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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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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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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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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5 17:00: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第四十七章 傾蓋天下
   
    雲淺月抬眼看上官茗玥,對上他狹長的鳳眸,裡面一潭慍色。

    滿朝文武無人說話,百雙眼睛都看著她,等待她的答覆。對於天下所有人來說,雲王府淺月小姐從小就是一部傳奇,她生得尊貴,卻紈絝囂張,追在曾經天聖皇朝太子身後偽裝十年,和七皇子相知後為了榮王府景世子成為陌路,不顧一切,煞費苦心,嫁給容景,大婚不過數月,二人和離,如今成為東海燕王府小王爺在天聖做帝師的未婚妻。尋常女子一眼就能讓人看到一生,而她從來讓人看不透。

    金殿百多人靜若無人,金磚鋪就的地面掉一根針怕是也能讓人聽見。

    上官茗玥再不說話,眸中神色不變,靜靜地看著雲淺月。

    雲淺月盯著上官茗玥,似乎要透過他那一潭溫色的眼波看到他眼底,將他心剖析出來,讓她看透。片刻後,她忽然閉上眼睛,吐出一個字,“好!”

    上官茗玥溫色的眸光忽然瞇了一下。

    滿朝文武齊齊一怔,意外地想著這是同意了?

    雲離大驚,不由自主地出列,急急地喊了一聲,“妹妹!”

    “雲淺月,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冷邵卓也忍不住出列,臉色難看地看著她。

    “月兒,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你……可要想好了。”容楓擔憂地看著雲淺月,這是從她回京後第一次對她說話。

    雲淺月不看三人,揮手落下上官茗玥手中的簾幕,隔住她的身影,再不發一言。

    滿朝文武再看不到雲淺月的身影,都齊齊看向站在簾幕前的上官茗玥。

    上官茗玥眉頭微微皺著,似乎有什麼不解,不過一瞬間,他忽然揚唇一笑,迴轉頭,看向群臣道:“都聽到了吧?她同意了。”

    德親王立即大聲道:“恭喜帝師!”

    孝親王和群臣齊齊驚醒,也紛紛道喜,“恭喜帝師!”

    上官茗玥笑著擺擺手,似乎極為愉悅,回身坐在椅子上,伸出五指,掐指徑自掰算起來,片刻後,他笑道:“十日之後就是吉日,本帝師和淺淺的大婚就定在十日之後吧!”

    他話落,雲淺月的聲音在珠簾後響起,“十日之後是否太晚了?”

    上官茗玥手一頓,“哦?”了一聲,回頭看向珠簾後。

    “依我看,三日後也是吉日,就定在三日之後如何?”雲淺月揚眉,明明纖弱的姿態,此時聲音確是半絲纖弱也無。

    上官茗玥盯著珠簾打量片刻,忽然莞爾一笑,有些寵溺地道:“好!三日就三日。雖然急了些,幸好本帝師從來京那日就有準備,三日時間雖然不能將天下給你鋪上紅綢,但是將這帝京城方圓千里渲染一番還是可以的。”

    雲淺月不再說話。

    雲離、冷邵卓、容楓三人對看一眼,齊齊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他們都是親眼見證容景和雲淺月一路艱難走到至今的人,如何能相信他們的山盟海誓轉眼便破滅?可是大婚不是兒戲。若說和離,若說賜婚,若說有了婚約,一切都有挽回的餘地,可是一旦大婚,便任何餘地都沒有了。

    容景的高傲,如何能允許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別人?

    雲淺月的高傲,如何能允許和別人大婚後再回到容景的身邊?

    本來以為容景和雲淺月在做戲的人,這一刻心中都有一個想法,難道一切都是真的?二人當真和離,自此形同陌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

    很多人雖然不太理解這種轉變,但一瞬間就找到了理由,人人都知道云淺月重情重義,她和安王相知相助十年,安王死在景世子劍下,看來果真安王的死傷了她的心,是以才如此和景世子決絕。

    群臣紛紛猜測,直到再無本奏,夜輕染說了一句“散朝”,滿朝文武才依次走出金殿。

    不多時,金殿內便剩下夜輕染、上官茗玥,雲淺月三人。

    雲淺月躺在珠簾後的軟榻上,似乎睡著了。上官茗玥把玩著手上的扳指,模樣看起來漫不經心,夜輕染不再如群臣在大殿上一般正襟危坐,和以前做德親王府小王爺時一般,支著腿懶散地靠在椅背上。

    三個人似乎如三個個體,各站了一處位置,沒人開口說話。

    一直從早上坐到午時。

    直到外面有負責膳食的內侍進來稟告該午膳了,夜輕染才應了一聲,並沒有起身,而是看向上官茗玥,發現他並沒有如往日一般下了朝就睡覺,而是還在摸索著玉扳指,他靜靜看了他片刻,忽然開口,“帝師想來也沒有料到吧?”

    上官茗玥手一頓,抬起頭,對夜輕染揚了揚眉。

    夜輕染似乎也沒打算聽上官茗玥回話,緩緩起身站起來,伸手挑開身後的珠簾,見雲淺月睡得純熟,他盯著她的睡顏看了片刻,忽然一笑,“朕也道聲恭喜。”話落,他補充道:“不過這聲恭喜不是為你二人,而是為遠在千里之外的容景。”

    上官茗玥眼中蹦出一抹光,語氣肆意,“皇上這是哪裡話?本帝師怎麼聽不懂?”

    夜輕染落下簾幕,回身看著上官茗玥,肯定的語氣道:“帝師天賦聰明,如何不懂?”

    上官茗玥瞇起眼睛,張狂一覽無餘,“本帝師聰明嗎?都說聰明反被聰明誤。皇上這是在嘲笑我自負聰明了?”

    夜輕染忽然一笑,俊美的容顏威儀盡顯,“朕以為這個天下,除了他外,再無人能讓她吐出一個'好'字,原來朕竟錯了。他自認為算計天下,朕也以為他了解她,可是今日發現,原來誰都不是了解她的那個人。”

    上官茗玥“哦?”了一聲。

    夜輕染不再看他,抬步向殿外走去,不多時,便出了殿門,威儀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這三日帝師不必早朝了,安心準備大婚吧!三日後,朕為帝師賀喜。”

    聲音落,人遠去。

    上官茗玥撫摸著玉扳指的手微微用力,只聽“哢吧”一聲,玉扳指碎裂了一道縫隙,他手一頓,鬆了力道,須臾,手心縈繞一團淡青色的雲霧,覆蓋上玉扳指,轉眼間,那道縫隙合上,玉扳指恢復如初,他起身站了起來。

    珠簾再度被挑起,上官茗玥看著雲淺月。

    雲淺月靜靜睡著,彷彿不察。

    片刻後,上官茗玥彎身,將她抱起,轉身出了金殿。

    這一日,天聖京城一改昨日里談論景世子攻占青山城雲老王爺隻身出兵的消息,大街小巷遍傳天聖帝師三日後和雲王府淺月小姐大婚的消息。

    消息從金殿傳出,不過轉瞬間就覆蓋了京城。

    半個時辰後,天聖京城方圓數百里人盡皆知。兩個時辰後,天聖京城方圓千里之內都得到了訊息。半日之後,消息覆蓋到了鳳凰關、青山城地界。一日之後,消息傾蓋整個天下。

    一時間,天下嘩然。

    如颶風一般,席捲了房屋田舍,百姓子民。

    這是既景世子公佈慕容後主身份收復十大世家反戈夜氏收復山河和其世子妃和離之後,空前震驚天下之事。天下哪個女子二度大婚,且如此高調,唯獨雲淺月一人。

    一日間,無數人紛紛猜測,眾說分壇。

    天下一時間如被燒沸了的熱水,上官茗玥和雲淺月大婚的消息蓋過了天聖在西南得了勝仗斬殺李琦收復西南千里的大戰和容景出兵青山城的軍情大事​​兒,佔據了整個言論的主導。

    百姓們從最開始的驚異,到紛紛翹首等待這一場大婚。

    他們或許等待的是景世子的反應,或許有些人只想看熱鬧,卻再無人關心戰事如何。哪怕處在兩軍即將交戰鐵騎爭奪下的青山城百姓,也暫時忘了鐵血和驚慌。

    當日,夜輕染下旨,由德親王、孝親王協助禮部雲離籌備大婚。

    一日之後,鳳凰關的大軍並未對青山城出兵,也未傳出容景對此事有任何表態。

    第二日,早朝上少了上官茗玥和雲淺月的身影,德親王和滿朝文武有一瞬間的不適應,之後很快以德親王為首,就帝師大婚之事做詳細安排。

    早朝之後,德親王和孝親王前往禮部協助雲離,二人表現出了空前的熱情。

    雲離驚異之後,便沉默下來,默默地按照商定的安排為雲淺月和上官茗玥籌備婚事。

    下了早朝,出了金殿,冷邵卓徑直前往帝寢殿。來到帝寢殿,只見帝寢殿大門緊閉,他對守門的人道:“去裡面傳一聲,我要見雲淺月。”

    綠枝看著冷邵卓,不卑不亢地道:“回冷小王爺,帝師陪同淺月小姐出宮了。”

    “去了哪裡?”冷邵卓問。

    綠枝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據實以告,“前往清泉山靈臺寺上香了。”

    冷邵卓聞言轉身就走。

    出了宮門,冷邵卓遇見等候在那裡的容楓,他看了容楓一眼,急迫地道:“他們去了靈臺寺,我們這就去問問她,到底想做什麼?為何答應了上官茗玥大婚?”

    容景伸手攔住他,“不要去找她。”

    冷邵卓臉色瞬間難看,“為什麼不去找她?你知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她從小就喜歡景世子,費盡心思,捨了夜天逸,寒了夜輕染,棄了多少人,只是為了嫁給他。可是如今呢!即便她身受上官茗玥箝制,困頓圇圄,可是依然豪發無傷,忍一時之氣就好,未必沒有時機翻盤治了上官茗玥。可是如今呢?她竟然答應了大婚,大婚豈是兒戲?豈是能嫁就嫁的?”

    容楓抿了抿唇,“她這麼做,一定有理由。”

    “能有什麼理由?”冷邵卓聲音徒地拔高,“什麼理由敵得過再嫁?更何況她就這麼答應了,置景世子於何地?我們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怎麼可能寫和離書?”

    容楓沉默下來。

    冷邵卓甩開他的手,惱怒地道:“你不去找她我去找她。”

    容楓伸手再度拉住他,溫聲道:“我們都能知道她不會對景世子寫和離書,景世子焉能不知?可是他任天下人誤會,沉默不表態,默認了此事,將事情演變如此地步,為何?總有緣由。”話落,他見冷邵卓臉色依然難看,嘆了口氣,繼續道:“別看她時而犯小迷糊,可是真正遇到事情的時候,她比所有人都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就算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是你想過沒有,一旦她和上官茗玥大婚的話……”冷邵卓忍不住反駁,後面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不敢想像事情會到什麼地步,見容楓不語,他忽然洩氣,輕聲道:“她是那麼愛景世子呢……”

    容楓撇開臉,不知是不能看冷邵卓的神色,還是因為他這句話令他忽然覺得心痛得無法呼吸。是啊,他們所有關心她的人都知道,她是那麼的愛容景,愛到骨子裡,怕是自己都不自知。一直以來,與其說是那個人縱容她,不如說是她願意被那個人縱容。

    “景世子為什麼?”冷邵卓沉默片刻,輕聲問。

    容楓不答話,他也想知道為什麼。依容景那樣的人,從來就將屬於自己的人或者東西看得滴水不漏,任何人不能越他尺寸之地。可是如今呢?為何已經十幾日了,他還沒有動作?

    “我怎麼覺得……”冷邵卓冷靜下來,想了片刻,看著容楓,試探地道:“你有沒有覺得云淺月……她從昨日到今日轉變了,她……彷彿……寒了心?”

    容楓心思一動,轉頭回看冷邵卓。

    冷邵卓看著他眸中隱隱波動,忽然臉色一變,“你也發現了對不對?所以才不讓我去找她。她看起來平時靈敏機變,但實則有她的底線和堅持。她那麼愛景世子,不惜放棄多少,才嫁給他,走到今日。人人都覺得她多情惹事兒,認為景世子舉世無雙,對她深情不悔,她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幸福的定義是什麼?多少人能讀懂她一路堅持走來承受流言蜚語的苦?多少人如她一樣,執著堅持地固​​守著心中的愛一步步蹣跚行路還能對人隨心談笑未曾氣餒?”

    容楓沉默不語。

    “所有人只看到景世子的好,可是有誰看到她的苦?”冷邵卓忽然惱怒地踹了一腳城牆,如醒悟過來一般地道:“你說得對,我為何要去找她問。她一個女子,即便不同意嫁,又能做什麼?她爺爺替她接了聖旨,天下人人都知道她被賜婚。既然容景默認和離,任事態發展,不予表態,在鳳凰關招納女子,桃花紙貴,枕邊都有了候選人,她又為何不能嫁別人?上官茗玥囂張無忌,張狂不可一世,又有什麼不好?至少他活得肆意,不像某人隨榮王府他那些歷代祖宗一般,看重的只是天下子民,說什麼護她一生,到頭來卻是讓她吃盡苦頭。”

    容楓拍拍冷邵卓肩膀,“景世子不予表態,也必有緣由,他不是棄她不管之人。”

    冷邵卓冷叱一聲,嘲笑道:“什麼緣由比得上將女人拱手讓人來得大?”

    容楓再度沉默下來。

    冷邵卓怒道:“你我竟然還在朝中為他周旋,我與父親作對,你暗中傳信,皇上如何能不知道你我向著他?卻是至今縱容你我未曾對我二人出手。可笑你我到頭來想想到底為了什麼幫他?你回朝還不是為了雲淺月一人而已?難道你敢說你是為了恢復什麼文伯侯府爵位?為了什麼榮王府那點兒旁支的血緣?我呢?若不是為她,我如何會和我父王如今水火不容幫她的男人?”

    冷邵卓越說越怒,許久未曾見到他以前為惡時的小王爺脾性此時再度現出來,“依我看她嫁了才好,免得人人都覺得她配不上景世子,屢次為他惹事兒。這回她騰出位置,他的身邊愛誰佔誰佔。我們依然如故地會對她好,不缺少他一個的好。免得我們想對她好,還得看某些人的臉色。嫁了省心!”

    容楓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冷邵卓說得未必沒有道理。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溫聲道:“這裡是宮門,你我一言一語都可能傳到皇上耳裡。走吧,回府去說。”

    冷邵卓也意識到自己失態,回頭看了一眼,見宮門口所有的士兵都低垂著頭,他轉身上了馬車。容楓也隨他上了馬車,簾幕落下,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馬車遠去,宮門口恢復沉靜。

    宮門內,一牆之隔裡,二人因為被雲淺月大婚之事情緒波動,沒有察覺到除了守護宮門的侍衛外宮牆內還站著一個人,這個人正是六公主。

    六公主手裡捧了一件嶄新的男子錦袍,和冷邵卓身上所穿的顏色一樣。針腳細密,手藝極好,顯然是她親手縫製的。除了她自小看不上冷邵卓的惡劣脾性,冷邵卓看不上她的皇家公主做派,這些年一直不相往來外,從二人被賜婚,她出了容翼和容喆之事之日起,冷邵卓表明娶她,她恢復了數月之後,從那件事情中走出來,終於接受了冷邵卓,改了性子,沉靜下來一心一意對他。今日顯然是她捧著錦袍追來要送給他,無意中聽到了這樣的一番話。

    這一番話,她聽在耳裡,最後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句,“我們依然如故地會對她好,不缺少他一個的好。免得我們想對她好,還得看某些人的臉色。”

    能讓他說出這番話,豈止是一個“好”字可以說得。

    六公主捧著錦袍靜站許久,之後對一名士兵吩咐,“備車,我去靈臺寺上香。”

    那名士兵看了六公主一眼,點點頭,轉身去了。

    不多時,馬車備好,六公主上了車,馬車離開宮門,前往靈臺寺。

    今日天氣晴好,遠遠地便能聽到靈臺寺有鐘聲傳出,一下一下,如洗滌人的靈魂,令人褪去煩惱,空前清明。

    六公主馬車停在山下,由貼身婢女扶著向山上走去。

    來到山門口,她拿出代表身份的玉牌,看守山門的僧人立即將她請了進去。進山上香自然有指定的香堂,她進入香堂後,發現香堂內除了兩個同齡年紀的妙齡女子在上香外,再無別人,她打量了那兩人一眼,見穿著不同於天聖京城的衣著,顯然不是天聖京城的人,她收回視線,遞了一個小僧香油錢,取了香,跪在蒲團上。

    兩個妙齡女子此時上完香,迴轉頭,看了六公主一眼,轉身出了香堂。

    六公主上完香,起身站了起來,對小僧詢問,“帝師和淺月小姐是否在寺內?”

    那小僧打了個佛偈,點點頭,“回六公主,上官帝師和淺月小姐是在蓽寺,淺月小姐上完香後,去了後山別院休息。”話落,他不等六公主答話,補充道:“不過帝師吩咐過,任何人不准打擾。包括皇上。”

    言外之意,連皇上也不見,更遑論公主了。

    六公主蹙了蹙眉,猶豫了一下,忽然將手中的錦袍遞給小僧,溫聲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去打擾了。將這件袍子勞煩小師傅交給淺月小姐,就說是我送給她的賀禮。”

    那小僧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袍子。

    六公主不再逗留,轉身出了香堂,由貼身婢女扶著,出了靈臺寺。

    小僧抱著袍子送去後山別院。

    後山別院,分為兩個跨院,去年靈隱大師在清泉山開壇邀請容景論法,雲淺月和容景將這座別院一分為二,一人住了一半。老皇帝大限,夜天傾身死之日,二人也來此住了一個晚上。今日,雲淺月和上官茗玥就在此休息。

    小僧來到門口,對守門的內侍說明情況,守門的內侍前去屋前稟告,不多時,那內侍出來,接過了小僧的袍子,抱進了屋。

    小僧心下奇怪,但也不敢多問,完成了任務,轉身走了。

    屋中茶香裊裊,上官茗玥和雲淺月一左一右坐在軟榻上,素食齋菜擺在桌面上,每一碟菜下去一半。顯然二人已經用過膳食,還未曾收拾下去。

    內侍抱著袍子進屋,遞給雲淺月,雲淺月抬眼看了一眼,上官茗玥先一步接了過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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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5 17:03: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第四十八章 紅裳如火
   
    袍子嶄新,繡工細密精緻,顏色華麗不張揚,正配得上冷邵卓如今的溫雅。

    上官茗玥抖開袍子上下翻看了兩眼,勾了勾嘴角,偏頭看向雲淺月,見她盯著袍子看,神色平靜無波,他揚了揚眉,拿著袍子湊近她道: “我們都要大婚了,你是否該給我繡一件袍子穿?”

    雲淺月沉默不語。

    “女子為男子縫製衣服,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縫製的不是衣服,而是心意。”上官茗玥揉虐著手裡的袍子,好好的錦袍被他毫不憐惜的揉弄成了一團,語氣邪肆不滿,“這冷邵卓未免太有福氣,有人為他縫製袍子竟然都送到你手裡來了,讓我見了心中不舒服,你說我是殺了那個什麼六公主,還是去殺了冷邵卓?”

    雲淺月依然沉默。

    上官茗玥忽然對外面喊,“來人!”

    外面有內侍立即應聲,無比恭敬,“帝師有何吩咐?”

    上官茗玥一邊揉弄著袍子一邊道:“去告訴皇上,我想要一個人的命,那個人是……”

    “好!”雲淺月忽然打斷他的話。

    上官茗玥轉頭,狹長的鳳眸看著雲淺月,眸中烙下很深的紋路,“小丫頭,好什麼?”

    “我為你縫製一件袍子。”雲淺月奪過他手中的錦袍,聲色淡淡,“別人的袍子總是別人的,不如自己縫製的看著舒服。別人的事情,理會他做什麼。”

    上官茗玥忽然一笑,“小丫頭,這話大有深意啊,你想告訴我什麼?”

    雲淺月纖細的手輕輕拂過錦袍,被上官茗玥揉弄的褶皺瞬間撫平,錦袍恢復如初,她神色淺淡地道:“我想告訴你什麼,你當真不懂嗎?”

    上官茗玥難得眨眨眼睛,一副求解的神色,看起來當真不懂的模樣。

    “我們要大婚了,我是該為你縫衣納鞋,洗手作羹湯,別人總歸是別人,以後總不及你一人。”雲淺月起身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上官茗玥怔了一下,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雲淺月來到門口,將袍子遞給那名內侍,吩咐道,“將這件袍子送去孝親王府給冷小王爺,告訴他,六公主很好,這個賀禮我收下了。大婚之日,請冷小王爺攜六公主觀禮。”

    那名內侍向屋內看了一眼,不見上官茗玥反對,接過雲淺月手中的袍子,點點頭,“屬下謹遵淺月小姐吩咐,一定將袍子送到冷小王爺手中。”話落,見雲淺月擺手,他抱著袍子走了下去。

    雲淺月並不急著回屋,見那內侍身影離開,她將身子倚在門框上,懶洋洋地看著院外。遙想起去年,大約也是這個時節,她被鳳凰劫封印住記憶,前來靈臺寺,那時候桃花杏花謝了,廣玉蘭和半枝蓮正開,她和夜輕染去香泉水旁烤魚,當時的她都想了些什麼?如今想來,那時那日的情形分外清晰。

    一年下來,風雲變幻,十六年歲月走過,她忽然覺得,那時候的她才是最快樂的。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上官茗玥從屋中走出來,站在雲淺月身後,狹長的鳳眸看著她,聲音微低,語氣比以往一貫的張狂邪肆聽起來要低沉。

    “想起去年我和夜輕染去香泉水旁吃的烤魚。”雲淺月如實以告,再不見兩日前她與上官茗玥說話不是冷嘲就是熱諷的口氣,如相識多年,語氣雖然不親暱,但也多了份隨意。

    “想吃烤魚了?”上官茗玥挑眉,不見她答話,伸手一把拉住她,“走,我去給你烤魚,定然比他烤得好吃。”

    雲淺月被他拉著走了兩步,也不反抗,順從地提醒道:“不是要我縫製衣服嗎?你吩咐人拿一匹緞子來,你烤魚,我給你縫製衣服。 ”

    上官茗玥腳步一頓,擺擺手,“還有兩日就大婚了,我怕你累著,婚後再縫吧!”話落,他偏過頭,笑吟吟地道:“我可捨不得累到你。”

    雲淺月看了他一眼,對院中的內侍吩咐,“去拿一匹火燒雲的玉顏錦和天仙紡的蜀絲繡針送去香泉水旁。”

    那內侍看了上官茗玥一眼,見他沒說話,立即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雲淺月迴轉頭,看著上官茗玥,見他有些呆,她聲音平靜地解釋,“大婚之日,如何能不穿紅色的?我認為紅色最好的就是火燒雲的玉顏錦,配上你的張揚不可一世,穿出來效果應該最好。”

    話落,她反手拉住上官茗玥,向院外走去。

    上官茗玥被她拉著走了兩步,一張俊美絕倫的臉色在陽光下變幻了幾番,須臾,他拽住雲淺月的手,看著她,不確定地低聲問,“你確定要給我縫製……大婚的紅袍?”

