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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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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閑聽落花]穠李夭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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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6:30: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九章 該說的話

     「嗯。」蘇子誠看著李小麼點頭應道。

     李小麼兩隻手緊緊拉著斗篷,直直的看著前面在黑暗中隱約不定的厚重城墻,跟大哥在一起的,還有二槐、貴子,還有梁先生、姜順才,這樣孤軍深入敵後,黑漆漆的夜裡,人生地不熟,不知道那條山間小道到吳地,再到韓城,這中間有多少險阻,要翻過多少山,若有河怎麼辦......一路疾奔,到韓城又是一場死戰!李小麼一顆心緊成一團,閉上眼睛,雙手合什,虔誠無比的念起佛來,蘇子誠高挑著眉頭,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剛念了沒幾句,前面寂靜的黑暗中突然暴起團亮極的煙花,蘇子誠興奮的急揮手吩咐道:「攻城!」話音剛落,東平手裡就飛出枝通紅的煙花,在半空中響亮的炸開,炸得漆黑的夜空中血紅一片。

     李小麼睜大眼睛,愕然看著前面原本靜寂安然的地面上突然片片翻動鼓起,無數黑衣兵丁彷彿鬼魅般從地下冒出,沉默著往眨眼間就沸騰起來的韓城關疾衝而去,一路上刀槍反射出的朵朵寒芒,和天上的星辰輝應著,閃著刺心的寒意。

     蘇子誠興奮的大叫道:「明珠保護姑娘!其餘人,跟我殺!」東平大驚失色,急忙伸手擋在蘇子誠面前叫道:「爺!大爺吩咐過,無論如何不能讓爺近戰場五里!」蘇子誠沉著臉狠狠盯著東平,李小麼看到韓城內煙花升起,一口氣立時鬆下來,忙伸手拉住蘇子誠衣襟,笑著比劃道:「這裡好像還不到五里呢,爺是要往後退一退麼?」

     東平感激萬分的看了眼李小麼,明珠也下意識的抬手抹了把汗,姑娘開了口,這就算勸住了。蘇子誠悶氣的勒住馬,緊擰著眉頭看著前面,這會兒功夫,韓城城門已經從裡面推開,慘叫聲中夾著殺紅了眼的怒吼聲,和刀劍劇烈撞擊的尖銳鳴叫聲,從城裡往城外漫出來,又被城外那股彷彿來自地獄的沉默黑流碾壓回去。

     「真可怕!」李小麼聞著撲鼻而來的濃濃的血腥味,低聲傷感道,蘇子誠滿肚子不適意的瞥著她說道:「這算什麼?一場小戰,能當得上可怕兩個字?」李小麼也不理會蘇子誠的脾氣,只轉頭看著明珠問道:「咱們什麼時候能進城?」

     「日出後肯定能進城了。」明珠忙笑著答道,李小麼轉頭看著蘇子誠笑道:「這一場從裡往外攻城,韓城必定損傷不小,等進了城讓人挨家看看,若有因攻城房屋受損的,一戶賠償些銀子吧。」

     「這些都隨你。」蘇子誠緊盯著前面喊殺聲已漸漸微弱平息的韓城,滿眼的懊惱,對李小麼說的事根本沒什麼興致,李小麼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刀光劍影的韓城,再轉頭看著蘇子誠滿臉的嚮往和懊惱,眨了半天眼睛,看來他對這打打殺殺的事最有興致,怪不得水巖說他就會殺人。

     果然,剛過日出時分,韓城的戰事就結束了,凌利的殺氣漸漸褪散去,南寧飛奔過來和蘇子誠詳細稟報了攻城的情形,末了,又衝李小麼添了一句『李宗梁部損失不大,諸將安好。』李小麼長舒了口氣,抬手拍了拍胸口,將一顆心拍回去。

     一行人衝進韓城,李小麼帶人進城,幫著早就委任好的韓城總兵、老將張大先收拾殘局,蘇子義選出的那些地方官還沒趕到,張大先要安排佈防,這是大事,收拾韓地狼狽殘局的事,李小麼就接了下來,帶著淡月等人忙著安排安撫民心,安葬雙方死亡將士,到處灑藥水、藥粉清掃消毒各處,清點庫房,挨戶清查死傷情況,賠償房屋,施藥施醫,忙成一團。

     蘇子誠卻直接穿城而出,在韓城南邊搭起的行轅內召集將士商議下一戰,韓城守兵不多,突襲得手,就得趕緊防著楚州守將史將軍調軍過來奪回韓城。

     午後不久,蘇子義遣來的頭一批三個地方官吏騎著馬衝進韓城,這三個都是年近半百的州縣官吏,早說經驗老到,可到底上了年紀,這一場七八天沒日沒夜的奔波,只累得從馬上滾下來,連爬起來見禮的力氣也沒了,李小麼只好先尋了幾個小廝過來,將三人抬進韓城縣衙,給他們擦了身子,給磨得血肉模糊的大腿上了藥,餵了濃米湯和藥,讓他們先歇歇再說。

     傍晚,李小麼歪在南寧也不知道從哪兒尋來的轎子裡,搖搖晃晃往行轅回去。回到行轅沐浴洗漱,換了衣服,人雖說乾凈了,可鼻子裡滿滿的還是濃濃的血腥味,李小麼苦惱的長嘆著氣,吩咐淡月在帳蓬內多多的熏上蓮花香餅。

     清新的蓮花香味在帳蓬內厚厚漫了一層,李小麼才覺得舒服些,趴在榻上,看著淡月嘆氣道:「還是張嬤嬤老到,當初她說多帶些香餅子,我還嫌她煩,我又不熏香,還真是......原來是這麼個用法,這才是小戰,要是大戰......唉!」

     「這還好,咱們其實根本不算上戰場,我家裡有上過戰場的老人,聽他們說,那才叫噁心呢,說一路上都是踩著死人腸子走!」淡月笑接道,李小麼一聲乾嘔,忙擺手制止著淡月:「別說了!噁心死了,跟大余說,這幾天我不吃肉,吃素,還有,什麼腸啊肝啊的,這一陣子統統不吃!血豆腐也不吃了!我就吃點素吧!」

     淡月正看著趴在榻上,一幅噁心到不能忍的李小麼笑彎了腰。

     「怎麼吃起素了?」蘇子誠接著話,掀簾進來,淡月嚇了一跳,急忙垂頭垂手退到一邊,李小麼忙支著身子坐起來,看著蘇子誠又氣又悶的叫道:「王爺要進來,好歹讓人報一聲吧?我跟你男女有別!你這麼進進出出,毫不避諱,得惹多少閑話?我這清譽誰賠?」

     「誰說閑話了?誰敢?!」蘇子誠一下子挺直了後背,瞇著眼睛瞄著帳篷裡的諸丫頭,錯著牙惡狠狠道,淡月嚇得往後退了半步,哆嗦著幾乎要軟脫著跪下去,李小麼一口氣悶在喉嚨裡,揮著手吩咐道:「你們先下去!」淡月和流雲等人彷彿得了赦令,齊齊退到帳篷外。

     李小麼端直的坐在榻上,指著蘇子誠鄭重的說道:「你別嚇唬我的丫頭,這男女有別,不是敢不敢說的事,當面不敢說,背後也要腹誹,你這樣想來掀簾就進,哪有這樣的規矩?往後我這日子還怎麼過?難不成我正洗著澡,你也掀簾進來了?」蘇子誠喉結不停的滾動著,直瞪著李小麼,突然轉身摔簾子就走。李小麼往後倒在榻上,長舒了口氣。

     淡月垂手站在帳篷外,看著蘇子誠怒氣沖沖摔門而去,呆了片刻,悄悄溜進帳篷,見李小麼悠悠然然蹺著腿半躺在榻上看書,拍著胸口長吐了口氣道:「姑娘別總嗆著王爺了,嚇死人了!」

     李小麼放下書,將高高蹺起的腳往一邊歪了歪,看著淡月淡然道:「有些話不能不說,不然這日子就沒法過了,好了,沒事了,有我呢,叫人提飯過來,累了一天餓壞了。」淡月眨了眨眼睛,轉身出去,吩咐流雲和喜容尋大余提飯菜去了。李小麼一個人安安生生吃了飯,舉著書看了沒兩頁,就困極而睡了。

     第二天天剛亮,李小麼就起來趕往韓城,好在近,坐車不過一刻多鐘就進了城,剛在縣衙坐定,昨天趕過來的三個官拖著腳挪過來見禮,李小麼客氣的想讓三人落坐,看著三人根本並不到一起去的雙腿,只好笑道:「三位大人連日趕路累傷了,如今理好這韓城事務是大事,那些站啊坐的細處禮節就放一放,三位大人覺得怎麼舒服就怎麼來吧,站也行,躺也行。」

     「多謝五爺體諒,還是站著吧,站著好些,夜裡都是趴著。」年紀最大的原濟縣知縣周善齊躬著身子答道,李小麼『嗯』了一聲,轉頭吩咐青橙道:「尋三根枴杖過來給三位大人用。」青橙脆聲答應。

     李小麼轉頭看著三人笑道:「我在這韓城還要呆一兩天,三位大人這兩天先養好腿傷,回頭我和張將軍商量商量,你們三位留一位駐守韓城,其餘兩位須跟我南下,另行任用。」三個人忙躬身答應了,李小麼退到衙後,將衙門留給三人一起處置諸項瑣碎事務。

     忙到臨近中午,流雲從衙門口急步小跑進來稟報道:「姑娘,東平在衙門口傳王爺的話,說要過來看姑娘,一會兒就到。」李小麼放下手裡的帳冊,抿嘴笑著示意流雲知道了,正坐在李小麼對面抄總帳的淡月放下筆,看著李小麼笑個不停。

     李小麼攤著手說道:「你看,改了吧?這該說的話,一定得說!」淡月起身將筆硯挪到旁邊桌子上,也顧不得叫人,自己到盆架子處濕了帕子,擰的半干,緊張而仔細的瞄著各處擦拭起來,李小麼看著她擦了一會兒,從扶手椅上站起來,撣了撣衣襟,甩著帕子出去迎接梁王爺蘇子誠去了,他既然照規矩,自己這規矩就不能差了半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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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6:31: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章 有所思

     蘇子誠下了馬,背著手陰著臉進了內衙,板直著上身坐到榻上,伸手一頁頁翻著几上的帳冊,李小麼托著茶遞過去,見他直著眼睛看也不看,暗暗嘆了口氣,轉身將杯子放回淡月手裡的托盤上,伸手在幾上推出塊空地兒來,把杯子放上去笑道:「王爺請喝茶。」

     蘇子誠手指僵了下,瞄了眼杯子,『啪』的將帳冊合上,轉頭看著李小麼冷臉問道:「都理好了?」

     「哪有那麼快?打爛了容易,再收拾回去,那是水磨功夫細活兒,昨天忙了大半夜,城裡城外的死亡將士都入土為安了,城裡昨天粗粗沖刷了一回,灑了藥水藥粉,今天一早去城外灑藥水藥粉去了,周善齊說水井最要緊,得一處處親眼看過才放心,一早就帶人查看去了,天氣熱,先確保不起瘟疫,這是大事,別的,瑣瑣碎碎當然也都是大事,不過急不得,以後讓知縣慢慢料理吧。」李小麼脾氣極好的細細答道。

     蘇子誠臉還是緊繃著,李小麼看著他,顧自接著說道:「王爺明天若有空,到城外祭掃祭掃陣亡的北平將士吧,可憐背井離鄉要長眠於此了,這祭祀上頭要厚待才好。」蘇子誠繃著臉點了下頭。

     李小麼有些悶氣的看著他,想了想,笑語顏顏的問道:「王爺這麼忙還趕過來,是有什麼事要交待?」蘇子誠過了片刻才答話般問道:「張大先在衙內?」李小麼無語的看著他,抬手比劃著答道:「王爺,這是城西知縣衙門,張將軍他在城北總兵府衙門,你問的是哪個衙內?」

     蘇子誠臉上彷彿泛起了層紅暈,扭著頭拍著几上的帳冊責備道:「這些細事,既有知縣,就該讓知縣用心經辦,多少大事,你竟忙這個?!」李小麼被他說的連眨了幾下眼睛,挑著眉梢,一邊笑一邊站起來曲膝道:「王爺大智慧,可不是,這是知縣的事,我都做了,還要知縣做什麼?王爺教訓得是。」

