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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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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閑聽落花]穠李夭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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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6:44: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章 蔭及

     落雁剛到臺階下,聽到呂豐慘痛的哭聲夾著含糊的嚎叫,頓住步子,高挑著眉梢聽了片刻,轉身又回去了。李宗貴嘆了口氣,和劉秀雲隔桌舉杯對飲起來。

     呂豐號哭了半天,劉秀雲聽他聲音漸低,放下杯子站起來,吩咐兩個小丫頭送了熱水帕子進來,擰了熱帕子遞給呂豐,呂豐垂頭接過擦了,又垂頭遞回去。

     「哭過就好了,來,喝酒!一場大醉過後,萬事皆了!」李宗貴倒了杯酒塞到呂豐手裡笑勸道,呂豐垂頭看著手裡的杯子,木然了片刻,仰頭一飲而盡,伸手取過壺,一杯接一杯,連喝了五六杯,劉秀雲伸手奪過酒壺道:「哪有這麼喝的?你……」

     「難得放肆一回。」李宗貴又取了只酒壺遞給呂豐,沖劉秀雲眨了眨眼睛,劉秀雲重重嘆了口氣,重重將壺放到桌上,坐下來看著呂豐繼續一杯接一杯。

     沒多大會兒,呂豐就歪倒在椅子上,搖搖手裡的空壺,抬手扔出暖閣,又舉起杯子晃了晃,又扔出暖閣,搖搖晃晃想要站起來,手在半空摸來摸去,又跌倒在椅子上,李宗貴忙上前抱著他起來道:「走,先歇一歇,歇好了咱們再喝。」

     劉秀雲也上前幫著架起呂豐,呂豐垂著頭,也不知道聽到李宗貴的話沒有,被兩人扶著往外走了兩步,左腳絆右腳跌倒在李宗貴身上,兩隻手緊緊揪著李宗貴的衣服,流著眼淚含糊著不知道說的什麼,李宗貴乾脆背起呂豐,跟著落雁進了客房,和幾個婆子、小丫頭一起,脫了呂豐的衣服,把他洗乾凈,拖到床上放好,劉秀雲托抱著他,落雁小心的灌了大半碗醒酒湯下去,幾個人守著小半個時辰,眼看著呂豐呼吸綿長,漸漸睡沉睡安穩了,李宗貴起身囑咐了落雁和劉秀雲幾句,出綠翠院回去柳樹胡同了。

     柳樹胡同人流車流如織,李宗貴遠看了眼繁華熱鬧的胡同口,轉進條巷子,繞到後角門回去了。

     半畝園裡,李小麼正陪寧王妃娘家長嫂、尉家長媳曹夫人說著話,曹夫人與曹貴妃同出一宗,出身名門,嫁入名門,這會兒從容的坐在榻上,和李小麼說著些風花雪月的閑話,李小麼側身坐在榻沿上,笑容裡透著恭謹,凝神聽著曹夫人的話,兩人閑聊了一刻多鐘,曹夫人就起身告辭了,李小麼帶著紫籐和張嬤嬤等人,將曹夫人送到二門,張嬤嬤掀起簾子,李小麼親自扶著曹夫人上了車,看著車子出了二門走遠了,才輕輕呼了口氣,轉身往半畝園回去。

     張嬤嬤作勢扶著李小麼,低聲說道:「寧意侯、寧安侯、寧遠侯府上都打發婆子過來賀過了,都是打發四個體面管事婆子過來的,遵姑娘的吩咐,只說姑娘祭了星見不得外人,還有曹貴妃娘家曹國公府上,楊嬪娘家楊侍郎府上,興國公主府上,澤國公主府上,都是打發婆子過來送的賀禮,我讓人仔細登了冊子,等晚上拿給姑娘看,還有不少上門恭賀求見大爺和四爺的,照姑娘吩咐,都回了。」

     李小麼凝神聽著,半晌,煩惱的嘆了口氣,轉頭看著張嬤嬤低聲道:「別的我都想到也打算到了,就是這件親事,從沒敢想過,也從沒有過這個打算,這會兒,你看看咱們,要人沒人,要物沒物,有了這親事,一下子站到了這個地步兒上,這人這事一湧而上……唉!」

     李小麼重重嘆了口氣,張嬤嬤也跟著嘆了口氣,卻笑著安慰道:「也不怕,能有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半畝園雖說人少,可一來人心齊,二來,都是梁王府和靖江侯府一個個挑出來的,頂用著呢,姑娘放心。」

     「嗯,」李小麼露出絲笑意,想了想,看著張嬤嬤笑道:「昨天紫籐說起梁王府如月姑娘嫁人的事,倒提醒了我,紫籐她們幾個,年紀也不小了,從前我答應過她們,允她們自己擇人嫁人,若是她們自己看好了,你和盧嬤嬤幫著對方打聽打聽家境底細,她們畢竟還小,沒經過事,別看錯了人。」

     「姑娘放心!」張嬤嬤笑起來:「就為了姑娘這個恩典,這些丫頭不知道多感激,前兒盧嬤嬤還掉眼淚……」張嬤嬤的話一下子頓住,停了片刻,才輕輕嘆息了一聲,接著說道:「盧嬤嬤的大女兒,叫桃香,燒得一手好湯水,十三歲那年被興國公主要了去,跟著公主侍候了沒兩年,有一回曹駙馬宴客,就把桃香送給了姚將軍,後來,聽說懷孕小產,稀里糊塗就送了命,死的時候才十六歲。」李小麼聽的停了步子,呆了一會兒才低聲問道:「就是汝城守將姚明廣?」

     「嗯。」張嬤嬤低低的嘆了口氣,李小麼重重嘆了口氣,一時說不出話來,這樣的事情,太尋常不過,就因為這個,她當初寧死也不要與人為奴為婢,奴婢通貨物,一件物什兒罷了,吳地律法,不得殺婢,北平律法,殺婢不過罰幾弔錢而已。

     「看看我,人老了,嘴就碎,姑娘性子寬厚,這都是下人們的大福,姑娘性子隨意,往後得拘著些,從前倒不用多講究,可往後不一樣,爺的寵幸不能不靠,也不能全靠,那府裡,姑娘得早點自己立住腳步才行,往後,這御下,一個御字,也不能一味寬厚……這事,我和盧嬤嬤商量過好多回,姑娘身邊的幾個大丫頭,紫籐、淡月四個各有各的脾氣,可都是好的,人正,也透亮明白,往後嫁了人,姑娘就讓這三個跟我和盧嬤嬤學著管事吧,我和盧嬤嬤年紀大了,再替姑娘守幾年門,就該交到她們手上,幾個小丫頭,櫻桃、紅桔、流雲心眼太活,得早點放出去,等姑娘進了王府,再挑一批丫頭上來調教,倒不用外頭買,那府裡我和盧嬤嬤都熟,再說,王府內宅這十來年就沒個主家,姑娘嫁過去一家獨大,倒不用避諱誰……」

     張嬤嬤絮絮叨叨說著往後的打算,李小麼笑聽著,也不說話,等她說完了,轉頭看著張嬤嬤笑道:「有你和盧嬤嬤在,真是我的大福氣。」張嬤嬤笑起來。

     傍晚,夜幕還沒完全落下來,張大姐急匆匆的進了半畝園,李小麼忙迎到門口接進去,張大姐坐到榻上,將緊緊抱在懷裡的包袱放到榻上掀開,指著裡頭滿撲撲的大紅或泥金或帖錦的帖子拍手道:「小五你看看!可是不得了了!就這一天的功夫,這一大堆帖子!這一堆!」

     「大姐別急,先喝杯茶,慢慢說,看你急的,能有什麼大事?」李小麼接過淡月遞過的茶塞到張大姐手裡笑道,張大姐接過茶,連喝了幾口,深吸了兩口氣,看著李小麼笑道:「那個啥養氣,我是得養養那個閑氣,今兒忙了一天,到家一進門就看到這一堆勞什子,我又不認識字,你二槐哥顛過來倒過去看了半天,就知道這是請人的帖子,也沒認出誰跟誰,光明天一天的,就七八張,你說我能不急?這火就上來了!」

     李小麼已經一張張翻著看那些帖子,不少帖子裡頭夾著禮單,李小麼將有禮單的帖子挑出來,挑了一張帖子取出禮單笑問道:「這些都是隨了禮單的,這單子上的東西是讓他們帶回去了,還是在你府上收著呢?」

     「都在家放著呢,一堆的東西!我還沒趕得及一件件看,這天上沒有白掉東西的時候,咱們又不認識人家,憑什麼就送了一堆東西上門?我和你二槐哥嚇的不輕,照我的意思,趕緊打發人一家家送回去,你二槐哥說最好先來問問你,這送出去的東西被人家扔回門上,就在咱們村上,也是沒臉的事,小五你看看,這事咋辦?」張大姐說的簡直有些氣急敗壞起來。

     李小麼重重呼了口氣,拍了拍帖子,看著張大姐煩惱道:「這些,收都收下了,只好一件件照禮還回去,這會兒不是外出應酬的時候,這些沒附禮單的帖子,明天打發個婆子,穿戴整齊了,一家家上門回個話,就說不得空過去,客客氣氣告個罪,這附了禮單子的,你費費心,把這些東西理一理,重新包一包,換換人家回回去,若實在挑不出來,就自己搭點進去,等會兒我讓紫籐取一百兩銀子給你拿上……」

     「不用不用!銀子我有!這幾兩銀子大姐不缺,這事好辦,我這就回去一件件理一理,那明天,我讓人守好門,一張帖子、一根線也不放進門了?」張大姐忙擺著手說道,李小麼點了點頭,想了想囑咐道:「你順路去一趟鐵木府上,也交待一句。」

     「好!那明婉家?」

     「明天順才過來我交待他就是,還有件事,范姐姐和沈阿婆如今住在明婉那裡,你過去看看她吧,若有什麼事,你多關照一二。」李小麼笑道,張大姐怔了怔:「啥時候接回來的?成!我這就去!你放心。」張大姐一邊說,一邊俐落的跳下榻,三下兩下包了帖子抱住,推著李小麼示意她別送,轉身出了屋,大步流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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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6:4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十章 閑事

     李小麼抿著茶,出了半天神,叫了紫籐進來吩咐道:「你去趟梁王府尋西安,讓他挑十個穩妥仔細的暗諜給我用,出了正月人才能還給他,就在開平府用。」紫籐忙答應了,退下去換了出門的衣服,叫了兩個婆子跟著,要了車往梁王府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順才就進來聽吩咐,李小麼把他叫進花廳,屏退眾丫頭婆子,只留紫籐侍候著吩咐道:「從這會兒直到過年,有一件差使最要緊,你替我看好織坊、城外張興旺他們,還有幾家府上。」姜順才愕然看著李小麼,李小麼忙擺了擺手解釋道:「不是你想的,昨天柳樹胡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二爺府上昨天收了一堆帖子和禮物,只怕你家裡也收到了吧?」

     「回五爺,有是有,小的一張也沒讓進門。」姜順才乾脆的答道,李小麼滿意的點了點頭:「我就知道你機靈,咱們莊戶人家出身,驟然遇到這樣的事,只怕免不了有人……亂了方寸。」李小麼話語含糊卻明白的說道:「不能讓人家看了咱們笑話,再鑽了空子,把亂子鬧大了,吃虧的還是咱們,這事就交給你,好好看著,若有人暈頭,你只管出手管教回去。」

     「是!」姜順才利落的答應一聲,抬頭看著李小麼,沒等他說話,李小麼笑道:「你一個人看不過來,我昨晚上從梁王府西安手上借了十個人過來,都是精細的暗諜,先交給你用著,嗯,回頭你看著尋些幫手,這事不急,咱們的人,寧缺勿濫,若有什麼事就過來尋我,你的月錢跟趙五哥、張忠義一樣,就從十月算起吧。」姜順才大喜,忙跪倒磕頭謝了,李小麼示意紫籐帶他去交接人手,姜順才長揖告退,跟紫籐出去了。

     呂豐醒了酒,不言不語的回到天師府,一連幾天不見出來,三皇子的武課也讓人傳了句話說停就停了,李宗貴一早一晚上門尋他說話,呂豐卻只顧抱著酒罈子喝酒,彷彿沒看到李宗貴,彷彿這世上只有他和懷裡的酒罈子,李宗貴一連去了四五天,見天天如此,只好尋了李小麼求援,李小麼很是意外,楞了好半天,回過味來卻覺得好笑不已,讓人備了車,帶著淡月和青橙往天師府去了。

