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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青青的悠然]惑國毒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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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5 20:37: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瘋狂之徒
  
  秋葉白只覺得他握住自己肩頭的手,大力的幾乎嵌入她的肩頭。
  
  她沉默了一會,忽然抬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聲音極輕極輕地道:「我們——一定會報仇。」
  
  陸偉的笑容咧得更開,腥紅的眼裡卻掉下一行淚來,他一抬手抹掉自己臉上的一行水,低聲罵道:「操,哪裡來的水。」
  
  她看著陸偉,心中又是尖銳的一痛。
  
  那兩百多人的龍衛小隊全部都是一軍的精英,和陸偉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兄弟,看著他們一個個在眼前慘烈地死去,他怎麼可能不痛。
  
  她沉默著,慢慢地再次握緊了長槍,隨後一撐長槍站了起來:「咱們要準備離開這裡了,外頭的那些苗人很快就會搜索到這岩洞,召集在外面放哨的弟兄和底下的弟兄們,我們走。」
  
  陸偉也恢復了正常的心情,強敵在前,這畢竟不是傷懷的時候。
  
  他看著她身上那一片片乾涸的血色,有些擔憂地問:「秋大人,你的傷勢如何?」
  
  他看見秋葉白之前殺出重圍的時候,一桿霸王槍讓他數丈之內無人能近,但是為了他身邊的人,他要面對的敵人是比其他人的數倍,奔殺出重圍的時候,秋葉白整個人都成了血人。
  
  等他們藏入這岩洞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徹底累癱,秋葉白更是殺紅了眼,不讓任何人靠近他,替他查看是不是有嚴重的傷,只厲聲下令不允許任何靠近,便盤腿靠在牆壁上閉目休息。
  
  他們都無可奈何,見秋葉白也不像受了重傷的樣子,便只得任由他去了,他們則是幫其餘的兄弟查看傷勢。
  
  隨後,因為太累,他也都睡著了。
  
  現在他看著秋葉白那一身青錦緞常服都被染成了暗紅色,愈看愈觸目驚心。
  
  秋葉白頓了頓,輕聲道:「我很好,沒有受任何傷。」
  
  只是,她握住霸王槍身的手愈緊。
  
  是的,她除了因為大量而長久的劇烈打鬥來帶的酸痛之外,身上幾乎沒有任何傷痕。
  
  數百人,對上萬人。
  
  這是一個奇跡,來自於她身邊的人。
  
  藏劍閣的人一個個強行擋在她的面前,打落無數的利箭,甚至寧願以身為盾將所有的危險全部襠下。
  
  他們卻堅持著,直到最後的一刻,都死死地站在那裡,不曾倒下。
  
  那些奔騰的海浪聲在耳畔迴盪,似他們慘烈的呼號聲。
  
  「快走,殺出去……」
  
  「走啊,四少,走!」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快走!」
  
  「四少,別回頭!」
  
  他們身上的血,飛濺在她身上,灼燒得她劇痛無比。
  
  她閉上眼,強行咽下喉嚨裡的腥甜痛苦,亦強行壓抑下心中的憤怒。
  
  陸偉見她臉色又變得蒼白,便知她心中痛楚,便垂下眸子道:「我先去召集人手。」
  
  隨後,他轉身離開。
  
  秋葉白看著自己手裡的霸王槍,原本不易沾血的槍頭和槍身全部都是一片腥紅,手握寶珠的部分也全部都是血漬。
  
  她不知道這上面除了敵人的血之外,還有沒有她的他們的血,也不知道小七、寧春他們是不是還活著,或者是和大壯一樣……
  
  她不願再想。
  
  「大人,咱們現在還有三十七人,其中重傷六人,其餘皆為輕傷不影響行動。」陸偉回來稟報。
  
  秋葉白看著那些重傷的士兵,還有……陷入昏迷之中,頭上包紮著染血布條的寧秋,她心中滋味複雜無比,隨後她轉過臉看向陸偉:「先想法子將他們都藏好,不要被苗人發現了。」
  
  阿奎已經瘋了,如果被他發現她身邊的漢人,只怕一個都不會放過。
  
  但是如寧秋這樣傷了頭的傷患本來就不合適移動,如果非要跟著他們,不但得不到任何照料,而且很有可能暴露,他們誰都跑不掉。
  
  陸偉點點頭:「這我都想過了,地方也找好了,只要他們能熬過去,咱們就能將他們救出來。」
  
  秋葉白點點頭,眾人都沉默著,將傷患們安置進一處隱蔽的小洞。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說出口的是,如果他們沒有法子活著逃出去,那麼這些留在山洞裡的人也只能……等死。
  
  沒有水、沒有食物……
  
  那些不能動彈的傷患們似也能明白自己的處境,看著他們沉默著,只是眼中都有淚光,死死地看著其他站著的人,卻沒有說話。
  
  人不見鬼面,神不見人面。
  
  人世間的面,見一面少一面。
  
  所以生死相別的時候,總是不知從此是否永別,就像今日,不過一晝夜,許多人就永遠見不著了。
  
  等著他們都被送進了山洞,陸偉指揮人留下所有的糧食和水,再指揮其他人推動一塊大石頭好擋住入口。
  
  秋葉白在石頭合上的最後,忽然伸手擋了擋石頭,其他人都停了下來。
  
  秋葉白看著石洞裡的他們,目光在寧秋安靜的身影上停了停,看向眾人,忽然淡淡地道:「我們所有人都會活下來的,一個都不少。」
  
  她的聲音很平淡,卻帶著一種讓人不得不相信的篤定的力量。
  
  傷患們的眼裡淚水一點點地落下,他們無聲地齊齊點頭。
  
  秋葉白手一鬆,大石頭便被其餘人慢慢地推過去,擋住了洞口。
  
  所有人都沉默著,只默默地將附近的痕跡打掃乾淨直到秋葉白一提長槍轉身向洞外而去:「走!」
  
  所有能走的龍衛全部都跟了上去。
  
  走出隱蔽的岩洞口,海風更大了,帶著潮濕的味道迎面席捲而來,純粹的黑暗之中幾乎不見五指,只除了天上明月帶來一些微弱的光芒。
  
  還有便是苗人們手裡的桐油火把,隱隱約約地在風中好黑暗若隱若現
  
  她看了看幾乎附近的山上全部都有哪些隱約的火把,便低聲吩咐陸偉:「我先上去探查情況。」
  
  她的輕功足以讓搜索的人不會發現。也好方便探查出路。
  
  陸偉立刻下意識地反對:「不行,這樣太危險了,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
  
  秋葉白看著他,低聲道:「你覺得是我一個人去容易被發現,還是你們派人去了以後,被發現的機率比較大?」
  
  陸偉瞬間啞口無言,秋葉白身上的功夫是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比不了的。
  
  他雖然擔憂,卻也只得妥協。
  
  秋葉白安撫好他們,便三兩步地一躍,運氣輕功飛掠而上岩石,向黑暗中潛伏而去。
  
  陸偉看著她的背影,緊張又感慨。
  
  主將去當刺探兵的,怕只有這麼一個人了。
  
  但願大人無事。
  
  ……
  
  秋葉白一路足尖輕點,提氣起起落落,雖然數個時辰的拼殺,讓她覺得疲憊,但是休息了一段時間後,元氣恢復了不少,速度雖然比不上之前,但是對付這些巡查的苗兵還是綽綽有餘,來去自如的。
  
  她一路探查發現這些苗人穿著的服裝都不太一樣,但還是以其中阿奎所在的那一峒為主,人數卻相當的不少,足足萬餘人,在這一片海岸線上遍撒兵丁。
  
  如果不是因為天黑和這一片地勢險要,他們早就已經抓到了他們。
  
  但是苗人善於在地形險峻的山中捕獵和搜索,所以天黑和險要的地形只能暫時阻擋他們一陣,如今他們搜索過來,已經逼近他們隱藏的地方。
  
  如果天一亮……
  
  「如果天一亮,八皇子他們很可能就會發現梧城的攻勢不過是咱們的佯攻,主要目的還是在這邊搜捕秋葉白。」阿奎的聲音在不遠處忽然響起,讓秋葉白的動作頓了頓,迅速地隱沒入黑暗之中。
  
  「不,按照時辰來看,百里凌風的大軍已經到了梧城,就算他們一時間被毒煙迷惑,我怕也擋不住他們太久,這個時候已經發現了,所以我們要再加派人手,在天亮前將秋葉白那群人清理乾淨。」
  
  另外一道男音瞬間吸引了秋葉白的注意力,她聽著那喑啞而蒼老的聲音,總覺得在哪裡聽過,卻又一時間辨認不出來。
  
  「對了,司禮監那些人怎麼辦?」阿奎忽然道。
  
  秋葉白一聽見司禮監,眼角瞬間一跳,看向那一處篝火跳躍的地方,只看見一個有些佝僂的戴著帽子的背影,卻看不清楚對方的臉。
  
  那道蒼老而喑啞的聲音冷笑了起來:「嘿嘿,說來你們苗人的捕獵網確實很有用啊,一下子就將那些崽子們全部抓住了,如果秋葉白再不出來,咱們就用他們做人質,任由他武功再高,咱們一刀一刀地把那些崽子凌遲了,他還不是得乖乖在咱們面前跪下!」
  
  她眸光微冷,握緊了手中的長槍,就想出去將面前這兩個混蛋給宰了。
  
  但是……如果寧春、小七她們還活著的話,她必須先將他們的位置摸清楚。
  
  「嘿嘿,你說得對,把他們全部都吊在懸崖上,如果秋葉白那個混帳不出來,咱們就扔一個餵魚也不錯……呵呵呵。」阿奎嘿嘿地有些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那戴著兜帽的人看著他:「你不怕死嗎,幹了這一票,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挑起苗人和漢人的戰爭,不光漢人饒不了你,苗人也饒不了你!」
  
  阿奎轉過臉,陰森森地盯著他:「你不也不怕死嗎,背主叛國,你又能有什麼好下場,你不怕,難道我怕,我既然敢幹這一齣就沒有想過活著回去。」
  
  他頓了頓,冷嗤道:「我要讓漢人後悔他們的殘忍無道,我要讓九翠、九簪還有榮乃耶他們都後悔,後悔將我當成一顆棋子,有用就用,無用就棄。」
  
  看著阿奎眼底偏激的神色,那人似乎很滿意,也神經質地嘿嘿笑了起來:「呵呵呵……是的,我也要讓他們都後悔,要讓秋葉白後悔、要讓百里凌風後悔……!」
  
  他話音才落,便忽然聽見古元匆忙的聲音:「報!」
  
  「什麼事?」那人冷聲道。
  
  「回大人,百里凌風率領人奔殺過來了!」古元聲音裡都是不安和焦灼。
  
  「這麼快!」那人和阿奎互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眼底看到了錯愕。
  
  古元頷首道:「他們馬蹄上包裹了稻草,晚上海浪聲太大,我們也是差不多到了附近,才聽到的!」
  
  那人遲疑了片刻,對著阿奎道:「你準備一下,馬上召集人馬準備設伏攔截,我立刻去將司禮監那些人質帶過來,儘快將秋葉白逼出來!」
  
  秋葉白眼底眸光一寒,心中猶豫了起來,她是要立刻跟著那神秘人探查司禮監的諸人下落呢,還是先去通知百里凌風有埋伏?
  
  她只略微一遲疑,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自己袖子裡摸出一只小小瓶子打開之後,指尖勾出一點粉末彈在那人的衣服之上。
  
  隨後,她便立刻跟隨著阿奎匆忙的背影一路向大路摸去。
  
  她一路盯著阿奎令人在大路上設下絆馬索和各種毒弓陷阱,同時仔細看著前方,一刻鐘之後,果然看見了遠處大批人馬飛奔而來。
  
  遠遠地借著月光,還能看見為首那人俊顏凌冽。
  
  不是百里凌風又是誰?!
  
  只是,她才準備動身,忽然覺得心口一陣悶痛,竟讓她幾乎瞬間喊痛出聲地跪下來。
  
  但是她一撫胸口,卻又不覺得哪裡有傷,只是氣血翻湧異常。
  
  是赤焰?!
  
  她忽然有所感應一般,梭然微微瞪大了眼。
  
  不,是阿初,與赤焰有感應的的必定是阿初!
  
