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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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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閑聽落花]穠李夭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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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6:4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九章 心障

     「迎親童子一定要出自全福之家?」李小麼轉頭問道,張嬤嬤想了想笑道:「那倒沒這個說法,就是......也是,還是姑娘想的周全,這麼著,一來四角周全,二來,桐大奶奶主持慈幼局,別的不說,就這給貧家銀兩撫育女嬰一樣,不知道活了多少女娃兒,這得是多大的福祉!明少爺是個有大福氣的。」張嬤嬤又說了幾件要緊的事,就到了正屋門口,張嬤嬤也不跟進去,曲膝告退出去忙了。

     蘇子誠從宮裡出來,越過梁王府,直接進了寧王府,蘇子義滿臉笑容的迎在內書房院門口,蘇子誠緊走幾步長揖到底,直起身子,滿臉笑容的看著哥哥,彷彿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似的:「大哥,我回來了。」

     「哈哈!快進來,進來說話!今年真是喜事連連!」蘇子義伸手攬住弟弟的肩膀,攬著他一路說笑著進了書房,兩人落了座,小廝奉上茶來,蘇子義屏退眾小廝丫頭,看著蘇子誠笑道:「取了淮南路,已得天下半數!」

     「嗯。」蘇子誠喝了杯子裡的茶,放下杯子,看著蘇子義笑道:「回來路上,我和小麼仔細查看了各處,整個淮南路都是大熟!秋種也順利的很,路過小山鎮,正好趕上逢集,我和小麼去逛了逛,鎮上的老人說,入秋後,這集就一回比一回熱鬧,多少年沒這麼熱鬧過了,小麼和趕集的農婦攀話,那農婦買了一堆粗布細布,說今年糧食收成好,價錢又極好,要把全家人的冬衣都換成新的......」

     蘇子義專注的聽著蘇子誠的話,蘇子誠眉飛色舞的說了好一會兒才住了口,蘇子義若有所思的打量著他笑道:「這一趟,李小麼功不可沒。」

     「嗯!多虧有她,我只管打仗,淮南路上下都對她敬服得很。」蘇子誠說到這裡,突然想起吏部委派淮南路官吏的事,收了臉上的笑容,看著蘇子義直截了當的說道:「有件事得跟大哥說一說,吏部這趟往淮南路委派官吏的事,大哥看過沒有?」

     「嗯,略翻了翻,怎麼啦?」蘇子義帶著笑,看著蘇子誠問道,蘇子誠帶著絲怒氣說道:「有一半都是歷年績考中下者,往淮南路選派官吏的事,早就有過話,要選派能吏過去,大哥事多,只翻了翻,肯定沒留意到這個,這事得徹查!看看到底是誰敢這樣膽大包天!」

     「你別急,這事,我知道,那些個考績中下的,我一個個都看過。」蘇子義心平氣和的笑道,蘇子誠一時怔住了,看著兄長,等他往下說,蘇子義滿意的點了點頭:「這趟回來,你這脾氣倒好多了,能沉得住氣了。那些官吏,考績雖差,卻都是能吏,且都是在知縣位子上輾轉了數十年、幾十年的,這些人,若有人賞識,委以重任,必會傾心效力,你看看,這些人,李小麼不是都用的好好兒的?那個趙宏志,出了名的腌臢,據說從不洗官服的,聽說現在也乾凈的很了?領了楚州知州一展拳腳,慕煞多少人!」

     「話不能這麼說,這是小麼聰明會用人,若不是這樣,豈不是壞了大事?這事必得嚴加追究!」蘇子誠恨恨的說道,蘇子義點了點頭,笑意滿臉道:「好!等會我就讓人徹查此事,必定嚴懲。」

     蘇子誠怔了怔,狐疑的看著蘇子義,蘇子義收了折扇和臉上的笑容,看著蘇子誠低聲道:「是郭家伸的手,等李小麼回來再處置最好,李小麼因此事收攏了不少人心,再嚴查重處了主理之人,這威望也就有了,往後,郭家和李小麼,你只要左右平衡著,這兩處就不會出什麼大錯。」

     蘇子義說的直截了當,蘇子誠聽的呆怔了片刻,臉色漸漸發白,看著蘇子義惱怒道:「小麼一個姑娘家,她也沒有那麼多心機!大哥想的太多了!」蘇子義驚訝的看著弟弟,沉默了片刻,輕輕拉開折扇,看著蘇子誠問道:「你今天見到父親了?父親身體如何?」

     「看著不好,氣息虛浮的很。」蘇子誠一下子傷感起來,蘇子義垂著眼皮,聲音平平的接著說道:「父親和我說過一回,說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怕撐不了......雖說太醫說他康健得很,可他自己心裡清楚。」

     「大哥怎麼不把太醫抓過來拷問?三木之下,看他敢不說!」蘇子誠咬牙切齒的說道,蘇子義皺了皺眉頭:「你看看你,又犯了這急躁的毛病,這不是大事,郭氏一手籠著太醫院,可她和郭家,比你我更盼著父親長壽,捅了這個,郭氏必定哭訴到父親面前,何苦給父親添煩惱?就是這吏部的事,也是點到為止,不能牽出郭家來!父親這樣......不能再讓人煩惱他去!」

     「嗯,我知道了。」蘇子誠垂著頭低聲應了,蘇子義看著他,呼了口氣出來,才接著說道:「父親自覺身體不好,一心盼著你早點成親,他想親眼看著你成了親......你這親事,不能再拖了,我的意思,過了年就成親!這李小麼,你打算怎麼安置?她自己有什麼打算沒有?」蘇子義話鋒一轉,突然問道,蘇子誠臉色青白,垂著頭呆坐了半晌,才聲音平板的答道:「我不娶郭三娘子!」

     蘇子義一口氣噎在喉嚨間,抬手點著蘇子誠,連呼了幾口氣,放下手,重重的嘆了口氣道:「你這牛脾氣!怎麼還沒改?!你不娶她,好,那你想娶誰?」蘇子誠擰著脖子,別著頭一聲不吭,蘇子義又呼了口氣,看著蘇子誠冷冷的說道:「那李小麼,往後你怎麼寵她我不管,可娶卻娶不得!北平皇后,必得出自北平八大世家,這是蘇氏一族起事時與八大世家盟過誓的刻石鐵律!郭三娘子那樣的蠢貨,娶回來對你對她,只有好!」

     蘇子誠眼角連連抽動了幾下,突然站起來,幾步奔到窗前,頭抵著窗欄一動不動,蘇子義直直的看著他,不說話,也不動,半晌,蘇子誠垂頭喪氣的轉過身,看著蘇子義低聲哀求道:「再等一等,出了十月,等出了十月再說。」

     蘇子義長長的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站起來走到蘇子誠身邊,愛惜的拍了拍蘇子誠的肩膀,傷感低落的說道:「為君者不易,往後你就是寵她,也要有分寸,做得太過,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不過,她是個聰明的,比你識時機變得多了。」

     蘇子誠看著兄長,張了張嘴想解釋,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滿眼傷痛困苦的看著哥哥,呆了半晌,突然低下頭道:「我累了,先回去歇歇。」

     「嗯。」蘇子義也不多說,背著手陪蘇子誠出了書房,一路沉默著將他直送出大門,看著蘇子誠上馬去了,又呆站了好大一會兒,才背著手,低著頭信步往回走,到了書房門口,蘇子義停住步子,轉身看著小廝吩咐道:「準備香燭,去開寶寺。」說著,轉身出去,上馬往開寶寺奔去。他要去跟母親說說話,看弟弟這個樣子,深陷情網,為君者豈能如此?可弟弟那樣的性子脾氣......唉!自己心裡這份苦楚,又怎麼說得出道得明?

     第二天天光大亮,李小麼才爬起來,賜宴真好,至少不用起的比雞早。

     李小麼慢騰騰沐浴洗漱好,吃了頓豐盛非常的早飯,站到簷廊了伸了一會兒胳膊,眼看著時辰差不多了,轉身進屋,紫籐和張嬤嬤已經商量著挑了件銀藍百花暗紋織錦緞長衫出來,又配了條嵌著白玉的腰帶,海藍寶石頭的簪子,舉起來給李小麼看,李小麼掃了幾眼,重新坐在妝臺前,由著青橙將頭髮在後面綰成髮髻,插上海藍寶石簪子,李小麼站起來換了衣服,紫籐和淡月忙著給她掛上玉珮、荷包、香袋、扇套等物,仔仔細細整理好,退後幾步看著滿意了,張嬤嬤也看著滿意了,取了扇匣子過來,李小麼挑了把扇子,抖開晃著,甩著手出了門,往宮裡領宴去了。

     車子剛出了大門,南寧騎馬從胡同口衝進來,急跳下馬,笑著揚聲稟報道:「姑娘,爺在前面街口等姑娘一起進宮呢。」李小麼掀簾子笑應了,南寧又上了馬,在前面引著,不大會兒,會合了蘇子誠的車輛,不大會兒,就到了宮門口,李小麼剛下了車,呂豐就閃過蘇子誠,從斜刺裡衝到李小麼面前笑道:「小五!你才來,我等你好大一會兒了,吃飽了沒有?」

     蘇子誠眼裡帶著血絲,默然看著又說又笑的呂豐,目光移到聽的笑意盈盈的李小麼身上,也不開口,只背著手安靜的等在旁邊。

     李小麼和呂豐並肩走到蘇子誠旁邊,頓住步子示意他先走,蘇子誠轉身和兩人一處緩步往宮裡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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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6:40: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章 慶功宴

     三人同行兩人說笑著進了宮門,跟著內侍一路進到興慶殿前,殿前寬敞平整的廣場上已經三五成群聚集了不少官員,見三人進來,嗡嗡的說笑聲嘎然而止,眾人或直視、或斜瞄、或是裝著不在意,卻用眼角瞟個不停,這位姑娘五爺,和淮南路一起,如今正是眾官員最熱於議論的話題之一。

     蘇子誠惱火的皺了皺眉頭,往前走了半步,姿態分明的擋在了李小麼面前,李小麼只顧和呂豐說笑著,彷彿根本沒留意到殿前眾人各式各樣的探究的目光。

     蘇子誠轉頭尋著內侍,正要讓人引他們尋個偏殿歇腳,蘇子義一身大紅朝服,神采奕奕的過來,眾人的目光從李小麼處齊齊轉向蘇子義,蘇子義卻只看著蘇子誠笑道:「我怕你晚了,剛還讓人去你府裡尋你,你倒到的早。」蘇子誠笑著和兄長見禮,李小麼和呂豐也跟著長揖見禮。

     蘇子義大步過來,拱手還了禮,看著李小麼爽朗的笑道:「小五這一身長衫,連玉樹臨風都不足以形容,這半年你辛苦了。」李小麼忙長揖到底,滿臉不安的笑道:「大爺這麼說,小五哪裡擔得起?!」

    「擔得起擔得起!」蘇子義笑著抬了抬手,轉頭看著蘇子誠,瞄見他滿眼的血絲,眼底閃過絲擔憂,面上卻紋絲不露的笑道:「昨晚上歇得好不好?今天這宴,父親可是專程為賀你這大功擺的,小五量淺,你可得多喝幾杯!」

     「我替小五喝!」沒等蘇子誠答話,呂豐跳出來搶過話頭,李小麼眉梢動了動,無語的瞄了眼呂豐,蘇子誠卻轉頭看著呂豐笑道:「既說了這話,今天這酒,你可要代到底,不能失了小麼的面子。」呂豐意外的看著蘇子誠,怔怔忡忡的點了點頭。

     蘇子義含笑看著蘇子誠,幾個人各懷心思的說了一會兒話,過來見禮、請安、說話的人越來越多,眼看著時辰差不多了,蘇子義親熱的扶著曾擔任過太子少傅、年過七十的宋大人,和蘇子誠等三人一起往大殿進去。

     凈鞭響後,眾人依序排好,一路肅靜進了興慶殿,舞拜行了大禮,各自入了座。皇上高高居於最上首,離他兩三步遠,左右各放著四張矮几坐席,安置著宋大人等幾位或做過太子太傅,或歷經兩朝的年高老臣,再往外四五步,一溜四排矮几坐席,蘇子義居左邊第一位,緊挨著他的,是三皇子蘇子信,對面右手第一位,坐著位老親王,蘇子誠緊挨其後,李小麼和呂豐坐在他後面一排,兩人倒真是坐到了一處。

     李小麼小心的打量著四周,因為皇上身子並不好,這場慶功宴,禮儀規矩減到不能再簡,與宴的,都是三品及以上官員及有爵者,人數並不是太多,一共擺了四排,左右第一排前面幾個是一人一幾一席,再往下,是一人一幾兩人一席,後面兩排,像李小麼和呂豐所在,則是兩人一幾,四人一席。

     兩個蓆子間放著只漿水桶,旁邊立著幾個紫袍金帶的看盞內侍,前後四排的矮几都是一色的黑漆鏤金花,只是大小不同而已,幾上已經擺上了一盤連骨熟肉,一盤烤羊肋排,一盤大條的豬五花肉,看樣子應該是熟的,三個大盤子前面,還整齊的並排放著盛著蔥、韭、蒜、醋的四隻小碟子,李小麼有些納悶的盯著四個小碟子,這不應該放到靠人的這邊才方便麼?怎麼倒放到前面去了?