     李小麼戴著長及腳踝的帷帽,在天師府門口下了車,跟著出門的婆子上去剛和門房報了柳樹胡同五爺,還等說完來做什麼,門房裡急急的奔出來一個灰衣管事,滿臉笑容的幾步奔下臺階,躬著身子連連長揖不已:「五爺來了,小的們有失遠迎,五爺您請,您老來了就好了,我們二爺……唉,您來了就好了!雲大管事走前交待過,若是五爺來了,只當尊長敬著,五爺您這邊請,二爺在後頭園子裡,只怕又醉了。」

     管事一邊走,一邊話語不停,李小麼仔細聽著他的話,溫聲謝了,跟著他一路轉進天師府後面那處打理的極好的園林。

     呂豐歪歪扭扭的倒在四面洞開的暖閣裡,管事在臺階下止住步子,垂手躬身,看著李小麼的微微提起的裙袂沿著臺階一路進了暖閣,李小麼取下帷帽遞給青橙,轉頭打量了暖閣,招手叫了暖閣處侍立的婆子小廝吩咐道:「這暖閣裡太冷,送幾盆炭過來,再把這裡收拾乾凈,把那幾扇窗戶關了,送幾盆熱水進來,侍候你們二爺凈面凈手。」

     管事急忙示意著婆子和小廝,小廝很快端了四盆炭放到暖閣四角,婆子俐落的將暖閣收拾乾凈,取走了酒罈、酒杯,侍候著呂豐凈了手臉,又取了件乾凈長衫給他現換上。

     呂豐臉色發青,眼睛泛紅,醉態中透著清醒,眼睛直盯著李小麼,由著婆子小廝折騰,李小麼見暖閣收拾乾凈了,青橙放了只墊子在旁邊圓凳上,李小麼提著墊子放到呂豐旁邊,理了理裙子坐好,轉頭看著呂豐,好整以暇的笑問道:「你打算再這麼喝幾天?」呂豐怔呵呵的張了張嘴,突然惱怒的問道:「你為什麼要嫁給他?」

     「嗯這個麼,嫁給他,我就能當你小師娘了!」李小麼慢吞吞、極認真的說道,青橙『噗』的笑出了聲,淡月忙皺著眉頭捅了捅她,呂豐圓睜著眼睛,呆了片刻,又飛快的連眨了十幾下眼,指著李小麼,半晌才說出話來:「他哪裡比我強?他哪有我好?」

     「你說的對極了!」李小麼極其贊同的連連點著頭:「他是不如你,也不如水生哥,所以你們是我的兄弟,他只好當當我的夫君,你沒聽說過嗎?兄弟如手足,妻子丈夫如衣服,他是衣服,你是手足!」

     青橙眉頭挑得幾乎要從臉上飛出去,緊緊抿著嘴,瞪著淡月,恨不能從眼睛裡叫出來,姑娘這說的都什麼理兒啊?淡月就淡然多了,瞄了青橙一眼,安然垂手侍立不動。

     呂豐連吸了幾口氣問道:「我要是不去……逛花樓,你是不是就肯嫁給我了?」李小麼毫不遲疑的搖頭不已:「你是我的手足,怎麼能把你當衣服對待?別想這些沒用的了,誰能一輩子萬事稱心如意?你生在天師家,有父母兄長疼愛,天底下能找出幾個比你更有福氣的人來?我知道你心裡難過,我也這麼難過過,不過,這不是大事,真不是,難過一陣子也就緩過來了,你想喝酒,也行,不過一個人喝悶酒沒意思,要不去綠翠院喝吧,落雁是個能說話的,就是不想說話,聽聽曲兒也好。」李小麼語調平和的勸道,呂豐定定的看著李小麼,慢慢抬手捂著眼,半晌才哽咽道:「小五,你不知道,不是難過,是空了,空得很……」

     李小麼默然看著捂臉抽泣的呂豐,暗暗嘆了口氣,示意青橙讓人取了熱水來,擰了帕子塞到呂豐手裡:「擦一擦,過去就好了,沒事。」

     「過不去了,沒了。」呂豐將濕熱的帕子緊緊按在臉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帕子,眼睛紅紅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從他手裡拿過帕子遞給青橙,呂豐慢慢低下頭,低低的說道:「你回去吧,我沒事,不喝了,酒不喝了,明天就上課,好好兒的,你放心……回去吧,你在,我就好好兒的。」

     李小麼怔了怔,眼睛裡漸漸滲出擔憂來,看著呂豐,想了想低聲道:「明天我讓秀雲和落雁過來陪你兩天,別推辭,一個是你師姐,原本就應該住進你這天師府,一個是落雁,都是舊相識,她們陪你住幾天,我也好稍稍放點心下來。」

     「嗯,隨你。」呂豐低落的答應了,李小麼暗暗嘆了口氣,也不多留,站起來和呂豐告辭,呂豐站起來剛要往外送,抬起的腳卻又落了回去,重又跌坐下揮手道:「你去吧,我不送,不送你了。」李小麼『嗯』了一聲應了,帶著淡月、青橙上車出了大門,吩咐先往綠翠院去。

     李小麼囑咐劉秀雲和落雁想法子開解疏導呂豐,又吩咐綠翠院的小姐女伎們這一陣子常去天師府轉轉,才從綠翠院回去柳樹胡同。

     十一月初行了冊太子禮,隔天郭三娘子和那十里粉紅妝一起抬進了太子府,蘇子誠和李小麼的婚事也依著規矩下好了小定禮,北平國梁王的親事,再想低調也低不到哪兒去,柳樹胡同依例駐進了禁衛軍和梁王府親衛,李小麼深居簡出,幾乎是什麼人也不見。

     冬天的開平府整整兩個多月都是銀裝素裹著的,柳樹胡同李府後園裡,除了青石路面掃的幹幹凈凈,旁的地方都堆著厚厚的雪,李小麼不讓人打掃,秋天沒有落葉,冬天沒有積雪,哪還有季節的味道?

     張大姐提著裙子,一臉的氣惱,沿著青石彎路急走,轉彎間,長長的斗篷幾乎甩到了雪堆上。張大姐衝進半畝園,也不耐煩走遊廊,從院子正中石子路上一路衝到了正屋門口,衝進了屋。

     李小麼驚訝的看著一臉氣急敗壞的張大姐,忙上前幾步扶著她坐到炕上笑道:「出什麼事了?把大姐急成這樣?不急,先喝口茶,慢慢說。」張大姐接過杯子放到几上,伸手拉著李小麼坐下,看著她又氣又急道:「你還不知道吧?順才!姜順才!當街把張興旺打了!」李小麼聽的怔神,張大姐兩隻手重重拍著大腿叫道:「當街!全是人!滿開平府的人都看到了!他姜順才就敢打了!就敢拿鞭子抽了!興旺一件新綿襖抽的稀爛,那背上橫一條豎一道,都是血印子!僵起來兩指多高!你二槐看了都害怕!興旺差點哭死在我跟你二槐哥面前哪!你說說,他憑什麼?他哪來的膽子?這還有沒有王法啦?!」

     「大姐別急,慢慢說,到底出了什麼事?好好兒的,怎麼突然生出這樣的事來?姜順才當街拿鞭子抽張興旺,就那麼平白無故的抽了?」李小麼忙伸手拍著幾乎說嗆了的張大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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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一章 猖狂

     「不管平白不平白,能拿鞭子上去抽?他姜順才當自己是誰?就全是興旺的不是,你不能說?不能罵?就算氣狠了,踹幾腳也成,哪有上鞭子抽的?他當他誰了?」張大姐氣的滿臉通紅,李小麼呼了口氣,拍了拍張大姐,揚聲吩咐道:「去把姜順才和張興旺都叫過來!悄悄兒的,別驚動了人。」紫籐答應一聲,急忙出去親自安排叫人去了。

     李小麼轉頭看著氣得喘氣不均的張大姐笑道:「大姐別生氣,這事必定有個前因後果,把兩個人都叫過來,當面說清楚,你放心,我一定給分個是非曲直出來。」張大姐氣息稍稍平緩下來。

     李小麼起身幫她換了杯茶遞過去,看著她喝了茶才笑道:「大姐也是經過事的人,你看看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來?就算是姜順才全無道理,失心瘋抽了張興旺,也不過問個明白,好好處置姜順才,能算什麼大事?怎麼能急成這樣,氣成這樣?自己也差點失了分寸,從前大姐可不是這樣。」

     張大姐怔了怔,不好意思中透出尷尬來:「我這脾氣……鐵木性子比我急,又粗,從前我得看著他……如今日子好過了,又有你拿主意,你看看我,倒活回去了。」李小麼抿嘴笑道:「大姐自己有家,還得一隻眼看著鐵木那頭,可不能活回去,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你看,我也要嫁人了,往後也靠不得了!」

     張大姐轉頭見屋裡沒人,自己跳下榻,從暖窠裡提出茶壺添了茶,又給李小麼續了杯,一口喝了杯中茶笑道:「知道!事一多,我這脾氣就急,往後一早一晚我也念幾句佛修修性子,怪不得那些什麼夫人太太的都念佛,修脾氣!」

     李小麼笑著搖了搖頭,揚聲叫青橙進來重又新沏了茶,和張大姐說了一會兒話,紫籐在外面稟報,張興旺夫妻和姜順才已經在院門口候著了,李小麼穿了斗篷,和張大姐一起出到外院花廳,在榻上坐了。

     李小麼轉頭看著紫籐吩咐道:「你出去替我問問這抽鞭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先讓張興旺說,張興旺說完了再問姜順才,我們就隔著簾子在屋裡聽著。」紫籐曲膝答應了出去,吩咐小丫頭引三人進來。

     張大姐看著李小麼笑道:「還隔啥簾子,又都不是外人。」

     「大姐聽著就是,這麼問才好問的明白。」李小麼笑道,張大姐倒不在意這個,喝著茶,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張興旺頭髮亂著,還是那件被鞭子抽爛的綿襖,滿身的淒慘狼狽,哭喪著臉奔在最前,媳婦張錢氏用帕子捂著臉,一路哭著緊跟在後,姜順才沉著臉,落後五六步,跟在兩人後面進來。

     張錢氏跟在張興旺後面上了臺階,見紫籐衣飾講究,穩穩的站在門口,忙放下帕子就要跪倒磕頭哭訴,張興旺一把拉住她低聲道:「不是五爺,一個丫頭!」張錢氏急忙直起身子,沖紫籐抬了抬下巴,張興旺也不理會紫籐,就要伸手掀簾子進去,旁邊侍立的婆子閃身攔住,紫籐笑道:「姑娘陪張大奶奶在裡面喝茶,讓我出來問問,這鞭子不鞭子的,到底怎麼回事。」

     「這事得和五爺說,請五爺作主!」張興旺不滿的看著紫籐,卻不敢很大聲,張錢氏從後面探頭叫道:「你一個奴才問啥問?我們尋我們五爺!」

     紫籐笑容不變,話卻不客氣:「能送到姑娘手裡,勞姑娘親自過問的,都是軍國大事,這開平府內外門下僕從間些許小事,我可不敢一趟兩趟的驚動姑娘,你若不肯說,也罷了,姑娘前些時候已經將這樣的事委給了姜大爺處置,你先尋了姜大爺吧。」

     張興旺臉色難看而難堪,張錢氏跳起來就要叫,張興旺一把拉住她壓著聲音道:「你閉上嘴!五爺那脾氣……我跟你說過!」張錢氏到喉嚨口的吼叫硬生生嚥回去,狠瞪著張興旺恨道:「那你說,咋辦?跟一個奴才說?她算個屁!」

     張興旺下意識的掃了紫籐一眼,紫籐眼裡閃過絲鄙夷,臉上的神情依舊,張興旺遲疑了片刻,回手指著姜順才說道:「他當街拿鞭子打我,哪,」張興旺又回手指向自己背後:「看看,把我往死裡打,我命大,好不容易逃出條命來,求五爺作主!」

     「他打你有什麼前因沒了?」紫籐聲音平和的接著問道,張錢氏跳上去就要說話,張興旺一把拉住她,看著紫籐惱怒的說道:「啥前因?他看我買鋪子,看我有錢,看我過的好,難過!就這因!」

     「對!就這因!姓姜的你個王八東西!你就是眼紅!王八犢子!」張錢氏回身指著姜順才破口大罵,紫籐眉頭皺起,聲音不高卻嚴厲的呵斥道:「這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張錢氏轉頭看著紫籐,張了張嘴卻沒敢頂回去,轉過頭『哼』了一聲,不知嘀咕了一句什麼,紫籐也不理會她,看著張興旺說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若沒有了,我就開始問姜順才了。」