  他……必定是身子有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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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9:36: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等我(上)
  
  「阿初……。」她慢慢地握緊手中的長槍,指尖輕撫過溫潤的珠子。
  
  她看向黑暗幽沉的大海,彷彿能看見他的眸子,心中輕聲念——
  
  我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的,一定!
  
  你也要好好地,安靜地等我回去!
  
  赤焰是雌雄同體的雙頭蠱,她體內是雌蠱,她和百里初隨著她和雄蠱寄生體的他日日相伴,夜夜共眠之後,她和他漸漸地會有些難以言述的微妙連結。
  
  不管是她還是阿初,只要是他們作為赤焰的寄生體出現危機之後,雙方體內的赤焰也會感應到危機,並且回饋出來。
  
  如果阿初會醒來,他一定是感應到她身體今日超負荷的戰鬥和心中的痛苦與壓力,也就是感應到她身處危機之中。
  
  所以他一定是又強行從睡眠中清醒過來,反致身體受傷!
  
  她梭然握緊手中的長槍,足尖一點,迅速地飛掠向大路。
  
  她一定要早點回去!
  
  ……
  
  「準備,等著他們進入弩的攻擊距離,被絆馬索絆倒之後,咱們便可以萬箭齊發,將那些漢狗射成刺蝟!」阿奎興奮地看向遠處奔馳而來的大批人馬。
  
  他原本只是想將秋葉白碎屍萬段,卻不想這回百里凌風竟親自送上門來,呵呵!
  
  所有的士兵們也都很興奮,畢竟對方是帝國皇子,更是聲名赫赫,威名在外的帝國戰神。
  
  如果他們能將此人射落馬下,必可名震天下。
  
  隨著月下那飛揚塵煙的漸漸逼近,所有人都瞬間緊張起來。
  
  但眼看著對方即將闖入絆馬索,為首的騎士卻忽然一揚手,所有的騎兵們瞬間拉住了馬韁。
  
  馬兒們齊齊嘶鳴,幽暗的月光下大隊人馬就這麼靜靜地站著,不動以移,看著頗有點怵人的感覺。
  
  「噓,不要擔心,他們很可能是探查,我們都是最好的獵手,捕獲猛獸之前,要有耐心。」
  
  阿奎低低地安撫身邊的人。
  
  是的,苗人們都是很有耐心的獵手,面對即將被捕獲的猛虎,他們平息一開始的騷動,安靜地潛伏著。
  
  但是……
  
  有些時候,耐心是沒有用的。
  
  「蹭!」一道華麗冰冷的暗光掠過埋伏著苗兵們的腦後,鮮紅如血的穗子再次沾染上腥紅血色。
  
  「啊啊啊……!」數十道慘烈的叫聲瞬間響起。
  
  原本緊繃的弩也瞬間脫手,沒了準頭的沾了箭毒的短箭四處飛射,但是因為百里凌風的騎兵們還沒有進入射程之內,基本上弩箭都落了地。
  
  甚至還有些弩箭甚至直接射向了他們自己人!
  
  「蹭蹭蹭……!」
  
  又是一片慘烈的叫聲響起。
  
  箭毒極烈,蹭破了皮便足以取人性命,所以即使是藏劍閣的高手們也無法抵擋,何況是尋常的苗兵們?
  
  「不好,有偷襲!」黑暗中不知道誰叫了起來,原本埋伏得好好的陣型頓時亂了起來。
  
  秋葉白忽然發現那些弩箭如此有效,看著那些幾乎是瞬間倒地抽搐的苗兵們,她冷笑一聲,足尖一點,鬼魅一般在苗人的埋伏線上四處飛掠,手中長槍也不去挑對方的性命,而是全部沖著他們手中的弩或者苗兵們的手腕挑去。
  
  阿奎給這些士兵們裝備的是連弩,至少能射出四五箭。
  
  於是她所到之處的防線頓時炸了鍋,毒箭四處亂飛,慘叫聲四起。
  
  ……
  
  憑藉著多年對敵的驚豔,百里凌風眼尖地早已察覺前方有埋伏的絆馬索,他停下不過是思索這一代如果有苗人設下埋伏,是否意味著秋葉白就近在咫尺?
  
  他正準備給苗人一個教訓的時候,忽然聽得附近黑暗的山中一聲慘叫,便立刻抬起銳眸一掃那一片:「埋伏,左側,三百人左右,長箭準備!」
  
  他話音剛落,墨林一抬手,所有的騎兵一扯韁繩,馬匹們竟迅速地馱著士兵們後撤,騎兵們拉著馬匹散開成散兵線,扭身側腰,彎弓搭箭,俐落無比,一氣呵成。
  
  下一刻,便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長劍雨朝著那一片黑暗處疾射而去,幾乎覆蓋了整片黑暗。
  
  月光下,利箭寒光四射,撕裂了夜晚的寧靜,捲起一陣血風暴。
  
  苗兵們一片慘烈的叫喊之聲,瞬間響徹了黑暗。
  
  百里凌風目光落向右側,又是一揮手,墨林立刻點頭,口中打出一聲呼哨,第一陣的士兵們迅速策馬後退,讓出後面早已彎弓搭箭瞄準完畢的同袍。
  
  「射!」
  
  又是一片密集的箭雨覆蓋向了原本看似平靜的右側山壁!
  
  讓正在換長弓的苗兵們措手不及,死亡箭雨又捲走一批性命,留下慘烈的悲鳴。
  
  阿奎捂住自己被射穿的肩頭,氣得半死,他想都不用像想就知道那是秋葉白摸上來了!
  
  他一刀劈掉眼前的長箭,暴怒喊叫:「衝,衝下去,殺了他們,咱們人多,不怕那些漢狗!」
  
  隨後,他抬起腥紅的眼,一把拔掉自己肩頭的長劍捏碎,提著刀指著最先出事的埋伏地帶:「跟我搜,把秋葉白那個混蛋搜出來,碎屍萬段!」
  
  說著,他便領著人衝了過去。
  
  只是……
  
  他發瘋似地尋找的那人早已悄悄掠回了原先的海岸邊。
  
  按照她的計畫,已經給百里凌風示警,想來不需要擔心百里凌風的手段,他既然能發現敵人,就一定不會讓苗人占去什麼便宜。
  
  現在就要按著原先灑落在那神秘人身上的磷粉痕跡,一路跟蹤搜尋到司禮監諸人和寧春、小七他們被關押的地方。
  
  黑暗中磷粉細細碎碎,不注意,只以為是岩石晶體在月光下的反光。
  
  她一邊避開還在緊張搜尋他們蹤跡的苗人,一路順著那些磷粉慢慢地追蹤到了一處海邊懸崖之上,果然看見許多苗兵們圍著一群被罩在大網裡的衣衫襤褸,血跡斑斑的人。
  
  風裡傳來寧春的怒駡聲:「你們這群混蛋……休要碰我!」
  
  「混帳,不要碰她!」
  
  她心中一緊,果然看見幾個苗兵正試圖將寧春從那網裡弄出來,只是卻網內的大鼠、小七他們用身體擋住。
  
  秋葉白一看大鼠、小七他們雖然身上都受了不輕的傷,但是起碼活著,再細細看了下網裡的人,大部分的紈絝們都還活著,他們一向更善於保存自己。
  
  但是……大壯、小油菜那樣好些熟悉的面孔都已經不在其間了,她心中狠狠一抽,她知道戰爭必定有犧牲,只是這種犧牲實在比她想像的更痛,讓她再次想起永遠埋葬了小樓和小扶的葉山雪天,心中一片蒼然的寒涼。
  
  「起碼你們還活著!」秋葉白蹲在大石頭邊,輕聲對自己說。
  
  看著那些苗人淫笑著踢開受了重傷的大鼠和小七,去扯同樣傷勢不輕的寧春。
  
  她一咬牙,足尖一點,飛掠離開了隱蔽處,卻沒有直接掠向懸崖,而是向陸偉他們隱藏的地方飛身而去。
  
  ……
  
  黑暗之中潮汐起落,呼嘯的海風異常的令人感覺身寒,心寒,等待彷彿變得異常的漫長。
  
  有人忍不住低聲問:「陸大人,秋大人怎麼還沒有回來,他不會是……不回來了吧?」
  
  雖然說有身邊那些同樣武藝非凡的侍衛們以身為盾,但是秋大人的武藝實在高強,今日一戰,以一敵百,毫髮不傷,硬生生地領著他們在重重包圍之中,絕境求生,殺出一條血腥路,收割人命如收割稻穗。
  
  一桿霸王槍橫刀立馬,長槍如虹,所過之處,無人可立。
  
  那些在秋葉白風掃狂沙的攻勢下,竟嚇得苗人不敢再近前,他們都是看在眼底的。
  
  他們完全想不到那麼一個纖細修挑如女子一般單薄美貌的年輕人,連說話聲音都清冽過分,被他們覺得娘娘腔的年輕人手上的功夫竟然能如此霸道凌厲。
  
  所以,如今秋葉白這一去,時間稍微久了點,就讓他們擔心起來。
  
  「放屁,如果大人要走,今天白天他就走了,你以為還會等到現在,跟著我們一起擔心受怕,如果不是為了咱們,為了他身邊的人,這千軍萬馬之中,誰能攔得住他!」陸偉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罵道。
  
  「是……。」一干龍衛們都羞愧地低下頭,他們當然知道,他們應該比誰都知道這個事實才對,竟然還懷疑秋大人。
  
  陸偉望著黑暗的大海還有那些搜尋他們的火把,忽然低聲古怪地笑了起來:「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大人能一個人殺出去,不必理會我們,或者他能殺出去便也能有機會通知欽州城的駐軍或者大帥再來增援。」
  
  「可是……我們未必能撐到援軍來。」一名龍衛也低聲道。
  
  「對,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秋大人才會寧願冒險留下來,也要帶著我們出去吧?」陸偉輕嘆了一聲。
  
  秋葉白的武功只讓他想起了,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傳說中無人可擋的頂尖刺客。
  
  只是刺客從來獨行獨往,只需要背負他自己的性命。
  
  而那個人,卻選擇了背負他們所有人的性命。
  
  眾人沉默了下去,而就在此時,一道人影忽然輕飄飄地踏月而來,在他們完全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忽然落在他們面前。
  
  陸偉大驚,正要抬刀子,卻聽一道熟悉的清冽的聲音響起:「是我,我回來了。」
  
  一干龍衛們聽著這一句話,如果不是因為目前的處境,他們都會興奮地歡呼起來。
  
  陸偉看著面前神色沉靜的人,忽然能理解墨林從飛鴿山上下來之後,為什麼竟然會對秋葉白許下那樣的承諾。
  
  眾人皆眼中含了淚。
  
  在他們的心中,早已將秋葉白視為救星。
  
  秋葉白知道他們為什麼如此激動,但還是輕聲道:「好了,咱們廢話不多說,小七和寧春司禮監的不少人都活著,只是被當了人質,阿奎要逼迫我們從隱身地出來。」
  
  陸偉等人立刻收斂了心神,他朝著秋葉白一拱手:「聽候大人吩咐。」
  
  秋葉白示意他們靠過來,如此這般這般地說了一番,陸偉等人紛紛點頭,眼中閃過精光。
  
  ……
  
  「嘿嘿,這小娘們真是不錯,漢人的小娘們就是細皮嫩肉。」
  
  雖然小七和大鼠等人極力阻攔,但是奈何他們都身上受傷,最終還是沒有能攔住那些苗兵們將寧春拖了出去。
  
  苗兵們淫笑著將寧春四肢打開,強行給按在了地上,在她身上就一陣亂摸。
  
  寧春眼裡腥紅,恨恨地瞪著周圍的人,她雖然是江湖兒女,又是學醫的,對男女之事非常瞭解,但是她總歸還是個大姑娘,何曾遇到這般情形,雖然聲嘶力竭,怒駡連連,卻阻擋不得那些人噁心的手在她身上亂摸,只恨得咬碎了銀牙。
  