    “你現在若是反悔不娶我,還來得及。”雲淺月停住腳步,冷淡地看著他。

    上官茗玥被雲淺月眼中的淡意灼了一下,忽然勾唇一笑,伸手將她的身子圈在懷裡,笑意深深地道:“反悔什麼?以前覺得你這個女人真是一無是處,如今嘛,我可不這麼覺得了。”話落,他放開她,眉眼具是笑意地道:“我會好幾種烤魚,半枝蓮、廣玉蘭、野山茶、水芙蓉,各有各的味道,這還是當年和九仙山師祖閉關時候學的,今日都讓你嚐嚐如何?”

    雲淺月“嗯”一聲。

    二人出了後山別院,走向香泉水。

    香泉水旁,瀑布依然如去年一樣飛流直下,清澈無垠,半枝蓮芳香濃郁,河里水清魚肥。春風日暖,風景秀麗。靈臺寺的鐘聲和誦經聲傳來,擺脫天下熱沉喧囂,擺脫紛爭雜亂,擺脫風雲變化,將這一處似乎摒除在塵世之外。

    流水潺潺,鳥鳴山幽。

    上官茗玥果然言而有信,剛到香泉水旁,給雲淺月找了一塊安靜的大石讓他坐下之後,便下河抓魚,他的身手似乎極好,極為順溜,顯然這樣的事情似乎常做。

    雲淺月坐在大石上曬著太陽看了他片刻,早先吩咐的那名內侍取來火燒雲的玉顏錦和天仙紡的蜀絲繡針,她收回視線,在太陽下縫製起衣袍。

    大紅的錦緞入目如一片燃燒的雲彩,不愧對火燒云三個字,奢華至極的艷麗。

    上官茗玥見她真的坐在石頭上為他裁剪衣服,他微微抿了抿嘴角,放下手中抓的魚走近她,伸出手蓋在她頭上,寬大的衣袖遮擋住了有些熱的春日。

    雲淺月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長身玉立,錦袍沾染了一絲清涼的水汽,俊美絕倫的容顏此時看起來分外沉靜,她隨意地問,“你不去烤魚在這裡做什麼?”

    上官茗玥勾了勾唇,張揚一覽無餘,“我覺得此時有比烤魚更重要的事兒。”

    雲淺月眸光動了動,收回視線,不再理會他,繼續手中的活。

    一炷香後,一匹錦緞裁剪好,雲淺月開始穿針引線縫製錦袍,上官茗玥站在她面前,絲毫打擾不到她。

    半個時辰後,上官茗玥有些洩氣地放下手,嘟囔道:“你忘了我是一個大活人,將我當成樹蔭給你納涼了吧?”

    雲淺月繼續著手中的針線,彷若未聞。

    “半絲也不感動,白費力氣。”上官茗玥轉身坐在了她身邊。

    雲淺月瞥也不瞥他。

    上官茗玥看著她,看了片刻,忽然身子一仰,躺在了大石上,目光看向天空。碧海青天,萬里無雲。清風吹起他的青絲衣袂,他的目光第一次現出純粹的顏色。

    兩個人一動一靜,遠遠看來,春日里風景如畫。

    一個時辰後,上官茗玥坐起身,看向雲淺月手中縫製了一半的錦袍片刻,起身去烤魚。

    兩個時辰後,日色西斜,晚霞披灑天際,餘輝的豔色將這一片香泉水和半枝蓮渡上一層艷麗的霞光,烤魚的香味融合著霞光飄散開來,連靈臺寺的暮鼓鐘聲也平添了幾分煙火氣。

    一件錦袍縫製好,落下最後一針,雲淺月罷了手,身子懶散地躺在大石上看著天空。

    上官茗玥走過來,盯著放在一旁的大紅錦袍看了片刻,才緩緩伸手拿起,如玉的手指摸著龍鳳呈祥的圖案,狹長的眸光染上細細的紋路。很久,他才出聲問,“你確定讓我穿?”

    “你的尺寸,自然你穿。”雲淺月看著天空道。

    上官茗玥解開衣帶,脫了外袍,將大紅的火燒雲玉顏錦披在了身上,頃刻間,紅如火的顏色似乎點亮了香泉山。

    雲淺月說得果然不錯,有一種人,他最適合紅色。

    紅得張揚,紅得明艷,紅得艷華,紅得不可一世,獨一無二。天空的霞光與他身上的大紅錦衣輝映,天地間,只有這一抹華豔身影。

    雲淺月緩緩坐起身,看著上官茗玥,大紅的錦衣多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尺寸極為合適。她笑了笑,“還好,沒丟了手藝。”

    上官茗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將他早先脫下的那件錦袍扔入水中,張狂地道:“從今以後就穿這個紅色了。”話落,補充道:“就穿你給我縫製的。”

    雲淺月點點頭,半分猶豫也無,“好!”

    上官茗玥見他答應,眉眼溢出愉悅的神色,拉著她站起身,得意洋洋地誇獎他的烤魚。雲淺月順從地品了他烤的魚,味道鮮美,的確比夜輕染烤的魚好。

    入夜,二人回到後山別院。

    來到別院門口,上官茗玥解下馬韁繩,伸手拉雲淺月上馬,雲淺月站在馬前看著他挑眉,上官茗玥解釋道:“和尚住的地方我住了多年,膩死了,不住在這裡,我們回宮住。”

    雲淺月聞言也沒意見,將手遞給他,從善如流地任他拉上馬。

    兩人一騎離開了靈臺寺。

    大約是上官帝師和雲王府淺月小姐即將大婚的消息太過轟動,入夜時分,天聖京城大街小巷依然人潮攢動,帝京城燈火明亮,百姓們熙熙攘攘言論聲聲。

    已經是第二日,過了明日,後日便是二人大婚了,無數人比當事人還要期盼。

    上官茗玥穿著大紅衣衫和雲淺月共成一騎進了城之後,百姓們的視線瞬間都焦距在二人身上,一時間無數人驚艷於上官茗玥的華豔瑰麗,驚艷於雲淺月的纖弱絕美。

    曾經無數人以為榮王府景世子和淺月小姐在一起是天下最般配的人物,可是如今見了上官茗玥和雲淺月,才發現他們也許錯了,站在淺月小姐身邊的那個人即便不是景世子,換成上官帝師,也如神仙眷侶的畫卷一般,任人移不開眼睛,心生羨慕。

    京城的大家閨秀們還沒來得及對這個皇上從東海燕王府請來的帝師投以傾慕熱情,便被他與雲淺月賜了婚而沒有了機會抑鬱,但即便如此,也不影響她們對上官茗玥的推崇。

    所過之處,人群自發地給二人讓開路。

    甚至有人高喊,“恭喜上官帝師,恭喜淺月小姐!”

    一人言語,白人應和,不多時,京城的大街上百姓們的恭喜響成一片。

    這個時代推崇的是才貌雙全之人,傾慕的是名士風流。當權者不過分的限制百姓們的言論,百姓們亦是風氣開放。世人從來都傾向於美好的事物,即便雲淺月先嫁容景,和離,再議婚另嫁,百姓們只要覺得看著美好,便會誠心祝賀。更何況他們信封神佛之說,所以對帝師有著崇高的推舉。

    上官茗玥得到整街人的恭喜,眉眼輕揚,笑得好不春風得意,就如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一般,慢悠悠地騎著馬穿街過巷,提前享受了新郎官的喜悅。

    雲淺月微微低著頭,將他當成了靠枕,似睡非睡,極為安靜。

    一路回到皇宮,上官茗玥翻身下馬,拉著雲淺月進了宮。

    一名內侍迎住二人,顯然在此等候許久,見二人進宮,立即恭敬地稟告,“帝師,淺月小姐,小郡主剛剛回來了,如今在御書房,皇上吩咐,若是您二人回來,請您二人過去。”

    “過去做什麼?本帝師累了,不去!”上官茗玥半分面子也不給地拒絕,拉著雲淺月向帝寢殿走去。

    雲淺月想著夜輕暖剛剛結束了西南泥沼林的大戰,才短短兩日便回來了?她跑死了幾匹馬?是因為她吧?

    那名內侍立即追了一步,連忙道:“帝師且慢,皇上還有一言,說小郡主帶回一則重要的消息,要親口告訴淺月小姐。”話落,他壓低聲音道:“關於景世子的。”

    上官茗玥停住腳步,“哦?”了一聲,看向雲淺月。

    雲淺月臉色淡淡,“我也累了,沒什麼興趣聽她的什麼消息。”

    “聽到了吧?我們都累了,就這樣稟告給皇上。”上官茗玥看了那內侍一眼,不再逗留,繼續拉著雲淺月向前走去。

    那內侍還想再說什麼,見二人的確沒什麼興趣想聽的意思,不敢再多說,免得得罪二人,只能住了口,轉身匆匆向御書房跑去。

    上官茗玥和雲淺月再未遇到阻攔,順暢地回到了帝寢殿。

    進了帝寢殿之後,雲淺月扔下上官茗玥,徑直去了隔壁的偏殿沐浴。

    上官茗玥看著雲淺月自顧自地離開,走到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紅衣墨發,錦緞華裳。衣袖兩側一龍一鳳呼應,他狹長的鳳眸深了深,又淺了淺,須臾,他揚起嘴角,頃刻間又落下弧度,之後,隨手扣下了鏡子,轉身走到大床上,身子一仰,躺了上去,閉上了眼睛。

    雲淺月沐浴出來,挑開明黃的珠簾,上了床,挨著上官茗玥躺下,大約是縫製衣袍累了,不多時,均勻的呼吸聲傳出。

    上官茗玥睜開眼睛,偏頭看向雲淺月,兩日前她拒絕與他一張床,雖然對他偶爾嘲笑,但是眼底有著揮不去的厭煩和煩躁,半夜睡醒,也是無形的氣息抗拒著他,可是這兩日她眉眼沉靜溫和,隨意淺淡,柔和順從,那個撒潑耍辣的影子彷彿是他睡了一覺自己做的一個夢,看著她,他一時有些恍惚。

    雖然推拒了夜輕染和夜輕暖的相見,但是二人並沒有再派人來,帝寢殿無人打擾。

    夜色漸深,上官茗玥才收回視線,伸手握住雲淺月的手,淡淡的雲霧從他手心中傳出,不多時,籠罩在明黃的帷幔內。

    這一夜,雲霧不斷,皇宮靜靜。

    第二日一早,雲淺月醒來,睜開眼睛,上官茗玥依然睡著,她看著他有些過分白皙的臉片刻,低頭又看向兩個人交握的手,她的手是微微的粉色,他的手較之往常白。她盯著兩隻手看了片刻,緩緩撤回手,起身坐了起來。

    她剛坐起身,外面一名內侍的聲音響起,“帝師。”

    “何事?”雲淺月看向殿外。

    那內侍沒聽見上官茗玥的聲音,似乎也了解他的起床氣,知道他還沒醒,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小郡主來了帝寢殿,要見淺月小姐您。”

    “不見!”雲淺月下了床,走向梳妝鏡。

    那內侍低聲道:“夜小郡主說今日不見到您,她不回去,說一定要見到您。”

    雲淺月不答話,來到梳妝鏡前坐下,鏡中的她依然是以往的眉眼,曾經像對全天下昭示的幸福已經不見,餘下的只是沉靜。

    那內侍等了半響,沒聽見雲淺月再說話,只能退了出去。

    雲淺月拿起木梳,輕輕梳著頭,雲鬢一改以往,換回了姑娘時的髮髻,頭上的桃花暖玉釵從昨日已經解下,一應首飾再不見曾經嫁入榮王府後的穿戴模樣,而是重新換了一番,從來不佩戴的珠花,今日也在發間別了一朵。

    打理完畢,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曾經眉眼的英氣如今被嬌柔覆蓋,溫柔端莊,高貴婉約,徹徹底底成了大家閨秀。這些年來,她一直覺得自己不像是這個世界生活的人,今日才褪去了所有前世的痕跡,徹徹底底的將自己融入了其中。

    “滾開!讓我進去。”外面忽然傳來夜輕暖一聲輕喝,須臾,只聽刀劍聲落地,似乎她大步闖了進來。

    “小郡主,請留步,帝師有命,不得允許,任何人不准進入帝寢殿。”綠枝似乎攔在了夜輕暖面前,聲音比這皇宮裡面所有的宮女太監秉持的小心翼翼都多了一絲麻木冷硬。

    “這裡是帝寢殿,曾經哥哥住的地方,帝師權利熏天不假,但是還大得過去皇上不成?”夜輕暖似乎打出一掌,將綠枝打開,她的功力守衛帝寢殿的宮女太監自然攔不住她,轉眼間便進了外殿,腳步不停,向內殿走來。

    她來到內殿門口,剛要挑開珠簾,忽然一股大力從內殿打出,排山倒海,對準她的面門而來。她一驚,身子瞬間退出了數丈,但那股大力一直逼著她,她不敢硬碰,只能一退再退,轉眼間退出了殿外。

    隨著她退出殿外,剛剛被她撞開的門“砰”地一聲從裡面關上了。

    上官茗玥張狂不客氣的聲音傳出,“本帝師的權利大不過去皇上,但是這帝寢殿如今我說了算。若是不想斷胳膊斷腿,最好離這里遠些。”

    夜輕暖被打出,面色微白,但她也是自小被夜氏訓練的暗鳳,以前稍顯稚嫩,如今經過西南一戰,磨礪出了幾分,迅速地冷靜下來,清聲道:“帝師果然功力不同尋常,不愧能讓哥哥封你為帝師,將帝寢殿讓於你。可是你未免將雲姐姐看得太緊,我只不過想見她一面,難道真的難如登天了?”

    “夜小郡主是耳鳴了還是眼瞎了,沒聽到她說不見嗎?”上官茗玥似乎被吵了好眠,語氣不耐煩地發沉。

    夜輕暖難得聽到這樣的話語還能沉得住氣,知道上官茗玥不好惹,便也不觸他眉頭,話音一轉,冷靜地道,“雲姐姐,你當真不想見我?我可是有要緊的事要與你說。”

    “不見!”雲淺月的聲音傳出。

    “我說的是關於景世子,你也不想見?”夜輕暖聲音為重。她不相信雲淺月短短十日便真的和容景和離要嫁給上官茗玥。一個女子最珍視的是什麼?無非是找到可以依靠的良人和姻緣,容景無論在誰的眼裡,都是可以依靠的良人和美好的姻緣。況且另嫁大婚對於一個女子意味著什麼,她相信她不會不懂。她打死也不相信她曾經為了容景放棄了那麼多,卻修成圓滿之後就這樣放棄另嫁。

    雲淺月聞言聲音沒有半絲波動,清晰而冷清,“他於我已經是不相干的人而已,夜小郡主何必多此一舉。請回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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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5 17:03: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第四十九章 牡丹絕跡
   
    熟悉雲淺月的人都知道容景在她心中佔有的分量。如今她一句不相干的人來比作容景,可想而知,能讓她說出這句話,該是下了何等的決心和冷清。

    夜輕暖不敢置信地看著帝寢殿緊緊關閉的門,曾經她想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能聽到她說這樣的話。好比天崩地裂,四海水幹,讓人如此的不敢置信。

    猶記得她初回天聖京城那一日,屋中的那個女子大病初癒,孱弱得彷彿能被一陣風吹倒,可是依然淺淺地笑著,初雪的暖陽里她容顏好比寒梅綻開,即便那時他們在冷戰,不交談,也暖到骨子裡。可是如今她聽著這樣寡淡的聲音,即便看不到她的神情,也可以想像到她一定面無表情,冷靜到近乎冷血。

    夜輕暖一時間怔在原地,失去了聲音。

    屋內,上官茗玥本來趕出了夜輕暖之後要繼續睡去,聽見雲淺月的話,狹長的眸光被莫名的情緒覆蓋。

    而云淺月彷彿如說“今天天氣如何,吃飯了嗎?”一般地尋常。話落,她不再理會夜輕暖,起身站起來,走到香爐前往裡面添加香料。

    淡淡清香的氣息飄出,再不是她尋常喜愛的雪蓮香,而是一種獨有的玉蘭香。

    上官茗玥身上便是這種玉蘭香。

    “既然雲姐姐沒有興趣聽,恕輕暖打擾了。既然我回來了,明日便來給雲姐姐觀禮。”夜輕暖站了半響,方回過神,對著帝寢殿的門欠身一禮,轉身出了帝寢殿。

    雲淺月站在香爐旁,纖細窈窕的身影自成畫卷。

    上官茗玥抿了抿嘴角,忽然起身坐了起來,對雲淺月問了一句突兀的話,“你喜歡什麼樣的大婚之禮?”

    雲淺月回頭看向他,神色隨意,“自古大婚之禮不都是男子說了算嗎?怎麼問這個?”

    上官茗玥忽然嗤了一聲,“兩個人的大婚,為何一個人說了算。既然是娶妻,自然是妻子說了算。”

    雲淺月忽然一笑,淡淡道:“不要鋪張的大婚。”

    上官茗玥挑眉。

    雲淺月目光看向窗外,天色晴好,幾朵白雲悠閒自在,她輕聲道:“萬里鋪設紅綢錦色渲染天下又如何?那些終究不過是給別人看的。我喜歡的不是千萬人見證,而是舉頭明月在,對天三拜,三生石上記下兩個人的名字就足矣。”

    上官茗玥一怔。

    雲淺月不再說話,那一場大婚,有人為他效仿兩千年前的某一個人渲染了天下,甚至比那個人做得更甚,但是她當初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像一場夢一般地不真實,如今果然一語成箴。就是一場夢,是夢總有醒的時候。

    上官茗玥忽然起身下了床,走到雲淺月身後,低頭看著她,“舉頭明月在找個月圓之夜就可以達成,對天三拜也簡單,可是三生石去哪裡找?”

    雲淺月聞言忽然一笑,回頭看了他一眼,清淡的眉眼第一次對著他融化了笑意,“說著玩的,你是帝師,天下人都看著你呢,如何能真悄悄拜了堂。”

    上官茗玥忽然伸手蒙住她的眼睛,如玉的手看著不大,卻是正好蓋住了她一張臉,他語氣忽然有些臭地道:“別這麼對我笑。”

    雲淺月長長的睫毛在他手心裡顫了顫,曾經這樣的動作有人做過太多,如今她卻感覺只抽絲剝繭的麻木,半絲不痛。

    上官茗玥放下手,神色恢復如常,為難地道:“三生石是什麼樣的石頭?你既然能說出這種石頭,知道去哪裡找嗎?”

    雲淺月收了笑意,溫軟端莊,“傳說三生石產於九仙山。”

    上官茗玥頓時訝異,“九仙山?那不是在東海嗎?”

    雲淺月笑了一下,“我也不知是不是東海的那個九仙山。總之是叫做九仙山的一個地方。它質地柔軟、文理精膩,陽面為褐紅色,背面多呈玄黃色或土黃色。相傳女媧補天造成了一塊碩石,將其立於西天靈河畔。此石因始於天地初開,日積月累,受日月精華,通了靈性。不知過多少載春秋,天際一聲巨響,一石直插雲霄,頂於天洞,似要破天而出。頭重腳輕,直立不倒,大可頂天,長相奇幻,兩條神紋將石隔成三段,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女媧大驚失色,怕其成禍害,急施魄靈符,將石封住,想到自造人後,獨缺姻緣輪迴神位,便封它為三生石,賜它法力三生訣,將其三段命名為前世、今生、來世,並在其身添上一筆姻緣線,從今生一直延續到來世。為了約束它的魔性,她思慮再三,最後將它放在鬼門關忘川河邊,掌管三世姻緣輪迴。”

    上官茗玥顯然沒聽過這樣的事情,一副求解地道:“女媧是誰?”

    雲淺月難得有耐性地解釋,“女媧傳說是上古的神,天地之初,她捏泥造人,煉石補天。才有如今的人類和天地。”

    上官茗玥眨眨眼睛,點點頭,“神之說起源於東海之巔,這麼說你說的九仙山就是那個九仙山了。”話落,他徑自皺眉思索了片刻,懊惱地道:“雲山是有一塊石頭,跟你說的三生石的樣子差不多,可惜,我那時不知道是叫三生石。沒取來,怎麼辦?要不我現在就跑去雲山搬石頭?”

    雲淺月難得看到他一副被難住了的懊惱表情,笑道:“都說了是說著玩的,你不必真廢心思去搬什麼石頭。更何況,你和我之間,應該還不至於到三生三世定姻緣的地步。三生石若是真準的話,世界上也不會有那麼多痴男怨女了。”

    上官茗玥臉色驀然一沉,看著雲淺月,揚眉,“你反悔答應了?”