     蘇子誠沉著臉看著她,李小麼邊笑邊接著說道:「王爺尋張將軍有急事,我這邊沒大事,就不耽誤王爺了,從那兒往總兵府也便當,穿過衙門前的橫街,走到底往北拐,一直走就能看到總兵府大旗了。」蘇子誠陰沉著臉,猛的拍了下扶手,站起來直衝出去,李小麼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送了幾步,在院子裡原地踏了幾步,轉身回去了。

     還沒坐下,南寧一路疾跑進來,在屋門口往裡探了探頭,臉對著淡月,目光卻瞄著李小麼笑問道:「淡月姑娘,姑娘什麼時候回行轅?怕路上不太平,小的到時候過來接姑娘回去。」淡月忙看向李小麼,李小麼悶氣的看著南寧答道:「申時吧,這些帳得理出來才行。」南寧嚥了口口水笑道:「那小的申初來接姑娘?」李小麼轉頭看了看幾上堆的帳冊,點了點頭,南寧毫不掩飾的長舒了口氣,長揖到底告退奔出去了。

     淡月重又挪了筆硯過來,一邊抄帳目一邊笑道:「王爺對姑娘真是好!」

     「專心抄你的帳!都是數目字,抄錯了可不得了!」李小麼堵回了她的話,淡月瞄了李小麼一眼,忙低頭專心抄起帳目來,李小麼拎著本帳冊站起來,晃出門,站在廊下,看著院子裡已經結出纍纍棗子的棗樹,看出了神。

     申時剛到,淡月等人收拾好帳冊,李小麼轉到前衙看了一眼,見裡面忙得有序,轉身出了衙門,衙門口,南寧正微微伸著脖子往裡探望,不遠處,蘇子誠冷著臉騎在馬上,在眾小廝護衛的簇擁中擰著頭看著城外。李小麼左右望了望笑道:「今天天氣好,我也騎馬吧。」

     南寧笑容滿臉,看著李小麼上了馬,忙慇勤的接過淡月抱著的布袋,幫她橫放到馬背上,淡月笑著謝了,上了馬,不遠不近的綴在李小麼身後,蘇子誠瞄著李小麼上馬趕過來,勒馬往城外出去。

     出了城,李小麼趕上蘇子誠笑道:「王爺忙好了?聽人說楚州守將史將軍用兵如神,要攻下楚州只怕要難多了。」蘇子誠看了李小麼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用兵如神?就他那樣的蠢貨?」李小麼高挑眉梢表示著驚訝,蘇子誠勒慢馬步,轉頭看著李小麼解釋道:「史國柱已經集齊屬下諸部趕來韓城,要奪回韓城,要跟我直面硬戰,真是找死!」

     「王爺都安排好了?」

     「嗯,這個蠢貨在離咱們百里處放緩行軍,我算著他必定是想今天休整一夜,明天一早開戰!」蘇子誠說到開戰兩字,抬頭滿眼期待的看著遠方。

     李小麼眨了眨眼睛問道:「那王爺準備今天夜裡劫營?」蘇子誠挑著眉梢笑起來:「劫什麼營?這樣大軍對壘,劫營也就是沖沖營、擾擾敵,傷不了根本,說不定還要把劫營兵士白白葬送進去,咱們北平軍精而貴,這樣的營不值得劫,這史國柱兩榜進士出身,由文轉武,一向自視甚高,對著兵書打過幾場小仗,僥倖勝了,就自負將星轉世,明天這一戰,非滅了他不可。」李小麼看著眉飛色舞的蘇子誠,邊笑邊嘆氣道:「我看王爺最愛的是有仗打,打勝仗!」

     「嗯,越難打的仗越好,越高明的對手越好,這史國柱太蠢!若是宋公升在世,能跟他打一仗就好了!」蘇子誠無限嚮往的說道,李小麼一下子想起幾年前那場街頭熱鬧,暗暗嘆了口氣,轉頭看興奮的說個不停的蘇子誠,一臉全神貫注的聽著他的話,一會兒驚嘆、一會兒緊張、一會兒不解,蘇子誠興奮的一路說進行轅,還意猶未盡。

     李小麼進了自己的帳篷,抬手揉著臉嘀咕道:「看來姑娘我很有做奸臣的潛質!」

     「姑娘說什麼?」淡月沒聽清楚李小麼的話,忙問了一句,李小麼一邊笑一邊擺手:「沒說什麼,對了,趕緊做幾個香囊,明天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晚上,蘇子誠心不在焉的吃了飯,對著沙盤又細細推演了一遍才安心睡下,李小麼不敢問明天一戰的佈置,回來沐浴洗漱後,跪在床上,默默念了幾十遍菩薩保佑,在床上睡下,直做了一夜噩夢。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小麼迷迷糊糊中被淡月搖醒,忙一咕嚕爬起來,也不敢點燈,摸黑胡亂洗了臉,換了身黛藍騎馬服,裹了件薄斗篷鉆出帳篷,外面正人來馬往忙個不停,南寧小跑過來,拱了拱手笑道:「姑娘起來了,爺說時辰還早,若姑娘起來了,請姑娘到大帳裡用早飯。」

     李小麼忙笑應了,跟著南寧幾步轉進蘇子誠大帳,大帳裡燈火通明,蘇子誠一件黑色長衫,神清氣爽,正彎腰比劃著沙盤,見李小麼進來,忙直起身子笑讓她坐了,自己也從沙盤旁過來,兩人對坐吃了早飯,從帳篷裡出來,外面已經準備停當,李小麼跟著蘇子誠上了馬,眾小廝、護衛團團拱衛著,在漆黑的夜色中,往西南方疾奔而去。

     跑了不到兩刻鐘,一行人衝上片樹林密佈的高地,遠處天際,濃密的雲層中透幾絲魚肚白,前頭蘇子誠勒住馬,轉頭看著李小麼笑道:「就在這裡吧,這一處視野最好,史國柱軍和咱們隔了三十里,這裡離他們差不多二十里,咱們等他衝過來,你看,離這裡兩三里處,那一片荊棘叢生,騎兵衝到這裡,就不得不緩一緩,這一緩就傷了無數士氣,咱們的騎兵得繞過一片,再往前就都是開闊地帶,正利於騎兵衝殺!」

     蘇子誠細細的解說道,李小麼伸長脖子往前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她根本也不認識荊棘長什麼樣,只不停的點著頭,蘇子誠長長呼了口氣,語氣帶著濃濃的狠勁說道:「這一戰關乎士氣,務要全勝!要殺得吳軍不敢側目!聞風喪膽!把咱們北平軍的氣勢打出來!」李小麼下意識的緊了緊斗篷,看樣子今天算是大戰了。

     昨晚上好像還有星星,今天就陰天了?李小麼仰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天色已經大亮,下面寬闊無邊的空地處,鋪滿了黑衣軍士,北平軍大旗隨風飄動,肅穆中透著悲壯,李小麼困惑的看了一會兒,轉頭看著蘇子誠,尋著空兒低聲問道:「是湧城關守軍?不是說這一支戰力差麼?」

     蘇子誠嘿嘿笑著低聲答道:「是虎翼軍,打了湧城關守軍旗子,小伎倆,示敵以弱。」李小麼挑了挑眉梢,沒再說話,旁邊,探馬接連不斷的報著各式各樣的信兒,蘇子誠的號令再被流水般傳出去。

     遠處隱隱現在鋪天蓋地的一片紅來,吳軍尚紅,李小麼騎在馬上,彷彿能感覺到地面的震動,震的心裡惶惶而不安,李小麼下意識的抓緊韁繩,蘇子誠彷彿感覺到她的恐慌,伸手拍了拍她笑道:「放心看著,看我滅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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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一章 絞殺

     李小麼勉強笑了笑,也顧不得抓斗篷了,只緊緊握著韁繩,全身緊張的僵硬一片,萬一要突然奔跑,自己無論如何得跟緊蘇子誠!跟緊他才能活命,這一戰看過,下回,打死也不跟著看熱鬧了!

     滾滾紅流飛快的流淌近前,黑沉沉的北平軍中響起沉悶的鼓聲,吳軍離北平軍半里遠,齊齊停住略做調整,突然雙方戰鼓鏗然響起,吳軍怒吼著、舞著刀槍狂衝而上,對面北平卻瞬間慌亂雜沓而退,退的比吳軍的衝殺還快,眨眼間,吳軍衝殺到北平軍陣地,北平軍卻毫不理會軍中越來越急的鼓點聲,竟一路倉惶退了半里遠,李小麼怔怔的看著跟她同樣怔神、已經停下步子的吳軍,蘇子誠臉上一片凝重緊張,緊緊盯著漸跑漸停的吳軍,彷彿舒了口氣。

     戰場中瞬間靜寂後,雙方那鏗鏘激昂的戰鼓聲重又響起,這一回,跟上一次一樣,吳軍喊殺疾衝,北平軍倉惶再退,不過這次退的少了,兩軍之間,不過起躍間的距離,李小麼怔過神來,伸手拉了拉蘇子誠,聲音有些激動的叫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蘇子誠滿意的緊盯著又一次停下衝鋒步子的吳軍,點著頭笑道:「你說的明白,看著!」話音剛落,北平軍中突然響起陣極清脆的退兵鑼聲,吳軍茫然的看向各自的頭領,北平軍鳴金收兵了,這仗還要打嗎?

     收兵鑼聲中連退再退的北平軍卻突然暴發出地動山搖的喊殺聲,高高豎起的盾牌突然放下,一層層的黑衣軍高舉著寒光刺目的長砍刀,高高躍起劈殺而下,衝在最前、還在猶豫中的吳軍幾乎都是被劈成兩片而死,眨眼間靜謐的荒原中紅黑相間,血流成河。

     李小麼哇的一聲嘔了出來,直嘔的趴在馬背上,止也止不住,淡月急忙撥馬上前,探著身子把裝滿霍香草香囊捂到李小麼口鼻間,李小麼一把接過香囊,連連揮著手示意淡月坐好,蘇子誠轉頭看了李小麼一眼,咧嘴笑了笑,也顧不上理她,只一迭連聲的發著號令。

     李小麼強壓著噁心坐直身子,一手拉著韁繩,一手將香囊捂在口鼻間,遠處,紅衣吳軍已經潰散而逃,北平軍步騎相間,從後面若扇形驅趕著那潰不成軍,只想倉惶逃出生天的吳軍。

     「走!」蘇子誠一聲暴呵,伸手推了李小麼一把,李小麼抖動韁繩間,轉頭尋著淡月,淡月緊跟在李小麼後面,滿臉緊張中竟還能沖李小麼笑出來,李小麼可笑不出來,緊跟在蘇子誠後面,從小山丘另一處奔下,往西南狂奔,一路上不時看到潰逃過來的吳軍,離得老遠,就被疾奔中的親衛張弓射殺,李小麼緊貼著馬背,眼睛盯著蘇子誠的的身影,只管跟著他跑,直跑得連上氣不接下氣也顧不上了。

     眾人疾奔衝上又一處山崗,這一處山崗高聳陡峭,馬衝到一半就上不去了,蘇子誠跳下馬,伸手抱下李小麼,拖著她的手往山頂大步急奔,李小麼被他拖的腳不連地,一路奔到山頂,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蘇子誠忙蹲下來看她,李小麼跑的臉色煞白,喘著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揮著兩隻手,示意自己沒事,蘇子誠伸手在她脖頸間按了片刻,笑著站起來,瞇著眼睛凝神看著山下,左右探馬已經飛奔而上,流水般報著各處情形。

     淡月衝上來,南寧將小巧的牛皮水袋遞給淡月,淡月托著喂李小麼喝了幾口,李小麼又坐著喘了一會兒氣,才扶著淡月站起來。山下,吳軍將領已經漸漸收攏了潰逃的兵士,聚集到一處,李小麼憐憫的看著山下彷彿逃出生天的吳軍,蘇子誠說的是滅,不是擊潰,劫後重生的安靜沒持續多大會兒,吳軍側後方的山地、谷地裡,突然衝出無數黑騎,舉著長長的彎彎的砍刀,沒有喊殺暴喝,只沉默著疾殺而去。

     從正後方衝出的一支黑騎衝入聚集的吳軍,驟然分成三股,用慘烈的血線將吳軍斬成三處,這三處吳軍又被側後衝出的黑騎再分斬衝散開,人數少的被騎兵轉著圈圍住斬殺干凈,人數眾多的,則如虎驅羊般從側後一路斬殺驅逐著往楚州方向潰散。

     李小麼嘆了口氣,蘇子誠緊盯著山下,半晌,長長舒了口氣笑道:「不堪一擊!」說完,轉頭看著李小麼笑道:「天黑前就能進楚州了,這一帶......」蘇子誠指著綿延十幾里的戰場笑道:「讓張大先帶人掩埋清理,奪下楚州,韓城就安穩了。」李小麼凝神想了想問道:「萬一吳地從泗縣、宿州一帶過來?」

     「我已經調汝城守將姚明廣駐守在韓城西南一線,姚明廣是大哥帶出來的大將,有他守著,大可放心,汝城至淮陽一線重兵聚集,若吳軍真自西南襲擊韓城,正好絞殺之!」蘇子誠抬手往下輕輕劃了下,李小麼心裡微微一動,看著蘇子誠低低的問道:「北平......空了?南越和梁地邊線......?」

     「嗯。」蘇子誠讚賞的看了李小麼一眼,一邊笑一邊低聲說道:「都是空的,咱們得速戰速決,還得趕緊穩住淮南路,放心,當年滅北寧和梁地時,也是這樣。」

     「不是說北平雄兵百萬?」李小麼突然意識到什麼,蘇子誠滿不在乎的低聲笑道:「兵者,詭道也,咱們窮,就是有雄兵百萬,也養不起。」李小麼抬手按著額頭,她知道什麼號稱百萬雄師多半不靠譜,可不靠譜到這份上的,還真是頭一回聽說!