  這一刻,她眼前忽然掠過白十九清秀含笑的臉,心中驀然生出奇異的疼痛來。
  
  那痛比身上受的傷更痛,讓她明亮的眼裡瞬間浮起了淚霧……
  
  邊上的苗人士兵的小頭領倒是看在眼底,他一邊解褲子,一邊淫笑:「喲,哭了,漢人小娘們性子辣得像咱們的苗女,身子倒是軟得不行,妳順從一點,讓爺們都爽了,咱們守著這裡的幾百來弟兄一人上一次都足夠讓妳爽死在這裡,也好過死在刀子下,浪費了妳這張臉和身子。」
  
  他淫猥和惡毒的話,瞬間讓司禮監諸人暴怒,小七掙扎著坐起,顧不得被打折的腿和手臂,瞪著腥紅的眼,厲聲道:「你們要敢動她,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那小頭領冷笑,走過去對著他的斷腿處狠狠一踩:「讓你們嘴硬!」
  
  小七痛得娃娃臉一片慘白,額上青筋暴露,冷汗如雨,但卻硬生生地不吭一聲,只狠狠地瞪著面前的人,近乎猙獰的目光讓那小頭領忍不住發怵,惡狠狠地又是一踩:「讓你瞪,老子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說著,他伸手就去摸刀子。
  
  「夠了,他們還有用。」一道蒼老喑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直站在邊上抱胸看熱鬧的古元微微直了下背脊,對著來人恭敬地拱手:「大人。」
  
  那戴著兜帽的人看向那不服氣睨著自己的苗兵小頭領,冷冷地道:「聽不懂人話嗎,還是打算讓你們將軍把你丟進海裡餵魚。」
  
  那小頭領雖然不想理會面前的漢人說什麼,但是還是畏懼阿奎的,便悻悻然地收回了彎刀,向寧春走去:「這個妳總不會還有用了吧?」
  
  那神秘人看了眼寧春,不知想起了什麼,冷哼了一聲:「隨便你們玩。」
  
  司禮監諸人瞬間暴怒。
  
  但那苗人小頭領得意地笑:「算你們識相。」
  
  說著他便走了過去,正要向寧春的胸口抓去,寧春閉上眼,慘然一笑,正準備咬舌自盡,卻忽聽得『蹭』一聲破空之聲。
  
  她的臉上瞬間沾染上一片黏膩和濕熱的水,耳邊也傳來一陣慘叫聲,隨後原本抓著她的人全部齊齊鬆了手。
  
  她一愣,立刻睜開眼,便看見原本半趴在自己身上的那個苗人小隊瞪大了眼,彷彿不敢置信一般,而他腦門上一個黑乎乎的洞,正往外淌血和白白的腦漿子,滴得她一身都是。
  
  寧春不是尋常女子,她梭然一瞇起眸子,一腳踹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屍體就跳了起來。
  
  因為她是女子,所以被俘之後並沒有像小七、大鼠還有其他紈絝一樣被往死裡打,所以身上的傷不算重。
  
  所以她一起來之後,就一把抽出那小隊長的刀子,抬手一刀就劈開了剛才那幾個拿住自己,還來不及跑的苗兵的頭。
  
  「啊啊——!」
  
  慘叫聲瞬間響起,劃破了懸崖夜色。
  
  隨後,一片箭雨飛射而來,頓時讓懸崖上的苗兵們又倒下一片,鮮血的氣息愈發地濃烈了起來。
  
  寧春提著沾了血和腦漿子的大刀,轉頭就看向不遠處弩箭飛來的黑暗之中,她激動得差點握不住手裡的刀。
  
  她近乎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四少!」
  
  隨著她的一聲大喊,原本還打算圍攻過來的苗兵們頓時渾身一抖,隨後『嗷』地一聲大叫了起來,一下子就亂了陣腳,拿著弓弩一陣亂射。
  
  只因為他們今天白日已經見識了那『殺神』的手段,實在太可怖。
  
  「廢物,混蛋,穩住陣腳,弩呢,弩呢,按照之前說的擺上弩陣,不要讓秋葉白靠過來!」古元見苗兵們的慌張,頓時勃然大怒,一邊拿著手上的鞭子去抽打那些亂了陣腳的苗兵。
  
  雖然苗兵們已經有準備,但到底是臨時安排,弓弩才架上,阿奎又不在這裡,古元是漢人,他們對他本來就是不太服氣,此刻古元將他們當成自己的屬下抽打,他們哪裡肯聽他的。
  
  只握住手上的弓弩對著他怒目相向。
  
  古元見他們的眼神不善,這才想起面前的人可不是與他同生共死多年的弟兄和屬下,而且苗人善狩獵,他們單兵作戰確實兇猛,但是卻不善於大兵團配合,所以對上同樣手下不弱又攻伐默契的龍衛,戰損比極高。
  
  如今阿奎又不在這裡……
  
  古元咽了咽口水道:「你們如果讓秋葉白上了懸崖,便一個都活不了!」
  
  苗兵們這才若有所悟,紛紛調轉弓弩對著原先弩箭來的黑暗一陣激射,同時也按照古元的要求熄滅火把。
  
  免得成了活靶子。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陸偉等的就是他們熄滅火把的這一刻。
  
  桐油火把一滅,呼啦啦地竄上來幾十道人影,手起刀落,手中連弩激射,一下子就收割了百來條人命。
  
  他們手中的弓弩本來就是苗人的,此刻躥上去之後,他們立刻一扔手中的弓弩,操起地上屍體的弓弩繼續一陣激射。
  
  他們人少,黑暗裡也不怕傷了自己人。
  
  虧得這片懸崖地界開闊,否則哪裡還能容下這麼多人,倒下去的人頓時成了屏障,擋住了從外面想要衝上來救援的苗兵。
  
  古元見狀,一咬牙,轉身就朝司禮監諸人那裡奔去,打算拉著他們做人質。
  
  只是他一把扯起小七,刀子架在小七的脖子上,厲聲道:「住手,都給老子住手……啊啊啊啊!」
  
  話音未落,他便慘叫了起來,手中刀子也掉了地,伸手去捂自己胯間,原來大鼠竟然不管不顧地衝上去就一口咬住了他下身處,狠狠一撕。
  
  鮮血瞬間飛濺了小七和大鼠滿臉。
  
  大鼠被打得鼻青臉腫,帶著滿臉的血更是異常的猙獰:「嘿嘿,老子騸狗騸豬,今兒來騸個比畜生還畜生貨色,也是值了!」
  
  古元勃然大怒,強忍劇痛去撿刀,小七冷眼瞅了空,整個人就撞了過去,古元不防,竟一下子被撞出了懸崖邊上,慘叫一聲墜了下去。
  
  小七探出頭,看著他一下子掉在懸崖下支出的礁石尖銳長柱上,硬生生地像塊破肉一般被穿在柱子上,腿上也穿了個大洞,他終於忍不住淒厲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當初就是這個混蛋著人端了他的手腳,如今也輪到他了。
  
  「別笑了,快走!」熟悉的清冽的聲音在小七耳邊響起,他梭然回頭,借著月光看清楚了來人的臉,他眼裡瞬間湧出淚水來:「四少……寧秋她……。」
  
  秋葉白沉默了一會:「安置好了,但來不及帶她走了,我們明天再折回來救人。」
  
  小七愣了,隨後看向自己的手腳:「我的手和腿……。」
  
  「會治好的,走!」秋葉白朝著他點點頭,目光溫涼,隨後看向一邊的龍衛。
  
  那龍衛立刻躥過來將小七往肩頭上一背,迅速地躥了出去。
  
  司禮監諸人都激動了起來,看著秋葉白一槍挑開束縛他們的網,皆紛紛道:「大人!」
  
  秋葉白示意部分龍衛們上前,同時速度極快地道:「我們現在馬上走,傷輕的背傷重的,大帥已經來接應我們了!」
  
  司禮監眾人眼底瞬間一亮,立刻紛紛起身,紛紛按照秋葉白吩咐的去做,或者背,或者抱,紛紛相互扶持著向大路衝去。
  
  秋葉白回頭看了眼混亂的懸崖上,卻沒有看見那神秘人的身形,她眼底一冷,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她長槍一橫,立刻衝在前方,帶著大夥逃命。
  
  無論何人來擋……
  
  她瞇起的明眸裡,殺氣沖天,手中長槍一挑,將面前十數人全部挑開,鮮血再次飛濺上她腥紅的袍子和散落的烏髮。
  
  她銳亮凌厲的聲音響徹黑暗紫紅:「敢擋我去路者,遇神殺神,遇佛弒佛!」
  
  她沒有那麼多時間和他們耗著,她要回到阿初身邊,他在等她!
  
  凜冽長風間,血衣獵獵,烏髮飛揚,映照著她身後一輪巨大的圓月,讓她的身影耀眼而森然,如天降殺神,深深地在震懾住了所有在場的苗兵,齊齊地退了三步!
  
  ……
  
  步兵再多,近距離面對騎兵衝殺的時候,便多只有被屠戮的份,尤其是墨林指揮著人衝進苗兵陣後,讓雙方交纏在一起後,黑暗中,苗人的箭也不敢隨便射了。
  
  不多時地面上皆是苗人的零碎的屍體,但是他們卻依舊不知疲倦地仗著人多衝殺下來。
  
  百里凌風看一刀劈開一名苗兵隊長的頭,隨後看向墨林:「墨林,準備……。」
  
  他剛要示意墨林準備派人搜索秋葉白和司禮監諸人,便忽然感覺自己身後一下子落下來一個人。
  
  那一身濃郁的血腥氣,令百里凌風大驚之後,反手就是一刀劈過去,卻不想胳膊被那人一推:「大帥,是我。」
  
  「葉白!」百里凌風瞬間銳眸一喜,轉身看向身後之人,隱約看見她雋美無雙的面孔,心中頓時又熱又軟,腹中卻又似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伸手將她擱在自己腰肢上因為一直握槍有些微顫的右手柔荑往自己懷裡一帶,讓她整個人靠在自己背上。
  
  「累了,歇歇。」
  
  「我把能帶出來的人都帶出來了,立刻讓你的人幫助他們上馬,苗人兵力過萬,此地不可久留!」秋葉白有些疲憊地靠在他的背上,聲音沙啞地道。
  
  百里凌風立刻頷首,知道這不是說話的時候,便立刻看向墨林,卻見墨林早已轉頭去厲聲安排龍衛救人了。
  
  他微微一愣,也沒有多想,待人都上了馬後,他立刻一扯馬韁,調轉馬頭,同時厲聲大喝:「撤,回欽州城!」
  
  大部隊這時候應該都到達梧城了,距離太遠,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刻撤退欽州城。
  
  「是,大帥!」龍衛們也不再戀戰紛紛調轉馬頭往回疾馳,絕塵而去。
  
  龍衛騎兵來得快,撤得也快,只讓苗人們丟下了一地的屍體。
  
  阿奎提著染血的刀子,惡狠狠地看著龍衛們遠去的方向:「追,通知父親再派人增援!」
  
  ……*……*……*……*……
  
  「殿……軍師。」雲姬看見來人,立刻恭敬地一躬身,垂下眸子,擋去眼底的不安幽光。
  
  殿下這個時候怎麼會忽然來尋她?
  
  「拿來。」百里初忽然冷冷地開口。
  
  雲姬一愣,隨後悄悄抬起眼,卻正好對上他面具後那雙幽詭無邊的黑暗魅眸,冰冷可怖得讓她瞬間心頭發緊。
  
  「什……什麼……。」
  
  難道殿下發現了?
  