    雲淺月瞥了他一眼,見他衣帶未曾束好,她伸手幫他理了理,聲音溫軟清淡,“為何要反悔?爺爺替我接了聖旨,滿朝文武請婚,我親口承認,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反悔什麼?我云淺月一言九鼎,從來不曾做過言而無信之人。”

    上官茗玥被她看起來隨意卻重於千鈞的語氣弄得愣了愣。

    雲淺月不再看他,給他整理好衣帶,淡淡地提醒,“上官茗玥,你入戲太深了。”

    上官茗玥身子一僵,狹長的鳳眸裡面一瞬間風雲變色。

    “仔細我不讓你從戲中出來。”雲淺月頭也不抬地又補充了一句,話落,撤回手,轉身向殿外走去。

    上官茗玥看著她,青絲長發,鬢間一支珠花,說不出的傾國傾城。他眸中忽然有什麼東西破碎,一碎再碎,直到雲淺月的身影走出內殿,他才抬步追了出去,伸手拽住她,“你去哪裡?”

    “人人都說這座皇宮裡種不活牡丹,不能得天香國色。尤其是榮華宮,我就不信了,今日偏要去種種。”雲淺月被他拽住,頭也不回地對殿外的綠枝吩咐,“你帶著人去榮王府一趟,將紫竹院裡的牡丹全部都移到榮華宮來。”

    綠枝一愣,看向上官茗玥。

    上官茗玥蹙眉,“你要想種牡丹,我吩咐人給你從別處找就是,為何要搬榮王府紫竹院的牡丹?別告訴我你為了念著誰。”

    雲淺月淡淡道:“反正榮王府也廢了,荒園無主,既然是無主的牡丹,我們收了又何妨?再說天聖京城的每一寸土地都算是天子腳下,算是皇上的,既然是皇上的,你這個皇家的帝師拿了也就拿了,拿到皇宮,又不是拿去別去,誰會反對?況且牡丹就是花而已,它又無罪,不至於牽扯那些有的沒的東西,也犯不著因花而念著誰。若是念著的話,我該念著的人是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個天下是皇家的,牡丹花若是長在皇宮又有什麼稀奇?”

    上官茗玥聞言忽然一笑,點點頭,揚起唇角道:“說得有理。”話落,他對綠枝揮手,“去搬吧!將榮王府紫竹院的所有牡丹都搬來。明日大婚之前,我要看到這皇宮牡丹盛開。”話落,他又補充道:“順便去告訴皇上,就說早先準備的大婚事宜一概取消了,我要在榮華宮盛開的牡丹裡行大婚之禮。”

    “是!”綠枝恭敬地帶著人出了帝寢殿。

    上官茗玥一身大紅錦裳昨日里帶著雲淺月從靈臺寺回宮的消息同樣傳出了天聖京城。有文人墨客看到二人共成一騎的一幕,當即失聲言道,“誰家紅裳如火染九天之雲,天下獨獨上官帝師一人絕代,當得一個艷字。”

    這一句話一夕之間傳了出去,哪怕天下多少人未見上官茗玥的紅衣艷華,也可以想像該是何等的瑰麗奪目。

    京城的百姓依然熱度不減,在談論昨日二人般配之事時,宮中又傳出消息,淺月小姐想在宮中種牡丹,上官帝師衝冠為紅顏,竟然派人前去了榮王府移走紫竹院的牡丹入皇宮。

    這一消息傳出,京城的人瞬間沸騰了。

    多少人知道,曾經景世子為淺月小姐遍尋天下珍奇的牡丹名品,種植在紫竹院。裡面有一株並蒂牡丹,開得尤其艷華。事情過去不過數月,榮王府人去樓空,成了荒園,如今牡丹要移去皇宮。一時間百姓們有人道可惜,有人道正好,各說分壇。

    綠枝帶著人去榮王府,打開榮王府的大門,直奔紫竹院。

    進入紫竹院後,發現榮王府一切依舊,獨獨少了紫竹院一院子的牡丹。地面泥土鬆軟,微帶濕意,顯然被人剛剛挖走不久。

    綠枝站在院子看了片刻,沒看出任何異樣,連半個腳印也沒有,院中各處已經長了青草,連房檐都有蜘蛛結網,門窗都落了一層灰,顯然許久未曾有人住過或者來過,可是一院子的牡丹花不翼而飛,她壓下驚異,帶著人出了榮王府。

    綠枝回到皇宮,將榮王府所見的事情一一稟告給上官茗玥和雲淺月。

    上官茗玥“哦?”了一聲,狹長的眉梢挑起。

    雲淺月聞言神色淡淡,對上官茗玥道:“既然榮王府沒了牡丹,那你就給我另找別處的牡丹吧!”

    上官茗玥點點頭,對綠枝吩咐,“出去找,午時之前,一定要帶回來百株牡丹。”

    “是!”綠枝恭敬地退了出去。

    雲淺月轉身回了內殿,上官茗玥向榮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也轉身跟著回了內殿。

    榮王府牡丹不翼而飛的消息傳遍了京城。

    同時,綠枝帶著人將京城翻了個遍,也沒有見誰家種一株牡丹。

    夜輕染得到了消息,當即下旨,命令御林軍統領帶著人方圓五百里搜尋牡丹。御林軍出動上萬人馬,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搜索。早先有幾家牡丹園,可是如今前去查找,都一株牡丹也無。很多早先種植牡丹的地方都是嶄新翻濕的泥土,顯然也如榮王府一樣,被人先一步挖走了。

    上官茗玥所說的午時之前不但沒拿到百株牡丹,午時已過時,一株牡丹也無。

    消息傳到皇宮,上官茗玥聞言忽然一笑,邪肆狂妄再次爬上眉眼,他湊近雲淺月,揚著眉梢問,“一株牡丹也無,怎麼辦?”

    雲淺月忽然失了興趣,淡淡無所謂地道:“別人種的牡丹,總歸是別人的。沒有培根,我們就種種子。今日不見牡丹開花,明日不見牡丹開花,三年後,難道還看不到牡丹開花?有些事情一旦決定,就是一輩子的事情,大婚的又不是一日,而是一生。”

    上官茗玥聞言忽然雙手擊掌,大笑道:“好!就聽你的,我們種它百株種子。別人培育的牡丹怎敵得過我們親手種植的?”話落,他對綠枝吩咐,“去找種子,這個總有吧?別告訴我你找不來。”

    綠枝恭敬地應是,退了下去。

    兩個時辰後,綠枝回來,臉色有些不好地稟告,“帝師恕罪,淺月小姐恕罪,京城方圓五百里不見牡丹,亦無人手中有牡丹的種子。”

    上官茗玥瞇起眼睛,如玉的手似乎無意識地撫摸手中的玉扳指。

    雲淺月忽然一笑,沒什麼情緒地道:“方圓五百里沒有就繼續往外找,天聖大陸沒有就去東海找。天下總有牡丹的種子。我便不信它能絕跡。”

    綠枝看向上官茗玥。

    上官茗玥似乎怒了,臉色難看地揮手吩咐,“還不快去找!”

    綠枝連忙應聲,轉身退了出去,她剛走到門口,正碰到容楓走來,攔住她對裡面道:“不用去找了,我手裡有牡丹的種子。”

    上官茗玥挑了挑眉,狹長的鳳眸鎖住容楓,“原來是楓世子,來得好及時啊。”

    容楓笑了一下,繞過綠枝走進來,不答上官茗玥的話,對雲淺月溫聲道:“月兒忘了嗎?曾經你說牡丹花最是嬌貴,要試試天雪山養不養得活牡丹,於是就種下了一顆種子,那時候要我日日幫你看護,我哪敢懈怠,便聽你的日日養護,後來果然養成了,開花結子。我便留了下來。”

    話落,他伸手將一個陳舊的香囊遞給雲淺月。

    雲淺月伸手接過,打開看了一眼,嘴角不由得露出溫暖的笑意,淺淺的,卻分外柔美,對他責怪道:“那時候文伯侯府一夜之間被滅門,我怕你沒了生機,故意弄了一株牡丹和一個小老虎陪著你,沒想到兩個都被你養得很好。我幾乎都快忘了這個事兒,如今你有這個種子正好,免得到處去找了。”

    容楓笑了笑,語氣溫暖,“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去年我回京的時候,就與你說過,從今以後你喜歡誰,我就和你一起喜歡誰,你討厭誰,我就和你一起討厭誰。這句話依然如去年,到老到死不更改。”

    雲淺月本來淡得沒了味道的眼睛瞬間染上一層水霧,她自然記得,怎麼會不記得?到老到死都忘不了那時候容楓說這句話的神情和語氣。

    可惜,她錯過了何其之多的情誼,而選擇了一條最艱難荊棘的路。

    幸好,如今還有人站在原地,對她一如往昔。

    二人一時間都沒了話,似乎都回憶起了曾經,無聲勝有聲。

    上官茗玥深深地看了容楓一眼,忽然照著他肩膀給了他一拳,容楓被打得後退了一步,他狂妄地一笑,和善異常,“楓世子不簡單啊,能在淺淺心裡佔有一席之​​地的男人果然都有過人之處。本帝師小看你了。”

    容楓即便挨了一拳,眉頭也不皺,對上官茗玥含笑一禮,“帝師過獎了。”

    “走吧!你拿來種子有功,陪我們一起去種牡丹吧!本帝師稍後要好好謝謝你,若沒有你,本帝師這個大婚心情定然好不起來。如今嘛,心情好得很。”上官茗玥伸手拉上雲淺月,對容楓不客氣地招呼。

    容楓點點頭,含笑跟上。

    三人如老朋友一般,一路閒話著向榮華宮走去。

    來到榮華宮門口,夜輕染正站在宮門處,見三人來到,他笑了笑,“朕也參與,帝師、淺月小姐、楓世子,不會有意見吧!”

    “當然,皇宮可是皇上的皇宮。”上官茗玥秉持多一個人兩個人無所謂的神情。

    雲淺月自然也沒什麼意見,夜輕暖以前對她的好和不好,早已經歸於前塵。如今再見到,她也再生不起那麼多那麼鮮明的喜恨,有的只是尋常的平靜如水。

    榮華宮自從先皇后太后大限之後,便被夜輕染下旨封鎖。

    今日宮門打開,裡面乾淨無塵,宮內沒有半絲雜草,只有院中被剛剛翻新的塵土。顯然是他得到雲淺月要在榮華宮種植牡丹,命人才打掃翻新的。

    雲淺月看著榮華宮,想起關閉了她太姑姑和姑姑們一生的牢籠,今日看來,也沒那麼面目可憎。無非是一座宮殿而已,宮殿何罪之有?如今想來,該有罪的不是宮殿,而是她們所愛的男人們。

    夜氏再可恨,如今反過來想,也不如榮王府的男人可恨。榮王府的男人用雲王府一代代女子的自由和愛情,換得了天下百姓的推崇。他們的心被套上了枷鎖,鎖住的不止是自己,也是愛他們的女人。

    子民之幸,可是女子何辜?

    歷代云王府的女子何辜?

    “帝師昨日帶她去靈臺寺烤魚了?”夜輕染見雲淺月看著榮華宮翻新的土地半響不說話,平靜地看不出她心中的情緒,他對四下打量的上官茗玥開口,打破沉靜。

    “她說比你烤的魚好吃多了。”上官茗玥一副拽拽的神情得意地道。能得到雲淺月如此誇獎,彷彿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兒。

    夜輕染愣了一下,威儀的面容忽然劃開一道裂痕,外表固守自封的某些東西破碎,他看向雲淺月,笑意多了絲去年時候的灑脫,“小丫頭,你還記得我去年給你烤魚時的味道?”

    雲淺月收回思緒,對他笑了一下,“自然記得。”

    夜輕染眸光動了動,低聲道:“我以為你早忘了。”

    “我這個人沒別的長處,會記住該記住的,不會忘記不該忘記的。當然,該忘記的也不會再記得。”雲淺月抬眼向天空看了一眼,兩隻飛鳥相攜飛過,她收回視線,對他道:“我再不是以前的雲淺月,你也不是以前的夜輕染,我要嫁給上官茗玥了,你是皇帝,他是帝師,以後也算是一家人了。一笑泯恩仇吧!”

    夜輕染面色殘留的某些東西忽然散去,眸光由眸底深處刻畫出濃濃的印記,一時間不知是不想說話,還是說不出什麼,只看著雲淺月。

    雲淺月看著夜輕染挑了挑眉,見他許久只看著她不答話,她將種子從香囊裡倒出來,分出四份,一份給上官茗玥,一份給容楓,一份塞進夜輕染手中,一份留給自己。之後,當先種在了才翻新過的泥土裡。

    容楓看了夜輕染一眼,跟隨雲淺月一起種下種子。

    上官茗玥忽然從手中彈出一顆種子,打向夜輕染眉心,夜輕染似乎察覺不到,看著雲淺月竟然連躲也不躲了。眼看那顆種子要打中他,雲淺月忽然出手接住那顆種子。

    上官茗玥一擊失手,瞪了雲淺月一眼,莫名地發惱道:“什麼人都一笑泯恩仇嗎?怪不得你總是……”

    他話音未落,外面衝進來一人,“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痛心疾首地道:“皇上,上官帝師,大事不好了,八百里加急,雲老王爺他……”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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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五十章 明珠留玉
   
    雲淺月猛地起身站了起來,看著那人,她爺爺怎麼了?

    夜輕染回過神,看了雲淺月緊繃的神色一眼,面色威儀,“說,雲老王爺怎麼了?”

    那人身子一顫,喘息了一下,連忙急迫地稟告,“雲老王爺行路到蘭城外,被東海玉太子攔截住,說東海燕王府的燕王爺想會會親家,被請去了東海。 ”

    雲淺月輕舒了一口氣,原來是被子書請去了,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情。

    上官茗玥忽然大怒,對那名傳令兵一揮手,一陣狂風吹了過去,那人頃刻間被打出了數丈,身子如殘風中飄擺的落葉,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他凌厲地道:“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這等事情也用得著你慌慌張張?要你何用?”

    那人四肢筋脈如被斬斷的疼,摔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來人,拖出去砍了!”夜輕染面色陰沉地吩咐。

    有兩名內廷侍衛走上前,拖起那人,向外走去。

    “算了,本帝師今日心情好,不想殺生,饒過他一命吧!”上官茗玥揮揮手,臉色如翻書一般善變,剛剛恨不得想殺人,如今轉眼便不在乎了。

    “帝師真是大善。”夜輕染看向上官茗玥。

    上官茗玥毫不臉紅地道:“本帝師自然大善,皇上才和我相處不過數日,還是不了解我。時間一長,你自然就了解我了,我佛慈悲為懷,本帝師深得慈悲精髓,否則如何能做了皇上的帝師?”

    夜輕染不置可否,對那兩個內廷侍衛擺擺手,“扔出宮外,永不錄用。”

    那兩個內廷侍衛躬身應是,拖著那名傳令兵走了出去。

    夜輕染迴轉頭,看向雲淺月,想起她剛剛說的“她再不是以前的雲淺月,他再不是以前的夜輕染,一笑泯恩仇。”的話。心情五味陳雜,一時間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容楓看了夜輕染一眼,又看了雲淺月一眼,之後對上官茗玥道:“雲老王爺到了蘭城竟然被玉太子給攔了去和燕王會親家,這事情上官帝師可料到?”

    上官茗玥皺眉,煩悶地擺擺手,“那個老頭子一直看本帝師不順眼,總想給本帝師找麻煩,本帝師怎麼知道他想幹什麼。”

    容楓知道他口中的老頭子是東海的燕王,對於燕王和其小王爺的傳聞他自然也知道些。蹙了蹙眉,“燕王該不會對雲老王爺不利吧?”

    上官茗玥輕嗤了一聲,“他不利甚麼?不是說了會親家嗎?不用管他。”

    “帝師難道忘了,雲老王爺可是你舉薦前往青山城對付鳳凰關景世子兵馬進攻的人。如今他被攔截去了玉太子那裡,那麼青山城該誰去?”夜輕染沉靜下來。

    上官茗玥輕哼了一聲,“既然是親家,東海和天聖也算是一家了。天聖有難,東海總不能不相助吧?否則親家之說何來?”話落,他道:“既然是玉太子帶走了人,青山城當該由他援助兵馬對抗。”

    夜輕染挑眉,“東海的洛瑤公主和南梁王婚約已定,如今南梁投靠了景世子,東海和慕容後裔也算是有了姻親,帝師確定東海的玉太子會幫我們出兵援助青山城?”

    “兩方拉鋸,當然看的是哪一方更得東海的心。”上官茗玥揚了揚眉,不可一世地笑道:“我勸不動玉子書出兵,你勸不動玉子書出兵,但是有一個人可以讓他出兵。”話落,他湊近雲淺月,笑吟吟地道:“淺淺,你說是不是?”

    雲淺月不答話,想著子書此舉的用意。

    “在玉太子的心裡,有一個人,誰也比不上那個人重要。親妹妹也比不得。”上官茗玥悠悠然地道:“她一句話,就可以讓玉太子赴湯蹈火,哪怕百萬大軍壓境。就看那個人用不用他了。”

    夜輕染知道上官茗玥說的在玉子書心裡佔有重要位置誰也比不上的人是誰,他看著雲淺月,心中揣測她的想法。莫名地覺得,以前她還能看透她幾分,如今他發覺她分外難懂。心裡暗暗想著,原來脫離了容景這個名字的雲淺月,竟然如此令人看不清。

    以前她能讓人看透,是她因為對那個人執念太深,深到她輕易洩露自己的情緒,如今她讓人看不透,是她深深地將自己埋了起來。她大約不知道,這樣的她,更讓人移不開眼睛。

    夜輕染似乎想到了什麼,瞥開臉,不再看雲淺月。

    “淺淺,想好了嗎?我可不想我們的大婚被人破壞。”上官茗玥低頭看著雲淺月,說到大婚二字,聲音驀地溫柔。

    雲淺月收回思緒,點點頭,“你用千里傳音告訴子書吧!就說我讓他出兵青山城。”

    上官茗玥聞言狹長的鳳眸聚滿笑意,如玉的手彈了彈她的眉心,張狂地傳音入密照著雲淺月的原話說了一句,風送著音符,傳出了千里之外。

    不多時,他收了靈識,對雲淺月道:“他說好。”

    雲淺月嘴角露出笑意,前世今生,滄海桑田,乾坤變換,斗轉星移,時光牽連了兩世,聚少離多,可是有一個人依然對她之心如故。

    “真令人嫉妒!”上官茗玥不滿地哼了一聲,“如今事情解決了,該種牡丹了吧?”

    夜輕染點點頭,對一名內侍吩咐,“傳朕旨意,玉太子前往青山城相助,各路關卡不准攔截,一律對大軍放行。”話落,他又補充道:“鳳老將軍和鳳楊全權聽玉太子調遣。”

    “是!”那名內侍應聲,連忙退出去傳旨。

    雲淺月不再有想法,繼續低頭將牡丹的種子埋在地裡。

    容楓、夜輕染、上官茗玥三人都不再說話,學著她的樣子,三個身份高貴的人陪一個女子種起了牡丹。

    日色西斜,滿園種上了牡丹。

    夜輕染吩咐人擺上酒席,四個人坐在榮華宮小酌起來,酒色進行了一半,上官茗玥覺得沒味道,提議行酒令解花簽。

    “行酒令倒是不錯,但是何為解花簽?”夜輕染挑眉,語氣一改帝王的威儀,也隨意了些。他本來就是個灑脫的人,但偏偏生來就被選為帝王,為帝者,當壓著性情。如今雲淺月的一句一笑泯恩仇,到彷彿真讓他緊鎖的面容打開了道裂縫。

    “解花簽都不知道?你那七年遊歷白吃乾飯了!”上官茗玥不客氣地嘲笑。

    夜輕染笑了笑,“身在帝王家,遊歷不過是個幌子而已。我不知道有什麼奇怪。”

    上官茗玥看向容楓。

    容楓溫和一笑,“我倒是聽說紅粉閨中有一種戲玩,名曰解花簽。不知道帝師說得可否是這一種?”

    “楓世子果然知道女人心!”上官茗玥的話聽不出是褒是貶,隨意地一拂袖,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個籤筒,裡面滿滿的一筒簽文,他狹長的鳳眸不懷好意地道:“這個簽文可是極準啊,可看平生事,可觀心底事,可覽風月情事,剖心解析,誰不想玩,儘早退出。”

    夜輕染眸中驟然射出一抹光,“上官帝師這是早有準備了?”

    上官茗玥揚了揚眉,也不反駁,張狂無忌地道:“皇上若是怕了可以說不參加。”

    “怕從何來?百萬大軍兵臨城下,朕的眉頭也不眨一下,何怕小小的簽文?”夜輕染道了聲“否”,無所謂地擺擺手。

    上官茗玥看向容楓。

    容楓溫和地一笑,“楓沒意見。”

    上官茗玥最後看向雲淺月。

    雲淺月抱著一個白玉杯,輕輕盪著杯中酒,酒水沿著杯壁打著漩渦,她嘴角淺淺地笑著,見上官茗玥看來,她放下酒杯,“解花簽,行酒令,不知道今日醉的是誰。怎可不玩?”話落,她對上官茗玥溫軟地道:“你今日醉了,明日拜不了堂的話,怨不得​​誰。”

    “本帝師怎麼會醉?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行到你的話,你喝不下酒,我可不救你。你拜不了堂,我也拖著你拜堂。”上官茗玥嗤了一聲。

    “好!”雲淺月含笑點頭。

    上官茗玥喊來尾隨夜輕染而來的貼身內侍硯墨,對他吩咐了一番,說了規則,硯墨看了四人一眼,夜輕染對他點點頭,他從上官茗玥手中接過籤筒。

    “我當為何遍尋不到哥哥,原來與帝師和雲姐姐、楓世子躲在了這榮華宮清閒了。”夜輕暖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人也走了進來,笑道:“解花簽嗎?算我一個如何?”

    雲淺月抬頭看去,只見夜輕暖較之她數月前所見瘦了很多,本來微微圓潤的小臉變成了瓜子臉,下巴也略微尖了些,冬日里她身上披著雪白的絨毛披風,如今春日的暖陽里,她撤下了披風,換了一身雪白的輕裳,如月光下的銀白,分外好看。她的目光在她雪白的青裳上打了個轉,便收了回來,並沒說話反對。

    “原來是夜小郡主,竟然還是個小美人,本帝師今早脾氣差,夜小郡主海涵了。”上官茗玥也在夜輕暖雪白的衣服上打了個轉,笑著揚了揚眉。

    “輕暖今早莽撞,叨擾了帝師。”夜輕暖走過來,對上官茗玥彎身一禮,算做賠罪,須臾,看著雲淺月,笑得如去年回京時再見的親切, “雲姐姐,我也來湊熱鬧,你不會介意吧?”