     呂豐順著李小麼的目光看向那四隻小碟,嘴唇彷彿沒動,卻低低的說道:「看盤,不能吃。」李小麼垂了垂眼皮,收回目光,正襟危坐著,等著下面的節目。

     彷彿是吉時到了,對面的蘇子義端起斟滿了酒的杯子,直身站起,滿臉笑容的沖皇上舉杯祝酒道:「臣賀陛下開疆拓土,又添一水草肥美之處!」皇上端起杯子,聲音輕緩的說道:「天祐我北平!朕請諸位,滿飲此杯!」

     群臣哄然應諾,幾乎一起舉杯站起來,李小麼有些倉惶的端著杯子跟起來,跟著舉杯,跟著裝模作樣的飲著空杯子,群臣飲了酒,齊聲賀道:「北平萬喜!陛下萬喜!」

     「坐!」皇上放下杯子,抬手壓了壓,眾人坐下,看盞內侍利落的撤了看盤,上了盤切成極大塊的烤肉,一盤切得薄如紙片的白切肉,還有一盤胡餅!李小麼眨了眨眼睛,愕然而無語的看著那盤堆的滿滿的胡餅,這是什麼意思?一人先撈塊胡餅啃了?倒是夠飽,正鬱悶間,皇上輕緩虛浮的聲音響起:「諸位愛卿且隨意,不必拘禮,朕也受不得那些繁瑣。」眾人忙應諾,皇上轉頭看向蘇子誠笑道:「二郎多喝兩杯,你這一戰打得好,朕高興得很。」

     蘇子誠急忙站起來,恭敬的應諾,皇上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蘇子誠坐下,舉了舉杯子笑道:「朕就自斟自飲了,諸位也隨意。」

     李小麼輕輕呼了口氣,微微往呂豐身邊湊了湊低低的說道:「皇上真好!」

     「嗯,可惜沒有能吃的東西,你又不能飲酒。」呂豐遺憾的看著桌子上的白肉胡餅,李小麼順著他的目光看著那盤子胡餅,暗暗嘆了口氣,原來這皇帝家請客,頭一道竟然是上胡餅的!真是省錢!

     對面,蘇子義也不站起,衝著蘇子誠高舉著杯子笑道:「二郎,我敬你和小五,以賀淮南路之功!」李小麼急忙端著杯子跟在蘇子誠後面站起來,蘇子誠正要說話,皇上在上首笑道:「二郎坐下,說過不拘禮,坐著就是。」李小麼忙又跟著蘇子誠落了座,蘇子義溫和的笑看著兩人坐下,舉了舉杯子笑道:「小五量淺,呂二郎既和她同席,就代她飲了杯中酒吧。」呂豐急忙從李小麼手裡接過杯子,高舉示意了,仰頭一飲而盡,滿臉笑容的將空杯子示意給蘇子義。

     蘇子義敬了頭杯酒,溫和憐愛的拍了拍蘇子信的肩膀,示意他敬酒,蘇子信臉色微微紅漲著,長身危坐,學著蘇子義,高舉著杯子敬了蘇子誠和李小麼,接往下,安遠侯水清明、寧意侯郭敏達、靖江侯水清亮等人依次敬了,過了這頭輪,第二輪就隨意多了,漸漸,殿內熱鬧喧囂也隨意起來,內侍悄悄的在皇上身後墊上厚厚的墊子,皇上往後靠在靠墊上,接過內侍遞過的溫熱的羊奶慢慢喝著,滿眼欣慰的看著蘇子義和蘇子信,蘇子信挪的幾乎緊靠著蘇子義坐著,仰著頭,滿臉開心笑容的和大哥說著話,蘇子義滿臉耐心和愛憐的答著幼弟的話,皇上看了一會兒,緩緩移開目光,看向殿內的熱鬧喧囂。

     酒過三巡,殿內眾人有坐有站有人走動起來,相互敬著酒,說著笑著,殿內洋溢著一片濃濃的熱鬧喜慶,李小麼和呂豐低聲說笑著,並不理會殿內的喧囂熱鬧,兩人對面席上,禮部侍郎王敬不停的瞄著李小麼和李小麼前面席上的郭敏銳,不大會兒,彷彿看到了什麼,王敬上身搖晃著站起來,舉著杯酒,步履不穩的晃到李小麼和呂豐前面,衝著李小麼舉了舉杯子叫道:「來!我敬五爺!如今女人也能稱爺了!也不必兩截穿衣,三縷梳頭了!來來,這位爺,我敬你!就敬你這個『禮』字!」

     李小麼周圍的喧囂一時嘎然而止,一片靜默中,眾人的目光齊齊集中到了王敬和李小麼身上,蘇子誠滿臉怒容,正要拍案而起,李小麼後背僵直,話裡帶著笑,卻極其不客氣的開了口:「王大人身為禮部侍郎,既覺得這女人稱爺、連這衣著髮式極是不當,違了你心目中的禮法,大人職責所在,就該當面阻止,責其改過,若責而不改,則要依律彈劾,大人什麼時候阻止過?指責過?彈劾過?前,你聽若未聞,視若不見!這會兒幾杯水酒下肚,壯了膽了是吧?要不就是被那點子美酒淹沒了本心!竟還要敬我一個『禮』字!王大人的為臣之道呢?到哪兒去了?王大人的學問道德呢?到哪兒去了?王大人的四維八德呢?又到哪兒去了?」

    「說得好!」呂豐用力拍著巴掌叫好,滿殿的安靜中,呂豐這中氣十足的叫好聲分外響亮,蘇子誠舒了口氣,重又坐穩了,嘴角帶著笑,端起茶杯慢慢抿著茶,瞇著眼睛譏諷的看著坐在自己下首的郭氏兄弟,蘇子義輕鬆的笑著,一隻手攬著蘇子信,另一隻手毫不避諱的點著李小麼和王敬,和蘇子信有說有笑的不知道說著什麼。

     王敬被李小麼罵的滿臉紫漲,舉著杯子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李小麼輕鬆的坐著,帶著滿臉明朗的笑容,輕蔑直視著王敬,彷彿她才是站著居高臨下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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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一章 暮年

     「王大人酒多了,我扶大人去喝碗醒酒湯。」旁邊有人打著呵呵過來解圍,王敬扭著頭,步履踉蹌的順勢跟著退出了大殿,對面後排又站起來一人,端著杯子走到李小麼前面笑道:「五爺這趟淮南路之行,功勛卓著,真是驚才絕艷,讓我等男人自愧不如,汗顏無比,聽說五爺出身農家,讀書不多,此等聰明天成,真是聞所未聞,聞所未聞啊!啊?哈哈哈哈!」

     李小麼微微瞇了瞇眼睛笑道:「小女子眼拙,不知這位是......」

     「下官是戴文閣直學土顧家憲。」

     「噢......」李小麼長長的『噢』了一聲,慢而清晰的笑道:「尊駕這一聲『我等』,我還以為是左丞相呢,小女子無知,一直以為只有左丞相才好一聲『等』字代百官發聲,原來......」

     「小五你聽錯了!」呂豐『啪』的一拍桌子再一聲吼,李小麼嚇得撫著胸口,滿臉驚嚇的看著呂豐,呂豐一跳老高,指著顧家憲吼道:「他說的是『我等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呂二這樣堂堂正正的男人,竟被這廝『等』了!誰說我不如女人啦?娘......啊的,說我不如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等等......還有!」

     呂豐在這上頭腦子轉的最快:「我小師叔也是男人哪,你把他也『等』進去了,你說我小師叔不如女人?寧王爺文韜武略,到你這廝嘴裡也不如女人啦?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滿殿男人都被你這廝『等』進去了,皇上......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呂豐跳腳大叫個不停。

     李小麼連眨了幾下眼睛,看著像隻猴子一樣上竄下跳叫個不停的呂豐,和愕然、茫然而目瞪口呆的顧家憲,拚命忍著笑,只忍得臉上表情古怪僵硬,蘇子誠緊緊抿著嘴,微微仰著頭,咬著牙忍著笑,正努力著要繃出些怒氣來,蘇子義端正的坐著,低著頭,認真仔細的喝著茶,蘇子信看熱鬧看的眼睛發亮,滿臉驚訝、好奇的看著對面跳個不停的呂豐,呂豐代師父真是太好玩了!皇上眼裡帶著絲惱怒,不滿看了眼郭氏兄弟,又轉頭看著一句一跳、口沫四濺的呂豐、表情古怪的李小麼和三個兒子。滿殿的大臣表情各異,安靜無比。

     呂豐跳腳連叫了幾聲『是可忍孰不可忍!』突然想起新句子來,揮胳膊點著顧家憲叫道:「聖人說的對!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一叫出口,突然又醒悟過來,忙對著李小麼叫道:「小五我沒說你!」

     正遲疑著要不要開口阻止呂豐的皇上『噗』的笑出了聲,皇上這一聲笑出,滿殿忍笑忍的辛苦無比的大臣們總算是得了許可,立時跟著爆笑出聲,蘇子誠直笑得往後倒去,差點砸翻了後面的几案,蘇子信笑的滾在蘇子義懷裡,『唉喲唉喲』著簡直要喘不過氣來,安遠侯水清明笑的渾身顫抖,靖江侯水清亮笑的聲音都變了,抬起來點著呂豐的扇子也拿捏不住,滑脫到地上,整個興慶殿,笑了個東倒西歪。

     李小麼繃著笑,倒了杯酒雙手端給呂豐道:「你辛苦了,喝杯酒潤潤喉。」呂豐接過杯子一口喝了,看著李小麼再次認真的確認道:「小五我真沒說你。」李小麼再也忍不住,綻放出滿臉燦爛笑容,連連點著頭低聲道:「我知道,說也沒事,女子是難養。」

     兩人正笑著低聲說著話,皇上在上面招手道:「小麼,你過來,到朕這裡來。」李小麼急忙起身走到皇上旁邊兩三步處,正要施禮,皇上招手道:「過來,坐這裡,跟朕說說話兒。」李小麼遲疑了下,乾脆的上了那級臺階,順著皇上的指點,跪坐在皇上旁邊,皇上笑容溫和,抬起手指點了點下面笑道:「別理他們,一幫頑固老頭子,朕也常受他們的氣,這裡太吵,陪朕到後面園子走走可好?」

     李小麼急忙點頭答應,小心的扶著皇上站起來,皇上招手叫過蘇子義吩咐道:「我和小麼去園子裡走走,你替朕好好招呼好諸人,別讓呂二郎喝多了。」蘇子義忙躬身答應,直起身子正要送皇上出去,皇上擺手笑道:「不用你送,去吧。」蘇子義停住步子,看著父親緩慢的轉過身去,目光停在李小麼身上,半晌移開目光,轉身回去落了座。

