在自家隆起的小腹上,四個軟軟的字眼說完,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張合的唇慢悠悠吐出三個字來。

    “好睡覺。”

    她是真的累極了,困極了。

    原本想逗一下趙十九,可眼皮合上便再也睜不開。

    几乎片刻工夫,她便沉沉睡了過去,鼻翼里呼吸漸淡。

    趙樽看她一眼,拉過被子來蓋住她,寵溺的一嘆。

    “真是個傻貨!”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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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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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06:38 |只看該作者
第220章 茅友,好巧!

    洪泰二十七年五月三十。

    這一次的射柳,在大晏的歷史上,被賦予了不一樣的意義。但凡經歷過那一場盛事的人,后來回憶起,都會用一句“盛況空前,亙古未見”來形容。這不僅因為它標志著大晏與北狄數十年的征戰結束,從此走向短暫的和平,也因為它是洪泰帝最寵愛的梓月公主“選駙馬”的過程。二者合為一,不僅永久地載入了史冊,還被后來的好事者編成了無數的話本與戲曲,廣為傳唱。

    射柳之樂,原本是前朝留下來的舊俗。在洪泰朝時,因射柳屬于“胡風”,皇室並不看重。故而,此風一直被壓制。但這一次北狄使團來京,加之重譯樓之變引起嫌隙,用前朝“胡風”的習俗,用來招待北狄的貴客,以示大晏朝堂的開明與誠意,自是再好不過。

    這一日,五更剛過,天邊已綻出一絲霞光。

    夏季的天儿,亮得早。這氣候,一看便知是天晴日麗。

    奉天門早早的就熱鬧起來。

    編鐘、磬器、大鼓等禮樂之物已擺放整齊,祭祀用的祭壇,案桌,香燭等物也已布置完畢。只等吉時一到,建章帝前來祭天。不得不說,大晏任何的皇室活動,禮儀都極為縟繁。不僅要在奉天門賜宴朝臣與使者,待帝駕到了東苑,還要再開百官宴。

    趙樽騎馬趕到奉天門時,朝中的文武百官及王侯公卿已是到得差不多了。他把馬韁繩丟給丙一,在人群中淡淡掃了一眼,還未說話,便有無數的目光和客套的見禮過來。

    淺淺一眯眸,他只是點頭,並不與人寒暄。而旁人亦是知曉他的為人,也不覺得尷尬,只自顧自低頭竊竊私語。在這等待的時候,內侍一個接一個唱名,太后,皇帝,后宮賢,淑,庄,敬,惠五妃,梓月公主,秦王趙構等人也陸續到達了奉天門。

    趙構下了馬車,與他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像是有話要說。可他正待上前,又有一輛雙轅的普通馬車從千步廊上緩緩駛過來。

    瞄一眼那馬車,趙構停下腳步,趙樽也未上前。

    隨著馬車里一道不輕不重的咳嗽聲起,包括趙綿澤在內的所有人,紛紛向馬車行禮。

    “孫儿向皇祖母請安!”

    “儿臣向母后請安!”

    “臣等恭請太皇太后金安!”

    一道道恭順的請安聲里,馬車里又一聲咳嗽過去,太皇太后溫和帶笑的面孔,方才出現在撩開的車簾里,“皇帝請起,眾位卿家平身。老婆子今日來湊個熱鬧,你們莫要拘禮。”

    “謝太皇太后!”

    一陣官方正統的虛禮之后,太皇太后並未下車。而因她向來隨和謙遜,旁人亦不懼她,紛紛調頭各自准備祭祀活動去了。看著眾人的忙碌,太皇太后目光溫和地看向了趙樽,朝他點了點頭。

    “老十九!”

    趙樽抬頭望過去,沒有猶豫,徑直走向馬車。

    “母后,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太皇太后慈愛的目光掠過他的臉孔,眸底生出一抹淺淡的疑惑來,“老十九,哀家聽聞你的身子骨不太好,還忘記了一些前塵舊事,心里一直惦念著。今日回京,雖說是為觀看射柳,實則也是想瞧瞧你。”

    這般慈母似的關懷,實在令人動容。

    趙樽眼波不變,面色極為恭順,“勞煩母后掛心了。儿臣屬實是忘記了前塵,但並未當成是壞事。不知,則心靜;不明,則心寬。”

    “不知,則心靜,不明,則心寬。”太皇太后重復一遍,輕輕咳嗽著,臉上的皺紋似乎都笑了開來,那一聲嘆息里,也滿是欣慰。

    “老十九啊老十九,前塵忘記了,性子還是沒變。豁達通透,不浮于世,這倒是極好,只是——”停頓一下,她突地一嘆,“旁的事哀家都不掛心,就是你這姻緣一波三折,實在……唉!”

    趙樽面帶微笑,似是不以為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幸得有此變故,儿臣方能結識北狄公主,亦是一段緣分,儿臣知足了。”

    太皇太后目光一凝。

    很快,她別開臉去,在人群里隨意一掃,瞄見了身著北狄公主服飾的烏仁瀟瀟,“那孩子樣貌瞧上去還不錯,長得怪利落的,只是不曉得品行如何?”略略一頓,她又道,“唉!若非哀家百病纏身,精力不濟,定要好好替你選兩房婦人過府來侍候,哪里容得你這樣散慢?二十好几的人了,不說開枝散葉,連子嗣都未有一個,獨單單一人,讓人操心。”

    趙樽只是聽著,時不時“嗯”一聲,並不答話,一如既往的高冷孤傲。太皇太后習慣了他這般性子,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訓示了几句,無奈的笑了笑,話鋒突地一轉。

    “皇后怎麼還沒到?”

    這樣隨口問出來的話,最容易讓人措手不及。

    正常人若是一聽與己息息相關的人,在沒有准備的情況下,面上必然有異,可趙樽淡然冷鷙的面孔上,卻無半絲波浪,就好像太皇太后嘴里那個“皇后”,與他並無相干。若不是親眼見他今儿早上才從夏初七的被窩里爬出來,估計連老天爺都會相信他的無辜。

    “儿臣不知。”

    “呵,皇后原本是要在府中應劫的,可哀家怕她太悶,特地差人傳她過來,陪哀家去東苑散散心,也隨便再替哀家再把把脈……”太皇太后毫不避諱地在趙樽面前說起與夏初七的“過往”,見他仍然不為所為,嘴角慢慢露出一抹復雜的微笑來。

    “老十九,你若真忘了,委實是好事……”

    她這話剛說一半,不遠處的祭台邊,便傳來內侍的一聲長唱。

    “吉時到!祭天始——”

    時下的人,不論做什麼事儿,都得先通告一下“老天爺”,尤其是皇室,更是看重這些禮節,但凡有重大典禮,必定設壇祭祀。不過,有了這一道高唱,趙樽直接便向太皇太后請了辭,走向祭祀的隊伍。

    祭祀的桌案上,三畜,三牲,瓜果,菜肴,皆擺放整齊。趙綿澤站在最前,身著一襲隆重的袞冕,領著排列整齊的文武百官、王侯公卿,徐徐面向祭壇。

    禮部司祭的蘭子安高聲唱念,“維洪泰二十七年,歲次甲戌,五月三十,建章皇帝謹遣禮部右侍郎蘭子安致祭于黃帝軒轅氏……”

    祭文冗長嚕蘇,禮儀極是繁瑣,但奉天門的每個人都畢恭畢敬,從天子開始,紛紛跪拜叩首,以示對上天的誠意,絕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與之相駁的,是太皇太后。整個奉天門,只她一人沒有下馬車。

    此時,前往東苑的車駕已准備妥當。

    祭祀完畢,只等皇帝登鑾輿,便可出發。

    但該到的人都已到齊,車隊就要走了,唯獨不見“皇后娘娘”。人人皆知,這魏國公府的七小姐雖未與建章帝大婚,但卻是欽定皇后,早已冊封,按理她是應當現身的。雖有“天劫”一說,但太皇太后特地請了她,她自是不可再避。

    如今時辰到了,她這到底是來,還是不來?

    趙綿澤華貴的冕袖微微一擺,站在鑾輿之前,往千步廊的盡頭淡淡一瞥,並未說話。可周圍的人群,卻頓時靜謐下來。

    帝后之間的事,無人敢議論,但每個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番定論,在這樣的尷尬里,即便什麼都不說,面面相覷一眼,也是心照不宣。

    靜默之中,禮部尚書咳一聲,上前跪禮道:“陛下,臣在寅時已派了鳳輦去魏國公府。這個……若不然,臣再差人跑一趟,接皇后娘娘過來?”

    趙綿澤沒有回答他,黑眸一轉,望向侍在身邊的何承安。

    “几時了?”

    “回陛下,卯時一刻。”

    “陛下……”看趙綿澤還在猶豫,欽天監的監正司馬睿明小心翼翼的上前奏道,“吉時已到,若再不啟程,恐有損國体……”

    趙綿澤喉嚨微微一緊,目光凝固在千步廊。

    他有許久都沒有見過夏楚了,自打她離宮回魏國公府,二人就再沒有機會見面。這些日子以來,他無數次都想去魏國公府瞧瞧她。可一來抹不開面子,二來也知她並不願見他。多的時間都等了,他也不在乎這几個月。可這一次,得到太皇太后說她會來的消息,他心里也是滿懷期盼的,可她……

    “陛下?”司馬睿明又喊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趙綿澤擺了擺手,輕輕一嘆,“出發吧,不必等了。”腳剛登上帝輦,他突地一頓,回過頭來,目光掃向何承安,聲音涼了几分,“你在這等著,皇后若是來了,你便領她直接前往東苑。若是她沒來……也不必去打擾。”

    “是。”

    何承安躬身施禮,高聲唱響。

    “万歲起駕——”

    鑾駕一動,奉天門的禮樂便齊齊奏響。可就在這時,迎著帝駕的千步廊方向,一輛華貴的鳳輦卻緩緩行了過來。禮部司禮郎瞄一眼,面上頓時一喜,大聲唱道:“皇后娘娘駕到——”

    她終于還是來了。

    鑾駕緩緩停了下來。奉天門外,無數含義不同的目光,齊刷刷望向了鳳輦。似乎都在等待看這位避世許久的“皇后娘娘”,到底為哪般姍姍來遲。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一道清麗婉轉如黃鶯出谷的聲音,從鳳輦里悠然傳出,落入耳時,余音一繞,極是好聽。緊跟著,鳳輦打開了簾子,晴嵐扶著那人慢慢地走了下來。

    人群之中,趙樽抬眼望過去,唇角微微一抽。

    除他之外,奉天門的所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時,也是瞬間呆滯。

    偌大的一個地方,忽地就沒有了聲音。

    安靜,死一般的寂靜里,落針可聞。

    這位夏七小姐向來特立獨行,大多數人都習慣了她不靠譜的作風,所以,對于她這個時候才來倒是不以為奇。他們如今驚嘆的,是她身上那一襲華麗怪異的衣裳。

    那是他們誰都沒有見過的服飾。看上去像是傳統的漢服,卻又與傳統的漢服有一些不同。斜襟的領口,雙層的裙裾。上身緊,下身散;窄的筒袖,長的擺裙;高腰束胸,束胸的位置系有一根飄蕩的繡花絲絛,長長的裙擺從胸以下的位置撒開,逶迤拖地,像一個圓形的“雞罩”。“雞罩”只有一色,是象征皇后尊貴的正紅色,但衣裙窄小的上身卻煙霞繡花,風流別致,輕攏慢拈的設計,把她高聳的酥胸襯得格外秀挺,而下方過余寬大的裙角也將她整個下半身籠罩其間。雖怪異,卻優雅,加上華麗的質地和別致的式樣,衣裳鮮亮,華貴,色彩隆重,精美得令人拍案叫絕,襯得她的人,即有端庄與賢美,也有風情與嫵媚。

    淺畫眉,緊束胸,嬌柔一捻出塵寰。

    在無數美人容色橫陳的奉天門,她徐徐下輦,獨自一人居中一站,挺胸抬頭,眼波一瞥一掃間,竟是光芒万丈,雍容千方,令人目光一亮,驚艷于那一抹雅媚之姿,又遺憾這不屬于自己。

    夏初七微微抬起下巴,迎著万眾矚目的目光,俏皮含笑。

    “諸位,都這般看我做甚?”她輕輕一轉,裙子擺出一個弧度,笑道,“為了以示庄重,我特地連夜做了這身衣裳,所以來遲了,還望陛下和太皇太后恕罪。”

    她輕巧的笑著,鬢發上的金步搖一蕩一蕩,別致的裙擺也含情帶笑,像羽毛拂過一般,瞧得趙樽心里癢癢,恨不得把她拽出去藏起來,不給旁的男人瞧見。而她那一句“以示庄重,特地做的衣裳”,也讓趙綿澤的一顆心,仿若浸入了溫水里,在她徐徐走近施禮時,情不自禁的下了鑾駕,走向她。

    “皇后免禮!”

    夏初七原本就不想蹲下去,一聽“免禮”自是求之不得。

    “謝陛下!”

    她朝趙綿澤笑了笑,聲音客氣疏離,手臂不著痕跡的滑了開,沒讓他碰著,就走向了另一乘車駕上的太皇太后。趙綿澤手上一空,怔怔望她一眼,心髒如同針蜇,一寸一寸的刺痛著,慢慢蔓延直全身。

    一個簡單的動作……她就可以置他于死地。

    似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夏初七微微低頭,乖順地向太皇太后福身道,“民女夏楚,拜見太皇太后。”

    她不稱“臣妾”,只稱民女,一個簡單的稱呼,再一次添了趙綿澤的尷尬,也同一次讓奉天門的群臣恨不得堵上耳朵,假裝自己沒有聽見。若是臣妾,便是趙綿澤的妻,若是民女,那她還只是夏七小姐。

    很顯然,她並未承認身份。

    趙綿澤面色有些難看,一言不發的坐回了鑾轎上。太皇太后卻沉默著上下打量她一眼,就像從未認識過景宜郡主,與她也只是第一次相遇一般,滿面含笑地抬了抬手。

    “免禮!你就是夏楚?”

    “回太皇太后,民女正是夏楚。”夏初七也是含笑看她,看著她比兩年前更為憔悴的臉色,看著她眼角密密麻麻的魚尾紋,樣子極是恭順,“太皇太后,民女少不更事時,適逢家中巨變,無人教習禮儀,若有不妥的地方,還望太皇太后見諒,並請您往后多多教導。”

    太皇太后目光略略一沉,咳嗽時的聲音,卻仍是帶笑,“好懂事的孩子,難怪綿澤這般喜歡你。唉!瞧著你乖巧可人的模樣儿,哀家也是歡喜得緊呢。”

    夏初七滿臉燦爛,又是一拜。

    “多謝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又一次打量著她“新穎”的衣裳,微微一笑,“吉時已到,眾位卿家還都等著,哀家就不與你虛禮了。等到了東苑,再論不遲。”

    夏初七像是沒有聽見她話里的“意有所指”,施施然行禮退下,提了提裙角,還由晴嵐扶著,姿態優雅地走向鳳輦,樣子看上去輕松愜意,毫不在乎,卻沒有人知曉,她的手心里,早已汗濕了一片。

    上輦時,她的目光若有似無的掃過人群。

    趙十九也看著她,二人目光在空中一撞,轉瞬滑開。

    她看見了他那一眼,他在說:安心,不要怕。

    抿著唇輕輕一笑,她放下了簾子。

    她不是怕,只是緊張。

    若不是迫于無奈,她真是不願帶著小十九冒這樣的險。

    好在這身韓服實在太過精妙,完美的遮住了她隆起的肚子。

    更准確說,它叫赤古里裙。昨天晚上接到虞姑姑的消息,她便想到了這個法子,特地讓梅子、晴嵐和顧阿嬌三個人連夜趕制出來的。不過,在后世韓服的基礎上,她又做了一些改良,式樣看上去不會顯得太過突兀,又可顯雍容華貴,雖煞廢了苦心,但效果還不錯。

    ~

    鐘聲鏗然,罄鼓齊鳴。

    前往東苑的路上,艷陽鋪了一地的碎金。

    帝王的車隊極為隆重,見首不見尾。路途兩側,禁衛軍手執戈戟,身穿盔甲,阻擋了圍觀的老百姓。車駕前方的錦衣衛身著儀仗服,執黃蓋,引旗幡,迎風獵獵。帝輦在前,鳳駕在后,妃嬪按位分緊隨其后,王侯公卿,文武百官,御林軍浩浩蕩蕩,聲勢宏大,守衛森嚴,几乎每一縷陽光的投射處,都可見到刀鋒的錚錚之色。

    夏初七坐在鳳輦里,一路眯著眼打瞌睡,直到青藤抱了丫丫過來。

    “七小姐!小公主找你來了。”

    小丫頭的眉眼間,仔細看與趙梓月有几分相似,在車窗處,她揮舞著小手,嘴里“喔喔”有聲儿。夏初七與周公告了別,打一個哈欠,往四周看了看,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車隊已經停了下來。

    “到東苑了?”

    “沒有呢,還早,估摸得一個時辰。”青藤笑道,“此處是煙云行館,主子和娘娘們要方便休息,一盞茶后再啟程。這不,我家公主心情不好,我便把小公主帶過來找娘娘玩。”

    “方便……”夏初七沒顧得上趙梓月心情不好的事儿,念叨一句,突地就有了尿意。孕婦本就容易尿頻尿急,先前她只顧著補眠了,未有想起這人生大事,如今被青藤一提醒,有些憋不住了。

    “不行,我也去方便一下。”

    她說著便要下車,可丫丫卻揪住她的袖子。

    “娘娘,娘娘……玩……”

    小丫頭奶聲奶氣的一喊,把她心底的母性都給勾了起來。她半躬著身子,捏了捏她的臉蛋儿,柔著嗓子笑,“乖乖,你在車上等著姨。姨等一下來陪你玩,好不好?”

    “不!”丫丫張開雙臂,要她抱,“丫丫抱抱……”

    “好,抱一抱。抱一抱乖乖。”夏初七最受不得小女孩儿撒嬌,這麼一小不點儿,這麼軟的聲音,喊得她心都化了。不過,她懷著身子,實在沒法子抱起丫丫,只得象征性的抱了抱她,便喚了梅子過來。

    “給小公主削個果子吃著,我等下回。”

    “是,七小姐。”

    梅子接替了她的任務,興高采烈的逗丫丫玩去了。夏初七再顧不得那許多,領著晴嵐就走。這里是半道停車,人群不如在奉天門時那般齊整了,她們一路上走過去,她的身影吸引了無數的目光,可她卻無暇顧及那些人,徑直擺著寬大的裙裾,衝向了行館。

    這處行館修得很別致,假山,花草,泉池,亭台,應有盡有,可她無心觀看,問了一個值守的小太監,便往行館的茅廁去了。

    大抵因這里是接待貴人使用的,茅廁很是先進,都是單獨一小間,里頭也極是干淨。

    夏初七裙裾太長,肚子太圓,雖有晴嵐在邊上替她拎著,也極是不方便。

    吁一口氣,她覺得撒尿都像在打仗。

    這時,一牆之隔的地方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衣料的窸窣聲,接著,便傳來一道低低的嘲諷。

    “不過一個靠姿色媚人的婊子,有什麼可得意的?”

    夏初七微微一愣。看來廁所文化的發展不分古今!而且,在茅坑里聽牆角,往往都聽到一些平素聽不見的東西。她朝晴嵐使了一個眼神儿,“噓”了一聲,豎起了耳朵。

    另一道更小很柔和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巴雅爾,閉上你的嘴。”

    這一個聲音雖壓得很低,卻也熟悉,夏初七很快便想起了那一張容色清麗的面孔。雖只過一兩面,卻是記憶猶新。她不是旁人,正是趙綿澤的寵妃烏蘭明珠。

    夏初七蹙著眉,還沒弄明白她們到底在說誰,那個叫巴雅爾的丫頭又哼了一聲,“也就陛下縱著她,容得她在那丟人。娘娘,你看她穿那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和秦淮勾欄里的婊子有何區別?”

    “巴雅爾!”烏蘭明珠又低喊一聲,像是有些生氣了,“學會了漢話,就不會說蒙話了?”

    這話頗值得玩味。很快,隔壁的撒尿君再出口的話,就變成了夏初七聽不懂的蒙話了。不過,即便不懂,她也明白,原來她們恨不得大卸八塊那個“以色媚人的婊子”,就是她自己。

    這項認知,讓她哭笑不得。

    如今她也與“色”字沾上邊了,這到底該喜還是該憂?不就是懷了孩儿,胸大了一點麼?丫的至于這麼計較?她這個“皇后”都不計較她“寵妃”了,怎的卻礙著“寵妃”的眼了?

    暗嘆一聲,她發現自個儿的命運挺神奇的。

    總是肉沒吃著,徒惹一身的腥。

    趙十九的桃花她還沒掐干淨呢,趙綿澤的桃花也算到了她的身上。

    可命運的神奇,就在于不由人抗拒。每一個人命運的齒輪,也都不得不與他人的命運嵌套在一起。一同轉動,一同前行,該發生的事注定會發生,一切的恩怨情仇和愛恨糾纏,都會被攪和在一起,流入歷史的長河……

    舒服完了出來,她迎著陽光伸一個懶腰,慢悠悠的原路返回,走了沒几步,就見一株橡樹的樹蔭下站了一抹艷麗得令人不忍直視的曼妙身影。那人靜靜而立,目光看過來,像是在等她。

    “啊哦”一聲,夏初七眉眼全是笑意。

    “原來太后也是茅友?失敬失敬!”

    東方阿木爾眉頭一蹙,哪懂她說的什麼“茅友”?

    “皇后都聽見了?”

    夏初七一默,知她說的烏蘭明珠,無所謂的笑了笑。

    “聽見一半算不算?”

    東方阿木爾目光凝在她臉上,在陽光下,眸底似有波光在閃動。

    “你小心些了。”

    夏初七心里一窒,突地反應過來。

    對了,東方阿木爾是聽得懂蒙語的。也就是說,烏蘭明珠與她那個丫頭說了什麼對她不利的話,讓東方阿木爾聽了去,然后來告之她?可這事儿古怪啊!面前這個俏麗的令人想上前捏一把的姑娘,不是她最大的情敵嗎?

    這敵與友之間,轉變得也太讓人哭笑不得了吧?

    她抱起雙臂,慢騰騰地走近,朝阿木爾吹了一口“仙氣”。

    “美人儿,你這是在關心我?”

    東方阿木爾何時見過她這般野性的女人?忙不迭地后退一步,她嫌棄地看著她,清冷的聲音,帶著一抹掩不住的嫌惡。

    “我恨不得殺了你。”

    “可我一直活得很好啊。”夏初七嘻嘻一笑,“是太后娘娘手下留情了,還是你突然信了佛,准備吃齋行善,不再對我做當初那種偷雞摸狗的爛事儿了?”

    東方阿木爾越發討厭她的嬉皮笑臉,冷臉上全是憎意。

    “不必謝我。我只是不想他難過。”

    他?

    夏初七笑,“他是誰?”

    東方阿木爾還未給她答案,前方不遠的一座假山的邊上,便出現了她的候選答案——一個趙樽,一個東方青玄。

    最詭異的是,他二人竟是肩並肩走出來的。

    又是上茅房?上茅房他倆都一起,不是搞基都沒有人信。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我去”了一聲,笑不可止的叫了一聲。

    “喂,二位茅友,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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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花前日下

    一聲陰陽怪氣的“茅友”,把假山石側的兩個男人目光吸引了過來。二人一樣的俊秀挺拔,只一個眉頭微蹙,一個唇角噙笑,表情雖有不同,卻似都“沉醉”在這一聲“茅友”里。

    夏初七也不解釋,挑了挑眉,又笑。

    “沒想到這破地方,這麼熱鬧。只是……晉王殿下和大都督,你兩個大白天的卿卿我我,花前日下的,真的好麼?”

    花前日下?

    趙樽唇角微微一抽,淡淡掃她一眼,沒有吭聲儿。他與夏初七有“瓜田李下”之嫌,東方青玄卻是沒有。他瞄向趙樽,意味深長的一笑,便袍角飄飄地緩步走了過來。

    “你二人怎會在這?”

    夏初七的目光越過東方青玄的肩膀,看向不遠處眉目嚴肅的男人,四目在空中交接一瞬,她輕輕一笑,冷不丁挽住了阿木爾的胳膊。

    “這不是與東方小姐兩個說些体己話麼?”

    她這人向來渾不吝慣了的,明知東方阿木爾心里膈應她,她反倒格外與人好得很,分明就是要氣人家。果然,東方阿木爾僵硬著身子,雖煩透了她,但又不願在趙樽面前,表現得太過浮躁,只能端正地輕輕抽出手。

    “是的,哥。我與七小姐說了几句体己話。”

    一個東方小姐,一個七小姐,這兩個女人都不約而同給了對方一份不提身份的詭異寬容,倒是讓東方青玄始料未及,微微一愣,望向天空。

    “今儿太陽從西邊出來的?”

    “呵!”夏初七斜眼看著阿木爾,笑得格外的鬼,“那是,大都督難道沒聽過,西邊的太陽格外圓?”

    她話音未落,趙樽便淡淡的看了過來,似是對她們的話題並不上心,眉宇間的冷漠之色依舊如高山遠水,令人難以琢磨。

    “二位娘娘,東方大人,本王先行一步。”

    末了,他略微朝夏初七點點頭,算是施禮。

    “告辭!”