  雙白看見雲姬臉色發青,只以為她被嚇到了,便道:「胭脂盒,殿下讓妳拿胭脂盒來。」
  
  他想了想,還補充了一句:「要新的,不要舊的,」
  
  雲姬有些莫名奇妙,但只要不是問她要雲橋,便知道事情沒有暴露,她鬆了一口氣,還是立刻轉身去拿了新的胭脂盒子交給了雙白。
  
  百里初沒有再看她一眼,逕自轉身進了一處一白準備好的馬車。
  
  雲姬只惴惴不安地站著,心中各種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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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9:37:2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等我(下)

  殿下帶著面具,她看不見他的臉色,但是還是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種氣息,讓她彷彿瞬間又回到了在地宮裡,初次見到那『濕婆』神化身的時候。
  
  可怕的記憶,讓她幾乎忍不住又微微顫抖了起來。
  
  「怎麼了?」雙白看著雲姬神色不佳,便溫和地問。
  
  雲姬微僵,心中微微一轉,隨後道:「沒有什麼,只是殿下的臉色看著彷彿有些……。」
  
  她沒有說明白,但雙白眸光微動,已經是明瞭了,隨後他溫然地道:「殿下心情不太好,妳心中有數就是了。」
  
  他相信雲姬多少都知道了關於秋大人的消息,如今見她面有憂色,他心中倒是有些寬慰,雲姬對殿下到底是忠心的,至少還會因為擔憂殿下的身子而為秋大人擔心。
  
  雲姬點點頭,確定了心中所想,便沒有再多說什麼,畢竟有些話是多說多錯。
  
  雙白的溫柔寬慰了她不少。
  
  「漢人大叔,你有空嗎,我想和你說一句話。」一邊鄰近的馬車的簾子忽然被人掀了起來,露出一張蜜色的小臉來,一雙大眼直勾勾地盯著雙白。
  
  雲姬和雙白兩人都是一愣,而看管車輛的龍衛則是不客氣地一拳捶在車廂上:「妳閉嘴,還嫌你們這些背信棄義、出爾反爾的苗人不夠添亂的。」
  
  從確定苗人動手之後,九簪就被看管了起來。
  
  九簪沒有理會那龍衛,只是繼續看著雙白,面無表情地道:「漢人大叔,我只是想說兩句話。」
  
  雙白看著她漆黑的大眼睛,頓了頓,頷首:「可以。」
  
  隨後,他看向那看守九簪的龍衛:「小哥,麻煩你。」
  
  龍衛遲疑了片刻,但是想起雙白的主子是秋葉白,如今秋監軍生死不明,殿下都親自去救援,可見他們身份不同。
  
  而這雙白的武藝高強也不怕九簪跑了,於是那侍衛點頭同意了:「快點。」
  
  雙白點點頭:「你放心。」
  
  隨後,九簪就被從車上放了下來。
  
  雙白看著她,淡淡地道:「妳跟我來吧。」
  
  如果九簪在這裡被殿下看見了,說不得就不一定還有命在了。
  
  九簪點點頭,隨後看都不看雲姬,跟著雙白一路繞到另外一輛馬車之後。
  
  雲姬看著雙白和九簪消失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複雜,但隨後她又將目光落在了那百里初進入的馬車上,心頭又有些不安起來。
  
  馬車裡燈火通明。
  
  「殿下,已經換好了衣衫,兜帽也準備好了。」一白恭敬地道。
  
  他雖然不常常伺候殿下,但是該做的事情,他還是會的。
  
  百里初看著鏡子裡臉色蒼白陰鬱的自己,顯得唇色異常的腥紅,根本不必再用任何胭脂。
  
  他微微瞇起眸子,將手裡的粉盒扔回了一白手上,隨後又取過一盒朱砂胭脂,用描眉筆沾染了朱砂紅後,在自己眼角下輕輕一點。
  
  頓時原本精緻到顯得有些凌厲的五官,多了三分森然的詭媚來。
  
  他撂下眉筆,將面具戴好,冷冷地道:「走吧。」
  
  ……
  
  雲姬正在發呆的時候,忽然聽見馬車門打開,車上下來一道優雅慵懶的人影,那人扶著一白的手臂掠過她步伐都沒有停下來便向隊伍的前方而去。
  
  雲姬愣了愣,看著百里初消失的方向,心中百味雜陳。
  
  「姐姐?」雲橋有些擔憂地看著她。
  
  雲姬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必擔心,妳我暫時都沒有性命之憂。」
  
  隨後,她一點不留情面地轉身離開。
  
  雲橋僵了僵,看著雲姬的背影,委屈地咬了咬下唇,還是跟了上去。
  
  ……*……*……*……*……
  
  「副帥,你怎麼在這裡?」帳篷一掀開,鑽進來的左軍統戚光將軍便是一愣。
  
  但隨後,他更驚訝地發現光是副帥李牧在這裡、他的副統袁沖將軍、右軍統文天將軍、右軍副嶽費將軍都在這裡,幾乎南征幾路大軍的龍衛統帥們都在這裡了。
  
  李牧看著他,先是一愣,但隨後倒是有些不奇怪了:「你果然也來了。」
  
  果然?
  
  戚光微微顰起兩道粗眉毛:「難不成諸位都是接到大帥的帥令來的?」
  
  但是大帥都已經去接應秋大人了,怎麼還會發佈帥令呢?
  
  而且原本都要到梧城了,忽然一道帥令下去,所有士兵們原地止步,他還莫名其妙,這一接到帥令,便匆匆忙忙地過來了,打算問個究竟。
  
  這也是其餘將軍們的疑惑,他們久經沙場的考驗,更是百里凌風手裡的骨幹戰將,自然不會認為這是一般的間諜能做到的事情。
  
  莫不是八殿下折回來了,發現什麼不對勁的事情?
  
  這是眾人心頭的猜疑。
  
  但是在帳篷的簾子被人掀開的霎那,他們就明白了,他們所有人都猜錯了,召集他們的根本不是百里凌風。
  
  而是……
  
  「許久不曾召見各位,不想竟然是今日在這般情形下召見諸位。」一道涼薄低柔的聲音伴隨著來人進入帳篷響起、
  
  李牧等人呆愣地看著一道穿戴著斗篷的高挑人影領著一白和數名士兵走了進來。
  
  「軍……師?」
  
  那人逕自走到上首的位置,一轉身看向諸人,他幽冷黑暗的目光帶來的壓迫感讓這些久經沙場殺戮的老將們都幾乎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避開他那彷彿能吞噬人心的目光。
  
  「你……你到底……。」李牧的目光落在一白和那些『士兵』們的身上,他方才留意到這些士兵們每一個人的面容都堪稱俊秀。
  
  如此清一色的美男子……
  
  他心中梭然一動,驀然睜大了眼:「莫非是……是那位……。」
  
  那人逕自抬手一扯身上的披風,向後一甩,一白立刻抬手就接住了。
  
  烏黑如瀑的長髮垂落在他的身後,一身血色華美長袍包裹在他的身上,幾乎讓在場的人都生出一種古怪的錯覺,彷彿那一身血色的長袍是真在無邊血海裡染成,方才帶著如此濃烈妖異的氣息,彷彿讓整座帳篷裡都彌漫著詭魅的血腥氣。
  
  眼前之人周身的氣息,靡豔黑暗得令人不安和畏懼。
  
  這種感覺在他抬手摘下臉上面具,露出一張風華絕代的靡麗面孔時達到極致。
  
  李牧等人梭然瞪大了眼,失聲道:「殿……殿下……是……是您?」
  
  百里初沒有理會他們的結巴,只黑沉幽冷的魅眸掠過他們的面孔,淡漠地道:「是本宮,有些時日沒有單獨將各位聚齊了。」
  
  「屬下參見殿下。」李牧最先反應過來,有些激動地跪了下來,其餘的諸位將領們都瞬間齊齊單膝跪地,以手擱在肩頭,竟行的與平日們鶴衛參見百里初的時候一模一樣的禮,亦同時自稱屬下,而非平日裡在朝上的微臣。
  
  百里初一抬手,淡淡地道:「不必多禮,諸位這些年辛苦了。」
  
  李牧、文天、戚光等人都紛紛俐落起身,抱拳道:「為殿下效力、為國效力是屬下等人分內之事。」
  
  他們平日裡回答,總會將國放在最前,但這一次,卻將百里初放在話前。
  
  「不必客氣,諸位的功勞,本宮都看在眼裡。」百里初微微頷首。
  
  李牧咧嘴一笑:「那也是殿下眼光尖,看得出八殿下是個可造之材,否則若是個爛泥,或者如五皇子一般心術不正之人,咱們這些人就算再有能耐不是造就一個樂不思蜀的廢物,就是一個隋煬帝。」
  
  戚光也頷首道:「殿下為帝國多有辛勞,讓我等敬佩。」
  
  其實若非殿下是女兒身,他們都覺得這皇位沒有比殿下更合適的人選了。
  
  只是殿下似乎也無心於此。
  
  百里初看著他們涼薄地道:「本宮說過,長日漫漫,本宮只是打發辰光罷了,若是老八是個沒用的,這江山本宮想送誰坐便讓誰坐。」
  
  李牧等人自然是不相信百里初這番說話的,只道他是面冷心熱,皆頷首微笑。
  
  百里初看著他們的表情,不用猜,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世人多如此,皆喜歡相信自己眼睛看見的一切事情,不相信『實話』。
  
  這就是人心的有趣之處,也是讓他樂此不彼的地方。
  
  他有些譏誚地輕勾瀲灩薄唇:「好了,距離本座上次聚齊各位也有將近七八年的時間,今日聚集各位是因為本宮有事情要做。」
  
  李牧等人紛紛拱手:「但憑殿下吩咐。」
  
  百里初瞇起幽魅的眸子,冷聲道:「調出三千人去梧城,除此外,大君之中騎兵先隨本宮而行,八百里加急行軍,趕回欽州,其餘的步兵連夜急行軍!」
  
  「謹遵上諭!」李牧等人對於這種完全違反百里凌風的命令竟然絲毫沒有遲疑,皆齊齊拱手稱是。

  彷彿本來便是。

  百里初看向帳篷外漆黑的夜色,微微瞇起眸子。

  小白,等我。

  「快到了沒有?」秋葉白靠在百里淩風的身後,只覺得眼皮有些沉重,她知道那是因為自己消耗了真氣過多的緣故。

  百里淩風感覺身後之人身上的暖意,那暖意透過背脊,直達心臟,他一邊策馬奔馳一邊道:「很快就到欽州城了!」

  他能感覺到她的疲倦,便轉頭問:「你可還好?」

  秋葉白道:「還好,就是有點累。」

  百里淩風一遲疑:「坐到我前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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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與子同袍
  
  百里凌風拉了拉馬韁。
  
  「沒事。」秋葉白感覺身下的馬兒速度放慢了,她立刻搖搖頭:「我還不至於無力到這個地步,不要停下來耽擱。」
  
  她確實很累,但是在她還沒有力竭的情況下,還是不想和別的男人太過親近。
  
  百里凌風也不多想,只是點點頭:「好。」
  
  隨後,他一甩馬鞭,快馬加鞭地繼續連夜趕路。
  
  欽州城離這裡也就是一個時辰不到的路程,但折騰了一晚上,他們一路疾馳,隱約看見遠遠城郭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灰藍,天上圓月西斜。
  
  眾人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因為在南疆境內,一路都算是苗人的地盤,零散著不少寨子。
  
  這些年在杜家一系的貪官汙吏作威作福之下,苗人和其餘在南疆居住的各族人與漢人的關係越來越差,幾百前在各方努力下各族和諧局面早已一去不復返。
  
  所以如今漢人也不敢散居,只怕半夜就被不知哪族人爬進房間裡割掉了腦袋,皆只敢居於有士兵夜晚巡邏的城郭之內。
  
  百里凌風、秋葉白他們這一行騎兵雖然武力強悍,但若有人趁著夜色沿途突襲,也吃不消。
  
  如今看見隱約的城郭,便算是安全了。
  
  只是……
  
  「等一下,為什麼前面的聲音聽起來那麼喧囂?」秋葉白微微顰眉,自從打通了生死玄關之後,她五感都比尋常人來的敏銳。
  
  噠噠的馬蹄聲中,她也能聽出前方不遠處有些不合時宜的喧囂。
  
  百里凌風微微顰眉:「是嗎,那咱們過去就知道了。」
  
  他一抬手,除了馱著傷患們的所有騎兵們皆齊齊提起了馬背上的圓盾和連弩,將箭全部俐落地裝好,舉了起來。
  
  但是這些動作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他們的行進速度。
  
  一行人馬不停蹄地繼續奔向前方,直到……
  
  他們看見了大批的百姓們扶老攜幼,人人手上都提著個桶子還有小鏟,甚至撬刀,打著燈籠說說笑笑地往他們來的方向而來。
  
  百里凌風和秋葉白等人都愣住了,欽州城是有宵禁的,這個時候還沒有到開城門的時候,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百姓從城內出來?
  