     蘇子誠愉快的伸手拖著李小麼,腳步輕快的一路跳下山,在半山處上了馬,往楚州方向移去,一路上,被黑騎絞散的吳地散兵游勇三五十個成群結隊,四下狂奔亂逃,蘇子誠要了弓箭,越過眾護衛,衝到前頭一路射殺,李小麼不敢緊跟,落在隊伍中間倉惶四顧,明珠焦慮無比,緊緊護在蘇子誠身邊,南寧趕到李小麼身邊叫道:「姑娘!勸勸爺,不能衝到前頭!大爺知道,小的們別活了。」

     李小麼苦惱的看著一馬當先衝在前頭的蘇子誠,沖南寧點了點頭,南寧猛抽著李小麼的馬,引著她往前疾衝過去,明珠忙閃到旁邊護衛著,高聲叫著蘇子誠,蘇子誠回頭看向疾衝過來的李小麼,收了弓箭,疑惑的看著她,李小麼喘著粗氣叫道:「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
      蘇子誠將手裡的弓遞給東平,掃了眼明珠和緊跟在李小麼後面的南寧,勒著馬和李小麼一起退到隊伍中間,隊伍行進的速度稍稍慢了些,李小麼轉頭看著蘇子誠說道:「這樣把人當動物獵殺,看著難受!」蘇子誠挑著眉梢盯著她看了片刻,轉過頭嘀咕道:「婦人之仁!」

     一行人疾奔了一個多時辰,在一處開闊的林地停下來,明珠帶著四下警戒著,東平取出乾糧,李小麼心裡滿滿的都是噁心,哪裡吃得下東西,只抱著水袋喝了幾口水,淡月從掛在馬上的袋子裡取了幾包點心出來,鋪到李小麼面前勸道:「姑娘多少得吃點,不然哪有力氣。」李小麼轉頭看著淡月,呼了口氣,挑揀了塊白生生的蓮茸糕出來慢慢咬了兩口,將手裡的糕點托到蘇子誠面前,蘇子誠伸手掂了塊吃了,看著李小麼笑道:「我頭一回上殺人,是大哥帶我去的,一刀下去,血濺進了嘴裡,吐得黃膽水都出來了,小時候身子又弱,回來就病了一場,大哥還擔心得不行,怕我是個上不了戰場的!」蘇子誠愉快的大笑起來,李小麼噁心的咧著嘴,將咬了一半的蓮茸糕塞給淡月,看著蘇子誠低低的說道:「真可怕!」

     「後來就沒事了,攻打北寧的時候,我帶了支千人隊偷襲樊城,結果中了埋伏,一千人最後只殺出來不到十個人,這事明珠知道,個個都殺成了血人,真跟從血裡撈出來一樣。」蘇子誠愉快的回憶著往事。

     李小麼聽的眉頭蹙成了一團,蘇子誠又掂了塊蓮茸糕,邊吃邊笑道:「我都殺懵了,只顧盯著大營方向跑,後來大哥帶人救了我回去,回去就罰我跪了一夜,連衣服都不讓換,第二天早上,血跟碎肉都干在頭髮裡,泡了一個多時辰才洗干凈。」

     「怎麼還罰你?」李小麼一邊噁心一邊問道,蘇子誠愉快的笑起來:「是我偷跑去偷襲的,大哥不知道,本來想立個大功給大哥看,結果中了埋伏。」李小麼嘆了口氣,看著蘇子誠問道:「你那麼要干凈,殺人那麼髒的事,怎麼不嫌噁心呢?」蘇子誠咬著蓮茸糕,奇怪的看著李小麼反問:「殺人怎麼髒了?打仗都是這樣,這個不叫髒!」

     李小麼無語的看著蘇子誠,半晌突然嘆氣道:「看來你的神仙日子裡一定得有仗打才行!」蘇子誠怔了怔,連連點著頭,李小麼看著他接著說道:「一定要打遍天下無敵手!」蘇子誠高挑著眉梢笑道:「又不是打架,兵之道無常法,也沒有百戰百勝之人,先把這一仗打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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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二章 楚州

     李小麼歪頭看著他,蘇子誠彷彿想起什麼,呆了片刻正要說話,東平幾步跑過來笑著稟報道:「爺,楚州已經攻下來了。」蘇子誠眉宇飛起又落下,轉頭看著李小麼笑道:「我讓人護送你進城,路上慢些走,傍晚前進城最好,就是有巷戰肯定也了結了。」

     「你去哪裡?」李小麼嚇得忙拉著蘇子誠的衣袖,惶恐的問道,這樣的修羅地獄,緊跟著他才最安全!蘇子誠意外的低頭看著李小麼緊緊抓著他衣袖的兩隻手,呆了呆解釋道:「我想去揚州城外看看,這會兒過去最好,揚州城還沒得到這邊的信兒,我快去快回,上半夜就能趕回來,你放心。」

     李小麼糾結的看著蘇子誠,她不是不放心他,她是不放心自己,這手,松吧,捨不得,不松吧......好像有點說不過去,蘇子誠怔怔的看著李小麼的手鬆一鬆再緊一緊,就是不肯鬆開,呆了半晌突然福至心靈道:「我先送你進城,去揚州回頭再說,也不急,打下楚州也得休整休整,先穩了穩,太急了也不行。」李小麼長舒了口氣,鬆開手,有些不好意思的嘀咕道:「王爺英明。」

     李小麼被蘇子誠看的渾身不自在,忙胡亂尋著話題:「楚州空了?這麼快就打下來了?」

     「嗯,史國柱是個蠢貨,虎翼軍五千人,一半迎敵,另一半驅著史國柱和幾百親兵往楚州逃,看來這個蠢貨真逃回楚州了,有他叫開城門,取楚州還不是易如反掌!」蘇子誠輕鬆的笑著解釋道。

     李小麼怔了半天失笑道:「他怎麼敢回楚州?這也太......」李小麼一時不知道怎麼形容才好,蘇子誠站起來,伸手拉起李小麼笑道:「走,咱們趕進楚州看看去,這打仗最怕潰敗,兵敗如山倒,這一倒最易昏頭,我頭一回帶兵迎敵,被人衝亂了側翼,當時就懵了,就想往回跑,這史國柱沒經過大戰,自詡儒將,恐怕連人都沒親手殺過,這一敗自然是要往家裡逃,走吧,到楚州看看去。」

     兩人上了馬,蘇子誠安安生生的跑在隊伍中間,這一路過去,迎面遇到七八支千人隊交令領令,吳地的潰軍倒很少遇到了,還沒到申時,一行人就到了楚州城外。離楚州城三四里路,蘇子誠勒住馬,遠遠望著城頭上迎風飄展的黑底北平皇旗和繡著巨大『梁』字的大旗,滿意的點了點頭,抖動韁繩剛走了幾步,一團黑騎直衝著迎過來,散在小廝和護衛外圍,拱衛著進了城。

     城門口,李小麼轉頭打量著看起來幾乎沒什麼打鬥痕跡的城門和城門內外釘子般釘著的黑衣兵士,輕輕鬆了口氣,看來,楚州損傷並不像想像中那麼重,進了城門,城裡處處青煙裊裊,李小麼心裡一沉,走了幾十步轉了彎,李小麼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還閃著火星、冒著青煙的嶄新廢墟,廢墟間倉惶恐懼的人影時隱時現,李小麼心裡緊成一團,急轉頭看著拱衛在周圍的虎翼軍將領,像蘇子誠說的那樣,血凝在他們臉上脖子間,黑衣黑甲上看不出血漬,只看起來濕漉漉的,李小麼到嘴的話硬生生嚥了下去,不能怪他們,若再顧著各種各樣的東西,也許他們就活不到現在了。

     李小麼轉頭看著蘇子誠低聲問道:「我的人什麼時候能進楚州?這城裡......這天熱成這樣,越快越好。」蘇子誠忙轉頭看向東平,東平笑著答道:「午前就啟程了,前半夜肯定能趕到。」李小麼『嗯』了一聲,蘇子誠扭頭看著四周說道:「讓南寧帶幾個人過去幫你,也不急,你別累著。」

     李小麼呼了口氣,轉頭看著南寧吩咐道:「去知州衙門看看,把活著的官吏衙役統統找過來。」南寧答應一聲,帶著幾個小廝,問了路,往楚州衙門奔去。

     旁邊的虎翼軍領拱手笑道:「爺、五爺,史國柱和知州吳承善現都押在制置使衙門,知州衙門燒了大半,不大好用。」蘇子誠『嗯』了一聲,李小麼笑著點了點頭。

     一行人直奔制置使衙門,衙門後就是史國柱的居處,史國柱家眷並沒有跟來楚州,府裡只有兩個妾侍隨過來侍候起居,這會兒早就被關押起來,東平帶著人趕緊進府清理打掃各處,蘇子誠和李小麼在衙門口下了馬,蘇子誠轉頭看著李小麼低聲說道:「先見見這兩人?」李小麼忙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衙門,片刻功夫,幾個黑衣衛拎著史國柱和楚州知州吳承善扔到大堂上。

     李小麼仔細打量著兩人,史國柱四十歲左右,身形微胖,面容白凈文氣,留著兩三寸長的鬍鬚,一件鴉青長衫,青布包頭,除了被捆處衣服皺得厲害,旁的,竟是一派干凈整齊,李小麼看的無語,這史國柱倒真是儒將的厲害,吳承善站在史國柱旁邊,鄙夷的瞄著他,往旁邊挪了一點點,又挪了一點點。

     李小麼滿臉興致的看著他,也是四十歲左右,穿著件本白竹布長衫,人顯得過於乾瘦了些,頭髮花白,用一根烏木簪綰著,臉上皺紋深刻,目光清而厲,看著就是一幅清官相。蘇子誠從北慶手裡接過折扇搖著,悠悠閑閑的看著李小麼打量兩人,李小麼細細看了一遍,轉頭看向蘇子誠,蘇子誠努努嘴,示意她問。

     李小麼笑著轉過頭,越過史國柱,看著吳承善笑問道:「吳大人請坐。」小廝立即送了只凳子過去,吳承善用眼角瞥了李小麼一眼,背著手緩緩側過身子,昂然望著屋樑。

     蘇子誠挪了挪坐舒服了,一臉興致的看著吳承善,等著看熱鬧,李小麼也不在意,一面看著淡月沏了茶上來,一邊笑著說道:「楚州城的情形,吳大人可知道?」吳承善昂著頭一言不發,李小麼也不管他,自顧自接著說道:「看來你是不知道了,我跟你說說吧,從北門進來,處處青煙,沿街房屋十有二三燒塌毀損,照看到的估算,這楚州城內百姓,受難戶數十之二三,現如今最要緊的,是趕緊救濟百姓,施藥放糧,安頓無家可歸之民,這楚州城共有多少戶?」李小麼看著吳承善問道,吳承善喉嚨動了動,緊緊抿著嘴,還是一言不發,李小麼嘆了口氣:「看來你也不知道,有史將軍這樣的驅將士送死將軍,有你這樣的三不知知州,只可憐楚州百姓!眼看著楚州百姓被你等祿蠹禍害,以至如此苦難,我們王爺怎麼忍心不千里奔波,救民於倒懸?」