    夏初七唇角上翹,也朝他點了點頭。

    “晉王殿下慢走。”

    在外人看來,這二人只是客套的行了個虛禮,但他兩個自己卻知道,這是一種默契的認可。

    煙云行館人來人往,這處雖然偏僻,卻難保沒有人過來。兩個人這般見面,若是眉來眼去,難免落人口實,若是不眉來眼去,又很難控制己心。所以他早早離去,能少一事是一事,畢竟他兩個如今有一個需要共同保護的東西——她肚子里的小十九。所以,誰也賭不起,哪怕多一眼也不敢看。反正要說私房話,回了魏國公府還有床下通道,根本就不急這一會儿。

    可阿木爾卻難得有機會,突地叫住了他。

    “晉王殿下——”

    趙樽腳步微微一頓,回頭看向阿木爾時,那一雙深邃的目光與看夏初七並無多大的不同,冷漠得似宮中燕歸湖里的靜水。無波,無浪,亦無情緒,配上他一襲尊貴雍容的親王袍服,更顯冷峻非凡。

    “娘娘還有吩咐?”

    看他這般,夏初七嘴角微微上揚。

    她沒空考慮阿木爾要做什麼,只是在對自己的男人犯花痴。這般一比較,她發現東方青玄屬實嬌媚了一點,還是她的趙十九更男人。那一蹙眉一注目間,滿滿的全是男性荷爾蒙在燃燒,總能看得姑娘腳下發軟。

    輕咳一下,她輕松的抱著雙臂,看好戲。

    但東方青玄的面色卻凝重了不少,似是不想袖手旁觀。

    “阿木爾,趕緊上車去吧。”

    他這一聲是出于哥哥的角度,沒有用敬意,只為讓阿木爾注意場合。可東方阿木爾完全不像夏初七那般與趙樽避嫌,或者說,當一個女人一無所有的時候,其實嫌與不嫌都不再重要了。她緩緩迤邐著裙裾,不顧東方青玄的目光示意,執拗地走到趙樽的面前,抬起頭來看定他,眸子里噙了一抹涼笑。

    “一直未有尋得機會,有一句話,我想問問你。”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跳,正眼看過去,趙樽卻沒有看她,他的視線落在阿木爾的臉上,微蹙的眉宇間,透露出一絲淡淡的……怪異。

    他沒有回答,阿木爾卻接著問。

    “你一直知道是我,對不對?”

    這一句話問得沒頭沒腦,不僅夏初七沒有聽懂,似乎連趙樽都沒有聽懂。他冷峻的唇緊緊一抿,視線淡然的轉了開。

    “娘娘若有吩咐,請直言。”

    阿木爾輕輕一笑,看他的視線越發波光瀲灩,唇似櫻桃,眸含秋水,“從京師到漠北,薊州客棧,建平郊外,錫林郭勒……她屢次遇險,都與我有關。”

    咦?夏初七微微一詫。

    難不成今儿太陽果然是打西邊出來的?

    阿木爾這般老實坦承,是要做嘛?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與趙樽的方向,不知她意欲何為,好奇心卻被提到了老高。

    趙樽不辯解,只淡淡看著她。

    “太后的話,臣聽不懂。”

    阿木爾輕呵一聲,笑著逼近他一步,那一張美得令人心顫的臉蛋儿,在陽光下似是跳躍著一簇小小的火苗。

    “不,你懂。你明知道是我做的,但是你舍不得生我氣,舍不得對我動手,對不對?你明知道是我要害的她,你依然容忍我,是不是?”

    趙樽眉目一沉,夏初七亦是心下一緊。

    原來不是挑釁,而是在要求“表明心跡”?

    實際上,從薊州客棧那一回開始,她就隱隱覺得趙樽知道幕后之人。再加上建平郊外東方青玄為她擋的那箭,也極是詭異。那個時候,她就猜測,東方青玄不僅僅為了救她,也是在保護他要保護的人。

    如今想來,她還真不知趙十九是為了還東方青玄的人情,還是下意識的在袒護東方阿木爾了。她這個人,有時候心胸很廣,心比天還大,凡事都不在乎。可有時候,也會犯天下女人都有的毛病——在男人的問題上,看不開。

    她勾了勾唇,緩緩看去,只想聽趙十九要怎樣說。

    可趙樽的反應卻在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眉梢揚起,不溫不火的看著東方阿木爾,目光滿是凝重。

    “太后娘娘,過去的事,本王都記不得了。若娘娘真的犯有殺人這等重罪,還是不要輕易出口才是,小心隔牆有耳。要知‘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只怕娘娘也不好例外。”說到這里,他淡漠的眸瞄向東方青玄。

    “東方大都督,只怕也不好姑息吧?”

    東方青玄慣有的笑容早已收斂,俊秀的眉頭難得的蹙成一團。再一次,他低聲示意阿木爾。

    “娘娘,時辰到了!”

    “哥,你不必阻止。我早就想問他了。”東方阿木爾大概真是憋得太久,那一張艷美的面孔上,表情有太多的壓抑與執拗。

    她又一次望向趙樽,眸底添了一絲涼意。

    “你不要說你忘記了,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忘。呵!你若是真的忘了,又怎會避我如斯?你回京這些日子,我多少次在你上朝的路上守著,你都避而不見……這叫忘了?”

    趙樽目光微眯,似有若無的扯了扯嘴角。

    “娘娘所說,臣委實不懂。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可阿木爾好似真是堵了他許久才有這樣與他近距離說話的機會,竟然不顧身份的上前,伸手拽住他的袍角。

    “趙樽……”

    趙樽低頭看一眼她拽著袍角的手,緩緩抽袖。

    “娘娘自重。”

    輕呵一聲,阿木爾苦笑著,縮回了手,面上卻並無太大的難堪。她太了解這個男人的性子,他永遠都是這般,無論什麼時候都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渾身上下都是冷的,涼的,沒有一絲溫度的。

    緩緩的,她笑了。

    可笑聲里的凄苦,卻比哭還重。

    “我以為我早晚都要嫁給你的。”

    “我以為這世上除了我,再無人堪配晉王。”

    “我以為晉王妃的頭銜,將會成為我一生的光環……”

    “我以為你終究會為了我,做一些抗爭。”

    “我以為只要我守住了清白……乖乖的在原地等著你,你便會回來娶我,我將會成為你的妻,為你生儿育女,與你白頭偕老……”

    “我以為你救我的那個雪夜,在殺掉那匹狼時說的那番話……便是這世間最美的諾言……我以為你與我一樣,不會改變……”

    豎著耳朵傾訴的夏初七,真的被感動了。

    這般如歌似泣的控訴,完全就是一個被愛人拋棄的苦情女嘛。而趙十九在她的嘴里,儼然就是一個拋妻絕情的負心漢。什麼殺狼,什麼諾言,這些東西……她竟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朝趙樽投過去深深的一瞥。

    趙樽卻沒有什麼表情,“太后說完了?”

    阿木爾面色微變,苦笑,“你還敢說你忘了?”

    趙樽眉頭蹙得有些緊,“我不記得與娘娘說過些什麼。若是讓娘娘誤會了,抱歉。”

    阿木爾笑了,“你說,狼是世上最專情的動物,一生只會有一個伴侶。如果有一天,它的伴侶沒了,它定然會選擇孤獨終老。”

    “我說的?”趙樽眉梢一揚,若有似無的瞄了夏初七一眼,語氣遲疑道:“那麼……若是他有另外的選擇,那一定是他不愛,或許那不是他的伴侶。”

    “咳!”

    夏初七咳嗽一聲,不怎麼想聽下去了。

    “諸位,你們慢慢嘮著……小公主還在我的車上。我就先走了,不陪。”

    她這性子是怎樣的,趙樽又豈會不明白?聰明起來的時候,比誰都聰明,可在有些方面一旦鑽起牛角尖,比世上最蠢的婦人還要愚鈍。

    見她要走,他有些急眼儿。可他的腳步剛邁出去,卻被東方青玄橫在了面前,他的掌心搭在了趙樽的肩膀上。

    “晉王殿下!”

    趙樽唇角冷冷抿緊,收住了腳步。東方青玄放開手,緩緩一笑,挑了挑眉,突地吸了一下鼻子。

    “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子怪味儿?”

    夏初七看他一眼,唇角微抽,“聞到了,妖精味儿。”

    趙樽面色一黑,東方青玄卻是笑了。

    “不,好酸的味道,你們都沒有聞到?”

    “行了!別在這儿指著桑樹說愧樹了。”夏初七斜斜睨他,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你有你的金鐘罩,我有我的鐵布衫,誰不了解誰啊?甭跟這儿矯情了。”說罷,她淡淡瞄向東方阿木爾,語氣帶了一絲譏意。

    “有些話,我原不想說的,可有時候,一個人戲演多了,便很容易說服自己,進入了角色,卻忘記了真實的自己。東方小姐,你先前說,不想他難過。如今這句話我也同樣留給你,若非不想他難過,我才懶得和你嘰歪。所以,不要總拿你的雞蛋來碰我的石頭,那叫自作孽,不可活。”

    她也說了一個“他”,可指向卻很清楚,是說東方青玄。

    說罷,她沒有去看趙樽的臉色有多難看,也沒有去看東方青玄滿臉的愉快,只聽見東方阿木爾冷冷的聲音。

    “你憑什麼與我這般說話?”

    “憑什麼?”夏初七笑著轉頭,“你以為你太后就比我大啊?秋后的螞蚱,就別蹦噠了。敬你,我叫你一聲太后,不敬你,我管你是個什麼東西?”

    “放肆!夏楚你——”

    “太后!”東方青玄換了稱呼,沉了聲音,語氣滿是不耐,“注意你的身份。”

    “身份?”東方阿木爾冷笑一聲,看向了東方青玄在陽光下越發妖冶的臉,“哥,這句話該我說才對。你的心長得這樣偏,就不怕來日去了黃泉,沒有面目去見……”

    “阿木爾!”不等她說完,東方青玄面色猛地一變,“閉嘴!”

    “哥,你好自為之……”

    夏初七看著阿木爾的嘲諷臉,心里揪揪著,正對她這莫名其妙的話疑惑不解,一道尖細的嗓音便從邊上的紫藤花架下傳了過來。

    “陛下,仔細腳下。”

    夏初七心里一怔,還未有反應,便聽見一陣衣襟的窸窣聲。接著,紫藤花邊的小道上,出現了趙綿澤明黃的身影,還有他一臉溫和的笑容。

    “這煙云行館的紫藤花開得不錯,若非要趕著去東苑,倒是可以停下來賞賞花,吃吃酒的。”他笑道,“好像十九皇叔和東方愛卿與朕一樣,都有些舍不得離開行館?”

    “陛下好有雅興,臣倒是樂意奉陪。”

    東方青玄妖艷的眉眼滿是笑意,就好像先前呵斥阿木爾的事儿,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般。而趙樽卻是懶洋洋地看過去,縱使趙綿澤一身帝王袍服看上去極有威懾力,他不緊不慢的神色,仍是冷熱不變,一雙黑眸冰冷如霜。

    “正要回程,不想在這耽擱了。”

    趙綿澤唇角一牽,抬手讓何承安等人退了下去,方才緩緩走近,用只有他几個才能聽得見的聲音,笑道:“朕不是外人,十九皇叔不必與朕這般生分。您與太后原就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若非造化弄人,情路多舛,又怎會走到今日的尷尬處境?朕也是知情識愛之人,若是皇叔有意,朕或可成全?”

    趙綿澤話里話外的意思,愣是把趙樽與阿木爾生生拉拽在一起,還表現得極是寬容。執的也不是帝王威風,而是晚輩之禮。說罷,還轉頭看向夏初七。

    “皇后以為如何?”

    夏初七似笑非笑,“那得看晉王的意思?”

    “陛下有心了。”趙樽並不看夏初七,聲音淡淡的,冷冷的,沉穩的氣度不改分毫,似是根本不知自己處于何種境地,更是不知君王威嚴一般,抬眉睨向趙綿澤。

    “莫說臣受不起,即便真要領受陛下的成全,陛下也莫要搞錯了對象才是。”

    這句話語氣有些冷衝,聽得夏初七心里一驚。

    她知道為了先前阿木爾的事儿,趙十九一定急于向她表白,加上趙綿澤故意挑撥几句,只怕他會沉不住氣。畢竟在男女之事上,不僅女人容易鑽牛角尖,男人也沒几個可以看著心愛的人在面前,完全無動于衷的。

    那是神,不是人。

    “搞錯對象?”趙綿澤微微眯眼,笑了笑,“只不知十九皇叔要的……到底是哪一個?”

    趙樽黑眸微微一眯,冷冷看著趙綿澤。

    只這一眼,夏初七便清楚地看見他瞳孔在急速收縮,像是有了一些惱意。可她雖然知道這次東苑之行趙樽一定會有所布置,但也非常清楚,目前還不到與趙綿澤徹底翻臉的火候。

    果然在“情”字面前,人人都是傻叉。

    千万不要功虧一簣才是。

    心里暗叫一聲“要遭”,就在趙樽眸色沉下的剎那,她突地抬手在自己的臉上拍了一巴掌,那“哎喲”聲喊得極為驚恐,聽得她自己心肝儿都顫了,只嘆也是痴儿,為了趙十九,真下得手。

    “怎麼了?”

    几乎剎那,几個人的視線都被引了過來。

    夏初七揉了揉臉,滿不在乎的笑,“有蚊子叮我。這里花樹草叢的,蚊子最多了。我說各位,咱要嘮家常,能尋個好地儿不?你看你們,一個個金身玉体的,若是被蚊子咬壞了,可怎麼辦?”

    “你傻不傻?打得這樣重?”趙綿澤心疼的看了過來,語氣滿是無奈。而趙樽冷臉緊繃,微攥著拳頭,卻再無動靜。

    她的意思,趙樽怎會不懂?

    可她真是猜錯了趙十九這頭老狐狸。

    論沉穩,論內斂,論深遠,趙綿澤還真不是他的對手。還不到計划的關鍵一步,他怎麼可能真與趙綿澤硬拼?夏初七不懂的是,對于趙綿澤這個人來說,有時候越是退步,他越會覺得你居心叵測。該强硬的時候,就必須强硬,必須讓他知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已經讓他反感。這樣,反倒能減少他的戒心。

    所以,她完全是白白打了一耳光。

    “陛下,臣先告退。”趙樽嘆息一聲,目光掠過夏初七的臉,微微拱手請辭,轉過頭又瞄了東方青玄一眼。

    “東方大人,請吧?”

    東方青玄緩緩一笑,也向趙綿澤施禮退下,只是那一雙噙著笑的眼眸里,情緒復雜得緊。先前他與夏初七的想法一樣,還以為這叔倒兩個的戰爭要提前登台,沒有想到,卻被那女人的巴掌給化解了。

    趙樽與東方青玄離開了,東方阿木爾也清冷著一張艷麗的臉原路返回。可待人都走了,趙綿澤臉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消失了。

    “皇后,走吧。”

    瞄一眼趙樽的背影,夏初七緩緩垂目,似是沒有聽見趙綿澤說了什麼,還在回憶阿木爾與趙樽說話時的情景,默默的猜測著,他們“殺狼救美”的夜晚,到底有多麼的蕩氣回腸。只無意識的“嗯”一個字,便走在了趙綿澤的前面。

    身后,趙綿澤突地冷了聲音。

    “小七,我不想與你吵架。”

    夏初七微微一怔,回頭笑道,“我與你吵架了嗎?”這個時候,她還真的不想得罪趙綿澤。她自己的大小破事儿一堆,就已經夠她煩躁的了,還得顧及趙梓月的,二鬼的,李邈的,阿嬌的……想想,她發現自己真是操碎了一顆玻璃心,不覺低聲一嘆。

    “我的心思,從未瞞過你。你想我怎樣?”

    趙綿澤看著她半嘲半諷的臉,目光一凜,“我是誠心想待你好的,但你若硬逼得我無路可走,我不敢保證會做些什麼。你,還有他,都一樣。”

    軟得不行,來硬的了?

    到底是皇帝,好像威風是大了許多。

    夏初七唇角微微一彎,“好啊。你是天子,你想給我什麼樣的路走,那就是給什麼樣的路,這是你的自由。不過,一般不給人留路的人,最后都被自己堵死了,陛下也應當好自為之。”

    有多久沒有人在趙綿澤面前放過狠話了?

    除了面前這個女人,如今誰又敢?

    趙綿澤不怒反笑,“你倒是真不怕我?”

    夏初七抿了抿唇,眼尾緩緩上翹,“陛下,一個真正有品格的人,不是在弱者面前表現出的强勢,而是在强者面前的不屈服。你是皇帝了又怎樣?我或許渺小,或許卑微,但我真不怕,更不會因為害怕便失去自己,失去驕傲。哪怕,除了驕傲,我一無所有。”

    輕呵一聲,趙綿澤審視著她的臉。

    “你就是吃准了我不敢拿你怎樣?可是夏楚,你得思量仔細,我若真要收拾你,有的是法子。你難道真沒有感覺出來,我只是想補償你,想一心一意對你好,這才縱容你的?”

    “對我好?縱容?”

    縱容二字,讓夏初七莫名就想到了先前茅坑里聽見的那一聲“婊子”。嘴唇扯了扯,她臉上的笑容越發擴大起來。

    “陛下對我的好,便是妃嬪成群,寵妃張狂,讓我與無數的女人共事一夫?呵,那抱歉了喂,我還從來不知道,原來這樣也是好。”

    聽她又說起此事,趙綿澤苦笑一聲。

    “小七,我雖為帝王,我也有不得已。”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夏初七神色淡淡的,語氣滿是譏誚。趙綿澤眉心卻擰了起來,那一張濕潤如玉質的白皙臉孔上,添了一抹陰沉。

    “你不要這般不講理。你替我考慮一下,即便我不是一個帝王,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子……小七,你看看這京師城里,哪家的公子沒几房姬妾?不說元祐,即便是你大哥夏常,她府里的侍妾少了嗎?比起他們來,我算什麼?就算是他……”

    頓了一下,他艱難的壓低了聲音,“就算是他,你心心念念的他,你以為他一輩子就只會有一個婦人?永遠都不會再納側妃或再找侍妾?你以為他就一輩子為你守著了?”

    看著面前明黃的色彩,夏初七有些恍惚。

    不對,是因為懷著孩儿,在陽光下曬久了有些恍惚。

    她揉了揉額頭,突地一嘆。

    “趙綿澤,這件事與他無關。”

    趙綿澤面上微微一緩,“那與什麼有關?”

    “我的原則,還有,我的底線。”她道,“不是你的做法不對,而是我與你的思想不一樣。你永遠不會懂,我要的是什麼。當然,我也不需要你懂。”

    “我懂。”趙綿澤壓抑著煩躁的情緒,握緊了想要過去抱她的雙手,輕輕垂在身側,“可是,不管你有什麼原則,什麼底線。小七,射柳是朝中大事,不僅有文武百官,還有八方來使……你好歹給我留一點臉面。”

    這一句話,聽上去像是恫嚇。

    可末尾那一句突然軟下來的話,卻像是他無奈的請求。

    夏初七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他片刻,輕輕一笑,“你總說想要對我好,說喜歡我。我現在問你一句,你考慮好了回答我。”

    趙綿澤一怔,“你說。”

    她吸了一口氣,不疾不徐的道:“若是讓你為了我,必須放棄你如今擁有的一切,你可甘願?”

    他微微一愣,目光定定看她,久久無言。

    夏初七莞爾一笑,直視著他怔怔的雙眼,視線里,卻慢慢出現了另外一雙幽深的冷眸。趙綿澤做不到的,趙樽可以做到。他從來都不拿江山皇權當一回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他雖然從來沒有說過比趙綿澤更為動聽的甜言蜜語,表情也不及他來得溫柔多情,可他卻願意為她放棄一切,甚至為她去死!

    “趙綿澤,你這個人活得太累。拿不起,也放不下。你的深情背后,除了不甘心,還是不甘心。行了,咱們該啟程了!”

    她輕飄飄的轉了身,挺直的脊背驕傲而疏遠,寬大的赤古里裙擺泛著一層陽光的艷麗光華。趙綿澤看著她的背影,腦子里卻在一遍一遍回想她的話。

    其實,隨口說一句“願意”很容易,沒有人會真的讓他去放棄所有。但那一刻,他就是不願意騙她,在已經傷害過她無數次之后,他不想再騙她一次。

    他很清楚的知道,如今的他做不到放棄。

    可他卻不知道,當有一天,他做得到的時候,願意為了她一個人放棄所有的時候,她卻連這個問題都懶得再給他。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愛恨都有結果。

    很多事情的結局,並不是偶然的,而是在一次一次的選擇與被選擇之中,慢慢蹉跎出來的。

    ~

    一個時辰之后,東苑到了。

    這個苑子的面積極大,不僅建有華麗的帝王行宮,還有依山傍水的園林建筑,風景秀麗,空氣怡人。在帝輦入內時,早有人候在里頭接待,把眾人一一領下去安置梳洗。

    夏初七撫著小腹,累得癱在了床上。

    可約摸一盞茶的工夫,又有小太監來喚,說是東苑校場上已經准備好,射柳就要開始了,請娘娘過去觀禮。

    夏初七住的地方離校場很近,她托了托小腹上的布帶,理了理身上的赤古里裙,領著晴嵐几個人信步走了出去。

    禮部早已把射柳場地備好。

    校場上,有一個專門為射柳搭建的“天棚。”

    天棚上置有高台,高台上已列好了座次。

    趙綿澤及北狄使臣,四方來使,王侯公卿,后宮妃嬪,紛紛按各自的品階一一就座。

    射柳場上,兩國將士威風凜凜,引起了百官和來使的一陣稱頌。趙綿澤很是欣慰,朗聲笑著,對備置場地的禮部官員給予了封賞。隨后,又言詞懇切的表達了對兩國睦鄰友好的殷切希望,以及“不論輸贏,只為切磋”的宗旨。待一切虛禮完畢,他才笑著看向坐在客席的北狄太子哈薩爾。

    “射柳之樂源自前朝,素聞北狄英才輩出,哈薩爾太子更是文武兼備,馬上功夫了得,箭术也是一絕,乃當世英雄,朕今日要一飽眼福了。”

    哈薩爾今日亦是盛裝出席,俊朗的面孔和輪廓分明的五官上,笑容淺淺,神色柔和,卻有著一股子令人無法忽視的雍容貴氣。得聞趙綿澤的話,他淡淡一笑。

    “小王一會若是獻丑,還望陛下不要見笑?”

    “哪里哪里,太子過謙了。”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話未有說完,偏席上的蘭子安突地起身,抱拳拱手一笑。

    “陛下,臣有一事啟奏。”

    趙綿澤抬了抬手,“說。”

    蘭子安笑道:“雖說這次射柳只為切磋技藝,展現我朝與北狄的睦鄰關系。但若是沒有彩頭,恐也會失了興致……”

    彩頭二字一出,人人都心知肚明——

    這個“彩頭”,指的是梓月公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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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07:17 |只看該作者
第222章 一出好戲未唱完!

    蘭子安如今是趙綿澤跟前的紅人,誰都曉得他甚得皇帝倚重,這個時候他說“彩頭”,不必多說,自然是出自趙綿澤的授意。

    果然,趙綿澤溫聲一笑,輕輕道,“蘭愛卿的想法,與朕不盟而合。不瞞諸位愛卿,朕先前就與哈薩爾太子商議過,欲以我朝最尊貴的梓月公主和親,以示兩國永結秦晉之好。所以,這次射柳最大的彩頭,便是梓月公主。今日哪位北狄儿郎勝出,便可做梓月公主的駙馬。當然,若我大晏儿郎勝出,亦有馬匹貢布金銀等重賞。”

    校場上,一陣短暫的靜寂。

    既然射柳是一場競技,彩頭是梓月公主,那麼,不論是北狄人勝還是南晏人勝,都可為駙馬才對。可趙綿澤明顯只予北狄人的“彩頭”,雖有不公,南晏眾臣心里卻雪亮。

    這是為了堵北狄人的口。

    說白了,還是重譯樓使者的案子鬧的。

    趙綿澤這是想用趙梓月來平息與北狄的干戈。

    片刻之后,大晏的王公大臣們,紛紛點頭稱是。北狄使者交換著眼神儿,瞄著姿容清麗的趙梓月,雖各懷心思,可除了應合之外,亦是無人反對。

    “哈薩爾太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趙綿澤笑望一言不發的哈薩爾,客氣地詢問。

    哈薩爾看了過來,淡然一笑,“客隨主便,小王沒有意見。”

    “那好。”趙綿澤微微一笑,面朝群臣,聲音清越道,“梓月公主溫良淑靜,貌美端庄,誰能做公主的駙馬?諸位北狄的貴客,各憑本事了。”

    此次前來大晏的北狄人,除了一個哈薩爾未有王妃之外,真正的年輕儿郎也就三個。一個北狄世子蘇合,一個隨父出使的金吾衛上將軍那日松的儿子格日樂圖,一個正六品的承德郎卓力格圖。其余要麼老邁,要麼都有妻室,自是配不上趙梓月。

    在眾人的小聲議論里,夏初七突地喊了一聲。

    “陛下!我有話說。”

    趙綿澤心里一跳,目光轉向她。

    “皇后有事直諫無妨。”

    夏初七略略凝神,似有所思的看著他,笑道,“陛下,這次射柳,既是為了彰顯我大晏與北狄的睦鄰友好,便不能把梓月公主的駙馬,只局限于北狄貴客。大晏與北狄既然為盟,又怎好分了出彼此?”

    趙綿澤微微一詫,不知她葫蘆里賣得什麼藥,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卻不得不順著她的話題接下去。

    “那依皇后之見,又當如何?”