     張興旺下意識想扭頭看姜順才,扭到一半又彆扭的轉回來,稍稍遲疑了一下說道:「他聽了外人的調唆,胳膊肘往外拐,不幫自家人就算了,還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吃裡扒外!哪有這個理兒?求五爺作主,攆了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禍害!」

     紫籐又等了片刻,再問道:「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張興旺不情不願的搖了下頭,紫籐轉向姜順才問道:「你說說吧,怎麼回事?」

     「馬市街有家南北貨鋪子掛出來想轉手,要價一百五十兩銀子,張興旺的小舅子錢大旺非要以十五兩低價強買,叫著說他姐夫是梁王妃娘家哥……」

     「你放屁!」張錢氏跳起來叫道:「王八犢子!他那鋪子就值十五兩!十五兩都是多給他的!你個吃裡扒外的大王八!」

     「閉嘴!若再這樣亂說亂叫,就著人打出去!」紫籐厲聲制止張錢氏,張興旺忙一把拉住媳婦勸道:「讓他說!看他能編出啥黃子來!咱們等五爺做主!」張錢氏閃了眼一臉怒氣的紫籐,不敢再跳罵,扭著頭嘀咕不停。

     姜順才斜了張興旺一眼,接著說道:「鋪子東家死活不肯,今天早上,張興旺和他媳婦堵了人家鋪子,說自己是柳樹胡同梁王妃娘家哥哥,要是東家不把這鋪子賣給他小舅子,就讓官府把東家抓進去一頓棍子打死,錢大旺帶了七八個閑漢,見人家不肯點頭,就帶人打人砸鋪子,張興旺媳婦當街狂叫,誰敢攔著,就是跟梁王妃作對,要抄人家滿門,因五爺交待了差使,留意門下諸人行止,若有不當,須出手懲處,張興旺如此敗壞五爺名聲,不打街狠抽鞭子不足以彌補,這才打了。」

     「放狗屁!」張錢氏跳腳叫罵,紫籐深吸了口氣,看著張興旺冷聲道:「姑娘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媳婦這樣,真惹惱了姑娘,可沒後悔藥吃。」

     張興旺一巴掌打到媳婦臉上恨道:「叫你閉嘴沒聽著!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五爺的院子!」張錢氏挨了一巴掌,一聲沒敢吭閉上了嘴,紫籐看著張興旺問道:「姜順才的話,你有什麼要說的沒有?」

     「他胡說!那鋪子也就值十兩銀子!咱們是皇親國戚,給他十五兩夠厚道!那東家訛詐!照理說就該拉他見官!他吃裡扒外,五爺不會用他這樣的東西!」張興旺回身點著姜順才恨恨道,紫籐轉頭看著姜順才問道:「你呢?」姜順才搖了搖頭,紫籐『嗯』了一聲,看著三人吩咐道:「等著,我去請姑娘示下。」說著,掀起簾子進了屋。

     張錢氏好奇的伸長脖子,左右轉著頭往裡探看著低聲問道:「五爺在裡頭呢?咱進去磕個頭吧?」

     「等會兒。」張興旺瞄著簾子兩邊面無表情、垂手侍立的婆子,甩了下張錢氏道:「五爺規矩大,得等裡頭叫。」張錢氏轉身打量著四周,嘖嘖贊嘆不已:「你看看,這才是有錢人家,你看你看,那梁頭上還刻著花……這簾子真好看,像是緞子做的,這麼好的緞子做簾子……當家的,等咱們發達了,也用這個做簾子……」

     紫籐進了屋,曲了曲膝正要稟報,李小麼抬手止住她低聲道:「都聽到了。」紫籐笑應了,垂手站在榻前等著聽吩咐,張大姐臉色又漲得通紅,看著李小麼恨恨道:「沒王法的王八東西!他還敢罵人家王八東西!打得好!照我說,打死算數!一個王八犢子又配了個王八犢子!小五,你處置,隨你處置!」

     李小麼嘆了口氣,看著張大姐低聲道:「那大姐就別怪我手狠,咱們原是本份的莊戶人家,如今富貴了,翻了臉就敢這麼作威作福,欺壓別人,這是要招來殺身滅族之禍,這一例若不下狠手,往後有樣學樣,就要敗壞到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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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8:09: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十二章 重手

     「你處置吧,好歹給他……留條命。」張大姐微微有些發抖的低聲道,李小麼『嗯』了一聲,轉頭看著紫籐吩咐道:「這是姜順才的不是,張興旺冒認的,不光是我李小麼的近親,他還冒認了皇親,這是一,其二,強買別人家店舖,當街打砸,這是又一件犯了北平律法的事,這人須送到北平府衙門處置,怎麼能動私刑?你出去告訴姜順才,一,把人送到北平府衙,還有那十來個打砸的,也要歸案才是,其二,送了人回來領罰。」

     紫籐微凜,急忙恭敬答應,倒退到門口,掀簾子出來,憐憫的看了看意得志滿、四下打量不已的張錢氏和滿臉期盼中帶著不安的張興旺,轉頭看著姜順才吩咐道:「姑娘吩咐:這事是姜順才的不是。」

     張興旺滿臉興奮撲溢而出,轉頭看著媳婦狂喜道:「我跟你說,五爺最護短!聽到了吧!」紫籐掃了張興旺一眼,也不理會他,接著說道:「張興旺冒認皇親、強買店舖、當街打砸等均屬犯了北平律法的大罪,當交有司依律懲處,怎麼當街動了私刑?責令姜順才:一,立即將人押送北平府衙,還有那十來個打砸的,也要捉拿歸案處置,二,辦完了差使回來領罰。」

     姜順才滿臉愕然的看著紫籐,手臂僵硬的作勢拱起,喉嚨乾而啞的答應了個『是』,就說不出別的話來,張興旺和媳婦茫然的面面相覷,這犯的都是什麼律法、罪的,他聽也沒聽說過,紫籐輕輕嘆了口氣,沒敢再多說話,只抬了抬手,示意姜順才趕緊帶人出去。

     姜順才點了點頭,低而客氣的說道:「張爺,走吧。」張興旺楞楞的不知走好還是留好,張錢氏不耐煩的叫道:「什麼官府不官府的,官府還能管得了咱們家,咱們家就聽五爺的,五爺說啥就是啥,官府算什麼東西!」

     「就是就是!去官府幹啥,五爺發句話就成,五爺剛不是說了,都是姜順才這廝的不是,咱這是家事,不用去官府,五爺發個話罰一罰這廝就成。」張興旺忙看著紫籐陪笑道,紫籐深吸了口氣,轉頭看著婆子吩咐道:「叫人來,把這兩個捆了,交給姜大爺帶走!」

     「張爺,走吧,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姜順才看著張興旺勸道,張錢氏膽怯的挨在張興旺身後,嘀嘀咕咕道:「去就去,咱是皇親國戚,官見了咱還得叫他磕頭行禮,咱怕誰?」張興旺挺了挺腰,底氣十足的『哼』了一聲,拖著媳婦,轉身跟姜順才出去了。

     紫籐看著三人出了院門,暗暗嘆息了一聲,掀簾子進去覆命去了。

     張大姐呆了片刻,看著李小麼低聲問道:「這冒認皇親,罪重不重?」李小麼沒有直接答她的話,只溫聲說道:「等會兒你出趟城,去莊子裡看看,這張興旺在城裡這副嘴臉,在莊子裡還不知道做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還有其它幾家,萬一有樣學樣……冒認皇親本是殺頭的重罪,既是姜順才遞送過去的,死罪許是可免,不過枷幾日,流徙幾千里吧。」張大姐聽的臉色蒼白,含糊的嘀咕道:「這點事就流徙……」

     李小麼目光冷冷的看著她道:「今天能仗勢強搶人家的鋪子,明天就能搶人殺人,這會兒不殺一儆百,難道等敗壞到不可收拾,累得大家死無葬身之地再後悔?回頭我讓順才也去趟莊子,張興旺的事,要一一跟大家說個清清楚楚,我李小麼是護短,可若有人仗著這個胡作非為,是欺負我傻呢?還是瞎了、聾了?張興旺是初犯,就放他一馬,給他留條活路,若再有這樣的事,我能帶他出生天,也能滅他滿門!」

     張大姐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急忙站起來連聲答應,李小麼也不讓她再坐下,沉著臉吩咐道:「趕緊去吧,帶上鐵木和他媳婦,那是張氏一族,你一個出嫁之人,管起來名不正言不順,往後張家還是交給鐵木約束著更合適些,你若不放心,就站在旁邊看著些好了。」張大姐臉色變了變,一句話沒敢多說,答應一聲,告辭出去了。

     李小麼悶氣的坐著,慢騰騰喝了杯茶,才站起來回去了。

     沒多大會兒,姜順才將張興旺幾人送到開平府衙門,重又回到半畝園領罪,在花廳門口直跪了小半個時辰,李小麼從垂花門出來,姜順才在簷廊下跪在渾身冰冷,得了吩咐,雙手撐著地起來,進到溫暖如春的花廳,只如兩重天般。

     李小麼端坐在榻上,旁邊只有紫籐侍立,李小麼看著姜順才直截了當的問道:「你是要成心拿他作伐?」

     「不敢瞞五爺,是!」姜順才剛才聽了紫籐的傳話,就猜到五爺必是明瞭了他的小心思,這會兒半分不敢隱瞞,問一答十:「張興旺小舅子想強買那家鋪子,這事前天小的就知道了,其實是張興旺和他小舅子合買的,因城外莊子裡這一陣子熱鬧的太過了,光鞭炮放了十幾天,小的擔心惹出大事,就想著借張興旺和他小舅子強買鋪子這事給大傢伙打個警醒兒,原本想著當街抽一頓鞭子,事後再給事主陪禮、賠點錢就過去了……是小的想左了,求五爺罰。」

     「他犯了國法,豈是一頓鞭子就能了了的事?今天若不把他送進開平府衙門,保不準明天御史彈劾的折子就遞進宮裡了,你若想殺雞儆猴,前天就該拿了人,叫上張鐵木,到莊子裡當眾抽一頓鞭子,何至到今天這般不可收拾?」李小麼語調平緩,話卻不客氣。

     姜順才連連磕頭不已,李小麼嘆了口氣,抬了抬手道:「起來吧,你這是小錯,不過是思慮不周全,也不能全怪你,這律法官道的,你也是不懂,往後多用心學著,你雖說不入官場,可既跟了我,也就進了這一處,明兒我尋個合適的刑名老吏,你跟著好好學一學。」

     姜順才暗暗鬆了口氣,忙磕頭答應了站起來,李小麼又交待了幾句,就打發他出去了。

     傍晚,李小麼和李宗梁、李宗貴一處吃了飯,說了張興旺的事,李宗梁嘆了口氣,沒多說話,李宗貴看著李小麼笑道:「明兒我去尋趟鐵木,跟他說說這事,他們張氏族裡要是不好好管著,凈出這樣招事惹禍的主兒,往後有抄家滅族的時候!」李小麼笑應了,李宗梁又問了幾句呂豐,李宗貴笑道:「他能有什麼事兒!這幾天天天泡在綠翠院發呆,你看看他,發呆也得到花叢中呆著。」幾個人吃了飯說笑了幾句才各自回去。

     李小麼剛回到半畝園沒多大會兒,張嬤嬤急奔進來,也顧不得讓小丫頭通報,掀簾子直衝進屋低聲叫道:「姑娘,王爺來了!進來了!」李小麼歪在炕上,只穿了一身輕薄短衣,忙跳起來,紫籐已經胡亂拎了件長衣過來給李小麼披上,淡月取了條裙子過來,李小麼穿戴停當,掀簾子出來,蘇子誠穿著件銀藍斗篷,已經沿著抄手遊廊到了正屋門口。

     紫籐掀起簾子,張嬤嬤跟在後面低低的嘀咕道:「爺,這不合規矩。」蘇子誠轉身看了眼張嬤嬤,好整以暇的笑道:「規矩?什麼規矩?爺的規矩,還是你們姑娘的規矩?」

     張嬤嬤往後退了半步,不敢再多說,李小麼笑接道:「成親前哪有你這樣跑到人家屋裡的?你從哪兒過來的?用過飯沒有?」

     「嗯,這幾天一直在大哥那裡忙,剛和大哥一起喝了幾杯酒過來。」蘇子誠脫了斗篷,坐在炕上笑道,海棠沏了茶上來,李小麼聞了聞笑道:「你身上有酒氣,讓海棠做碗醒酒湯給你?」