     皇上由著李小麼輕輕攙著,下了臺階,沿著旁邊的甬路,緩步轉進了後面的園子,皇上示意往湖邊去,內侍們遠遠綴在後面,兩人沿著湖邊棧道極緩慢的走著,皇上轉頭看著半低著頭,只管專心看著路的李小麼,聲音低而溫和的問道:「說你父母都不在,只有一位嫡親的長兄了?」

     「回皇上,是。」李小麼忙恭敬答道,皇上輕輕拍了拍李小麼的手笑道:「別拘禮,也別拘謹,咱們就說說家常話。」李小麼忙笑著點了點頭,皇上拉了拉斗篷,聲音隨和的接著說道:「你看看,這個天,我就得穿這厚斗篷了,當年我年青的時候,大冬天出去打獵,就穿件夾箭袖,根本不用穿那些大毛衣服,唉,人老了!」

     李小麼看著顧自傷感的皇上,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合適,呆了片刻,才含糊道:「皇上不老,皇上康健的很呢。」皇上輕輕笑了兩聲:「沒事,生老病死,人都是這麼輪迴的,皇上也不例外,你看看你,這會兒跟那湖裡盛開的蓮花一樣,再過幾十年,也要老,有一天也要歸於土,這是生之常理,咱們都要看開。」

     「嗯!」李小麼重重答應一聲,皇上慢慢挪著步子,和李小麼一起進了湖邊假山旁的小亭子,內侍急奔過來送了墊子,侍候著皇上落了坐,又退出去幾十步遠垂手立著,李小麼順著皇上的示意也落了座,皇上遠看著湖中寒瑟的幾枝孤荷,沉默了一會兒,才轉頭看著李小麼問道:「從前你父母家人都在的時候,你父母最疼誰?」

     「大哥說父親和母親都最疼我,我最小,小名就叫麼妹。」李小麼笑著答道,皇上點了點頭,深有同感道:「你看看,這百姓之家和天子之家,都是一樣,父母心裡,都偏疼那最小的,跟你父親一樣,我也有五個孩子,這五個孩子中,我也是最疼那個麼兒!」皇上說著笑起來,李小麼也抿嘴笑道:「不光父親、母親,大哥說,幾個哥哥也最疼我,我看寧王和梁王爺,也疼愛三皇子的很呢。」

     皇上神情微微滯了滯,似有似無的『嗯』了一聲,微笑道:「小三不比他兩個哥哥,跟他母親很像,不怎麼聰明,也吃不得苦,人單純的很,唉,我這三個兒子,有兩個出類拔萃,已經是邀天之福了,哪能個個兒子都好的?這個小的,也不求他怎麼好,一輩子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份。」

     李小麼提著顆心,小心的聽著皇上的話,皇上頓了頓,接著笑道:「小三性子軟,回頭我得交待交待大郎和二郎,往後得給他尋個溫厚老實的媳婦兒,不用太聰明,嗯,要長相出色最好,小三喜歡好看的東西,連身邊的侍女,也要挑好看的。」皇上說著,輕輕笑起來。

     李小麼只陪著笑,卻不敢接半個字,皇上輕輕往後靠著欄杆,繼續和李小麼極家常的說著閑話:「上了年紀的人,所盼不過兩樣,孩子們都平安喜樂、子孫滿堂,這平安喜樂也算有了,就是這小子孫滿堂上,你看看,都有自己的性子,二郎這親事拖到現在,左看一個不中意,右看一個不順眼,他那牛脾氣,當年他娘在世的時候都讓他三分,我還真是拿他沒辦法,唉!」

     皇上煩惱的一聲長嘆,李小麼心一下子收縮成一團,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低頭仔細的給皇上理了理斗篷,等著聽他往下說,皇上又嘆了口氣:「挑來挑去,大郎覺得郭家三娘子好,我看著也好,這三娘子生得好,有句俗話,怎麼說來?噢,對了,叫聰明面孔笨肝腸。」

     李小麼意外異常,忙抬頭看著皇上,皇上溫和的眼神中透著說不清的神情,帶著笑接著說道:「小三他娘喜歡處處學大郎的母親,這三娘子吧,就處處學小三他娘,可是這學的,一個不如一個!」李小麼被皇上這話說的想笑又不敢笑,忙抬手揉著眉間,疏散著那些笑意。

     皇上看著她笑道:「二郎是個心高氣傲的,可看不上這樣的笨姑娘,可若說要娶,沒人比她再合適了,你說呢?」李小麼楞了下笑道:「我不懂這個,皇上這麼睿智,皇上覺得合適,那必定是合適的。」

     「嗯。」皇上又拍了拍李小麼的手,並不迫她多說,沉默了片刻,神情安然的嘆息道:「我去日不多,只有兩條心願,一是想活著看著二郎成親,二是......」皇上頓了頓,聲音低了不少:「二是願小三一輩子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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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6:41: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二章 無思無想

     「皇上怎麼這麼說,您身體這麼好!這麼康健......肯定什麼都好,三皇子那麼好,肯定一輩子平安喜樂!一定是平安喜樂一輩子!」李小麼聽的心裡堵滿了酸楚悲涼,有些凌亂的說道。

     皇上長長的舒了口氣,一絲倦意從眼睛裡溢出來,溢得滿臉倦容,李小麼忙站起來曲膝道:「皇上累了,我叫人過來扶您回去歇一歇?」

     「嗯,你是回去興慶殿,還是這就回家去?」皇上疲倦的點了點頭問道,李小麼一邊招手叫著遠處的內侍,一邊陪笑答道:「我不去興慶殿了。」

     「好,我讓人送你回去。」皇上被內侍扶著站起來吩咐了,兩個內侍將李小麼送出宮門,看著她上了車才回去覆命。

     車子晃動著往柳樹胡同回去,李小麼癱軟在車子裡,皇上跟她說這個話,要做什麼?是的,他們......他們都以為她只能也必定是蘇子誠的女人,她不夠資格做他的妻,一個聰明面孔笨肝腸的正妻,對她,自然是最好的選擇!皇上是要勸她,促成蘇子誠和郭三娘子的婚事,才是對她最有利的選擇!

     沒人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沒有人能懂得她,沒人知道她是縷來自異世的遊魂,她和這個世間,永遠隔膜著,還會一直一直隔膜到她的骨頭化作泥土,再消逝在虛空中......

     李小麼慢慢彎下腰,將臉埋在厚厚的靠墊中,不願動不願思不願想,若是能這樣永遠在路上走著,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地老天荒就好了。

     柳樹胡同並不遠,沒多大會兒,車子就停下來,紫籐在車外等了半天不見動靜,小心上前掀起簾子,見李小麼蜷成一團,臉朝下伏在車上,唬了一跳,忙探身過來輕輕推了推:「姑娘?」李小麼打了機靈,抬頭看了眼紫籐,慢騰騰坐起來,垂著頭吩咐道:「去落雁那裡。」

     紫籐一聲不敢多問,忙放下簾子吩咐了婆子,自己站著想了想,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招手叫過櫻桃和流雲吩咐道:「櫻桃去跟盧嬤嬤說一聲,我和流雲侍候姑娘去落雁姑娘那裡,若有什麼事,打發人到那裡尋姑娘。」櫻桃答應一聲,忙急步進去傳信,紫籐也不和李小麼說,示意李小麼車上的婆子慢些,命人又套了輛車,自己和流雲急忙上去,緊走跟上,一起往落雁處去了。

     李小麼在門口跳下車,落雁得了稟報,已經帶著金環奔迎出來,見李小麼在大門口就下了車,忙提著裙子急奔下臺階笑道:「五爺來了!我想著五爺回來必定極忙的,還沒敢過去請見呢,五爺倒先過來了!」

     李小麼衝落雁笑了笑,仍仰頭看著大門上首掛著的匾額,落雁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門首上掛著的匾額笑道:「本來是要等著五爺回來給這院子起個名兒的,誰知道那天呂二爺來了,一看這門首上空著,說什麼也要給取個名,也不知道是尋誰寫的這字,又做好這匾額,硬看著讓人掛上,五爺看這名字成不成,五爺若不喜歡,我這就讓人取下來。」

     「綠翠院。」李小麼低低念了兩聲笑道:「很好,呂豐起名字的本事倒見漲了,就用這個吧。」說著,背著手,抖開折扇,悠悠閑閑的晃進了院子,慢慢走著,四下打量不停,落雁忙跟上來,指著各處,細細解說不停。

     一行人慢走慢看,直走了兩刻鐘,才進了後院,落雁笑問道:「五爺這趟來,是要看看咱們這院裡的姑娘,還是......」

     「雜劇排的怎麼樣了?」李小麼打斷了落雁的話問道,落雁一聽,眉飛色舞的說道:「五爺走前留的那齣雜劇排得差不多了,後頭從淮南路遞過來的那齣,也排出大半了,五爺別嫌慢,您給的那本子,就是個話本,曲牌、動作什麼的都沒有,這還得請人細細的配上,這中間極吃功夫......」

     「這已經很快了,把那出排好的讓人演給我看看。」李小麼打斷落雁的話笑道,落雁鬆了口氣,爽快的答應一聲,引著李小麼轉了兩三個彎,進了一處環境清幽的暖閣笑道:「五爺先歇一歇喝杯茶,我這就讓她們過來演給五爺看。」

     李小麼點了點頭,走到進門處對面,伸手推開虛掩的雕花門,對面十來步處,是一處油漆鮮明、嶄新的兩層戲臺,李小麼往前走了兩步,仰頭仔細打量著戲臺。

     這戲臺上下兩層,下面一層三面洞開,正對著自己的,是一架頂天立地的木板屏風,二樓縮進去不少,上下兩層之間看不到樓梯,看來這戲臺是專為演鬼神戲那種從天而降的戲碼做的。

     李小麼又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到暖閣,歪在正對著戲臺的榻上,接過紫籐遞過的茶抿了一口吩咐道:「我有點餓了,看看廚房有什麼吃的沒有。」紫籐忙答應一聲,吩咐流雲用心侍候著,自己和金環一起往廚房過去。

     李小麼在綠翠院出神的看完了新排的這齣雜劇,眼看著天色傍晚,才出來回去了柳樹胡同。

     第二天是蘇子義設家宴給蘇子誠和李小麼慶功,並沒有請其它人,寧王妃尉氏和蘇碧若也陪在席上,這一趟,蘇碧若倒沒鬧出什麼事來,只是席沒過半,就哼哼嘰嘰的尋著借口告退出去了,蘇子義也不管她,寧王妃跟出去細細囑咐了無數句才轉回來。

     酒過三巡,蘇子義看著蘇子誠笑道:「你酒多了,讓你嫂子帶你去凈凈臉,換換衣服。」蘇子誠看著李小麼,遲疑的站起來,卻像是不肯挪步子,蘇子義溫和笑道:「趕緊去吧,放心,不過酒多了,沒事。」李小麼安然的微笑著,低頭喝著茶,並不看蘇子誠,蘇子誠站了片刻,轉身跟著尉氏出了花廳。

     蘇子義看著蘇子誠下了臺階走遠了,才收回目光看向仍舊喝著茶的李小麼,正要說話,李小麼抬頭看著他笑道:「是要說梁王爺的親事麼?」蘇子義意外了下,隨即笑道:「小五是個乾脆人,就是這事。」

     「這是王爺的家事,我一個外人......再說,我和梁王爺說過了,過了年就過去淮南路常住,那裡要做的事多,等淮南路各家生意上了正軌,我還想跟著海船隊出趟海,看看海外的情形,聽說海外富庶之地極多,往後北平的水軍建起來,若有可能,就到那些地方練練兵,王爺想想,可不是比什麼都好?」李小麼意態閑適,彷彿家常聊天般和蘇子義說著自己的打算。

     蘇子義又是意外又是驚訝又是怔神,看著李小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小麼說完話,端起杯子喝著茶,兩人沉默了好大一會兒,蘇子義嘆了口氣,看著李小麼低聲問道:「那二郎?他對你......」