  百里凌風一抬手:「停!」
  
  他這一身=聲凌厲的呵聲,不光是令他們的騎兵隊伍全部停了下來,便是那些百姓們忽然見大批全副武裝,殺氣凜然的騎兵們忽然迎面衝來,也全部齊齊嚇得停住了腳步。
  
  不少人手上的東西都掉在了地上。
  
  百里凌風看了眼墨林。
  
  墨林微微頷首,立刻會意,策馬上前詢問:「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不少百姓們都嚇得不太敢說話,他們雖然沒有經歷什麼慘烈的戰爭場面,但是城破之後,苗人還是殺了些試圖反抗的漢人的,其餘民眾見城守都恭順地臣服了苗人,便也不敢再多說,還是保命要緊。
  
  眼見苗人都退了,大軍也撤了,忽然快天亮的時候來了一群全副武裝的騎兵,看著便是怵人。
  
  到底是一個老頭兒看起來見過些風霜和大場面,上前了一步嚅囁著道:「回諸位大人,我們是欽州城的城民,今兒是聽說官家的養珠場要在天亮的時候放珠貝給咱們這些窮人,一人能領取一個珠貝,所以我們……。」
  
  「領取珠貝?」百里凌風梭然挑眉,打斷了他的話。
  
  那老頭嚇了一跳,連連點頭:「是,要按人頭算,所以咱們好多人都出來了。」
  
  「這是陷阱,所有人都立刻折回城中!」百里凌風迅速地下了判斷。
  
  這事情也只能騙騙這些百姓,他們一聽便知道有問題。
  
  且不說他們才從養珠場方向血戰一場過來,那養珠場是龍衛私養的,怎麼可能以官府的名義發放珠貝?
  
  「什……什麼?」那小老頭嚇了一跳。
  
  但是聽著要他們折回城內,不少人都有些不樂意了,紛紛嘟噥起來。
  
  「成日裡戰火連天,咱們這些人容易嗎,好不容易官府大方一回,這又是哪一齣!」
  
  「就是,剛剛把人吵吵起來,走出來沒三里地,又說要咱們回去!」
  
  「官府說話,這還有點準頭嗎?」
  
  「……。」
  
  看著議論紛紛的民眾們,百里凌風冷冷地瞇起銳眸,正要解釋些什麼,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秋葉白清冽淡漠的聲音:「大帥,既然這些賤民如此不知好歹,便不必理會他們,苗人一會就要殺過來了,要殺這麼多人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讓他們擋上一擋,咱們折回去關城門組織官兵的時間也寬裕些。」
  
  她話音剛落,原本只是嘟嘟嚷嚷的民眾們頓時炸了鍋。
  
  「什麼,蠻子們又殺回來?!」
  
  「官府都沒有一個好東西,竟讓咱們擋刀子!」
  
  「難怪讓咱們出來採珠,真是狗官!」
  
  雖然民眾們罵得極為難聽,但是動作卻極為統一和迅速,扶老攜幼地驚叫一聲之後匆匆往回趕。
  
  百里凌風看著眼前這情形,原本想斥責秋葉白的話便默默地吞了回去。
  
  因為這樣的說辭,比他勸服和威嚇這些聽到『官府發珠貝』之後,變得有些固執的窮苦民眾們有效多了。
  
  「不必介懷,這才符合民眾們心中對官府形象定位,他們才能『聽得進去』。」秋葉白淡淡地道。
  
  非常時候用非常手段,如果這是一個陷阱,那麼敵人一定算計好百姓們不會輕易聽話,也算計好他們一定不會讓這些無辜百姓撞上阿奎那些殺紅了眼,正四處找人瀉火的瘋子。
  
  如此一來,這些百姓就會成為他們前進的絆腳石。
  
  所以,最好的回擊方式便是爭取到最快回欽州城的時間。
  
  百里凌風也是聰明人,聽到那老頭這麼一說,他心中就已經有數了。
  
  但此刻,他還是頗為佩服秋葉白的敏銳。
  
  「走,注意維持百姓的秩序,不要出現踩踏傷亡!」百里凌風吩咐墨林。
  
  墨林立刻點頭,一揮手,領著一批龍衛們策馬小心地穿插進那些倉惶回趕的百姓之中,不時將一些不好趕路的小孩子和婦孺拉上自己的馬背。
  
  百姓們這時候也顧不得奇怪為什麼明明冷酷的官兵會幫忙,滿腦子只想著一個字——逃!
  
  雖然百姓們也已經拼了力氣再跑,龍衛們也是能帶上人就帶上人,還要一路負責警戒。
  
  但是他們始終只是平民百姓,不少人扶老攜幼出來只是為了多一個人頭領珠貝,甚至連繈褓中的嬰兒都帶上了,如今皆成了負累。
  
  跑一路歇一路,腳程還是被大大地拖慢了。
  
  天空已經泛白,城牆還在遠處,而身後卻已經傳來了追兵的呼喊聲。
  
  而且不光是身後有追兵……
  
  「小心前面!」秋葉白忽然瞇起眸子,冷聲道,同時手中長槍瞬間一挑,將數支迎面激射而來的長箭全部都挑掉!
  
  而避之不及的百姓們,瞬間有數人中間跌倒在地!
  
  「啊啊啊!」
  
  「是苗人,苗人已經進城了!」
  
  「完了,完了……啊!」
  
  有眼尖的百姓瞬間指著欽州城的方向尖叫起來。
  
  百里凌風驀然拉緊了韁繩,銳眸森然地睨著欽州城內,遠看尚且不發現,近了才看見原本以為平靜城池正經歷著激烈的交戰,晦暗的天空下,一片沸騰。
  
  城上、城下都混戰作一片,大批的苗兵正衝擊半開的城門,但是守城的士兵們很明顯知道讓他們進了城會有什麼結果——一個也活不成!
  
  所以即使倉促應戰,士兵們也在竭進全力地試圖將苗兵們擋在門外。
  
  「殺啊!」
  
  「衝進去!」
  
  ……
  
  「擋住他們,不能退!」
  
  「不能退啊!」
  
  雙方人馬聲嘶力竭,刀光劍影。
  
  ……
  
  秋葉白望著遠處,瞇起眸子冷冷地道「看來咱們之中出了叛徒!」
  
  「沒錯,而且此人職位不低,還能騙得百姓們出城,又騙得城守開了城門!」墨林握緊了手裡的刀,厲聲道。
  
  百里凌風微微瞇起銳眸,眸子裡寒光四射:「待本帥拿得叛徒,必千刀萬剮於城頭,碎肉餵鷹犬!」
  
  「墨林,即刻著令人將所有百姓都放下,散開衝陣,帶著傷患的人不必參加戰鬥,緊緊跟其後!」
  
  百里凌風連接著數道指令下去,墨林立刻應是。
  
  他知道殿下要做什麼,騎兵衝陣,長刀在前,踏碎滿地血肉,百姓跟隨在後,他們用馬蹄和長刀劈開一條進城血路!
  
  所有的騎兵們迅速將馬上的百姓們放下,只是那些得乘馬的百姓們都是恐懼不已,以為他們要丟下他們了,皆哭喊抓撓著騎兵們。
  
  「不要丟下我們!」
  
  任由騎兵們怎麼甩,他們不少人都死死抓住了韁繩,甚至撒潑。
  
  墨林看得火氣上來了:「這是給你們尋活路,你們簡直是不知好歹,如此拖延,這是要所有人都死在這裡嗎,再不鬆手,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
  
  百姓們一片慌張,但是卻沒有人肯鬆手,如此情形之下,他們早已慌亂做一片,彷彿手上抓的是救命的稻草。
  
  墨林和一干騎兵們氣得半死,但是大多數拉著他們的都是婦女,甚至稚弱的孩子,他們也下不去手抽開他們。
  
  他們這些騎兵對付那些苗人的步兵,以一擋十,綽綽有餘,但是被這些慌張的百姓們一蹉跎,阿奎就要領人衝上來了,他們既要自保,又要保護百姓,哪裡能顧得過來!
  
  說不得就要陷入危險重圍,被苗人前後夾擊,包了餃子!
  
  為今之計,就是要在苗人合圍之後,先衝進城內!
  
  但是如今這情形……
  
  百里凌風可不是只有婦孺之仁的統帥,他眸光一寒,當機立斷:「誰敢不聽號令,殺……!」
  
  秋葉白卻忽然道:「大帥,給我一匹馬,我來斷後!」
  
  百里凌風一愣:「你斷後?」
  
  她看著百里凌風微微一笑:「沒錯,大帥你領著人衝陣,踏開血路,帶著百姓們衝進城內,我來領人斷後!」
  
  百里凌風和她四目相對,目光微動,他忽然明白了她為什麼這麼說。
  
  好人也是她,壞人也是她,為的不過是百姓安危。
  
  「保家衛國,為的是百姓無憂,安危何所繫,戰袍手中刀,這是我們的天職。」她看著他,目光沉穩而清冷,握緊了手中的長槍。
  
  她既在軍中,身負監軍使命,便自當將監軍之責履行到底。
  
  果然,在秋葉白清冽的嗓音響起之後,許多拉了龍衛韁繩不放的百姓們都愣住了,手勁也鬆了一些。
  
  如果這個當官的能領人在後面擋住苗人,他們是不是能有活路?是不是意味著這些當兵的不會丟下他們?
  
  百里凌風目光微沉,忽然厲聲道:「墨林帶六百騎兵在前帶騎兵衝陣,帶傷患的跟隨其後,百姓緊隨,沒有帶傷患的其餘人跟本帥與秋監軍斷後!」
  
  說罷,他一擺手示意大部分的騎兵站到墨林身後去。
  
  秋葉白和墨林皆是一怔,她正想拒絕他,但是百里凌風已經是一抬手,爽朗地一笑:「你不過是監軍,我才是一軍主帥,你都能捨身應敵,我若不與你並肩作戰,豈非羞愧!」
  
  秋葉白還沒有說話,墨林已經一抬手,對她和百里凌風二人沉聲道:「屬下定不辱命,必將用敵寇血肉為大帥和監軍大人鋪就出一條迎接二位和其餘斷後兄弟們入城內的康莊大道!」
  
  時間不等人,他們沒有那麼多時間爭論了。
  
  秋葉白聽著風裡傳來不遠處奔來的馬蹄聲,也沉默了下去。
  
  「屬下等,定在城中迎接二位入城!」
  
  一干跟隨在墨林身後的龍衛們齊齊拱手厲聲大吼。
  
  百里凌風看著他們,銳眸微閃,忽然一抬手,提而來長刀大笑:「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死生與共!」
  
  他一轉身策馬向反方向飛馳而去,秋葉白瞇起冷冽的明眸亦一策馬緊緊地跟了上去,她不得不說她欣賞這樣殺伐果決、為著自己的信念無畏生死的男人。
  
  他像一把銳利的長劍,象徵著帝國軍魂。
  
  約莫三百來騎兵們也一提手中長槍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
  
  年輕俊朗的男子的笑聲凌冽而爽朗,幾乎響徹晦暗的天空。
  
  所有的百姓們都慢慢地放開了手中韁繩,一邊跟隨著前方開路的騎兵狂奔,一邊忍不住回頭看著。
  
  那些黑衣騎兵們像一枝凌厲而殺氣凌冽黑色的長箭飛擊向地平線上的黎明,而遠處苗兵們暗藍色人影彷彿一片漫捲而來妖霧,迅速地與那『長箭』撞在了一起,攪動起一片血腥的塵煙。
  
  「殺——!」
  
  墨林和所有跟隨他的騎兵一樣沒有回頭,他腥紅著眼,嘴裡叼著韁繩,手中左右開弓,左手長刀,右手飛弩,伏下身子,近乎瘋狂,不管不顧地衝向了前方的城門附近的苗兵。
  
  幾乎與百里凌風一般,厲聲道下令——
  
  「殺——!」
  
  箭雨如飛蝗,刀光如雪,映亮了黎明前最混沌的時刻。
  
  ……*……*……*……*……
  
  「殿下,您真的不歇一歇嗎?」李牧看著一路飛馳的百里初,有些擔憂。
  
  一路之上他們幾乎不曾停歇,他都已經覺得有些吃不消,殿下卻彷彿絲毫沒有感覺一般。
  
  百里初只冷冷地道:「李牧,你若是累了,只管留下。」
  
  李牧只覺得呼呼風聲刮得自己臉疼,有些尷尬地稍微放慢了些馬速:「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雙白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示意他不必介懷。
  
  李牧自然是明白的,也笑著點點頭。
  
  這位殿下什麼脾氣他們還不明白嗎,面惡心熱,這回奔回去只怕除了擔憂駙馬之外,也是擔憂八殿下吧?
  