     「不用,不過陪大哥喝了兩三杯,父親身子越來越不好,大哥打算年前理好六部,過了年就好專心考較各州府地方官吏。」蘇子誠轉身四下尋了只舊靠墊順手放到自己背後,挪了挪坐舒服了,從李小麼手裡接過杯子,喝了兩口茶笑道:「總算定下來了,大哥準備讓水砡接管戶部,戶部趙尚書已經七十幾歲了,一年有半年病著,耳朵又不好使,大哥早就想讓他致仕在京休養了,水巖去兵部任右侍郎,郭敏銳實補禮部尚書,他代管禮部五六年,這是順理成章的事,除了這些,還調了十來位四五品堂官,對了。」

     蘇子誠微微直起身子,看著李小麼問道:「你讓人往開平府送了幾個冒認官親、當場打砸的?」

     「嗯。」李小麼煩惱的皺了皺眉頭,將張興旺的事簡單說了,蘇子誠往李小麼身邊挪了挪,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是大事,你別往心裡去,我今天跟大哥說了,筆架山上那些人,是我帶到開平府,莊子也是我的莊子,那是我梁王府門下。」

     李小麼意外的看著蘇子誠,蘇子誠握著李小麼的手笑道:「大哥說,我認不認到門下他不管,反正之前是你管著,之後也是你管著,有你在就沒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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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8:09: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三章 大事小情

      李小麼暗暗鬆了口氣笑道:「是我的門下自然也是你梁王府門下,這有什麼分別?」蘇子誠聽的眉飛色舞:「就是這話,你和我有什麼分別?往後你儘管放寬心,像今天這樣的小事,當街抽過了鞭子,還讓人送到府衙,你也小心的太過了,這樣的小事,不過拉回來一頓鞭子就夠了。」李小麼看著蘇子誠,只笑卻沒應和他的話。

     「還有件事,我的意思,讓安在海進吏部先做個堂官,昨天讓安在海進來見了,他竟執意要到梁地做個州縣官,說這也是你的意思,你看,俞遠山在淮南路,你又打算把唐公孫放到鹿港修碼頭去,就是不放到鹿港,他那迂腐脾氣也辦不了什麼事,錢謙是個清廉能吏,擅細務,性子卻有些苛厲古怪,守牧一方最佳,若放在中樞,也只好去御史臺,倒可惜了,我和大哥商量過了,打算把他先放到商州做一任知州,任滿後調任京西布政使,往後與吳地、南越開戰,京西路是咱們籌糧籌銀的重地,有他這個清官守著,就算多抽些糧銀,也不至於出什麼事。安在海為人精明,圓滑懂變通,最適宜放在六部,小麼,你門下諸人不宜都放到地方去,地方要和中樞相互照應通連才最佳。」

     李小麼仰頭看著蘇子誠,被他說的心裡酸酸軟軟的,半晌才低聲問道:「你替我打算這些做什麼?」

     「我不替你打算還替誰打算?你跟大嫂不一樣,大嫂後面有尉老丞相、有整個尉氏家族,尉氏族裡多的是人才,你大哥他們幾個都是老實人,就魏水生還不錯,可惜他又姓魏,俞遠山幾個人我都讓人查過了,除了安在海,都是科舉出身的讀書人,家族都極弱,安在海雖說巨富,可從他祖父起才脫了商籍,到他這一代才勉強能科舉,他這一代男丁不多,除了他,也沒個能成才的了,這些人依附與你,後面的家族自然也只能依附與你,往後這些能是李家的助力,要用些心,好好安置才行。」蘇子誠抬手輕輕捲著李小麼散下來的一縷頭髮笑道。

     李小麼往蘇子誠身邊挪了挪,抬頭笑道:「開平府這邊有水家,放不放安在海還不是一樣?倒不如讓他到地方好好做點事,再說,地方勾連中樞,也是犯忌的事。」蘇子誠聽的怔了怔,失笑起來:「你怎麼想這麼多?大哥怎麼會忌諱咱們?」

     「不是怕你大哥忌諱,是不該這樣,你想想,若咱們這樣,別人家也有樣學樣,不亂了套了?你大哥不忌諱,咱們也得替他著想,讓他好做才行。」李小麼轉了個方向笑道,蘇子誠贊同的點頭道:「這是你想的周到,倒是這個理兒,行,那就依你,春節前後梁先生從南越回來,讓他入吏部做個左侍郎。」

     李小麼一邊笑一邊搖頭,蘇子誠忙辯解道:「梁先生長謀略短實務,做地方不合適,再說,大哥也極欣賞他,說他慮事周到穩妥,我這是因才而用。」

     「你自然處處因人而用,海棠今天熬了蓮子茶,你嘗嘗?」李小麼笑著岔開了話,蘇子誠忙點頭應了,李小麼揚聲吩咐海棠送蓮子茶進來,蘇子誠吃了蓮子茶,又和李小麼說了一會兒閑話,外面夜色深濃,才被李小麼催著回去了。

     皇上的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蘇子誠和李小麼成親的日子匆匆定在了臘月二十四,原本要五個月才能走完的禮儀匆匆集中到這不到兩個月裡頭,蘇子誠歉意之餘又欣喜無比,這成親,自然是越早越好。

     忙碌中進了臘月,開平府已經是天寒地凍,張嬤嬤披著厚厚的斗篷進了垂花門,在正屋厚厚的棉簾前將手爐遞給跟著的小丫頭,理了理衣服,揚聲稟報了,簾子從裡面掀起,一股溫暖撲面而來,張嬤嬤忙進了屋,去了斗篷,見李小麼只穿了件薄絲襖,歪在炕上看著本厚厚的帳冊子,也不抬頭,只揮著手裡細細的毛筆示意道:「嬤嬤先坐,喝杯茶驅驅寒氣,我一會兒就好。」

     張嬤嬤忙笑著應了,輕手輕腳的在炕沿上側身坐了,接過淡月遞過的茶,一邊安靜的慢慢抿著,一邊看著專注的看著帳冊的李小麼,她侍候先孝慈后時,孝慈后剛生了第二個孩子,她頭一趟見孝慈后,也是臘月裡,孝慈后也是這麼穿著件半舊的絲綿小襖,半歪在炕上批折子……都說媳婦踩婆婆腳後跟,若論起來,還真是姑娘最象孝慈后。

     「好了。」李小麼合上帳冊子,紫籐忙上前取走收好,李小麼凈了手,轉頭看著張嬤嬤笑道:「看的怎麼樣?」

     「都好!」張嬤嬤忙收攏了思緒笑道:「織坊地方大,雖說佔了幾處做家俱,倒一點也不妨礙織工幹活,那幾處原本是打算做織房用的,房子高大寬敞,都有火墻,一進屋就跟春秋天一樣,一點也不耽誤幹活,那些梁地急趕過來的木匠,手藝半分不差,木頭也足夠,今天我過去,正巧碰上元豐會館的錢大管事,過去看織物的,還問順才木頭夠不夠,若不夠,他們庫裡還有幾根上好的黃花梨,東西夠、人手夠,來得及!東西做的不錯,雖說半分雕刻花也沒有,也件件大氣耐看,朝暉院屋子正氣寬大,倒正好適合擺簡單大氣的家俱……」張嬤嬤細細說著各色嫁妝,只說了小半個時辰。

     李小麼耐心聽著,不管什麼時候出嫁,都是這些瑣碎的東西和規矩,張嬤嬤說完了嫁妝的事,笑著轉了話題:「聽說寧安侯郭侯爺嫡長子,郭家三爺要和尉家姑娘結親了。」

     「寧安侯?和尉家哪位姑娘?」李小麼微微有些意外,張嬤嬤忙笑道:「結的是尉家十二姑娘,太子妃嫡親的堂妹,今年十七歲,和郭三爺同年,聽說姑娘脾氣性格都好,生的也好。」李小麼微微蹙了蹙眉頭,看著張嬤嬤問道:「郭家大爺、二爺,四爺,我都遇上過,就是這位三爺沒機會見識一二,這寧安侯不聲不響的倒安份。」

     「姑娘說的極是,郭家三位侯爺,就數這個老二最本份老實,風評口碑都好,從前也領過一兩回差使,後來說身子不好辭了,寧安侯夫人寧氏,也是個本份人,我從前見過幾回,人溫溫厚厚的,說話慢聲細語,這位三爺,性子極似其父,在國子監讀書用功也本份,就是書讀的很一般,不過這也不打緊,他是侯府嫡長,往後在襲爵的,又不用下場科考。」張嬤嬤笑應道,李小麼點頭笑道:「那倒是,這樣的人家,本份不惹事就是成才了,你從哪裡聽到的這話?」

     「我有一個自小的姐妹入了官媒行,如今也是戴蓋頭披紫背子的上等官媒了,專一跑官親宮院這些上上等人家,這一門親事,兩個媒人,她是之一,我剛回來的路上,正好路過她家,就進去說了一會兒話,倒還有件事,她影影綽綽的說了幾句,說是寧意侯夫人隨氏跟她打聽咱們家四爺,人長得如何,脾氣如何,識不識字,跟姑娘隔了幾房,都是這樣的話。」張嬤嬤看著李小麼,壓低了聲音說道,李小麼眼睛都要睜大了:「隨夫人問這個?……」

     「我跟那個姐妹說了,若再有這樣的信兒,讓人過來給我捎個話,這事關著咱們家,她一口答應了,郭氏是大族,除了這三家侯府,遠的、近的,嫡支、分支多的很,有的是年貌相當的姑娘。」張嬤嬤看著李小麼提醒道。

     李小麼重重呼了口氣,煩惱的看著張嬤嬤低聲道:「不瞞嬤嬤,我可不想和郭家攀親,再說,這娶媳婦是一輩子的事,總得貴子哥自己看中了才行,嗯,你讓人捎個話,讓二嫂明天趕早過來一趟,貴子哥年紀也不小了,趕緊尋門合適的親事定下來,定了親也就安生了。」

     張嬤嬤忙答應了又勸道:「姑娘也別為這幾句話著急,就是托了人上門探話,不過花心思尋個合適的緣由回了就是,不過也是,早點給四爺定門親事,連這些口舌也省了。」

      第二天一早,水蓮就趕到了半畝園,李小麼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將張嬤嬤昨天聽到的閑話說了:「……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再說貴子哥年紀也不小了,你在這開平府長大,認識的姑娘多,想一想有沒有合適的,趕緊把貴子哥的親事定下來算了。」

     水蓮忙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姑娘嫁進梁王府,咱們家如今就不比從前,沒有郭家打這個主意,還有趙家、錢家、孫家、李家,倒是咱們先動手尋門合適的親事定下來最好,現有幾個,說給姑娘聽聽,看看門第家庭合不合適,桐姐姐大嫂娘家二叔有個嫡出的九姑娘,我見過幾回,年紀相貌脾氣都不錯,就是家裡窮些,還有……」

     李小麼一邊凝神聽著,一邊不停的問這問那,兩人直商量了一個多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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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四章 各有心思

     明婉將張大姐和孫大娘子送到二門,親自打起簾子送兩人上了車,看著車子出了大門,才從婆子手裡接過手爐抱著回去。

     孫大娘子來回挪了挪,腳挨著熏爐坐好,轉頭看著張大姐抱怨道:「你看看她,聽說咱們要從自己嫁妝裡給她湊家俱,她一句話也沒有!好歹推辭推辭吧?怎麼跟咱們個個都欠著她一樣!」

     「行了,你站到她那地步兒想想,家財丟盡,娘死了,弟弟死了……唉,一個爹吧,活著非當自己死了,那些親戚不能幫她,還一個個死命把她往泥地裡拽,跟小五又處成那樣,這嫁妝,不管誰給的,往後都是女人在婆家的依靠,她嫁過去,若連家俱都不齊全,一來沒臉,二來,那少的東西,往後誰補給她?當然是這會兒能多一件是一件,你拿出來多少,張嬤嬤那裡現補多少銀子給你,只有多的,沒有少的,有啥好抱怨的?得了便宜就別那些話!」張大姐不客氣的點著孫大娘子說道。

     孫大娘子一邊笑一邊解釋道:「不是這個,不是錢不錢的事,我就是不喜歡她那個樣子,往年咱們在山上那會兒,能吃口飽飯就不錯了,她沏個茶,還非要讓人到後山上那眼泉裡取水,說什麼那個水才輕浮甘甜,這水就是水,還能吃出什麼輕浮甘甜?她真是本事,再說了,都什麼時候了?還那些窮講究?你看她待咱們,打心眼裡讓人覺得居高臨下,那笑啊、那客氣啊,都是要顯得她讀過書,是官家,是上等人,好像多高貴!當別人是傻子?她瞧不上我,我還瞧不上她呢!咱們五爺那才是真正的高貴,也沒像她這樣擺這麼大譜!」