     「他還年青,小孩子脾氣,那小孩子喜歡哪樣玩具吃食,要是拿不到,要哭要鬧要難過,不過也就那一陣子,過後也就丟開了,再過上半年一年,縱然記得,也淡得連自己也看不清楚了,人,不都是這樣麼?」李小麼聲音平平板板,話語裡卻透著絲絲冷酷和淡漠。

     蘇子義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半晌,才重重嘆了口氣問道:「魏水生的婚禮是十月二十六?」

     「嗯。」李小麼看了眼蘇子義,只『嗯』了一聲並不多言,兩人誰也沒再說話,各自垂頭喝著茶,枯坐了小半刻鐘,蘇子誠換了件淡黃織錦緞長衫,急步進了花廳,滿眼探究和擔憂的看看李小麼,又看看蘇子義,尉氏也跟在後面進來,李小麼緩緩站起來曲膝笑道:「今天多謝寧王爺和寧王妃愛惜款待,小五先告退了。」蘇子誠忙跟在李小麼後面站起來拱手道:「大哥大嫂,我還有事,也告辭了。」

     蘇子義虛留了兩句,和尉氏一起將兩人送到二門,看著兩人上車上馬出了大門,才一齊轉回去。

     李小麼的車子轉了個彎,車子頓住,蘇子誠探頭進來道:「小麼,我有話......有急事跟你說,先到我府停一停?」李小麼想了想,點了點頭,蘇子誠放下簾子,吩咐了車伕,車子一徑進了梁王府二門。

     李小麼將車簾高高掀起掛好,也不下車,端坐在車裡,看著蘇子誠等他開口。蘇子誠左右看了看,見眾小廝、婆子已經遠遠退避到月亮門外,往車子處靠了兩步,見李小麼根本沒有下車的意思,只好又往前走了兩步,拈量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大哥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他跟我有什麼好說的。」李小麼乾脆的答道,蘇子誠一時語塞,直直看著李小麼,半晌才困澀艱難的開口道:「大哥和我說......和郭家的聯姻,我不想......真不願意,小麼你知道......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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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三章 兩處喜事

     李小麼眼眶下意識的縮了縮,瞇著眼睛看著蘇子誠笑道:「王爺跟我說這個話是什麼意思?」蘇子誠見李小麼眼睛瞇了起來,被她眼裡的冷然盯著渾身發寒,忙解釋道:「小麼,我跟你說,是想跟你商量......」

     「王爺要聯姻,跟我商量什麼?是要我幫你娶,還是替你嫁?王爺,我入你麾下,做的是幕僚,不是你後院的內務府管事,也不是你屋裡的管事嬤嬤,你要娶誰嫁誰,不是你自己的事麼?不是你們蘇家和郭家的事麼?怎麼一遍遍擾到我這裡?難不成王爺的意思是你成了親,我就得削髮做姑子以示慶賀?那你還是收了這份心,省省吧,我李小麼就愛這華服美食、俊男倩女的世俗享受,就是要活的風流自在!這天下大著呢,天大地大,你看著,我李小麼在哪兒都能活得搖曳生姿、舒服自在!」李小麼突然收了口,自己怎麼語無倫次起來?這說的都是什麼話!?怎麼像個怨婦?

     李小麼懊惱的咬了咬嘴唇,看著蘇子誠恭喜道:「王爺也不小了,早該成親!恭喜王爺!」說著,揚聲叫著自己的車伕和隨車的婆子,高聲吩咐回去。

     蘇子誠楞楞直直的呆站著,看著車子出了門,還是呆站著,直呆站了大半天,才緩緩轉身進了月亮門,腿腳僵硬的走了幾十步,突然停住步子,拔出隨身的短劍,狂暴的砍向身邊的花草樹木。

     李小麼回到柳樹胡同,在二門裡下了車,逕直回到半畝園吩咐道:「我累了,誰來也不見!」紫籐遲疑了下,低聲說道:「天師府有個管事,一大早就過來候著姑娘了,說是呂大爺臨行前吩咐他留在這裡等著見姑娘的,我讓他先回去,明兒再來?」李小麼垂著眼簾發了一會兒呆,嘆了口氣,有些無力的吩咐道:「帶他進來吧。」紫籐答應一聲,吩咐喜容過去傳話。

     婆子引著管事進到半畝園時,李小麼已經端坐在外院花廳裡候著了,管事乾脆利落的上前見了禮,也不多轉彎抹角,從懷裡取了只荷包捧舉過去,直截了當的笑道:「姑娘,大爺臨行前吩咐小的候著姑娘回來,把這個荷包親手交給姑娘。」

     李小麼沒有接荷包,只看著管事問道:「這是什麼?」

     「回姑娘,荷包裡就一枚印章,這樣的印章,呂家一共有三枚,老太爺身邊一枚,我們老爺身邊有一枚,這一枚原是大爺隨身攜帶的,憑這枚印章,可以到呂氏產業裡隨意調動銀錢,大爺說,這枚印章往後就留在姑娘身邊,姑娘若有什麼事,用起來也便當。」管事的話說的極直接明白,李小麼聽得心裡跳了幾跳,怪不得這呂華十八九歲時就能代父親管理整個呂家,單是這份氣度就讓人心折!

     「大爺厚愛,只是這枚印章太過要緊,放我這裡不妥,你還是小心帶回去交還給你們大爺吧,替我跟大爺致個謝,往後若有機會,我親自去信陽拜見你們老爺和大爺。」李小麼不接荷包,只帶著笑,客氣的推辭道。

     管事抬頭看了李小麼一眼笑道:「我們大爺規矩重,向來說一不二,大爺的吩咐,借小的十個八個膽,小的也不敢錯了一絲半點,再說,大爺既將這印章送給姑娘收著,姑娘必是擔得起的,請姑娘收下,不然小的在我們大爺那裡可交不了差使,姑娘就當成全小的吧。」

     李小麼想了想,抬手示意紫籐,紫籐忙上前接過荷包,李小麼看著管事笑道:「既是這樣,那我先替你們大爺保管一陣子,替我謝謝你們大爺和老爺,也多煩勞你了。」管事忙躬身連稱不敢,李小麼笑著吩咐紫籐取上等封兒賞了管事,管事謝了賞,告退出去。

     李小麼從紫籐手裡接過荷包,一層層打開,從最裡面一個荷包裡將印章倒在手心裡,這印章用的是極品田黃石,端端正正的一根細長條,沒有任何花紋,邊角都是磨圓了的,樣子顯得極其小巧,小手指甲大小的四方印面上,刻著滿滿的上古篆字,字畫勾勒的出奇的精細,李小麼舉著印章,歪著頭對著光研究了半天,一個字也沒認出來,乾脆也不認了,托著印章在手心裡扔了幾下,掂起印章塞到自己貼身的荷包裡,站起來出了花廳,晃回正屋睡悶覺去了。

     剛睡了沒多大會兒,就聽到外面青橙和淡月嘀嘀咕咕的說話聲,李小麼仔細聽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乾脆揚聲叫道:「青橙進來說話。」

     青橙和淡月急忙掀簾進來,先曲膝告罪道:「吵著姑娘了,都是......」

     「行了,你們兩個嘀嘀咕咕的,不就是想讓我聽到的麼?下次有什麼事,直接進來稟報,要是再玩這種小心思,別怪我不客氣!」李小麼依舊趴在床上,似真似假的警告了幾句,不等兩人告罪,接著問道:「什麼事,說吧。」

     青橙和淡月對視了一眼,淡月笑著開口道:「姑娘恕罪,再沒有下次了,姑娘,是這樣,二爺成親的宅院收拾的差不多了,張大奶奶和張嬤嬤、盧嬤嬤怕有什麼不妥當處,想請姑娘過去一趟經經眼,姑娘從回來就一直忙得沒半分閑空,可若今天還不能過去看看,張大奶奶怕萬一哪兒不合適,就來不及改了。」

     李小麼頭埋在枕頭裡,一聲不吭,過了好大一會兒,才長長的嘆了口氣吩咐道:「把我拉起來,讓人備車,這就去。」淡月和青橙大喜,忙齊齊上前,慇勤小意的拉起李小麼,青橙提著裙子,幾步出到外間,叫了個小丫頭出去傳話要車,又叫了櫻桃和紅桔進來,四人手腳利落的侍候李小麼重新凈了面,梳了頭,李小麼對著鏡子呆看了一會兒,眼睛盯著鏡中的自己,頭也不回的吩咐道:「取片胭脂來。」

     青橙嚇了一跳,忙問道:「姑娘要撲臉還是點唇?姑娘不是......」淡月忙捅了下青橙,青橙後面的話被一下子捅了回去,李小麼淡然道:「點唇。」青橙忙答應著,無措的轉了個圈,姑娘從來不用胭脂,妝奩匣子裡根本沒備過胭脂!淡月拍了下青橙,往門外指了指,青橙會意,急忙奔出去尋自己的妝奩匣子找胭脂去了。

     淡月小心的瞄著李小麼,姑娘今天有點不對勁,淡月想了想,進去取了身李小麼平時最愛的素凈衣服出來,李小麼掃了一眼吩咐道:「挑身喜慶的,外面到處都是大喜的事。」淡月忙笑應了,轉身進去換了件海棠紅寬幅曳地裙,一件極淺的松花色緊腰裌衣,出來抖開給李小麼看了,李小麼點了點頭,青橙也尋了胭脂過來。

     李小麼接過胭脂,對著銅鏡,仔仔細細將胭脂在嘴唇上掃勻,左右看了看,滿意的站起來,由著淡月和青橙兩人侍候著換了衣服,繫好壓步、荷包、香袋等物,淡月不放心,出去和紫籐說了,和青橙、紅桔一起,隨著李小麼出了半畝園,在二門裡會合了張大姐和孫大娘子,三人分坐了三輛車,往魏水生的新房過去。

     新房離柳樹胡同不遠,車子緩慢的走了兩刻多鐘就到了,三人在二門裡下了車,張嬤嬤和盧嬤嬤已經帶著幾個婆子迎在二門裡等著了,曲膝見了禮,引著一行人從大門影壁起,一處處看起來。

     這院子買下來前就修繕保養的極好,經過這大半年的修整料理,這會兒看起來更是花木蔥籠,鬱鬱蒼蒼,生機勃勃,屋舍樓閣都重新漆過了,鮮明亮麗的掩映在樹木假山花叢中,顯得雅致而富麗。李小麼一路看下來,並沒說哪一處好或不好,一行人一氣逛到園子裡,站在處堆起的小山包上,四下鳥瞰著園子,李小麼轉頭看著張嬤嬤問道:「桐大奶奶過來看過沒有?」

     「不知道看過多少趟了,連......咳,常帶著她妹妹一起過來,都是照著她的意思收拾的。」張嬤嬤抿嘴笑著,含糊卻又極明白的說道,李小麼失笑出聲:「那還讓我過來看什麼?人家的家,人家滿意就足夠了,還讓我辛辛苦苦跑這一趟?!」

     「這是桐大奶奶的意思,說無論如何得讓姑娘過了目才行,這是人家敬重姑娘呢,再說,姑娘早晚不得過來走這一趟?」張嬤嬤笑道,李小麼一邊笑一邊搖著頭,看著張大姐商量道:「行了,咱們也不用看了,我也逛累了,要不咱們尋個景致好的地方,坐著喝杯茶說說話,歇一會兒再回去?」

     「最好!這宅子太大,我這腿也走酸了!」張大姐彎腰拍了拍小腿笑應道,「那就去致爽閣吧,那兒看秋景最好不過。」張嬤嬤忙笑著建議道,見李小麼點了頭,轉身吩咐兩個婆子趕緊去取紅泥爐、茶葉、茶碗送到致爽閣,自己前頭引著,轉了幾個彎,引著一行人進了致爽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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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四章 後顧之憂