    夏初七唇邊含著淺笑,鄭重其事地道:“但凡未婚儿郎,只要拔得頭籌,都可做駙馬。這樣才可以示陛下公正之心,亦可佐證我大晏與北狄的友好之意。不讓北狄貴客心生尷尬,也免得我大晏儿郎寒心。”

    最后一句話,她說得頗重。再聯系那些私底下的謠傳,趙綿澤若是拒絕,好像還真就落了她的口實。

    趙綿澤心里稍窒了窒,瞄一眼夏初七,再看一眼面色蒼白的趙梓月,眉頭一揚,溫和的笑道:“皇后提議極好,但朕與哈薩爾太子早已有言在先,不好食言。”

    “陛下!”夏初七輕輕一笑,“此事不妨聽聽太皇太后的意思?”

    她不動聲色的調頭,看向太皇太后,溫和的言語之間,夾著一抹淺淺的厲色,“梓月公主的婚事,一直是洪泰爺最為掛心的事情。如今洪泰爺因疾臥床,若是他有一天醒來,只怕會……不得安心。太皇太后,您與洪泰爺伉儷情深,最是了然洪泰爺的心意,這事儿您怎麼看?”

    她這話說得極巧。

    明面上聽去,只是就事論事,可太皇太后心里卻有底。

    她是在說,洪泰爺視若至寶的女儿,若是就這般被趙綿澤輕易許了人,而太皇太后坐視不管,她的一世“賢”名,恐怕也就此毀于一旦。

    夏初七是在逼她出面干涉。

    若她想做一個千古賢后,就必須為趙梓月的終身大事著想。太皇太后不是個糊涂人,夏初七將了她的軍,此事若是做的不圓滿,她難免會遭人詬病。故而,她雖心知肚明,臉上仍是帶著淡淡的笑。

    “皇后言之有理,梓月是洪泰爺的掌中寶,心肝肉,輕易把她打發了,只怕哀家在洪泰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了。這公主選駙馬啊,自是馬虎不得。最公正的做法,便是誰能勝出,誰便可娶得我大晏明珠。”强忍那一句“大晏明珠”帶來的不適,她瞄著趙梓月眉眼間那一抹與貢妃相似的嫵媚影子,寬容大度的輕輕一笑。

    “皇帝以為如何?”

    一時間,偌大的校場,一片靜謐。

    在國事上,皇帝自然最大。

    可選駙馬這種事儿,嚴格來說算是家事。

    那麼太皇太后都開了口,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趙綿澤如何好反駁她?

    而且,論騎射之术,北狄一向强于南晏,尤其是射柳,原本就是人家老祖宗留下的把戲,輸贏的概率自是不必多說。所以,即便讓大晏儿郎參與爭奪駙馬,能拔得頭籌的希望也不大。

    趙綿澤靜靜一笑,“孫儿贊同,但憑皇祖母做主。”

    太皇太后欣慰地點點頭,笑了笑,“哈薩爾太子呢?可否賣我老婆子一個面子?”

    哈薩爾並無太多情緒,出口仍然是那一句。

    “客隨主便,小王並無異議。”

    他原就沒有娶趙梓月的意願,自然是什麼沒有異議。可眼看就這般達成了共識,太皇太后咳嗽著嘆了一聲,又笑著望向了一直沉默的趙樽。

    “梓月雖叫喚哀家一聲母后,但到底還是貢妃所出,如今貢妃在乾清宮侍候洪泰爺不便前來,那老十九,你這個做哥哥的,可有意見?”

    趙樽緩緩抬頭,並沒有看夏初七,也沒有看任何人,面無表情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冷漠疏離,就好像從始至終都置身事外一般。

    “母后做主便是。”

    他對妹妹都這般冷漠,似是讓太皇太后始料未及,她無奈的嘆息一聲,點點頭,不再言語。可高台上下的文武百姓,在他們一番口舌的“較量”里,卻各有各的思量。

    皇帝忌憚晉王,太皇太后也在忌憚晉王,可忌憚的最大一個焦點,應當就是如今的晉王到底還是不是以前的晉王,他到底知道多少過去。然而,如今的晉王冷漠得几近冷血的樣子,即便是先前懷疑過他“假裝失憶”的人,也開始動搖了。

    他到底還是忘了。

    若不然,怎願意心愛的妹妹嫁給韃子?

    那一些曾經在心里賭他會勝這一局的人,只剩下默默的嘆息。

    ~

    射柳原是一種祭祀活動,隨著歷朝歷代的演變,在前朝時,已然成了一項競技比賽,是為增加軍隊的体能與耐力,同時檢查成果的一種重要手段。所以,這兩國一同“射柳”,換用后世的說法,相當于“兩軍聯合軍事演習”。只不過,這一次的射柳,除了彰顯兩國武力之外,順帶選拔了駙馬爺。

    三聲鼓響后,司禮郎上前稟道。

    “請陛下發箭。”

    在射柳賽事中,有嚴格的等級和次序規定,基本以尊卑為序。皇帝、親王等依次射柳。趙綿澤是南晏的皇帝,第一箭自是由他來射,算是這一場盛大賽事的開啟。

    皇帝有專門為射柳准備的鞍馬、服裝和弓箭。在旁人的眼里,趙綿澤一直是文弱書生的形象。所以,當他穿著騎裝,騎上高大的鞍馬出現在校場上時,那一副俊若朗星的外表,仍是讓場上的女眷紛紛側目。

    尤其烏蘭明珠,愛慕之心絲毫不加掩飾。

    可情之一事,最是無奈,也最喜錯位。她的目光濃情蜜意的看向趙綿澤,可他卻看向了另外一個女人,半點都沒有感知她的愛意。

    她眸色暗了下來,手心微微攥起。

    場上分列了不少的兵卒,不論是南晏還是北狄,誰都不願錯失這一次展露軍威的機會。趙綿澤穿行在二個列隊中間,拍一下馬背,“駕”一聲,在引導官的指示下,在場中奔跑起來。

    無人期望南晏的皇帝陛下能百步穿楊,讓他開第一箭,是為禮數。但誰也沒有想到,趙綿澤拉滿彎弓,第一箭竟精准的射中了飄蕩的柳枝。

    枝條一斷,場邊鑼鼓頓時雷動。

    “好箭法!”

    就在眾人的喝彩聲里,只見趙綿澤調轉馬頭,握弓的手突地一轉,手上箭鏃指向了邊席上的趙樽。

    從“好”到“驚”,眾人的嘴合不上了。

    不僅刀劍無眼,弓箭這玩意儿也是要人命的東西。他指向趙樽,這是要做什麼?

    霎時,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凝集在他二人身上。

    從太皇太后到場上兵卒,紛紛愣住。

    “陛下!”

    有人在低呼,有人在緊張,可趙樽卻極是冷靜。

    他動也未動,一雙冷鷙的眸子緩緩眯起,甚至還淺淺的勾了一下唇,拿過面前泡好的清香茶水,慢悠悠喝了一口,方才直視著趙綿澤的方向,淡淡一笑。

    “陛下箭术很是了得!”

    “呵,那是十九皇叔教得好。十九皇叔都忘記了?”趙綿澤目光凝重,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握弓的手也是一動未動,直對著趙樽,“你再幫朕看看,朕握弓的姿勢可對?精准可好?”

    “箭練心性,姿勢非王道;精准與否,也非天道。”

    聽他二人的對話,夏初七微微吃驚。

    這麼說來,趙綿澤的騎射是趙樽教的?

    也就是說,這叔侄兩個先前的關系應是不錯的。

    她突然懊惱的發現,自個儿似乎在無意之中,真的成了一只禍水,禍害得趙十九如今險象環生…

    不論她多為趙樽緊張,但男人這種生物,在對女人的追逐上,天生便有征戰欲與征服欲,在眾目睽睽之下,誰也不可能服那個軟。故而,趙綿澤手上弓箭未撤,趙樽冷峻的神色也是未變。

    二人靜靜對峙片刻,在眾人都趙樽捏一把汗的時候,趙綿澤卻緩緩眯起了眼,笑著說了一句。

    “朕再射一回,請十九皇叔指正。”

    只聽見“嗖”的一聲,箭支划破了空中。

    在眾人的驚呼聲里,趙綿澤手上的弓箭終是轉了向,一條柳枝應聲而斷。他微微一笑,緩緩收弓,遞給額頭上滿是冷汗的何承安。

    “吁!”

    “啊!”

    有人松了一口氣,有人緊張的濕了脊背,也有人遺憾這一場精彩的熱鬧就這樣短暫的收了場。

    校場上,各有各的情緒不同。

    只有趙樽一個人,面色淡淡的,涼涼的,悠閑的,就好像從來沒有過半分危險一般。而趙綿澤回到尊位上坐下,臉上的笑意未變,似乎先前真的只是在向趙樽討教箭术。

    兩個人都默契地把尷尬一幕,當成了曾經。

    夏初七瞥過去,堵在嗓子眼那口氣,終是咽了回去。

    ~

    又一次鼓聲起,場上旗幟獵獵。

    場上柳條皆去青一尺,插入土中五寸,北狄軍系黃帕于柳上,南晏軍系紅帕于柳上,作為記錄。射柳時,當先一人馳馬前導,后面的人以無羽橫鏃箭射之。斷柳之后,用手接住而馳去的人,為上。斷柳而不能接住的人,次之。射中柳上青皮的,或射中了沒有射斷的,或者完全不能射中的,皆為負。

    勝負和射术的優劣,以上述來衡量。

    每射中一支,場上司樂便要擂鼓助威。

    故而,隨著射柳的開始,鼓點越發密集。

    夏初七坐在高台上,看著下面代表南晏方出陣的將士里面,竟然沒有鬼哥的身影,心髒不由得都扭曲了。她四處觀望著,想知道鬼哥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可校場太大,將士們著裝又統一,她尋了半天愣是沒尋到。

    他到底是在,還是沒在?

    她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機會,可不要錯過了啊?

    手心緊緊攥起,她下意識望向趙樽。

    可那人的眸子淺眯著,像是半點都不著急。

    而且,與她的緊張程度相比,坐在離她不遠的趙梓月,神色竟然反常的輕松了下來。她原就是一個好玩樂的姑娘,性子又簡單又愚鈍,這會子看校場上數百人在插柳邊上引馬彎弓,似是瞧得興起,早忘了自己的事情,時不時還叫一聲“好”。

    夏初七默了。

    嗚呼哀哉!這傻缺。

    不知道的人,恐怕得以為是她夏初七要選駙馬。

    這兄妹兩個,都是奇葩啊奇葩!

    校場上的陽光很烈,馬蹄在奔馳中,揚起的灰塵越來越濃,越來越高。場上的人,大汗淋漓,高台上的人,吃著茶水,有人小心議論,有人拍案叫絕,几乎都投入到了這場角逐里。

    夏初七在尋覓了一百八十次都沒有見到鬼哥的身影之后,一邊喝水,一邊看著趙梓月傻乎乎的笑,恨不得自戳雙目。

    果然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很不幸的,她自己就是那個太監。

    在揚塵卷過來時,高台上有些悶熱。

    夏初七靠著椅子,打了几個呵欠,困意漸漸上頭。晴嵐與梅子兩個在她一左一右打著扇,她舒服得昏昏欲睡。

    場下的勝負高低,也慢慢有了結論。

    不得不說,北狄人的騎射屬實略勝一籌。

    哈薩爾只是在開場時,象征性的代表北狄射了一箭,便聲稱頭疼退下了場。而北狄的世子蘇合,騎术與射术都十分了得,几乎中一次,接一次。且射且中,且中且接。射中的皆為柳白處,而非柳青處。如此一來,但看場上,除了兩個北狄將軍能與他一較高下,竟沒有一個大晏將士可以與之匹敵。

    “好!”

    北狄使團的喝彩聲,越來越大。哈薩爾臉上亦是掛滿了笑容。而大晏的將士雖然都願意為國家為皇帝爭上一口惡氣,奈何這事儿與真刀真槍的拼殺不同,屬實講究技巧。技不如人,哪怕他們咬碎了一口牙,也是沒法子的事儿。

    這樣的結果,與趙綿澤想的完全不同。

    他知道北狄人一定會拔得頭籌,卻沒有想到大晏會輸得這樣慘。而究其原因,北狄派的都是猛將,而南晏參與競技的人,似乎技术都一般。

    該出戰的人,一個都未參與。

    趙綿澤目光爍爍,臉色終是越來越陰沉。

    夏初七打了一個呵欠,强撐著眼皮儿等結果。當她的視線有意無意的從校場上調轉到東方阿木爾的身上時,眸子微微一眯,欣賞一般看向她輕輕擺動的流云水袖,唇角一撩,下意識想起了她先前提醒的那一句。

    “你小心些……”

    人的第六感,有時候特別准確。

    几乎下意識的,她目光涼涼的看向校場,只覺一股子涼氣躥上了脊背。

    她想,校場上一定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

    而且,他的箭尖瞄好,正准備朝她射過來。

    距離很遠,揚塵很濃,其實她並看不見什麼。可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她下意識的一個側身之后,一支羽箭真的就從校場上疾射過來——箭不是衝著別人,正是衝著她來的。

    “啊!”

    再一次,有人大聲驚呼。

    “護駕,保護陛下——”

    “護駕,護駕!”

    人群慌亂的嚷嚷開了。

    夏初七暗嘆一聲“好險”,身子還未直起,突地再次被人重重一推。

    所有人的驚呼聲都頓住了,就連場上射柳的將士,也都紛紛停下了馬步,收回了弓箭。無數人的目光集在了夏初七那一處——因為就在羽箭射出那一瞬,推開她的人是趙綿澤,而僅用一只手把箭羽握在掌中的人,卻是趙樽。

    趙樽與趙綿澤,不過三步之差。

    他們坐的距離不同,位置不同,選擇的方法也不一樣,卻都為了保護同一個女人。

    趙綿澤坐得離夏初七極近,這麼扑向她,速度也是很快。條件反射之下的行為,他自己似乎也說不清楚,微微愣了一愣,待他反應過來,這才慌不迭把夏初七扶起,呼吸急促而緊張。

    “小七,你沒事吧?”

    他的眼睛離得太近,近得夏初七只要一呼吸,似乎都能觸及他的臉。她心里狠狠一窒,慌不迭地拉好赤古里裙,假裝茫然地看著他,慌亂退開身子。

    “我沒事,你呢?你有沒有事?”

    她這麼一問,完全是為了岔開趙綿澤的思緒。

    可在趙綿澤聽來,這聲音卻暖得熔了心。

    “我無事……”他在她的面前,總是自稱我,面容也總是溫柔似水,“你怎會……事先曉得躲開?”

    夏初七自是不便向他多說什麼,只是怪異的一笑,“這是一種來自高手的直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聽她這般誇獎自個稱,趙綿澤輕輕一笑。

    “我……”

    他想說點什麼,卻不知如何出口。

    思量一下,他壓著嗓子低低咕噥了一句。

    “我想,有些東西,我也是可以放棄的。你信嗎?”

    夏初七眼皮一跳,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仍然握著羽箭安靜佇立的趙樽,一襲親王的蟒袍,風姿優雅尊貴,手心似是受了傷,有鮮血一滴一滴落入泥土。鐵青的臉上,逆光的容色雖不太看得清楚,但她卻可以感受里面的涼意。

    心狠狠抽疼一下,她下意識咳一聲。

    “陛下,很多人看著你。”

    輕輕一聲“嗯”,趙綿澤微微笑著,不再多說,徑直起身轉過頭去。

    看著掌中不斷溢出鮮血的趙樽時,他輕輕地闔了闔眼。

    若非趙樽握住箭,這支箭便會沒入他的身体。

    這一點,他很清楚。

    他更清楚,趙樽要救的人不是他。

    靜默一瞬,他緩緩牽開唇角。

    “十九皇叔果然身手了得。”

    趙樽面無表情的丟開箭矢,好似手上的傷壓根儿沒有似的,接過丙一遞上來的絹子,在掌心里隨意的纏了兩圈,眸色淡然地問。

    “陛下沒事吧?”

    一句話,他直接把“手接箭矢”的行為,解釋成了“護駕”。而趙綿澤似乎也樂意用這樣的解釋來麻痹場上的眾人,他朝趙樽溫和一笑,在何承安手忙腳亂的扶攜下,坐了回去。

    “幸得十九皇叔護駕,朕才僥幸逃過一劫。來人,記上,晉王護駕有功,欽賜白銀千兩。”

    “謝陛下。”

    趙樽即無喜,亦也憂,只拱手致謝,坐回了原位。他剛一坐下,孫正來便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打開拎著的醫藥箱,為他包扎傷口。

    他一臉憂心忡忡,趙樽卻不動聲色。

    夏初七看著他略略蒼白的臉,心髒跳得怦怦直響。她比趙綿澤更清楚,趙樽那一握是為了救她。可這行為也實在太令她驚悚。

    若是他沒接准,箭直接射中了他呢?

    她不敢去想這樣的后果,一雙驚魂未定的眼,看著錦衣衛把那個射箭的兵卒帶下了校場,眸子里的光暈,慢慢濃重了起來。

    眉頭一皺,她側過眸子,看了一眼滿臉凝重的烏蘭明珠,又看了一眼面色清冷的東方阿木爾,冷冷勾唇,是實而非的笑了起來。

    “太后,多謝茅廁外的提醒……”

    東方阿木爾神色極涼,“不必謝我。你該謝他。”

    “他是誰?”她再一次笑問。

    “你知。”阿木爾顯然不樂意答。

    可似是沒有聽出她的冷漠,夏初七眉梢輕輕一揚,笑容卻是擴得更大了,“太后,果然是一出好戲。”

    東方阿木爾似是沒有明白她的意思,清冷的眸光,略略閃過一抹淡淡的陰影,朝她看了過來。

    “你在說甚?”

    夏初七唇角上翹,不與她解釋,只是看向校場上面。

    “繼續看戲吧。”

    ~

    一段小插曲,也沒有阻止射柳的繼續。

    那個公然刺殺皇后的兵卒被錦衣衛帶了下去,至于要怎樣處置他,夏初七並不關心。有些事情,既然由東方青玄來處理,她就沒想到過還會有后續。如今她在意的,只是晏二鬼到底哪里去了。

    “好——”

    又一聲贊嘆!

    “世子虎威!”

    又一回鑼鼓聲。

    “再來一發!”

    又一聲高吼里,北狄世子蘇合穩穩的接住了射斷的柳支。

    看得出來,這人屬實勇猛過人,加之他似乎對容色美艷的趙梓月心有好感,在場上比試時,拼盡了全力,明顯比別人更為上心。

    如此一來,勝算穩穩的自然是北狄人了。

    夏初七臉色變幻莫測,暗暗捏了一下拳頭。

    鬼哥再不出現,黃花菜都快要涼了。

    她替趙梓月緊張著,替二鬼揪心著,卻不好聲張。

    而趙梓月那丫頭已然看入了迷,偶爾還要拍一下手叫好,氣得夏初七心肝脾胃腎都在吃痛,恨不得過去捏住她笑吟吟的小臉儿,捏一遍,再捏一遍,還捏一遍。

    “那個蘇合,太厲害了。”

    梅子姑娘也是一個花痴,眼看那北狄男儿在場上耍威風,手中的扇子停了,目光早落了下去。

    夏初七癟癟嘴,“扇!”

    “哦。”梅子一臉無辜地吐了吐舌頭,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突地壓低了聲音,小聲笑道,“七小姐,你說若是傻子來瞧著這陣仗,會不會嚇尿褲子?”

    夏初七白她一眼,“就你埋汰他,他啥時候尿過褲子?”

    梅子眉頭一蹙,低聲道:“怎麼沒有,那是你沒瞧見?”

    夏初七狐疑的看她一眼,略微沉了聲音。

    “別貧了,這射柳還有多久結束?”

    “奴婢也不知。”

    梅子話音剛落,場上突然傳來一陣更為密集的鼓聲,几名司禮官魚貫而出,高高揚了揚手上旗幡,大聲道。

    “驗柳!”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微微蹙眉。

    “這就結束了?”

    梅子又回一聲,“奴婢不知。”

    不管她們知不知,今日的射柳真的結束了。

    北狄將士與南晏將士再一次分列兩側,等著几句司禮官上去驗柳與評比。司禮官是早就備下的,兩個南晏人,兩個北狄人。四個人下場數了數,又商議一回,方才走向天棚的高台下,高聲稟報。

    “北狄蘇合世子射三十支,中三十支,皆為柳白,接柳三十次。北狄承德郎卓力格圖射二十二支,中二十一支,皆為柳白,接柳二十次,一矢為野矢……”

    聽司禮官報完數,射柳排在前名的,基本為北狄的將士。

    這般鮮明的對比,屬實讓南晏沒有臉面。

    趙綿澤作為南晏帝王,臉色自更是難看。但哪怕一口老血鯁在咽喉,他也不得不咽下去,强顏歡笑。

    “哈薩爾太子,强將手下無弱兵,佩服。”

    哈薩爾朗聲一笑,輪廓分明的臉上,滿是陽光的燦爛,“陛下客氣,這射柳比騎射,原本就是以南晏之短,較北狄之長,勝負算不了什麼。”

    他是為了給大晏的面子,趙綿澤自然投桃報李。

    “話雖如此,但我大晏輸了便是輸了,事先的約定也是一定要履行的。朕這便下旨,將梓月公主許配給北狄最為勇猛的勇士——”

    “慢!”

    正在這時,場外七零八落的柳枝里,衝過來一個身裝甲胄的將軍。他只身一人,騎了一馬,還未至高台,便翻身下馬來,大聲稟告。

    “陛下,屬下三軍營兵馬指揮使晏二鬼,素來仰慕梓月公主,先前因軍務耽擱,沒來得及趕上射柳,如今既然勝負已分,屬下願代大晏,向北狄蘇合世子挑戰,與他一決高下。”

    聽得鬼哥的聲音,夏初七都激動了,趙梓月卻瞪大了雙眼,一臉的茫然。而也是這個時候,夏初七方才看明白晏二鬼的樣子。

    他像是剛剛與人搏斗過,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還有几處於青,身上的甲胄上也有刀劍的划痕,胳膊上淌著的鮮血,浸濕了衣裳,像是來不及包扎傷口便急匆匆趕來,他的樣子很是狼狽。

    不過,他在趙梓月面前,几乎沒有一次不狼狽。

    他習慣了,趙梓月也習慣了,就連夏初七也習慣了。她蹙起眉頭,瞄向趙綿澤,卻聽得他冷下來的聲音。

    “你怎的來了?”

    眾人不解他話里的意思,晏二鬼卻懂。

    但他什麼也沒有多說,徑直在他面前跪下。

    “陛下,臣願為國一戰。”

    大概他的執拗震驚了旁人,那蘇合世子上下打量他一回,眉頭大步蹙緊,滿是不悅。不過,眼看就要抱得美人歸,斜刺里卻出現一個程咬金,換了誰,都不會甘願。

    “比試已過,豈容你這般耍賴?既然要參與比試,早先為何不來?”

    晏二鬼苦笑一聲,什麼也不解釋,只目光執著的看著他,一字一頓嚴肅道:“世子所言有理,遲來是在下不對。這樣,如今的比划不算參與先前的射柳競技,只是在下單純要與蘇合世子比上一局。為了以示歉意,若是今日我輸,我便把人頭留在這里。若是世子輸,只需放棄駙馬資格便可。”

    以性命為籌,只賭一個駙馬資格?

    不僅蘇合愣住,整個校場都鴉雀無聲。

    可晏二鬼卻不以為意,仿佛“人頭”這東西,只是一件普通商品,就連聲音都沒改,“在下素聞北狄世子精于騎射,這樣的條件,也不敢一賭?”

    蘇合直覺這人不簡單,滿心不高興。

    可草原男儿最是講究熱血,人家把“人頭”都掛上了,還用上了“敢”字,他若再拒絕,好像就有點服軟。

    骨頭輕了,還怎樣娶公主?

    冷哼一聲,他把燙手的山芋踢給了趙綿澤。

    “那得看你們皇帝陛下的意思。”

    若沒有這一場射柳,沒有南晏輸得太“丟人”,趙綿澤自是不願晏二鬼來參一腳。可他如今騎虎難下,晏二鬼這般出場,又說不算是先前的競技,只是與蘇合比試,竟有了一點“天降神兵”的意思。

    若他能為大晏挽回顏面,也是好的。

    趙綿澤思量片刻,微微一笑,“蘇合世子,先前晏將軍被朕另派了軍務,未及參與。若是世子不嫌,便與他比划一二,權當鄰友切磋。若是世子不願意,就當朕沒有說過,梓月公主仍是歸你……”

    簡單的一句話,趙綿澤又把燙手的山芋踢了回去。

    而且,生生的“將”住了蘇合。

    若是這樣他還不敢應戰,那無異于承認技不如人。

    更何況,他看著面前這個清瘦的年輕人,還真不太相信,他能在騎射上贏過自己。美麗的公主殿下正看著他,他怎麼可以丟人?

    好勝心一起,他釋然了。冷冷哼了一聲,他的目光掠過高台上趙梓月神色復雜的小臉儿,拍了拍手上的弓箭,粗著嗓子一喝。

    “比就比!來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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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07:28 |只看該作者
第223章 求娶公主!

    “世子果然爽快!”