     「行啦!」張大姐不耐煩的拍了孫大娘子一下:「這話跟我抱怨抱怨就行了,外頭千萬不能說出去,聽到沒?小五如今不比從前,從前她也是個狠角兒,你看看張興旺……唉,這大冬天的刺配到極北之地,只盼他一家子命好。再怎麼說,她也是小五嫡親的嫂子,小五就算不看她,也得看著大爺的面子呢,你不喜歡她就少來往,少說話,可見了面,你就得好好敬著她!她能做初一,咱們不能做十五,聽到沒有?!」

     「我知道,我也不看她,我看五爺和大爺的面子呢,還有姐夫和姐姐,我跟她計較什麼?就是跟大姐抱怨兩句,省得憋著了。」孫大娘子忙笑著說道。

     張大姐半鬆口氣半嘆著氣道:「這人吧,真不能太把自己當回事,她是,咱們也是,你回去再交待交待鐵木,莊子裡那些人得好好拘緊了,誰敢犯了事,千萬別等姜順才知道動了手,到了姜順才那裡,也就到了小五那裡,小五的脾氣……擱她面前可犯不得錯。」

     張大姐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聲音微微有些發緊,孫大娘子急忙點著頭,看著張大姐,遲疑了下,低低的說道:「鐵木那天說,說五爺讓姜順才看著莊子裡諸人行徑,說、說保不準還看著咱們……」

     張大姐身子微微僵了僵,嘆著氣慢慢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往後,咱們守著本份,安安份份過日子,從前咱們不就盼著不受欺負,能安安生生過日子?現在這日子不都有了?咱不欺負人家,也沒人敢欺負咱,掙了錢不怕遭人掂記,孩子有了出息不怕出不了頭,這日子就該知足了。」

     「大姐說的是,我也是這麼想的,從前在山上,我就想啥時候能睡個安穩覺,能踏踏實實到城裡隨便逛逛,不怕官兵剿山……如今都有了。」孫大娘子提到剿山,下意識的打了個寒噤,那一場雨中,東筆架山血流成河!孫大娘子下意識的往張大姐身邊靠了靠低聲道:「大姐,這大半年,那個夢,我就做過一兩回,鐵木說我心安了,就不會再做那夢了,我不想大富大貴,就是不想再做那樣的夢,真嚇人!」

     張大姐伸手抱了抱孫大娘子低聲道:「姐知道,姐也是這麼想的,人哪,得知足,咱不管別人,咱們知足。」

     連著幾天,李小麼和水蓮將開平府年紀相當的姑娘篩了一遍,挑了幾家合適的姑娘出來,費盡心機尋了合適的機會讓李宗貴偷偷看了,又探了人家姑娘的意思,來回無數趟,費盡周折,總算定下了兵部堂官宋中玉家三姑娘宋懷草,下了草帖子、細帖子,再往後的禮數就等年後再說了。

     了了這事,轉眼李宗梁的親事就逼近了,臘月中,范大娘子除了孝,李小麼讓人備了車,往明婉家看望范大娘子。

     明婉和母親、范大娘子和沈婆子恭敬的迎在二門裡,李小麼下了車,忙笑著先和沈婆子及明婉母親見禮道:「這麼冷的天,阿婆怎麼出來的?吳大嫂子身子不好,下回再這樣客氣,我就不敢來了。」一邊說笑著,一邊和明婉、范大娘子見了禮,寒風中也不和眾人多客套,明婉在前,一徑引著李小麼進了正院堂上。

     李小麼先扶著沈婆子在正面炕上坐了,又讓著吳大嫂子坐到沈婆子旁邊,和范大娘子一左一右坐到對面,明婉忙著沏茶上點心,立在炕前侍候著。

     李小麼先細細問了吳大嫂子身子如何,大夫多久過來一趟,藥吃的怎樣了,又問了明經功課如何,家長裡短的說了好大一會兒,才轉頭掃了眼滿身畏縮,拘謹端坐在旁邊的范大娘子,移過目光,看著沈婆子笑道:「阿婆氣色倒還好,這幾天冷的厲害,阿婆的病犯過沒有?」

     「沒再犯過,我吃得好睡得好,氣色哪能不好?」沈婆子笑答道,范大娘子怔神的看著兩人熟稔的說話,李小麼轉頭看著她笑道:「阿婆和我還有大哥他們,在太平府時就認識,那時我們住在一個院子裡,還是隔壁住著,我和大哥他們的衣服鞋襪都是阿婆做的,阿婆孤身一人,後來我就讓人把阿婆接到開平府養老了。」

     「從沒聽婆婆說過。」范大娘子拘謹而突兀的答了一句,李小麼看著她,臉上帶著笑,聲音溫和的解釋道:「阿婆到開平府時,你正好不在府裡,後來你去庵裡清修,阿婆不放心你,非要過去陪著,我就讓人在山下賃了間院子,遣了幾個妥當人跟過去侍候,阿婆是上了年紀的人,身子又不好,受不得庵裡的清苦。」

     一聽提到庵裡,范大娘子臉色微變,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肩膀,李小麼盯著她臉上隱隱的厭憎和絲絲懼色,不動聲色的笑道:「是我不讓阿婆告訴你的,那個時候,你乍逢大變,我也不知道你心結解了沒有,怕你存了心病,若聽說是從前我和大哥的舊識,阿婆的話,怕你聽不進去,有時候,陌生人的話,聽起來更順耳些,反正這也不是大事,等你回來再說也一樣。」

     范大娘子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垂著頭低低道:「從前是我的不是。」

     「也算不上什麼大不是,你見識有限,識人不明,又在心裡存了些要強的念頭,被人蒙蔽罷了,在庵裡這些日子,日日抄經,必有大進益,往後有大哥教導著,也生不出什麼大的不是來。」李小麼笑盈盈道。

     吳大嫂子滿臉笑容,只讓著沈婆子吃點心,明婉專心的沏了碗茶給李小麼送上來,沈婆子看著范大娘子笑道:「姑娘放心,大娘子經一事長一智,往後嫁了人,不過本本份份的守著丈夫孩子過日子,這女人,守好丈夫孩子最要緊,旁的都是錦上添花,有也可,沒有也可,再說大娘子是個有福氣的,嫁了這樣的人家,大爺有情有義,是個極難得的,姑娘又這樣大事小情顧念著家裡,外面的事,半分不用大娘子擔心,不過就是守著後院一畝三分地,安安心心過日子,大娘子,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大福氣呢。」

     范大娘子膽怯的飛快掃了李小麼一眼,急忙垂頭答應道:「婆婆說的是,我都記下了。」李小麼暗暗嘆了口氣,轉頭看著沈婆子笑道:「這趟來,最要緊的是問問阿婆,大哥成親後,我接你到梁王府養老好不好?」

     吳大嫂子飛快的掃了范大娘子一眼,范大娘子怔怔的看著李小麼,又看看沈婆子,沈婆子眼角瞄了瞄范大娘子,正笑著要說話,吳大嫂子搶過話頭道:「就怕婆婆捨不得大娘子?這大半年,婆婆天天跟大娘子一處,時時教導,還不跟自己個的親閨女一樣?」

     「可不是,他們兄妹幾個,我看著真就跟自己家人一樣。」沈婆子拍手笑應道,范大娘子看了看吳大嫂子,越過沈婆子,遲疑而膽怯的看著李小麼,低低的說道:「要不……婆婆跟我……和我一處養老。」

     「看看,大姐姐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大姐姐心裡,婆婆就跟大姐姐嫡親的婆母、母親一樣!再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是大姐姐的大福氣,大姐姐,往後你這個媳婦兒可要好好孝敬婆婆!大姐姐說是不是?」明婉看著含含糊糊吐了句話,粘粘乎乎坐著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范大娘子,有些急了,忙上前重重推了推范大娘子,露骨的暗示道。

     范大娘子還在不停的瞄著垂著眼皮、端著杯子抿著茶的李小麼,一多半是被明婉推著,一小半是自己總算反應了過來,從炕上下來,端正的站在炕上,跪倒沖沈婆子磕了個頭道:「往後婆婆就做我的母親,我和大爺給婆婆養老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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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8:10: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十五章 嫁妝

     「這可不敢當!老婆子哪有這個福氣!」沈婆子急忙下炕去扶范大娘子,吳大嫂子上前扶著沈婆子笑道:「婆婆擔得起!擔得起!有您這樣的長輩,是我們大娘子的福氣,大福氣呢!」

     「吳大嫂子說的是,阿婆擔得起,有您這樣的長輩,是我和大哥他們,還有范姐姐的大福氣,這也是范姐姐一片心,阿婆覺得哪兒好,就到哪兒住著,到哪兒都是長輩。」李小麼一邊示意明婉扶起范大娘子,一邊看著沈婆子笑道。

     沈婆子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爽快道:「我也不跟姑娘扭捏客氣,王府裡規矩重,阿婆性子散漫慣了,就跟著大娘子幫襯幫襯過日子吧,只要大娘子不嫌老婆子拖累囉嗦!」

     「求不得呢。」范大娘子這會兒總算跟了上來,明婉暗暗舒了口氣,看了母親一眼,笑盈盈的撤下李小麼面前的杯子,重又沏了新茶上來,李小麼也不再多提這話,和吳大嫂子、沈婆子說了一會兒閑話,就告辭回去了。

     吳大嫂子等人將李小麼送出大門,又和范大娘子、明婉一處,堅持將沈婆子送回住處,侍候她歇下,看著小丫頭輕輕捶著腿,沈婆子似睡非睡閉上了眼睛,才輕手輕腳退出來。

     吳大嫂子將范大娘子拉出院子,尋了個背風的亭子站了,拉著她低聲道:「大姑娘,別怪嫂子多事多話,往後可別犯那倔脾氣了,別說李家,就是這個家,或是張家、城外那個莊子,連搭上魏家,哪一處不看著五爺?前頭我說你,你那時候……算了,咱不提這個,你看看,如今她嫁進了梁王府,個頂個的一個親王妃,往後啊,你就拿她當天、當祖宗敬著都不算過,可千萬別犯傻,你看看張興旺一家,一件事做失了手,就發配了,這輩子也別想回來了……」

     范大娘子心裡五味俱全的聽著吳大嫂子的絮叨,吳大嫂子替她緊了緊斗篷繼續道:「大爺有情有義,這是你的福氣,可大爺……到底是男人,這情義能有多少?」

     范大娘子一股子酸澀衝上眼眶,眼淚奪眶而出,從送她到了那冷得刺骨的山上,他一趟也沒去看過她,連片紙、連句話也沒捎帶過……沈婆婆還是她們安置過來的,捎句話多便當!

     吳大嫂子忙拍著范大娘子安慰道:「都過去了!別哭,這寒天凍地的,看哭出病來,看我這不會說話的,別哭別哭,你也是有大福氣的,我也不多說,你只記著,那沈婆子,是五爺放你身邊幫襯你,也是看著你的,你得打心眼裡把她當嫡親的婆婆孝敬著,比嫡親的婆婆還要孝、還要敬,這要多順著,聽到沒有?處了這些日子,我能看出來,沈婆子是個良善人,你只要打心眼裡對她好,她必定對你好,替你說話,她說話比誰都管用,你這趟能順順當當下山,保不準就是她替你說了話,你好好孝敬著她,等過些年,她老了,不中用了,你也該子女成群,也就穩住了步,五爺這一步,還真是實打實的替你著想,你細想想就明白了。」

     「嗯。」范大娘子拭乾了眼淚,看著吳大嫂子,微微曲了曲膝謝道:「大嫂子待我一片真心,從前都是我不懂事,大嫂子別跟我一般見識,大嫂子的話,我都記下了,從今天起,我就把婆婆當嫡親的婆婆孝敬著,大嫂子放心,往後我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大嫂子多指點我。」

     「這就好!這就好了!」吳大嫂子長舒了口氣,笑逐顏開,推著范大娘子笑道:「你趕緊回去歇一歇,我也回去了。」

     「我送大嫂子回去。」范大娘子扶著吳大嫂子低聲道,吳大嫂子見她話語真誠,遲疑了下,也就不多推辭,由著她扶著送回正院歇下。

     轉眼就是臘月二十二,柳樹胡同李府張燈結綵,來往的人卻並不多,這一趟親事,李家並沒散多少帖子,說起來,不過是幾家近親聚到一處,看著李宗梁和范大娘子成了親。

     當天半夜起,柳樹胡同就燈火通明忙成一團,日夜趕做出來的家俱在最後一刻抬進李府,張大姐、水蓮等人在內,張嬤嬤、盧嬤嬤等人在大門口,指揮著眾人放好家俱,將嫁妝按先出在前,後出在後的順序一抬抬擺好,一抬抬的嫁妝從大門影壁起,擠擠挨挨、密密的一直排滿到後面園子裡。

     天邊微微泛起魚肚白,李小麼收拾停當,略略吃了幾口早飯,出了院門,一眼看到把各處擺得滿滿的一抬抬嫁妝,嚇了一跳,這麼一兩個月的功夫,怎麼弄出這許多東西來?