     幾個人落了座,李小麼看著青橙和紅桔沏茶,卻和張大姐笑道:「大姐看看這園子,是不是覺得咱們家小了?」

     「這可不能比!」張大姐爽朗的笑道:「剛一路看過來,我就愁著呢,這宅子這麼大,得多少人打理?你說,裡裡外外統共就兩個正主,住這麼大個宅子,少說也得幾十個下人吧?這是富貴人家的作派,這哪是咱過的日子?!」孫大娘子也跟著連連點頭以示贊同,李小麼接過青橙遞上的茶,吹了吹,小心的抿了一口笑道:「你那點心鋪子聽說現在生意好的很,沒幾年不就成富貴人家了?」

     「那不一樣,小五,我也不瞞你說,這過日子不能這麼個過法,有銀子也不能這麼過,要真是這家務活忙不過來,買幾個人回來使使,這也成,也不是說不能用,可你說,要是跟咱們去年到水家看到的那樣,一排丫頭啥事不做,就那麼站著圖好看,這算啥事?你看看那些丫頭那手,嫩得跟水蔥似的,指甲留得這麼長,還通紅通紅的,你說,她是主家還是丫頭?」張大姐伸手比劃著長指甲,一邊說一邊嘆氣一邊搖頭。

     「瞧張大奶奶說的,那丫頭也分貼身使喚和粗使丫頭呢,我們雖說這手跟水蔥似的,可也不是不幹活,姑娘用的荷包、香袋、絲絳什麼的,不都是我們做的?還有這個,大奶奶嘗嘗我這茶沏的好不好?」青橙一邊給張大姐遞茶,一邊嗔怪道。

     張大姐接過茶吹了吹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伸手拍了拍青橙道:「你這茶泡的好是好,就是太貴!我跟你家姑娘不一樣,你家姑娘什麼人用不起?我可不行,像你這樣的嬌貴丫頭,半個我都養不起,我喝喝大碗茶就成!」

     張大姐一番話說的眾人笑起來,孫大娘子看著眾人笑道:「上上個月,大姐和我那兒都少人手,實在顧不過來,只好去買兩個人回來使,大姐挑人,旁的不管,只看壯不壯實,一上來就先問人家一頓吃幾碗飯,三碗以下的一概讓領回,餘下的,再讓人抱青石墩子,把那人牙子嚇的話也不會說了。」李小麼笑不可支,指著張大姐道:「還是大姐實惠,就是這樣好!回頭我要是挑人,也來尋大姐。」張大姐臉色微紅,白了孫大娘子一眼道:「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要她幹嘛?!」

     「原來我們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這茶不給大奶奶喝了!」青橙作勢要去取張大姐旁邊的杯子,張大姐伸開青橙的手笑道:「死丫頭,又沒說你,你中看又中用,成了吧!」

     致爽閣裡笑成一團,笑了好大一會兒,青橙重又沏了杯茶遞給李小麼,李小麼看著張大姐笑道:「聽說明婉的蜜餞鋪子給你送貨做點心用?」

     「可不是!倒沒看出來,這明婉做生意倒真是明白透亮,她的蜜餞雖說碎些不好看,可比人家便宜不少,味道又一點不差,我做點心,本來就是切碎了用的,當然要她的合適,後頭我才知道,敢情她多請了兩個人,專門把那些蜜餞分成三六九等,那最碎最沒樣子的,就讓人挨家賣給像我這樣做點心的,那些樣子整齊好看的,就送到酒肆裡去,送酒肆的蜜餞雖說價錢和別人一樣,可她的貨勝在件件都好,你看看,這生意經,至少用了心!」張大姐連聲感慨起來,李小麼凝神聽著,臉上放鬆而滿意的笑起來。

     說到明婉,李小麼又想起范家諸人來,想了想,乾脆看著張大姐和孫大娘子問道:「范家那幾房如今怎麼樣了?」

     「日子當然沒原來過得好,從前啥活不用干,好吃好喝還有人侍候著,如今當然沒這樣的好日子過了,不過,也算不錯,暖飽是有的,那幾個在水氏族學附學的孩子也一直上著,沒人難為他們,聽說書讀的都還不錯,常得先生誇獎,秋天裡,劉三嬸子的孫子樸娃也到了進學的年紀,劉三嬸子領著孩子求到學裡,哈!」張大姐曬笑著,撇了撇嘴接著說道:「還真以為自己有那麼大臉,那水氏族學是她們想進就進的?聽說先生連面也沒給見,就讓人打發一句話,除非族長發話,不然水氏族學不收外姓子弟。就這麼讓人打發出去了,那劉三嬸子先是領著孩子求到明婉門上,明婉有什麼法子?她連水家門在哪兒都不知道,過後,又找到我這裡,我也沒法子,我沒那麼大臉!後來又尋到柳樹胡同找張嬤嬤。」

     「這事還沒跟姑娘稟報,劉三嬸子領著孩子上門,我揣量著姑娘的意思,這孩子讀書的事,姑娘若在,也必定不會不管,就和紫籐商量著,本想拿著姑娘的帖子過去走一趟,後來桐大奶奶聽說這事,不過打發人過去說了句話。」張嬤嬤忙擠進話來解釋道。

     李小麼點了點頭,看著張大姐,示意她繼續說,張大姐笑道:「這一回總算知道這附學難了吧,這請先生唸書是容易事?!有幾家請得起?那族學裡一個大錢不花不說,人家還倒貼兩頓飯一頓點心,筆墨紙硯也是現成的,想進去,就憑她范家?」

     「大姐就少說兩句吧,劉三嬸子她們現在做什麼生計?」李小麼打斷了張大姐的話笑道。

     張大姐也不介意,接著說道:「就是得讓她們知道知道,也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別看人挑擔不吃力,生計上都還過得去,劉三嬸子的兒媳婦針線活極好,做針線能掙不少錢,劉三嬸子包了家務,讓媳婦專心做針線,自己閑了還到明婉鋪子裡幫著挑蜜餞,明婉也是個大度的,只有厚待,從沒苛扣過,這人哪,厚道了才有福,這麼著,劉三嬸子也能掙個油鹽錢,日子過得正經不差,錢四嫂子在院門口擺了個針線攤子,賣賣針線,幫人打打絡子,我原來不知道,她竟打得一手好絡子,不管什麼花樣,瞄一眼就會,這宅院裡用的絡子,張嬤嬤也讓人都拿去她那兒打的,讓她掙了不少錢,就是萬六堂嬸苦些,她年紀大了,孫子孫女都小,唉,我看著可憐,那麼大年紀,一頭白頭髮,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好法子,就把她叫到我那鋪子裡專門疊果盒子,不管疊多疊少,工錢都照給,不過幾個大錢,就當行善積德了,明婉把她孫女明玉叫到她那兒挑蜜餞,兩個人掙錢,反正日子也能過得下去。」

     「嚴二嬸子呢?」

     「她娘倆啊,你走後,她先到明婉那兒又哭又鬧的求過幾回,打滾撒潑的要跟明婉一處住著,明婉那脾氣,哪吃這個?門都沒讓她進,聽說又去城外尋過范大娘子,也不知道找到沒有,反正沒兩天就又回來了,再尋到劉三嬸子她們合買的小院子,想擠進去,被錢四嫂子拎棍掄了出去,反正難過過一陣子,後來,聽說月亭跟了個南邊來的商人,娘倆跟著去南邊享福去了。」張大姐含糊了細節,只說了大概,李小麼嘆了口氣,垂頭喝了半杯茶,也不多問,笑著轉開了話題:「說到這族學,聽說外頭莊子裡有幾個媳婦懷了身子了?」

     「可不是!有一個就這個月底,就要生了,真是快!」張大姐笑道,李小麼『嗯』了一聲道:「咱們也得有族學,再過幾年孩子就多了,不能都到人家家裡附學去,反正這也不是急事,回頭等七娘子進了門,這事就交給水生哥和七娘子兩人打理,也只有他們兩個能管的了這事,你不識字,二槐哥當年說是認過字,就是不知道能認幾個,大哥......不耐煩這樣的細事,這孩子啟蒙最要緊,一定得請得到有才有德的好先生才行,不然就耽誤孩子了。」

     張大姐重重的拍了拍手笑道:「我就說,小五就是想的周全!老二自己就是個進士,這族學讓他管著,都不用請先生!這回好了,前兒看到劉三嬸子家孫子讀書的事,我還愁呢,我和你二槐......他那不算識字!兩人都目不識丁,往後這孩子唸書不得現抓瞎?這下可好了。」

     「這都是長遠的打算,不光族學,還有祭田的事,先把水生哥成親的事辦好了,接下來,我就看著辦這兩件大事,給族學選好學館所在,把供奉的田產置辦好,再置辦足夠的祭田......正經不少事呢,爭取明天開春前都辦妥當了,族學和祭田,就是抄家也不官沒的,這是一個家族的根基所在,打好了這個底子,往後咱們家不管進退,就都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這是立家立族之本。」李小麼微微笑著,聲音低緩,慢言慢語的彷彿是跟張大姐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張嬤嬤聽的臉色大變,看著李小麼,心裡升起股濃濃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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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6:41: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五章 浮生半日

     幾個人又說了一會兒閑話,就出來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天剛亮,李小麼出了柳樹胡同,往城外看望沈婆子去了,李小麼的車子出了柳樹胡同沒多大會兒,蘇子誠帶著東平、南寧等幾個貼身小廝,騎馬衝到柳樹胡同李家門口,正巧張嬤嬤要去魏水生新居還沒出門,急迎出來磕頭見了禮,並不敢違了李小麼的吩咐,恭敬小心的回道:「回二爺,姑娘去城外寺裡上香去了,沒說去哪座寺廟,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只吩咐說中午不回來吃飯。」

     蘇子誠臉色微微有些發白,背著手呆看著影壁旁的銀杏樹,不說話也不離開,張嬤嬤飛快的瞄了他一眼,斟酌掂量了片刻,小心的陪笑道:「姑娘說,就這幾天還空些,等魏二爺的喜事忙完了,姑娘就得忙著張羅置辦族學和祭田的事,姑娘說了,這是一家一族的根本,這兩件事辦好了,這家族的基業也就算立住了,聽姑娘那話意,是要趕在明年開春前辦好的呢,這會兒都快十月底了,都是大事......」

     蘇子誠猛的轉過頭,目光凌厲的盯著張嬤嬤,張嬤嬤嚇的嚥回了後面的話,垂手站著,一動不敢動,蘇子誠微微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幾口氣,睜開眼睛看著張嬤嬤冷聲道:「這是你用心處,等她回來......打發人去梁王府說一聲。」

     張嬤嬤忙曲膝答應,沒等她直起身子,蘇子誠已經轉身大步過了影壁。

     李小麼的車子不緊不慢的走了將近兩個時辰,才到了寒蟬庵所在的山腳下,車子是上不去了,李小麼下了車,這一處並不是繁華熱鬧處,沒有做上山生意的轎夫,淡月等人陪著李小麼,一路賞景一路慢走,不過走了一刻來鐘,就到了沈婆子院門前。

     「寒蟬庵在那裡。」青橙指著半山腰處的一座白墻灰瓦的院子笑道:「庵裡可是出了名的清苦,不過這一片倒是好地方,都是城裡富貴人家的別院,這裡雖說秋景不如雪峰山,可到了春天,到處都是花,一點也不比雪峰山差。」青橙指著四周掩映在繁盛林木中的房屋院落說著閑話,李小麼順著她的話四下打量著,淡月走到院門前扣了幾下門環,不大會兒,院門『吱拗』一聲從裡面打開,一個乾凈利落的婆子探出頭來,上下打量著眾人,客氣的問道:「幾位姑娘要尋哪位?」

     「沈嬤嬤可在?姑娘過來看她了。」淡月微笑道,婆子怔了怔,忙又看了李小麼幾眼,遲疑著說道:「在,剛從山上做完早課回來,是......城裡柳樹胡同來的?」

     「嗯。」淡月輕輕『嗯』了一聲,婆子忙推開院門,堆了滿臉笑容,從門裡三步並作兩步出來,沒等下臺階就要跪倒磕頭,李小麼忙示意淡月扶住:「不必多禮,看髒了衣服。」淡月伸手卻沒拉住婆子,婆子已經乾脆俐落的跪倒磕上頭了,李小麼只好笑著示意淡月賞了只荷包過去。