    晏二鬼慢騰騰站起身來,拱手施了一禮,目光錯開,又環視向周圍的人群,突地朗聲道,“在下今日與蘇合世子比試。若輸,自願留下人頭,與人無尤。”

    他這般說的意思,差不多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不僅如此,為了以免影響和牽連南晏與北狄之間的關系,他還事先為蘇合免了責,算得上敢作敢當,行事極是大氣。

    聽他說完,校場上的眾人臉色各異,目光不停在他與蘇合之間流轉。而那些先前落敗于蘇合的南晏將士,則是不敢置信地看著晏二鬼,覺得這個人簡直就是瘋了。

    趙綿澤自是喜歡他的話,抬了抬手,對場中笑道。

    “時辰差不多了,開始吧。”

    “慢著——”這時,趙梓月的聲音突然響起。

    從這個與她終身大事息息相關的射柳開始到現在,她除了先前看得興致勃勃的吶喊几句,就再沒有出聲說過一句反對或是贊同。如今突地喊停,令人不免吃驚。

    趙綿澤側眸過去,微微一笑,“皇姑有何話要說?”

    趙梓月不理會他,只看向晏二鬼。

    “你把頭抬起來,讓本公主瞧瞧,你長得到底有多麼鬼斧神工!”

    “嗡”的一聲,四處是憋氣的低笑。

    這位梓月公主,不開口則已,一開始便是笑料。

    在眾人壓抑的笑聲里,晏二鬼心里微窒,沒有去捂受傷流血的手臂,而是平靜地望向高台上趙梓月,目光一眨不眨。他一張黝黑的面孔上,五官清秀,劍眉星目,不若趙樽的雍容冷峻,不若東方青玄的妖媚入骨,不若元祐的風流倜儻,不若陳大牛的神勇威武,卻獨有一種芝蘭玉樹的氣宇軒昂。

    趙梓月其實許久都不曾正眼看他了。不,應該說她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他。即便是三年前那一場春夢般的過往以及那一段過往的前前后后,她都從來沒有低下過頭顱去認真看過這個男人。

    在她的心里,她與他,從來都是相距十万八千里的,是永遠都不可能走到一處的。若不是丫丫的存在,她想,她一定會迫使自己忘記那一場噩夢。

    “你不怕死嗎?”她突然問。

    晏二鬼身子微微一僵,神色略有一絲凝滯。有那麼一瞬,他竟是不敢去看她黑油油的眼睛。那一雙眼太單純太無辜太簡單,沒有受絲毫的雜質沾染。哪怕她已經生育過一個女儿,依然只是一個十几歲的天真少女。

    “回公主,微臣不怕。”他回答。

    “為何不怕?”趙梓月輕聲問著這三個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壓根儿不想讓他回答,冷哼一聲,突地變了臉,扯著面前的青花茶盞便朝他的方向砸了過去。

    “你是不怕,可本公主卻怕得很。”

    她一言即出,暗地里,無數人都在倒抽涼氣。

    因為話里的意思……太耐人尋味了。

    晏二鬼緊緊抿住嘴,捏緊的拳頭里汗濕一片,但是他沒有動彈,也沒有抬頭,更沒有看趙梓月的表情,只是執拗的挺著脊背佇立在那里。

    “公主息怒。”

    趙梓月眼圈有些紅,眉心擰了擰,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足的勇氣,再出口時的話,聽上去有些狠,可仔細一看,還是那個連罵人都詞窮的趙梓月。

    “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一句不怕死就把你的人頭當豬頭押上去?可你若是沒了人頭,再鬼鬼祟祟的來嚇本公主怎麼辦?不行!本公主不允。”

    說罷,不管旁人怎麼看,她黑著臉看向趙綿澤。

    “陛下,既然是我的婚事,我想我自己也是可以說兩句的吧?這個叫什麼鬼的人,我看他討厭得緊,射柳比試我也看得煩透了……我願意嫁給那個叫什麼合的世子,不想這個丑八怪來與他爭,徒惹人心煩。”

    誰也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這麼說,而且她看向晏二鬼的目光里,明顯就是一層濃濃的厭惡。那一副就好像看見蒼蠅在身邊飛一樣的憎恨表情,讓校場上的無數人都替晏二鬼感到尷尬。

    可晏二鬼的心,卻劇烈跳動起來。

    他的公主……是為了他。

    這個為他孕育過一個女儿,可几年來卻只能遠遠望上一眼的小公主,竟然會怕他丟了性命,在眾人面前出聲阻止。

    突如其來的欣喜,是巨大的。

    她的一句話,就像一抹微光,瞬間照亮了他沉寂三年,因自責與懊惱,被永遠塵封在地獄里的心髒。

    即便為此真的丟了腦袋,他也值了。

    “公主厭我煩我,是我的不是。可……”他眼瞼慢慢垂了下來,“這是我向蘇合世子的挑戰,公主還是不要插手得好。”

    趙梓月煩躁的瞪向他。

    “放肆!我說不允就不允。”

    她刁蠻任性慣的,洪泰帝在時,整個朝野里無人敢惹她。如今即使是趙綿澤繼了位,她一時半會儿也改不了那張狂的毛病,而旁人一時半會儿也改不了習慣看她張狂的毛病。

    “本公主就樂意嫁給蘇什麼世子,誰允許你來橫刀奪愛了?你趕緊給本公主退下去,免得看著你生氣。”

    一個她連名字都記不清的人,卻說自己是願意嫁,還說人橫刀奪愛,這理由著急牽强得很。這一回,不僅僅是場上的知情人,即便是完全不了解她與晏二鬼之間前塵舊事的北狄人,也總算聽出這位梓月公主的心思了。

    她是在護著他呀。

    趙梓月一定以為晏二鬼是必輸的。

    不僅是她,校場上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的認知。

    即便是夏初七,也是一腦門儿冷汗。

    蘇合的騎射之术她先前就見識過了,就算鬼哥沒有受傷,也不見得能取勝于他,更何況他如今受了臂傷,完全就是雞蛋碰石頭。

    說起來,這原就不是一場公平的比賽。

    可他,還賭上命了?

    “陛下!”在趙梓月的怒罵里,晏二鬼狠下心來,終是挪開視線,不再看她憤怒的樣子,“請陛下發令。”

    “陛下!”趙梓月又喚了一聲。

    不等她的話說完,太皇太后咳嗽一聲,適時打斷了她。接著,慢悠悠一嘆,笑道,“梓月,你小姑娘家家的,安心做你的新娘子便好。旁的事,就不要管了,省得落了体面。”

    換了往常,趙梓月真不怕太皇太后。

    可今時不同往日,能護著她的洪泰爺還睡在乾清宮的床上,她如今不僅只有她自己,她還有一個丫丫,那孩子正拿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她。若是太皇太后使個壞,她不僅保不住晏二鬼,估計能丫丫都保不住。

    紅著眼圈,她煩躁的“嗯”一聲,從晏二鬼身上收回視線。

    “儿臣聽母后的話。”

    世事易變,就連趙梓月都學乖了。

    夏初七心里微微一酸,太皇太后卻欣慰的笑了。

    “還是哀家來發令吧!二位勇士,可以入場了。”

    射柳場再一切備好了去青的柳支,兩國的將士紛紛退出場地,將射柳的位置留給了晏二鬼與蘇合。

    整個校場上,氣氛肅穆庄重。

    夏初七靜靜坐在高台上,只覺渾身的熱血都沸騰起來。那種感覺,就像前世在軍中大比武的時候,看戰友代表紅刺特戰隊參與競技。

    唯一的不同,晏二鬼賭的是命。

    “駕——”

    射柳場上的比試開始了。晏二鬼騎著的黑風撅著蹄子,“嘶”叫一聲,往系了黑帕的插柳處靠近几步,這一動作,激得他身上染了鮮血的盔甲發出一聲沉悶的鏗然,而他胳膊上的鮮血在他舉起弓箭時,再一次滲出衣裳,看得人心驚肉跳。

    從洪泰朝始,大晏便一直處于戰火之中。洪泰爺重武輕文,故而除了極少數荒淫無度的官吏之外,大多數的武將都有一些真才實料的,包括夏廷德,若是上了陣,也是能打的。晏二鬼在做三千營的指揮之前,一直是趙樽的貼身侍衛,除去陳景之外,趙樽的身邊便是他。而陳景是南晏公認的武狀元,還是數年來大晏出的唯一一個一路武考奪魁之人,人人皆知他的厲害,可晏二鬼的身手,真正見過的人不多。

    他輸定了。

    再一次,無數人在心里這麼說。

    夏初七也為他捏了一把汗。

    校楊上箭矢掠起,馬蹄踏出塵土陣陣。原就悶熱的空氣,更是低壓到了極點,就連梅子和晴嵐扇過來的風里,也全是炎熱的味道。她的心跳得很快,轉過頭去時,發現那位“南晏最尊貴”的梓月公主,終于不像先前那樣沒心沒肺的叫好了。她一雙美麗的黑眸,一直炯炯注視著場上,一眨也不眨。

    “好家伙,南晏總算有一個像樣的了。”

    場中間,突然傳來蘇合尖利的口哨聲和調侃聲。

    說罷看晏二鬼不吭聲,他再次朗聲大笑。

    “痛快,接著來!”

    蘇合射得張揚,晏二鬼卻始終低調。他黑深深的目光,一直全神貫注于射柳上,始終只拿他的話當耳邊風。

    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晏二鬼並不熟悉射柳。

    這個射柳的難度主要在于三點。第一,馬上跑動騎射,相當于后世的“移動靶位”。第二,柳支原本就細小,不僅要射中去青的柳白處,而且在射斷柳支之后,還得騎馬過去接住。

    這實在相當考技巧。

    競技賽,如火如荼。

    偌大的校場上,上千人在圍觀,可除了馬蹄聲和弓箭聲,竟是連一句嘈雜都沒有。場上比試的兩位男子,一位是鮮衣怒馬的皇家貴胄,一個只是從侍衛提上來的五品指揮,誰能做梓月公主的駙馬?晏二鬼的人頭到底能不能保住?人人都在等待結果。

    又一箭命中,接住柳支,蘇合耍了一個極為花哨的馬术動作,大聲戲謔道:“晏將軍,你雖比其他人好了許多,可比我相比……還是差了那麼一點。你啊,是贏不了我的。不如放棄吧,我看你是條漢子,留你一命。”

    晏二鬼看他一眼,“多謝世子美意。可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今日要麼勝,要麼死。我別無選擇。”

    “那你就去死好了!”

    風聲中,傳來蘇合頗為自傲的大笑。

    他的驕傲是有理由的。從現目前校場上的形勢來看,晏二鬼屬實比他略遜一籌。遜在哪?不是射术,也不是騎术,而是北狄人擅長的射柳技巧。

    “鬼哥,加油!”

    夏初七突地喊了一聲。

    這一聲“加油”,在校場上突兀而怪異。

    它吸引來了無數人的眼光,可夏初七只當未覺,舉起拳頭,像個“拉拉隊員”似的,又大喊了一聲。她知道,在競技比賽時,來自“親友團”的鼓勵,有時候能起反敗為勝的決定作用。所謂競技,競的就是一個人的心理。

    “唔……唔鬼叔……啪啪……”

    夏初七話音一落,鄰桌的位置上,由奶娘領著的丫丫小公主,突地站上了凳子,看著場上比划的兩人,笑吟吟地拍起了小手。

    “鬼叔……啪啪……”

    几乎下意識的,夏初七以為闖了鬼。

    太不可思議了!丫丫竟認出了她爹?

    她聽趙樽說起過,在帶趙梓月回京的時候,他是為小丫丫講過故事的。可這小丫頭腦子也太好使了吧,不僅認出他來了,還在替她爹加油呢?夏初七感慨著父女天性的神奇,看著丫丫,想到趙梓月,想到貢妃,突然腦子一陣暈眩。

    千万不要……全都那麼單純。

    若真如此,鬼哥有罪受了。

    “加油!”

    在丫丫稚嫩的童聲里,又一道清麗的嗓音,響在了校場上。這是除了夏初七和丫丫之外,另一個不管不顧叫喊的人。

    她是趙梓月。

    她沒有說為誰加油,但是她卻站了起來,學著夏初七的樣子,揮舞著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目光定定看著楊下,神色里的殷切,讓夏初七看得莫名悲傷。

    一家三口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聚,這是何等的殘忍?

    趙梓月如是,她與趙樽也如是。

    成敗在此一舉,鬼哥必須贏,否則眾目睽睽許下的承諾,不得不遵……他若是死了,丫丫與梓月就太可憐了。

    想到這些,她身上的血液几乎被點著了。

    緊張,緊張,還是緊張。

    為二鬼打著氣,她脊背僵硬得几乎動彈不得。可沒想到,肚子里的小十九卻適時地動了一下,像是對她的搖旗吶喊有些不安。

    “乖乖,娘嚇到你了。”

    她在心里默默對小十九說了一句,閉上了嘴。

    可小十九的蠢蠢欲動,卻讓她想起了老十九。

    不對勁!這事儿趙十九怎會無動于衷?

    論謀略,這天下,他排第二,無人敢排第一。

    若不是他真的冷血如蛇,那就一定是早有計較。

    可趙十九是個冷血的人麼?夏初七不信。

    她審視的眼,若有似無的看向趙樽的側臉。他頎長的身姿挺拔端正,即便坐在一堆男人的中間,那一副高冷雍容的樣子,也奪人眼球,比起另外一側含媚帶笑的東方青玄,毫不遜色。

    這趙十九……亂人心神。

    她暗嗤了一句,就像感覺到她的眼風似的,趙樽突的回過頭來。抿了抿嘴,他眸光深了深。

    “放心。先手。”

    她看著他的唇,一直緊繃的心,突地落下了。

    先手是弈者的專業术語,意思差不多是采取主動,每下一子,都迫使對方必應,甚至不惜付出相當大代價的著法。先手就是保持主動權,這术語雖點到為止,也讓她知道趙樽一定有他的打算,至少這盤棋還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尋思著尋思著,剛剛落下的心還未停回實處,她眼珠一轉,又想到了先前偷襲的事儿。慢條斯理地瞄一眼趙樽裹著藥布的掌心,她不由又怒上眉梢,冷颼颼剜他一眼。

    他看見了,眉目微動。

    這一回,他久久沒有再反應。

    就在夏初七嘆口氣,准備收回視線時,他嘴皮卻動了。

    “氣短。”

    他終是又說了兩個字。

    氣短仍然是一種博弈术語。在她兩年多前對陣洪泰帝時,趙樽教與她的最基本唇語。氣短是指一顆棋子或一塊棋,在沒有足夠的氣來走出某一個特定著法。比如,一塊棋不能叫吃對方的棋子。因為吃了,便會使自己也陷入被叫吃的尷尬境地。

    他是在解釋。

    他是怕她胡思亂想。

    可夏初七瞧得哭笑不得,更容易胡思亂想了。這樣不倫不類的解釋,除了趙十九這個專業人才,她還真想不出旁人來。但也是他這般轉著彎的詭異解釋,讓她心里一肚子的火氣,突地一散,有些忍俊不禁。

    “俗手。”

    她低低一哼。

    所謂俗手,是稱不高明的著法。看上去像是有利于己方,其實對方也同樣有利。趙樽看見了她,目光微微一閃,幽深的眸底掠過一抹陽光的痕跡,像是笑了,又像是沒笑。

    兩個人的“空中對決”結束了。

    几乎不約而同的,都收回了視線。

    而就在他兩個“眉目傳情”的時候,場上的局勢卻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從趙梓月高聲喊著“加油”開始,晏二鬼似是被神鬼附了体,胯下的戰馬逐日追風,手上的弓箭百步穿楊,身手矯健如后羿挽弓,熱血似是衝到了腦門,一雙眼睛赤紅如血。

    他不能輸。

    他不能輸——

    他的腦子里,只有這四個字。對這四個字的思量,几乎淹沒了他旁的一切意識。在那一刻,他對自己起誓,這一生,不管要鮮血還是要生命,他都要保護好高台上那個不管不顧的小公主,還有喊“鬼叔,啪啪”的小丫頭。

    “你先前是藏拙,故意坑騙我?”

    看他勢力越來越强,射柳技巧也愈發的好,蘇合不免心急浮躁。一箭失手,惱恨地看著不遠處的晏二鬼,其聲咄咄逼人。

    “世子承讓了。”

    不管蘇合如何生氣,晏二鬼始終客氣有禮。

    他燃燒的血,只在心中,不在嘴上。

    蘇合射紅帕的柳,晏二鬼射黑帕的柳。引導官還在一圈一圈的騎馬跑動,還是一模一樣的競技,可形勢明顯不同了,偌大的校場里,風聲似乎大了起來,氣氛更是緊張得令人無法呼吸。

    “好!”

    一聲高喊,出自南晏官員的口。

    “不錯!”又一聲。

    “晏將軍!晏將軍!”

    很多很多聲,全都是鼓舞與欣喜。

    憋了這麼久,終于有更多的人喊出來了。

    沒有人願意頂著國家的名字在曾經的敵人面前認輸。南晏人這一口氣,早都想出,借著晏二鬼一連三發精彩射柳的由頭,喝彩聲不絕于耳。

    “額秀特!”

    原本箭箭必中的蘇合,再發了一記“野矢”,不免惡氣橫心,罵起了髒話。他身為王室子弟,本就年輕氣盛,加之先前一直告勝,如今竟被一個並不怎麼看好的對手追上,難免心里有恨。

    “你們……在箭上做假?”

    聽著他的低斥,晏二鬼瞥過頭,對上他的視線。

    “世子這話奇怪。箭在你手,矢發由心。誰能替你做得了假?”

    競技這種東西,有時候就拼一股子氣。一旦泄氣,很快便會露出敗相。自此,蘇合每發一箭,躊躇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不像先前一般氣定神閑。嘴里一連罵了好几聲“額秀特”,就連高台上的哈薩爾都不免蹙起眉頭,他才終于開始調整心態。

    可這個時候,射柳也結束了。

    司禮官下場驗柳。

    為了以示公正,北狄一個人,南晏一個人。北狄數南晏的黑帕柳,南晏數北狄的紅帕柳。

    在一陣落針可聞的靜謐之后,司禮官報目。

    “北狄蘇合世子射三十支,中二十六支,柳白二十四,柳青二,接柳二十四次。”

    “南晏三千營指使晏二鬼射三十支,中二十七支,柳白二十五,柳青二,接柳二十五次。”

    “嘩”的一聲,全場轟動了。

    只一箭之差,晏二鬼小勝蘇合。

    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后,靜寂的校場上,終于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喝彩聲。南晏官員和將士一肚子的窩囊氣,總算找到了發泄點,諸如“揚我國威,力挽狂瀾”一類的褒贊,比比皆是。

    “不!本世子不服!”

    蘇合突地抽出腰刀,直指向晏二鬼。

    “我要殺了你。”

    他的眼神帶著陰冷的殺氣,原本俊朗的五官而了怒意,變得猙獰而扭曲。那樣子,像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可晏二鬼卻突地笑著撥了撥他的刀,就在他遲疑的一瞬,也不知怎麼的,他手上的刀就落在了晏二鬼的手里,他沒有用力,但刀尖卻實實在在的抵在了蘇合的脖子上。

    “蘇合世子,射柳是在下最差的一項。”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卻擲地有聲。而他淡然的聲音,還有他胳膊上還在留著流血的傷口,都說明了這句話的真實性——他受了傷,都勝了蘇合,若是不受傷,那又當如何?射柳是他最差的一項,若是再比他的强項,蘇合……又如何能贏?

    “世子可還要比划?”他輕聲問。

    如果不想丟人,蘇合自當選擇不比。

    可他如今下不得台面,退不是,進不是,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整個北狄使團的人,都黑了臉面。

    一陣尷尬里,哈薩爾眉頭微蹙,“蘇合,輸贏乃兵家常事,莫要讓人笑話我北狄輸不起。”說罷他唇角一掀,笑望向趙綿澤,語氣里並無半分惱意。

    “皇帝陛下,看來貴國最尊貴的梓月公主,與我北狄實在有緣無分。依小王看,既然這位晏將軍對公主情根深種,不如就成全他罷?”

    趙綿澤視線微微一凝。

    先前派人攔住晏二鬼,不讓他參加射柳,便是不想成全,不想把趙梓月許配給他。要知道,姻親關系,永遠是世上最强的紐帶。如果真許了,晏二鬼這樣的人成了趙樽的妹婿,不是為趙樽錦上添花麼?

    他不肯輕易妥協,卻又不得不順著回應。

    “晏愛卿,先前你說與蘇合世子的比試,不算先前有‘彩頭’的射柳競技,只是為了讓世子放棄駙馬資格。如今你贏了,蘇合世子自願放棄,此事也算有了一個了結。”

    頓了一頓,就在眾人以為他要將趙梓月許給晏二鬼時,他卻是輕輕一笑,“可不管怎麼說,你到底為大晏爭了光。朕還是必須賞賜于你,不知你要什麼?”

    私底下,有人面面相覷。

    很明顯,他是完全不提趙梓月這茬儿了。

    如果晏二鬼聰明,就不會去惹怒皇帝,自當順著杆子往上爬,要一點金銀綾羅的賞賜皆大歡喜。但晏二鬼顯然不是一個聰明的人。他喉嚨微微一動,捂著臂上的傷口,立于高台之下,看了一眼趙梓月,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想求娶梓月公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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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07:46 |只看該作者
第224章 荷塘里沒有狼,只有魚

    皇帝遇上不懂事的臣子,大概也是一件頭痛的事情。在滿朝文武和使臣的面前,晏二鬼這位剛剛“為國爭光”的大功臣便拂了皇帝的意,實在不討喜。

    趙綿澤臉色不太好看,可也因為晏二鬼剛才為大晏挽回了顏面,他也不好當著眾臣的面向他撒火,只得克制著,含怒的目光略微掃一下他的臉,笑意不達眼底。

    “梓月公主性溫淑靜,晏愛卿英勇過人,若是結為夫妻,原也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可梓月公主的親事,朕早已有言在先,欲與北狄互為姻盟,我大晏人重信求諾,若是為君者都食言,還成何体統?”

    略頓,他緩緩掃視一圈眾人,又笑看他:“晏愛卿,除了求娶梓月公主,金銀財寶,綾羅綢緞,良田宅邸,或說升官加爵,朕無不應允。”

    “陛下!”晏二鬼再一次叩首在地,“金銀財寶可買万物,卻買不到心,綾羅綢緞華美高貴,卻及不上人,升官加爵雖是世間男儿追逐之欲,臣卻想腳踏實地。”

    他一句話擲地有聲,聽得趙綿澤面色更沉一分。

    可他偏生還火上澆油,再一次叩頭,朗聲道。

    “故而,臣只想求娶梓月公主。”

    他這般執拗的與皇帝扛上,旁人的情緒暫時不表,只說邊席上的趙梓月,面紅耳熱,早已心亂如麻。

    她怒過他,恨過他,怨過他,惱過他,哪怕今日,她雖不想他為了她死,卻也沒有多喜歡他。

    可人都在慢慢長大,時光也可磨去歲月的痕跡。將近三年的光陰,到底還是磨平了她的性子,也磨去了往日放不下的怨氣。這一刻,在他不要金銀,不要綾羅,不要宅院,不要官爵,只求娶她一人的堅持里,她竟詭異地想起了那些她曾刻意想要忽略的畫面來。

    那一天,他烏黑的發絲垂落下來,蛇一樣纏在她光潔的脖子上,有一些頭發與她的纏在一起,正如他們兩個的身体,汗的,濕的,軟的,溫的,女的,男的,完全不一樣的,卻又實實在在纏在一起。這一纏,纏出一個丫丫來,也纏得她的心,明明想要忘掉,可每一個細節都如同烙鐵,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上。

    嫁?不嫁?

    嫁?不嫁?

    能嫁,不能嫁?

    反復回旋著這些個問題,她腦子里“嗡嗡”直響,完全聽不清楚別人在說什麼,也不敢抬頭去看任何一個人的目光,只知道自己快要把自己給逼瘋了。

    可是,晏二鬼在她心目中“敢于直言”的形象,在趙綿澤的眼睛里,卻是“不識時務”。

    他向來溫和的眸子仿若滲了一層碎冰,視線微微一凜,定定地盯著晏二鬼。

    “晏愛卿,朕知你孤身寂寞,除了金銀之外,再賜你美妾數名……即便你欲娶朕的皇妹為妻,也無不可。”

    除了趙如娜之外,懿德太子還有兩個女儿。她們與趙綿澤並非一母同胞。一個今年十四,一個才十二,都還未有婚配。對于趙綿澤來說,把妹妹嫁給晏二鬼,又是一樁姻親,用自己的人拴住他,自然比成全他與趙梓月來得牢靠。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眾人面面相覷,卻不敢言語。那二位公主也在席上,一聽皇兄的話,頓時羞澀地垂下了頭去。可夏初七見他胡攪蠻纏,就是不肯成全鬼哥與梓月,終是有些憋不住了。

    她先散了散火,忍了口氣,方才淡淡一笑。

    “陛下,先前您就說過,誰贏得射柳,便招她為梓月公主的駙馬。上有青天,下有厚土,場上還有文武百官和四方使臣,您可是金口玉言,出爾反爾也不怕把牙掉光?”

    趙綿澤一凜,喉嚨下壓著一股子腥甜之味。

    她是皇后,他是皇帝,他們兩個是夫妻。按理來說,她當事事以他為先才是。可這個婦人,不愛他,不敬他,不尊他,不僅忤逆他,還處處幫著別人讓他下不來台。

    若是可以,他真想一把掐死她。

    掐死了,也就省事了。再也不必這般難堪。

    可他能掐死她麼?不能。即便看她蹙一下眉頭,也覺得心疼得緊。如此,為難不了她,只能苦自己了。

    他陰郁的臉色仿若陰雨的天氣,瞄著夏初七高抬的下巴和不屈的臉蛋儿,好不容易才壓制住心里那股子邪火,輕輕一笑。

    “皇后可有看仔細?射柳已過,晏愛卿與蘇合太子是在切磋比技,與選駙馬無關。若真論射柳選駙馬,拔得頭籌的是蘇合世子。”

    諷刺的輕“呵”一聲,夏初七斜眼瞥他,“對,晏將軍是錯過了射柳。那麼請問,陛下到底派給了晏將軍什麼樣的‘要事’?以至于,讓他連仰慕的公主招駙馬都沒法子趕到參與?”