  「能讓殿下這般放在心中珍重,秋監軍也算是值了。」李牧低聲嘀咕。
  
  殿下這般為他化妝出行,整日裡以軍師的身份,整日裡要麼待在房間裡,要麼待在馬車上,怕是被他們發現『她』女扮男裝的事?
  
  他的嘀咕剛好被策馬跟上來的戚光聽將軍見。
  
  戚光搖搖頭道:「秋監軍對得起殿下對他的栽培,自然也對得起殿下對他的這份心,不是嗎!」
  
  李牧聞言點點頭,看著百里初腥紅的背影,很是感慨,確實,殿下從來都有一雙善於發現璞玉的慧眼。
  
  百里初哪裡管別人怎麼想他,他的心只覺得有一種隱約焦灼感。
  
  小白……
  
  小白……
  
  她是不同的,如果養大老八這隻雛鷹,給他機會塑造鋼鐵之翼是他的養成戲局,也是最後對皇家和天下的一點憐憫。
  
  小白站著的戲臺,早已不知何時變成了他的心臟,她一步一抬手,一笑一回眸,皆是踩在他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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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9:38: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難歸

  沉默太久,一切覆水東流。
  
  想說太多,卻無言以對。
  
  烽火連綿,城外蕭瑟蒼涼。
  
  江山難保,誰來拯救。
  
  ——《琵琶將》
  
  「殺!」奔近了門洞,墨林鬆了扳機,手中的弓弩迅速射出數枝弩箭。
  
  隨後便是龍衛們幾乎一字前後排開,手中長短箭矢一路疾射而去,上千枝箭如雨一般覆向前方正在攻城的苗兵。
  
  「啊啊——!」
  
  「防守,防守,背後有敵人!」苗兵們在倒下了一批人後,也迅速地發現身後的異樣,紛紛大驚失色地轉頭防禦,厲聲尖叫了起來。
  
  但是苗兵裝備馬匹不多,也完全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之下組織騎兵去抵擋,只是得硬著頭皮迎上去。
  
  但只顧騎兵對步兵,幾乎就是屠戮,何況苗兵們對上還是龍衛最精銳的騎兵。
  
  彪悍的馬兒狂奔而至,在主人的指揮下高舉馬蹄一路在苗兵之中狂踩跳躍,不管不顧地碾踏著腳下阻擋自己前行的軀體。
  
  慘叫聲四起。
  
  墨林和龍衛們手中馬刀寒涼,手起刀落,便又是一片人頭落地。
  
  看著門外的龍衛們策馬衝碾苗兵,城內洞內原本抵擋得辛苦的士兵們大喜過望,士氣大增。
  
  「是龍衛!」
  
  「援兵來了!」
  
  「不要放過這些背信棄義的畜生!」
  
  「殺光他們!」
  
  一番慘烈的搏殺在城門處展開,腥紅的鮮血飛揚四濺在欽州城古老的青城磚上。
  
  ……
  
  而更慘烈的搏殺卻是在那通往城門的大路之上。
  
  「啊啊啊——!」
  
  「保護殿下!」
  
  「不能讓他們衝過去!」
  
  「小心——!」
  
  「殺光這些漢狗!」
  
  敵我雙方嘶吼聲與刀劍兇狠刺耳的碰撞聲交織成最殘酷的樂章。
  
  刀光劍影,血光飛濺,空氣裡都是塵土與血腥混合的味道。
  
  馬兒的嘶鳴與人的慘叫之聲不斷地傳開。
  
  三百龍衛,硬生生地擋住了近萬的苗兵攻勢。
  
  但也許是因為苗兵主將的執念,感染了苗兵們。
  
  阿奎腥紅著眼,滿臉的塵土讓他原本英俊的面容如今看起來異常的扭曲,他舉著手中長刀,聲嘶力竭地吼叫:「包圍他們,殺了秋葉白和百里凌風……把這些帝國高高在上的雜碎剁成碎肉!」
  
  他本來的目的就不是欽州城,而是秋葉白和百里凌風。
  
  他狠狠地瞪著正在戰鬥的秋葉白:「秋葉白,昨日不防讓你跑了,今日你有能耐就繼續試試!」
  
  一晝一夜,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姓秋的是不是真是鐵人!
  
  秋葉白目光森然,冷笑一聲,嘴上不答話,手中染滿鮮血的霸王槍凌空舞出一道森然寒光,直接挑破了四五名苗兵的脖子。
  
  人體動脈飛濺出的鮮血如噴泉一般四面飛射了周圍的苗兵們一臉。
  
  她又手中長槍一轉,挑起兩個試圖偷襲她的苗兵們,硬生生地向阿奎甩去,直砸得他從馬上摔了下來。
  
  這種不知死活的混蛋,她倒是要看看他可真如他說的那般不畏生死!
  
  她逕自策馬向阿奎逼過去,手中長槍過處,無人可立,幾乎是一槍一人,甚至一槍數人。
  
  除了剛才挑了兩人砸向阿奎,她的霸王槍彷彿靈蛇一般總能快、狠、準地咬上每一個人最脆弱柔軟的要害,從不用蠻力。
  
  一步一片血,她手中長槍飛舞如虹,一雙森然明亮的銳眸冷冷地看著阿奎,一步步地向他逼迫過去。
  
  「啊——!」
  
  看著秋葉白策馬過來,剛剛被砸下馬的阿奎嚇了一大跳,但是卻沒有繼續衝上前。反而一個勁地往人群裡鑽,同時厲聲道:「擋住那混蛋,不要怕死,擋住他!」
  
  他當然知道秋葉白為什麼向他逼過來,就是想要拿下他逼退苗兵們。
  
  苗兵們被他指揮著不停地輪流衝上前,殺紅了眼的苗兵們,亦同樣悍不畏死。
  
  秋葉白的步伐雖然慢了點,卻並不停下,而周圍的龍衛騎兵們人人都以一擋十,身上皆見了紅,卻依舊不肯後退,長刀如虹緋,不肯停歇。
  
  「奎木耶,你好卑鄙!」百里凌風看著在阿奎的指揮和喊叫下越來越多人圍向秋葉白,目光森然,他一刀劈倒了自己面前的一名苗兵隊長,足尖一點,竟棄了馬匹,直接飛身掠向奎木耶。
  
  百里凌風手中長馬刀纏住了阿奎的兵器,他厲聲道:「你若是個男人,便一對一單挑!」
  
  阿奎冷笑了一聲,手中的彎刀擋住了他兵器:「你真以為老子怕你嗎,百里凌風!」
  
  說著他忽然手腕一轉,又抽出一把彎刀來,勾向百里凌風的頸項,百里凌風看也不看,一抬手就狠狠地捏住他的手腕一扭。
  
  阿奎痛得臉部扭曲,但卻也沒有放手,大叫一聲撲上前狠狠撞向百里凌風。
  
  雙方纏鬥在一起,難分難捨,反而倒是叫一旁圍攻的的苗兵們一下子無法動手。
  
  殺機重重,最慘烈的戰鬥一直持續了將兩刻鐘有餘。
  
  這兩刻鐘,每一秒都似萬年。
  
  身邊的龍衛們漸漸地越來越少,他們自發地圍在她和百里凌風的身邊,努力地為她和他擋去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
  
  他們犧牲時身上的熱血飛濺而起。
  
  一如苗兵們殺紅了眼,不斷地圍衝上來,再被她手中長槍和馬兒擊踏在地,卻依舊源源殺之不絕,鮮血不斷地流淌,飛濺得她臉上、身上幾乎都浸透了,手臂發麻。
  
  敵人的血和自己人的血同樣是熾熱的,象徵著每一個生命的消亡。
  
  連身下的駿馬也都已經明顯疲憊了,踩踏的動作不再俐落。
  
  她揮舞長槍的動作都已經變得機械而麻木,握槍的虎口已是震裂,身上也多少有了傷痕,雖然不嚴重,但是卻讓她明白經歷了一晝夜的殺戮,死在她槍下的苗兵無數,但是……
  
  她也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像最初那樣還能毫髮不傷地離開。
  
  鮮血飛濺的之間,她看見天空發白,呼嘯的山風凜冽捲走身體的熱度。
  
  只是她胸口裡彷彿有一團火在不斷地燃燒著,她不會、絕對不會在這裡放棄,有人還在等著她,等她歸來!
  
  讓秋葉白不斷地在生死搏鬥的間隙之中關注著城門的動向,看著那些民眾的身影漸漸地越來越少,看著城門周圍龍衛的黑色漸漸逼迫開了那些暗藍。
  
  生機漸顯。
  
  她一向沉靜的心漸漸地狂跳了起來,直到聽到一道尖利的呼哨聲劃破了天際。
  
  她抬手一轉霸王槍插入一名苗人小隊長的胸口之後,轉臉看向百里凌風厲聲大喊:「大帥,走!」
  
  隨後她俐落一甩手上的長槍,將那苗人小隊長一甩,將那人直接甩撞上湧來的苗兵身上,硬生生將前方砸出一個窟窿來,但是身下的馬兒卻彷彿已經疲憊力竭,竟不能一下子跳過那個缺口。
  
  其他倖存的龍衛們坐騎也都是如此。
  
  畢竟不是她的烏騅!
  
  她眼中厲光一閃,抬手就從身後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入身下坐騎的臀上。
  
  馬兒吃痛,尖利地大叫一聲,隨後驀然抬起前蹄,跳躍而起,差點將她甩下馬來。
  
  但是,馬兒飛躍而起,越過了那個空隙,順帶狠狠地踢飛了好幾個苗兵,踏過試圖阻擋他們的苗兵們的身體,帶著她一路向城門處飛奔。
  
  龍衛們見狀也紛紛效仿,也不費心機斬殺對方,只是抬手將那些馬上的苗兵們挑落馬下,縱馬就從他們身上踏了過去,一時間苗兵們慘叫連連,人仰馬翻。
  
  百里凌風眸子裡寒光盡現,手中長刀忽然爆出一團銀光,原本就被逼得不斷後退,身上負傷的阿奎立刻就抵擋不住了,眼看著那銀光就要將他劈砍成兩半,便伸手就將身邊的人推出去,擋住他的攻勢,
  
  百里凌風的刀子一下子劈砍開那苗兵的肩膀,在那苗兵痛苦慘叫的同時,也狠狠地劃過到底避之不及的阿奎的胸前,痛得他也跟著嘶吼了一聲。
  
  他眼中寒光四射,正要再追擊,卻聽得耳邊又傳來一聲清越高昂的喚聲:「百里凌風!」
  
  那把聲音讓殺紅了眼的他瞬間清醒過來,恨恨地看著阿奎又躲向了另外的苗兵身後,百里凌風譏誚而輕蔑地『呸』了一聲:「用自己的人當擋箭牌的畜生、孬種!」
  
  他這話一出,周圍的苗人們看阿奎的神色也變了變。
  
  阿奎瞬間噎了噎,漲紅了臉。
  
  隨後他足尖一點,提起最後的幾口真氣,足踏好幾個苗兵的腦袋,飛掠向身邊親衛早早拉住的烏騅背上。
  
  看著百里凌風離開,阿奎送鬆了一口氣,舉起刀子,厲聲嚎叫:「不要放過他們,殺了他們!」
  
  他明顯能感覺秋葉白和百里凌風戰鬥力不如之前,用人海戰術和人命去消磨他們的戰鬥力的策略果然奏效了。
  
  卻不想,策馬躍到半空中的百里凌風忽然轉過頭,冷冷地看著他一笑,竟然策馬朝他衝來,抬手就向他甩出了一條長鞭。
  
  阿奎正一個勁地指揮苗兵們準備弓弩去攔截百里凌風和秋葉白,哪裡防著他竟然會忽然轉身,還大膽地朝著他衝來。
  
  等到他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那鞭子如毒蛇一般纏繞上他的脖子,一下子就將他飛脫了出去。
  
  「奎木耶,隨我們走一道吧,哈哈哈!」
  
  百里凌風朗然大笑,一掉馬頭就朝著城門飛馳而去。
  
  阿奎脖子被這麼一鎖,他只來得及將手扯住了那鞭子和自己喉嚨之間的空隙,勉強保住自己的脖子不被這麼一拖硬生生地扯斷,但是也因此沒法子空出手來摸自己腰上的刀子割斷這索命之物。
  