     吳承善脖子上青筋暴起,指著李小麼呵罵道:「小人!」

     「小人還知道救濟百姓,你還不如小人!」李小麼笑瞇瞇的接道:「我已經讓人去尋這楚州小吏和衙役諸人,等他們來了,你跟他們回去知州衙門,趕緊清查受災人戶,你看看外面,眼看著要下雨了,得把人安頓好,特別是老弱幼病傷者,還有各處水井,也要著人看護好......」李小麼緊盯著吳承善,悠悠然然、一句接一句的吩咐著。

     吳承善氣的臉色由紅變青再轉白,指著李小麼的手指抖個不停,李小麼接過淡月遞過的茶,慢慢抿了兩口,看著吳承善笑道:「你是清官,出了名的愛民如子,這愛民其實也看怎麼個愛法,一種麼,如父母子女之愛,只要民好,名和利都可以放到一邊,寧可毀身也要為民,百年後,可被百姓奉為神明,一種麼,舉著愛民的旗子,其實都是為了給自己謀名謀利,若為了自己的名利,不惜驅民赴死,只為成全自己,謀得生前一時之名,身後被人唾棄鄙夷,吳大人,你是哪一種?」

     吳承善氣的顫抖不停,一口氣嗆著,劇烈的咳嗽起來,蘇子誠看著李小麼,又看看吳承善,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不過他也不打算說話,李小麼彎眼笑著看著吳承善,慢慢品著茶,彷彿不準備再多說。

     不大會兒,南寧稟報了進來,這會兒功夫,只尋到主薄和四個衙役,其餘的還在尋,李小麼點了點頭,看著吳承善淡然吩咐道:「你跟南寧過去,天也不早了,今夜就辛苦些,把百姓安頓好了再歇著,趕緊去吧。」吳承善臉色青灰,呆呆的看著李小麼,突然拎起長衫往外衝去,北慶一路嘀咕著跟著南寧出到門口,才又轉回來。

     史國柱看著吳承善直奔出去,回過頭,滿臉緊張的看看李小麼,又看看蘇子誠,李小麼卻彷彿大堂裡根本沒有這個人一般,看著蘇子誠嘆息道:「這吳承善讓人佩服,可惜了!」蘇子誠揮揮手,幾個黑衣衛上前將史國柱拖下去,蘇子誠看著史國柱被拖出了門,才轉頭看著李小麼奇怪道:「他不是降了?」

     「他是準備死了!要留清名,可惜!可不能死在咱們手裡!你放了他吧!」李小麼心思轉的飛快,跳躍的說道,蘇子誠怔了下,立時反應過來問道:「放他去哪裡好?揚州?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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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三章 遺珠

     李小麼一邊嘆著氣,一邊將手往西邊指了指,蘇子誠重重拍著折扇笑道:「我也是這麼想!」李小麼站起來,看著蘇子誠笑道:「我去知州衙門看看去,你忙你的吧。」蘇子誠點頭答應,吩咐明珠帶著護衛著李小麼去知州衙門,自己帶著幾個小廝趕著佈防,清理各處隱患去了。

     李小麼直忙到半夜,韓城三人中,周善齊留駐韓城,其餘兩人和今天一早趕過來的其它五六個七八品官吏匯到一處,連奔了五六個時辰,總算在子時前後趕到了楚州城外,被守城兵士有吊筐一個個吊上去,趕進城裡就開始忙碌起來。

     李小麼睡了一兩個時辰,起來一直忙到午後,蘇子誠才風塵僕僕的從外面趕回來,沐浴換了衣服轉過來,見李小麼尋來泥水作、木器作等幾個行頭,正安排修建知州衙門和各處損毀房屋的事,站在旁邊等她吩咐完,才笑著問道:「你從前不是一戶給多少銀子的?怎麼這次改修房子了?」

     「楚州府不比韓城,韓城地方小,損傷有限,那倒了屋子的人家拿了銀子,請幾個工匠,旁的活請親戚鄰居幫幫忙,自己就能張羅,修完屋子還能餘些銀錢,這裡不一樣,這會兒有銀子也請不到人,打成這樣,誰敢出來?你看看,這城裡商舖家家關門閉戶,只好咱們出面找這些行頭過來修房子,一來他們出面,不怕請不出工匠,二來,讓他們出面尋那些商人買各式要用的東西,不管開不開門,都能買得到,唉!我給了比行價多兩成的工錢,沒開工就先預付一半,又讓他們用高出一成的價錢現銀買東西,這房子一開工,這些工匠和商家就知道咱們說一是一,公平買賣了,這活開始做了,商舖開張了,人心也就漸漸穩了,嗯,你去哪兒了?昨晚上好像沒見你回來?」

     「我去揚州城外看了看。」蘇子誠伸展了下胳膊答道,李小麼有些怔神的看著他,蘇子誠笑著往後退了半步道:「你看,我不是好好兒的回來了?沒事兒,你忙,我去睡一會兒,傍晚咱們到城裡逛逛去。」說著,不等李小麼答話,轉身就往裡去,李小麼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幾步就不見了人影,站著怔了半晌也沒想明白。

     傍晚,蘇子誠尋到李小麼時,李小麼正帶著青橙躲在倒掉一半的州府衙門窗戶後探頭往裡張望,蘇子誠湊過去,從李小麼頭上往裡看了一眼,低聲問道:「你怎麼做起賊來了?」李小麼斜了他一眼,將手指抵在唇間示意他噤聲,半間衙門裡靠墻站了七八個小吏,一身骯髒官服,蓬著頭髮的原鄆縣知縣趙宏志背對著窗戶,正一隻腳垂下,一隻腳踩在扶手椅上,來回晃著腦袋聽站在面前的主薄流水般報春賦秋賦帳,主薄臉色黑黃,長衫上滿是汗漬、污漬,不時的抬眼瞄一下趙宏志,手指不停的沾著口水,帳冊翻得飛快,數目報的更快,蘇子誠低頭俯到李小麼耳邊嘀咕道:「這主薄不老實。」

     「嗯,看著。」李小麼低低的答道,兩人凝神看著室內,主薄一口氣報完了春賦加秋賦,深吸了口氣,半躬著身子,眼角瞄著趙宏志,看起來極恭敬的等著趙宏志發話,四周垂手站立的小吏也隨著主薄瞄著趙宏志,趙宏志慢吞吞放下踩在椅子上的腳,拍了拍衣襟問道:「春賦都收齊了?」

     「回老爺,剛才說過了,收齊了。」主薄態度恭敬,話裡卻透著刺,趙宏志『嗯』了一聲,接著問道:「糧食呢?」

     「回老爺,剛才說過了,已經繳到上頭去了,咱們楚州先匯到揚州府,至於揚州府發往哪裡,小的們就不知道了,這個,剛才也說過了。」主薄躬了躬身子,態度恭敬,話卻不客氣,趙宏志又『嗯』了一聲問道:「收的陳糧還是新糧?」主薄嘴角往下撇了撇笑道:「自然是陳糧,三月裡哪有新糧?」

     「噢,原來是陳糧,嗯,這就好,好得很呢,與其明年春天收陳糧,不如將明年這春賦並到今年秋賦裡一起收,回頭我跟五爺稟一聲,就這麼定了。」趙宏志慢吞吞說道,主薄眼角連連抽動道:「爺,沒這規矩!這!這春秋兩賦是太祖定下......」主薄抬手捂著嘴,按回了後面的話。

     趙宏志連點了幾下頭:「你既然知道不妥,老爺我就不說你了,咱們北平的規矩,這糧賦就一遭,三月裡滿地青苗,這個結骨眼兒收賦,這叫荒唐,咱們北平的規矩最好,就這麼著!還有兩件,你們都聽著,回頭別怪老爺我沒提點你們,這一,給老爺我聽好了!一季秋賦,加明年一季春賦,合出數目字兒來,五爺交待過,今年各減三成,算是補這打仗的饑荒,每戶多少核出來,大大的字兒抄兩張出來,一張,就貼在這衙門口的八字墻上,還一張,哪個村子的,就貼到村子裡頭去,五爺說了,這叫稅賦公開,聽明白了沒有?」

     主薄半張著嘴,一時聽呆了,趙宏志嘿嘿笑著,慢條斯理的接著說道:「這第二,都聽好嘍,記牢嘍,咱們五爺規矩重,王爺那性子,老爺我就不說了,那揚州府,不過明天後天大後天,也要不了幾天,也就打下來了,這帳,這麼一對,這麼一審,那陳糧運哪兒去了?那可就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唉,別怪老爺我沒跟你們說清楚哪,老爺我脾氣好,心腸軟,最見不得殺人,一聽到這一家子大人孩子哭天喊地啊,老爺我這心哪......」

     趙宏志抬著髒得不能再髒的衣袖,按起眼角來,主薄臉色青灰,緊盯著也不知道真難過還是假難過的趙宏志,目光突然轉向旁邊一排小吏,小吏們個個縮著脖子,頭差點垂進胸膛裡,一個個一聲不敢吭,主薄呆了片刻,強笑著拱手道:「老爺,還裡頭,還有點彎彎,小的還沒來得及說。」

     「嗯,說吧,老爺我心腸軟。」趙宏志看了看衣袖,拍了幾下說道,主薄嚥了口口水強笑道:「老爺聖明,這春賦裡頭有點小講究,老爺也知道,三月裡收賦,也是不大是時候,老爺們個個都愛民如子,這春賦照慣例,各縣各府都是先交上帳冊子,反正糧食也都是秋後裝船送進太平府。」

     「噢?那咱們送到揚州府的,就是本帳冊子?那糧呢?」趙宏志聲音透著恍然大悟,主薄喉結連動了幾下,咬著牙答道:「老爺英明,這糧先由各村鄉紳富戶做保,等秋後一併收繳。」

     「噢!」趙宏志重重拍著椅子扶手,拖著長音又恍然大悟了一遍,李小麼聽到這裡,抿嘴笑著,推著蘇子誠往後退了兩步,沖蘇子誠招招手,轉身就往外走。

     兩人出了衙門,蘇子誠搖著折扇笑道:「這人叫什麼?有意思!哪來的這麼個妙人兒!」

     「叫趙宏志,原是鄆縣知縣,二十一歲中舉,進士出身,看他歷年考績,別的都好,就是這不修邊幅、性子疲賴難纏兩件,被人詬病,年年考績不是下、就是下下,輾轉做了二十六年知縣了。昨天夜裡我每人派了份活,別人都是一直忙到現在,就他,午後睡了一大覺,說是理好了,我去看了,還真是挑不出毛病來,我讓人取了他的履歷過來看了,讓他過來替我查這稅賦上的事,你看看,是個能用的吧?這楚州就交給他吧,楚州所轄幾個縣的知縣,也讓他看著挑一挑,多幾個這樣的,我就能省心多了。」李小麼笑盈盈的答道,蘇子誠臉色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我跟大哥說過,一定要挑精幹的能員過來,這年年考績下下的怎麼也挑過來了?!這麼大的事!」

     李小麼轉頭看著他,想了想,才斟酌著笑道:「年年考績下下,不見得就不是能員,這懷才不遇的事多著呢,你若有什麼疑問,回去後尋寧王爺當面詢問了不就行了?這兩批遣來的人,我反正是個個用著都好。」

     蘇子誠看著李小麼,沉默了半晌,『嗯』了一聲,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蘇子誠轉頭看著李小麼低聲說道:「吏部幾個,都是大哥署理吏部時簡拔上來的,按理說不該有事,不過......回去再說吧。」李小麼轉頭看著他,笑著說道:「咱們去東城慈幼局看看去,吳承善在那裡忙著安頓那些病傷、無家可歸的人呢。」