    趙綿澤面色一變,胸口像堵了一團棉花。

    像這樣大逆不道的質問,除了夏初七,真沒有人敢當面說出來。可也就是她,他偏生罵也不是,恨也不是,除了和自個儿生悶氣,他竟拿她無奈。

    二人這般僵滯,場上很快有低語聲傳出。

    夏初七冷冷睨著趙綿澤,才不管旁人說什麼。

    好一會,見他惱恨無比,卻沒有吭聲儿,她略略“示弱”地垂下了眼皮儿。看上去像是給他面子,實則是偷眼去看身側不遠的趙梓月。

    她想知道這丫頭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到底想不想與鬼哥在一起。可哪知道,她先前還大力為鬼哥喊加油,如今說到親事,卻變成了一只鴕鳥,眼皮儿耷拉著,望向地面,一動也不動。

    “皇帝!”

    一道輕咳,打破了場上的安靜。

    太皇太后略帶嗔怪的目光掠過趙綿澤與夏初七的臉,輕輕一笑,“梓月的親事要緊,你兩個的感情也要緊。如今親事還沒說成,你兩個倒是先爭執起來,也不怕被人笑話。”

    趙綿澤一怔,趕緊順著台階往下滑。

    “皇祖母教訓得是。不過,我夫妻之間,有几句齟齬也是尋常,皇祖母万万不要為我兩個操心,累壞了身子。”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若有似無的掠過趙樽淡然的面孔,這種像是宣示主權一般的挑釁,有那麼一點點孩子氣。

    可趙樽卻沒有看他,狀似不覺,他只低頭飲茶。

    一個拳頭打出去,沒有聽見聲響,落在了棉花上頭,趙綿澤心里一沉,略有一抹郁結。可將他几個的互動看在眼底,太皇太后臉上的皺紋卻笑得更深了几分。

    “哀家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在這時能一錘定音的人,除了太皇太后,再無他人。眾人目光紛紛望過去,流露出好奇的期待。

    夏初七不知她到底想生出一些什麼么蛾子,只端庄的坐著,雙手撐著衣裙,淡淡而笑,那模樣儿看上去,像是乖順,實則是不以為然。

    太皇太后笑道:“哀家以為,皇后此言有些道理,晏愛卿人品出眾,又力挽狂瀾,為國爭光,是當得起駙馬身份的。但皇帝的話,也無差錯。晏愛卿來遲一步是實理,斷不能沒了体統。再且,梓月選駙馬,不是小事,更應慎重操持。”

    默了默,她賣了個關子,環視眾人一眼,飲一口熱茶,方才繼續道:“依哀家的意思,要想做梓月的駙馬,一個射柳還不夠,還應有一個更為嚴峻的考驗,方能及得上梓月的尊貴身份。”

    趙綿澤一驚,“皇祖母……”

    太皇太后瞄他一眼,打斷他的話,“為免你們想法不一,哀家便來做這個主。反正帝駕在東苑還要呆上兩日,除了射柳玩樂之外,不如再尋一些旁的樂子。哀家想:以今日射柳的成績結果,來做駙馬的選拔,但凡先前射柳成績優異的未婚儿郎,都可參與駙馬考驗和角逐……”

    太皇太后話音剛落,夏初七抬起手絹捂了捂嘴,裝模作樣也咳嗽兩聲,飛快把話碴儿接了過去。

    “太皇太后為了梓月公主的婚事,實在煞費苦心,此舉很有意義,非常可行。可瞧著這般,我也有了一個不情之請,想為梓月略盡心意。只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般問“當講不當講”,都是想用激將法“將”住別人,為了“當講”來的。

    果然,太皇太后眼瞼微微一顫。

    “皇后你說。”

    夏初七見她問起,巧笑道:“這考驗的題目,可否采用我之薄見?”

    按說她以“皇后”之尊來設題目,並不算僭越,只是她在趙梓月的婚事上,實在太過關心,這讓趙綿澤很是不悅。怕太皇太后為了維護賢名,當真成全了趙梓月和晏二鬼,壞了他的事儿,他張口便要阻止。

    可聲還未出,太皇太后卻笑著應了。

    “好,就依皇后的意思。”

    搶在趙綿澤之前,太皇太后拍了板。

    在這樣的場合,誰也不便拆對方的台。她都把話說出口了,趙綿澤不僅不好疾言厲色的拒絕,還得陪著笑臉點頭。

    然而,太皇太后雖贊同了夏初七,又豈是那般好糊弄的人?

    她笑看夏初七,道,“哀家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能為梓月盡一份心,那是再好不過。只是公主選駙馬,茲事体大,題目是斷斷不能失了体面的。”

    “体面”二字,她加重了几分,含義頗深。

    夏初七怎會不曉得她忌諱什麼?

    微微一眯眼,她笑吟吟道:“太皇太后放心,題目擬定后,我自會交付給太皇太后過目。若是太皇太后不應允,我是万万不敢行的。”

    太皇太后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和藹地一笑,她撫了撫手上的茶盞。

    “那你便多多操勞了。”

    ~

    按規矩,像這樣的日子,皇后是要與皇帝住在一起的。但她與趙綿澤沒有完婚,自然又另當別論。不過,為了討皇帝的好,負責安排住所時,大太監何承安還是把夏初七的住處緊挨著趙綿澤,兩個的中間就隔了一個有天井和花樹的小院落。

    夏初七心里老大不爽。

    可這事儿她連一根雞毛的主儿都做不起,只能摟緊自己臃腫的肚皮,無奈的感慨一句——你視他為糞土,他非把你當珍寶。你視他為珍寶,他卻把你當根野草。

    扯淡的生活!

    想到趙綿澤離她這般近,她什麼好心情都沒有。吃過午膳,便拘在屋子里,梅子好几次攛掇她去賞東苑觀荷景,她都拒絕了,一個人倒頭在床上睡大覺。

    一場射柳過去,不知到底誰才是勝利者。

    不過,雖然今儿的事惹了太皇太后不高興,又打了皇帝的臉子,夏初七卻有一種豁出去了的感覺。想到自己不能團聚的一家三口,又想到趙梓月的一家三口,她俠義心腸一路泛濫成災,只要能促成鬼哥與梓月,哪怕把自己的厚臉皮翻過來再煎炒一遍也沒有關系。

    死就死吧!愛咋的咋的。

    她也不曉得,自己這脾氣為何會變得那般極端,就是見不得骨肉分離。

    只如今,二鬼和梓月的未來交到了她的手里,她責怪重大,不管如何,也得想一個既能糊弄住太皇太后那一雙精光眼,又能順利助鬼哥抱得美人歸的法子。

    大半個下午,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原本想休憩一小會,可腦子里像在蕩秋千,愣是沒有合上眼。

    一會儿想到射柳時那從校場上飛來的箭,一會子擔心趙樽掌心里的傷,一會儿又想著他與阿木爾之間那個“殺狼救美”的故事,一會儿又害怕自己的法子幫不了鬼哥和梓月……心思亂七八糟,煩躁得几乎對她的腦容量進行了一次完美的狙殺。

    傍晚時,烈陽散去,夕陽的余光暖融融照在東苑的梅淵閣上,像一個大大的笑臉,攜一抹溫暖,輕抹去無數的無奈,淡下去無數的陰霾。

    未時過,甲一進來了。

    他為她說了一些東苑的情況。

    比如,趙綿澤午膳后帶著他的寵物……不,寵妃烏蘭明珠游湖泛舟,賞荷折柳,好不暢快。

    比如,太皇太后回了住處,咳嗽得更加厲害,虞姑姑去灶上熬藥的時候,拐著彎的出來打聽了一下,大抵是問七小姐到底曉不曉得太后的病情,為何沒有動靜儿?也不主動去看看太皇太后。

    比如,東方青玄從校場下去,便徑直去找了東方阿木爾。在好的住處呆了約摸小半個時辰。兄妹倆一直關在屋子里,到底說了什麼,沒有人曉得。但有人聽見里面有爭吵,也有人看見,東方青玄出門的時候,臉上竟然沒有一貫万人迷的嬌媚笑容,而東方阿木爾眼圈泛紅,像是哭過。

    比如,隨著帝駕來東苑的御廚們都在准備晚上的百官宴。原本這次宴會是准備在東苑的御膳堂里進行的,但是陛下為了照顧北狄使團的思鄉情節,以示大晏的和善與友邦誠意,百官宴選擇了蒙族習俗——“烏查之宴”。烏查之宴是蒙族人的最高待客禮儀,晚上要擺整羊席了。

    比如,丫丫小公主鬧肚子,在屋子里哭鬧得不行。那奶娘依稀說起,自打在來東苑的路上吃了梅子給丫丫的水果之后,她拉粑粑就不乖了。

    甲一說了許多人的事,偏生沒有夏初七想聽的——趙十九呢?這丫的到底在做什麼?

    她忍不住還是問了,可甲一卻搖了頭。

    “不知。”

    她郁悶,“那你可知,我很想知道?”

    他再搖頭,“不知。”

    她翻白眼儿,“那為何不去打聽?”

    “不知。”

    “……”

    與“機器人”說話不僅費勁儿,還容易降低智商。夏初七磨著牙齒揮走了甲一,正倒在床上撫著自家的肚皮生悶氣,覺得自己孕婦的小脾氣還沒有充分的發揚光大,就聽見窗外有人在喊。

    “七小姐在嗎?”

    來人是梓月身邊的丫頭青藤。

    她入屋的時候,夏初七剛剛整理好衣服,坐床上坐起來。看她形色匆匆的樣子,心下不由一寒。

    莫不是丫丫鬧肚子鬧得厲害了?

    小孩子身子嬌貴,可別出什麼茬子才好。

    不等她問,青藤便急切地道:“七小姐,你趕緊去瞧瞧小主子吧,她又哭又鬧,誰也哄不了。奴婢問她,只說是肚肚疼,可旁的太醫,主子又信不過……”

    “好,我就去。”

    不等青藤啰嗦完,夏初七的人已出了屋。

    因靠近趙綿澤住的地方,梅淵閣的院子里很多守衛,他們著甲持戟,密密麻麻圍得像一只鐵桶似的。可這丫丫小公主肚子不好,嬌嫩的哭聲傳得老遠,大家都知道請她去瞧病,除了阿記和盧輝几個人,照樣的遠遠跟在后頭,其他人都不以為意。

    在去秋荷院的路上,夏初七想到先前甲一的稟告,不由問起梅子,到底給丫丫吃的什麼水果。可沒想到,這蹄子卻說,是吃的從宮里帶過來的冰鎮西瓜。

    夏初七一怔,感嘆得直望天。

    西瓜性寒,還冰鎮過,太容易造成小孩子腸胃不適。

    聽她這般一解釋,梅子先是不信,隨后愧疚得紅了眼圈,發誓說回去一定要狠狠吃几個冰鎮西瓜,把這拉肚子的毛病轉移到自己身上來。

    這大熱天的,夏初七沒有那麼多冰鎮西瓜可供她揮霍“移病”,也沒有責怪,只說等她做了英雄母親,多生几個孩儿,自然什麼都懂,直把梅子說成了一個大紅臉。

    趙梓月領著丫丫住的秋荷院,臨湖而建。夏初七人還未至,便可聞見夏季湖風送來的陣陣荷香,極是清雅怡人。

    她吸一口,郁心暫緩。

    丫丫人小,可脾氣急。那擰起來的性子與她母親和外婆一模一樣。夏初七進去的時候,小丫頭哭得眼睛鼻子和臉蛋儿都紅透了,那抽泣著撒賴的小模樣儿,讓人又是想笑,又是憐愛。

    左哄右哄,夏初七好不容易才讓她安靜下來,把了脈,查看了舌苔,趕緊開了方子讓青藤去撿藥。可藥還沒有熬上來,小丫頭卻哭得睡了過去。

    看著她睡著還抽泣的小模樣儿,夏初七哭笑不得,“小東西哭了這般久,也該哭累了,由著她睡一會吧。等醒過來,再把藥熱熱就成。”

    趙梓月情緒亦是不穩定,聽她說完,輕輕拍著丫丫的小身子,只隨意的點了點頭,竟沒有回答。

    這不像她的性子呀?

    夏初七狐疑的眯著眼,歪頭看向她緊蹙的眉。

    “咋的了?還在擔心嫁不出去?”

    趙梓月聽懂了她的調侃,臉蛋微微一臊,低眉順目地瞄她一眼,喃喃出口。

    “唉!我只是心不在馬而已……”

    “呃!”一聲,夏初七感慨她千年不變的錯詞,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儿,“你這顆心啊,自然不在馬上,而是落在了鬼哥身上……”

    “胡說!”趙梓月急眼儿了,脖子一梗,羞惱地瞪著她,“楚七,你若再取笑我,我便不告訴你了……”

    “不告訴我什麼?”夏初七挑高了眉梢。

    “不告訴你我十九哥在荷花叢里等你……”趙梓月順著她的話,衝口而出。

    等說完了,看著她臉上似笑非笑的促狹,方才驚覺被她繞了進去,“啊”一聲,苦著臉,差一點咬到舌頭。

    “壞楚七,我……明明不想說的。”

    “放心!”夏初七拍拍她的肩膀,“我可什麼都沒聽見。誰知道他在荷花叢里等我?”

    “你,你是故意氣我的!”趙梓月嘟起了嘴。

    “呵呵!”一聲,夏初七朝她扮了一個鬼臉儿,側眸看一眼失笑不已的青藤,朝她做了一個手勢,便由青藤領著去了秋荷院的后院。

    趙梓月這間屋子臨水的地方有一個后門。

    門一打開,就是大片大片的荷塘。

    這荷塘面積頗大,延伸很遠,一眼望不到頭。

    夏季的荷,開得嬌艷欲滴,滾著露水的荷葉上,仿若有一種高山遠長的濃濃情韻,瞧得人身心愉悅,不由陶醉其中。

    几級石階,連著后門與荷塘。

    夏初七靜默了半晌儿未動,只斜斜瞄著石階下面,停在荷叢中的一葉扁舟,還有扁舟上那個高遠冷寂卻氣宇軒昂的尊貴男子。

    “阿七,下來。”他低低喚,聲音喑啞。

    阿七……

    聲音還是這般好聽。

    這人到底是在喚她,還是在迷惑她?

    夏初七無語地伸了一個懶腰,提著裙擺,從石階上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他伸出手來要扶她,她卻沒有搭上去,自己跨上了舟身,在小舟的蕩漾里,皮笑肉不笑地一嘆。

    “荷塘里可沒有狼,只有魚……”

    ------題外話------

    初七:荷塘里可沒有狼,只有魚……

    十九:嗯?很奇怪?

    初七:荷塘里可沒有狼,只有魚……

    十九:爺知道。

    初七:荷塘里可沒有狼,只有魚……

    十九:爺說知道了。

    初七(怒):你丫就聽不出來,我在生氣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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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08:01 |只看該作者
第225章 斑駁往事!

    “荷塘里可沒有狼,只有魚。”

    趙樽微微一怔,“嗯?很奇怪?”

    夏初七咬牙,重復,“荷塘里可沒有狼,只有魚。”

    趙樽默默的聽著,“爺知道。”

    夏初七再次重復,“荷塘里可沒有狼,只有魚。”

    趙樽眉梢一揚,“爺說知道了。”

    夏初七怒看他一眼,面部表情呈扭曲式抽搐,那一字一字几乎是從牙縫里面擠出來的。

    “你丫就聽不出來,我在生氣嗎?”

    趙樽低笑一聲,雙手划槳,將小木船飛快的駛入荷塘中央,在大朵高莖綠杆的荷葉隱藏下,面上滿是愉快。

    “好,爺這便帶你去摸魚。”

    “趙樽!”略微壓著嗓子,夏初七連名帶姓的一齊出口,那高高挺起的小腹,那叉腰的姿勢,那懷著身子圓了不少的面頰,看得趙樽銳利的眸子,一寸寸柔和下來。

    “爺說,爺知道了。知道你在生氣,也知道你為什麼生氣,這不是專程賠罪來了?”

    看她瞪著他發傻,他只是略略勾唇,折斷一支大荷葉遞給她,讓她遮在頭頂上,自己加快了划槳的速度。

    頭頂的夕陽,片片金光被荷葉擋住。

    二人默默無語。

    她撐傘般撐著荷葉,看著划槳的男人鬢角的細汗,雖早已打倒了醋缸子,但心情卻一如既往——只要他在身邊,心便寧安。

    小舟越滑越遠,越滑越偏。

    時不時低頭躲過清香荷葉的襲擊,時不時驚起一支紅蜻蜓臨風飛舞,時不時撞上一朵含苞欲放的羞澀粉蓮,讓心霎時柔軟……

    這情形,竟是美好若夢。

    小舟在趙樽的划動下,平穩地駛入了一處極為濃密的荷心地帶,他方才放下木漿,顫歪歪的坐過來,輕輕抱住她的腰,手撫上她的小腹。

    “阿七,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我下來,就是想聽狼的故事。”夏初七笑嘻嘻地拍開他的手,嘴上說得極是無所謂,可字里行間飄出的醋味儿,都可以把池塘里的魚做成西湖醋魚了。

    “狼的故事?”他笑。

    “莫不是忘了?!”她也笑,只是那笑容在清綠的荷葉下,看起來冷颼颼的,極為瘆人,“那我便再提醒一下,狼與伴侶的故事,你與阿木爾講過的,嗯?”

    趙樽黑眸深深,笑容卻是微微一斂。

    他與她認識的時間不短。在他的心里,她一直就是豁達開朗,几乎沒有重心思的姑娘。最近一段日子,大抵是懷孕的緣故,她情緒明顯低落。而他,也正是曉得她對阿木爾那天說的話極是在意,這才趁著偷偷划舟到秋荷院的后門,找了梓月幫忙,冒險見她一面。

    來見她,自然也就做好了解釋的准備。

    “故事有些長,你真要聽?”

    夏初七斜著眼,就那般看著他。

    “我只想聽精華部分。”

    趙樽擰了擰眉,又是一笑,在小舟的晃悠里,蹲在她的面前,雙手輕輕擱在她的膝蓋上,與她平視著,語氣像是在哄孩子。

    “她那些話,分明是故意氣你,挑撥我兩個的關系……爺不信,阿七這般聰慧的人儿,會聽不出來?”

    夏初七眉眼一挑,不置可否。

    她自然是聽出來了。若不然,當時她也不會對阿木爾說那麼一段“極有哲理”的話,說她自己一個人演戲演久了,便自發入了角色。

    實際上,阿木爾把那些陷害她的惡事都攤到自己身上,說是她做的,不過只為膈應她而已。

    至今為止,除了薊州客棧那一次,還有建平郊外的葫蘆口……阿木爾對她起的殺機,估計就是射柳場上了。

    夏初七不是傻瓜,先前在京師遇到的刺殺,分明就是夏廷德做的。為此,她為了報仇還把夏巡給干掉了。這些事她比誰都清楚,與阿木爾無關。

    在出了薊州客棧的刺殺之事時,趙樽在盧龍塞見到她,曾在山頂平台上向她許諾。他說,薊州之事,他一定會給她一個交代。

    這個“交代”是什麼,她並不完全清楚。

    但還是那一晚,他兩個酒未喝完,東方青玄便上來了。

    東方青玄以讓她下山治傷兵為由,攆走她之后,與趙樽兩個人在山上到底說了些什麼,夏初七沒有問過趙樽。但是不用腦子想,也一定與薊州客棧的刺殺有關,與阿木爾有關。

    東方青玄就那一個妹妹,要保護她無可厚非。

    且薊州客棧,她到底也是被東方青玄所救,趙十九念及與東方青玄……或者與阿木爾的往日情份,在得到東方青玄的允諾,又訛了他一次烤全羊之后,沒有再追究。

    誰知道,緊接著就出了建平城之事。

    東方青玄為了阻止阿木爾繼續下去,以身擋箭,用性命護偌了夏初七。看上去他救的只是夏初七,其實,他也是救的阿木爾。

    他用性命來換了趙樽的無可奈何。

    不得不說,東方青玄此舉是高明的。

    他擋箭的目的,不僅要告訴趙樽,他能用性命來保護她夏初七,也能用性命來保護他的妹妹阿木爾。而夏初七欠他一命是事實,阿木爾若有什麼不測,東方青玄當如何?夏初七又情何以堪?

    同時,他這一舉動,也是用自家性命震懾了阿木爾,換來她一年多的平安。而漠北那件事,是夏問秋在得知趙綿澤派了何承安去接她之后,找人做下的。此事弄琴早已告之她,根本就不是阿木爾可以攬在身上的。

    漠北的大風雪,把那些仇怨都慢慢卷走。

    原本趙樽在陰山的“死亡”,可以讓她與阿木爾兩個相安無事。但趙樽回來了,而且他明明白白的表示,心里仍然只有一個她。

    一個愛到極點而不得的女人,長期處于深宮寂寞,沒有追求,沒有價值,沒有男人,也沒有生存的意義,到底會做出多麼偏激的事,夏初七不知道。

    一個原本放下了仇恨,與她雖無歡喜,倒也不再怨恨,甚至在柔儀殿她落難之時,還請出趙梓月救過她的女人,為什麼會突然間故態萌發,不管不顧地再起殺機,她也有些想不通。

    但射柳場上那一箭,確實是阿木爾做的。

    她先前只是懷疑,而甲一帶回的消息,證實了她的猜測。阿木爾應當是答應過東方青玄,不會再為難她,如今她反了悔,方才惹起了他兄妹二人的爭吵,導致她哭泣不已,而東方青玄拂袖而去。

    不得不說,阿木爾這次刺殺也是高明的。

    她為了避開趙樽和東方青玄的耳目,在煙云行館時,先利用夏初七聽不懂蒙語的關系,對她進行心理暗示,是烏蘭明珠要害她。同時,她還故意選擇了東方青玄和趙樽在附近的時候說,讓他兩個人聽見,為自己洗清嫌疑,把矛頭指向烏蘭明珠。

    可夏初七的第六感太准。

    在煙云行館,她不惜利用趙樽“失憶”,不可能在那個時候反駁,也沒有機會與她說明情況,故意歪曲“害她”的事實,已經讓夏初七生疑——除非她要破釜沉舟,若不然,怎會那麼干?

    接著,在校場上那一箭射來之前,她看見阿木爾水袖擺動的弧度時,几乎下意識便把那當成了一個下令的手勢。

    故而,這些事,趙十九雖有未及時坦承之嫌,若說“有罪”,確實有也些冤枉。可她知道歸知道,清楚歸清楚,那一個“狼的故事”,還是讓她心里放不開。

    女人在懷孕的時候,性情會特別軟弱。而一個人軟弱的時候,總是希望那個人能陪在身邊,哄哄她,說一些好聽的話。

    夏初七承認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人。對待感情,沒有那般清楚理智的頭腦,沒有那般冷靜睿智的思考。

    所以……

    “我還是想聽狼的故事。”

    趙樽噙著笑喟嘆一聲,湊過去親了親她紅扑扑的嘴儿,然后坐在她的身側,捋一抹荷葉撐在她的頭頂,看著她在荷葉下越發美好的容顏,語氣頗為深幽。

    “阿七多慮了。你實在不必擔心爺會如何。你這般好,中意你的男人那樣多,有危機的人一直是我,而非你……”

    “說重點。”她剜了過去,似笑非笑。

    今儿的十九爺,少了一貫的高冷和疏離,字里行間反倒像一個尋常人家的丈夫,那態度讓夏初七極為滿意,言詞間也越發傲嬌起來,誓把孕婦脾氣發揮到底。

    他無奈的攬住她的腰,順著她的氣,低低道:“阿木爾很小就指婚于我,這事你是知曉的。那時候我還的年少……”

    “所以輕狂?”

    他低笑一聲,“那時年少,並未深想。阿七也該知道,皇室的姻緣就是那般,半點由不得人。在爺看來,不論是娶阿木爾,還是娶任何一個姑娘,都是一樣。我總歸會和一個婦人成婚,生孩子,傳宗接代,或許也會像皇兄們那般,有几個侍妾,養在后院……”

    “停!”夏初七憋住笑意,涼涼看著他“老實誠懇”的俊臉,昂著頭認真問,“那個時候,你真的想過找侍妾?還是几個?”

    趙樽咳了一下,審時度勢,回答得模棱兩可。

    “……這不沒找到嗎?”

    夏初七撫著肚子,把消息傳遞給小十九,抬了抬下巴,“行,請十九爺繼續交代問題。最好不要繞彎子,不要故意混淆,用修飾文字來麻痹我的思維。”

    趙樽扶在她腰間的手,微微一緊,把她往懷里帶了帶,像是想要掐她一把。可在觸及那因懷著身子而變得粗碩無比的腰肢時,想到她那時的纖細柔軟,手臂一軟,又柔情了些許。

    這是為他孕育著孩儿的婦人。

    不管她如何發脾氣,都是應當的。

    這般想著,他語氣更軟一些。

    “她說那個殺狼的雪夜,是在她與益德太子成婚之后……那一年,我與皇兄們一起陪著父皇去冬狩。到的那晚,東方青玄約我一起去獵狐,可在半途,他卻撇下我不見了人,而我,遇到了被狼攻擊的她……”

    雪夜,孤狼,一男一女。

    “好美的畫面。”夏初七聲音略高,顯然是激動了。大概也因她動作弧度過大,小舟突地顛簸了一下,趙樽目光一暗,趕緊扶住她。

    “怎了?”