  他一下子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痛得臉色慘白,卻因為脖子被卡住,叫都叫不出來。
  
  他只能一個勁地回頭示意其他人趕緊過來幫忙斬斷那鞭子。
  
  但是這番變故來得太快,其餘的苗兵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的阿奎將軍就已經被烏騅拖得老遠。
  
  有那反應稍微快點地立刻驚叫一聲:「阿奎將軍!」
  
  「快快,射下百里凌風!」
  
  「不,不,先射下鞭子!」
  
  「先追,先追啊!」
  
  苗兵隊長們一人一個意見,嘶吼著領人先追了上去。
  
  他們手中的利箭也不斷地射出去,但是原本跑動之中射跑動的目標本來就不容易,何況還有龍衛護著百里凌風,所以不但百里凌風沒有射下來,就算是他手裡的那條看似尋常的黑色鞭子都沒有射斷。
  
  「大帥好膽識,可真真解氣。」秋葉白自然是看見了百里凌風抓捕阿奎全過程的,亦一邊策馬一邊大笑道:「只是那鞭子可夠結實?」
  
  她可是看見那些苗兵們沒有射中他們,便轉而打算射斷那鞭子。
  
  「不必擔憂!」百里凌風亦同樣含笑大聲道:「這種畜生便合該被當成一條狗這麼趴著走,這鞭子是特殊的材料製成,火燒、刀槍都輕易斷不得!」
  
  秋葉白聞言,蹭了下臉上的灰和血,挑眉:「好得很,咱們看誰先到城門?」
  
  百里凌風銳眸一動,大笑:「好,監軍大人若輸了……。」
  
  「輸了,便自罰三罎子燒刀子!」秋葉白彎起唇角,策馬揚刀,又在她身下的馬兒屁股上一戳。
  
  彷彿忘卻了身後的無數追兵和呼嘯而過身邊帶著死亡氣息的利箭。
  
  馬兒嘶鳴,再次加快速度帶著她飛馳。
  
  百里凌風眼底笑意不減,眼中她的倩影和她那在血與火都不能掩蓋的清冷卻明亮的笑容如卻牢牢地印在他的眼底。
  
  是誰說過,最快意的人生便是喝最烈的酒,騎最烈的馬,殺最難狠的敵人,有最足以匹配的伴侶比肩,在千軍萬馬之中,呼嘯而過,血染沙場。
  
  他忽然有一種近乎詭異的感覺,若是就此能與這個人在沙場上馬革裹屍,同生共死,可也算是不負此生?
  
  ……
  
  只是不管是百里凌風還是秋葉白都沒有注意到,她手中染上了無數敵寇之血的華麗長槍槍桿處的珠子已經不知何時佈滿了細碎如蜘蛛網一般的裂紋。
  
  而這裂紋已經蔓延上了原本堅韌的槍桿。
  
  ……
  
  城門之上,帝國龍旗獵獵。
  
  城頭之下,血腥的氣息裹挾著塵土的煙灰蒸騰上升,地面震動著,無數暗藍色人影組成的『海浪』正漫捲向古老的城池。
  
  而『海浪』的前方是已經不到百名的精銳卻遍體鱗傷的黑衣騎兵們正策馬狂衝。
  
  他們之間是無數箭雨如飛蝗。
  
  偶爾有黑衣騎士的坐騎被射倒,便有同伴眼明手快地伸出鞭子一捲,將同伴捲上馬背。
  
  他們有條不紊地踏著滿地苗兵們的屍體,瘋狂地衝向了已經被他們同伴奪回了控制權的欽州城門。
  
  墨林一邊指揮著人擊退試圖再次衝過來的苗兵們,一邊厲聲呼道:「快點,快點,大帥、大人!」
  
  他不能領人去接應,只因為還要在這裡控制局勢,防著有奸細在他們去接應的時候關上城門。
  
  這讓墨林非常的緊張,不光他,連著前期劈開一條血路衝殺進來的龍衛們都很緊張。
  
  「殿下,快!」
  
  「大人,快!」
  
  「……。」
  
  墨林等人正在呼喊之時,卻並沒有料到忽然一陣巨大的爆炸聲傳來,令地面都震了震,激起了無數塵土飛揚,甚至城門附近的樹木都忽然燃燒了起來。
  
  空氣裡一股濃烈的硝煙味讓墨林瞬間反應了過來,他臉色鐵青地一抬頭:「不好,奸細在城樓上,他正在試圖炸垮城樓!」
  
  一眾官兵們聞言,也皆大驚失色。
  
  他足尖一踏馬鐙,直接從馬上飛身而下,厲聲命令:「來五十個人,跟本將軍上城樓,拿下奸細,就算炸死了咱們,也絕對不允許他們將城樓炸垮,擋住殿下他們回來的路!」
  
  說罷,提著因為砍人都砍得捲了刃的長刀向城樓之上衝去。
  
  他一路往上衝,便能看見不少守城士兵的屍體,還有……龍衛的屍體疊在一起。
  
  墨林瞳孔一縮,他能看的見的這些屍體全部都是龍衛一軍的人,尤其不少都是……
  
  「哈哈哈,秋葉白,百里凌風,你們這些混蛋瞧好了,今日這裡就是你們的死地!」
  
  城牆上忽然響起的蒼老而喑啞的聲音雖然已經因為瘋狂和得意有所扭曲,但是再扭曲,畢竟共事了多年,還是帶著他的前輩,墨林怎麼能不認得這把聲音的主人和這些死亡龍衛們的主人都是一個人——韓忠!
  
  那些龍衛們都是韓忠身邊的親衛,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
  
  墨林衝上城牆,卻發現一扇鐵門竟然拿將通往城牆上的路給封鎖住了,分明就是韓忠為了不讓有人衝上來阻止他瘋狂的行徑而將門鎖上的!
  
  墨林目光一轉,瞬間覺得渾身冰冷,他分明看見那牆頭下堆著的一箱箱天雷彈,而站在那天雷彈旁邊穿著黑衣戴著兜帽的佝僂男子手裡正拿著一個天雷彈的引線往火摺子上湊。
  
  「韓忠,你瘋了嗎,竟然想要對大帥和秋大人動手,你這是叛國,是大逆不道!」墨林終於忍不住厲聲大吼了起來,同時和身邊的龍衛們一邊大力地用身體去撞擊那鐵門,試圖將門撞開,可是鐵門正是為了防止敵人偷襲所用,堅硬異常。
  
  韓忠梭然轉頭,惡狠狠地看著墨林:「哈哈……我是瘋了,我怎麼能不瘋,愈兒是我唯一的希望,唯一能夠繼承我衣缽的人,他那麼優秀,那麼聰明,更是我韓家這輩唯一的男丁,秋葉白這個奸佞一來便毀了我的韓愈,讓他慘死,我就是要他給我的愈兒賠命,下地獄給我的愈兒賠罪!」
  
  墨林看著韓忠的模樣,瞬間呆了呆,明明兩個多月前看著還意氣風發的中年偉岸漢子,此刻已經身軀佝僂,滿頭灰白的髮,滿臉皺紋,原本銳利的眼裡也全部都是血絲。
  
  失去了韓愈的打擊,已經讓韓忠幾乎瞬間蒼老,也變得瘋狂。
  
  但是聽著韓忠顛倒黑白的話,氣得墨林跟著厲聲怒叱:「那明明就是韓愈罪有應得,如果不是讓他殺秋大人,他又怎麼會死,聽說當初他是反對你這麼做的,分明都是你的固執和武斷一手害死了自己的侄兒,如今卻來怪秋大人和殿下,你……。」
  
  「閉嘴,老夫是為了八殿下好,那秋葉白就是個奸佞,司禮監出來的都沒有一個好東西,老夫這麼為八殿下著想,這麼多年老夫辛辛苦苦地為他打拼,但是八殿下回饋了什麼?」韓忠聲嘶力竭地怒吼,差點硬生生地抓碎了手裡的天雷彈。
  
  「他給老夫的回饋就是包庇秋葉白那個奸佞,就是卸了老夫的軍權,就是將老夫軟禁,他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討好攝國那個賤人,好早日登上皇位,這種背叛下屬、攀附權貴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做皇帝!」
  
  韓忠冷笑了起來,轉頭看著那一筐筐的天雷彈:「叛國就叛國,老夫已經沒有家,還在乎國不國,還會在乎生死嗎,再說了,有一個皇子、有一個監軍陪葬,老夫也值了!」
  
  恩將仇報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要將這些人全部都炸死,送他們下地獄給他的愈兒陪葬!
  
  說著,他直接點燃手裡的天雷彈狠狠地向城外扔去。
  
  韓忠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轟隆!」
  
  又一聲天雷彈的巨響讓墨林已經顧不上聽韓忠那些顛倒黑白的瘋狂話語,他看著那些天雷彈,只覺得自己的血再次涼了。
  
  只是也許急中生智,他目光從那紋絲不動的鐵門上的鎖頭上一掃,忽然想起了什麼,立刻低聲對著身邊的龍衛道:「馬上下去,看看司禮監的人誰能上來弄開鎖頭!」
  
  他與司禮監的諸人混了些日子,知道他們這批紈絝們其實各個手上都有絕活,根本不像是外界說的那樣沒有用,反而都是尖兒,都是人精!
  
  「是!」那龍衛立刻匆匆忙忙地狂奔下樓。
  
  墨林一咬牙,再次喚住了韓忠,這次語氣卻放緩了不少:「韓大人,墨林怎麼也算是您手裡出來的人,我的一切都是您教導的,您是我的師傅之一,師傅你能不能聽我一言!」
  
  他一定要在鐵門打開前穩住韓忠!
  
  韓忠手上動了動,最終還是轉過頭陰森森地睨著他:「你想說什麼!」
  
  墨林心中一寬,正打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卻忽然聽見一道溫然醇和的聲音淡淡地響起:「他想說什麼都無關緊要,你只需要將你手裡的天雷彈交給我。」
  
  「是你!」韓忠忽然轉頭看向一邊,愣了愣。
  
  墨林也沒有想到這個城樓之上還有人,他扭過頭去,轉臉便看見城牆斜對角處,不知道何時竟然打開了一道門。
  
  一個坐著輪椅戴著面具的年輕男子被同樣戴著面具的黑衣蒙面人推了出來,其後還跟著數名全副武裝的黑衣人。
  
  「沒錯,是我。」那年輕男子淡淡地看著韓忠。
  
  「你來這裡做什麼,去轉告你們那位,我已經按照你們的要求做了,很快你就能看到百里凌風和秋葉白的人頭了!」韓忠不耐地看著那年輕男子,冷冷地道。
  
  他頓了頓,不知道想起什麼,獰笑一聲:「或者看見他們殘缺不全的屍體!」
  
  那年輕男子似乎覺得他說話很可笑,只淡漠地道:「你是聽不見我說話嗎,把你偷了我的這些東西都還給我。」
  
  「偷了你的又怎麼樣,你們主子不是讓你們全力配合我嗎,你卻將這些東西扣下,老夫才問你想要幹什麼!」韓忠似乎察覺這年輕男子說話的語氣帶著一種古怪的危險,便一下子警惕地靠在那些天雷彈上,厲聲呵斥。
  
  那年輕男子微微垂下眼:「真是,找死!」
  
  他比了手勢,那原本推著他的侍衛便忽然鬆開了推他的輪椅,瞬間朝韓忠襲了過去!
  
  韓忠大驚失色,滿臉猙獰地道:「找死的是你們!」
  
  說著他抓住天雷彈就朝那年輕人扔了過去。
  
  墨林聽了他們的對話,心中暗驚,正思索其中複雜關聯,卻忽然那見不遠處厲光一亮。
  
  他大驚,逕自向後一撲,厲聲提醒:「小心,所有人都趴下!」
  
  「轟隆隆——!」
  
  又是一聲巨響在城頭響起。
  
  ……
  
  秋葉白和百里凌風大老遠就聽見了前方傳來的巨大震動聲,他們互看一眼,都在彼此的眼裡看見了冷厲之色和了然——
  
  叛徒果然在城內。
  
  百里凌風忽然瞇起眸子看向城頭,輕嗤:「本帥,大概知道叛徒是什麼人了……。」
  
  能與他們都有仇,又能令城守打開門,還能控制龍衛一軍部分人的……不是韓忠還有何人?
  