     婆子起來,恭敬的讓著李小麼進去,自己跟在後面揚聲叫道:「小桃,快跟嬤嬤說,姑娘來了!」正站在月洞門下好奇的看著熱鬧的小桃嚇得跳著往院子裡奔去。

     李小麼穿過院子,剛到臺階下,沈婆子一隻鞋還沒穿好,一路拖著急迎出屋,李小麼忙緊走幾步上了臺階,伸手扶住沈婆子笑道:「阿婆,我過來看你了,看阿婆精神得很呢!」

     「我好得很!姑娘還是瘦!這個月頭盧嬤嬤剛過來看過一趟,聽她說,你在淮南路辛苦的很,累壞了吧?你看看你瘦的,肯定是累的。」沈婆子捏著李小麼的手和胳膊,又是歡喜又是感慨的說道。

     李小麼笑著也不答話,只扶著沈婆子進了屋,在東廂南窗下的榻上坐下,自己也脫鞋坐上去才笑道:「到哪兒都是一樣的辛苦,哪只淮南路一處,張嬤嬤她們在開平府也辛苦,阿婆在這山上也辛苦。」

     「這是哪跟哪?這能一樣?不說這個,你這麼早就到了,早飯吃了沒有?昨天山下的獵戶過來賣野味,我讓人買了幾隻山雞,這秋天裡山雞最肥嫩,燉出來的湯鮮得很,你也喝一碗?」沈婆子看著李小麼,憐惜的建議道,李小麼忙連點了幾下頭:「吃是吃了,不過也餓了,正好喝碗湯去去寒氣,若有多的,給淡月她們也盛碗,她們這幾天比我辛苦。」

     「姑娘這麼說,我們哪裡擔得起?我去廚房看看,姑娘的湯不能有油腥呢。」青橙連說帶笑道,見李小麼笑應了,招手叫了櫻桃,跟了個婆子,往後面廚房盛湯去了。

     李小麼喝了湯,乾脆寬了外面的大衣服,舒適的歪在榻上,屏退了眾丫頭婆子,打了個呵欠道:「阿婆,我這幾天累壞了,今天哪也不去,就在你這裡歇一天。」

     「成!要是累,就多歇幾天,二十五號再回去也來得及!」沈婆子笑道,李小麼伸著懶腰,嘆了口氣道:「偷得浮生半日閑就好啦,再想多歇就是貪心,今天晚上還得趕回去,明天水巖回來,有幾件事還得問問他,和他商量商量,再後天要去看落雁新排的雜劇,想放到水生哥婚禮上演的,若能演得出彩,落雁的生意也能好做些,大哥他們也要回來了,還有好多事......阿婆啊,你看,都是事!」李小麼似真似假、卻是真傷感的低聲抱怨道。

     沈婆子憐惜的伸手拍了拍李小麼的手:「你這孩子,就是操心的命,往後嫁了人,可得好好愛惜自己,事再多,累了也得先歇過來再說。」

     「阿婆,我不嫁人,沒有我能嫁的人。」李小麼往後半躺著,懶懶的說道,沈婆子怔了怔,遲疑了片刻低聲問道:「梁王爺那頭?」

     「他不是良人,」李小麼將胳膊伸展過頭,閉著眼睛說道:「他娶不了我,就算娶了,往後也不能只守著我一個,讓我和一幫女人挖空心思搶男人,這事我前世今生都做不出來!何苦?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沈婆子長長嘆了口氣:「你呀,打從在太平府那時候起,我就看你是個心高氣傲的性子,我也不勸你,這人的性子,生下來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江山易移,本性難改,既是這樣,你就想開,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別委屈自己,想怎麼樂就怎麼樂,回頭年紀大了,收個看入眼的姑娘養著,別養小子,回頭娶了媳婦,就是一白眼狼,姑娘好......」沈婆子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李小麼在沈婆子的絮叨中睡意漸濃,連打了幾個呵欠,聲音含糊軟糯的說道:「我就知道阿婆最好,阿婆,我累了,就在你這兒睡一會兒。」說著,往下蹭了蹭,把自己挪舒服了,頭枕在大靠枕中,蜷起身子閉上了眼睛,沈阿婆一邊輕聲答應著,一邊站起來,輕手輕腳取了放在榻角的薄被過來,蓋在李小麼身上。

     這一覺直睡到午後,李小麼才伸著懶腰睜開眼睛,沈婆子將手裡的針線活收到一邊笑道:「醒啦?餓了沒有?」

     「嗯,餓的很。」李小麼坐起來,揉了揉幾乎要咕咕叫出來的肚子笑道,淡月等人不等吩咐,手腳飛快的擺了滿桌飯菜上來,李小麼凈了手臉,津津有味的吃了飯,看看外面半陰半睛,天氣極好,乾脆和沈婆子一起出了院門,往後山逛過去。

     「范大娘子這一陣子好些沒有?」李小麼挽著沈婆子,一邊慢步走著,一邊低聲問道,

     「唉!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一直那樣,人瘦得很,比你還瘦,其實說起來瘦倒沒什麼,天天粗茶淡飯,連油星都少,都得瘦,就一樣不好,沒精神,人家說心如古井,她又不是那樣,她心又不靜,每天就是自責的很,上上個月,不知道聽誰說了一句鮮血抄經能贖罪,就天天刺破手指抄血經,我勸了幾回也勸不住,只好尋了清慎師太,清慎師太最恨這種什麼抄血經才叫虔誠的歪理,尋她狠狠說了一通,這才算罷了,清慎師太是個好人,尋了幾本佛法上的因果故事書給她抄,說讓她明明理。」沈婆子嘆了口氣,李小麼仔細聽著,微微蹙了蹙眉頭問道:「那她悟出點道理沒有?」

     「天天抄,悟肯定是能悟出來一點,可她這會兒心不靜,我旁敲側擊、細細掂量過,她的心思就一樣,她就怕你大哥悔了這門親事,把她扔在這寒蟬庵從此不管了,唉!這也不能怪她,姑娘家最大的心思,不就是想著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好好過份小日子?她原本事事順當,你大哥那樣有情有義肯擔待的男人,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好好的日子前程,偏讓她自己犯糊塗弄到這一步,被拘在這寒蟬庵,你說,她能不後悔?不害怕?」沈婆子長長嘆了口氣,李小麼沉默片刻,低聲說道:「光這麼後悔、害怕有什麼用?大哥說,送她到這庵裡時就跟她說過,必不會悔了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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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6:41: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六章 不見好

     「那你的意思?」沈婆子看著李小麼問道,李小麼呆了片刻,看著沈婆子奇怪道:「這是大哥的親事,我能有什麼意思?大哥想娶誰就娶誰,他娶了想娶的人,這日子才能過得好不是?」沈婆子也呆住了,頓住步子,看著李小麼怔呵了半天才說出話來:「你大哥娶誰你不管?」

     「嗯,這不是我該管的事,范大娘子是大哥自己看中的,我怎麼會做這種棒打鴛鴦的事?別說大哥,二槐和張大姐,也是人家兩人對眼相中的,就是水生的親事,雖說我從中牽了線,那也是七娘子看中了水生哥,水生哥也看中了七娘子,我不過就是給他們挑破了那層窗戶紙,幫著搬搬中間橫著的石頭,往後貴子也是,他看中人家,人家也看中了他,他想娶誰就娶誰,阿婆你想,日子是他們自己過,兩情相悅,往後他們才能過得好不是。」李小麼看著沈婆子仔細解釋道。

     沈婆子又呆了半晌,沒等說話先笑起來:「這話說的也是,再說都是哥哥們的事,是我犯糊塗了!回頭我好好勸勸她。」

     「嗯,過兩天大哥回來,我也跟大哥提一提,看看大哥能不能過來看看她,我送她到這裡來,不過是想著讓她磨一磨心性,在庵裡學學佛,就算不能學得通透點,也能學個順天應命,知份守常,心裡頭有個懼怕,以後也不求她長心眼,只求別再眼高手低闖出大禍事就行了。」李小麼耐心的和沈婆子解釋道。

     沈婆子笑道:「若是這樣,那這會兒至少嚇住了,她是個沒心眼沒膽氣的姑娘,我看這一場嚇,至少能管上二十年......再轉過一道彎就到寒蟬庵了,她住在中間第二排院子裡。」

     「阿婆,我不想讓她看到我,有沒有什麼地方,能看到她,又不讓她看到我的?」李小麼頓住步子問道,沈婆子笑著點頭道:「有,咱們到角樓上去,從那裡能看到整個庵堂,這個時辰,范大娘子正該在院子裡椎米呢。」

     「那最好,還有,我過來這事,別讓范大娘子知曉了。」李小麼又交待了一聲,沈婆子笑應了,兩人說著閑話,從寒蟬庵角門進去,轉了個彎上了角樓,李小麼小心的隱在圓柱後,看著雙手舉著木捶,一下下提著落下,椎著稻穀的范大娘子。

     這個方向看過去,范大娘子露個側面,一身粗麻毛邊孝服,人瘦得削薄如紙,頭髮微微有些蓬亂,垂著頭看不清臉,手提著木捶,刻板木然的提起、落下,提起、落下,一下下彷彿一個只會提起落下的機械。

     李小麼呆看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轉頭看著沈婆子低聲道:「走吧。」幾個人腳步輕快的出了庵堂,往山下下去,沈婆子看著沉默無語的李小麼,想了想笑勸道:「你也別太擔心,苦一苦沒壞處,就跟你說的那樣,這庵裡心苦身苦的日子要讓她刻在心裡,最好一輩子都記得清清楚楚,良藥苦口利於病,能苦的記一輩子,往後至少不會再惹出大禍事,這小半年,我天天過來和她說話,她人不壞,就是有些糊塗分不出好歹,還有點愚強的毛病,唉,人不都這樣?不是這裡糊塗,就是那裡犯渾,只要膽小,知道害怕,就沒大事,像你這樣的,那叫異數,不是常人......」

     「嗯,嬤嬤說的是。」李小麼認真聽著沈婆子的嘮叨,不時的贊同一句兩句,李小麼一路挽著沈婆子,低低說著話,回到山下院子時,太陽已經西斜,李小麼不敢多耽誤,依依不捨的辭了沈婆子,往山下走了一刻鐘,上車回去了。

     車子一路急奔,總算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回到柳樹胡同,張嬤嬤忙稟報了蘇子誠一早過來的事和臨走時的吩咐,李小麼慢慢喝著茶,想了想吩咐道:「他既然交待了,你不聽吩咐自然不好,嗯,仔仔細細挑個妥當人,再仔仔細細交待好,王爺愛乾凈,讓她沐浴洗漱,再換身乾凈衣服,打發過去報個信吧。」

     張嬤嬤自然聽明白了李小麼的吩咐,答應了出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出神的想個不停,往後這夾在中間的時候不知道還有多少,二爺的話不敢不聽,那是二爺!可姑娘......姑娘的話不能不聽,姑娘可是自家姑娘!