    “自然不會!夜小郡主這些日子收服西南辛苦了。”雲淺月淺淡地笑著搖搖頭。

    “全是帝師功勞。”夜輕暖含蓄地搖搖頭,“若沒有帝師,如今西南還是烽煙一片,李琦也不會那麼容易被殺,西南也不會那麼容易收復。”

    上官茗玥理所當然地享受夜輕暖的褒獎,這一大功,他自然當仁不讓。擺擺手道:“多一個人就多一個,開始吧!”

    硯墨剛要搖動手裡的籤筒,外面又有一人道:“既然多一個是多,多兩個也是多,不如就再多兩個吧!我和夫君也參加。”

    說話的人是七公主,話音未落,她和雲離從外面走了進來。

    雲淺月目光落在七公主蒼白的臉和挺著的大肚子上,微微蹙了蹙眉。

    “雲世子怎麼帶著世子妃過來了?她的身體不太好,當該仔細在府中好好休息。”夜輕染看向二人,對雲離語氣責備。

    雲離無奈地笑笑,解釋道:“明日妹妹大婚,她嫂嫂非要過來看看,我拗不過她,只能帶著她來了。”

    “我自己的身子我比誰都清楚,小小的活動一下無礙的,否則日日關在房裡,沒病也會被關出病來。”七公主也跟著解釋。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懷孕,有什麼大不了的,來了就玩吧!人多熱鬧。”上官茗玥衣袖一揮,轉眼間雲離和七公主被他輕輕托著坐在了椅子上。

    雲離和七公主愣了一下,知道上官茗玥武功高絕,才定下神。

    硯墨見無人打斷,開始要手中的籤筒。

    第一支簽,搖的是八個方位,正東、正西、正南、正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簽字指到那個方位坐著的誰,誰便抽第一支簽。

    第一支簽指向了東南,東南方向坐著雲離。

    “哥哥抽一支滿堂彩吧!”雲淺月笑看著雲離道。

    硯墨將籤筒遞給雲離,退了下去。

    雲離接過手中的籤筒,笑著點點頭,溫聲道:“承妹妹吉言吧!”話落,手輕輕搖晃起來。

    眾人都看著他。

    不多時,雲離搖出一支簽。

    七公主迫不及待地幫他翻轉簽文,只見上面畫了一了一顆夜明珠,寫著“東床留玉”四個字,下面又篆刻了一句小詩,“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七公主一愣。

    雲淺月莞爾一笑,“無不是重點,重點是有。恭喜哥哥得了一顆夜明珠。”

    “夜明珠……夜明珠……”七公主喃喃地念了一句,伸手摸著腹部輕聲道:“這麼說……我肚子裡的是女孩子了?”

    夜輕染含笑點頭,“依照簽文的意思是的。”話落,他見七公主臉色微變,話音一轉,笑道:“不過簽文而已,做不得準。”

    上官茗玥忽然不滿地道:“誰說我的簽文不准?這是九仙山師叔祖開了佛光的簽文。”

    夜輕染聞言看了那簽文一眼,似乎有些訝異,不再說話。天下誰人都知道東海九仙山有一位得道仙者,傳說活了數百歲。能窺得天地萬物,若是他開了佛光的簽文,自然極準的。

    七公主身子忽然顫抖起來,“怎麼會是女孩子,太醫明明說是男孩子的……”

    雲離按住她的手,輕聲安撫,“我就喜歡得一位小郡主,女孩子又有什麼不好?都說生女隨姑,像妹妹一樣,討人喜歡​​。”

    “哥哥怎麼又扯上了我?爺爺日日罵我罵得頭疼,說總是不省心,還是莫要像我了。”雲淺月看著七公主比來時白了的臉,心下嘆息一聲,也跟著寬慰道:“生個女兒像嫂嫂就好,她性子沉靜,皇室公主裡面,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人人都說當初的清婉公主才冠皇室諸公主,但是依我看,誰也不及嫂嫂,她不過是才不外露而已。”

    夜輕染笑著附和點頭,“清婉公主的確不及七公主。”

    夜輕暖也立即接過話道:“七姐姐,這一胎是個女兒,下一胎再生個男兒唄!也沒準是對龍鳳胎呢!一個女兒,一個男兒,豈不是大好?”

    “下一胎……”七公主忽然笑了一下,有些憂傷,但似乎也驚醒過來,怕因為她打擾眾人的樂趣,連忙寬心地一笑,對眾人道:“你們說得對,生女兒也是極好,像我就不必了,正如夫君所說,最好要像妹妹。”話落,她對雲淺月和上官茗玥揶揄地笑道:“像妹妹生來就有人喜歡,而且喜歡她的男子都是鍾靈雋秀風姿傾世的人物,惹天下女子羨慕。”

    “這句話最得我心!”上官茗玥眉梢高高地揚起,得意地攬住雲淺月,“早先不覺得她多好,如今才發現原來是塊蒙了塵的璞玉。”

    雲淺月笑著推開他,提醒道:“背面還寫了一句話,抽到此簽著,與右手邊的人各飲一杯。哥哥右邊的人是七公主,看來這籤筒真有靈性,是怪哥哥嫂嫂晚來了,要你們先自罰一杯。”

    話音重新被轉移到了簽文上,有人將雲離和七公主面前的酒杯斟滿,七公主剛要端起,雲離阻止道:“你身體不能飲酒,我替你喝了吧!”

    七公主搖搖頭,“一杯酒不礙事的,這簽文若是真靈驗,我們得一女兒,我也當歡喜。兒女之事,本是我從不敢奢求之事。”話落,見雲離不贊同,她又笑得柔軟地道:“若真如輕暖所說,得一龍鳳胎,那是最好不過。”

    雲離見他堅持,只能作罷。

    七公主端起酒杯,二人輕輕碰了一下,齊齊端起來引了。

    一杯酒下肚的七公主蒼白的臉色微微潮紅了些。雲離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剛剛那簽文明明是雲世子的簽,怎麼弄得像是七姐姐的簽一般?”夜輕暖看著二人笑道:“下面還寫著飲酒者自抽一簽,這回該七姐姐抽籤了。”

    七公主點點頭,笑著拿過籤筒,輕輕搖了起來,她搖得極為認真,不多時,搖出一簽,她手顫抖地起抽出,但是抽了兩次無果,雲離伸手幫她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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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五十一章 灩冠群芳
   
    眾人都看向簽文。

    只見簽文上面畫了一株干支梅,寫著“去也難留”四個字,下面篆刻了一句小詩,“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

    七公主身子一震,剛剛稍好的臉色霎時蒼白如紙。

    雲離拿著簽文的手雖然極力克制,但還是輕輕地抖了起來,簽文在他手中輕輕搖顫。

    雲淺月蹙了蹙眉,心下暗嘆這簽文的準確,偏頭看向上官茗玥,他也同時偏轉頭,用一副“我的簽文果然準確吧?”的神色看著她,似乎等著她表揚,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

    上官茗玥弄了無趣,收起表情。

    “七姐姐,簽文說難留,又不是不能留。這解花簽雖然說是九仙山的師祖開了光的,但神佛也有誤人的時候。不一定準確的。”夜輕暖握住七公主的手,挨著她輕勸。

    七公主此時連勉強的笑也笑不出來了,她想站起身離開,卻發現自己沒有力氣,眼中驀地染上一絲悲涼,身子也如雲離的手一般,輕輕顫抖起來。

    夜輕染也適時地勸說,“簽文而已,你肚子裡還有孩子,莫要真傷心,免得傷了身。”

    雲離此時定下神,看了眾人一眼,放下簽文對七公主寬慰道:“簽文而已,又不是既定的事實,皇上和小郡主說得對。別傷心了。”

    七公主也勉強定下神,掏出娟怕,抹了抹眼睛,蒼白的臉色歉意地看著眾人道:“我和夫君不如不來,來了打擾了皇上、帝師、妹妹、小郡主、楓世子的雅趣。從懷了孩子便受不得半絲不好,見諒了。”

    容楓溫和一笑,“七公主也知道是雅趣,不過玩事兒而已,不必太當真。有時候枯木逢春也未可知。”

    七公主臉色緩和一些,點點頭,拿過簽文看了一眼,說道:“抽到此簽者,右者之右者與之共飲一杯。”她抬起頭,看向她的右邊,是夜輕暖,夜輕暖的右邊是容楓,她終於露出笑意,似乎解脫一般地悵然道:“楓世子,以前我喜歡你的時候,就盼著有朝一日你我對飲一杯,如今總算得償所願了。”

    容楓愣了一下,一時間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今我只喜歡夫君一人,那些前塵往事,埋在我心中執念最深的也不過是年少不知事時的一個名字而已。今日藉此得償所願,也算是了了心結。”七公主話落,轉頭對左邊的雲離笑道:“夫君,不會介意吧?”

    雲離笑了笑,“楓世子是舉天下難得的秀逸人物,自然我不能比。你也說是些舊時之事,自然無需介意。”

    七公主點點頭,端起酒杯,對容楓道:“楓世子,請吧!”

    容楓看了雲離一眼,也端起酒杯,笑著道:“公主能嫁給雲離世子,是你的福分,容楓曾得師傅算命,福運淺薄。自然受不得公主厚愛。”

    七公主忽然黯然地道:“這話說得也當準,當年若不是我喜歡你,也不至於讓母妃鑽了空子利用我,以至於文伯侯府一門傾覆。”話落,她見容楓神色平靜,沒有怨恨責怪她之意,她心下一寬,低聲道:“你不怪我,我當高興。”

    容楓淡淡道:“文伯侯府該當一劫,你那時不過幾歲。原也怨不得你。不必說了。”

    七公主也知道再說這些無用,但今日總算了了她心結。即便她心裡早已經看開,但還是難免不被以前那些根植入她靈魂的東西左右,她笑了笑,輕輕對容楓舉杯,不再說話。

    容楓也輕輕舉了舉杯。

    二人齊齊抬手,一飲而盡。

    “隱者抽籤,楓世子,該你了。”夜輕暖提醒容楓。

    容楓放下杯子,拿起籤筒,輕輕晃了晃,須臾,從裡面掉出一支簽,他翻開,看了一眼,忽然一笑,“師傅說我一生福運淺薄,我剛說完,這簽文便說我福運可轉,這該是做不得準的。所以,七公主該寬心,好的差的,無非是個玩事兒而已。”

    七公主探身看去。

    幾人也同時看向簽文。

    只見簽文上面畫了一株月季,寫著“否極泰來”四個字,下面篆刻了一句小詩,“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上官茗玥忽然笑了,深深地看了容楓一眼,語氣有些辣味地道:“楓世子得的這首小詩有意思。我看不見得是不准。”話落,他摟住雲淺月的纖腰,柔聲問,“淺淺,你說是不是?”

    雲淺月推開上官茗玥,看著那簽文笑得溫暖,對容楓道:“月季別名長春花。雪山老頭半吊子的算命,如何能做得準?你後半生無憂了。”

    “那就藉這支簽文的吉言吧!”容楓也不糾葛,笑著道。

    “抽到此簽著,大悲轉大喜,自飲一杯。與坐者抽一簽續解他人。”夜輕暖也跟著笑道:“楓世子這籤的確有意思。”

    容楓端起酒杯,自飲一杯,之後拿起簽文,如早先的硯墨一樣,抽當了搖簽者。須臾,一支簽指向上官茗玥。他笑道:“上官帝師,論到你了。”

    上官茗玥挑了挑眉,接過籤筒,不同於別人的輕搖,他猛地抖手搖晃了一陣,須臾,掉出一支簽,他還沒動手,雲淺月先伸手幫他拿到了手中。他瞪了雲淺月一眼,“這麼手快做什麼?”

    雲淺月不理他,拿過簽文打開給眾人看。

    眾人包括夜輕染,自然都好奇上官茗玥的簽文,數雙眼睛都湊了過來。

    只見簽文上畫了一株玉蘭,寫著“明月爭輝”四個字,下面又篆刻了一句小詩,“整頓乾坤事了,歸來虎拜龍庭。”

    夜輕暖看罷頓時唏噓一聲,“這句到也真符合上官帝師的名諱和寓意。尤其是虎拜龍庭四個字,哥哥是龍,他是帝師。”

    夜輕染並沒有說話。

    雲淺月心思動了動,也並未言語。

    “是呢!上官帝師有大才,這個簽文也好。如今天下間,有幾人可以與上官帝師爭輝?”七公主似乎活潑了過來,也笑著道。

    雲離想說什麼,但是張了張嘴又壓了下去。

    容楓看了雲淺月一眼,見她神色莫名,他同樣沒說話,

    上官茗玥從雲淺月手中拿起簽文,嗤了一聲,扔下簽文,不屑地道:“本帝師一個月抽好幾次簽,次次抽到它,看著都煩了。”話落,他徑自道:“上下首陪飲一杯,上首者抽籤一支。”

    “帝師的上首者是哥哥,下首者是雲姐姐。”夜輕暖笑著道。

    夜輕染端起酒杯,雲淺月也端起酒杯,上官茗玥看了上下首二人一眼,莞爾一笑,“這簽最討厭,我明日大婚,這鴛鴦酒不是該一個人喝嗎?”

    “帝師自己抽的簽,難道要怪朕這個多出來的人了?”夜輕染笑著挑眉。

    “明日再我們二人喝也一樣。”上官茗玥哼了一聲,端著酒杯與二人碰了一杯。

    三人一飲而盡。

    輪到夜輕染抽籤,他漫不經心地晃蕩了幾下,掉出一支簽文,他打開看了一眼,忽然笑道:“朕有朝一日見到九仙山的祖師,一定要向他好好說理一番,這簽文果然不准。”

    幾個人抬眼看去。

    只見簽文上畫了一株芙蓉,寫著“九重宮闕”四個字,下面篆刻了一句小詩,“春風桃李花開日,又是一年美人垂。”

    “這首詩好怪異。”夜輕暖疑惑地看著那支簽文。

    “這如何不准了?我看很準啊!”七公主看著簽文徑自解析道:“皇上是九五之尊。春風桃李代表后宮三千粉黛,如今說的正是他該選秀了,垂簾美人,這是正理,天聖不能無後無妃無嬪不是?”

    夜輕暖忽然笑起來,“這樣解釋也對。”話落,她問向雲淺月,“雲姐姐,你說是不是這樣解釋?”

    雲淺月有些好笑地道:“這就待有朝一日你哥哥去九仙山問問九仙山的師祖了。我也說不准。美人垂倒是應該有的。”

    “小丫頭,你皮緊了是不是?竟然敢取笑我!”夜輕染惡狠狠地看著雲淺月。

    雲淺月好笑地看著他,“取笑你的又不止我一人,你拿我出什麼氣?”

    夜輕染輕哼一聲。

    夜輕暖微微訝異地看著二人,她從沒想到她哥哥和雲淺月還有朝一日能有如此談笑的一幕,哥哥的臉上有多久沒看到這種惡狠狠的表情了?雲姐姐有多久在哥哥面前沒有卸下那種緊繃有這種放鬆的表情了?她收了笑,想著定是這幾日發生了什麼,讓二人之間緩和了。

    上官茗玥大笑了一聲,道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

    幾人一愣。

    上官茗玥也不解釋,看向簽文下面的註釋,說道:“先自飲三個,在座所有人陪飲一個。在座若有至親可由至親抽一簽,無親者,再可自抽一簽。”話落,他看了夜輕暖一句,“夜小郡主擾了你哥哥的美人夢了,若無你,他可再來一簽。”

    夜輕暖立即站起身,“那我現在就走。”

    夜輕染一揮袖,她頓時坐下,夜輕染無所謂地笑道:“玩樂而已,瞎當真什麼?我先自喝三個。”話落,他一手端著酒壺,一手端著酒杯,三杯酒轉眼喝盡。

    上官茗玥道了聲,“好!”

    “該你了!”夜輕染將籤筒扔給夜輕暖。

    夜輕暖有些謹慎地看了籤筒半響,才輕輕搖起來。

    雲淺月看著她,即便從小她被當做暗鳳馴養,也算是經歷了諸事,但是如今算起來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女孩而已。今夜的簽文,沒人究問來由,但心底到底都是當了幾回真的。

    不多時,夜輕暖抽出一支簽,她似乎不敢看,遞給了夜輕染。

    夜輕染隨意地伸手拿過,看了一眼,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原來妹妹也是個有福之人。”話落,他將簽攤開。

    只見簽文上面畫了一株菊花,寫著“南堂春色”,下面又篆刻了一句小詩,“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這個寓意好深。”七公主似乎看不懂地說道。

    夜輕暖也是看著她的簽文疑惑,“這說的到底是什麼?”話落,她問向夜輕染,“哥哥,你可能給我解釋解釋?”

    夜輕染甩開手,簽文扔給它,“說你的春天在南,不遠了。”

    夜輕暖愣了一下,臉龐頓時爬上紅霞,嗔道:“哥哥取笑我。”話落,她悄悄抬眼看了雲淺月一眼,見她含笑望著她,她低下頭,喃喃道:“我準備終身不嫁的,哪裡有春天。”

    “不是有一句話說得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嗎?你的終身興許不由你決定。”雲淺月笑了笑。

    夜輕暖似乎害羞了,不再說話,心裡不知道想些什麼。

    “抽此簽者是人間帝女花。此簽生來富貴,奈何飄零。對坐者飲一杯,自抽一簽。”雲離看向下面的註釋,須臾一笑,看向雲淺月道:“妹妹坐的好位置,替夜小郡主飲酒了。”

    夜輕暖的對面,正是雲淺月。

    雲淺月左右掃了一眼,就她一人未抽到簽了,她笑了一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之後,伸手拿過籤筒,低頭看著籤筒,搖了起來。

    她的神色沒有漫不經心,也沒有太過認真,只是那麼平靜地搖晃著籤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在座的人或許好奇夜輕染的簽,或許好奇上官茗玥的簽,或許好奇容楓的簽,但更好奇更​​想知道的是雲淺月的簽。有相由心生的說法,有時候,某種玄思的東西未必不准。更何況是東海九仙山那位傳說活了幾百歲的人開了光的簽文。

    雲淺月搖晃了許久,都沒有一支簽跳出來。

    “雲姐姐,你用些力!”夜輕暖見等了半響,也不見有簽跳出,她不由得提醒她。

    雲淺月點點頭,手下力道重了些。

    半響,還是沒有簽跳出。

    夜輕暖不由疑惑,看向上官茗玥,“這是怎麼回事兒?為何云姐姐的簽不跳出來?”

    夜輕染看向上官茗玥。

    “你再搖些時候!”上官茗玥看著雲淺月對她道。

    雲淺月又搖了起來,裡面的籤來回晃蕩,過了一盞茶,還沒有一支簽跳出來。

    眾人都疑惑地再次看上官茗玥。

    上官茗玥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訝異,隨即狹長的鳳眸閃過一絲恍然和了然,頃刻間,情緒褪去,他笑道:“不必搖了,這一支籤筒少了一支簽。”

    “少了一支?”夜輕染皺眉。

    雲淺月也皺了一下眉,看向上官茗玥。

    上官茗玥道:“九仙山的師祖一生只得天地七彩霞用真氣化了花梨木造了這一筒簽,簽文是得天機注了天解的。有一支是一株”艷冠群芳“的簽。有一簽出,百簽避的說法。有它在,所有簽都不出。這個籤筒也無法玩,只有它不在,這個籤筒才可玩。”

    七公主“啊”了一聲,“那這麼說妹妹的簽就是那支簽了?那支簽在何處?上官帝師可有解?”

    雲淺月停下手,放下籤筒,看向上官茗玥挑眉。

    上官茗玥從懷中抽出一支簽,放入了籤筒裡,對雲淺月笑得蕩漾,“再搖一次試試。”

    雲淺月收回視線,看向籤筒,只見上官茗玥的那支簽融合在了百支簽裡看不出來,她拿起籤筒,隨意地伸手搖晃,須臾,一支簽跳了出來。正是上官茗玥扔進去的那支。

    “好神奇!”七公主唏噓一聲。

    夜輕暖也是覺得新奇,看著雲淺月手中落下的那支簽道:“從來解花簽沒見過這般的,雲姐姐,你快看看籤上寫了什麼?”

    夜輕染也好奇地看著雲淺月手中的簽,若有所思,“艷冠群芳嗎?到也附和小丫頭。她本來就是極好。”

    “快打開看看!”七公主似乎也迫不及待地想看簽文。

    雲淺月笑了笑,眸光掃了一圈,見連容楓溫和清淡的臉上也染了一抹好奇,只有上官茗玥一副不可一世的張揚表情,她點點頭,打開簽文。

    只見簽文上面畫了一株牡丹,寫著“艷冠群芳”四個字,四個字的旁邊,又多寫了“金玉滿堂”四個字,下面篆刻了三首詩,第一首詩是,“天地迎嬌客,人間富貴花。”第二首詩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第三首詩是,“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丹景春醉容,明月問歸期。”。

    “竟然是牡丹!怪不得說是艷冠群芳。”夜輕暖道。

    其餘人都看著簽文,無人說話,榮華宮的院落內,庭院深深,分外沉靜。

    “榮華宮裡養不活牡丹,幾代云王府的女兒都在芳華年紀香消玉殞,不得長青,怪不得妹妹嫁不進夜氏,原來她是人間富貴花,夜氏的皇宮養不了。”七公主不知不覺中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忘了顧忌。

    夜輕染薄唇抿起,並沒有說話。

    夜輕暖抬起頭,看了夜輕染一眼,見他哥哥忽然之間眉眼沉暗了一分,她看向雲淺月,見她臉色淡淡,彷彿不覺簽中深意,她立即轉移話題, “第三首詩真有意思呢!涵蓋了哥哥的名字,景世子的名字,上官帝師的名字。”

    “本帝師以前不知這明月問歸期的道理,原來竟然問在了這裡。”上官茗玥笑了一聲,忽然起身站了起來,同時伸手拽起雲淺月,不再理會眾人,向外走去,“天色晚了,今日的牡丹也被你任性地種在了榮華宮,走吧!我們早些回去睡,明日好歡歡喜喜大婚。”

    雲淺月不置可否,跟著他出了榮華宮。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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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五十二章 改天逆命
   
    從榮華宮出來走向帝寢殿這一路夜色靜靜。晚風吹起上官茗玥火燒雲的錦袍,張揚的風采即便在夜風裡也分外奪人心魄。

    雲淺月被上官茗玥拽著,宮鞋踩在石階上,發出嗒嗒的響聲,在靜寂中尤為清晰。

    皇宮的內廷侍衛巡邏都遠遠地避開二人,不知是不敢衝撞,還是不忍打擾。

    二人就這樣走了一段路,來到榮華宮門口,上官茗玥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向雲淺月。雲淺月見他回頭,也停住腳步抬頭看向他,夜色中,上官茗玥的臉一如他的人一般,張揚華麗,不可一世中令人莫測看不出心底真實想法。

    上官茗玥盯著雲淺月的臉看了片刻,她一如三日前在金殿垂簾內答應那聲“好”時一樣的神色。似乎任他看個滄海桑田,她也如此。他忽然瞇起眼睛,問道:“小丫頭,你可想知道剛剛我們這一筒解花籤的真正來歷?”