     「你就安排他做這個?」蘇子誠隨著李小麼的話轉了話題,李小麼笑著點著頭:「對啊,從昨天傍晚起,我就讓他專管安撫救濟百姓這樣的事,南寧幫我挑了幾十個眉眼和善、手腳勤快、討人喜歡的年青兵士,穿的幹幹凈凈的,專一跟在吳承善後面,跟大家說咱們北平軍如何如何秋毫無犯,咱們梁王爺如何如何愛民如子,順手幫各家打掃打掃,整理整理,有病的給藥,缺糧的送米,到現在,已經走了大半個城了。」蘇子誠高挑著眉梢,抬手撫著額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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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四章 來與去

     兩人一路轉到慈幼局,也不進去,只站在外面看著吳承善忙碌,半晌才退後幾步,一邊沿著已經空曠無人的街道往回走,一邊低聲說著話。

     「......要不王爺明天再勸勸他?這吳承善雖說迂了些,卻真是實心為民,這樣的好官可稀奇得很。」

     「嗯,好!」蘇子誠乾脆的答應道,李小麼卻搖著頭嘆了口氣:「王爺再好好勸他一次,我也算是盡心了,往後再怎麼著,就不能怪我......」

     李小麼沒再往下說,蘇子誠忙低聲安慰道:「兩國征戰的事,這怎麼能怪你?你又想多了。」李小麼抬頭看了看他,垂著頭沒有說話,兩人不緊不慢的踩著青條石路往回走,李小麼轉頭看著路兩旁大門緊閉、劫後餘生的店舖,蘇子誠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兩邊笑道:「有你打理,我看最多半個月,這街上就又熱鬧的沒法跑馬了。」

     李小麼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兩人轉了個彎,李小麼轉頭看著蘇子誠商量道:「今年淮南路風調雨順,到現在,這一場戰事也沒怎麼禍害到鄉下,咱們又減了三成糧賦,到秋天,只怕谷賤傷農。」蘇子誠只管凝神聽著,李小麼既提到這事,必是有了成算,李小麼瞄著蘇子誠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吳地茶、酒、鹽都是官賣。」

     「鹽,咱們也是官賣。」蘇子誠忙解釋道。

     「嗯,我知道,淮南路既並入北平,這茶和酒,就照咱們北平的規矩,開放官禁,鹽一樣,」李小麼抿嘴笑著說道:「鹿港往北往南,都能做極好的鹽田,不過,我倒不贊成官賣,這一沾了官就沒個好,官家只管收稅就行,我的意思是......」李小麼拖長聲音看著蘇子誠。

     蘇子誠點頭示意她說,李小麼笑道:「我的意思是,叫北平和梁地的商戶到淮南路來做生意,一來免得淮南路商幫得了茶酒鹽之利,興盛太過,形成尾大不掉之勢,有北平和梁地商幫分潤,相互制衡才最好不過,二來,就算為人處世,也要常來常往才親近,要將淮南路飛快融入北平,大家就得多來來往往,多做生意才好。」

     「這主意好,叫北平和梁地的商戶來做生意,怎麼叫?要不發個敕令?」蘇子誠頓住步子,擰著眉頭看著李小麼問道,李小麼滿臉鬱悶的看著他,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嘆了口氣。

     蘇子誠輕輕咳了幾聲,硬撐著說道:「這法子最便宜!」李小麼瞄著他哼道:「最便宜?最貴還差不多!牛不喝水強按頭?商人逐利啊,只要放出風,就說這淮南路遍地是黃金......」蘇子誠扭著頭,抖開扇子搖著說道:「遍地黃金?在哪兒呢?先騙過來再說?算了,這事你看著辦吧,真是麻煩!」李小麼連連眨著眼睛,乾脆不理會蘇子誠了,一邊甩著手往前走一邊自顧自的笑個不停。

     蘇子誠跟上李小麼提醒道:「無商不奸,跟這些商人打交道,不能太客氣。」

     「唉!」李小麼重重嘆了口氣,停住步子,仰頭看著蘇子誠問道:「你真這麼想的?」

     「嗯!崇農抑商,商人不事生產,倒賣漁利,母親當年也這麼說過,商家不能沒有,可也不能讓行商之風泛延,以至於傷了國之根本。」蘇子誠鄭重的說道,李小麼怔怔的看著他,眨了半天眼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呆了半晌,李小麼才長長呼了口氣,孝慈皇后既說過,那就是真理,這一點她明白得很,李小麼洩氣的甩著胳膊走了一會兒,放慢步子,抬頭看著蘇子誠認真的說道:「無商不奸,這話倒真是對極了,不過這個奸字,可有講究。」

     「什麼講究?」蘇子誠忙笑問道,李小麼笑盈盈的說道:「商場如戰場,這話你聽說過沒有?」蘇子誠搖了搖頭,李小麼接著說道:「一個奸字,有小奸,有大奸,這小奸就不說了,還不入流,這大奸,就有點大巧若拙的意思,那真正大奸之商,卻都是忠厚長者,一言九鼎,一諾千金,這樣的商家,哪怕遇上大災大禍,一夜之間萬貫家財化成焦土,只要他人還在,憑著信譽字號,不過半年幾個月,這生意照樣做的風生水起,這才是真正的奸!」蘇子誠聽的怔神,琢磨了一會兒才笑道:「倒有幾分道理。」

     「要行商掙錢,其實極不容易,不是聰明人還真做不來,這跟種地不一樣,種地麼,只要肯出力,收成都不會太差,可行商就不是這樣了,難道誰做生意都能掙錢的?」李小麼接著閑話道,蘇子誠想了想笑起來:「大姐做過茶葉生意,全虧進去了,氣得她差點把掌櫃送進官府。」

     「你也開過酒肆啊。」李小麼笑盈盈的接著:「這生意做得好,跟你打仗一樣,是要天賦靈氣的,可真不是說氾濫就能氾濫的事。」蘇子誠看著笑語顏顏的李小麼笑起來:「我打仗有天賦靈氣,你做生意有天賦靈氣,倒是......不錯。」

     兩人說說笑笑一路回到制置使衙門,這會兒已經改成了楚州總兵衙門,吃了飯,李小麼回到偏院,想了半晌,吩咐海棠鋪紙研墨,先歪歪扭扭寫了封信給水蓮,讓她尋趙五哥和張狗子替自己傳個話,讓兩人帶足銀票子趕緊過來淮南路收購生絲,淮南路今年豐年,吳地卻在戰中,這生絲積壓,正是便宜買進的時候,除此,淮南路糧油皆豐,還有海外運進的各類奇巧物什,因吳地大亂,也積壓甚多,文白相間,直寫了兩頁多才囉嗦完了,舉起來仔細看了看,這信真是沒法看!嘆了口氣,裝進信封用漆封好,又給俞遠山寫了封信,乾脆明白的幾句話,只告訴他淮南路將開放茶、酒和鹽場,餘話皆無,也封好,交給海棠,讓人連夜送了出去。

     第二天巳時剛過,蘇子誠搖著折扇大步進來,逕直坐到李小麼左邊上首,陰著臉嚇退了滿屋回事的官吏,看著李小麼攤手道:「我好話說盡,那是塊石頭!算了!」李小麼頹然嘆了口氣,看著蘇子誠低聲道:「那就別拖了,越早越好。」

     「嗯,這事我聽你安排,你比我仔細。」蘇子誠點頭答道,李小麼垂頭看著自己的手,嘆了口氣,轉頭尋到東平叫過來吩咐道:「你去和吳承善說,王爺敬他愛民忠義,不忍殺他傷了楚州百姓的心,今天就禮送他回去太平府,有兩件事,請他自定,其一,史國柱定的午時縊殺,問他是祭了史國柱再走,還是現在就啟程,其二,史國柱身邊有兩妾隨侍,像是有了身孕,想托他帶回太平府送回史家,問他可肯攜之同行。」東平躬身答應,退出去尋吳承善傳話去了。

     李小麼招手叫過青橙吩咐道:「你去帶史國柱那兩個妾侍去和史國柱訣別,再問問是哪一個有了身孕,王爺說了,看在吳大人面子上,若有了身孕,就送她隨吳大人一起回太平府。」青橙眨了眨眼睛,看著李小麼笑道:「若沒有,是不是就得侍候史將軍西歸了?」

     「那也行。」李小麼笑答道,青橙曲了曲膝笑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了。」說著,退後兩步出了正堂,叫了兩個粗使婆子,往後面廂房提人去了。

     史國柱的兩個妾侍,趙氏和錢氏驚恐的跟在青橙後面,深一腳淺一腳的跌撞著往前院過去,前院廂房裡,史國柱面無血色的端坐在榻上,直直的瞪著站在面前的明珠,明珠正傳著蘇子誠的令:「......爺的意思,是要將你斬首示眾,是吳大人替你求了情,說是好歹同僚一場,不忍見你身首異處,看在吳大人面子上,爺吩咐了,賜你縊死,好歹留個全屍,爺還允你那兩個妾侍過來拜祭送你上路,對了,吳大人說了,好歹同僚一場,等會兒他也過來送你一程。」說完,明珠仰頭看了看他說話的當兒,黑衣衛已經利落的搭在梁間的白綾,掃了木然呆坐的史國柱一眼,轉身出去了。

     青橙引著趙氏和錢氏過來廂房門口,自己在廂房門口停住步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婆子將放著酒菜的提盒交給兩人,趙氏和錢氏顫抖著手接過提盒,跌跌撞撞的進了東廂,青橙支著耳朵聽著屋裡的動靜,廂房裡傳出高一聲低一聲、壓抑著不敢放聲的哭聲,夾著趙氏和錢氏含糊的話語:「老爺怎麼辦?吳大人......」

     「閉嘴!」史國柱一聲暴喝,嚇得青橙也打了個機靈,「敗類!呸!貪生怕死的老狗!呸!」史國柱聲嘶力竭的叫著,青橙舒了口氣,伸頭看著垂花門,見東平身邊的小廝轉進垂花門,忙抬手示意婆子進去將趙氏和錢氏拖了出來,半拖半扶著兩人往垂花門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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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五章 歸去

     剛轉過垂花門,迎面,吳承善瘦高的身子上套著件干凈的竹布長衫,花白的頭髮綰的緊緊的,背著手,臉色晦暗沉鬱的走過來,東平親自提著提盒跟在後面,青橙放緩腳步,瞄著趙氏和錢氏,兩人膽怯的垂著頭擠在一棵廊柱旁,眼角瞄著吳承善的腳步過來,趙氏拉了拉錢氏,兩人撲通跪在地上,抽泣著低聲哀告道:「吳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們家老爺,求求您!」說著,趴在地上磕頭不已。

     吳承善停住腳步,瞇著眼睛看著兩人,往旁邊閃了半步,聲音冷硬的訓斥道:「起來!喪土侮國,死有餘辜!」說完拂袖而去,青橙瞥著吳承善,努努嘴示意婆子扶起兩人,上前兩步,低聲勸道:「走吧,兩位還要跟他回太平府呢,這一路上可要小心侍候著,這位爺可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要是有什麼事嘿,你們這命可難保!」兩人聽的面如土色,靠在一處幾乎站立不穩,吳大人崖岸高峻,確實眼裡容不得沙子!