     張嬤嬤眼裡帶著紅絲,卻極精神的急步迎上前,見了禮笑道:「這園子裡放的都是最後出的細軟和內院用的擺件,大家俱、各式大擺件都是前院,姑娘看,件件都是極好的,說起來也多虧了元豐會館,還有梁地、開平府那些個商家,一聽說是姑娘採買嫁妝,都把壓庫的寶貝兒拿出來了!姑娘看這件。」

     張嬤嬤喜氣盈腮的指著亭子外邊放著的一抬嫁妝:「這枝珊瑚,雖說只有三尺高,可卻是極難得的正紅,姿態又好看,我細細看過,竟真是天生這樣,不是粘上去的,那掌櫃說,若不是姑娘採買嫁妝,這珊瑚,無論如何也不會轉手的……」

     紫籐和青橙順著張嬤嬤的指點看來看去,青橙拍著手笑道:「嬤嬤!明兒點嫁妝入庫房這活一定得派給我!那冊子就是我抄的,抄得手都酸了,得讓我好好看看我抄的這些好東西都是什麼樣兒!」李小麼輕輕呼了口氣笑道:「我替嬤嬤答應你,趕明兒你慢慢看,慢慢入庫!」

     一行人一邊看、一邊說笑著,轉過幾個彎,到了一處廂房前,張嬤嬤指著廂房笑道:「咱們進去看看這屋裡的幾抬嫁妝吧,是信陽呂天師府上遣人專程送過來的,大前天剛到,那天姑娘忙,沒顧上看,」張嬤嬤頓了頓,聲音低了低接著說道:「到底是百年天師家,這樣的東西,從前宮裡也沒有。」

     廂房裡守著嫁妝的婆子已經迎了出來,李小麼跟在張嬤嬤身後進了廂房,廂房內放了六抬嫁妝,李小麼掀開最外面一抬嫁妝上蓋著的大紅絲綢,大紅綢下是一堆堆得極整齊的珍珠。

      張嬤嬤上前掂起最上面的一排赤金圓扣笑道:「姑娘看,這是掛珍珠簾子,照理說,這麼黃豆大小的珍珠倒不稀奇,可難就難在這一掛簾子幾萬顆珠子,個個滾圓,大小一樣,顏色一樣,這穿珠子的也不知道用的什麼線,半步開外就看不到線了。」

     李小麼伸手托了托密密的珍珠簾子,沒有說話。青橙一聲驚嘆,伸手握了握那堆得高高的珍珠驚嘆不已:「真好看!」紫籐輕輕拉了拉她,兩人跟著轉到另一抬嫁妝前。

     張嬤嬤打開上面放著的兩尺多長的紫檀木匣子,隔著層紅綢,小心翼翼的托了柄通體碧透、彷彿會光般的碧玉劍出來笑道:「送賀禮過來的管事說,這柄玉劍曾經是第二代天師的佩劍,斬殺過無數妖孽,是避邪的聖物,留著鎮宅最好。」

     李小麼細細看了看,示意張嬤嬤放回去,又跟著看了其餘幾抬東西,看著張嬤嬤仔細蓋好紅綢,才低聲吩咐道:「這幾抬等會兒不要打開了,就這麼蓋著紅綢抬過去吧。」

     張嬤嬤忙答應一聲笑道:「我也是這意思,這幾樣東西太過貴重難得,咱們也不用拿這個添臉面。看著時辰也差不多了,姑娘走這邊,還是在正堂認親,范大奶奶拜堂認親是大事,再怎麼著也不好委屈了范大奶奶……」

     李小麼笑著點頭應著,裹了裹斗篷出了廂房,繞過放的到處都是的嫁妝,從正堂後門進去。

     水蓮和張大姐她們早就到了,正站在正堂門口看范大娘子拜堂,見李小麼進來,忙笑著見禮打招呼,說著些恭喜的話兒,李小麼一邊笑應著,一邊轉頭尋著沈婆子,張大姐忙笑著說道:「一會兒就到,貴子去接的。」

     正說話間,李宗貴扶著沈婆子從後面轉進來,張大姐忙兩步過去,親親熱熱扶著沈婆子笑問道:「一早上就讓人熬了碗燕窩給婆婆,婆婆吃了沒有?」

     「吃了吃了,下回可別讓人熬這個,其實銀耳也一樣,不比燕窩差,燕窩那東西不是咱們能常吃的。」沈婆子笑著客氣道,張大姐和李宗貴一左一右扶著沈婆子,把她扶到上首右手邊坐下,李小麼站在旁邊笑道:「怎麼不是阿婆能常吃的?阿婆想吃什麼不成?」

     「就是就是!」張大姐跟著撫掌笑道,水蓮帶著溫婉的笑容,衝著沈婆子恭敬的曲膝見了禮,才在魏水生下首落了座,門口,李宗梁稍稍在前半步,范大娘子小心的跟在後面,已經上了臺階,屋裡眾人忙落了座,李宗梁和范大娘子先走到沈婆子面前跪倒行了禮,沈婆子收了范大娘子送的一件古銅色裙子,放了對赤金百年好合蓮葉鐲在托盤裡。

     兩人先轉到魏水生和水蓮面前,彼此見了禮,水蓮放了只攢紅寶石花簪子回去,到李二槐和張大姐面前,張大姐依舊是一對沉甸甸的金塊一般的赤金鐲子,兩人轉過身,右邊上首是李宗貴坐著,李宗貴不等兩人走近,已經站起來笑嘻嘻長揖到底,收了范大娘子的鞋子,放了只筆洗回去笑道:「大嫂是雅人,這只雨過天睛筆洗正合大嫂用。」

     「又是天師府順過來的?」李小麼笑問道,李宗貴認真的點頭道:「我當時就有先見之明,順了一套呢。」眾人哄堂笑起來。

      李宗梁笑著拍了拍李宗貴的肩膀,往旁半步,就到了李小麼面前,李小麼早就立了起來,給兩人曲膝見了禮,回身接過紫籐遞過的一對翡翠花開富貴鐲回了禮。

     水巖站在大門臺階上,正給一色大紅衣褲、從虎翼軍挑出來充當扛夫的軍士們講規矩,呂豐滿臉悵然的背手站在水巖旁邊,只顧怔怔的看著擠滿了胡同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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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六章 酒醉

     明晃晃的嫁妝,全身大紅的扛夫,一抬抬嫁妝從柳樹胡同流水般抬進梁王府,街市兩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群,低低的驚嘆議論著,卻並不喧囂,涉及皇家,既不適於喧囂,也沒人敢上前喧囂。

     盧嬤嬤帶著流雲、櫻桃、金鈴、喜容守在新房院子裡,照規矩,這間擺滿了嫁妝、收拾停當的院子,在新娘子進來前,是不許任何人踏入半步的。

     第二天三更剛過,李小麼就被紫籐輕輕推醒,迷迷糊糊進了凈房,凈房裡已經垂手侍立著七八個中年婆子,李小麼也不多問,由著她們侍候著洗了個漫長精細的澡,裹了衣服出來,坐在妝臺前,由著幾個全福喜婆手勢熟練細緻的絞臉。

      絞完了臉,海棠捧了盤滾熱的雞蛋出來,一個喜婆彷彿根本不知道燙,掂起一隻雞蛋,將雞蛋中間沿著妝臺邊飛快的磕了一圈,用指甲挑起點蛋殼,像挑起條線般將雞蛋從中間撕出一條,左右手指捏著兩邊蛋殼,將白生生的雞蛋剝在另一個已經凈了手的喜婆手裡,那喜婆利落的將雞蛋按在李小麼臉上,順著臉頰一圈圈滾動不停。

     燙熱的雞蛋滾在剛絞乾凈的臉上極是舒服,李小麼閉上眼睛,由著喜婆滾動按壓,滾完了一盤雞蛋,喜婆又用熱帕子給李小麼捂了臉,這才退下,紫籐站在李小麼身後,看著銅鏡裡的李小麼笑道:「姑娘今天用些胭脂吧,太素凈了不好。」

     「嗯。」李小麼目光恍惚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輕輕答應了一聲,那一場婚禮,好像也是這般忙亂,所有人都圍著自己,衣服、花、化妝盒、攝影師,燈光……

     「姑娘!」紫籐取了早就備好的胭脂遞到李小麼面前,見她出神的看著鏡子發呆,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李小麼恍過神來,連呼了幾口氣笑道:「我有些緊張,真是頭一回。」

     紫籐『噗』的笑出了聲:「瞧姑娘說的,出嫁這樣的大事,一輩子就一回,可不是頭一回!」李小麼笑著接過凝在細絹上的胭脂,用指肚蹭了蹭,一點點細緻的勻到兩頰,又取了一片潤了唇。

     三更剛過就起,卻一直忙到時近隅中(中午時候),范大娘子和水蓮、張大姐等人忙得臉色微紅的進到半畝園,水蓮前一步笑道:「姑娘今天真跟天仙下凡一樣呢!外頭都準備好了,和禮部說好了,我和大娘子跟過去給姑娘送嫁,算是應了姨母和母親送嫁請新婿的例,本來送嫁兄弟是四爺一個,可呂二爺非要跟過去送嫁,二郎勸了他沒勸住,不過倒也沒大事,二爺也是個明白人。」李小麼凝神聽了,想了想,點了點頭。

     這一趟皇室婚禮是國禮,一步步都是禮部和宗正寺管著看著,來往通禮的,也都是禮部官員,李府的答禮,一字一步都依著禮部的規矩事先演過數遍,嚴謹威嚴有餘、卻少了熱鬧。

     隅中過半,從宮裡領醮出來的新郎蘇子誠一行就進了柳樹胡同,李府狹小,禮部只好拆了影壁,將喜帳設在大門東邊,禮部司儀引蘇子誠在喜帳內端坐。

     半畝園正屋門外,李小麼滿頭沉重的珠翠,寬服大袖,端正的面南而立,張嬤嬤一身大紅喜服,垂手站在右邊,紫籐帶著眾丫頭,低頭垂手站在後面,李宗梁一身嶄新官服立在臺階下,禮部諸吏前引著,李小麼出了半畝園,進了正堂門口專門為她設的喜帳,在榻上端正坐了,象徵一般用了酒菜,喜帳外,蘇子誠的聲音傳進來:「某受命於父,以茲嘉禮,躬聽成命。」

     「某固願從命。」這是李宗梁依禮儀規定的答覆,沒多大會兒,四對喜娘整齊進來,引著李小麼站在李宗梁和范大娘子面前,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李小麼出嫁的醮禮,就由兄嫂代行。

     李小麼辭了兄嫂出來,蘇子誠已經上了馬、出了胡同。李小麼端坐在巨大的步輦中,聽著外面的鑼鼓喧天,車子走的極穩,也極慢,可還是沒多大會兒就到了梁王府門口。

      下車,撒谷豆、跨馬鞍……一路進了喜房,旋而被紅綢牽出拜了祖位,再倒牽著蘇子誠進了正院,一切規矩到一絲不茍,除了那長到極處的倒行累得李小麼頭暈目眩,這一場婚禮,並沒有預想中的讓人筋疲力盡。

     眾人客氣的擁著蘇子誠離了新房,往前院喝喜酒聽戲熱鬧,李小麼舒了口氣,在榻上挪了挪,紫籐和淡月幾個忙上前七手八腳侍候李小麼去了滿頭珠翠,脫了一層接一層的大禮服,往後面凈房進去。

     李小麼轉身打量著凈房,這間凈房看著足有她半畝園正屋的東西廂加起來那麼大,中間一掛厚重的簾子半開著,淡月跟在後面低低的笑道:「這正院和兩邊廂房,都是走的地火龍,熱氣從腳底下升起來,可比咱們原先用的火墻舒服。」李小麼感覺著透過薄薄的拖鞋底傳上來的熱氣,輕輕呼了口氣,再舒服,她也不想長住這裡。

     對面原本垂手立著的一排小丫頭動作俐落輕巧的放好腳踏,托了各樣東西上前,淡月和海棠侍候著李小麼去了衣服,李小麼舒服的泡在熱熱的水裡,由著兩人洗了頭髮,又泡了一會兒才上來穿了衣服。