    雲淺月淡淡道:“不怎麼想知道。”

    “不怎麼想知道?那就是有那麼一點兒想知道了?”上官茗玥挑眉,對她眼中的淡意似乎不喜,如玉的手彈了她額頭一下,張狂地道:“你不想知道,我偏想告訴你。”

    雲淺月不再說話,他既然想說,她聽聽也無妨。

    “十六年前的冬至日,天象大變,九仙山的師祖於九仙山天雲台夜觀星象,當時窺得天機,得天地七彩霞光籠罩,便用真氣化了花梨木造了這一筒簽,並註解了簽文。其中'艷冠群芳'這一支簽是最後一支,幾乎傾了他半生功力才完成。”上官茗玥解釋道。

    雲淺月想著十六年前的冬至日,那是她出生的時候。

    上官茗玥看著她,眸光忽然深邃起來,“當時九仙山的師祖說這樣的簽文和星象,據九仙山佛譜記載,只有兩千年前出現過一次。”

    雲淺月淡淡一笑,嘲諷道:“九仙山的師祖和歷代的向佛之人既然都如此有本事,為何不下山來解救受苦受難的天下百姓蒼生?何必貓在山里觀什麼天道佛道? ”

    上官茗玥愕然,須臾,哈哈大笑。

    雲淺月看著他,沒什麼特別的情緒。

    上官茗玥笑了半響,方才止住,摸著雲淺月的頭道:“淺淺果然和我心意相通,當初我也是如此問了九仙山的師祖。師祖說,神有神道,佛有佛道,仙有仙道,人有人道,各司其職罷了。九仙山的歷代師祖雖然都有窺破天機之能,卻無致仕之才,紙上談兵,還可說說。下山之後,也不過是百無一用的和尚道人而已。”

    雲淺月不置可否,能說出這樣的話,九仙山的師祖也稱得上得道之人。

    “今日這夜色極好,剛剛在榮華宮人多,雖然熱鬧,但也了無意思。不如你我就在這院中對月再喝兩壺酒吧!”上官茗玥提議。

    “你不是困著嗎?”雲淺月揚眉。

    “如今心情好,不困了。”上官茗玥放開她的手,輕揮衣袖,對守在門口的綠枝吩咐,“再擺兩壺酒幾個小菜來。”

    “是!”綠枝應聲退了下去。

    上官茗玥率先走向不遠處的白玉石桌,雲淺月盯著他的背影看了片刻,跟了上去。

    不多時,綠枝帶著人擺上酒菜,酒是上好的宮廷玉釀,菜是上好的御宴佳品。上官茗玥悠閒地對雲淺月舉杯,雲淺月可有可無地跟著他舉杯。

    上官茗玥說起了他那一年跟隨燕王入東海帝京城的情形,利用子書成功逃脫了燕王和東海王想將其留在皇宮的打算。但是知子莫若父,東海王雖然放過他了,但是燕王不放過,他為了躲避燕王,跑去了九仙山。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遍布天下,除了九仙山和雲山兩個地方燕王插不進去手外,天下沒有他找不到的地方。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云山在哪裡,只能跑去了九仙山。

    九仙山是佛道兩家清壇之地,自然不會無緣無故收留外來人。他直接找上九仙山的師祖與他論招,定了輸贏局。贏了九仙山的師祖隨他下山應付他父王,輸了他留在九仙山陪他閉關一年,這對他來說,怎麼都是一個雙贏局,九仙山的師祖雖然看透了他,但還是應下了局。接過自然是他輸了,於是,他隨九仙山的師祖閉關一年。

    一年後,他得知他父王在九仙山外堵截他,於是提前從九仙山的暗道跑了出去。憑藉古書上所得對雲族微薄的記載,前往雲深霧靄九天宮闕處尋找雲山。

    一年後,他終於找到了雲山,過了重重關卡,入了山門。在雲山一待便是幾年。

    幾年後,東海燕王府傳出燕王妃病重的消息,他下了雲山,返回東海燕王府,才知中計。不得不態度強硬地與燕王達成五年協定,每一年在春年要回燕王府住幾日……

    他話語一改張揚,聽起來清潤平和,顯然也沒有想雲淺月接話詢問的打算,只是與她說他從出生至今的所有事情。有的地方說得詳細,有的地方被他刻意的略過,略過的事情顯然不可說,不想被她知道。

    雲淺月靜靜地聽著,為上官茗玥活得肆意而羨慕。

    比起他這十八九二十多年全部由自己主宰的生活,她糟得不能再糟,一直都困頓圇圄,如一隻鳥一般,飛不出牢籠,以前是飛不出死去老皇帝和夜氏組訓入宮為後的牢籠,後來是飛不出自己心的牢籠,如今呢,飛不出一張大網布下的一局棋。

    可是真的飛不出去嗎?

    也不見準。

    人活一世,似乎總要捨棄些什麼東西,才能成全什麼東西。她上一世捨棄了生命和小七,成全了信念,這一世,捨棄某種她認為最重要的東西,才能成全她被禁錮住的靈魂。

    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

    雲淺月這一刻忽然覺得風輕雲淡,真正的看開了,她見上官茗玥醉意已經襲上眼簾,輕輕放下酒杯,對他溫聲道:“夜色深了,睡吧!”

    上官茗玥點點頭,對她伸手,“扶我。”

    雲淺月起身站起來,伸手拽起他,他一個大男人,如沒骨頭一般地倚著她,沒有半絲不好意思。二人不多時入了內殿,殿門關上。

    綠枝等人收拾了剩菜殘羹,悄悄退出了殿外。

    夜深露重,霜華春濃。明黃的帷幔輕輕垂下,上官茗玥很快便睡得熟了,雲淺月沒有睏意,躺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殿頂。

    不多時,淡淡的雲霧從他身體散出來,將雲淺月籠罩。

    雲淺月微微偏頭,上官茗玥的容顏籠罩在雲霧中,模糊不清。她忽然動了動手指,指尖聚上一抹光,那抹光從她指尖躥出來,頃刻間來到他眉心,剛要打破什麼,忽然他蹙了蹙眉,她瞬間頓住。

    時間似乎停駐了許久,又似乎不過一瞬。

    須臾,雲淺月從他臉上收回視線,那抹光撤回了手心,消失於無形,只剩下淡淡的雲霧。她緩緩閉上眼睛。

    三更天,殿外傳來綠枝的聲音,冷木中含了一絲緊迫,“帝師,淺月小姐!”

    雲淺月睜開眼睛,看向殿外,“何事?”

    綠枝似乎駭了一跳,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雲王府傳來消息,七公主她早產,所有太醫都請去了雲王府,七公主怕是不好,您和帝師…… ”

    雲淺月忽地坐起身,頃刻間下了地,她的動作太大,驚醒了上官茗玥,他瞬間伸手拽住她,命令道:“不准去。”

    雲淺月回頭看向他。

    上官茗玥看著她,臉色微帶疲憊,“時也運也命也。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左右的。”

    “我不信什麼天命天定,若是信的話,我也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若是信的話,我也許早就成了夜氏的兒媳,若是信的話,我更不知道死了幾回了。”雲淺月往出撤手,“鬆開!”

    “雲淺月,今日你我大婚。”上官茗玥提醒道。

    “嫂嫂活了,我才能大婚,嫂嫂若是死了,你以為我這個當小姑的還能大喜?”雲淺月挑眉。

    上官茗玥抿了抿唇,還是搖頭,“你去了也救不了誰,不過是徒害身體罷了。”

    “你以為如今的你還能圈固我?”雲淺月挑眉,看著上官茗玥的眉心,“這些日子以來,為了救我,你損耗不少靈力吧?”

    上官茗玥無奈地看著她,“小丫頭,你這麼聰明做什麼?”

    “是起來和我一起去,還是留在這裡,你選一條。”雲淺月已經習慣每日早上醒來看到他疲憊的臉了,若是前些日子認為他睡不醒疲憊不堪是起床氣,那麼如今再認為就是笑話了。夜夜如此為了她損耗靈力,他焉能不損耗,不疲憊?

    “一個夜氏的公主而已。”上官茗玥強調,“還不值得你救。”

    “我只知道她是哥哥的妻子,便值得我救。”雲淺月看著他。

    上官茗玥看出了她眼中的執拗,不再多說,無奈坐起身,隨她下了床,出了房門。

    殿外,風月夜涼天接水,夜幕煙籠曉輕寒。

    綠枝站在門口,見二人出來,立即見禮,輕聲道:“皇上得到消息已經去了雲王府,六公主也急急出了皇宮。”

    上官茗玥盯著綠枝看了片刻,忽然一笑,“到底是在雲王府待了二十年的人。”話落,他彷彿沒看到綠枝臉色一白,拉上雲淺月出了帝寢殿。

    宮門打開,二人出了皇宮,不多時,來到雲王府。

    雲王府大門打開,門口停了幾匹馬,府內燈火通明。上官茗玥和雲淺月徑直向西楓苑走去,不多時,來到西楓苑,只見院外站了許多人。

    夜輕染、夜輕暖、容楓、冷邵卓、六公主以及雲王府的一眾丫鬟僕從。主屋門口進進出出,進去的人端著清水,出來的人端著血水,那血水紅得發紫。

    沒看到雲離的身影,應該是在主屋內。

    主屋內無聲無息,連七公主的叫聲也聽不見。

    見上官茗玥和雲淺月來到,夜輕染當先回過頭來,眼底一抹悲涼在明黃的燈光裡看得分外清晰。隨著他轉過頭,其餘人也都轉頭看來。

    “雲淺月,你來了,快,快進去救妹妹……一定要救她……”六公主見雲淺月來到,立即跑了過來,一把拽住她,眼淚流滿了她的臉,似乎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語無倫次。

    雲淺月看著六公主,她臉上的情緒是真正見親人徘徊在鬼門關時流露的情緒,皇室女兒無親情,清婉公主死時,聽說六公主未曾流一滴眼淚,到底如今她再不同以往了,念起七公主是她的親妹妹了。她點點頭,“我進去看看,嫂嫂能活的話,一定不讓她死。”

    六公主驚喜地看著她,連忙鬆開她的手,給她讓道。

    雲淺月想甩開上官茗玥,被他緊緊拽住,她看了他一眼,只能任她跟著她向屋內走去。

    二人剛到門口,夜輕染頓時揮手攔住他們,看著雲淺月道:“小丫頭,你……”他似乎想阻攔,看到雲淺月眼中的神色,忽然放下手,囑咐道: “量力而行。”

    雲淺月點點頭。

    夜輕染又對上官茗玥囑咐,“上官帝師,朕就不進去了,你看好她。”

    上官茗玥揚了揚眉,不置可否,跟著雲淺月入了屋內。

    六公主隨後想要跟進去,夜輕染揮手攔住她,“六公主還是別進去了。”

    “不行,我要進去。”六公主哭著搖頭。

    冷邵卓走過來,拉住六公主,溫聲道:“你進去也幫不上忙,不如我們就在這裡等著,吉人自有天相。七公主向來堅強,能熬過去的。”

    六公主也知道自己進去無用,停住腳步,點點頭。

    容楓看雲淺月一片衣角消失在屋內,眸光染上一抹擔憂。

    屋內,兩名太醫,兩名接生婆,雲離坐在床頭抱著七公主,臉色霜白如紙,和他霜白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滿床的血。

    七公主的整張臉埋在雲離的懷裡,沒有半絲聲音,幾乎成了血人,除了她高高的肚子外,幾乎看不出這是一個人。

    上官茗玥腳步一頓,雲淺月忽然伸手甩開他,頃刻間來到床前。

    接生婆喊著“公主用力”,可是聽著那顫抖的聲音,都分外無力。兩名太醫立在床頭,滿頭大汗,身子顫抖,束手無策。

    “都出去!”雲淺月輕喝了一聲,分外冷靜。

    接生婆和太醫齊齊驚醒,迴轉頭,見是上官茗玥和雲淺月,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如何,都“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滾出去!”上官茗玥來到雲淺月身後,見此情形,沒什麼耐性地一揮袖子,幾個人頓時被他打出了門外,“砰”地一聲,屋內的門緊緊關閉。幾人摔在了院中的地上。

    “妹妹!”雲離沙啞的嗓子喊了一聲,昨日夜在榮華宮還是溫和謙謙的公子,似乎半夜之間,他就瘦如皮包骨,雙眼無神,親眼看到七公主如此,對他的折磨可想而知。

    雲淺月看著他剛要說話,七公主忽然氣息極微極弱地說了一句,“是妹妹來了嗎?讓……讓他出去……”

    雖然她沒說他是誰,但是雲淺月知道是指雲離。

    七公主也許是不想自己這樣被他看到,更或者不想他經受如此折磨。

    “我不走!”雲離搖頭,抱著七公主不鬆手,“你休要趕我。”

    “你不走的話……我死也不……”七公主剛剛明明已經沒了力氣和聲息的人,如今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雲離,竟然將他床邊推了下去,跌到了地上。

    雲離似乎不知道痛,立即站起身。

    上官茗玥一把抓住他,沒好氣地訓斥道:“想在這裡就在這裡,但是你這麼抱著她,如何讓人救她?好好站著,願意看就看著,不願意看,就閉上眼睛。是個男人就站直了,一個女人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

    雲離的腳頓時停住,痛苦地看著七公主。

    七公主人雖然變成了血人,但是眼睛眸光到未散,有些清亮,她看了雲離一眼,見他不再上前,被上官茗玥拽住,她終是不再攆她,費力地對雲淺月輕聲道:“妹妹,我……知道我活不了了,我心中比誰都清楚我的身體……今日就是我的大限……”

    “你別說話,我會救你,逆天改命,我也一定要你活。”雲淺月手中凝聚一團雲霧,頃刻間蓋在了她的肚子上,沉靜地看著她,“以前我沒有能力,如今有了,救你還是可以的。”

    七公主眼睛驟然升起一抹亮光,須臾,泯滅下去,費力地抓住雲淺月的手,阻止她,搖搖頭,輕聲道:“你知道嗎?我從接下嫁給你哥哥賜婚的聖旨那一日,我就知道我有朝一日會死。那一日,可長可短,長則十年,短則一年。我終究是只能活一年。”

    雲淺月看著她。

    “皇室的所有的皇子公主生下來那一日,就被決定了我們每一個人的命運,而我的命運,就是嫁入雲王府……”七公主目光染上一抹嘲諷,“清婉喜歡雲暮寒十年,央求了父王無數次,父皇無動於衷,因為,我才是嫁入雲王府的那個人。我生來就被父皇令當初的秦丞相用南疆咒術種了無子殤。這種毒,不止毒自己,也毒嫁給的那個人。他想要雲王府世子絕後。”

    雲淺月的臉瞬間清寒,雖然已經知道她中毒以深,但還是忍不住心冷。

    “我雖然是公主,雖然裝瘋賣傻在深閨,但是並不是無知,那十年,我雖然活得一無是處,但是總有一件事情是我做成的,就是遍覽群書,包括皇宮秘藏的南疆咒術,包括醫術。每逢月圓之夜,我身體便會不適,經年累月,我知道是中了南疆的咒術,但是南疆咒術有千百種,我不知道是哪一種,終於南疆公主葉倩來了天聖之時,出現在皇宮,我暗中找到了她,才知道中了無子殤。”七公主大約是因為無力不能阻止雲淺月往她身體傳送的靈術,令她好受了些,話語忽然流暢起來,“但是無子殤屬於禁術的邪惡之術,葉倩若是解的話,必傷根本,她自然不會為了解我咒術毀了自己的修為,我無害人之心,當然也不想死,於是,我們商量之後,達成協議,用雲暮寒我既定的夫君換了她一顆藥。她帶走了雲王府的世子云暮寒,我得了能夠將來不傷害我夫君的藥,但是這藥一定不能懷孕,否則一屍兩命。”話落,她低聲道:“那時候,我當然是想嫁給容楓的。焉能傷了他?”

    雲淺月抿起唇,與她困頓十年牢籠一起煎熬的人,這個天聖京城女子中,只七公主。她相信她說的是事實。雲暮寒正對葉倩所需,他帶走了她。而她等著容楓。若是當時醒來的七公主要求嫁給雲暮寒,那麼老皇帝這招埋了十年的棋焉能不用?大約如何也不會讓葉倩帶走雲暮寒,更甚至,想利用她收買容楓。

    “後來容楓回來,我與他相處兩日,才發現,終究是我癡人做夢罷了,父皇本來也想收服容楓,發現走不通,正值你重視雲離,他便將棋局轉移到了雲離的身上。我自然又派上了用場,我看透父皇的謀算,主動請求下嫁雲離。他自然答應了。”七公主不看雲離,徑自說著,“我早先打算,將來大婚後,我們相敬如賓就好,父皇總有老去的一日,倒是我再給他納幾房小妾,他不被我的藥所傷,自然能有後。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大婚之日,他就告訴我,此生願意只娶我一個,我終究是陷了進入,哪裡死,也願意為他生下一兒半女……”

    “別說了!”雲離打斷七公主的話。

    七公主的視線終於轉向他,露出無限的愛意和留戀,眼角兩滴清淚滾落,她輕聲道:“我知道在他心裡,妹妹比我這個妻子重要。他娶我,也是因為我是他妹妹選中的,但大婚以來,他對我終是好得不能再好。我這一年的幸福,抵得上以往一生,以前,我常覺得人生太長太苦,我的愛無處安放,如今方才知道,人生太短,我的愛太長,長到我願意用生命給他留下一點血脈,我終於抹平了容楓的影子,愛上了他……”

    雲離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甩開上官茗玥,轉身衝出了房門。

    七公主眼淚模糊了眼簾,似乎用盡全力攥住雲淺月的手,吐出最後一句話,“妹妹,我走了,你……幫我……保住孩子……他……若有什麼能忘記我的藥,給他服一顆,再給他……娶一個好的女子吧!”

    須臾,手滑落,人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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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五十三章 翻手乾坤
   
    七公主倒在血泊中,無聲無息,再不能說話,再不能言笑。

    雲淺月看著七公主,一滴清淚滾落,她即便此時有了改天逆命之能又如何?終究是挽不回她再無生機準備赴死的心,她心底大約清楚,雲離寧可失去她,也不想他的妹妹為了救她而出事傷身,她終究是用自己最後的一口氣保全了自己的愛。

    她是真的愛雲離。

    可是她也真的想救她,哪怕是傾盡全力。

    雲淺月手中的靈力再也輸送不進去,似乎七公主的身體就是一堵牆,拒絕她再輸入點滴。她一時僵在那裡,只覺得心頓時空茫得揪痛,她曾經親眼看著夜天傾橫劍自刎,曾親眼看著趙可涵死在自己的懷裡,曾發送了她的姑姑,發誓再不想看著至親的人在她面前離去,可是她終究是人,不是神,不能算到世事無常,不能改天逆命。

    上官茗玥走上前,輕輕揮開雲淺月的手,袖中的匕首出銷,手起劍落,頃刻間劃開了七公主的肚子,一個嬰兒從她肚子內滾了出來。

    雲淺月身子踉蹌了一下,才驚醒。

    “果然是一顆夜明珠。”上官茗玥利索地伸手抓住了那個嬰孩的腿,將她頭朝上,腳朝下,對著她的身子拍了兩下。

    “哇”的一聲嬰兒哭聲響起,雖然哭聲不大,卻是真真切切的嬰兒哭聲。

    雲淺月想伸手去抱那嬰兒,可是手臂卻是怎麼也抬不起來。

    上官茗玥扯過一旁早就由嬤嬤準備好的小被子裹住渾身是血的嬰兒,將她胡亂的揉了揉,擦淨臉上的血,露出一張臉,他看了一眼,嫌惡地道:“真醜。”

    雲淺月看著那個孩子,她嬌小的巴掌那麼大,與夜天賜一樣,她的出生是她娘的祭日,以後一生,也不必談過生辰了。

    “生了!公主生了!”外面有人驚喜地喊了一聲。

    “是妹妹生了!”六公主驚喜的聲音同時響起。

    “快進去看看!”冷邵卓說了一句,似乎是對六公主說。產房他們男子都避諱。

    雲淺月閉上眼睛,又聽到夜輕染說了一句什麼,容楓也說了一句什麼,終究無人推開房門進來。外面又有人說了什麼話,但她都聽不見了。

    一切的聲音遠去,只剩下七公主倒下的身子和上官茗玥劃開她肚子的那一刀。

    滿眼鮮紅,盡是鮮血。

    她即便見慣了鮮血,也忍受不住曾經那麼鮮活的生命,昨日還在自己面前說笑,今日便戛然而止,長辭於世。

    雲淺月忽然支撐不住,身子向地上倒去。

    上官茗玥伸手扶住她,手心凝聚了一團光瞬間照著她額頭猛地打了一下,“啪”的一聲清響,他看著她,語氣薄怒訓斥,“人活一世,誰能無死?她死是命中註定,以往誰死了,也是命中註定,有因有果之事,你一人焉能救得了天下所有人不死?你長了一雙手,沒長了千萬隻手,救不活她也不怪你,是她壽成已盡,你想改天逆命也不掂量掂量你的斤兩,自責個什麼?”