     吳承善背著手,直直的站在門口,看著史國柱踢騰著,腳尖繃直一陣抽搐,長嘆了口氣,回身端起東平托盤裡的酒杯,高舉著長揖而起,將酒緩緩灑在門口,轉身徑直往外出去,衙門口,趙氏和錢氏已經上了車,吳承善看也不看旁邊林立的眾人,逕直走到車前,跳到車伕位置坐下,從小廝手裡接過韁繩,正要抖動,李小麼突然揚聲問道:「吳先生,您就不怕明月照溝渠麼?」吳承善手臂僵直的呆了片刻,眼睛微微瞇了瞇,直視著前方,抖動韁繩衝了出去。

     路兩邊站滿了楚州百姓,有雙手合什流淚念叨的,有跪倒磕頭不已的,有啞著聲音喊著『大人』的,更有許多人跟在車後,一路小跑著直送出了西城門,蘇子誠和李小麼上到城墻,遠望著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的匹馬小車,看著直送出十來里遠的楚州百姓,李小麼長長嘆了著氣,從淡月手裡接過盛滿酒的杯子,慢慢灑到了城墻下。

     傍晚,趙宏志頭髮綰的一絲不亂,一身洗得邊角發毛的干凈官服,抱著滿滿一懷卷宗,小跑著進了後衙,青橙正端了碟蜜餞過來,驚訝的上下打量著他,忙進去通傳了,趙宏志跨進廂房,先將卷宗放到旁邊几上,拍了拍長衫,往上長揖見著禮,李小麼高挑著眉梢打量著趙宏志,趙宏志摸了摸衣袖,嘿嘿笑著解釋道:「五爺愛干凈,怕噁心著五爺,昨晚上洗的,油多,都快洗爛了,等發了俸祿就做新的。」李小麼撫著額頭笑了好大一會兒,才指著卷宗問道:「人都挑好了?這是什麼?」

     「挑好了,就等五爺過目,這是楚州這兩年的稅賦人丁總帳,理好了,拿來給五爺過目,五爺,這人選裡頭,有個叫李邦水的,履歷上不好看,其實人......」趙宏志看著李小麼小心而急切的解釋著,李小麼抬手止住他的話笑問道:「照履歷上看,做不得知縣之位是不是?如今是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王爺既把這楚州交給你打理,就是信得過你,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人你看好了就行,若有什麼不妥,我只尋你問罪,至於能不能用,你拿主意就行,這一任只三年,下一任,朝廷自有章程。」

     趙宏志長舒了一口氣,深揖到底,只覺得心底熱得發燙,直起身子,又揖了下去,李小麼示意青橙取了本帳冊過來,翻了翻笑道:「這麼多帳本子我哪裡看得完?你理好了,只給我幾個數目字:楚州現今戶數,人口數,較去年增加人口數,有水田多少畝,旱地多少畝,桑田多少畝,富戶多少,各有多少田畝,商戶多少......」李小麼一口氣說著要看的數目字,趙宏志凝神聽著,曲著手指一個個記著,聽李小麼說完,吸了口氣笑道:「五爺要的這些數目字,下官明天一早就送過來。」李小麼笑應了,看著趙宏志告辭出去,轉頭吩咐青橙將新到的官吏履歷全部取來。

     吳承善縱馬一路往太平府方向狂奔,一路遇到的北平黑衣軍見車上掛著的通紅的令牌,連詢問一聲都沒有,趙氏和錢氏在車廂直顛了個七葷八素,一人一邊車窗,嘔吐不已。吳承善趕著車直奔到天色全黑,才靠到路邊一處破落的祠堂旁停下,僵直著腿腳下來,摸索著尋到燈籠,打著火點上燈籠,彷彿沒看到軟癱在車裡的趙氏和錢氏,顧自搜索著車廂,車裡一應都是齊全的,兩隻裝水的皮袋,一大包精細點心,一包鹹菜鹹牛肉,還有一個青布小包,裡面包了五十兩散碎銀子和兩弔錢,吳承善打開皮袋猛喝了一陣水,靠著車輪坐在地上,掰著塊鹹牛肉努力嚼著。趙氏和錢氏緊緊靠在一起,恐懼的看著他。

     天剛泛起魚肚白,吳承善就趕著馬車重又上了路,這已經是吳地境內,走了沒幾個時辰,就遇到巡邏的吳軍小隊,押著三人一徑趕往豪州制置使秦將軍行轅。一個裨將出來,客客氣氣的讓著吳承善往大堂去,幾個粗使婆子引著趙氏和錢氏進了二門,車和馬被眾親兵牽到大門裡細細查看。

     吳承善乾坐著喝淡了兩三杯茶,秦將軍才背著手,身後跟著兩個錦衣偏將從後面轉進來,吳承善忙站起來長揖見禮,秦將軍目光陰沉的盯著吳承善,半晌才幹笑著說道:「吳大人別來無恙?這一趟是要給北平梁王做說客的?想讓老夫做什麼?吳大人只管說!」吳承善猛的抬頭,愕然看著秦將軍叫道:「將軍這是什麼話?」

     「什麼話?!你真當能玩弄諸人於股掌?未免太小瞧這天下人了!」秦將軍指著吳承善,厲聲說道,吳承善呆站著,怔怔的看著秦將軍,看著他大馬金刀的坐下,嚥了口口水,艱難的解釋道:「將軍,楚州失守,史國柱將軍被縊死,我以死相抗,梁王才放我歸來,請將軍明鑒!」

     「說的真好!言詞懇切,其志可嘉,其情可憫!原來以死抗爭,梁王那個殺神就能放人?好言詞!好借口!好蠢貨!」秦將軍輕輕拍著手譏諷道,吳承善悲傷的看著秦將軍,半晌,舉起深重的手臂往後堂指著說道:「將軍若不信,可以問問史將軍的兩個妾侍,兩人都懷了身孕,我這才......」話沒說完,秦將軍嘴角幾乎撇得了下巴處,冷笑不停,站在旁邊的兩個錦衣偏將一邊笑一邊搖頭,秦將軍彷彿懶得和吳承善多說,抬起手揮了揮,錦衣偏將轉身招了下手,後面簾子掀起,趙氏和錢氏相互攙扶著、畏畏縮縮的進來,不敢看吳承善,也不敢看秦將軍,目光盯著地面一路挪進來跪在了地上。

     「史將軍是怎麼死的?」秦將軍大喇喇的問道,

     「回將軍,是、都是他害死的!」趙氏顫抖著,突然抬手指著吳承善尖叫道,吳承善驚怒之下,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秦將軍斜睨著他冷諷道:「怕了?現在知道怕了?」

     「你!你們!無恥之尤!無恥!」吳承善氣得臉色鐵青,手指抖動不停的點著趙氏和錢氏,趙氏和錢氏倒豁出去了,往前挪了兩步,撲著一邊磕頭不已,一邊哭訴道:「是他!他和那些北平人殺了我們爺!我們求他,哭著求他......求將軍給我們爺報仇啊!他看中了我們姐妹,逼著我們兩個......求將軍作主!」說著哭倒在地,吳承善目瞪口呆的看著痛哭流涕的兩人,喃喃的罵個不停:「小人!惡婦!無恥惡婦!無恥......」

     「沒冤枉你吧?」秦將軍意氣洋洋的質問道,吳承善梗著脖子,緩緩轉過身,昂然看著堂外的青天白雲憤然道:「果然!果然!小人!無恥小人!明月照了溝渠!」秦將軍眼眶緊縮了幾下,錯著牙緩緩揮了揮手,咬牙吩咐道:「拖出去,剁了!」

     站在門口的兩個親衛上前就要去拖吳承善,吳承善往後退了半步,面如死灰的盯著兩個親衛,突然往前撲去,親衛嚇了一跳,抬腳狠狠踢在吳承善跨間,吳承善彷彿不知道痛一般,直撲過去,撲向親衛腰間的佩刀,秦將軍嚇的上身僵直,兩個錦衣偏將忙拔刀護在秦將軍面前,吳承善撲倒在地,眼睛緊盯著親衛腰間的佩刀,聲音瘖啞的叫道:「給我刀!我要讓你們這幫有眼無珠的狗東西看看我這一顆心!這心!」

     秦將軍猛的站起來,從牙縫裡擠著說道:「給他!我倒要看看,他這心,黑透了沒有!」親衛解下佩刀扔到吳承善面前,吳承善手指不停的曲伸著抓起佩刀,一手撐著刀,一手扶著地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轉了半個圈,對著秦將軍慘然笑著,舉起佩刀,狠狠的往胸膛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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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六章 暗動

     夏天的傍晚,開平府籠著層安祥而喜慶,水蓮將李小麼的信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吩咐人去請趙五哥和張狗子到水桐府上,自己仔細將信折起貼身放好,出來要了車,逕直去了水桐府上。

     水桐剛從慈幼局趕回來,正一張張看著兒子阿明的描紅,見水蓮進來,也不站起來,只舉著滿手的描紅紙抱怨道:「你看看,阿明這字就描成這樣!這可怎麼見人?!」

     水蓮上前接過幾張仔細看了,一邊看一邊笑:「不瞞你說,我這會兒看到這字,怎麼看怎麼好,你是沒見過那不好的。」水桐嗔怪著奪過描紅問道:「你說有急事兒,到底什麼事兒?」水蓮正要答話,外面婆子急步進來稟報說趙五哥和張狗子到了,水桐又是意外又是好笑的看著水蓮,水蓮忙紅著臉解釋道:「桐姐姐想哪兒去了!不是那回事!是五爺捎了信給我,讓我傳個話給他們兩個!」

     水桐一邊笑一邊揮手示意叫進來,片刻功夫,趙五哥和張狗子一起進來,長揖見了禮,水蓮端正的站著傳著李小麼的話:「五爺捎了信來,說淮南路今年豐年,生絲大收,如今因戰事都滯在淮南路,讓你們兩個,帶上銀子,再帶上陳大,趕緊過去淮南路收購生絲,大約還有別的生意,五爺沒細說,只說多帶些銀子,先到楚州尋了五爺再說。」

     張狗子和趙五哥對視一眼,先點頭應了又問道:「五爺有沒有說這家裡的事,就是這一處的事,交給誰打理?」水蓮臉一下子通紅,忙搖著頭,趙五哥轉頭看向水桐,水桐猶豫了下,笑著建議道:「要不家裡的事先交給張嬤嬤看著?也只好她了,其餘的事,我幫著張羅就是。」趙五哥和張狗子對視了一眼,笑著躬身謝道:「那就煩勞大奶奶了。」說著,兩人又問了幾句,就告退出去了。

     水蓮看著兩人走遠了,揮手屏退眾丫頭婆子,從懷裡將信取出來遞給水桐,蹙著眉頭道:「你先看看這信。」水桐接過信展開,先笑起來:「怪不得剛你誇阿明的字,倒真是!」水桐一邊說著,一邊一目十行的看了信,將信緩緩折起交還給水蓮,看著她等她說話,水蓮接回信收好,嘆了口氣道:「就是要跟姐姐商量商量,這事,要不要跟大哥說一聲,真是,二哥又不在,若是二哥在,把信拿給他看了,我就不管了,如今......真讓人難為!」

     「你有什麼想頭?」水桐低聲問道,水蓮按了按胸前的信,理著思路說道:「姐姐也看了這信,這信裡寫的詳細,糧如何、絲如何、那海外泊來之物如何,這是一,二來,五爺要交待門下管事,還能用得著讓我傳這個話?」水桐連連點著頭贊同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五爺心思玲瓏,這個信兒,也只好這麼傳,那你趕緊去尋大爺說一聲去,這做生意的事,快一步和慢一步,差著天地呢,快去!」水蓮答應一聲,笑著站起來就往外走,二門裡上了車,逕直往安遠侯府尋水砡去了。

     水砡剛回來家沐浴換了衣服,聽說水蓮急尋,驚訝之下急忙出來,水蓮進了二門,也不多往裡走,在一處涼亭處停住等著水砡出來,遠遠看到水砡過來,忙招手示意,水砡進了亭子,接過水蓮遞過來的信,細細看了兩遍,遞還給水蓮笑道:「這是極好的事兒,我知道了,趙五哥什麼時候啟程?」

     「說是明天收拾收拾,後天一早啟程。」

     「嗯,好,今天晚了,我也不虛留你,趕緊回去吧,有空常過來尋你嫂子說話,你嫂子經常念叨你。」水砡溫和的說道,水蓮有些不好意思的曲膝答應一聲,告辭出去了。

     水砡看著水蓮出了涼亭,招手叫了個管事婆子過來,吩咐她趕緊去請靖江侯過府,自己則急步去後院尋父親了。

     靖江侯一路緊趕過來,一身細汗的坐在窗戶洞開的花園水閣裡,不停的搖著折扇,滿眼渴望的緊盯著兄長,安遠侯緊擰著眉頭,一隻手捻著鬍鬚,一隻手背在身後,來來回回踱著步,水砡看著父親笑道:「如今就是遣誰過去的事兒!」靖江侯急忙贊同的點著頭:「就是就是,莊子裡就那點收成,這幾年幾處生意都虧得厲害,再不想點法子,這過年......」