     淡月給李小麼絞乾頭髮,重又綰起,插了支赤金鳳釵,換了身大紅吉服,一會兒還要坐帳、結髮、合巹等不少禮數,轉進正屋,屋裡已經擺了滿桌飯菜,張嬤嬤上前虛扶著李小麼坐下笑道:「後面的禮數還早著呢,姑娘安心吃點,從三更天到現在,還什麼都沒吃呢。」

     李小麼笑應了,轉頭看著紫籐等人笑道:「你們也去吃點東西,歇一歇,我好歹還是三更天起來的,你們可是忙了一夜一天了。」

     「忙了一夜一天?我怎麼一點也沒覺得累呢?!」青橙笑道,海棠盛了半碗排骨蓮藕湯遞給李小麼笑道:「姑娘嘗嘗這個,是照咱們的法子做的,我剛嘗了嘗,和咱們做的不差什麼。」李小麼接過湯,看著青橙笑道:「你既然不覺得累,讓她們歇著去,回頭這些差使都讓你領。」

     眾人跟著說笑起來,李小麼吃了五六分飽,就不敢再多用,漱了口,看著人撤了飯菜,盧嬤嬤出去看了一回,回來一邊笑一邊低低的稟報道:「爺是真歡喜,一路笑進笑出,要不是太子爺遣人看著,今晚上非得喝高了不可!」

     外面院子裡,天色未晚,高高的燈籠已經明晃晃各處點起來,蘇子誠一身大紅喜服,滿臉笑容讓著眾人,他平時積威過重,這會兒,笑成這樣,還是只有他勸別人,沒人敢上前勸他酒的。

     呂豐送了嫁卻又轉回來,也不管禮部這席是怎麼排的,叫人讓人搬了只椅子來,和水巖擠在一張桌子上,大呼小叫的見人就灌酒,也不管對方是誰,水巖拖了幾回,哪裡拖得住他,又不敢放手不理,只好一手執杯,一手拿壺一路緊跟在他身旁,四處打圓場。

     蘇子誠端著杯子,後面跟著拿著壺、托著托盤的幾個小廝,喜氣洋洋的進來,呂豐正捉著尉九公子叫著拼酒,尉九公子被他又拖又灌,正狼狽不堪,見蘇子誠進來,忙舞著手叫道:「新郎倌來了!你有本事跟他拼酒去!那才是今天的正主兒!」

     呂豐搖晃著身子,轉身對向蘇子誠,蘇子誠看著呂豐皺了皺眉頭,水巖忙舉壺往自己和呂豐杯子裡虛點了點些酒,用肩膀推著呂豐,沖蘇子誠舉了舉杯子笑道:「今天是王爺大喜的日子,這杯酒,王爺無論如何得乾了!」

     蘇子誠將手裡的空杯子遞給南寧,接過只滿了酒的杯子,沖水巖舉了舉杯子,卻看著紅醉著一張臉,說不出什麼表情,狠狠瞪著自己的呂豐,心裡微微一動,沖呂豐笑道:「敢不敢跟我滿飲三杯?」

     水巖連連眨了幾下眼睛,看看蘇子誠,又看看呂豐,再看看蘇子誠,再看看呂豐,呂豐搖晃著站直,瞪著蘇子誠仰頭先喝了一杯,一邊直瞪著蘇子誠飲酒,一邊伸手將空杯子遞到水巖面前,水巖正要斟酒,南寧一步搶過來,伸手取過呂豐手裡的杯子,將一隻至少大了一圈的杯子塞到呂豐手裡笑道:「二爺,您請這杯。」

     呂豐根本沒覺出杯子換了大號的,只管縮回手,又滿飲了杯中酒,水巖往後退了半步,忙示意著尉九公子等幾個愛胡鬧的,尉九公子等幾人圍過來。

     蘇子誠轉頭看著尉九公子笑道:「呂二爺可是海量,你們都領教過了?」

     「正要領教!」尉九公子聽話音聽的明白,笑接一句,轉頭看著呂豐笑道:「二郎,咱們剛才還沒喝痛快呢,我讓你,你一杯,我兩杯,敢不敢?」

     「小爺用你讓?!放馬過來!」呂豐踉蹌了一步,豪氣十足,尉九公子嘿嘿笑著,和呂豐重重碰著杯子,滿飲了三杯,後面幾位一路跟上,不過半刻鐘,就把呂豐灌得醉倒在小廝背上,蘇子誠笑著搖了搖頭,轉頭看著水巖吩咐道:「天師府就他一個人住著,只怕諸事不便,你把他帶回你府上安置,明天酒醒了再放他回去。」水巖忙答應了,讓人抬了呂豐,先告辭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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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七章 天上人間

     正院新房裡坐帳的李小麼很是自在,她嫁的不是一般人家,別說新房,就是婚禮,因為梁王府沒有女主人,若是寧王沒有晉位太子,寧王妃作為長嫂,倒是很應該在梁王府代行一天女主人之責招待眾賓,可如今晉了位就是半君,有了君臣分際,就不能過來主持,甚至觀禮,也只能依著禮部定的規矩,出了宮就回府了。

      李小麼喝了碗紅棗湯,轉頭看著張嬤嬤低聲問道:「明天什麼時辰到宮裡認親?」

     「這會兒臘月裡,天亮得晚,欽天監測的認親時辰是寅正一刻,從咱們府上到宮裡得走半個時辰,明天是大禮,不如平時,車輛得依著規矩走,走得慢,進了宮還得走小半個時辰,還得沐浴更大禮服,姑娘明天子正就得起來。」張嬤嬤詳細道,李小麼轉頭看了眼已經黑沉沉的窗外,這麼說,她明天真是半夜就得爬起來!

     「要不要……」張嬤嬤順著李小麼的視線瞄了眼窗外,聲音低的幾不可聞的建議道,李小麼有些尷尬的搖了搖頭,她明白張嬤嬤的意思,去催新郎,豈不成了笑話兒了?!張嬤嬤也抿嘴笑起來,她不管別的,只管照著姑娘的心意做事,姑娘嫁人前說一不二,嫁人後,看姑娘這心性脾氣,王爺那樣子,不過換個地方說一不二。

     張嬤嬤瞄著明顯有些無聊的李小麼,想了想,帶著笑低聲說起王府的人事來:「姑娘也知道,從前王爺若在府裡,白天在外書房處理政務,晚上多數時候是宿在內書房院內,倒很少到內院來,如今成了親,和從前不一樣了,昨天送嫁妝時,長近和盧嬤嬤提過這事,說是等姑娘進了門,就得過來請姑娘示下,這正院得給爺收拾間書房出來,還有姑娘理事的地兒,也得重新安置,內書房院兒離正院有些遠……」

     李小麼垂著眼簾、心不在焉的聽張嬤嬤說著家務事,紫籐則帶著眾丫頭輕手輕腳的將各處收拾妥當,剛到戌時,外面遠遠的一陣腳步聲起,小丫頭清亮的聲音在外面恭敬稟報:「爺回來了。」一群喜娘急忙從外間湧進來,張嬤嬤和盧嬤嬤飛快的理了理李小麼的衣服,四下掃了一遍,兩步退到旁邊垂手侍立。

     蘇子誠一身大紅喜服,滿臉笑容的大步進來,兩個喜娘從門口將他一路引到李小麼對面坐下,蘇子誠眼神晶亮的看著李小麼,頭也不回的問道:「王妃用過飯沒有?」

      「回爺,用過了。」張嬤嬤忙上前曲膝回道,李小麼微微垂著頭,嘴角卻挑上去,蘇子誠看的笑起來,邊笑邊揮手吩咐道:「還有什麼禮?別磨蹭!」幾個喜娘忙端了成筐的花生桂圓,合巹酒和結髮紅繩湧上前,不大會兒就成了禮,幾個喜娘都是極有眼風的,不等吩咐,利落的收拾好東西退了出去。

     蘇子誠跳下榻,兩步過來,伸手去扶李小麼:「坐了多長時候了?腿麻了沒有?」

     「沒有。」李小麼乾脆大方的任他半扶半抱下了榻,聞著蘇子誠身上濃濃的酒氣,抬頭掃了他一眼,忙又低下頭笑道:「酒用的多不多?有梨汁,拿一碗來給你解酒?」

     「嗯,不多。」蘇子誠緊挨李小麼直立著,兩個人聽著自然無比的話語中都透著隱隱的緊張和不知所措,海棠不等李小麼多吩咐,忙退下去準備梨汁,張嬤嬤示意著眾丫頭婆子悄悄退了出去,只餘了紫籐等幾個近身侍候的瞄著兩人,紫籐稍稍遲疑了下,看著只是對面乾站著的兩人,小心的曲膝笑道:「奴婢侍候爺更衣沐浴吧?」

     蘇子誠彷彿根本沒聽到她的話,李小麼挪了挪步子低低道:「我給你更衣,你平時沐浴都是誰侍候的?」

     「從前是從前……」蘇子誠低頭抵著李小麼的額頭,有些含糊的笑道,李小麼伸手幫他去了腰帶衣服,只餘下貼身衣褲,蘇子誠伸手拉著李小麼的手,低頭俯在她耳邊,噴著熱氣笑道:「等我回來替你卸釵。」說完,不等李小麼答話,直起身子大步往凈房進去。

      李小麼在屋裡轉了半圈,紫籐曲膝笑道:「姑娘先更衣吧。」

     「嗯,」李小麼含糊答應一聲,跟在淡月後面轉進內室,青橙托了一紅一淡綠兩件薄薄的衣裙笑道:「姑娘看哪件好?」

     「這幾天都要大紅才好。」不等李小麼說話,淡月先勸了一句,李小麼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淡月和紫籐利落的替李小麼脫了身上的禮服,換上那件交領緊身齊腰短衣和裙子,李小麼低頭看著淡月繫好帶子,這兩件衣服,都只用了一根寬寬的帶子繫住,倒是……方便!

     淡月扶著李小麼坐到梳妝臺前正要散了頭髮,李小麼咳了一聲,含糊的吩咐道:「不用了,等會兒我自己來。」淡月忙抿嘴笑著退了半步,看了紫籐一眼笑道:「是!那我們先退下了,姑娘頭髮綰得鬆,等會兒拔了這根金釵就好。」

     「姑娘,茶水在這邊暖窠裡,梨汁在旁邊蓋盅裡,床頭那個大暖窠裡有熱水和乾凈的帕子。」紫籐接著笑道,李小麼『嗯』了一聲,幾個人留下那對巨大的龍鳳燭,熄了其餘的燈燭,放下簾幔退了出去。

      李小麼站起來轉了幾圈,那對大紅燭太大太亮了!隔著這麼多層簾子,還照的這麼清晰可見!其實她又不是頭一回……李小麼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站在床前猶豫兩難。是站著等?還是先上床睡下?好像都不好,要不……找本書看看?真該讓她們取幾本書過來,省得這麼尷尬。

     正亂紛紛思來想去,突然被人從後面用力抱住,李小麼嚇得身體一下子僵硬,瞬間反應過來,又緊張而尷尬的不敢回頭,蘇子誠低頭將臉頰貼在她耳邊,滿足的嘆了口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

     李小麼一時哭笑不得,倒解了不少尷尬:「你還想金榜題名?」

     「嗯。」蘇子誠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將李小麼轉過來面對自己,轉頭看了看,伸手從她髮間取下金釵,也不知道隨手扔到了哪裡,手指伸進李小麼黑亮的髮髻中,細軟的頭絲應手散開垂下,蘇子誠手指滑回來,順著李小麼的臉頰劃到下巴,又往下滑進衣服裡。

     李小麼輕輕哆嗦了下,蘇子誠卻笑起來,稍稍用力捏了捏李小麼的肩膀,低頭在她唇上點了點,溫柔含糊的安慰道:「別怕,這是樂事……」李小麼下意識的伸手摟在蘇子誠腰間,仰頭回應著他,心底的尷尬和緊張漸漸被莫名的滾熱淹沒。

     暈然的滾熱中,李小麼渾身赤祼著被赤祼的蘇子誠壓在身下,一陣刺痛痛得她用力勒緊蘇子誠,蘇子誠吐氣滾熱的驟然頓住,低頭咬住她的嘴唇,慢慢吸吮著,含糊著不知道說的什麼,只停了一瞬,就緊緊摟著身下之人沖雲過霧,他已不知身在何處。那股痛楚讓李小麼帶著絲清明,身不由己的隨著他的節奏,在痛與狂熱中,身與心如煙花綻放於漆黑的夜空。