    雲淺月額頭傳來灼痛,瞬間醒了過來。

    上官茗玥見她睜開眼睛,將懷中的被子團扔給她,怒道:“你的侄女自己管,別扔給本帝師。本帝師今日沾了晦氣,要回宮沐浴。沒什麼事情少來煩我。”話落,他推開房門,也不理會外面等著的夜輕染等人,臭著一張臉揚長而去。

    夜輕染愣了愣,見上官茗玥頭也不回地出了西楓苑,微微蹙眉,看向房內。

    房門敞開,房內的情形一覽無餘。

    床上床下盡是鮮血,雲淺月抱著一團包裹著的被子站在床邊,鮮血艷紅的顏色與她蒼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七妹妹!”六公主痛苦地叫了一聲,臉上本來因為嬰兒啼哭的喜色盡退,衝了進來。

    夜輕染向前邁了一步,又頓住。

    容楓不猶豫,抬步走進了屋,來到雲淺月面前,看著她,接過手中的包裹,溫聲道:“月兒,別傷心了,七公主是應了天命,如今能保住孩子,也算是有福了。”

    雲淺月點點頭,想離開,卻是連抬腳的力氣都沒有。

    容楓伸手拽住她,將她拉出了屋外。

    六公主奔到床邊,抱著七公主痛哭失聲,悲痛的聲音響徹在房中。

    院外,雲離站在院子當中,人如化成了雕塑,臉色蒼白如紙,眸光無神,沒有半分生機。即便雲淺月抱著孩子出來,即便六公主的哭聲,似乎也不能將他哭醒。

    容楓拽著雲淺月的手,為她緩緩輸送真氣。

    手心傳來的力量,讓雲淺月有了說話的力氣,她看了容楓一眼,制止他,撤出手,走到雲離面前,看著他,曾經從雲縣出來的那個少年,一身傲骨抱負,想一展所學,她不想雲王府離了雲暮寒後繼無人,為他架了青雲梯,給他一展所學的機會和雲王府世子的身份。希望天聖京城這座大染缸不要染了他愛臉紅的顏色,但是終究他被大染缸染沒了臉上的顏色。

    “哥哥,對不起。”雲淺月啞著嗓子看著雲離。他是該對他說聲對不起,若不是她,雲離不會做雲王府世子,他會平平淡淡,也許不如意,但不會如此悲痛沒了幸福。

    雲離似乎被雲淺月的聲音將靈魂拉了回來,他眸光恢復焦距,看著站在她面前的雲淺月,她一張蒼白近乎透明的臉上清晰地印著如一陣風吹來就可刮倒的情緒,他頓時心痛得無法呼吸,對她伸出手,有些僵硬地摸到了她的頭,聲音啞得幾不可聞,“傻丫頭,對不起什麼?母妃早就告訴我了,我知道她會死,不關你的事兒。”

    雲淺月抿著唇看著她,低聲道:“若不是我,你也不會娶她。”

    雲離搖搖頭,似乎有了些力氣,“七公主是個好女子,娶她我不後悔。”話落,他用力地揉揉她的頭,“你不必自責,這一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願意做你的哥哥,願意娶七公主。這是我活這麼多年做得最對的事情。”

    “她去時告訴我,讓我給你找一顆能失去記憶的藥,忘了她,再娶一個好女子。”雲淺月目光看向天邊,輕聲問:“我會鳳凰劫,讓你能徹底的忘記她,永不記起。不必吃什麼藥,你願意嗎?”

    雲離閉了閉眼睛,搖搖頭,“我不想忘了她。”

    “那就不必忘了!”雲淺月尊重雲離自己的意思,每個人都有決定的權利,就像七公主終是為了他選擇死,他為了七公主選擇不相忘一樣。

    “昨日她還對我說,不管你和景世子如何,她和我都會站在你這邊,你答應嫁給上官帝師,我們便去祝福你,可是不想如今卻攪了你的大婚。 ”雲離聲音低了下去,“昨日我該勸住她,不該去,不過也是該她挺不住了,我比誰都清楚,她懷孕這七個半月以來,挺得辛苦。你回來這些日子,她更是幾乎下不來床了,昨日卻比往常都精神,我便有預感。果不其然,昨日在榮華宮解花簽之後,她回到府中,便發作了。”

    雲淺月不知道該說什麼,昨日她看到七公主也就不幾日的光景了,但是也未曾想到連今夜也未過去。她已經盡力做到讓自己麻木,可是終不能抵抗親眼見到她死的難​​受。

    “雲世子看看小郡主吧!”容楓抱著孩子走過來,遞到雲離面前。

    雲離看著容楓懷裡的包裹,裹著小小的一團,他顫抖地伸出手,須臾,接過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裡,眼眶一片濕潤。

    孩子不足月的關係,如剛出生的小貓一般,哭聲極其細微。

    “小心,別抱得太緊了。”容楓輕聲提醒。

    雲離抬起頭,稍微鬆了些手,眼眶通紅地將孩子又遞給容楓,對他道:“楓世子,我和妹妹如今都沒有力氣,這個孩子……暫時拜託你看顧吧!”

    容楓點點頭,接過孩子。

    夜輕染此時走了過來,伸手拍了拍雲離肩膀,對他道:“青姨和太后去南梁之後失了蹤,雲王叔依然被困在南梁,今日起,朕封你為雲王。七公主按雲王妃之禮厚葬吧!”

    雲離看著夜輕染,半響,點點頭,並沒有跪拜。

    “輕暖,你留下來協助處理雲王妃喪事吧!”夜輕染對夜輕暖吩咐。

    夜輕暖和六公主在屋中守著已經死去的七公主流淚,聽見夜輕染的話,應了一聲。

    夜輕染看向雲淺月,見她站著不動,知道她今日是​​不回皇宮了,安慰了她一句,出了西楓苑。隨著他離開,皇帝的儀仗隊也頓時簇擁著離去,西楓苑頓時顯得分外空蕩。

    容楓在夜輕染離開後,抱著那個孩子回去文伯侯府。

    冷邵卓留下來幫助處理喪事。

    不多時,雲王府搭上了靈堂。七公主的肚子被太醫縫好,梳洗乾淨,換了新衣,抬進了棺木里。六公主哭昏了過去,醒來之後又在棺木前哭。

    雲王府的僕從也哭聲一片,七公主從嫁入雲王府之日起,孝敬雲老王爺,和氣對下人,沒有公主架子,雲王府的人都十分喜歡她,如今她死了,這些人是真傷心。

    雲離和雲淺月站在靈堂前,兩個人都靜靜的,心中的痛千倍萬倍,卻是再無一滴眼淚。

    黎明十分,京中文武百官都得到了訊息,前來憑弔。官職無論大小,包括德親王、孝親王、欽天監幾位和雲王府不對卯的大臣也都前來雲王府憑弔。自然一半原因是源於上官茗玥帝師的身份和雲淺月的關係,一半是源於宮中傳出皇上和淺月小姐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的消息。文武百官本來以為景世子反,雲王府和榮王府一樣傾塌,不想雲王府因為雲淺月的回歸,再次如日中天,自然爭相巴結。

    雲王府門前一時間車水馬龍。

    響午十分,宮中夜輕染下了冊封的聖旨,封雲離為雲王,追封七公主為雲王妃,封其女兒為明珠郡主。喪事大辦,請靈臺寺僧者誦經七日。

    聖旨下達的那一刻,雲王府憑弔未走的朝臣山呼萬歲的聲音甚為響亮。

    一連三日,雲王府來憑弔的人絡繹不絕。

    三日里,六公主第二日便受不住被抬回了宮,雲淺月和雲離不吃不喝,守在棺木前。夜輕暖和冷邵卓分別勸了幾次,都勸不動二人,夜輕暖無奈,派人去帝寢殿傳了話。

    上官茗玥怒氣沖沖地來到雲王府,剛要對雲淺月出手,雲淺月看了她一眼,眼前一黑,昏了過去,上官茗玥一股怒氣憋在心口,只能接住她的身子,帶著她回了宮。

    雲淺月離開後不久,冷邵卓將雲離劈昏了過去,抬回房間。

    雲王府的靈堂前只剩下僧人的誦經聲,佛音籠罩整個雲王府。

    雲淺月再次睜開眼睛,躺在帝寢殿的大床上,明黃的帷幔垂下,殿內光線昏暗,上官茗玥坐在窗前的桌案上,手裡隨意地翻弄著什麼,細看之下是羅盤。

    她靜靜躺了片刻,才緩緩起身坐了起來。

    上官茗玥聽到動靜,偏過頭,對她詢問,“醒了?”

    雲淺月點點頭,起身下床,覺得身子似乎又輕了許多,她臉色不由地沉了沉,對上官茗玥問,“我哥哥如何了?”

    “醒來就想著哥哥,也不問問我這幾日照顧你如何辛苦。”上官茗玥輕哼一聲,“不過是一個嫂子,值得你如此為她守了三日三夜不吃不喝地折騰自己?”

    “我睡了幾日?”雲淺月下床的動作一頓,敏感地抓住他的話音。

    “五日!”上官茗玥道。

    她守了三日靈堂,又睡了五日,這麼說如今已經是八日過去了。她看著上官茗玥,“七公主發喪了?”

    “如今天暖,不發喪等著臭了?”上官茗玥的臉色臭臭的,嫌惡地對她揮手,“若是不放心你的哥哥,就去雲王府看看。我看他好得很,今日已經上朝了。”

    雲淺月沉默片刻,在床邊坐了下來。發送了也好,蓋棺定論的事情她不想做了,送靈的事情她也不想做了。雲王府如今她也不想去了,即便那裡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但是再也看不到那個女子笑著等在雲王府門口迎著她了,還去做什麼?雲離已經在天聖朝局這個大染缸磨練了出來,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就知道她必死無疑,日日煎熬,如今也算是解脫了。她輕聲問,“那個孩子呢?”

    “楓世子是她親爹,看著呢!”上官茗玥道。

    雲淺月抬頭看著他,臉色不好,“上官茗玥,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上官茗玥不屑地撇撇嘴,但到底是轉了話,解釋道:“那個孩子從那日被容楓看顧後,便黏住了她,離開他身邊就哭,據說這幾日他為了照看她都上不了朝。比親爹還親。”

    雲淺月愣了一下,想著小孩子一般都和近身養著的人親近,那個孩子和容楓親近也不意外。容楓會醫術,比雲離和府中的丫鬟婆婆會照顧孩子,由他先看著也好。她不再言語。

    上官茗玥見雲淺月沒有動身的打算,對她挑了挑眉,“不去雲王府?”

    “不去。”雲淺月搖頭。

    上官茗玥臉色似乎稍好了些,“既然不去,就收拾一下,我們啟程。”

    雲淺月看著他,“去哪裡?”

    上官茗玥將羅盤一推,起身站了起來,“燕王那個老頭子和雲王府的老頭子會晤,十分融洽,派人來傳信,讓我們去見他們。”

    “不去!”雲淺月聞言果斷地拒絕。

    上官茗玥一愣,顯然沒料到她不去,揚眉,“為何?難道你在這皇宮住得不願意離開了?”話落,見雲淺月不語,他道:“燕王的條件,你不去,不讓玉太子發兵前往青山城相助天聖。”

    “燕王能阻攔了子書?”雲淺月看著上官茗玥。

    “燕王府在東海的地位你不知道?不說一言九鼎,但也是帝王禮讓三分。他若是真阻攔,也說不定。”上官茗玥走過來,伸手去拽她。

    雲淺月瞬間躲開了她,移形換位,頃刻間由床前到了窗前。

    上官茗玥手抓了個空,轉身,看著與他隔了數丈的雲淺月,眉梢揚起,“小丫頭,數日而已,我便奈何不得你了?”

    雲淺月背轉過身子,看向窗外,聲音冷清,“上官茗玥,一局棋從來就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說了算的。你入了戲想再齣戲,也該問問戲裡的人同意不同意。”

    上官茗玥身子驀地一僵,失了聲。

    雲淺月看著窗外,帝寢殿夜風細細,薄暮籠罩,往日里看著如一個大牢籠,今日再看,又如何不是九重宮闕,風景如畫?她沒聽見身後再有聲音,轉身向殿外走去。

    “你去哪裡?”上官茗玥抬步去追雲淺月。

    雲淺月先他一步出了殿門,隨著她走出,殿門“砰”地一聲緊緊關閉,她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上官茗玥,你再往外走一步,仔細萬箭穿心。”

    上官茗玥要踩在門檻上的腳猛地一頓。

    雲淺月已經站在院中,對四下冒出來的弓箭手沉聲吩咐,“若是他敢走出帝寢殿,就射箭!無論生死。聽到了沒有?”

    “是!”帝寢殿外包圍的人齊齊恭敬地應聲,上萬隻箭羽散發著森森鋒利的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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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五十四章 撥開雲霧
   
    上官茗玥看著帝寢殿包圍的上萬內廷侍衛,人人手中一把箭羽,將整個帝寢殿包圍的密不透風,上萬人聽到雲淺月的命令,回答得鏗鏘有力。他愕然片刻,被氣笑了。

    笑容爭雲破月,瑰麗華豔。

    雲淺月看了他一眼,轉身向外走去,她步履沉穩,纖腰筆直。再不是受制於人的柔弱女子,而是可以執掌千軍萬馬的將軍。

    帝寢殿夜風沉沉,有一瞬間的靜寂。

    上官茗玥盯著雲淺月的背影,笑中含怒,“小丫頭,你這是做什麼?不要忘恩負義。若是沒有我這數日日夜虧損靈術助你,你的靈力如何能提升得這麼快,以臻大成?”

    “什麼是恩?什麼是義?”雲淺月停住腳步,慢慢地轉回身,看著殿內門口的上官茗玥,眼裡有無盡冷嘲,“是將我靈力提升,抓走當雲族神女的恩?還是讓我一輩子不能懷孕的義?”

    上官茗玥怒意一僵。

    “上官茗玥,你得了他的認可,沒有得到我的認可,我和他雖然是夫妻,但是夫妻也有夫妻之道,夫者為夫,妻者才能為妻,就算他不想要孩子,就算我不能要孩子,但是也該我自己主張,憑什麼他決定不讓我要?”雲淺月冷沉地看著上官茗玥,“你們是各取所需,那也要問問我同不同意。”

    上官茗玥頓時失了聲。

    雲淺月不再理會他,轉身就走。

    在她剛要走出大門口時,上官茗玥開口詢問,“你是怎麼知道的?明明那個笨蛋……”

    雲淺月腳步猛地頓住,聲音忽然很輕,“上官茗玥,你說的是明明他和你做得天衣無縫,我是怎麼知道這兩件事情的嗎?我告訴你,我早在去年就知道你會來了。”

    上官茗玥不解地看著雲淺月。

    “去年,議事殿內,容景所待的暖閣裡擺了一盆玉蘭。”雲淺月解釋。

    上官茗玥一呆。

    “容景不喜歡玉蘭。”雲淺月目光看向天空,夜裡的天空萬里無雲,有點點星辰,擁著一輪明月,她想起她昏迷了五日,算起來今日是十五。聲音淡得如夜空般寧靜,“天下人看容景的弱點是我,但是只有我知道,他的弱點除了我外,還有玉蘭,他從小便不喜玉蘭,但是做得天衣無縫,夜氏的老皇帝盯了他十幾年,夜輕染也盯了他十幾年,他院中還種了兩株玉蘭,任誰也發覺不了。但是只有我發現,他可以賞百花,卻從來不看玉蘭一眼。”

    上官茗玥愕然。

    “那一日,我陪他在議事殿,他的暖閣裡除了奏摺只有一盆玉蘭。”雲淺月聲音冷清,“我雖然心下奇怪,但也未曾細究。但是直到我們大婚,我才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上官茗玥聲音一改張揚,驀地低沉。

    “去年老皇帝活著的時候,南凌睿負荊請罪於藍家,我和他前往十里桃花林,當時身為三公子的西延玥易容的我帶著風閣遭遇了皇室隱衛之主帶著皇室隱衛的截殺。當時三公子受傷很重,臥床不起,他告訴我,老皇帝傾了大半隱衛,若沒有易容成容景的那個人,他和風閣恐怕有去無回。”雲淺月從天空收回視線,不看上官茗玥,看向殿外,淡淡道:“老皇帝當時恐怕是出動了皇室隱衛的最根本勢力,可是為何他會下了那麼重的手?真是因為三公子易容的我騙過了他嗎?即便是騙過了他,也騙不過夜輕染。原因只能有一個,容景的那個人不是易容,而是幻容,幻容才能天衣無縫。騙過了老皇帝,也騙過了夜輕染。”

    “這又說明了什麼?那個笨蛋手下能人多得是,你怎麼就肯定那個人是我?”上官茗玥不屑地撇撇嘴。

    “那日我當然也不知道那個人是你,但毫無疑問,那個人一定是除了弦歌、青影外,他連我都瞞著的人,什麼人能讓他瞞著,一直不外露,除非這個人關係甚大。”雲淺月聲色淡淡,如撥開雲霧,揭開重重陰雲,“我們大婚那一日,容景在子書的幫助下關了夜輕染和夜天逸在御書房出不來,我們順利大婚。但是夜輕染是夜氏培養的暗龍,皇室繼承人,他當真那麼廢物?若是廢物的話,容景早大婚了,即便有子書相助又如何?他武功高絕,但不懂靈術。再加上皇室隱衛,即便他們聯手,也不過平手而已,如何能真將他們關進去出不來。皇宮是什麼地方?那是夜氏皇室的地盤,老巢,讓人關在自己的老巢裡,焉能不笑話?但是真的關了,容景說是他擺了陣,我也相信,但是他擺了陣沒錯,一定還有人相助。”

    “這又能說明什麼?讓你猜到是我相助?”上官茗玥嗤了一聲。

    “那個得了天疾的孩子代替夜天賜死的那一日,我傷了夜輕染,為那個孩子搭建了靈堂,夜輕暖帶著夜氏兩位帝師前去驗屍。夜氏兩位帝師是什麼人物?即便容景和我娘聯手,怕也是半斤八兩,不能逼得他們吐血,但他們是真的吐血了。那麼只能說明,有人相助他們,那個人,一定是靈術高絕之人。”雲淺月徑自道:“後來容景請來了普善大師和臭老道?他們是有本事,但夜氏帝師會通靈咒術,且爐火純青,我爹沒回來,他們二人借了那一盞破燈就將兩位帝師讓咒術反噬餐食了心,不受半絲傷,怎麼可能?更何況那兩盞燈內的存留的靈識被容景和我一人吸了一半,神燈沒了靈識,也不過是破燈一盞而已,他們要了神燈,不過是給我看的而已。因為有一個靈術高超的靈術高超的人相助他們,放眼天下,這樣的人物有幾個?但是為何要瞞著我?還聯合普善大師和臭老道瞞著我?有什麼不能對我言嗎?不能對我言的事情,一定是關於我,且甚深。”

    上官茗玥撇開頭,這回沒了言語。

    雲淺月雖然早已經料準,但是揭開層層謎底不過是她最親近的人設下的局而已,她如何能高興得起來。聲音沒什麼情緒地繼續道:“若說這些讓我心底一直存了疑惑的話,那麼將疑惑埋得更深的是我們大婚數月一直無喜。”

    上官茗玥似乎沒了話,不再開口。

    雲淺月沉默片刻,聲音有些冷寂,“我從小就知道他心思深,深到深海淵池裡,讓誰也猜不透。他獨自支撐著偌大的榮王府,手中拿著富可敵國的財富,大病十年,受寒毒頑疾折磨,依然讓執掌一國江山的老皇帝奈何不得,非常人能及。但是我總以為,他該是在我面前,沒有那麼深的心思。但是殊不知,他對我用的心思更深,深到將我迷陷其中,以為那就是他的真性情,殊不知,真性情也籠罩了一層輕紗。無論我怎麼看,也看不透。”

    上官茗玥轉過頭,看著她。

    “他對我太好,將我淹在蜜罐裡,我想要一個港灣,他便用自己的手給我支撐起一片港灣,我對別人好,他吃些無傷大雅的小醋,也無非是想我陷得更深。我爺爺、容爺爺、娘親、爹爹都想抱重外孫重孫孫子,他也半絲不外露,跟著大家一起期待取笑著,給我設了重重迷霧,讓我沉浸在他給的幸福里摸不著北,昏了頭,愛慘了他,再想不到其他。”雲淺月聲音低下來,那些過往的甜蜜,她實在不願意揭開,即便那些愛不是假的,但是總歸是設了一層心思,“他不著痕跡地不讓我多思多想,不著痕跡地讓我心裡眼裡只有他,不著痕跡地私下里做著這些籌謀,但我總歸是他的枕邊人,是否我該慶幸我其實沒有那麼傻,雖然愛他愛得太深,已經近乎禁錮了我的靈魂,但是我終究還是留了前世的影子,一個前世處處打心理學戰的人,習慣了細微處探究別人的心思,即便是他,也不能揮去我前世留到這一世根深蒂固的東西。我不想探究他,但終是越愛,越忍不住探究。”

    上官茗玥抿了抿唇,似乎想說什麼,終是沒說。

    “對於雲族,也許你和他都覺得我應該知之不深,但是我又怎麼能知之不深?若是以前知之不深,那麼從爹爹開啟我靈術那時,從容景憤怒恐慌地訓斥我學了靈術那時,從我前往南疆幫助葉倩、雲暮寒剷除夜霄那時,我的靈術得自然之物,飛速提升那時,我就該對靈術探究,該去知之甚深了。”雲淺月淡淡道:“若說這個天下我​​最愛的人是容景,那麼這個天下我​​最信任的人是子書。”

    上官茗玥狹長的鳳眸微微睜大,看著雲淺月。

    “爹爹和娘親從我會了靈術之後,對我再閉口不言靈術二字。容景更是對我有靈術表現出極大的反感和不喜,若想知道關於靈術,關於雲族,那麼我該問的人是說?自然是子書,他即便騙天下人,也不會騙我一絲一毫。”雲淺月聲音微微高了些,提到玉子書,語氣隱了一絲驕傲,“他告訴我云族曾分為三脈,東海燕王府,天聖雲王府,以及墨閣,告訴我一些關於雲族的秘辛之事,最重要的是告訴了我一個人,一個我一直想知道在容景背後的人。那個人天生繼承靈術,天賦異稟,自然通靈,靈術是華王書和他姑姑都望塵莫及。那個人就是讓東海皇上一直不放手想招進宮做帝師,讓東海燕王一直頭疼恨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和墨閣有著關聯的人,東海小王爺,你,上官茗玥。”

    上官茗玥表情一瞬間變幻了無數顏色,分外精彩。

    雲淺月不看他,繼續冷靜地道:“我一直等著,等著你出現。曾經有一度我以為容景要放棄了。他那麼愛我,怎麼可能不讓我要一個我們的孩子呢!兩個人再相愛,若是少了一個彼此融入骨血的孩子,也總歸是殘缺和遺憾,他那樣的人,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要這種遺憾?但是我終究還是低估了他的堅韌和心思。在他前往十里桃花林,哥哥和洛瑤出現在鳳凰關總兵府,洛瑤對我說出玉太子被你追著來了天聖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終究是要出現在我面前。他終究是狠下了心讓我一生不孕。”

    上官茗玥似乎不想再聽,背轉過身子,抬眼望天,臉色變幻,懊惱又無奈。

    “既然你們要演戲,那麼我就陪你們演一齣戲。”雲淺月聲音驀然沉了下來,冷清地道:“他大約是告訴了你,我和子書的關係,所以,你待子書出現後,怕子書的聰明拆穿你們,或者是怕我看出你根本就不喜歡子書而是衝著我來的苗頭,於是迫不及待地帶著我離開了鳳凰關。後來又怕玉子夕壞事兒,於是甩下了他。可是千算萬算,沒算到夜輕染得知了夜天逸毀在十里桃花林的消息親自出了京城,半路上正巧碰到了玉子夕,得知了我被你掠走,於是動用兵馬,攔下了你。但是你動用靈術,開山劈林,另闢蹊徑,他自然攔不住你帶著我前往東海的去路,可是後來發現子書命大軍守住了東海關卡,讓你難以入關,若是入關,我便落在子與我何止是過命的交情?我們有前世之緣,他焉能讓我不表態的情形下被你們決定我的事情?更何況東海的燕王不向著你,而是向著子書。所以,你帶著我回東海,恐怕事情不能如你的意,你思量再三,選中了夜輕染。”

    上官茗玥終於忍不住開口,“你這些既然都知道,那你為何還要……”

    “還要什麼?”雲淺月冷靜地看著他。

    上官茗玥似乎難以啟齒,但還是磨牙惱怒地道:“還要扒我衣服看我?”