     「好了!凈說這些沒用的!」安遠侯堵回了弟弟的話,靖江侯嚥下後面的話,嘿嘿笑著嘀咕道:「一定得派能幹得用的管事去!」

     「嗯,這話還有點道理,我看,就讓阮大去吧,多帶些人,多帶些銀子。」安遠侯轉頭看著兒子商量道,水砡滿臉笑容的微微躬身應道:「阮大爺過去,那是最穩妥不過,趙五哥他們後天一早動身,咱們要不要和他們搭個伴?」安遠侯捻著鬍鬚擰眉想了想,輕輕搖著頭道:「不妥,兩家合一處,太過招眼,各走各的吧,這事我叮囑阮大,讓他明天去尋趟趙五哥,說說話,認識認識,往後時常通著氣就行。」

     「還是父親想的周到,」水砡笑著奉承了一句:「我明天讓人提十萬兩銀子帶著?」安遠侯想了想,點了點頭。靖江侯長舒了口氣,舒心的拍著折扇笑道:「等掙了銀子,我這修書的事就能辦一辦了!」安遠侯悶氣的『哼』了一聲,瞪了弟弟一眼,靖江侯也不在意,打著呵呵站起來抱拳告辭回去了。

     和水蓮同時,俞遠山也收到了李小麼的信,短短半張,廖廖數語,卻看的俞遠山心裡緊一陣鬆一陣熱的發燙,強壓著心神,繃著臉忙到過了申時,急忙鎖了帳從梁王府帳房裡出來,往元豐會館方向奔了兩步,突然收住步子,抬手重重拍著自己的額頭,搖著頭自嘲的笑了笑,轉身往安在海在開平府的宅院奔去。

     安家駐在開平府的姚大管事聽俞遠山略略說了兩句,眼睛睜得溜圓,一下子就口味過來,忙陪著滿臉笑容,不停的彎腰謝道:「俞大人大恩,我們家主不知道得多感激......」

     「那也不能感激錯了,這是五爺的大恩!我不過傳個話,也不敢不傳不是?好了,趕緊跟我去元豐會館,憑你一家之力,那可差得遠呢。」俞遠山拍著姚大管事的肩膀,爽朗的笑著說道,姚大管事恭敬的連聲答應著:「五爺就不用說了,我們家主早就交待過,那是主子,俞大人也得謝,俞大人稍候片刻,我去取點東西,片刻片刻!」一邊說,一邊急奔進來,果真是片刻就出來了,一邊緊跟著俞遠山往外走,一邊不動聲色的將一卷薄紙塞到俞遠山手心裡笑道:「俞大人事務繁多,這天氣熱成這樣,這點買冰錢大人千萬別客氣。」

     俞遠山頓住步子,捻了撚手裡的紙片笑道:「也罷了,就當小安子這猢猻孝敬我了!」姚大管事暴發出一陣愉快的笑聲,恭敬的讓著俞遠山上了車,直往元豐會館去了。

     元豐會館直亮著燈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姚大管事緊跟在錢會長後面,再後面跟著十來個衣履光鮮的梁地商人,一起出了正堂,錢會長眼睛裡帶著紅絲,神情卻清爽裡透著興奮,下了臺階,轉身拱手笑道:「各位趕緊回去準備準備,剛接了信兒,趙爺和張爺這一天都忙,就今早上能抽出幾分空兒,我和老姚得趕緊過去候著,這一趟能得幾分利息,可都在五爺手裡呢,各位趕緊去忙,明天一早動身!」

     十來個人雜亂的拱手笑應著,也不敢耽誤,各自道別回去忙了,錢會長讓著姚大管事,兩人並肩出了會館大門,俞遠山約了趙五哥和張狗子用早點的地方就在邊上,兩人也不用車騎馬,走了小半刻鐘進了酒肆大門,一徑往裡面定好的雅間進去。

     等了好大一會兒,俞遠山才陪著趙五哥、張狗子一路說笑著進了雅間,錢會兒和姚大管事急忙逼著手恭敬的迎出來,趙五哥和張狗子客氣的長揖還著禮,一行人寒暄客氣著落了座,俞遠山坐了上首,姚大管事居末陪著,五個人說笑著吃了早飯,趙五哥和張狗子事多也不敢耽誤,和錢會長約了明早啟程的時辰地點,和三人別過,自去忙了。

     錢會兒拉著俞遠山,一邊往梁王府方向走,一邊低聲說道:「俞爺,昨兒一夜都商量好了,這一趟,商會一共十四家大戶,每家拿兩份干股出來,一份孝敬五爺,一份孝敬俞爺,咱們元豐商會,往後還得靠俞爺多照應。」

     俞遠山搖著折扇,凝眉沉默了半晌,彷彿下了決心般收了折扇,看著錢會長和姚大管事低聲說道:「咱們都是梁地同鄉,就得互相照應著才都有好日子過,五爺門下也不只我一個,我看這樣,安家只拿一份孝敬五爺,另一股就算了,餘下的十三家,這干股分成四份,還有安大人、錢大人和唐大人呢,這獨食可吃不得!」俞遠山用折扇輕敲著錢會長的肩膀開起玩笑來,沒等錢會長說話,姚大管事拱手笑道:「這兩份都省不得,回頭跟我們家主說了,也必是這個意思,再說我們六老爺還領了份大的呢!」

     「老姚說的在理。」錢會長忙笑著贊同道,俞遠山哈哈笑著不再多說,三個人又細細商量了幾句,眼看離梁王府不遠了,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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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七章 民意

     天師府後園,滿天星輝下,呂華緩緩搖著折扇,凝神聽身邊垂手恭立的黑衣人低聲稟報著,黑衣人稟報完,見呂華手指抬了抬,悄無聲息的往後退了兩步,隱入了黑暗中,呂華臉上帶著絲微笑,仰頭看著閃爍的星空,半晌才不緊不慢的回到書房,叫了心腹管事進來吩咐道:「傳信給家裡,淮南路,這一杯羹不許上前。」

     管事答應一聲,抬頭看著呂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呂華轉頭看著他,心情極好的解釋道:「咱們和五爺是夥伴,如今最要緊的,就是要讓五爺看到,咱們呂家是她能尋到的最好的夥伴,這就夠了。」管事驚訝的看著呂華低聲問道:「爺這麼看重那個......」

     「嗯。」呂華感慨的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從前祖父說世間有一種人,多智近乎妖,還真是有!」管事眨了眨眼睛,呂華笑著揮手道:「趕緊傳信回去,還有,魏二爺成親的賀禮,你親自去挑,一定要得體。」管事急忙答應一聲,站著寫了密信,拿給呂華看過,封好送出去了。呂華出了書房,又到後面園子轉了一圈,才回去歇下。

     不過隔了一天,吳承善的死訊和詳情就送到了李小麼手裡,李小麼唉聲嘆氣的看著,蘇子誠挑著眉頭滿眼興致的看著她嘆氣,李小麼看完遞給蘇子誠,蘇子誠接過掃了一眼,隨手放到几上,看著李小麼問道:「打算怎麼辦?」

     「先把這事讓淮南路官員百姓知道知道,明天早上在西門外尋個合適的地方,設個祭臺,王爺去給吳先生上柱香吧。」

     「合適的地方?隨便哪裡不行!」蘇子誠先點頭答應了,又笑著問道,李小麼看著他,抿嘴笑著說道:「得找個不礙事的地方,以後祭祀的人多了,真立個祠堂什麼的也方便,王爺祀後,就放在那兒,這楚州府和淮南路官員、士子、百姓,誰想去祭誰去祭。」蘇子誠抖開折扇大笑起來:「你這主意好!他殺了人,咱們樹碑立坊,這主意好!」

     傍晚前後,吳承善慘死的事兒就在楚州城角角落落裡傳開,這話就從吳承善剜心自證說起,種種慘狀詳詳細細,至於吳承善為什麼要在秦將軍面前剜心自盡,那流言最初的源頭卻提也沒提,不過這絲毫不影響這件事的完整性,每個人都自覺的補全了吳承善自剜自證的原因,這原因五花八門,越傳越離奇。

     第二天一早,西門外搭起了講究的祭棚,蘇子誠和李小麼一身素服,帶著東平等眾小廝,騎著馬穿城而出,到祭棚裡恭敬祭了出來,趙宏志和眾北平過來的官員依次過去祭了。

     趙宏志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念了篇祭文焚了,再往後,楚州衙門裡的小吏衙役們高一聲低一聲的嚎哭著也上去祭了,跟在後面的百姓,有幾個膽大的,從旁邊長桌上堆得高高的香堆中取了幾根香,進去磕頭祭拜了,後面跟著的百姓學著樣,這一天,祭祀的人流絡繹不絕,祭棚周圍掛滿了輓聯、堆著金泊紙錢,整個西門熱鬧得如同廟會。

     吳承善剜心自證慘死之事往北平方向傳的極慢,往揚州方向,卻如風一般傳遍了揚州,再越過揚州,傳往鹿港、潤州等處。

     傍晚的楚州,白天熱火朝天的工地安靜下來,西門外的祭棚也安靜下來,李小麼和蘇子誠從對著揚州方向的南城墻上下來,一邊緩步往回走,一邊低聲說著話兒:「揚州,有打算了嗎?」李小麼看著蘇子誠問道,蘇子誠背著手點了點頭:「加上吳承善的事,揚州最近人心不穩,是時候了,再過幾天,就六月初吧。」李小麼輕輕『嗯』了一聲,慢慢盤算著手裡的人手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回到府裡吃了飯,蘇子誠拉著李小麼轉進隔壁議事廳,吩咐南寧又送了支五頭燈臺進來,拉著李小麼走到掛了整面墻的淮南路圖輿前,手指在圖上一點點移著笑道:「再取下揚州,這淮南路就在咱們手裡握著了,你看看,往南直抵歧、荊,往西直捅吳國腹地。」

     「往西連通海路,往後運送糧草物資,由海運過來極便當,運兵也可以。」李小麼指著圖輿最邊上的那一片空虛笑道,蘇子誠眉頭皺了皺,忍不住問道:「你還想著什麼海外、什麼島的?!」

     李小麼轉頭看著他,想了想笑道:「這是兩回事,你看,歧、荊這大半邊都是靠著海的,北平若有足夠的海上戰力和運力,陸上海上兩邊夾擊,取兩地易如反掌,船隻又和車輛不同,你沒去過海港,那大海船,真如小山一般,幾百人在海上,幾個月不靠陸地都平常,若用來運兵、運糧,你想想就知道了不是。」

     蘇子誠擰著眉頭只不說話,李小麼輕輕嘆了口氣,手指在虛空處虛劃而過,聲音輕飄飄的說道:「我的事,跟這事,是兩回事。」不等蘇子誠說話,李小麼又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嘆氣道:「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想這麼快把歧、荊啊什麼的打下來!」

     蘇子誠聽的怔神,李小麼一邊笑一邊說道:「你就愛這打打殺殺的打仗,這天下就這麼點兒,要是沒過幾年就全打下來了,那你往後還跟誰打去?還征哪個奪哪個?所以這仗不能那麼快打下來,要慢慢的細細品著打,今年打一點,明年再打一點,得好好算著打,千萬得算計好,不然沒等你老了,就沒得仗打了,那可就慘了!」

     蘇子誠聽出李小麼話裡濃濃的調侃之意,瞥著李小麼哼哼道:「你不是說商場如戰場?等這裡的仗打完了,我就陪你到商場上打幾仗去!我就不信這商場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李小麼彎眼笑不可支,一邊笑一邊瞄著蘇子誠搖著頭。

     蘇子誠突然間彷彿想起什麼,臉色漸漸灰暗下來,盯著圖輿陰起了臉。李小麼皺了皺眉頭,悄悄往後退了半步,曲了曲膝笑道:「天也晚了,累了一天,我也乏了,王爺也早點歇著吧。」說著,不等蘇子誠答話,往後退了兩步,轉身出去了。

     照吳地的風俗,六月六崔府君生日這天是大日子,從前三四天起,楚州城南門外五六里處的崔府君廟就熱鬧起來,十里八鄉的小販農人,好像並不太明白戰起是怎麼回事,照樣拖著貨車,推著獨輪車,帶著家人孩子,聚過來要給崔府君好好磕個頭,好好燒幾柱香,以保佑一家人這一年平平安安、順順當當。