    夏初七正視著他,笑得白牙森森。

    “我沒事儿,故事太美,我太喜歡。繼續說。”

    她這樣的笑容,甜美得緊,無辜得緊,可是,卻讓趙樽覺得脊背上有些涼。再次咳了一聲,他一本正經的端著臉,聲音不帶半點情緒。

    “那般情形,不論是誰,爺都會救。”

    夏初七了解的點頭,隨聲附合。

    “對,更何況是她?”

    趙樽看她如此,有些哭笑不得,還是繼續說,“在與狼搏斗的時候,我發現那是一只剛剛產崽的母狼,便有心留它性命。可沒有想到,一時的心慈手軟,卻被他扑過來咬了一口。”

    “她心疼壞了吧?有沒有扑上來抱住你?”

    不理會她故意的岔話調侃,趙樽只專注他的“故事”。

    “不得已,我殺死了它。在回去的路上,我們聽到公狼在狼屍處悲傷的嚎叫。她問我,為何要手下留情,我便那樣回答她了。”

    “哦?”夏初七做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啊?”

    看她似笑非笑的小表情,明顯是不太相信,趙樽眉心一擰,隨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冷冽無邊。

    “那時,她已嫁入東宮,與我大哥成了婚。依爺的性子,豈會奪人之妻?我說那番話,一來僅是對死了伴侶的公狼由衷之言。二來也是為告之她,不必再糾結于過往。”

    看他臉色沉下,夏初七趕緊乖順一些。

    “因為你知道,東方青玄約你夜晚獵狐,卻恰好遇見阿木爾,根本不是巧合,而你又一向把東方青玄當成兄弟,他卻設計讓你與他妹妹私會,陷你于覬覦嫂子的不義。所以,你后來與他疏遠了?”

    趙樽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良久,他才問,“你怎知道?”

    她哼一聲,笑得極是得意:“理由有二。一來麼我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臥虎先生諸葛孔亮。二來麼因為你是迂腐古板頑固不化還悶騷的封建王爺趙樽。”

    “……”

    看他無語,夏初七揚了揚眉梢,主動攬住了他的胳膊,“那你先前與東方青玄的比試,又是怎麼回事,為了阿木爾?”

    “小醋缸子。”趙樽敲了敲她的腦袋。

    不過,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他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嘆口氣,他抬手順了順她的頭發。

    “此事告訴你也無妨。”

    “阿木爾原是許給我的,但東方家在朝中越發勢大,那時我也非無名之輩,在眾多皇子中頗有建樹。父皇與母后自有他們的顧慮。若是我與東方家强强聯手,他們怕我會對太子的位置有威脅,這便臨時找了一個由頭,說太子妃位置空懸多年,都無合適人選,只有她的八字方可匹配太子,且能安邦定國。”

    聽到這,夏初七嘴角抽搐了一下。

    看來八字這東西,往往都是被有心人拿來利用的。

    不過,夏初七能理解洪泰帝與張皇后有這樣的考量。洪泰帝一直疑心趙樽非他親生,如何肯坐視他日益勢大?而張皇后對于貢妃的儿子,而且還是一個手握兵權,能征善戰的儿子,又怎能不生忌憚?

    這些國事,她都不關心。

    她感興趣的,只是趙樽的態度。

    “你那時便沒有想過反抗?”

    趙樽淡然瞄他一眼,“被親爹忌憚並非幸事,如蟻鑽心。相比之下,一個婦人而已,誰要,給他便是。我本無意皇位,何苦作出姿態?”

    若趙樽那時一意反對,確實會令皇帝生疑。

    他的選擇,基于男人和儿子的角度,無可厚非。

    可聽了這話,夏初七卻覺得阿木爾著實悲哀。

    一個婦人而已!趙樽隨口而出的話,說得很坦然,也讓她更深刻的了解到,趙樽本質上,還是一個大男子主義强烈的封建王爺。尋常婦人在他眼中,原就算不得什麼,即使阿木爾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竟也比不上他親爹的信任。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為她做出來的事情,才更是顯得彌足珍貴。

    她那些小矯情早沒了。

    挽著他的胳膊,她腦袋輕軟的貼了上去。

    “那你后來……為了我,怎的又要反抗?”

    趙樽看著她,目光幽幽的,突地捏了捏她的臉。

    “非逼爺說,有多在意你?”

    夏初七心里美了,不免莞爾一笑,“你若執意要說,我也不介意聽。”

    趙樽輕哼,“阿七若肯付銀子,爺也不介意說。”

    “趙、十、九!”看他轉瞬便露出本性,夏初七雌威再發,橫眉豎眼的壓著嗓子衝她扮凶,“到底還能不能愉快的嘮嗑了?”

    趙樽輕輕擁住她,低頭在她額角上吻了一下,笑道,“好,話歸正題。說你最關心的東方青玄。”

    這句話,有些酸溜溜的。

    夏初七忍俊不禁,笑罵一聲。

    “大醋缸子!”

    大醋缸子看著小醋缸子,低笑著繼續講——

    洪泰帝那時候,並沒有直接下旨改變婚約,而是私下找他們商議此事。對東方家來說,女儿能從晉王妃成為太子妃,是家族榮耀,自然也是好事。即便東方阿木爾不情願,也改變不了任何決定。

    那一日,東方青玄替東方家去晉王府里退婚契。他說,他要與趙樽比試一場,若是趙樽能贏了他,他便想辦法讓皇帝改變主意。

    他那個時候應當是左右為難的。為了自家的利益,任何一個有頭腦的男人,都會選擇太子。但他到底是一個哥哥,估計拗不過妹妹,這才想用一場公正的比賽來決定自己的方向。

    說到這里,趙樽深深望她一眼,唇角露出一抹復雜的笑痕,“我沒有告訴他,如果我願意,我也可以讓父皇改變主意。而是為了令他接受結果,在比試時,故意藏拙。”

    夏初七這一回,是真的恍然大悟。

    依東方青玄的為人,確實可能如此。

    他想找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可趙樽卻這般……以至于后來在見識到趙樽真正的武力時,他才會發出那樣的感慨,或說有那樣的怨懟。

    “小醋缸子,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夏初七定定看他。

    她好奇的東西,自然還有很多。包括他與阿木爾之間的感情到底有多深,走到哪一步。但做為女人,她更知道,適當的給男人留一些隱私,便是給他多一分尊嚴與信任。

    再多,便是過了。

    伸了半個懶腰,她雙手抱在頸后,抬頭看了看染成了紅霞一般的天空,幽幽一嘆。

    “我還想知道,晉王殿下如今還有多少銀兩。”

    趙樽剜她一眼,“爺的家產,不都給小財迷了?”

    夏初七噌地坐直了身子,微眯著雙眼,貓儿一般瞅著他,“你是說……那抽屜里的東西,你都沒有動過?”

    “娘子上了鎖,為夫哪里敢動?”

    “油嘴滑舌。”夏初七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從懷里的荷包里取出那把當日在晉王府里拿回來的鑰匙,塞到他的手里,“喏,看你表現這般好,銀子暫時先借給你用用。利息不必多,二分利就成。”

    趙樽淡淡看她,把鑰匙又放回她的荷包。

    “不必了,欠上你的銀子,到時候,爺以身抵債都還不上。”

    “去!誰要你的身子?嫌棄!”

    “你不要嗎?”他低下頭,聲音喑啞,視線如灼。

    “咱在說銀子,你想哪去了?”夏初七看他的目光有些變暗,就知道這人腦子又不正經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趕緊把他從香色之境拉回來,順便再一次把鑰匙遞給他。

    “和你玩笑的,你這般大一個王爺,若是沒有銀子,如何開支用度?拿著吧,利息就免了,身子賣給我就成。記好了,往后除了我,誰也不准碰,若不然,賠錢能賠掉你的褲衩。”

    “……”

    趙樽緊抿著唇線,看著眉飛色舞的小婦人,彎了彎唇角,又將鑰匙交還她的手上,大手緊緊抱住她的小手,“爺等著有一日,阿七親自開那把鎖,為爺管家。”

    夏初七一怔。

    她曉得他說的什麼意思。

    如今兩個人這般相處實在不容易,見個面都得偷偷摸摸,如同做賊一般。他是想等有一日,二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由她來開鎖。

    不由得紅了眼圈,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那你要用錢怎麼辦?”

    趙樽冷臉帶了一抹揶揄,“用大牛的,還有元祐的……先欠著,不給利。”

    夏初七“噗哧”一笑,仰頭看他。

    “爺,你會不會太無恥?”

    “跟你學的。”他冷著臉,恢復了一貫高冷的風格,那剜過來的眼風里,有一股子“陰壞”的感覺。賤賤的,卻又賤得恰到好處,讓人喜歡到骨子里。

    怪不得女人都喜歡壞男人。

    趙十九的壞,魅力不可抵擋。

    夏初七笑著,几乎整個扑在了他的懷里。

    “趙十九,你丫太缺德了,不過我喜歡。”

    兩個人互看著對方,他也笑,“喜歡就好,爺也喜歡。”

    想到那無辜受冤的陳大牛和元祐,夏初七真想叉腰仰天長笑,表情興奮不已,一雙烏黑的眸,反射著從荷上露珠傳來的光線,燦若星光。臉上那一個堪比春日暖陽的笑容,在陽光灼烤得碧綠晶瑩的荷葉映襯下,比五月的荷花還要嬌艷美好。

    趙樽怔怔的看著她。

    “阿七……”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撫上她的臉。

    他有多久沒有看過她這般明媚的笑容了?

    自陰山一別,再京師見面,二人頭上的陰霾便一直未散。哪怕見了面,也是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哪里有這樣的好時光,又哪有這樣的笑容可見?

    “這般看我做甚?”夏初七的臉,被他熾熱的視線,瞄得滾燙。

    “好看。”

    二個字,他說得淡淡的。

    可目光卻有些走神儿。

    在他的視線里,荷下的小婦人,臉帶柔笑,脖子修長,高高墳起的酥胸引領著一道優美的弧線,從上而下,延伸到懷著身子的腹部,偏生勾勒出另一道別致嬌美的凸線……著實令他情動不已。

    “阿七,再問一次,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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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烏查之宴!

    “要什麼?!”她裝糊涂。

    “……”他不答。

    “說啊!”斜睨掃他一下,她繼續裝。

    “……”他仍是不答。

    “銀子,還是金子。”她癟了癟嘴,笑得有些奸猾。

    “金子。”沒有想到,這一回,他倒是答了。

    可聽他喑啞的聲音,還有那一抹意味深長,夏初七忽地生出一絲自己耳朵一定不太好使的錯覺。她猜,他說的那個字眼儿,一定與她理解的不一樣。

    對!趙十九就是這般一本正經地走在邪惡的道路上。

    認定了她沒安好意,她抿著嘴儿一笑,倒也不介意,只是乖巧地損他,“只用一瞬就從金錢轉換成姦情,這樣真的好嗎?”

    她一笑,荷花仿若開得更盛。

    蓮葉,碧水,佳人映斜陽。

    趙樽看著她倒映在水中的容顏,情不自禁捏了捏她的臉頰。

    “看你這般賣力引誘,爺只是盛情難卻。”

    她臉上吃痛,“嘶”的呼一聲,下意識偏開頭,含上他作惡多端的手指,裹入嘴里吮一口。那是一只大拇指,原就停在唇邊,角度極是方便。

    她只是一個報復的行為,可沉醉在詩情畫意里的趙樽,只覺手指被溫暖包裹,心跳霎時停了一瞬,几乎抑制不住那一股子由鼠蹊推入腦門的火燙,低頭抬起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他吻上她的唇,以為她會放開他的手。

    可她卻沒有,一雙小鹿般黑亮的眼似笑非笑地盯住他,靈活的舌換成了硬硬的牙,在他指上咬一口。不痛,卻癢,像一片柔性十足的羽毛,在他心上輕輕滑動。軟軟的,柔柔的,令他五髒俱燙,仿若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迅速把渾身的感官拉扯著往一條不純潔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荷香陣陣,荷叢里的靜謐,搔了二人的心。

    他的手指還在她的嘴里,他的唇亦停留在她的唇邊。

    安靜片刻,她看著近在咫尺的俊臉,眨了眨眼,忽地加重牙齒的力道。

    “晉王殿下想魚戲蓮葉,與水共歡,准備付多少錢?”

    把一個成語分成兩句話來調侃,是夏初七的慣常思路,可這詞儿里引申的含義,與她帶著黠意的烏黑眼波融合,令他突地口干舌燥,喉頭一陣發緊。

    他低下頭看著她,啄一下她的唇角,逗她。

    “一百兩的?”

    “不行。”

    “五十兩的?”

    “考慮……”她仰著臉儿,笑道,“你若能在池塘里變出狼來,倒也不是不可以……”

    “小醋缸子!”他打斷她,低笑罵道,“你面前可不就有一只?”

    “把自己比成狼,你可以再狠一點嗎?”

    “自是可以。”

    他摟她過來,沒了手指的阻礙,二人再次唇齒相依時,不約而同的嘆息一聲,帶動起久違的情意。人總是容易忽略來得太容易的東西,珍視不容易得到的東西。他二人如今見面都困難,但每一次相見時都如膠似漆,那激情遠比太容易得到時,來得更為激動與心潮澎湃。

    唇更軟,心更燙,她的臉,也更紅。

    他吻著她的唇,見她今日一反常態的睜著眼,不免皺了眉頭。

    “阿七,你……為何不閉眼了?”

    “你猜?”她唇上嬌艷欲滴,笑得極是可人。

    他掌住她的后腦勺,揉了揉,不免失笑,“鬼心眼子這樣多,誰能猜著?”

    低呵一聲,她湊過去,貼上他的唇,眼睛睜大看他。

    “因為我想記住今日的荷塘。它這麼美!”

    一朵又一朵荷花掩在碧綠的荷葉中間。清雅,素淡,似是無香,卻又淡淡襲人,似不起眼,卻又令人驚艷。

    屬實是很美的荷塘。

    可他知,她想記住的並非荷塘。

    “阿七……”

    他喚了一聲,如同呢喃。這些日子來,兩個人雖然也有過親熱,可到底每次都天不遂人願,一直未有回光返照樓那般干柴與烈火實質的接觸。如今日頭西斜,荷上清香,他雖知道不妥,仍是激動万分,抱住她狠狠揉入懷里,惹得荷葉上的露珠,傾斜下來,滾入了她的脖子,冷不丁一下,她身子瑟了瑟。

    “趙十九……你猴子變的?”

    “嗯?”他低聲極啞,卻似不解。

    “猴急!”

    她許久沒有今日這般開心,笑容綻放時,眸中波光盈盈,瀲灩得猶如肘邊那一朵風姿綽約的荷花,瞧得他五髒六腑都不得安寧,像有無數的小蟲子在爬。只覺這夏季,越發炎熱,荷叢里的空間,悶得他透不過氣儿來。

    知他這人恪守禮教,斷不會戶外野合,只怕這會儿又在做天人交戰,夏初七不由“哧”的一聲,似笑非笑地瞥他。

    “怎的,你又不是處,還緊張了?”

    她越是這般說,他心窩越是沸騰。只覺喉嚨一緊,耳朵處,隨著她說話時的呼吸,傳過一股一股溫暖的氣息來,令他整個身子都軟,卻唯一處獨堅。

    “阿七,這里不……”

    他想說這里總歸不太方便,想歸想,盼歸盼,調侃歸調侃,但這種事儿怎可隨便在戶外做?他仍是過不了心里關。可他話音未落,她的唇便堵了過來,一只小手適時纏在他的脖子上,緊緊裹住,另一只手像一條靈活的蛇,撩起他身前的衣袍。

    “這里多好?荷香,人美。爺,阿七來伺候你,可好?”

    趙樽腦子“嗡”一聲,只覺后背上的汗毛濕透了薄薄的衣襟,喉頭如有一團棉花堵塞,一句話都說不出。而就這一瞬,他的身子卻被這婦人蠻橫地斜推在舟欞上。她輕輕一笑,摁住他,采一片荷葉,墊在舟底,自己一只腳單膝跪下去。

    “這一回,五十兩的,下回你表現更好時……再有其他。”

    他喉嚨一梗,目光如爍,“阿七……”

    “不必感謝我!”知道這個他是可以接受的,她不免再嘆趙十九的迂腐。可玩了一會,她飛快撩眼看他,像是想到什麼新奇的玩意儿,笑了一笑,人比花嬌,聲比鳥脆,“爺,以前我兩個的約法三章已經過效。不如,再來約一次怎樣?”

    趙樽心知他這婦人鬼心眼了多,一般這樣的“約”,都對自己沒甚好處。但這會子身子仿若被她架著柴火在炙烤,哪里管得約三章還是約四章?

    “你說。”

    “咱這次不約法三章,我為你量身定做一款終身積分制合約。”

    “量身定做?終身積分制合約?”那是什麼鬼東西?

    她黠意的眼,微微一閃,笑道:“為了增進你我之間的感情,特訂立條約如下:趙十九每得我表揚一次,視行為情節的輕重與我的愉悅程度給數量不等的積分。攢夠五十分,便算你五十兩銀子,你可自動獲得五十兩服務一次。當然,你也可以不消費,等攢到一百兩,再來換一次一百兩服務……”

    趙樽自然沒忘。手五十,口一百。

    “那若是……”他看著她紅扑扑的臉儿上一本正經的表情,七上八下的一顆心,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除了由著她,竟是不知如何拒絕,只得一次問清福利,“若是爺要與阿七行敦倫之事呢?”

    看今儿的趙十九這般“老實”,夏初七眼儿一飛,滿是欣喜。

    “原則上是一百五十兩。”

    “……”

    “嗯,太少?”拖曳著軟軟的聲音,她看著他頓時黑沉的臉,特沒良心的又補充一句,“不過,如今我懷著身子,孕婦負擔重,得需二百兩,也就是二百個積分。”

    “……”他冷著臉,銳眉微皺,“爺可否……拒絕積分制?”

    “可以啊!”她笑,微眯的眼,像一只壞壞的貓儿,“若要拒絕也可,那便徹底的拒絕,往后你也莫想與我兩個有好事了。或許地,你去找那些不要積分的姑娘吧?不是還有人,願意倒貼麼?人家又美,那多好。”

    一看小醋缸子又打翻了,趙樽哭笑不得,只得順著她。

    “那今日……你給爺打几分?”

    夏初七眼睜睜看他落入“陷阱”,也不拉他一把,反倒笑嘻嘻看他,手上一緊,幸災樂禍地笑,“今日的積分不是很明白麼?我已經給了你五十個積分……當然,這已經是極高的分數了。你可不是每次都能得五十分的,明白?”

    “……”

    看他黑著臉,夏初七挑高眉,“怎的,還不樂意啊?”

    趙樽冷著眸子,悶悶應聲,“今日也罷,往后爺可否花錢買積分?”

    “當然……”夏初七笑不可支,眉梢揚若細柳,“不可以。若是可以花錢買,這積分制還有何意義?唉!說起來,我這般喜歡你,原本是用不著積分制的。不過,一來為了罰你隱瞞不報,與阿木爾眉來眼去,二來為了促進情侶關系的良性發展,以免吃飽喝足,便相看兩厭,所以我才科學地制訂了以上條約。合不合理?”

    一口老血壓在喉嚨,趙樽無辜之極,悶悶吐出一個字。

    “合。”

    “願是不願?”

    又咽下一口老血,他的聲音几從牙縫里擠出。

    “願!”

    “趙十九,你太偉大了,這麼不平等的條約也簽訂?”夏初七咧嘴開心地笑著,把自己和小十九一起偎入他的懷里,莞爾一笑,容顏在陽光下,格外燦爛,“好!本條約,從即日起生效。終生不得反悔。來,蓋個章。”

    她說的“蓋章”,便是湊過去親一下他的唇。

    可趙樽被她如此折騰,早已獸化,在她軟糯的唇掃過來時,他眸色一暗,摟住她的腰,便反攻過去,在她氣短的“呀”聲里,一個吻封堵住她的唇,不容她抗議,瞬間把她吞沒。

    荷里的蜻蜓飛走了……

    它不忍觀看。

    墊底的荷葉被蹂出碧綠的殘汁……

    它無奈捐軀。

    一條木質的小舟在碧色掩蓋的荷葉叢里晃來晃去,蕩起水波瀲灩,經久不息。點水的蜻蜓不知來觀看了几句,方才聽見一聲低沉而怪異的嘆息聲,爾后那小舟總算平穩下來。

    蜻蜓又飛了回來,仿若不知這小舟上在夕陽的碎金里那羞人的一幕。而趙十九也終于在闊別數月后,再一次登臨仙境,看著她,大口喘氣。

    稍做清理,她偎著他,一襲大紅的赤古里裙裾,在小舟上,在荷葉中,仿若本身就是一朵盛開的蓮,而一張紅扑扑的臉儿,滿是臊意。

    “爺,五十積分,可還值得?”

    他黑眸里火光未退,低笑一聲,牽過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攤在掌心看了看,揉了揉,竟是沒在意他的“積分”,滿帶愛憐的笑問,“手還酸嗎?”

    “廢話!”她故作埋怨地瞪他一眼,“姑娘我犧牲老大了。”說罷,見他棱角分明的俊顏上掩飾不住的壞笑,突地惱羞成怒,側身掬一把水,拂在他的身上,“讓你無恥。”

    “呵!”

    他低笑一聲,捉住她的手,把她摟入懷。

    然后,他低頭,目光眷戀地看著她,唇邊的笑意,慢慢消失。

    “阿七,我得送你回秋荷院了。”

    抬頭看天,夕陽已被吞去半邊,夏初七的臉色緊繃了。

    “爺……我舍不得你。我兩個……私奔吧!”

    她任性地摟緊他的腰,明知這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意,還是忍不住低聲說了出來,“感覺每一次見面,都危險重重,讓人緊張得很。而如今,我這個肚子越來越大……若是下一回太皇太后再來傳我,只怕是……瞞不住她了。”

    “阿七放心!”他摸了摸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不會等太久了。旁的事,你都不必多管,爺只要你開開心心的,把咱們的孩儿養好。”

    “哦。”

    看她面有憂色,他黑眸森森然一閃,終是再多了一句。

    “相信爺,這次從東苑回去,再無人敢犯你身上的‘天劫’。”

    夏初七微微一愕,不知他此言何意。對視片刻,她終是沒有再問,抬頭望向今日天邊的最后一抹霞光,彎了彎唇角,臉上的梨渦笑得妖嬈嬌媚。

    “好。”

    ~

    ~

    盛世王朝,歌舞升平自是不會少。

    這日的晚上,照樣還是千篇一律的百官宴。

    若說有什麼不同,便是宴會乃是蒙族的“烏查之宴”。

    這是一種極為隆重的待客之道。

    大概是因為夏季在室外才涼爽,而膳食堂里太憋悶,又或是為了迎合北狄人的習慣,宴會被擺在了東苑的校場上,全羊是現烤,案桌是新做,奶酒是陣釀,菜肴是珍稀,香儿飄了老遠,惹得夏夜的蛐蛐在賣力的叫……

    夏初七收拾好過去的時候,那里已是火光通明。

    太皇太后,皇帝,后位妃嬪,文武百官,王侯公卿,各就各位,席間穿梭的宮裝美人儿,在備菜添酒,氣氛好不歡快。夏初七安靜地坐在趙綿澤的下首,一襲獨特的赤古里裙,華貴、明媚、紅艷過人,那一顰一笑的美妙神韻,即便是坐在一群宮中美人儿中間,也自有她獨特的魅力。

    一幫人輪流敬酒,虛禮客套。

    趙綿澤擋開何承安的手,自斟自滿一杯,滿面帶笑。

    “諸位,這次射柳盛事,太皇太后親自慈臨,眾位臣工眾擎易舉,不僅揚我大晏神威,還能與哈薩爾太子把酒言歡,實乃朕之大幸,國之大幸。這杯酒,朕敬諸位。”

    皇帝親自敬酒,本就是恩寵。雖然趙綿澤說得恭謙有禮,但是臣子們自然不能心安理得的坐著享受他這份恭謙。他話音還未落時,一眾大晏的臣工們便出了席位,齊刷刷跪在地上,山呼“万歲!”不止。

    趙綿澤今儿下午與哈薩爾一番詳談,似是極有進展,此刻心情頗好,微笑著下了首席,便一一將跪地的臣子扶起,“諸位愛卿,這是在外面,不必像宮中一樣拘著禮。朕曾聽人說,只要皇帝在的地方,宴必無好宴,酒必無好酒。若是大家都這般拘著,這飯就吃不美了。哈哈。”

    他朗聲一笑,文武百官也都跟著笑。

    朝堂上的事儿,就是這般。

    從上到下,人人馬屁不斷,說白了,也只為混個前程。

    蘭子安位列臣工中間,看著這番形勢,瞄了上首的趙綿澤一眼,上前一步,恭順道:“陛下廣施仁政,令我大晏物阜民豐,賊盜奄息,已是得万民稱頌。如今大晏與北狄結為友邦,國無戰事,家國皆旺,更是陛下之功,請再受臣等一拜。”

    有人拍馬屁總是好的,聽了這話,趙綿澤臉上笑意更盛。

    “有諸位愛卿匡扶,那才是社稷之福,万民之福。何承安,去,為愛卿們滿上酒,為尊貴的使者滿上酒,讓咱們君臣共飲,賓至如歸,以彰我大晏昌隆。”

    他這般隆重的做派,自是為了向人彪炳他的功績。或者說,一方面是向哈薩爾展示大晏的國力與齊心,另一個方面是為了讓趙樽看見百官奉承,天下歸心的一統之局,不要再心存妄想。

    可席上眾人,誰都不是簡單之人,自是各有各的打算。

    客套的虛禮一番畢,太皇太后突地笑道,“諸位愛卿,北狄使者。大晏能與北狄結為友好盟約,這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大好事情。可這樣的好日子,怎能沒有歌舞助興?”