    雲淺月“哈”地一笑,看著上官茗玥張揚不可一世的臉上盡是懊惱和一切自認為天衣無縫卻被她看個透徹的灰敗,她淡淡道:“我想要你知難而退。”

    上官茗玥恍然,不屑地斥道:“你不止是不想要我知難而退,還想要那個笨蛋也知難而退吧?你的潑辣果然夠味,我險些落荒而逃,你想要他生氣,她的女人不顧忌他竟然扒男人的衣服,他氣急的話,應該立即將你抓在手中,再不放心我將你帶走。”

    雲淺月不置可否,冷漠地道:“我早已經說了他的心思深如海,堅韌如鐵。我低估了他的心思和堅韌,扒你衣服失敗之後,你們也折損了我唯一的軟弱,我連一絲藉口也找不出留在鳳凰關的理由。”

    上官茗玥還想說什麼,看到她淡得沒有顏色的臉住了口。

    雲淺月沉默片刻,繼續道:“容景知道我的性情,拿準了我,真到性命攸關,受制於人之時,我可以不在乎世間一切東西,但獨獨惜命。所以,我一定會吃你給我準備的飯菜,一定會喝你給我準備的酒,即便我知道那飯菜裡下了東西,即便我知道那酒裡下了東西。足足睡了十日,那十日里,我即便無意識,但是你應該知道,身體是我的,你控制了我的身體,對我靈力進行主導,但你終究不是我,也不能變成我,更做不到對我全部控制,總歸控制不了我的靈識,只要我靈識不散,你只能提升我的靈術,卻做不到進入我宮房,斷我根本。”

    上官茗玥扭開頭,又扭回頭,臉色不再變化,默然地看著雲淺月。

    “十日之後我醒來,既然是演戲,自然要逼真,於是我打了綠枝,衝出帝寢殿,夜輕染的宮廷內衛將我逼退,我對他動手,你出現,帶著我前往雲王府,之後的事情應該不必我說了,我不死心地又等了幾日,夜裡你對我施術,我不抵抗,只守住一方寸土。我靈術日益精進,而你越發需要更大更強的靈術來壓制我,想要掌控我,越發艱難,你大約沒想到用了十幾日依然沒斷了我宮房,反而讓自己越來越無能無力吧!”雲淺月淡淡一笑,有些嘲弄,“終究是他決心太大,還是我太過倔強?總之,你沒有做到,反被我掣肘。我應你大婚的那一刻,便是對他斬斷之時。一局棋,不應該只他一人主導,風雲變化,也該別人下一招半招。”

    “你何時和夜輕染聯手的?”上官茗玥看著殿外圍困的宮廷內衛,森森箭羽,問道。

    “種牡丹花那日,我對他說一笑泯恩仇。”雲淺月語氣寡淡,解釋道:“你處處看著我,和我在一起,時刻用靈術用心思探究我的心思想法,我連用傳音入密都用不上,我一旦啟用,一定會被你知道。你斷絕了我所有與外界來往的源泉。但是你不知道,我和夜輕染,陰差陽錯,從小到大,他不能說是最了解我的那個人,但一定會是我要他幫助,與他和好,他絕對不會拒絕的那個人。他生是龍命,被夜氏這個姓氏禁錮,他曾經也試著擺脫,但終究不能,只能做這一任江山的帝王。但他除了是帝王,還是夜輕染,他不止一次希望我殺了他,那麼他沒有全夜氏的列祖列宗,也算全了他自己對我的情誼。但終究我下不了那樣的手,即便我真不想他再坐在那把椅子上變成夜氏那令人厭惡透頂的帝王,但我終究不想他死。”

    上官茗玥冷哼一聲,“你倒是多情。”

    “我多情嗎?”雲淺月嗤笑一聲,“人人看到我的多情,為何沒看到我的絕情和冷情?我傷了多少人的心,獨獨一人之重,天下人之輕?”

    上官茗玥似乎無語反駁,再度沉默。

    “你帶我進了京城之後,夜輕染的十萬兵馬將京城圍守得固若金湯。你本來以為靠著那條慕容氏的暗道應該離開得輕而易舉,將我斷絕宮房之後,會立即從密道離開,將我扔給他,你便可以功成身退,一走了之了。可是沒想到,數日以來,你依然未曾做成,反而靈力被我吞噬,再也動不了我,無能為力。我前往榮華宮種牡丹,你便想藉著解花簽將我用神仙醉灌醉,帶我從密道離開,可惜我先一步將密道告訴給了夜輕染,他封死了密道,另外重重內廷侍衛包圍了皇宮,你沒法離開,只能再等,那一夜,嫂嫂早產,你知道靈力奈何不得我,便任由我親眼看著她死,為她守靈,你趁機回宮恢復靈力,三日後,我昏倒,你靈力損耗太重,依然沒恢復,於是,我睡這五日,你用來恢復靈力,並且趁機傳信給容景,令他派人接應你。但是你千算萬算沒算到我不會隨你出宮離開,或許你早已經猜到我的想法,在我告訴你別入戲太深的時候。可是你太高傲,不承認輸罷了。”雲淺月淡淡道。

    上官茗玥又哼了一聲。

    “你終究是不了解我,即便有強大的靈力,也難以猜透我的心思。人心最是難測,靈力再高超絕頂,終究是被人控制的一種術而已。所以,你不知道我心底已經知道了這麼多,且一步步清醒地走在你的戲裡。容景還是了解我的,在我搬了榮王府的牡丹往華宮種之時,他就知道了我的決定,所以,如今才只有你一人困在這裡,他外面沒有他接應你的人,既然血濺宮門無用,他自然不會白白犧牲手下給夜輕染做下酒菜。所以,上官茗玥,你就在這裡多住些日子吧!別妄圖出去,如今的你,打不過我,也擋不開一萬兵馬在帝寢殿圍困的刀槍箭羽。”雲淺月話落,覺得說得夠多了,抬步離開。

    “雲淺月!”上官茗玥惱怒地喊了一聲,見她腳步不停,他氣急失笑,“果然蘿蔔找青菜,王八找綠豆,他找的女人和他一樣心思深如海。你既然了解雲族,你難道不知道云族神女不能有孕?歷代云族,哪個身為通天之術的女子懷孕生子有好果子吃的?兩千年前的雲族神女小主,哪個不是懷孕之後九死一生?那個笨蛋是不想你出事,才費盡心思算計你。要是本小王才不會費這種心思,一個女人而已,死了再娶十個。”

    雲淺月腳步一頓,淡淡地道:“你說得對,一個女人而已,死了可以再娶十個,那麼和離了,也可以再娶十個。他娶吧,我不死,如今好好看著。”話落,出了帝寢殿宮牆,再不回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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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聽朝議政

    上官茗玥瞪著雲淺月頭也不回的背影走出了帝寢殿,決然筆直的身影似乎在嘲笑他的失手。他怒極,一腳踹在了門框上。

    門框發出“鐺”的一聲響聲,晃了兩晃,碎裂出一道長長的裂縫,他猶不解恨,又踹了一腳,門框碎裂,劈裡啪啦散了一地,他又用腳剁了兩下地上碎木,碎木化成碎屑,他又使勁地碾了碾。依然不解恨,揮手打斷了珠簾,好好的珠簾被他打得四散而飛,珠子如化成利器,頓時包圍帝寢殿的宮廷守衛遭了秧,數人被打中,發出慘呼,倒在地上。

    有預備的弓箭手立即彌補上空缺位置,依然包圍得水洩不通。

    “容景,看看你找的好女人!”上官茗玥看著迅速替補上的空缺,上萬弓箭的箭頭黑黝黝地對准他,只要他稍微有離開的動作,他們就會放箭,他氣得揮手一掌劈向支撐帝寢殿的廊柱。

    “帝寢殿裡面的溫泉池百年前埋了有去無回,你若是觸動機關喪了命,別怪我沒提醒你。”雲淺月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不見其人,但聞其聲。

    上官茗玥手一頓,一掌放空,但是他散出的真氣依然讓整座帝寢殿晃了晃。

    雲淺月腳步走遠。

    上官茗玥又氣又怒地盯著支撐整座大殿的廊柱看了片刻,須臾,無奈地放下手。轉回身看向圍著帝寢殿的宮廷侍衛,人人拉弓搭箭,謹慎地看著他,他面上的恨鬧情緒緩緩隱去,無趣地撇撇嘴,恢復一貫的張揚不可一世,“不就是多住上些日子嗎?又不是多大的事兒。住就住。”話落,他轉身進了內殿​​。

    紅衣飄擺,背影風華。

    殿門被他破壞的不能遮擋住屋內的情形,但是無人敢上前去重整修補,夜風徐徐吹進去,吹起桌面上燭光搖曳,帷幔輕搖。只見他進了內殿後,踢了腳上的鞋子,躺進了帷幔內。

    整座帝寢殿恢復靜寂,再無聲音傳出。

    雲淺月出了帝寢殿,遠遠看到夜輕染立在御花園的水榭上,背著身子雙手負在身後,她腳步頓住,看了他片刻,抬步向他走去。

    不多時,來到水榭,她拾階而上。

    夜輕染不回頭,聲音在夜風中微微低沉,“小丫頭,你如此這般,是與他置氣,還是真的恩斷情絕,告訴我。”

    雲淺月腳步一頓,淡淡道:“不知道。”

    夜輕染迴轉過頭,看著她,夜風中,她衣袂紛飛,垂髫輕盪,彩帶搖曳,清麗脫俗的容顏再不見一絲嬌柔嫵媚,而是冷清沉穩,他扯了扯嘴角,不見笑意,“你倒是誠懇。”

    雲淺月踏上最後一個玉階,停住腳步,看著夜輕染,今日未穿帝王錦袍的他風采卓絕,輕揚灑脫,一如去年他回京在鴛鴦池救她時一樣,言笑見無所忌諱,她面色暖了些,冷靜地道:“絕情太難,置氣太淺。不如老死不相往來,相忘於江湖。”

    夜輕染怔了一下,忽然大笑,“的確是你的做派。”

    雲淺月淡淡一笑。

    夜輕染轉過身,目光看向天空,夜裡的星空分外璀璨,眾星捧著一輪明月高懸在天際,他收了笑,中肯地道:“容景是什麼人?世間若有千萬條路,他走的那條一定是有你的路,也一定是一條不得不走的路。如今他算計你,小丫頭,你想過沒有?他應該是不得不為。”

    雲淺月也收了笑意,看向天空,明月的光芒蓋過了整個天際的星辰,她淡淡道:“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即便他不得不為,但誰希望他的所為與我有關但是將我排除在外?”

    夜輕染揚唇一笑,不置可否,“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雲淺月不再說話,不管是聰明,還是糊塗,她早已經不是昔日的雲淺月,兜兜轉轉一遭下來,有些東西早已經透徹明白。相愛是一件至奢侈的事情。

    夜輕染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冷靜至極,他收回視線,也不再說話。

    水榭靜靜,夜風習習。

    片刻後,夜輕染迴轉身,見清風吹亂了雲淺月的長發,他伸手給她撥開,靜靜地看著她眉眼片刻,溫聲道:“從今日起,你住榮華宮吧! ”

    “好!”雲淺月點頭。

    夜輕染似乎笑了一下,伸手拉住她的手,向水榭涼亭外走去。

    雲淺月隨著他的腳步,走向榮華宮。

    第二日,夜輕染攜手雲淺月早朝。文武百官看著二人,驚駭莫名。德親王、孝親王、一眾朝臣,包括容楓、冷邵卓、雲離等人,人人均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夜輕染是誰?那是天聖江山的帝王。

    雲淺月是誰?是昔日榮王府的景世子妃,是和反戈夜氏江山的景世子和離,與上官帝師定有婚約的未婚妻。

    這樣兩個人攜手上朝,怎麼能不震驚文武百官?更何況他們事先半絲風絲也沒得到,不明白怎麼七公主大限守靈了三日睡了五日的雲淺月忽然與皇上攜手上了朝。

    曾經這座金殿內,雲淺月怒毀龍椅,一劍刺殺夜輕染,血染金殿的情形依然歷歷在目,彷彿昨日,誰也不曾想到他們有攜手的一日。而且兩個人都姿態平和,沒有一個人有半分不願。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所有人的心頭掛了一個天大的問號,砸得人喘不過來氣。

    德親王、孝親王還沒開口,冷邵卓先一步大喊一聲,“皇上!”

    夜輕染停住腳步,迴轉頭,看向冷邵卓,似乎心情極好地詢問,“冷小王爺,何事?”

    冷邵卓剛要質問,看到夜輕染含笑的臉,以及雲淺月也停住腳步向他看過來的眸子,一時間質問的話語卡在了喉嚨裡,說不出來了。

    “嗯?”夜輕染見冷邵卓看看他,看看雲淺月,一副吞了鵝蛋的模樣,笑著挑眉。

    這樣的夜輕染,令群臣更為驚異。夜輕染登基以來,每日都是威儀威嚴,明明年輕帝王,卻是深沉如執掌了一輩子江山帝業的老者,每次早朝,整個金殿氣壓低迷,難得見他昔日笑顏,可是今日竟然看到他嘴角含笑,眉眼溫和輕揚,一身龍袍華光,依稀可以看到昔日灑脫的影子。怎能不讓半年以來習慣他的人驚異?

    冷邵卓張了張嘴,更是說不出來話。

    雲離先一步驚醒,看著雲淺月,見妹妹神色輕鬆,再不見回京數日來眉眼間的陰雲,似乎有什麼從她心底解開了結,溫和的眉眼可見內心的堅定和主張,他心里莫名的一鬆,試探地喊了一聲,“妹妹!”

    雲淺月對雲離一笑,看著他幾日便清瘦下來的臉,溫和地點頭,“哥哥,逝者已矣,莫要悲傷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會遇到許多人,有的人能陪你走一生,那是千萬年修來的緣分,有的人能陪你走一程,那已經難得。”

    雲離點點頭,對雲淺月寵溺一笑,“哥哥知道。”

    雲淺月不再說話。

    “雲王能想通就好,免得小丫頭擔心你,七公主為你留了明珠,也是幸事一樁。”夜輕染看向雲離,笑著轉向容楓,“明珠郡主這些日子以來辛苦楓世子了。不知道今日可曾回了雲王府?”

    容楓從夜輕染和雲淺月攜手上殿,也是一驚,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聞夜輕染之言,無奈地苦笑,“還未曾回雲王府,如今還在文伯侯府,昨日哭鬧了一夜,臣趁她睡著了才能來上朝。”

    雲離頓時抱歉地對容楓道:“辛苦楓世子了!”

    雲淺月看著容楓一臉疲憊,也瘦了好多,險些好幾日未曾休息好,她頓時好笑,讓一個大男人照顧孩子,是難為他了。對他道:“稍後下了朝,你將她送進宮來吧!我看著她。”

    容楓聞言似乎恨不得迫不及待地扔了燙手山芋鬆了一口氣,立即點頭,“好!”

    夜輕染看著容楓的神色,大笑出聲。容楓、雲離、雲淺月三人也跟著好笑。幾個人的笑聲匯於一處,或輕揚,或低淺,分外愉悅。

    除了三人,其餘群臣更是驚異驚駭。

    德親王終於忍不住,聲音發顫,“皇上,你和淺月小姐是怎麼回事兒?你們怎麼會……一起上殿?”

    冷邵卓想問的也是這個,群臣想知道的也是這個,頓時都豎起耳朵。

    夜輕染笑意不收,隨意地“哦”了一聲,笑道:“上官茗玥是容景派來的人,用於迷惑朕和群臣子民,實則想企圖裡應外合反戈,小丫頭逢場作戲,與他周旋,拆穿了他的計謀,打破了他的算計,將其關在了帝寢殿,今日起,天聖再無甚麼上官帝師。”

    德親王一呆,沒有料到上官茗玥竟然是容景派來的人,幫助收復西南,也太逼真了。他暗暗唏噓一聲,看向雲淺月,目光變幻了一下,試探地問,“那淺月小姐與上官茗玥的婚約……”

    “自熱是取消!”夜輕染理所當然地輕輕揮袖,命令道,“來人,傳朕旨意,昭告天下上官茗玥的算計,警醒萬民。廢除帝師身份,解除雲王府淺月小姐的婚約。”

    “是!”有內侍立即下去傳旨。

    “淺月小姐有功,今日起,准許朝議,隨朕聽政。賜住榮華宮。”夜輕染又下旨。

    群臣又是一驚,齊齊看著夜輕染和站在他身旁的雲淺月,夜輕染下旨,雲淺月沒有絲毫反對和不願的表情。不止天聖人人都知道,全天下四海宇內的人也都知道,榮華宮是夜氏歷代皇后的居所,如今夜輕染並沒有嚴明要娶雲淺月為後,但是賜住她住榮華宮,這不得不讓人紛紛揣測用意。

    “早朝吧!”夜輕染不再多說,拉著雲淺月向金椅上走去。

    群臣還想再問的話壓在心裡,齊齊肅穆,伏地跪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夜輕染落座,雲淺月坐在了他的身邊,他輕輕揮手,“眾卿平身!”

    群臣起立,規整隊列,有本啟奏,開啟一日的早朝。

    早朝所奏本子,無非是關於鳳凰關和青山城的兵戰,關於容景。近日來,容景並沒有對青山城出兵,而是五十萬大軍在鳳凰關按兵不動。陳老將軍和鳳楊帶著兵馬到了青山城之後,日日緊閉城門警戒,加強防備,日夜不敢放鬆。

    而鳳凰關內,再未傳出什麼桃花紙貴的訊息,似乎數日前的桃花紙貴無非是天下人共同幫容景做了一場春夢,到如今,了無痕跡。

    容景身邊被吵得沸沸揚揚的兩大枕邊候選人也再未傳出什麼紅粉艷事。天下人人似乎再不記得翠微公主,再不記得藍家家主。那兩個女子的紅粉言論被淹沒在數日前上官茗玥和雲淺月大婚的消息之下,後又淹沒在雲王府雲王妃天聖七公主早產身死的消息下。

    天下一時間的視線重點都焦距在天聖京城,那個有云淺月在的地方。

    百姓們更關注的不是翠微公主和藍家主以及那些桃花紙貴蜂擁擠入鳳凰關的女子,而是更關注從來不淡出人們視線的雲王府嫡出之女雲淺月身上。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早朝一個時辰後平靜散朝。

    散朝之後,夜輕染拉著雲淺月出了金殿。二人離開後,群臣蜂擁圍住了雲離和容楓。因為相較於群臣的驚駭,二人太過平靜,平靜到似乎知道什麼內幕。

    他們不相信事實如此簡單,上官茗玥是什麼樣的人物,他們這些日子也了解了一些。他豈能是輕易被人掣肘住的人?這裡面一定還有著不為人知的事情。

    尤其是夜輕染有多喜歡雲淺月,他們這些人都心中清楚,他賜住雲淺月入住榮華宮,是否如他們猜想的一般,早晚有朝一日,雲淺月會成為夜輕染的皇后。

    群臣你一言我一語,將容楓和雲離圍得水洩不通。

    雲離無奈地看著群臣,直搖頭說,“不知,不管如何,只要我的妹妹安然無恙就好。”他不管以前她嫁給容景,後來和離和上官茗玥訂婚,還是如今入住榮華宮,有朝一日成為夜輕染的皇后,只要她喜歡,她的選擇,他便不予質問。

    容楓也如雲離一般,甚至比雲離更冷靜,更會言語,他道:“天聖的江山不能沒有皇上,但可以沒有哪位大臣,皇后哪個女子都可以做,但誰也比不上雲淺月。所以,皇上的決定就是皇上的決定,這是皇上的私事而已,雖然有關於天下,但也不影響朝政。眾位大人還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吧!”