     張嬤嬤想著這彆扭的兩位和茫然的未來,嘆了口氣,出來花廳坐了,喝著茶,慢條斯理、仔仔細細挑了個婆子,先打發婆子下去沐浴洗漱換了新衣服,再回來細細交待了,直忙了大半個時辰,才把人打發出去,車子出大門時,已經夜幕深垂,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了,張嬤嬤站在花廳外,有些鬱悶的仰頭看著天,怎麼陰天了?這天上連顆星星也看不到,二爺大喜那天,一定要晴晴朗朗的才好。

     從半夜起,雨就淅淅瀝瀝下起來,第二天天亮的也特別晚,李小麼懶懶的窩在溫暖的被窩裡不願意起來,十月下旬的開平府已經冷意逼人,她今年有些丟三落四,忘了吩咐開爐的事,沒她的話,看來張嬤嬤是要守著十一月一日開爐節那天才準燒炕了,這嬤嬤什麼都好,就是把規矩看的太重。

     李小麼裹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會兒,打了個呵欠,聲音含糊的叫了一聲,紫籐掀起簾子,探頭看著李小麼笑道:「姑娘醒了?外面下雨呢。」

     「下的大不大?」

     「不算太大,細細密密的,看樣子要下兩天了。」紫籐一邊利落的掛起簾子,一邊笑答道,李小麼又裹了裹被子,往被子裡縮了縮,懶懶的說道:「忘了說了,讓人趕緊把火升起來,太冷了,往後咱們家改在十月十五過開爐節。」紫籐笑起來,卻片刻猶豫也沒有,放下掛了一半的簾子,走到內室門口叫過喜容轉了李小麼的吩咐,喜容忙出屋傳話去了。

     紫籐轉回來笑道:「姑娘,柴炭什麼的早就備下了,前兒聽炭房的人說,火炕、火墻也都看好通好了,說是連炭也堆好了,都是現成的,可就算這會兒立時就升起火來,要把這火墻火炕燒熱,也得到中午了,要不,我先讓人搬幾個炭盆進來?好侍候姑娘先起來。」

     李小麼勉強伸了只胳膊出來,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又打了個呵欠道:「炭盆就不用了,我累得很,昨晚沒睡好,那我再睡一會兒,等燒熱了再起來,不管誰來,還是那話,我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裡。」紫籐看著縮進被窩,呵欠連天的閉上眼睛的李小麼,想了想,也不多話,重又放下簾子,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清晨雨中,老卒縮著肩膀推開城門沒多大會兒,水巖在小廝、護衛的簇擁下飛馬進了城門,不敢先往靖江侯府回去,只直奔梁王府而去,他得先跟蘇子誠交了令才能回家。

     蘇子誠剛換下雨水打濕的衣服鞋子,端坐在冰冷的炕上,沉悶鬱氣的喝著杯熱茶。這一大早,還下著雨,她又去哪裡了?這是躲著他麼......蘇子誠嘴裡的茶一點比一點苦澀。

     外面小廝稟報了,水巖衣服半濕,卻神清氣爽的大步進來,長揖見禮笑道:「恭喜爺收了淮南路,早上進城,這麼下著雨,城外還有好多祭路神準備啟程趕往淮南路的商人,看那樣子,好像淮南路遍地是黃金,去晚了搶不到一樣。」蘇子誠卻被水巖說的臉色陰沉下來,看著他煩躁道:「歷練了這一趟,一點長進沒有!怎麼還這麼聒噪!」

     水巖一時被罵怔了,這才注意到蘇子誠一張臉陰沉的彷彿能擠出水來,忙陪笑長揖道:「爺教訓的是,我去和五爺對一對帳,明天再來給爺稟報。」蘇子誠嘴唇動了動,卻又緊緊抿住沒有說話,水巖有些納悶,卻不敢多問,告退出來,轉到東廂李小麼屋子門口,看著門上的黃銅大鎖,驚訝的挑了挑眉梢,也不停留,大步出了垂花門,招手叫過個小廝吩咐道:「南寧今天當不當值?」

     「回二爺,這兩天,都在呢。」小廝低聲答道,水巖驚訝的頓了頓才吩咐道:「去看看南寧做什麼呢,若得空,讓他過來一趟,我在前面耳屋等他。」小廝答應一聲,小心的溜進垂花門,水巖納悶的呼了口氣,幾步轉進耳屋等著南寧,片刻功夫,南寧掀簾進來,長揖見了禮苦笑道:「二爺回來了,見過姑娘沒有?」

     「我就要問你,怎麼五爺那屋門鎖上了?」水巖奇怪道,南寧一屁股坐下來,先長嘆了口氣才回道:「從淮南路回來,姑娘就沒再到府裡來過,聽淡月姑娘說,姑娘和爺說過了,往後就不過來府裡理事了。」

     「咦?!出什麼事了?」水巖幾乎要驚叫起來,南寧急忙示意水巖噤聲:「二爺輕點!如今爺脾氣大的......要殺人!到底出什麼事了,咱也不知道,昨天爺到柳樹胡同尋姑娘,說是姑娘已經出城上香去了,也不知道去的哪間寺,尋也沒地方尋,爺那臉,下了一天雨,直到差不多人定,才來了個婆子說回來了,今天一早,您進來前,爺剛剛回來,說姑娘又出去了,又不知道去的哪兒,今天還真是下雨了。」南寧攤手道。

     水巖睜大眼睛呆了片刻,連眨了幾下眼睛,站起來,沖南寧拱了拱手道:「多謝你,我先回去了,等天睛了再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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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七章 聽曲

     水巖先回府見了父母,匆匆沐浴換了衣服出來,逕直往戶部尋兄長水砡去了,兩個人關著門嘀咕了小半個時辰,水巖出來上了車,透過車簾,看著外面密密的雨絲,長長嘆了口氣。隨著車子晃來晃去發了半天呆,水巖突然用腳踢了踢車廂板,吩咐去天師府。

     李小麼一趟回籠覺醒來,屋裡已經燒得暖暖洋洋,李小麼趴了一會兒,爬起來泡了個澡,舒舒服服吃了早午飯,披上件厚斗篷,抱著只手爐站在簷廊下看了半天雨,吩咐備車去綠翠院。

     落雁接了李小麼進去,綠翠院早就升起了炭,屋子裡燒得比半畝園還暖和,李小麼舒服的靠在榻上,吃了瓜子閑看閑聽滿屋的鶯鶯燕燕們細細的唱曲、下腰、抖水袖......

     她們新排的那出雜劇要在魏水生的婚禮上演出,落雁已經放過不知道多少回狠話了,到時候誰出了漏子,別怪她翻臉不認人諸如此類,其實不用她說,滿院的姑娘也卯著勁兒要唱個開門紅,婚禮上的演出後,這綠翠院就算是開張了。

     這樣的雨天,三皇子蘇子信這功夫課自然是要告假的,呂豐宿醉剛起,昨晚上樂過頭了,喝得大醉,見水巖上門,忙拖著鞋迎出來笑道:「你可算回來了,今早上到的?」

     「你倒逍遙!這都什麼時辰了?還高臥不起!」水巖用扇子敲著呂豐的肩膀,羨慕的叫道,呂豐一邊讓著水巖進屋,一邊打著呵呵解釋道:「這就一回,讓你撞上了,昨晚上在燕子樓賀銀燕小姐從良,鬧到天快亮才回來。」

     「銀燕從良了?也是,這做小姐的,就得趁著年青正紅時趕緊尋個好人跟了......怎麼,這幾天見過五爺沒有?我在梁王府和柳樹胡同兩處都沒尋到她,她忙什麼呢?」水巖在榻上坐了,接過茶抿了一口笑問道。

     「沒在柳樹胡同?出城了?」

     「沒說出城,就說不在府裡。」

     「噢!」呂豐長長的『噢』了一聲,想了想笑道:「那十有八九在綠翠院,正好!咱們也到綠翠院瞧瞧去!你這幾個月沒在開平府,還沒聽說這綠翠院吧?這是小五開的勾欄,不過還沒開張,上好的女伎倒聚了不少了,小五收了紅樓上一任紅牡丹落雁小姐,讓她統總打理,這落雁倒還真是有兩手,就這麼幾個月,就把開平府十幾個以才聞名的女伎籠到了麾下,又收了二三十個資質上佳的個小丫頭,排出來的小曲歌舞都極清雅、還排了兩出雜劇,聽說那雜劇是小五寫的,我就看了一折,唱詞古雅,和市井雜劇大不相同,走走,咱們過去看看去。」

     水巖聽的目瞪口呆,指著呂豐叫道:「五爺......開勾欄!?」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開勾欄怎麼了?勾欄也是正經生意,賺錢又多,我也想開,不過沒小五那本事就是,你去不去?」呂豐上上下下瞥著水巖,帶著滿臉不屑道,水巖急忙點著頭:「去去去!」

     呂豐讓人取了斗篷,和水巖兩人出門上了車,逕直往綠翠院過去。車子在綠翠院門口停下,呂豐上前叫門,水巖仰頭打量著大門,想了想,招手叫過小廝低低的吩咐道:「你去趟梁王府,尋南寧,跟他說......就說我現在綠翠院,跟五爺、呂豐在一處聽曲兒。」小廝低聲答應了,悄悄往後退了幾步,才上馬直奔梁王府尋南寧去了。

     落雁將兩人迎進去,李小麼正凝神聽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淺吟慢唱,見兩人進來,也不起來,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示意兩人坐。

     呂豐早就習慣了,跳到榻上坐下,捏了幾個瓜子嘗了嘗,滿意的點了點頭,吩咐落雁給他泡杯上好的明前來:「把你家姑娘帶回來的明前給我泡一杯!給水二爺也泡一杯。」吩咐完,轉頭看著水巖笑道:「你嘗嘗什麼叫真正的明前,說實話,小五這明前不比我家的差,你們那些貢品什麼的,嘿嘿,你嘗嘗就知道了,那貢品絕對不是明前,是谷雨後!」

     水巖度量著座次,沒敢像呂豐那樣大大咧咧的擠到榻上,靠著呂豐這邊,在榻前的扶手椅上坐下,李小麼聽小丫頭唱完了曲兒,放下手裡的瓜子,看著水巖笑道:「今天早上回來的?這一趟你最辛苦。」

     「五爺過獎了,有魏二爺幫著料理,輕鬆多了。」水巖笑著客氣道,李小麼抿嘴笑著,轉頭看著落雁吩咐道:「水二爺愛喝花茶,把你們新窨的菊花茶泡一杯端上來,再取幾碟精緻點心來,水二爺可是精緻雅人,要是這茶水吃食不能入了水二爺的眼,下回水二爺就不來了。」

     落雁帶笑答應一聲,親自下去看著泡茶準備點心去了。呂豐指著水巖笑道:「你倒比我有面子,我來了這麼多回了,小五可沒這麼待過我!」李小麼並不理會他,只看著水巖問道:「水砥要常駐淮南路?」

     「是,大哥和我都是這個意思,淮南路的生意不容再出差錯,春節水砥會回來一趟,再去就把家眷一起帶過去,競標的事......」

     「不提這個,過去了。」李小麼打斷水巖的話笑道:「若是這樣,我還想跟你討個人,能不能讓桐大奶奶跟我去淮南路?」水巖驚訝而不解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抿嘴笑著解釋道:「桐大奶奶管慈幼局這一年,做的極好,這慈幼局也被她立出規矩來了,我的意思,這開平府的慈幼局不如交給水蓮先管著,桐大奶奶明年開春跟我去淮南路,把淮南路的慈幼局做起來。」

     水巖更加驚訝,只怔了片刻就反應過來,忙笑道:「這銀子?五爺有出處了?」

     「嗯,讓那些商家樂輸,梁地元豐會館的商人已經準備每年拿出兩成的利,旁的,等我回去淮南路再想法子跟他們商量。」李小麼笑道,水巖深吸了口氣,心思轉得極快笑道:「果然是五爺,光這一項一年就不知道多少銀子了,我覺得好,等會兒回去我就和大哥商量,大伯父前一陣子犯了頭暈癥,如今已經不大視事了,我和大哥商量好就給五爺回音,嗯,若是元豐館每年拿出兩成的利,往後,我們也拿出兩成來,我回去和大哥商量。」

     呂豐有些無趣的看著兩人說話,聽水巖說到這裡,轉頭看著李小麼笑道:「元豐館拿了淮南路六成酒牌,旁的不算,光這一項,二成利得有多少?你們水家光那四座茶山,二成利也不得了了,小五,慈幼局要不了這麼多錢。」

     「怎麼要不了?只怕沒錢,不愁錢多,除了現在慈幼局做的這幾件事,再有了餘錢,就辦義學,修路修渠,多少銀子用不了?」李小麼答著呂豐的話,卻是看著水巖,水巖想了想,看著李小麼笑道:「這銀子是五爺籌的,我看也不用歸到慈幼局名下來,這慈幼局到底是歸入官府的,多少有些不必要的擎制,不如五爺出面立個慈善堂。」

     「不必,總要恩自上出,慈幼局也說不上什麼擎制不擎制的,銀子也不是朝廷拔發,只要尋個信得過的人去用銀子就行。」李小麼想了想笑道,水巖看著李小麼,點頭答應了沒再多話。

     說話間,落雁帶人提著食盒,擺了滿滿一幾冷熱各色點心上來,李小麼要了碗蓮子茶喝著,吩咐將排了一半的那出雜劇演出來看看。

     蘇子誠陰沉著臉,跟著南寧衝到綠翠院門口,下了馬,南寧上去扣了門,一個婆子探出頭來,南寧客氣的笑道:「五爺在裡面吧?」婆子上下打量了南寧一遍笑道:「這位爺,這院子全是姑娘,沒有爺,您找錯地兒了吧。」

     「那落雁姑娘在不在?」南寧忙伸手推住大門笑道,婆子連連點著頭:「那是我們主家大娘,您是?」

     「我叫南寧,你就說南寧陪著爺過來看姑娘。」南寧笑答道,婆子重複了一遍道:「那你先外頭等等。」說著,關了門,一路進去通傳去了。

     蘇子誠冷著臉轉頭打量著四周,對面就是瓦子,旁邊也不是什麼正經人家,她到這裡來做什麼!