    趙綿澤一聽她這話,便笑了。

    “先前想著只是與諸位喝酒談心,便沒有安排歌舞。既然皇祖母想熱鬧熱門,孫儿這便差人去遣來……”

    “皇帝!”太皇太后側過頭去,背著眾人拿手絹捂嘴重重咳嗽了兩聲儿,再回過頭時,蒼老的面上,仍然帶著端庄賢靜的笑意,“依哀家說啊,尋常歌舞早就看膩味了,沒有一點新鮮的。”

    趙綿澤似是不解,眉頭一蹙。

    “那皇祖母的意思是?”

    太皇太后低呵一聲,喉嚨像是咳嗽的發干,嗓子也啞得極是難聽,“哀家早就聽聞你那些妃嬪,都是出自世家名門,個個能歌善舞,才情絕艷。只可惜,老太婆久居靈岩庵,卻是沒有福分瞧見,一直引以為憾。今儿好不容易得了機會,何不即興湊個樂子,讓老太婆高興高興,也讓貴客們愉悅一下?”

    趙綿澤的一干妃嬪,坐了太久的冷板凳,早就想在皇帝面前表現,以搏關注了。如今聽了太皇太后的話,自是個個喜不自收,含羞帶怯地望向趙綿澤,目光滿是期許。

    趙綿澤其實不喜如此。

    可太皇太后下了慈命,他又怎能說不?

    眾賓歡樂,眾臣也是歡欣鼓舞。

    可夏初七淺笑的唇上,卻掠過一抹陰晦之色。

    是所有的穿越都必須有一個俗到極點的才藝表演?還是太皇太后把她從魏國公府“請”來的目的,終于要見天了?

    總歸,這件事儿,只怕沒有那麼簡單。

    這時,東方阿木爾突地笑了一聲,接過話去,“太皇太后,后妃們的才藝,年年都有,也不算什麼新鮮。”

    “那……你的意思?”太皇太后目光極是和煦。

    阿木爾清冷的面上,很難得這般溫和帶笑。

    “臣妾倒有一個新鮮的玩法。”

    輕“哦”一聲,太皇太后目光滿是欣慰,輕聲笑道,“你這丫頭打小就是一個聰慧的,如今都做太后了,還是這樣多的點子。成,說來聽聽罷,如何娛樂?只要好,哀家便做主允了。”

    阿木爾並未因為太皇太后的誇贊而浮出半分得意之色,她客氣地盈盈一拜,妖冶誘惑的眸子環視一圈宴會上的眾人,那顧盼間的淡淡一瞥,可謂風華無雙,美艷過人。

    “臣妾未入宮時,曾聽說民間酒宴上有一種助興的游樂,稱為擊鼓傳花。數人、十數人或數十人圍成一個圓圈,其中一個背對著人圈以槌擊鼓。鼓響時,開始傳花,花由一個人的手里傳,一個接上一個。至鼓止時,花在誰手,誰便出來表演。這樣添一些樂子,豈不是更好?”

    夏初七唇角上翹,笑容未完,便見太皇太后微笑著點了頭。

    “好!果然是好主意。”

    她二人一人一句,夏初七卻是聽出了許多的默契來。

    難不成,令阿木爾下定決心違背東方青玄的意思,突然改變做法,想要孤注一擲弄死她的原因……便是太皇太后?

    到底誰在借誰的刀?

    今儿的烏查之宴,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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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撮合與反嗤!

    “太后娘娘果然德才兼備,秀外慧中。”

    “此舉可行,實有意境!”

    “不錯,不錯。”

    太皇太后一拍板儿,宴上便響過一陣贊美東方阿木爾的聲音,這是貫穿千年不變的“馬屁時政”,夏初七懂得,並不以為意。

    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了東方青玄。

    她有些好奇,阿木爾這般表情,他那個做哥哥會有什麼表情。

    東方青玄今儿晚上坐在邊席,與一干体態臃腫,肚皮發福的王公大臣坐在一處,實在秀絕春色,妖絕人寰。只可惜,他的神態卻不如往常那般自在瀟灑,就連夏初七極為熟悉的那一抹笑容,在他臉上都尋覓不見。仔細看去,他的目光里,似乎還有一抹深埋的陰霾無法化清。

    他應是為難的吧?

    她這般想著,卻見東方青玄看了過來。

    那一眼,目光有些深。

    夏初七唇角一揚,不以為意地別了開。而這個時候,阿木爾卻突地笑道,“太皇太后,臣妾還未講完。”

    還未完?一聽她這話,那些拍馬屁的人,頓時尷尬不已。可阿木爾卻似是沒有看見,一張清冷美艷的面上,今儿難得添了一些笑意,刻意打扮過的妝容,在笑容里,更顯精致端麗。

    “諸位,單是擊鼓傳花,太過民間,難呈雅致。今日既然是烏查之宴,又是兩國結為友盟的宴會,自得有一些不一樣的花樣,方能彰顯別致。”

    在眾人的竊竊私語里,太皇太后淡淡一笑。

    “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說與大家吧。”

    “是,太皇太后。”阿木爾在席上朝太皇太后恭順的一福,盈盈淺笑道:“鼓止時拿花的人,可以向席間任何一人提出邀約,與他一同表演同一個才藝,由太皇太后來評點,勝出者……”

    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清容微斂,似是不好意思,“太皇太后,臣妾要借你慈言,還得先征詢您的意見。對勝出者,可否由您給予賞賜,這般不僅不會顯得才藝單調,還能更添節目的樂趣。”

    太皇太后微微一愣,隨后抬起拿絹巾的手,戴著甲套的指,在空中虛點她一下,笑道,“你啊,果真還是不肯放過哀家。也罷!勝出者,哀家都有賞,今儿便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搬出來賞了罷。”

    “呀……真好!”

    “謝太皇太后!”

    一眾妃嬪們,聞言都嬌聲笑著,未比先謝了恩,那鶯聲燕語,聽上去喜樂無比,可實際上,無非都是想向太皇太后討個熱絡,只盼博得君王注意,得個彩頭而已。

    擊鼓傳花這游戲,夏初七以前在學校玩得不少,雖不在同一時代,可規則卻是差不多。那會子為了整特定的同學出來表演節目,她私下里,也沒少“出老千”,故而這種事儿要做假,只需有個托就行,實在太容易。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必須參與這宴會,她便做好了准備,也不怯場。

    故而,在阿木爾與太皇太后說起此事以及新加的規則和細則時,她渾不在意,只把目光關注在這隆重的“烏查之宴”上。

    她目光爍爍地盯著那大銅盤里的全羊,覺得很有些意思。那羊爬臥在銅盤里,以四肢、羊背、頸胛、羊頭的順序排放著,羊頭朝著主賓,羊肉看上去香嫩鮮滑,格外有食欲。

    懷著孩子的女人容易餓,在那些人熱鬧的討論擊鼓傳花和邀約“PK”表演時,她除了默默感慨阿木爾一定是后世“超女PK制”的始祖之外,並無旁的想法。

    “晴嵐!”

    她暗暗咽一口唾沫,朝晴嵐使了一個眼神儿,小心喊著她,示意她為自己弄一塊饞死她的羊肉來。

    “七小姐……”

    晴嵐原是聽話的姑娘,可今儿卻苦著臉。

    “嗯”一聲,夏初七蹙眉,不解地看她。

    左右看了看,晴嵐低頭,附到她的耳邊,“往常聽老人說起過,你現在這樣……不能吃羊肉,孩儿會發羊癲。”

    “……”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無語地瞄她一眼,心里一陣嘆息。果然謠言這東西,可以源源不斷的傳下去,她上輩子也聽人說過這事儿,如今再聽,只覺可憐了羊,都被人宰殺烹飪端上桌子了,還得無辜背一身的黑鍋。

    但她曉得晴嵐這人看著沒什麼脾氣,實在固執得緊,在這個地方,一時半會也說不服她,只得放棄那增生唾沫的鮮美羊肉,讓她揀了旁的食物過來,開始大快朵頤。

    大概席位上就她一個人只關注吃,不關注玩,很快她便積聚了無數的目光,待她把一塊百花鴨舌咽到肚子里時,突覺人聲濃沸的校場上,這會子竟安靜了下來。

    “皇后很餓嗎?”太皇太后笑著問。

    夏初七放下筷子,微微一笑,在氤氳的火光里,她的笑容配上一襲赤古里裙,給人一種極為慧性的嬌容,卻又雍容端端。

    “中午困極,沒吃什麼東西,是有些餓了。請太皇太后和陛下恕罪。”說到最后,她口稱“陛下”,卻沒有望趙綿澤一眼。

    恕罪什麼的,都是拿來搪塞人的,不管是溫和帶笑的趙綿澤,還是今儿虎視眈眈的太皇太后,他們自然都不會因為她愛吃便降罪。

    趙綿澤笑道,“何承安,把朕桌上的百花鴨舌,端與皇后。”

    他說得隨意,可這話里的寵愛,不僅在于他的“賜食”,而是他目光的關注點。就連她多夾了几筷子哪個菜,他都瞧得一清二楚。

    夏初七心里微微一凜。

    被人瞧著的感覺,並不太好。

    何承安笑眯眯的端了菜過去,宴上的眾人暗道趙綿澤的行為,表情各異,只太皇太后把玩著手上精致的青花瓷杯,笑容從始至終未有改變。

    “擊鼓傳花就要開始,你可備好節目了?”

    夏初七一笑,抬頭看她,“太皇太后不都給我備好了?”

    她狀似開玩笑的說法,令人微微詫異。太皇太后眸子一閃,卻是笑了起來,“你這丫頭就是刁鑽古怪。我一個老太婆,只是想聽聽曲子,賞賞歌舞,自己卻並不擅樂,哪有本事為你備好?自個儿想才藝去。你可是皇后,不能讓妃嬪們比了下去。”

    這太皇太后說話就是有水平。

    一句不要被比下去,直接便拉開了一群女人們的“戰爭”。在男人面前,尤其是當所有女人的都搶一個男人的時候,那互相之間的敵對關系自然而然便產生了,且無論如何也扭轉不了。夏初七可以想象,那些可憐的女人,一定都想殺了她。

    夏初七低頭,繼續吃鴨舌,嘴里“呵呵”一聲。

    “沒問題,我這個人,節目多著呢。”

    她含糊的聲音,明顯有些陰陽怪氣,可太皇太后卻似乎渾然不知,還欣慰地點了點頭。

    “那哀家便落心了。”

    阿木爾的提議,極是新穎,宴上眾人興致極高。可夏初七發現,趙樽今儿安靜極無存在感,几乎沒有聽見他說話。

    荷塘一別,再與他在席上見面,目光撞上,她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目光掃來時,卻總有一抹一閃而過的促狹。

    她道,好好表現,爭取多得積分。

    他回,小意思。

    二人偶爾的眉開眼去,做得極為收斂,並沒有人發現什麼。而這個時候,擊鼓傳花的道具也已經備好。擊鼓之人,背對著宴席,坐在席外約三丈開外,被一條黑布蒙住眼睛。而一朵由紅綢扎成的大紅花,則由何承安拿著,遞到了夏初七的手上。

    太皇太后笑道,“甚好!便由皇后開始傳吧,讓你先躲一劫。”

    夏初七咽下嘴里的食物,輕輕一笑,“多謝太皇太后体恤我粗笨,不擅才藝。不過,若是有劫,怎生也是躲不過的。”

    她一語雙關的話,太皇太后似是沒有聽懂,興致頗高地回頭喊一聲。

    “擊鼓——”

    雖然鼓止時接花的人,可以挑席上任何一人出列比試,但參與傳花的人,只有后妃與公主們。

    她們基本都坐在女眷的一處,傳遞起紅綢花來,極是方便。鼓聲一起,夏初七挑了一下眉頭,二話不說,便遞給身邊的烏蘭明珠,烏蘭明珠瞥她一眼,又傳給了敬妃丁婉柔……一開始眾人臉上帶著笑,傳遞起來,動作弧度都很小很端庄,可隨著鼓點越來越密集,人人都緊張起來,實在無絲毫民間真正意味上的游戲樂趣。

    “砰!”一聲,鼓聲戛然而止。

    眾人的視線都望向了那朵被眾美蹂躪過的紅花。不偏不倚,它最終落在了傻呆呆的趙梓月手上。

    “我?”她微微一愕,指了指自己,在眾人的盯視里,苦悶不已,“母后,儿臣雖披荊斬棘地學習了好些年,可最欠缺的就是才藝了……儿臣可不可以不表演?”

    她“披荊斬棘地學習”取悅了太皇太后,她笑得咳嗽了一聲,嗔怪地一瞥,“你這性子,在場諸位都是知曉的。你隨便展示一個便成,無人期待你的才藝可媲美皇后等人。”

    又被水潑到身上,夏初七彎唇一笑。感覺再一次躺槍,又是被人架上了火爐。

    趙梓月癟癟嘴,輕“哦”一聲,微提著裙裾,無奈地走出席位,把另外一桌的丫丫抱了出來,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一起走到圍成了一圈的桌案中間。

    “那我便與丫丫一起比試好了。”

    “嘩”一聲,眾人忍俊不禁。

    雖她是公主,旁人平素不敢笑她,可這一回來得太突然,誰也沒有想到她會和不滿兩歲的丫丫去比,都忍不住低低冒了聲儿。可趙梓月被人嘲笑習慣了,似是未查,走到場中間,蹲下身來,握住丫丫的小手。

    “一去三四里,你可會?”

    她說的是一首童謠的名儿,平素里,她常常給丫丫念的,當然,這詞儿,她能念得明白,丫丫是念不明白的。

    “姐姐……”丫丫瞪圓烏黑的眼,無辜地看她,完全不明所以。

    “你和姐姐一起念。”趙梓月說完,也不管旁人“嘰嘰”的笑,自顧自道比划了一下。

    “開始!”

    丫丫眨眼,“屎……?”

    “噗”一聲,全場大笑。

    夏初七捂臉,呻吟不已。

    這鬼哥有罪受了,都是萌物,萌娃。

    趙梓月卻不管旁人如何,拉著丫丫的小手,愉快地念道,“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哦也,牽著娘的手,我們今儿去姥姥家,一起去姥姥家……”

    這姑娘腦子單純,她平素教丫丫念的時候,是以“娘”的心思,可她現在以丫丫“姐姐”的身份念出來,習慣了那母愛,聽上去雖然沒有什麼不妥,卻愣是多出一些曖昧來。

    “你這孩子!”

    太皇太后咳嗽一聲,把話接過去,便擺了擺手,“罷了罷了,別念了。你啊,是一個會鑽空子的,這一回,算是僥幸過關,下回可不許再占丫丫的便宜了。”

    趙梓月嘟嘴,“那我還是贏了吧。”

    太皇太后笑道:“是,你既贏了,哀家便賞你一本太虛法師親抄的《法華經》吧。回去好好念念,多多抄寫。”

    這樣也叫賞?

    看經文,抄經書,比要趙梓月的命還痛苦。

    “謝過母后。”

    她興致缺缺的回了席間,卻無意間與晏二鬼的目光一撞,趕緊緊張的別開了頭去。她卻不知,晏二鬼在聽到她念“牽著娘的手,我們今儿去姥姥家,一起去姥姥家”時的感受,有多麼的戳心。

    第二輪的擊鼓傳花,開始了。

    這一回被選中的人是賢妃呂繡,她出席時,極是靦腆的從丫頭手里拿了一管笛子。可她未選妃嬪競技,卻是選了他列席宴會的老爹呂華銘。她立于場中心婉婉吹奏,呂華銘也差人拿了一管笛子,只從桌位站起,小心地合著女儿的笛聲。

    父女合奏,倒還極是好聽。

    夏初七發現,呂繡是個聰明的主儿。

    這種事不論挑誰,不管輸贏,都容易落人話柄,明哲保身的做法,這般是再好不過。只可憐,這般玲瓏剔透的女子,為何卻沒有成為趙綿澤的寵妃?

    她眯了眯眼,目光下意識看向趙綿澤。

    可趙綿澤卻沒有看正在表演的呂繡,而是看向她圓潤不少的臉蛋儿,唇角微微一掀,帶著一抹示好的笑意。

    夏初七瞳孔一縮,趕緊收回視線。

    呂繡與呂華銘父女二人的笛聲,聽上去不像是在比試,倒像是和聲。末了,太皇太后拍手大悅,只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几回聞”,分不出勝負,便一人賞了一串檀木佛珠。

    有了第一輪的搞笑,第二輪的精彩,席上眾人對第三輪的擊鼓和比划更加期待了。

    很快,鼓起再起,紅綢花在場上一陣紛飛。這一回鼓聲止,綢花落在了東方阿木爾的手上。

    吁!

    場上竟有低低的嘆息聲。

    阿木爾號稱京師第一美人,是一個才貌雙艷,令無數人瞻仰容色的女子,早已盛名在外。可真正有機會看她表演的人,卻寥寥無几。

    這樣難得的機會,自是令人興奮。

    夏初七笑著眯了眯眼,她覺得阿木爾“中招”,就像明星將要出場一般,剎那便引爆了觀者的熱情。吃東西的,喝酒的,聊天的,紛紛停了下來,將目光集于她一人之身。

    太皇太后凝視著她,緩緩笑道,“素聞東方家的丫頭容色一絕,詩書一絕,棋藝一絕,畫工一絕,琴聲更是一絕。一把靜綺琴,一曲《鳳求凰》,彈得行云流水,出神入化,當年只一曲,便俘獲了京師多少儿郎的芳心。哈哈,哀家那時不曾耳聞,今日可算有耳福了。”

    不叫阿木爾“太后”,而叫“東方家的丫頭”,不問她表演什麼才藝,而是直接點了琴,還點好了曲。這般做派,令夏初七心里暗笑不已。

    若說她倆之間沒貓膩,連貓都不信。

    阿木爾淡淡聽著,那目光下意識望了趙樽一眼,方才看向首座的太皇太后,謙恭道:“回太皇太后,自從上回臣妾的靜綺斷了一弦,已是許久不碰,都生疏了。”

    在東宮那一次,她水閣撫琴引趙樽,后來趙樽攜了夏初七離去,導致她琴弦斷裂的事儿,夏初七自是知曉。只如今再聽她一說,不免心生嘲弄之意,狀似關切的微微一笑。

    “不知太后娘娘的琴,可有修好?”

    阿木爾淡淡看她,“早已修好。”

    夏初七曖昧的笑,“那便好,琴色還在,我等便恭候佳‘音’了。”

    阿木爾緩緩站起來,撫一把丫頭小心翼翼捧過來的靜綺琴,低下眉頭,涼涼地道:“琴這種東西,還是原生的好。一旦斷了再接上,總歸不如先前的。”

    夏初七笑了笑,“太后娘娘果然是撫琴的人,最是容易入心。在我看來,琴這種東西,終歸是死物,哪里有原生不原生?這張不好使了,再換一張不就成了?何必執著于一個,苦了自己,也傷了琴。”

    “不必了。”

    見丫頭擺好琴架,阿木爾施施然提裙坐了過去,而夏初七那几句明顯“外行”的話,落入席上眾人的耳朵里,除了“有心人”之外,都只當這個皇后娘娘是個不懂琴的粗鄙之女,哪會聽懂她與阿木爾的話里乾坤?

    坐在琴架后,阿木爾仰著的頭,極是清傲,修長的十指,白皙干淨,整個人坐于一處,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儿,屬實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儿。

    場上眾人豎起了耳朵。

    阿木爾沒有忙著調試琴聲,而是緩緩朝夏初七看了過來,目光里別有洞天。

    夏初七以為她會挑選自己去她比琴,趁機羞辱一下自己,沒有想到,她的目光卻慢慢滑開,望向了一直在邊席上自斟自酌的趙樽。

    “素聞晉王殿下擅樂知書,秀出班行,一曲一賦皆精妙絕倫。不知哀家今日可否有幸邀晉王鼓瑟同奏?”

    鼓瑟同奏?

    夏初七眼皮儿跳了一下。

    她要彈琴,讓挑趙樽來為她鼓琴?

    而且,還當眾彈一曲《鳳求凰》?

    阿木爾的做法,會不會太直白了一點?

    琴與琵之間的關系,即使她不擅樂,不知曲,卻也曉得一二。琴瑟靜好,琴瑟和同,琴瑟之歡,琴瑟之樂……哪一個不是形容夫妻情深的?

    夏初七有些想笑。她不知這曲《鳳求凰》里,有沒有阿木爾與太皇太后的商議在里面。只是,不用腦袋想也能知道,若是趙樽應了,太皇太后一定會尋著什麼借口,把他倆硬拉扯到一起。

    以前趙樽可說收繼婚是“胡風”,而今日有北狄使臣和哈薩爾太子在場,胡風一說,便是對友邦的侮辱,嫌棄,不友好。定是斷斷不能輕易出口的。她猜,只怕太皇太后真會借著這機會,撮合了二人。

    阿木爾說完,場面瞬間僵滯。

    《鳳求凰》此曲的喻意,因了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故事,眾人皆耳熟能詳,她以太后之尊,這般公然勾引晉王,其實並不合適。加之二人的過往,在場大多人都發現她的提議不簡單。本著看好戲的表情,紛紛側目,想看晉王要如何應對。

    “瑟?”趙樽似是剛從淺醉中回過神來,看向席上的眾人,懶洋洋道,“原來本王還會鼓瑟麼?我竟是不知。”

    一句話出口,便知他是有意拒絕了。

    阿木爾面色一暗,略有落寞。

    太皇太后卻淡然一笑,“老十九忘了過往,琴也不會撫了,瑟不會鼓了,實在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今儿只怕丫頭你要獨奏了。不過,這麼好的曲子,這麼好的靜綺,屬實不能慢待了。哀家有一個想法,老十九不會彈,可以念詞嘛。這樣一配合,也可讓哀家與眾卿曲詞共賞。”

    念詞?夏初七心驚肉跳,腦子里跳過《風求凰》的詞儿來。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這樣深情的詞儿讓趙樽念出來,不明顯是向阿木爾示愛麼?太皇太后一說完,場上眾人的反響亦是熱烈。

    夏初七不必細看,眼風也能發現無數的目光都聚到了趙樽和阿木爾的身上。

    此時此刻,即便是再遲鈍的人,也能猜出這位賢惠寬容的太皇太后,想為自己當年曾經棒打鴛鴦的錯誤圓回一段姻緣,並且以此事向北狄展現,大晏是一個開明的國度。

    場上的人,每個的表情都不一樣。

    想法,亦是不一樣。

    有喜,有憂,有煩,有樂,也有純粹的旁觀,或者感慨太皇太后的大膽。洪泰帝那會儿便沒有同意為阿木爾指婚,如今洪泰帝起不來了,這太皇太后舊事重提,顯然是要與洪泰帝意見相駁了。

    而如今的皇帝趙綿澤,自是樂見其成。

    此時,大晏建國方二十七年,雖有洪泰帝的竭力抵制胡風,但不論在民間還是朝野,根深蒂固的習俗和觀念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故而,這種收繼婚的關系,對許多人來說,都是很容易接受的。

    可這並不包括夏初七——

    她只覺得這簡直太荒唐,太無恥,太毀三觀!

    “老十九,你不會連詞也不能念吧?”

    太皇太后眸子里的撮合意味儿實在太明顯,趙樽又豈會看不出來?可他這人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繼續對方是太皇太后,他也沒有多少熱情,語氣甚是冷淡。

    “母后,儿臣已有未過門的妻室,這般公然念出男女情愛之詞,實在不宜。更何況,哈薩爾太子還在宴上,若儿臣便這般與人曖昧,只怕有不尊重北狄之嫌。”

    一曲與情愛有關的《鳳求凰》,直接被他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倒是讓太皇太后始料未及。她輕輕一笑,目光掠過爭妍斗麗的一干女眷,落在烏仁瀟瀟的身上。

    “烏仁公主寬容賢德,怎會介意一個小小娛樂?”

    她這種人最是會說話,尤其懂得揣摩人心。只一句話出口,便先堵住對方的口,捏住對方的短。烏仁瀟瀟若是說“介意”,便會落一個小肚雞腸的名聲。

    可烏仁瀟瀟微一沉吟,卻不好意思的垂眸道:“回太皇太后的話,烏仁與旁的姑娘不一樣……自是介意的。”

    眾人紛紛一怔。

    哈薩爾瞄了烏仁瀟瀟一眼,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太皇太后的待客之道,大氣有禮,令小王佩服万分,只是烏仁一直仰慕晉王,喜愛晉王,若是這般,她會難堪的。”

    這句話,不輕不重,卻極有分量。

    聽上去他像在說烏仁瀟瀟會難堪,實則是指責太皇太后不給北狄人的面子,令北狄難堪。對于剛剛結盟,還不穩定的兩國關系來說,這不是好的訊號。

    似是沒想到哈薩爾會幫著說話,太皇太后面子有些掛不住,收住笑容,一時說不出話來。

    夏初七隨口一笑,接了過去,“太皇太后,大家雖想看太后與晉王的《鳳求凰》,但既然殿下與烏仁公主情義甚篤,不願染了污垢,咱們還是不要勉强了。畢竟强扭的瓜不甜嘛,不如……”她極為貼心地看向阿木爾,毫不客氣地笑道,“我來為娘娘念詞儿,如何?”