    兩個人的話,將滿朝文武堵了個啞口無言。二人話落之後,見群臣不再追著問,一同離去。冷邵卓也醒悟過來,追著二人離去。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帝寢殿之後,群臣面面相耽。

    德親王和孝親王對看一眼,都看到了彼此滿頭白髮,他們雖然早就感嘆老了,但始終不服老,如今終是服了。再不發一言,齊齊出了金殿。這個江山早已經不是他們能說了算的時候,他們在與不在,早已經改變不了什麼。沒有再比清楚這個認知更讓他們無力的了。

    下了早朝,夜輕染和雲淺月一起去榮華宮用了早膳,之後一同前往御書房。

    進入御書房後,二人隔著桌案對坐,中間是高高的奏摺,二人分外默契地一人一半,對著奏摺硃批起來。雲淺月並沒有刻意地模仿夜輕染的御筆字跡,而是用她自己的筆跡,朱紅的筆跡批在奏摺上,風骨卓絕,不次於男子的筆墨。

    高高的奏摺堆成山,她埋首在奏摺中的身影雖然纖弱,但是筆挺堅毅。

    西南一場兵戰,天聖折損良將士兵若干,西南遍布戰火,毀壞田地無數,首當其沖自然是安穩百姓,恢復生機,如今正值春日里,春種才能秋收,自然要最快的動​​作,在最有利於耕種的時機恢復春種,民以食為天,不能耽擱民生大計。

    所以,天聖分為兩大重要政務,一是應付鳳凰關容景的兵戰,一是整頓西南,盡快安民恢復春種。

    雲淺月自然地接手了西南千里的土地恢復生機的任務,遇到關於鳳凰關兵戰的奏摺,盡數扔給夜輕染。專心批閱研究安排西南之事。

    夜輕染偶爾抬頭看她一眼,見她時而冷靜批閱,時而低頭沉思,時而抿唇思考策略,時而對他詢問一兩句哪個州縣有適合治理的官員,他眉眼便越發柔和,以前從不敢想像有朝一日與她對坐這般批閱奏摺,或許曾經想過,那是她為雲王府帝女,背負著入宮為後的組訓之時,他作為承接夜氏皇權的繼承人之時,可是後來發生了太多事,他們刀劍相向,冷言以對,刀鋒利刃,她大婚下嫁,鳳冠霞帔,萬里紅綢成為榮王府的景世子妃,他登臨高峰,一人呼,萬人應,滿朝文武喊著“吾皇萬歲”之時,便剷除了他最後一絲念想,他便再也不想。登基之後,他日日枯坐在御書房,面對如山的奏摺,有的不是終於挨到接手了這把椅子執掌江山的豪情,有的只是漫長的孤寂。枯燥無味中,他只想毀了這些奏摺。可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枯燥無趣堆積成山的奏摺竟然讓他再不厭煩,覺得分外安寧,有滋有味,甚至心情愉悅。

    原因無它,自然是他身邊有了那個相陪的人。雖然她的心遙遠得不可觸及,但終是她的人近在眼前。

    昨日心殤,今日蜜糖,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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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舉國託付

    夜輕染一紙詔書昭告天下,上官茗玥四個字頃刻間在天下引起波瀾。舒睍蓴璩

    誰也未曾想到被皇上尊為帝師,幫助百姓們求雨,設計謀斬殺李琦收復西南千里的人竟然是景世子派來的人。也許是數日來他的名聲太好,或許是因為容景的關係,雖然波瀾喧囂,但是他未著百姓罵聲,只是覺得不可思議。

    同時覺得不可思議的還有從帝京城金殿上傳出夜輕染和雲淺月攜手上朝聽政,夜輕染下旨將雲淺月賜住榮華宮的消息。這個消息一出,更是嘩然天下。

    四海宇內,天下各地,人人都知道榮華宮對於夜氏的天聖王朝意味著什麼,那是國母的至尊之位。夜氏立朝百年以來,歷代帝王都依照組訓納娶雲王府女子入宮為後,這一代因為雲淺月心儀景世子,二人抗爭,歷經多重阻攔,終於廢除組訓婚約,結為連理,天下人本以為夜氏這一任帝王的皇后再也不會是雲王府的女子,可是不曾想到,雲淺月和離,夜輕染將其賜住榮華宮。

    雲淺月入住榮華宮的信息比上官茗玥裡應外合反戈夜氏的消息更能引起波瀾,瞬間蓋過了上官茗玥的事情,覆蓋整個天下。

    一連幾日,天下各地都在傳揚著猜測著是否不久後就會從帝京城傳出封後大婚的慶典。

    相比於天下各地的喧囂熱鬧,有兩處地方顯得分外沉靜。一處是天聖京城皇宮,一處是鳳凰關總兵府。

    天聖皇宮內,這幾日雲淺月陪同夜輕染一同聽朝,一同用膳,一同窩在御書房批閱奏摺,外界的喧囂二人置之不理,兩雙手一雙治理西南,一雙時刻關注鳳凰關兵戰。

    鳳凰關五十萬大軍修整歇息數日,早已經耐不住,屢次請戰,出兵青山城,但是總兵府安安靜靜,未有命令下達,一時間五十萬大軍焦灼不堪。

    這一日,夜輕染收到東海燕王傳來的手書,他看罷,拿給雲淺月看。

    雲淺月伸手接過手書打開,只見上面寫著,“犬子頑劣,多謝天聖皇上予以教訓,就讓他在帝寢殿關上一輩子,也免得出來氣本王。本王與雲老王爺一見如故,深以為老王爺年邁,再無心力效忠天聖,既然雲王府已經有新王接替,那麼就讓老王爺解甲歸田,隨本王去東海吧!東海人傑地靈,品茶賞花,佛法道云集,老王爺應是甚喜,也可頤養天年。”

    雲淺月看罷,笑了笑,對夜輕染道:“反正是老而無用之人,準了吧!”

    夜輕染搖搖頭,“雲爺爺怎麼可能是老而無用之人?”話落,他還是在回復的信函上御筆寫了一個“準”字。

    轉日,一封來自東海玉太子的手書遞到了雲淺月手中。

    雲淺月打開手書,看罷,見夜輕染看著她,她遞給了他。

    夜輕染伸手接過手書,看罷,蹙眉詢問,“玉太子令你前去會晤,這是何意?”

    雲淺月纖細的手敲在玉案上,眉目微凝,沉默片刻,對他道:“你代替我去吧!”

    夜輕染一愣。

    雲淺月淺淺一笑,“子書會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決心,你去了,代表我,他便知道了我的決心。”

    夜輕染看著雲淺月淺淺的笑意愣神了片刻,點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好,我去會他。”

    當日,夜輕染下旨,雲淺月監國,容楓輔政,冷邵卓把守京城九門,他帶著硯墨出了京城,前往東海和天聖邊境交界處會晤玉子書。

    聖旨下達時,夜輕染已經離開,滿朝文武沒想到他輕易地將監國之事交給雲淺月,並且不止是交給她國事,也將西山軍機大營三十萬兵馬的兵權交給了她。這是舉國託付於她的手中。

    德親王、孝親王等老一輩朝臣事先並未得到半絲風絲,當即早朝宣旨後,有幾個老臣支撐不住,便坐到了地上,神色駭然,比將她賜住榮華宮還不可思議。

    自古女子不能聽政的規矩雖然從藍漪、華舒、凌燕三人上朝封官之日起早已經被打破,但是女子監國還是第一次開了先例。這一先例的背後,誰人都看出夜輕染對雲淺月的信任和器重,這種信任和器重的背後,該是怎樣的一副情深似海。

    當日,德親王、孝親王等老一輩朝臣紛紛病倒。

    雲淺月代替夜輕染下旨,安撫幾位老臣,令其安心養病,不必顧慮國事,還吩咐人從禦藥房往各府送去了一大批藥。

    這一舉動,讓本來沒病裝病的幾位老臣當即氣得病了,但云淺月大權在握,他們連怨言也不敢對她發作,人人都知道云王府淺月小姐是個狠下心便能薄情寡恩出手毫不手軟的主,當初連金殿都敢闖,皇上都敢殺,先皇的寶劍都敢毀,更何況如今她監國,舉國都在她的掌控中,她想要誰的命,一個漫不經心的理由便足夠,都不需要她自己動手或者費心思。只能敢怒不敢言,盼著夜輕染早日回來,這期間千萬別出什麼事情。

    一眾老臣病倒,早朝上頓時空蕩了一大片。

    雲淺月當即提拔了去年秋試科考的新一屆官員,這一批官員得了名次入了朝,但一直被一幫子老臣壓制,除了當初的蒼亭和沈昭外,幾乎無人得到重用。如今雲淺月藉由一幫老臣病重,大膽地任命這些人,將其都提拔了上來,各司其職,頓時朝野風氣清新,為之一變。

    新提拔上來的官員一直以來都對上座的那位女子的傳言聽得多如牛毛,天下風雲人物,幾乎都與她有幾分瓜葛,更甚至是三起三落的訂婚、大婚和離,屢次掀起波瀾,大多數人只在那年秋試見過她一面,那時候她陪在景世子身邊,人人都覺得是景世子的光芒覆蓋了她,才覺得她耀眼美艷,如今見她端坐在上首主位的金椅上,身子纖細,姿態尊貴,眉目冷靜,氣度從容,沒有黃袍加身,但依然遮掩不住她的絕美風華,令人不敢直視,頓時推翻了無數人早先的認定,不由自主地聽命於她。

    第一日的早朝,沒了老臣的反對聲,雲淺月依次下旨,官員各司其職,分外順利。

    下了朝後,雲淺月命人將容楓叫到了御書房。

    容楓進了御書房後,便看到雲淺月埋首在如山的奏摺中,他恍惚了一下,看著她彷彿與今日在金殿上的身影重疊,若是黃袍加身的話,誰敢說她不像個帝王?他一時愣在門口。

    雲淺月抬頭看了他一眼,對他招手,“愣著做什麼?過來!”

    容楓醒過神,走向她。

    雲淺月伸手一指她對面的位置,“坐那裡,面前的那一堆奏摺歸你批閱了。”

    容楓一驚,隨即苦笑,提醒道:“月兒,不是誰都能批閱奏摺的。”

    “夜輕染不是讓你輔政嗎?一個小小的奏摺而已,還批閱不了?”雲淺月不容他說,將奏摺推給他,“文伯侯當年才華冠蓋天下,你是他的後人,別人不知道你的才華,我難道還不知道?”

    容楓無奈地看著她。

    雲淺月不再理他,重新低下頭去。

    半響,容楓嘆了口氣,坐了下來。這把椅子在她的眼里人人都能坐,不過是個苦命的差事兒而已,不知道是好是壞。連他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她住進了榮華宮,坐在這個位置上批閱奏摺,而對手是那個曾經讓她不顧一切託付終身的人。

    響午十分,雲淺月收到了一紙飛鴿傳書,她打開看了一眼,唇瓣緊緊抿起。

    容楓見她神色不對,輕聲問,“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雲淺月放下書信,對容楓問,“夜輕暖如今在哪裡?”

    “夜小郡主從那日跟著冷小王爺一起發送完七公主後聽說便出了京城,到底去了哪裡我也不知。應該是得了皇上的吩咐,出去公事了。”容楓道。

    “她應該是去了青山城。”雲淺月想了一下,眉眼昏暗,對容楓道:“即刻給她傳書,讓她前往東海方向,帶著皇室隱衛,相助夜輕染。”

    容楓一怔,“皇上有難?”

    雲淺月溫涼地一笑,“有人不想他見子書。”

    容楓恍然,看著雲淺月,見她眉目一抹涼色,他的心微微一疼,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並沒有再說話。

    雲淺月也不再說話,扔了手中的奏摺,看向窗外,窗外一改幾日的晴天,今日飄起了細雨。細雨綿綿,分外輕軟,打在樹枝上,枝葉頓時被輕軟地洗禮了一番,她揮手打開窗子,一股泥土的清晰撲鼻而來,夾雜著花香。

    “禦花園的煙雨亭今日景色定然不錯。”容楓道。

    雲淺月起身站起來,對他道:“走,我們去煙雨亭賞景,順便溫一壺酒,不能辜負了這天氣。”

    容楓點頭,起身站了起來,知道她從那日關了上官茗玥之後,一直隨夜

    輕染窩在御書房。今日難得這樣的天氣,她不想他被某種思緒所擾,便想她出去走走,她自然聰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二人出了御書房,立即有內侍遞上傘。二人一人撐了一把傘,前往煙雨亭。

    細雨霏霏,綿綿軟軟,更貼近春深的氣息,皇宮靜靜,九重宮闕掩蓋在煙雨中,如遮天鋪設的一層輕紗,入眼處,亭台樓閣,煙雨如畫,分外賞心悅目。

    來到近處,才看到煙雨亭內有人。一名女子背著身子坐在那裡,似在飲酒,衣著素縞,頭系白帶,再不見曾經的華貴,依稀有些昔日的影子從背影能辨認出是六公主。

    從在七公主的靈堂前哭昏了被抬走,雲淺月醒來後,再未曾見到六公主,不想今日在這裡見到了。若不是知道她的改變,連她都險些認不出她。

    皇室的女子,從來都是死的死,傷的傷,亡的亡,沒有一個好下場。如今皇室的那些小公主們人人如驚弓之鳥,窩在自己的宮殿內,無事從不敢出來,生怕哪一日大禍臨頭。

    所以,這更讓沒有妃嬪的皇宮看起來分外的空蕩清寂。

    雲淺月停住腳步,看著她,曾經對這個女子的厭惡早已經消散,有的只是對她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之後冷邵卓依然娶她的感慨,如今有再看她,只能一聲嘆息。她偏頭看向容楓。

    容楓低聲道:“既然六公主在,我們不便打擾了,選個地方吧!”

    “好!”雲淺月點頭。

    二人轉身,打算離開。

    “雲淺月,既然來了,就一起坐吧!我也正有事情想找你。”六公主忽然回過頭,看向雲淺月和容楓,大約是許久未曾說話,聲音沙啞。

    雲淺月停住腳步,回身看著六公主,她臉色蒼白,眼窩塌陷,衣衫單薄,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因為七公主病了一場,如今還沒有恢復,她溫和了語氣道:“昨日我勸哥哥,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命數既定,六公主還是多愛惜身體,別為嫂嫂傷心了。她在天之靈也不願意看到有人為她傷心。”

    六公主慘淡一笑,“你從來就會勸人,說的話也好聽。”話落,她擺擺手,“一姐一妹相繼離開,母妃下落不明。這皇宮裡,也就獨獨剩下一個我罷了。什麼金枝玉葉,比路邊的雜草過得也不如。你不知道,我比清婉還要心高氣傲,一心想要越過她越過皇室一眾姐妹,嫁個最好的夫婿,當初我心慕景世子,繼而惱恨你,後來我得不到,看不上雲離,轉而想投靠玉太子,奈何人家眼中無我,數度周折,反而落入陷阱,破了身,殘了軀,幸得有一個冷邵卓願意收容我。到頭來我雖然活得最久,但到底不及七妹​​幸福。即便她死了,也全了她的仁,她的義,她的情。她是皇室公主中活得最肆意的一個。死也依照自己的主張。”

    雲淺月不說話,七公主的確是做了所有她想做的事情。

    “為何不坐過來?怕我影響了你們的心情?放心,我再不說她了,人死都死了,再說那些還有什麼用。”六公主收起了情緒,難得地笑了一下。

    雲淺月聞言看向容楓,見他點頭,二人一起向亭內走去。

    來到亭中,收了傘,二人對坐在六公主對面。石桌上無菜,只兩壺酒,一壺以空,一壺喝下了一半。六公主指著酒笑道:“人人都說這個是個好東西,可是我喝了數日,也不覺得,越喝越清醒。”

    雲淺月不置可否,揮手喊來一名侍衛,吩咐了一句,那侍衛離去,不多時,有人送來了兩壺酒,幾個小菜。

    雲淺月將一壺酒放在容楓面前,一壺酒放在自己面前。

    六公主看著她,笑道:“當初你大婚的時候,誰能想到你有朝一日還坐在這裡?你自己恐怕也沒想到吧?如今到底是應了兩位帝師的話。”

    雲淺月“哦?”了一聲,“帝師說我什麼?”

    兩位帝師進京那一日,從榮王府給那個孩子驗屍回來,十分肯定地對夜輕染道:“那個孩子一定不是夜天賜,但是奈何他們也沒辦法打破他身上的防護罩。皇上說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兩位帝師說不過也不算是白跑一趟,至少讓他們看到了夜氏將來的女主人。”

    雲淺月揚眉。

    “當時我自然不在,這等事情自然不會讓我聽到。而是夜輕暖有一日曾在這裡喝酒,我正巧睡不著,偶然聽她酒後對我說了,當時她又哭又笑的,如今想來,

    她也不過是夜氏的女兒而已,不比誰活得幸福。即便父皇將暗鳳交給了她,但她承受得更多。 ”六公主道。

    雲淺月聞言不以為意。

    六公主看著她,見她神色淡淡,似乎無論她說什麼,她也不改氣色,天地之間,彷彿再沒有什麼能驚起她的情緒,讓她失了方寸。她垂下頭,到底面前的女子不是誰都能比的,即便如今的地步,任何一個女人在她面前依然會自慚形穢。

    自古女人便依附男人而活的理論在她面前不值一提。離開了一個人,她依然是雲淺月,依然坐於高處,無人敢惹,無人敢碰觸她的逆鱗。

    六公主沉默片刻,收起一切情緒,抬起頭,認真地道:“雲淺月,我想出家。你給我一道出家的聖旨吧!”

    雲淺月一怔,看著六公主,她的神情語氣看不出半分作假,她余光掃見一旁的容楓,見他也有些訝異,她問道:“為何?”

    “不為何,只覺得了無生趣,但也不能自殺。那一日尾隨你和上官茗玥去靈臺寺,我聽著木魚聲聲,晨鐘暮鼓,忽然覺得拋除了一切煩惱,那樣的生活極好。便有了想法。”六公主道。

    “冷邵卓知道嗎?”雲淺月想著她和冷邵卓畢竟是定了姻緣的,不能自己主張。

    “我與他說了,他不同意。但是我心中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歡我,娶我無非當時看著我可憐罷了。我也沒有那麼喜歡她,當初他陪我走出困境,讓我能重新活著做人。我曾經是想好好做他的妻子的,但如今,我們終究不是緣分,又何必強扭在一起?誤了他,也陷了我。”六公主道。

    雲淺月抿唇,沉默片刻,開口道:“這樣吧!我喊來冷邵卓,這番話由你對他說,他若是同意,我就給你一道聖旨,他若是不同意,那你就由了他吧!你的命是他救回來的。理當他說了算。”

    六公主聞言點點頭,“好!”

    雲淺月喊來一個人,吩咐了一句,那人立即向孝親王府走去。

    雲淺月、容楓、六公主三人不再說話,靜靜地品著酒,清風細雨中,酒香四散飄開。

    半個時辰後,冷邵卓來到了禦花園煙雨亭,他本來是得到雲淺月命人去喊,急匆匆地趕來,連傘也沒打,衣袍都打濕了,走近之後,看到六公主,似乎明白了什麼,立即頓住了腳步。

    六公主忽然一笑,低聲道:“雲淺月,你看,你在他心裡的地位到底重要。連孝親王爺都比不上,更何況一個我了。我原也不想比,也不該比,但是我終是骨子裡驕傲,不願意有朝一日變成以前那個醜惡的人,與你的影子爭奪,變得面目可憎。更何況,我們不是姻緣。還記得曾經孟婆婆給我那一卦嗎?生在金樓雀,死在雪冰天。寒衣可裹身,意恐空願遲。我當時是不信的,但到底是擔​​心了一個冬天,後來這個冬天過去了,我沒死,也扒了一層皮。幾日前七妹妹離去,我忽然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雲淺月看著六公主。

    六公主嘲諷地一笑,“我們的好父皇,還有我們的母妃,你認為我的身體會沒事兒嗎?”話落,她道:“我也活不久的,我也會死。也許就死在雪冰天,去年沒死,不代表今年不會,今年不死,也許明年也會死。總有一日會死,而且距離現在日子不會太遠。我那日看到雲離的痛,儘管我沒有那麼愛冷邵卓,但是我還是不想他因我的死而難受。他以前作惡多端,如今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人。”

    雲淺月沉默,伸手按在了六公主的脈搏上。她脈搏竟然真的與六公主的一樣,她眉眼沉了沉,住了手。老皇帝生前佈置了多少棋局,如今他死後都一步步地按照他的意願開啟了。他的兒子,女兒都是他的棋子,為父不仁,他死後可曾後悔?

    這時,冷邵卓走了過來,剛剛他站的位置距離煙雨亭還是有些距離,所以六公主到底說了什麼,他並沒有聽到。如今只板著一張臉走上前,來到近前不看雲淺月,一把拽起六公主,對她道:“我都告訴你了,我不會同意你出家的,明日皇上回宮,我就請旨與你大婚。”

    “我已經請了旨,雲淺月一句答應了我,你再說無用。”六公主甩開他,“冷邵卓,我對你無情,一心出家,你休要阻止我向佛。我是不會嫁給你的。”

    冷邵卓驀然頓住手,看向雲淺月,“你答應了她?”

    雲淺月坐在椅子上不動,看著二人,煙雨中,六公主一臉堅毅,冷邵卓眉頭緊皺,他是真的想護六公主。可惜六公主終是無福,她也不想冷邵卓

    和六公主步雲離和七公主的後塵,點點頭,冷靜地道:“是,我已經下了聖旨,報備給了皇上,皇上准許六公主出家,地點青雲庵,拜法慈師太為師,法號慧心。”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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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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