     蘇子誠命人照往年常例,在崔府君廟前搭起長到幾十丈的高臺,也不知道趙宏志從哪兒尋來的雜劇班子,雜耍班子,每天從午後起就熱熱鬧鬧的演起來,真演到夜半時分,蘇子誠帶著北平軍中大小將領,佔據了臺子一角,每天晚上大擺宴席,大呼小叫的看臺上的軍人角力摔跤,直喝到半夜,喝到爛醉才被人抬進楚州城。

     熱鬧喧囂的宴席一邊擺了兩天,第三天就到了崔府君生日前一天,這一天熱鬧得比前兩天都早,角力摔跤的臺子四周,聚了更多看熱鬧的閑漢,這一片叫好聲連天連地,那邊雜劇、雜耍演的如火如荼,中間夾著擺攤賣東西的,各式各樣的小吃攤兒,渾身掛滿貨物、走起來叮叮鐺鐺做響的貨郎,叫賣聲、吆呵聲響成一片,從崔府君廟到楚州府南門間五六里間,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李小麼沒心思湊這個熱鬧,晚上跪在床上念了好大一會兒佛,才躺在床上睡下。

     第二天巳時剛過,李小麼正坐在廊下搖椅上,心神不寧的捧著本書似看非看,外面一陣腳步聲,青橙提著裙子跑進來笑道:「姑娘!南寧來了!」李小麼一下子跳了起來,書跌在地上,李小麼抬手按著額頭,輕輕呼了口氣,慢慢彎腰揀起書,再直起身子,氣息已經安穩下來,笑著揮了揮手。

     片刻功夫,南寧大步進了院子,後面還緊跟著個一身汗透了的黑衣,手裡拎著隻虎威軍頭盔,看起來極是英氣利落的將士,李小麼怔怔的看著咧嘴笑著大步進來的將士,只覺得一股熱流從心底直衝上來,直衝得鼻子酸澀,眼前一片模糊。

     跟著南寧進來的,是李宗貴。

     李小麼扔了手裡的書,提著裙子奔著李宗貴直撲過去,南寧嚇的往旁邊跳得老遠,李宗貴也被李小麼嚇了一跳,想接,手裡又拿著頭盔,紮著手不知所措,李小麼撲過去伸手吊住李宗貴脖子,將臉貼在他脖頸間狠狠靠了靠,鬆開他往後退了半步,皺著鼻子,用手扇著風嫌棄道:「貴子哥還是這麼一身汗臭!」

     李宗貴眼睛一錯不錯的看著李小麼咧嘴笑道:「小麼長高了,看看,長成大姑娘了,哥差點不敢認你!」李小麼眼前又要模糊起來,又想哭又想笑,只說不出話來,南寧瞄著李小麼笑道:「姑娘,趕緊賞口茶喝吧,緊忙了這一夜半天,渴壞了。」

     李小麼忙一迭連聲的叫人送茶、送點心、送水、送帕子,又趕緊讓著兩人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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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16:32: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八章 生死

     南寧欠著半邊身子坐在圓凳上,李宗貴見喜容端著盆水過來,忙上前接過笑道:「給我就成!」說著,接過水盆幾步下到臺階下,將盆放在地上,彎下腰撩著水一通洗,水淋淋的直起身子,接了淡月遞過的帕子連頭帶臉擦了,轉到廊下落了坐,一手端著杯子,一手提著壺,一邊喝一邊倒,連喝了四五杯涼茶,才長長的舒了口氣,李小麼笑盈盈的看著李宗貴洗臉喝茶,南寧喝著茶,看著李小麼,想了想,到嘴的話又嚥了回去,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時一會兒的。

     李宗貴轉頭看著南寧,南寧笑著示意著他:「四爺說吧。」李宗貴客氣的微微欠了欠身子,轉頭看著李小麼笑道:「揚州已經打下來了,王爺吩咐我跟南寧趕緊回來接你過去。」

     「打下來了?嗯,等一會兒。」李小麼抬手止住李宗貴的話,轉頭看著淡月吩咐道:「趕緊讓人準備啟程,這就要趕往揚州,傳話到外衙,照昨天安排好的,趕緊準備啟程,越快越好!」淡月答應了,急忙奔出去調度安置了。

     李小麼轉頭看著李宗貴和南寧說道:「還有會兒,揚州城打成什麼樣了?比楚州如何?」

     「好好兒的!」李宗貴笑著說道:「咱們和張大炮搶先鋒,沒搶過那小子,排到第二輪攻城,誰知道張大炮領著人偷偷摸上城墻,剛看著打起來,咱們這一隊才攀了一半,上面就叫著說揚州守將唐濟生降了,城門也開了,咱們這一隊,那爬得慢的,乾脆落下來,就從城門進的城,就這麼著,打下來了!」

     李小麼眨著眼,聽的怔神,南寧忙笑著補充道:「是這樣,那天也巧,正碰上唐濟生巡城,張大炮是個暴躁粗魯性子,對著唐濟生喊:惹惱了爺要屠城,沒想到唐濟生竟命人住手,說只要爺保揚州一城平安,他就降了。」

     李小麼驚訝的看著南寧,南寧張了張嘴,看了李宗貴一眼,舔了舔嘴唇低聲說道:「就是......一時沒留神,唐濟生跳下城墻,死了。」李宗貴一口茶嗆進喉嚨裡,連聲咳著急問道:「誰說的?我怎麼沒聽說這事?」

     「爺吩咐噤口。」南寧答了李宗貴的話,轉頭看著面色凝重的李小麼低聲說道:「爺讓人殮了唐濟生的屍首,幾個看著唐濟生投城下而死的揚州守軍也先看起來了,爺說,讓姑娘趕緊過來,這事......」李小麼輕輕吐了口悶氣站起來,看著李宗貴和南寧說道:「趕緊啟程吧,咱們騎馬先趕過來,南寧辛苦了,貴子哥,不能歇了,還得辛苦辛苦。」

     「辛苦啥!這才趕了多大會兒的路,走吧,小麼坐車?騎馬你受得住不?」李宗貴站起來,伸手拎了頭盔笑道,李小麼衝他點了點頭:「能,急趕路還是騎馬好些,坐車顛死了,還有,貴子哥,唐濟生死的事,暫時不能提起。」

     「我曉得!」李宗貴笑應了,李小麼招手叫了海棠和青橙,一起出了門,在眾護衛在團團拱衛下,上馬往揚州疾奔而去。

     揚州離楚州不遠,天剛傍晚,李小麼一行人就衝進了揚州城,揚州城除了街道上空無一人,別的並看不出是剛剛經了兵事易了主。

     北慶在城門口接到李小麼等人,引著眾人穿街過巷,一路奔到一處樹密花繁的宅院前勒住馬,李小麼在大門前下了馬,扶著腰,站在門口,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活動著又痛又麻的腿腳,北慶將韁繩扔給迎過來的眾小廝,笑著上前解釋道:「這一處是太平府吳家在揚州的別院,一直空著,爺吩咐買下,留守的吳家管事拿了銀子,已經被爺趕出揚州府了。」

     李小麼挑著眉梢,笑著搖了搖頭,轉身挪過去和李宗貴說了幾句,又交待了幾句笑道:「......這揚州城裡的生炒肺不比太平府差,回頭我讓人買些給二槐哥送去。」李宗貴一邊笑一邊點頭,退了幾步,上馬和李小麼揮揮手,撥轉馬頭,奔往城外的營地回去了。李小麼揮著手,看著李宗貴轉角看不到了,才轉身慢步挪進了宅院。

     李小麼剛轉進二門,蘇子誠一身月白熟羅長衫,也沒繫腰帶,拎著把折扇大步迎出來,李小麼見了禮,仰頭看著蘇子誠正要說話,蘇子誠面容喜慶輕鬆的搶先說道:「揚州知州施玉也降了!這回咱們都輕鬆了!」

     「嗯。」李小麼鬆了口氣,看著蘇子誠問道:「唐濟生的屍首呢?送回唐家了?」蘇子誠用折扇頂了頂眉間,滿臉懊惱無奈的說道:「還沒,東平去唐家看過了,一門老弱婦孺,聽說他夫人性子極烈,萬一......再死一個,你不知道,最怕這種死法,當年伯父脾氣大,當眾鞭打一個御史,偏那御史是個出了名的清官,也是個烈性子,竟當眾一頭碰死了,伯父就是因為這事失了人心,才讓母親......唉,你來了,咱們先好好商量商量,得有個萬全之策。」李小麼呼了口氣問道:「入殮了沒有?」

     「嗯,讓人尋了口上好的楠木棺材。」蘇子誠也跟著嘆氣答道,李小麼頓住步子說道:「這事拖不得,這樣的天,得趕緊送他回家,這喪禮不能再拖,到明天......就更不好說了!」蘇子誠抬手揉著眉心,李小麼也不多說,兩根手指按著太陽穴。

     兩人面對面苦惱了片刻,李小麼唉聲嘆著氣,看著蘇子誠商量道:「把施玉叫過來一起商量商量吧,他和唐濟生一向交好,這事還是尋他商量比較妥當。」蘇子誠忙點了點頭,看著李小麼笑道:「你先進去沐浴換換衣服,施玉的衙門離得有點遠,過來要一會兒。」李小麼答應了,帶著海棠、青橙,跟著婆子進了自己的院子。

     李小麼換了乾凈白衣灰裙衣服出來,施玉已經趕了過來,從楚州府趕過來的諸官員也汗透衣衫的趕到了府裡,李小麼乾脆吩咐眾人和施玉一一各自介紹見了禮,才吩咐眾人下去歇息。

     施玉四十歲左右,溫文爾雅,衣著簡樸,看起來像個教書先生,這會兒卻只怔怔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迎著他的目光笑道:「我姓李,行五,施大人稱我小五好了。」

     「原來是五爺。」施玉苦笑著長揖下去,李小麼深吸一口氣,轉頭看了蘇子誠一眼,蘇子誠點頭示意她說,李小麼轉回身看著施玉,直截了當的說道:「施大人,有件事得趕緊處理妥當,唐大人,殉職了。」

     施玉圓瞪著李小麼,忙轉頭看向蘇子誠,蘇子誠嘆著氣點了點頭,李小麼不等施玉說話,接著說道:「王爺已經先把唐大人屍首裝殮了,聽說唐大人家眷都在揚州,夫人身子又不大好,王爺就沒敢驟然報此噩耗,這樣的天氣,萬一夫人一時心急有個什麼不好......所以想聽聽施大人的意思。」

     施玉傷感至極的長長一聲嘆息,往後跌退了幾步,被椅子絆著跌坐到扶手椅上,看看蘇子誠,又看看李小麼,傷痛的呢喃道:「怎麼......這樣,不是說好了、說好了......」

     施玉抬手緊捂著臉,眼淚從手指縫裡湧出來,李小麼默然看著他,由著他哭了一會兒,才低聲勸道:「人死不能復生,唐大人請節哀,如今最要緊的,是唐大人的家眷,王爺的意思,一來得送趕緊唐大人回去,總要讓家人見上最後一面,二來,無論如何也要照顧好唐大人的兒女家眷。」

     施玉哽咽著點著頭:「唐大人和夫人感情極好,古夫人性子剛烈,可孩子小,唐大人幼子今年只有九歲。」

     李小麼暗暗舒了口氣,抬頭看了眼外面已經暈暗的天色,看著蘇子誠低聲商量道:「也別驚動太多人,我和施大人陪著王爺過去唐府看看?」蘇子誠忙點了點頭,李小麼轉頭徵詢般看著施玉,施玉胡亂擦著滿臉淚水,忙站起來說道:「唐府離這裡不遠,轉過兩條街就是。」李小麼『嗯』了一聲,看著施玉低聲問道:「聽說古夫人品性高潔,學問極好?」

     「是!古夫人書香世家出身,一向潔身自好,很得唐大人敬重。」施玉忙答道,李小麼『嗯』了一聲,轉過頭,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蘇子誠。

     再轉個彎就能看到唐府了,李小麼停住步子,拉了拉蘇子誠,低低的說道:「王爺,要不您委屈委屈,給唐大人抬抬棺,送到府上。」蘇子誠高高的挑著眉梢,滿臉愕然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目光平和的迎著他的目光,蘇子誠嚥了口口水,回頭看了眼黑沉沉的棺槨嘀咕道:「這天都黑了,抬給誰看?」

     「給古夫人看就行,喏,前頭還有一個,天黑沒人了再抬,才顯得王爺一片赤誠,不是作偽給人看的。」李小麼低低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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