     婆子進去尋到落雁通傳了,落雁嚇了一跳,『南寧陪著爺』!那是那位爺來了?!落雁吩咐婆子等著,急忙轉身進來,幾步走到榻,俯到李小麼身邊低低說了,李小麼煩躁的皺了皺眉頭,沉默片刻,轉頭看著落雁吩咐道:「你去和他說,姑娘累了半年,這會兒要好好歇歇,誰也不見。」落雁噎了口氣,連眨了幾下眼睛,讓她去跟那位不會笑的王爺說這個話!落雁蹭到門口,咬了咬牙,吩咐金環跟著自己,和婆子一起往大門口過去。

     水巖留意著李小麼和落雁,見落雁出去了,想了想笑問道:「又有人來了?」

     「嗯。」李小麼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呂豐只顧聽著曲兒,根本沒聽到水巖的問話,水巖頓了頓,帶笑追問道:「誰這麼長腳?竟找到這裡來了?」李小麼轉頭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道:「呂豐把你引來了,你把王爺引來了,一個帶一個麼。」水巖猛的咳嗽著,滿臉尷尬的顧左右而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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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6:42: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八章 雨中

     落雁沿著遊廊一路趕到大門口,站在大門下,抬手撫了撫胸口,深吸了幾口氣,示意婆子開門。

     蘇子誠正背著手站在門前,見大門開了一扇,抬腳就要往裡沖,落雁嚇得急忙張開雙臂攔著叫道:「王爺!姑娘不見!」蘇子誠腳抬在半空,硬生生又落回去,眼角抽了抽,微微瞇著眼睛,陰陰的盯著落雁,落雁被他盯得渾身發冷,強撐著飛快的說道:「姑娘說了,姑娘累了大半年了,要好好歇歇,誰也不見!王爺請回吧!」說完緊緊閉著嘴,緊張的看著蘇子誠,蘇子誠面無表情,目光的越過落雁看向雕樑畫棟,鮮艷亮麗的院子。

     落雁頭目森森,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彷彿地老天荒了一般,才看到蘇子誠猛的轉身下了臺階。婆子手腳極其俐落的關了大門,落雁還是張著雙臂直直的站著,金環忙上前拉了拉她:「姑娘,王爺走了。」落雁喉嚨裡『咕嚕』了好幾聲,身子一軟就要往下癱坐下去,金環和婆子急忙架住她,落雁額頭上的汗如開了閘一般滲出來,長長出了口氣,總算緩過氣來:「媽呀!嚇死我了!把我......抬進去!腳軟了,動不了了。」金環想笑又不敢,忙吩咐婆子去尋人抬了軟兜過來,把落雁架到軟兜上抬了回去。

     落雁在偏廳裡連喝了幾杯茶,緩過氣來,才進來稟報了,李小麼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並沒有放在心上,水巖卻有些坐立不安,端著杯子,看看根本沒當回事的李小麼,又看看也許壓根就沒注意到蘇子誠上門被拒這事的呂豐,目光不停的瞟著外面,那位爺那樣的性子,萬一衝進來看到自己坐在這裡......

     水巖心裡哆嗦了下,更加坐立不安起來,落雁已經緩過氣來,莫名其妙的看著坐立不安的水巖,躊躇了下,輕輕捅了捅李小麼,見李小麼抬頭看向自己,忙用眼神示意著水巖。

     李小麼轉頭瞄著坐立不安的水巖,嘴角往上挑著,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幾口茶笑道:「水二爺今天早上剛回來,家裡人必定惦記著呢,二爺還是先回去吧,反正這綠翠院大門對你開著,什麼時候想來就來。」水巖長舒了口氣,也不客氣,站起來長揖就要告辭出去,腳抬到一半又落了回來,轉頭看著李小麼,沒等他開口,李小麼就看著落雁笑道:「你送二爺從後角門出去,那頭離二爺府上近,不必繞到大門去了。」

     落雁抿嘴笑著答應,水巖長長舒了口氣,笑著長揖到底謝了,呂豐伸手拉住他叫道:「這還早呢,現在回去幹嘛?你放心,那蘇二要是敢闖進來,有我呢!」水巖被他的話嗆得說不出話來,李小麼好整以暇的看著呂豐問道:「你和秀雲一起,能不能把你小師叔打趴下?」

     「怎麼能以眾欺寡?這不合道義。」呂豐立即鬆了水巖,一邊喊人添水泡茶,一邊顧左右而岔話:「說到秀雲師姐,怎麼樣?這幾天你們跟著秀雲師姐,功夫學的怎麼樣了?來來,演給小師叔我瞧瞧!」水巖也顧不得多和呂豐說話,沖兩人拱了拱手,跟著落雁沿著遊廊,大步往後面角門走了。

     落雁將水巖送出後角門,看著人重又落鎖,收好鑰匙,甩著帕子回來,正要進去正廳,卻又停住步子想了想,帶著金環往大門口過去,這水二爺是王爺自幼的伴當,怎麼嚇成這樣?難不成那位爺真要砸開門衝進來?斷不可能!唉,去看看,別讓人封了門。

     門房裡的婆子陪笑迎出來,落雁示意她噤聲,趴在門縫想往外看,可這大門做的太好,簡直是紋絲不透,落雁又是往下蹲,又是往上掂著腳尖,還是一條能年人的縫也沒找到,守門的婆子莫名其妙的看著她,楞楞哈哈了半晌才遲遲疑疑的上前問道:「大娘是要看看外面?」

     落雁忙站直身子點了點頭,婆子忍不住笑起來,看著落雁,指著旁邊的門房道:「大娘,那屋裡不是有窗戶麼。」落雁呆傻了下,臉上騰的紅了一片,衝著婆子似真似嗔的『啐』了一口道:「那你不早說!害得我出了這半天醜!」

     金環笑得止不住,打起簾子讓著落雁進了門房間,落雁快步走到窗戶前,小心的將窗簾挑開條縫往外看去。

     大門口側對面一處稍稍能站人的墻前,最外面一溜十來匹馬,裡面十幾個小廝背靠著墻圍成半圓垂手侍立,落雁往前湊了湊,仔細辯認著那圍成一圈的小廝們,果然在最前面、最外面看到了南寧!落雁嚇得心裡砰砰跳個不停,這大門對面就是瓦子,這麼個人來人往的熱鬧地方,這位爺竟然就這麼守著!這要是讓人看到......真是要命!落雁氣的跺著腳,放下簾子一徑往裡面衝進去。

     李小麼嗑著瓜子,還是漫不經心的聽著落雁急切擔憂的稟報,不緊不慢的將手裡的瓜子嗑完,又端起杯子喝了杯茶,才看著落雁笑道:「這天下都是他家的,他想站哪兒不行?你管得了?行了,別凈擔心這些沒用的,你還是把心思放到二十六那天的演出上,你昨天不是說,有幾個頭面做的不好,要自己動手改了改,改好了沒有?還有,把衣服首飾什麼的都細查一遍,早先孝慈后在的時候,發過不少服飾禁令,對著看看,別犯了禁,讓人抓了把柄,你家姑娘可一直有人盯著呢。」

     落雁忙點頭應道:「五爺教訓的是,這是正事,我這就去看看去,五爺和二爺?」

     「你去你的,這裡不用你管。」呂豐揮著手笑道,李小麼卻轉頭看著呂豐笑道:「你也有事,早上張嬤嬤說,二十六日那天迎親你擔著重任,下午想尋你商量商量那天迎親的事,這是一,還一件,水生哥想獵只活雁迎親那天用,他現在手不方便,你尋他商量商量,今天來不及,明天得出城獵雁去。」呂豐誇張的伸了個懶腰道:「好吧,魏二娶親,怎麼倒都是我的事?好吧,我現在就去,先去尋魏二去,他在柳樹胡同?」

     「嗯。」李小麼笑應了,呂豐站起來,接過斗篷披了,和李小麼告辭走了兩步,停住步子,抬手叫過落雁道:「我也從後門出去。」李小麼彎著眼睛笑起來,呂豐忙解釋道:「我不是怕他,我是懶得見他,懶得看他那張石頭臉!」落雁和呂豐最沒有拘束,伸手推著他笑道:「誰不知道咱們呂二爺英雄神武數第一,怕過誰啊!他堵了前門,咱們就走後門,誰怕誰!」一邊說,一邊推著他往後面角門去了。

     看著呂豐走了,李小麼吩咐眾人將準備在魏水生婚禮演出的雜劇從頭好尾好好排一遍,落雁回來,讓人做了火鍋,李小麼又讓人熱了一壺米酒,一邊看,一邊慢慢喝著酒,一場戲演完,外面已經全黑,落雨天,天黑得也是早了些。

     李小麼瞇著眼睛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轉頭看著落雁吩咐道:「去看看人走了沒有。」落雁答應一聲出來,讓人提了燈籠,剛走出沒幾步就停住步子,這樣黑漆漆落雨天,伸手不見五指的,若從門房看出去,人家提燈籠還好,若沒燈籠,她哪裡看得見在不在?落雁停住步子,想了想,招手叫過金環吩咐道:「你帶兩個婆子,從後門出去,繞到大門口看看那位爺走了沒有,帷帽戴好,步子別停,也別靠太近,別回頭,從另一頭繞到後門回來,小心些。」金環答應一聲,叫了兩個機靈的婆子,三人提著燈籠往後門走去,落雁在後面園子角門旁守夜婆子的小屋裡等著三人回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金環濕了半邊衣服回來,苦笑著稟報道:「還在呢,這爺這是怎麼啦?把咱們五爺當賊拿呢!」落雁站起來出了屋,伸手接了接外面密集的雨絲,長長嘆了口氣,這真是冤孽,五爺那樣的脾氣,偏外面那位爺又是這樣的擰脾氣,這麼真擰上了,雖說五爺心計手段都是世間少有,可到底在人家屋簷下,又手無寸鐵,只怕要吃大虧,怪不得五爺請人教姐妹們功夫,可是,這要學成,得多少年之後......

     落雁打發金環回去換衣服,滿腹心事的回到正堂,低聲和李小麼說了,李小麼不知不覺已經喝了七八杯米酒,頭腦昏昏已經醉得看不清人,心底卻還留著一絲清明,揮了揮手道:「我今晚上就住在這裡,就歇在這裡了,他要堵門,讓他堵去!讓人把這榻收拾出來,我就歇在這裡。」落雁答應了,吩咐丫頭婆子把自己的住處全部換上干凈被褥收拾出來給李小麼住,吩咐完了,站著細細惦量了半晌,見金環已經換好衣服過來,招手叫過她低聲道:「你去大門口給他們說一聲,就說姑娘今晚不回去,就歇在這裡了。」

     金環答應一聲,沿著遊廊往大門口快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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