     屋裡地火燒得太熱,蘇子誠大汗淋漓,緊緊摟著同樣滿身汗水的李小麼,突然輕輕笑出了聲,臉頰蹭著李小麼臉低聲調笑道:「你剛才……真熱,要把我化在你身上麼?」李小麼身上累得一動不願動,心卻安寧無比,手指在蘇子誠背後軟軟的劃了兩下,懶洋洋的低笑道:「我累了,等歇過來再化你。」

      蘇子誠一把摟著她翻到自己身上,笑的身子抖動著說道:「你敢……我就等著。」

     「這麼多汗……」李小麼沒答他的話,煩惱的努力想支撐起來,蘇子誠一隻手摟著她,一隻手撐著坐起來,抱著她赤條條跳下床,頂著簾幔幾步就進了凈房,凈房裡不見丫頭婆子,熱水、漚壺、帕子等物卻放得整齊齊全,蘇子誠抱著李小麼跳進熱水中笑道:「不用叫丫頭,我侍候你。」

     李小麼懶懶的靠在蘇子誠懷裡,打著呵欠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只聽到凈房外幾聲重重的腳步聲,張嬤嬤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爺,夫人,宮裡來人了,請爺和夫人即刻進宮。」蘇子誠和李小麼齊齊坐直了上身,兩人對視了一眼,李小麼低聲道:「皇上?」

     「嗯,這個時候!」蘇子誠身子輕輕抖動了下,李小麼忙從他身上滑下,揚聲吩咐道:「叫人進來侍候沐浴更衣,快!」張嬤嬤在外面應了一聲,凈房侍候的丫頭婆子悄無聲息的從簾外疾步閃出,李小麼和蘇子誠飛快的沐浴乾凈,淡月托了兩身大紅吉服進來,李小麼掃了一眼吩咐道:「換常服吧。」

     淡月忙退出,給蘇子誠取了件深藍長衫,給李小麼取了身同色略淺的衣裙出來,兩人換過,穿了同色面紫貂斗篷,急匆匆出來,蘇子誠攬著李小麼出了正院,等在院門口的內侍急忙跟上,蘇子誠步子不停,頭也不回的問道:「出什麼事了?」

     「回王爺,皇上不大好,太子爺吩咐請您和王妃趕緊進宮。」內侍急忙答道,蘇子誠腳下踉蹌了下,李小麼忙伸手按在他胸前低聲道:「先進宮,有大哥在,不會有事。」蘇子誠摟了摟李小麼,『嗯』了一聲,腳下又快了幾分,出到二門,和李小麼上了車,車子衝出大門,往皇宮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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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8:1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十八章 托付

     宮門口七八盞紅燈籠在漆黑的夜色中閃動,見車子過來,領頭的內侍急忙迎奔過來叫道:「太子爺吩咐了,不需下車,趕緊進宮!」車子慢都沒慢一下,衝進宮門,直衝到不能行車處才猛然停住。

     蘇子誠摟著晃的暈頭暈腦的李小麼跳下車子,李小麼落在地上晃了晃,沒等站穩,就被蘇子誠擁著,跟在幾個腳步極快的內侍身後,往皇上日常燕居的乾安殿疾奔而去。

     乾安殿門口,太子妃尉氏已經迎到了門口,見蘇子誠和李小麼進來,紅著眼睛往旁邊讓了讓,示意兩人趕緊進去。蘇子誠拖著李小麼,沖尉氏點了點頭,連斗篷也顧不得脫,疾衝進寢殿。

     蘇子義從寢殿迎出來,蘇子信被母親推著跟在後面跟上來,蘇子義示意兩人去了斗篷,蘇子誠眼睛只盯著仰面直躺在床上的父親,李小麼伸手拉開他頜下的斗篷帶子,取下斗篷,又去了自己的斗篷,一起交給內侍。

     蘇子誠幾步奔到父親床前,直直的盯著父親,想哭卻又不敢哭。

     「父親……還好,睡著了。」蘇子義聲音壓的極低的說道。蘇子誠忙點著頭,腿一軟,跪倒在床前,皇上手指動了動,遲鈍的睜開眼睛,雙目無神的看著帳頂,喉嚨裡咕嚕了幾聲,含糊之極的說道:「二郎……來……」

     「父親!兒子來了!兒子在這裡!父親!」蘇子誠膝行挪了挪,伸手按著父親的手,急切的叫道。蘇子義緊挨著蘇子誠半跪在地上,滿眼擔憂的看著父親,尉氏已經進來,侍立在床角,李小麼稍稍略後尉氏半步,也站在了床角。

     郭后跌坐在床頭椅子上,用帕子堵著嘴,強忍著悲聲,哀痛萬分的死盯著床上氣息奄奄的皇上,手卻推著惶恐膽怯萬分、緊挨在自己身邊的蘇子信,下意識的把他往床前,往蘇子義和蘇子誠中間推去,蘇子信用腳後跟拚命蹭著地,抵擋著母親往前推的力量,那一臉的又驚又怕又無助,看得李小麼忙轉過臉去。

     皇上又閉上了眼睛,呼吸緊的彷彿只有進的氣。

     「太醫!」蘇子義厲聲叫道。床後的太醫兩步過來,剛把手指搭到皇上腕間,皇上好像已經透過氣來,臉上泛著紅暈,呼吸平緩,仿若好了一般睜開眼睛。

     太醫手指重重的哆嗦了下,疾收回手看著蘇子義,臉上抽動了幾下,卻說不出話來,蘇子義瞬間就明白了,揮手屏退太醫,伸手拉過蘇子信,讓他跪在自己和蘇子誠中間,看著因迴光返照而驟然精神起來的皇上柔聲道:「父親,我們兄弟都在,您放心。」

     「我放心!」皇上的話清晰,卻虛飄的彷彿一出口就要散開:「二郎媳婦來了……沒有?」李小麼聽的怔了怔。

     「來了。」蘇子義溫聲答著話,輕輕抱起蘇子信,往旁邊讓了讓。

     李小麼忙跪到床前,皇上緩緩轉了轉頭,眼睛帶著最後一絲亮光看著李小麼,緩慢而清晰的交待道:「你跟二郎……都好,我把麼兒……小三,托付給你……讓他這一輩子……只要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李小麼急忙轉頭看向蘇子義,皇上臨終前,居然說了這樣的話!把麼兒子托付給她!放著皇帝大哥不托付,托付給她!這簡直是要她的命!

     蘇子義垂了下眼皮,李小麼看著皇上,臉上也不知道是笑還是哭,不停的點著頭,皇上卻緊盯著她,眼神裡透出絲絲焦急來,李小麼急忙點著頭答道:「好!我答應,我一定讓三皇子這輩子平平安安!」

     皇上長吁了口氣,這口氣吁出來,眼睛就閉上了,李小麼急忙膝行幾步退下,蘇子義和太醫湧上去。

     李小麼抖著腿剛挪到尉氏身邊,就聽到皇上嘆息般長長的一聲吐氣聲,片刻的寂靜之後,蘇子誠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父親!」隨即號啕大哭起來,郭氏尖利痛楚的號哭聲緊跟爆發而起,李小麼緊挨著尉氏撲跪在地上,手指摳著地面,無限煩惱的哭出了聲。

     天快亮時,宮裡宮外,目光所及處,都是一片白茫茫。

     李小麼已經換了斬衰孝服,粗糙的麻布棉服扎得人煩躁,李小麼似有似無的挪了挪,動了動發麻的腿腳,在她前面,已經痛哭了小半夜的郭后還在哀哀痛哭,太子側妃郭氏緊挨著她跪著,一邊陪著痛哭,一邊不時勸幾句,李小麼左手稍前些,尉氏穩穩的跪伏著。

     唉!李小麼煩惱的嘆了口氣,這郭氏真跟先皇說的一樣沒腦子!再怎麼親近孝順郭后,可這會兒是哭靈的時候,最講究長幼尊卑,怎麼能跪到尉氏前頭去呢?護三皇子一生平安……有這樣愚蠢的外家……怎麼護?怎麼讓她護三皇子?還一生平安!她一個山匪,李小麼滿嘴的黃連汁,新皇可不比先皇,雄才大略之人,哪個是好相與的?她本來打算明年開了春就拐著蘇子誠避到淮南路逍遙去,往後能不進京就不進京……

     李小麼以頭搶著地,哀痛不已,她到了這個世間,簡直是處處人算不如天算!

     「王妃,請您到裡間更衣寬坐。」一個小內侍躬著身子上前,低低的請道。李小麼知道是到了可以歇一會兒的時候了,忙撐著地起來,上前半步扶起尉氏,往旁邊偏廳閃進去,前面的郭后和郭氏已經進了另處一處偏殿。

     「剛成親……委屈你了。」兩人轉過了彎,尉氏輕輕拍了拍李小麼的手背,溫和的說道。李小麼往尉氏身邊靠了靠,低低的說道:「委屈倒沒委屈,就是害怕。」

     「別怕,生老病死,誰都有這一天,咱們也有,不用怕。」尉氏聲音平緩中帶著絲絲傷感,李小麼輕輕『嗯』了一聲,扶著尉氏轉進偏殿落了座。

     內侍悄無聲息的捧了兩碗熱熱的紅棗蓮子湯上來,兩人剛喝了兩口,一聲腳步聲傳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看起來氣勢逼人的婦人,挽著個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老婦人進來,後面跟著一個看著彷彿二十剛出頭、氣質溫婉如水的美婦人,再後面,一個三十歲左右、神情有些淒苦、容貌很一般的婦人,四個人都是一身重孝。

     尉氏緩緩站起來,李小麼也跟著起身,老婦人忙偏了偏身子客氣道:「不敢當,這是梁王妃吧?」

     「是,本來該今天認親的。」尉氏溫和的應聲答了話,轉頭示意著李小麼介紹道:「這是曹貴妃,這是楊嬪,這是英惠公主,這是明惠公主。」李小麼一一見了禮。

     尉氏扶著年長的曹貴妃落了座,示意著眾人道:「正好有熱湯,喝一碗暖暖吧,外頭天寒地凍的。」英惠公主蘇玉如上前拉著李小麼的手,轉頭和妹妹明惠公主蘇玉瑩道:「你看看,這麼好看的姑娘家,若不知道,再怎麼也想不到竟比多數男人能幹出色,要是母親在,還不知道愛成什麼樣呢!從前母親可總嫌棄咱們兩個笨得像兩根木頭!」

     蘇玉瑩上前拉著李小麼的手,仔仔細細打量著她,聲音溫婉沉靜:「昨天就忙了一天了,累不累?趕緊坐著歇一歇。」

     「謝二姐關愛。」李小麼忙曲膝謝道。英惠公主忙上前慇勤的送李小麼坐下,轉頭看著妹妹嗔怪道:「就你會做人!偏趕在前頭把我的話搶了!」說著,挨著李小麼落了座。

     李小麼想笑又不能笑,忙轉頭看向出神的看著自己的楊嬪,說起來,這滿屋的人中,就數這個楊嬪處境可憐,曹貴妃雖說也是無子無女,可當初慈孝后生了英惠公主後身子不適,就將英惠公主托付給曹貴妃看護。

     沒兩年,慈孝后又懷了明惠公主,之後又生了蘇子誠,這英惠公主幾乎一路在曹貴妃宮裡長大,曹貴妃能得這貴妃尊號,多半也是由看護英惠公主用心而得,英惠公主成人後,慈孝后又將她嫁入曹家,如今這英惠公主視曹貴妃就如另一個母親般。

     可憐楊嬪卻是郭后作主挑出來的,進宮這十來年,就沒承過幾回歡,更別說生個一兒半女了,在這宮裡無依無靠,一多半時候都是和曹貴妃一處打發時光。

     「你跪的那地方有些透風,我剛跟領頭的內侍說了,得換個地方,你年輕不知道,這冷風可吹不得……」蘇玉如拉著李小麼,親親熱熱的說著貼心話兒。

     蘇玉瑩喝著紅棗湯,凝神聽著兩人說話。

     李小麼忙將心收回來,全神應付著蘇玉如和蘇玉瑩的閑話,「……前頭還不知道忙成什麼樣,那是大事,咱們不管……說起來,我和玉瑩都半年多沒見過父親了,也真是……遞了多少回牌子,只怕父親根本不知道我們遞過牌子,還當我們姐妹把他忘了呢!我們小時候,人家是嚴父慈母,我們倒正正好反過來!父親最疼我們,常抱著我和妹妹說養大了姑娘就是別人家的了,嫁了人也不能把他忘了,你看看……」

     李小麼聽著蘇玉如真真假假的抱怨,卻一句話也不願意多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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