    她這個“梯子”不軟,但好歹遞了一個梯。

    太皇太后瞄她一眼,笑道,“就依你之言。”

    “皇后既然這般想代替晉王,哀家也並無意見。”阿木爾也順著台階下來,還順便諷刺了一回夏初七,可好卻毫不介意,臉上的笑容,燦爛得緊。

    “能為太后配詞,甚感榮幸!”

    阿木爾不再說話,垂下眸子,素手微抬。

    一串溫婉清幽的琴聲從她白皙的指尖流云一般溢了出來。一縷,又一縷,宛如一根根最為細滑的絲線,纏在心間,鳥儿愁了,葉儿飄了,人儿都醉了。而撫琴的她,俏影嬌柔,輕絲垂淚,一曲綿長的琴音里,是難消難解的“多情總被無情惱”的苦澀,令人唏噓,令人神魂頓空,如看見牛郎織女隔橋相望,數不盡的悵然若失,生生被幽怨的琴聲揉碎了一顆善心……

    夏初七調戲的眸子,瞄向東方阿木爾,“太后娘娘,我要開始念詞儿了。本人不擅樂,也不懂曲儿,若是調子合不上,您可千万莫怪。”

    阿木爾沒有抬頭,像是完全專注于琴弦之間,眼風都沒有掃她,每一縷琴音飄出來的都是淡淡的情傷,剜心戳骨。

    音樂是最容易觸及心靈的東西,她的寂寞與痛苦順著琴聲出來,一不小心就把趙十九釘在了“負心郎”的恥辱柱上。

    夏初七突然有些生氣。

    她憑什麼這樣?一廂情願的喜歡,還不准人義正辭嚴的拒絕?她是長得傾國傾城沒錯,可誰規定她長得美,男人都非得喜歡她?

    尤其還是她夏初七的男人,豈能由著她如此蹂躪?這分明就是欺負趙十九“失憶”,不便當面反駁,她故意耍流氓。

    他不可以,她夏初七可以。

    思緒一轉,再一轉,她義憤填膺,不再念《鳳求凰》的詞,而是伴著東方阿木爾的韻律,大聲換了詞儿——

    相鼠有皮兮,人而無儀。

    人而無儀兮,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兮,人而無止。

    人而無止兮,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兮,人而無禮。

    人而無禮兮,胡不遄死?

    這首主有諷刺意義的《詩經:相鼠》,大抵意思是“看那老鼠都有皮,做人怎不講禮儀?要是做人沒有禮儀,為何不去死還活著?”

    如今《相鼠》被她改成了“鳳求凰体”,取其同樣的意思,直接諷刺阿木爾嫁了大哥,作了寡婦,還肖想小叔子,不知禮義廉恥,令眾人面面相覷,緊張得掌心都是冷汗。

    阿木爾自然也聽見了。

    一開始,她還能不在意,可隨著她清麗婉轉的聲音,高高的飄蕩在宴席之上。慢慢的,她再也做不出云淡風輕,彈琴的手亦是一抖,終是有些顫了起來。到最后,她几乎控制不住情緒,那琴聲,即便是夏初七這種外行,也能聽得出已經雜亂無章……

    席上的竊竊私語,夏初七聽不清。

    她想,阿木爾應當也聽不清。

    可人的心思就這般奇怪,越是聽不清的東西,便越會心理代入,想入非非。阿木爾直覺無數人都在嘲笑她,那琴聲越來難以駕馭,一曲深情似海的《鳳求凰》,還未結束,便聽見“錚”的一聲,琴弦再次斷開。

    琴音適時停了下來。

    阿木爾怔怔坐在琴架邊上,面上極是難看。

    夏初七亦是停了下來,狀若不在意的“呀”了一聲,“太后的弦儿又斷了?這回斷的,是原生的還是修補的?我就說嘛,您這靜什麼琴的質量不太好,換一把得了,何苦當眾……”

    出丑兩字,她不說,只換成了一聲“嘿嘿”,然后輕笑道,“太后娘娘,我這首《鳳求凰》,應當是沒有念錯吧?”

    阿木爾的琴技是出了名儿的,如今當眾丟了丑,偷雞不成反蝕米,徒惹一身腥,這讓看慣了艷羨愛慕目光的她,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難堪得心中猝然一痛,哀怨的目光下意識望向了趙樽。

    可他的眸子里,卻隱隱藏了一抹冷戾。

    他根本就不關心她的面子與尊嚴。

    她吸了一口氣,神色平靜地站了起來,那高高仰起的脖子,依舊驕傲美麗。

    “諸位,不好意思,這琴屬實是舊了,該換新的了。”

    坐回席位,她掠了太皇太后一眼,而太皇太后此刻的表情,比起她來,卻平靜了許多,唇邊仍然帶著溫和的笑容,對夏初七過激的做法,似乎也無嫌隙。

    “哀家的庫房里,還有一把上好的古琴,回頭差人給你送到宮里來。繼續吧。”

    在場的人,看阿木爾並無不悅,太皇太后也絕口不提先前的尷尬,自然誰也不會說破,只當那首《相鼠》不曾存在,待鼓聲再起時,又是一陣笑談起來,等待再一次的“幸運儿”誕生。

    “砰!”一聲。

    烏蘭明珠正准備把手上的大紅綢花遞出去,鼓聲卻停下了。她面上微微一窘,瞄了趙綿澤一眼,緊張地出了席位,向上首福身施禮道,“稟太皇太后,陛下,姐姐們都是琴棋書畫皆通,而臣妾愚鈍,恰是都不擅長……”

    “無事,惠妃隨意即可。”

    太皇太后笑著說完,烏蘭明珠羞澀地點了點頭,突地掃一眼偌大的校場,輕輕一笑。

    “臣妾來自草原,最擅長的便是騎射,不知可否為諸位表演?”

    太皇太后一笑,“自是可以。”

    “那好!”烏蘭明珠莞爾一笑,“請諸位先吃著酒,我這便去換騎裝。”說到這里,她似是方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看向夏初七似笑非笑的臉。

    “臣妾想挑皇后比試一下,騎术。”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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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4 11:08:46 |只看該作者
第228章 暗流涌動!事發突然。

    有句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夏初七有些奇怪自己到底是不是傳說中“女主体質”,是非不斷,禍事不斷。好不容易把一只“相鼠”踢下去了,另一只相鼠竟然又冒出頭來。

    即便不說她如今懷孕,就論北狄人的長項便是騎术與射术,烏蘭明珠這般公然挑她出去比試,分明就是為了讓她在眾人面前認輸落丑。

    看來在她的心里,真把她夏初七當成了情敵。

    不過,烏蘭明珠到底還是“嫩”了點,初來大晏朝,還真不了解她夏初七不是一個善茬儿。或者說,她聽過夏初七的傳聞但自視甚高對她不以為然。

    但不管如何,人家擺開架勢叫陣,她不能不應戰。

    她正想應下,可話未出口,趙綿澤卻沉著嗓子出了聲,“惠妃,還是另外挑人比試吧。”

    眾人皆是一愣,趙綿澤不看他們,只盯著烏蘭明珠,聲音厲了厲,“皇后身有劫數,出行已是不妥,若再强行參與比試,恐有不詳之兆。原就只是為了娛樂,場中這樣多的人,惠妃重新挑一個便是。”

    場上眾人做何想法,暫時不說。

    只說這烏蘭明珠,心里頓時一抽。

    趙綿澤明顯維護夏楚的話,滿場的人都能聽得出來,她又如何會不明白?她委屈,難過,傷心,不服氣,可與他略為陰冷的目光對上時,她連以上的情緒都顧不上了,只剩下一個——害怕。

    入得大晏,與他這樣久相處中,趙綿澤一直是溫和的,有禮的,即便對她沒有太過熱情太過恩愛的舉動,但他任何時候都彬彬有禮,客氣周到,無一處不是她期盼中的夫君樣子。而這一刻,她分明從他的眼睛里發現了惱恨,甚至于嫌惡。

    她明知皇后騎术不如自己,還挑了她出來比試,爭寵之心太明顯,他是煩她了吧?可他永不能理解,她只是因為愛他……烏蘭明珠苦笑一聲,即便有再多的不服氣與哀怨,都不好再出口。

    在眾人的注視中,她福身下去,歉意道:“是臣妾冒昧,望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臣妾這便另選一個……”

    “皇帝!”不等她的話說完,太皇太后突地打斷,接過話去,笑道,“道常那個老和尚,向來言語無狀,也未必事事言中。咱們不必風聲鶴唳,什麼天劫?什麼不詳?古語云,人定勝天,難不成有大晏皇帝坐鎮,還鎮不住區區宵小?再說,娛樂而已,輸贏並不重要。嬪妃要比,皇后若是臨陣退縮,往后如何統率六宮?”

    趙綿澤神色一凜,“皇祖母……”

    “陛下!”夏初七打斷了他的求情,穩穩端坐著,目光含笑,漫不經心地捋一下頭發,笑道,“承蒙太皇太后和惠妃抬愛,鄙人雖不才,騎术更是貓抓狗不愛的爛,但太皇太后說得對,娛樂而已,重在參與,輸贏我也不看重。成,比就比唄,不會騎馬的大夫不是好女人,允了。”

    “皇后所言有理。”

    “皇后母儀天下,這才是大家風范。”

    台上台下一片稱頌之聲,朝中大臣,北狄使者各有有的說法,但無一不對夏初七明知不敵,還要應戰的大氣寬容頷首稱好。

    宴上,美酒佳肴還在一波一波送上來,贊揚之聲還在此起彼伏,而那些叫好的人里面,看好戲的心態自然也不會少。

    夏初七不以為意的笑著,目光若有似無地瞄過趙樽的臉,見他既不緊張也不熱絡,只把杯中的酒當成了情人,與它恩愛有佳,似是不怎麼關心她的樣子,不由暗暗磨了磨牙,嘴巴輕吐。

    “負分,滾粗。”

    趙樽瞄過來,微微一愣。

    負分是什麼,他不太明白。可他與她在一起后,領悟能力自與旁人不同。從滾出二字也能推出負分的大概意義,一張俊臉頓時黑了。

    她先前可沒說積分還能為負。

    掃她一眼,夏初七小聲嘆一句“積分不易,且行且珍惜”就沒興再搭理他,只保持著高貴的裝逼姿態,笑吟吟地對烏蘭明珠道,“我近來就喜歡穿這赤古里裙,片刻都舍不得脫下。故而,騎裝就不必換了,惠妃請便。”

    烏蘭明珠這會子被趙綿澤冷漠的目光刺激得三魂六魄少了一半,心緒難寧,聞言只福了福身,便徑直領著宮人去換裝了。

    她婀娜的背影剛離席,夏初七便慢騰騰站起來,也准備走。

    “皇后去哪?”詢問的聲音來自趙綿澤。

    夏初七回頭,朝他莞爾一笑。

    “雖不必換裝,茅房還是要去的。”

    在這樣多人的大宴上直接不雅地說“茅房”,而不用更加隱晦一點的詞語,她這個皇后的做法,令人頓時愕然,也有人憋不住,悶聲笑了起來。

    夏初七亦是呵呵一聲,瞄一下趙綿澤被噎住的便秘臉,唇角上翹,視線轉向場上那些想笑卻不敢笑,但臉都憋紅了的人。

    “笑是天性,憋得太厲害,容易出屁。我先走一步,諸位隨意笑我,不必客氣!”

    她說得一本正經,可“嘩”一聲,全場哄笑起來。

    不得不說,夏七小姐的幽默屬實是討喜的。女漢子似的直白與不矯情不造作的行為,贏得了坐上許多中立人士的好感。一時間,座上笑聲四起,重開安席,一片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趙綿澤目光也有笑意,那寵愛之意絲毫沒有掩飾。太皇太后雖也面帶微笑,但手上的一串檀木佛珠卻轉動得更加迅速了。她口中念念有詞,顯是心緒浮動,又在請菩薩幫忙。

    眾人各有動作,笑語居多,只有先前吃了癟的阿木爾,一張清冷的面孔上,什麼情緒都無,顯然還未有從陰霾中爬起。

    ~

    夏初七去了一趟茅廁,便沒有回席,而是慢悠悠繞到了東苑專為后妃備置的更衣處。

    都說懷孕前三月和后三月是最不穩定的時候,她如今身孕五個月,相對來說,確實是最為穩定的狀態。可又要不丟人,又要保護孩儿,她也不能大意,更不能在別人的陰謀中束手就擒。

    東苑地方很大,但更衣處離校場不遠。

    她領著晴嵐和穿著太監服的甲一過去的時候,遠遠的便看見烏蘭明珠宮中的一個侍女和一個太監守在更衣室外。

    夏初七笑著側頭,“甲老板,回避吧。”

    甲一皺眉,“寸步不離。”

    夏初七嗤的一聲,“你就不怕看見不該看的?”

    甲一板正著臉,“我是太監。”

    夏初七一怔,目光從他仍有疤痕的臉上滑下去,若有似無往他某處一掃,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哦”一聲,帶著一抹促狹的笑意,徑直往更衣處走去。

    “皇后娘娘!”烏蘭明珠宮中的太監和宮女見到夏初七過來,趕緊請安。

    夏初七抬了抬手,“起吧。”

    說罷她便要往里闖,那小宮女硬著頭皮說了一句。

    “皇后娘娘,惠妃娘娘還在里頭換衣……”

    “呵呵!”給她兩聲干笑,夏初七樂了,“惠妃娘娘在里頭,我便不能進去?咦,這道理我還沒弄明白。對了,你這小丫頭叫什麼名字,回頭我讓陛下差了你過來,好好教教我規矩,怎樣?”

    那小丫頭不是烏蘭明珠身邊的貼身丫頭,而是后來派去伺候的。她不是北狄人,而是大晏人,對烏蘭明珠的忠心自然不如北狄人多。聞言她嚇得臉都白了,趕緊跪下磕頭。

    “皇后娘娘,奴婢錯了。娘娘饒命!”

    “動不動就喊饒命,搞得好像我是殺人狂魔一樣,你這不是損我麼?”夏初七不講理的笑著,自言自語一句,那金絲楠木的更衣室門便推了開來。

    出來那人,正是由侍女扶著的烏蘭明珠。

    “皇后娘娘金安。”她微微曲膝,未全大禮,也不等夏初七喊她起,便直起身子正視著她,樣子看上去恭順,可話中的酸味儿頗濃。

    “娘娘要換衣,臣妾自當讓你。娘娘請吧。”說罷她抬頭挺胸往走了過來。

    什麼叫“讓”?好像受了多大欺負似的。

    夏初七哼了一聲,在她與自己擦肩而過的當儿,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緩緩側過頭去,學著霸道總裁朝她邪魅一笑。

    “美人儿留步!”

    那烏蘭明珠了解她並不深,對她的認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哪里會曉得她是一個不按正理出牌的主儿,竟然會公然出手。

    她面色一變,“娘娘這是要做什麼?”

    夏初七笑了,“敘敘話而已,你怕什麼?”

    烏蘭明珠眸色一暗,“臣妾並無可怕。”

    夏初七呵呵一聲,手指仍然扣著她的手腕,默默審視著她的面容,不再說話。

    壁上的燈籠,光線不太明亮,在微風搖動中,她漂亮的小臉儿似乎也映上了一些樹影和光影。時明,時滅,時暗,時亮,令人猜不透她到底要做什麼。

    但不論是烏蘭明珠,還是晴嵐和甲一,誰也沒有想到,她就那般默默扣了一會烏蘭明珠的手腕,便似笑非笑的松開了她。

    “美人儿手很滑,很嫩,我很喜歡。”

    調戲完男人,還要調戲女人?晴嵐垂下了頭,甲一也黑起了臉,紛紛為他們的主子害臊起來。可夏初七卻不以為意,不再看烏蘭明珠一幅見了鬼似的表情,徑直轉了身。

    “唉,騎术不好,我得去挑匹好馬。”

    烏蘭明珠微詫,目光閃動,“娘娘不換衣了?”

    夏初七回頭一笑,“穿不上。”

    她發現這世上沒有比自己更老實的人了,可越是真話越是不容易讓人相信。那烏蘭明珠聽完,立于那處,久久不動。

    挑馬這事儿,自然是輪不到她的。

    先前烏蘭明珠說要比騎术,早有侍衛去馬棚牽了馬。只不過,一匹要給皇后,一匹要給惠妃,自是不能隨便牽兩匹馬就拉出來。選的自然要好馬,配的必須是新鞍。

    夏初七走得很快,黑幕上的天空,偶爾的燈籠火星,把個路面儿照得黑慘慘,透不出太多的光亮。

    遠處的馬棚里,有馬儿的搔動聲儿。

    她打了一個哈欠,拍著嘴還未合攏,只見一個樹叢的暗影中,傳來一種窸窣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東西速度極快的竄了進去。

    “誰?”晴嵐低聲問。

    風輕輕的吹來,拂過他們的臉。

    那樹叢里,自然不會有人回答。

    夏初七轉頭笑道,“這還用問,自然是人唄。”

    晴嵐看她一眼,拳頭一捏,走准備過去一探究竟,卻被夏初七猛地抓住了手腕,她低低一笑。

    “小情郎啊,人家大晚黑的出來偷雞摸狗也不容易,給人留一條活路吧。我們走!”

    “皇后娘娘!”

    她腳步還沒有邁動,便聽見一道熟悉帶笑的聲音。緊跟著,從馬棚的方向走過來几個人。最前面的一個,火紅的妖冶人影,那面色上的笑意,燦爛得如沐春風。

    “娘娘這般不放心?連馬都得親自來選?”

    夏初七看見東方青玄在這,很是意外。

    “大都督這是做甚?”

    東方青玄鳳眸斜飛,笑容妖妖絕艷,“只許娘娘上茅房,不許本座下藩溷?”

    夏初七目光沉了沉,滿帶笑意。

    “好說好說,都是茅友,應當上。”

    輕笑一聲,東方青玄妖眸微眯,狀似輕松地走近她的身邊儿,可出口的聲音,卻明顯低沉下去不少,“你真要騎馬?與她比試?”

    “當然。”

    “我以為你已經不在意他了的。”

    他指的是趙綿澤,夏初七聽出來了,有些忍俊不禁,“誰說在意才要騎?”

    “那何必較一時長短?你知自己身子。”

    他這句話里的擔心,並未有絲毫掩飾。

    夏初七聽得懂,可想到他再一再二再三對阿木爾的縱容與維護,以至于讓趙十九受傷,讓自己也差一點殞命校場,不免有些火燥。

    陰陽怪氣的哼一聲,她一挑眉,徐徐笑道,“大都督,我這個人從來不主動惹人,原則是上來說是一個善良美麗心胸寬廣古今罕見的大好人。但是,我還真不會縱容一次次害我,還想不付出代價的人。”

    東方青玄身子一僵。

    很顯然,他並未想到夏初七會在這麼短的時間里,想通個中關鍵,把校場之事與阿木爾聯系起來。

    甚至于,在她面前,他也不知該如何自圓其說。

    夜風突起,他火紅的袍角飛揚,白皙的面孔上,因那麼一抹陰郁或說難堪,顯得復雜而尷尬。可即便這般,也絲毫無損他的容顏,仍是美得觸目驚心。

    這東方青玄,真就是一個妖精。

    夏初七想,若東方阿木爾除了有與他一樣的美貌之外,也有他這般的靈氣與魅力,何愁不把趙樽迷得暈頭轉向?

    可惜了!

    夏初七不知在可惜什麼,可心中大抵也能明白他的立場,兄妹血緣,實在很難真正做到置之不理。更何況,她也沒有要求他置之不理的立場。

    微微皺了皺眉,她便要錯身而過,“既然馬匹都安排好了,那我就不必操心了。先走一步。”

    她隆著肚子,腳步很緩,走得很慢。

    東方青玄頓了頓,悄無聲息地跟了過來。

    在她的身后,他低低一笑。

    “七小姐,你真是一次次令本座刮目相看。”

    “謝謝!”夏初七輕謾的一笑,“大都督也一次一次的刷新了我的下限。哦,不對,說錯了,是大都督的妹妹。”

    東方青玄身形一頓,妖嬈的面孔被他噎得沉了沉,好一會儿才勾勒出一抹尷尬的笑意。

    “七小姐,你是越發招本座喜歡了。”

    “是嗎?”夏初七緩緩一笑,停下腳步,側身靠近他,電光火石之間,誰也不知她怎樣出的手,“鎖愛”上拔出的一只細小的鋼針便已經抵在了東方青玄的腰上。

    “這樣呢,可還喜歡?”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這鋼針上的劇毒,可比鉤吻什麼的厲害多了。”夏初七笑得嬌俏,“不過我心腸好,不會下鉤吻那種讓人一下斃命的毒藥。更不會舍得讓人頃刻死亡。我喜歡讓人慢慢的,被毒侵身,喪失生活能力,身体腐爛,再一點一點剝離掉身為人的自尊,驕傲,讓她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生過,從未見過我……”

    她的形容令人不寒而栗,可她的笑容卻妖嬈得如一朵開放在黑夜里的夜來香,帶著三分調侃,三分認真,還有三分威脅……只有一分是給東方青玄的情面,美好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東方青玄,若非為你,我有一万種收拾她的法子。”

    她說完,緩緩收回鋼針,笑眯眯放回鎖愛。頭也不回地離去了。晴嵐和甲一跟了上去,走了几步,甲一突地回頭看了東方青玄一眼。

    那一眼,絕無半分好感。

    看著越走越遠的那一抹人影儿,東方青玄胸膛里的一顆心,還在劇烈的跳動。而她那一句“若非為你,我有一万種收拾她的法子”也像魔咒一般,在他的腦子里反復回響。

    她待他,到底還是有情分的。

    可她不會知道。若非為她,他也有一万種復仇的法子,一万種可以令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

    烏查之宴就設在校場上。

    這會子,馬匹和馭夫都已准備好,不過為免揚塵沾了食物,場地離宴會有一段距離。

    夏初七過去的時候,位置已經排好,圍觀勝負的人或坐或站,圍成一圈。而身穿騎裝的烏蘭明珠正在等著她,脫掉了一襲溫婉的宮裝,她確實很有草原女儿的風范,看上去英姿颯爽,令人忍不住稱贊。

    “娘娘,您的馬。”

    夏初七揚了揚眉,接過馭夫手里的馬,撫了撫馬儿的鬃毛,見它受用地轉頭來舔她的手,溫馴乖巧。她不由微微一笑,安撫地拍了拍它,便在甲一的扶持下,動作笨拙地騎上了馬鞍。

    “好馬!”

    她贊道。似是沒有看見烏蘭明珠目光里的嘲意,也絲毫不以自己上鞍時的動作為恥,掌心一下一下地撫著馬儿,笑得很是得意。

    烏蘭明珠緩緩牽唇,余光掃過不遠處看不清面色的趙綿澤,以一個極為矯健優美的動作跨上馬背,一抖韁繩。

    “臣妾准備好了,發令吧。”

    只一個上馬動作,高低立顯。只要長了正常腦子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這位皇后娘娘除了嘴皮子工夫厲害之外,在騎术上面,與惠妃簡直就不在一個段位,小巫與小巫之別。

    “發令吧,等下還要吃酒呢。”

    太皇太后笑著睨一眼謝長晉。

    今儿這位兵部謝尚書,暫時充當了仲裁官的任務,得了太皇太后的命令。他一揚手,便下了令。而原本就看輕夏初七的烏蘭明珠,抖著韁繩,一聲嬌脆的“駕”,胯下駿馬便飛奔而出。

    “厲害啊。”

    夏初七原地不動,似笑非笑的看著前方的一人一馬,撫著自己馬儿的毛,笑眯眯地道,“小紅馬,我們也走吧。不著急,反正咱是比不過惠妃的,權當綠葉襯紅花,慢慢走……”

    她自言自語般調侃,惹得圍觀的人又是一樂。

    雖說皇后騎术不佳,但心態確實很好。

    “駕……駕……”

    烏蘭明珠姿勢優美,不論馬上的風姿與難度,几乎完美得無懈可擊。不得不說,她屬實是馬上美人儿,上了馬的樣子,比馬下之時,更添了几分光彩。

    夏初七觀察著,也是笑眯了眼。

    雖然這個比的是騎术,沒說是速度。可夏初七把馬儿騎成了小毛驢儿,那悠哉悠哉的樣子與騎术自是沾不到半點邊儿。

    原本以為二人會有激烈衝撞的人,有一些略略失望。

    “勝負一目了然,我看就不必比了吧?”

    “也是……還是回去吃酒好。”

    “惠妃果然了得。”

    “我大晏女儿在馬上,如何與草原女儿相比?分明就是……以長比短,勝之不武嘛。”

    私底下,說什麼的都有。

    夏初七慢悠悠騎著,觀察著坐在主位那几個人的表情,唇角的笑意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一絲陰。

    “太皇太后,可以為惠妃准備賞賜了。”

    太皇太后沒想到她會毫不在意,也沒想到她會把馬騎成驢,更沒有想到她騎著馬,還來為惠妃討賞,表情莫測的笑了笑。

    “皇后賢德!惠妃騎术高超,賞賜自是應當的。”

    她話音剛落,突聽場上傳來一聲馬儿的長“嘶”。

    “啊!”有人驚叫。

    “娘娘小心!”緊跟著,場上無數人大叫起來。

    突如其來的事,速度如電。

    夏初七循聲望去,只見烏蘭明珠原本騎得好端端的馬儿,像是受了刺激在發瘋一般,完全不再受她的掌控。在一陣陣驚叫聲里,馱著她突然衝出了原本的場地,直接朝主位上奔去,而它高高揚起的前蹄,踩向的正是同樣大驚失色的太皇太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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