  秋葉白卻似聽見他說的話,在馬上伏著身子拉著韁繩,一點都不放鬆馬兒奔跑的的速度,淡淡道:「除了他確實也沒有第二個了。」
  
  百里凌風目光從前方爆炸的硝煙和熾烈灼人的火上移開,忽然扭頭看向她,大聲問:「你後悔嗎?」
  
  秋葉白看著他,彎起了唇角:「只後悔當初讓你接收這畜生,若是我見一個殺一個!」
  
  那種畜生,就要被斬草除根!
  
  百里凌風聞言,再次大笑起來:「衝吧!」
  
  兩人齊齊策馬領著龍衛們,一頭撞進那四處爆炸的火海和硝煙之中。
  
  「轟隆隆!」
  
  城樓之上在『爭命』,刀光劍影。
  
  城樓之下也同樣在『掙命』,爆炸聲四起。
  
  被強行拖吊在百里凌風馬後的阿奎此刻下半身早已被拖得鮮血淋漓,此刻他驚恐地看著百里凌風帶著烏騅跳進了煙火之中,那些燃燒的屍體形成了一片片火堆,他便被硬生生地拖著進了屍火堆。
  
  「啊啊啊啊——!」
  
  「轟隆隆!」
  
  他歇斯底里的淒厲慘叫聲是瞬間消失在震耳欲聾的巨大爆炸聲裡。
  
  秋葉白轉頭指揮龍衛們避開那些火堆進城的時候,冷冷地看了眼已經被燒得皮開肉裂,脂肪外流的阿奎,還在火中痛苦掙扎哀嚎,
  
  隨後,她別開臉,不再去看必將死去的人,足尖從馬背上一點飛掠而起,手中長槍不斷地挑開那些飛落過來的火星和碎裂的石頭,同時接應著其餘跟上來的龍衛們進城。
  
  火焰燃燒得太厲害,馬兒們雖然都受過訓練,此刻都熬不住了,不少馬兒四處亂躥,將龍衛甩下馬來。
  
  空氣裡越來越熾烈。
  
  「快點,不要理會馬兒了!」秋葉厲聲道,指揮著所有的龍衛們越過火堆和碎落的石頭進城。
  
  「大人,你快走!」不少龍衛們看著她,著急地道。
  
  秋葉白搖搖頭,疲憊的容顏上,明眸依舊堅定:「你們先進去,我能撐得住!」
  
  她的武藝比他們高太多,就算此刻精疲力竭能撐得住替他們護航,但若是她先進去,這些砸落的碎石和火球足以要了他們的命。
  
  龍衛們無奈,只得趕緊往門內衝。
  
  終於,在最後一名龍衛進城門的瞬間,城樓之上忽然傳來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
  
  「哈哈哈哈——你們都是背信棄義的卑鄙小人,你們都跟著我一起去死吧!」
  
  說話間,一聲巨大的轟隆聲響起,天搖地動,碎石如雨。
  
  秋葉白一抬頭,便見一塊碩大的石頭瞬間壓下來。
  
  她銳目一挑,手中長槍再次運氣一撥,卻不想最後這一次——
  
  「嘎啦……!」長槍瞬間從鑲嵌珠寶處碎裂成了數段!
  
  她梭然睜大了明眸,看向那碎裂的長槍,還有那碩大壓下來的巨石。
  
  「葉白!」一道男子焦灼的呼喊聲瞬間響起。
  
  「大帥,不能出去!」
  
  「大帥!」
  
  一道身影瞬間撲了出來,一下子將她撲倒在地。
  
  而與此同時,無數碎石瞬間落下,塵煙飛揚……黑暗和熾烈的塵土瞬間掩埋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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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9:39: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誰的遺憾?
  
  晦暗的天空熾熱而逼人,她抬頭看著天空。
  
  不明白為什麼南疆深秋的天氣還這麼逼窒。
  
  就像一個人獨自走在雷雨前的沙漠,逼窒得幾乎無法呼吸。
  
  她伸出手,看著自己乾裂的皮膚,又舔了舔嘴唇,有些迷惑。
  
  她到底在哪裡呢?
  
  她轉過頭,看向遠處,竟發現自己腳下真是漫漫黃沙,杳無人煙。
  
  她愣住了,自己怎麼會到這裡來?
  
  又彷彿走了許久、許久卻跋涉不到想要去的地方。
  
  隱約之中,她彷彿看見熾熱的沙漠遠方隱約有人影綽綽。
  
  有人,是不是就有水?
  
  她踉踉蹌蹌地往前行。
  
  「水……。」
  
  不知走了多久,她忽然一個趔趄,整個人便從高高的沙坡上滾了下去。
  
  熾烈的沙漠讓她忽然一點都不想再動了,全身都因為長途跋涉而感覺疲憊不堪。
  
  如此熾烈的陽光下,她卻好想睡著,睡著了便彷彿有晦暗的影子可以為她遮擋去這毒辣的日頭,那些饑渴和疼痛彷彿也都漸漸消失。
  
  只是她才閉上眼,便聽見耳邊隱約似有人在喚——
  
  小白……
  
  不要睡……
  
  她愣了愣,看著眼前一片被日光模糊的人影,乾涸著嗓音輕聲道:「你是……誰?」
  
  她剛剛問完,便又聽見那道幽涼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白……
  
  別睡……
  
  他的聲音雖然帶著痛楚,但卻幽幽涼涼,似一泓清泉,一點點地浸潤過肌膚的每一處。
  
  她瞇起眸子,喃喃自語:「阿初……你是……阿澤?」
  
  彷彿那聲音裡的痛楚讓她瞬間也感覺到了痛楚,她不能睡,不能睡,還有人等著她歸來……等著她歸來……
  
  話音剛落,她便覺得自己臉上彷彿有點點水珠落下。
  
  下雨了!
  
  她梭然驚喜地抬頭,張開嘴唇去接納那些雨滴,那些雨水滋潤了她幾乎冒煙的嗓子。但是幾口下去之後,她卻覺得這落在自己皮膚上雨滴卻熾熱非常,落進嘴唇裡還彷彿有灼熱的腥氣兒,。
  
  她一愣,忽然眼前一片腥紅,渾身僵硬。
  
  身上壓迫的感覺和四肢百骸傳來的痛楚,讓她終於忍不住呻吟出聲:「唔……。」
  
  「你……醒了?」頭上傳來男子喑啞的嗓音,讓她慢慢地從混沌從清醒過來。
  
  只是這一清醒過來,她方才發現自己根本不在什麼沙漠裡,而是被壓在一大片廢墟碎石之下,如果不是剛好一截碎裂的玄鋼槍身頂在地面上,支住了一塊巨大的石頭,透出一片空隙讓空氣能流通來,她此刻怕是未必能醒來了!
  
  而與此同時,還有一具屬於男子的高大身軀正伏在她的身體上,為她撐住了不少大塊的碎石頭。
  
  她微微瞇起有些渙散的眼神終於看清楚了伏在她身上的人,不禁微微睜大了眼:「八……大帥?!」
  
  她的嗓音同樣不好聽。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明明先進城了……
  
  但是話音才落,她忽然想起了什麼。
  
  霸王槍斷裂,石塊壓下來的瞬間,有人將錯愕的她瞬間撲出了那大石塊砸落之地。
  
  只是沒有想到,那人竟然是……
  
  「咳咳……大帥……您是瘋魔了嗎,竟然衝了出來?」她忍不住低聲咳嗽了起來,喉嚨裡一片腥甜,讓她忽然想起了那些滴落的『雨』。
  
  她的目光落在百里凌風的額頭上,愣住了,他的額頭上正一點點地往下滴的血,就是她以為的雨水!
  
  「還好,你沒事。」百里凌風借著跳躍的火光,看著身下人,有些疲憊地一笑。
  
  「這些血滴得倒不是白費,起碼讓你醒了過來。」
  
  他撲倒葉白的瞬間,還有無數碎石落下,他甚至能看不清楚葉白跌下去的地方是不是有刀劍或者火星。
  
  但是碎石不再落下,昏暗和嗆人的塵土散開了點後,他看見身下之人雙目緊閉,臉色慘白的瞬間,忽然覺得身上的痛楚都在那一瞬間變得劇烈無比起來。
  
  但是還好……
  
  她終於還是甦醒了過來。
  
  秋葉白聞言,心中一震,看著身上的男人,心情複雜,低低地一邊咳嗽一邊道:「咳咳……大帥……為什麼要捨身救我,咳咳……你可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一軍主帥,帝國八皇子,皇帝陛下曾經專門召見她,要她護著百里凌風這未來儲君,若是死在這個戰場上,或者因傷有了殘疾,便徹底與帝位無緣了。
  
  百里凌風銳眸微微閃,在這昏暗的只有兩人在的空間裡有一種異樣的溫柔,聲音卻很平淡:「不為什麼,因為是你。」
  
  不是因為什麼高尚如『同袍義氣』或者『君子之勇』之類的仁義得人心的舉動。
  
  只因為那個人是你,然後身體就完全不聽勸阻地動作了。
  
  只是不想這個人……出事而已。
  
  「就是如此簡單。」百里凌風淡淡地道。
  
  秋葉白看著他的臉怔愣了半天,隨後閉上眼,輕咳了起來。
  
  她不是未經風月的人,所以她受不起他的這種溫柔,因為……她還不起。
  
  百里凌風看著她避開自己的眸光,唇角彎起一點澀然的笑。
  
  『他』在逃避他,他如何會不明白。
  
  不想再去深思他的話是什麼意思,秋葉白決定還是檢查下身體的情況,她慢慢地轉頭,卻發現自己的頭髮都被石頭壓住了,只能小幅度轉動。
  
  她微微顰眉,只得先動了動手,忽然發現自己的右手被石頭之間的縫隙卡住,只左手還能動,但好在右手雖然感覺疼痛,但是手指動起來還算靈活,她試圖抽回右手,但是卻發現卡得更緊了。
  
  她無奈地暗自嘆息了一聲,再暗中運氣,丹田之內,真氣幾乎呈現枯竭的狀態,分明是耗損太多,現在的她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所以非常犯睏。
  
  而百里凌風的一條腿嵌在她腿間,兩人的腿緊緊地嵌在了一起,緊得幾都分不開,她幾乎能感覺這種姿態看著曖昧,但只有她明白,那是因為百里凌風身後有東西狠狠地壓住了他的腿,而且壓得極緊。
  
  連著她幾乎都能感覺下半身是麻木,氣血不暢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下身到底有沒有受傷。
  
  可想而知百里凌風會有多痛。
  
  「大帥,你身後是不是之前的那塊大石頭?」她看了眼他撐在自己身體旁邊的手臂,能看得見被劃破的衣袖裡,他結實的手臂上青筋畢露。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憂色。
  
  手臂這種姿態,說明他背後負重有多沉。
  
  這種姿態,百里凌風又能撐多久?
  
  百里凌風淡淡地道:「嗯,不要緊。」
  
  她借著晦暗的火光都能看見他額頭上黃豆大小的汗珠和臉上流淌下來的血滴,她心中實在不忍,伸手在自己腰上摸了摸,果然摸出來幾個小瓶子,她指尖微顫地挑掉了其餘幾個不符合要求的,取出其中一個白瓷瓶,遞到了他嘴邊。
  
  「大帥,吃了這個。」
  
  江湖中人,已經習慣了到哪裡都帶著一些應急救命的藥物。
  
  百里凌風看著她手上的瓷瓶,卻沒有馬上動。
  
  秋葉白以為他擔心什麼,便晃動了一下瓶子,往自己的嘴裡倒了一點:「放心,沒有毒。」
  
  百里凌風見她喝了那藥,喑啞著嗓音道:「你再用一點,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人來救我們。」
  
  她這才明白原來百里凌風是為了將藥留給她,她握住藥瓶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後淡淡地一笑:「一人一半吧,總歸我們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總不能丟下另外一個人。」
  
  說著,她又喝了一點瓶子裡的藥,再將藥瓶子遞到他的唇邊。
  
  百里凌風銳眸微閃,隨後還是就著她手裡的瓶子一口氣將那藥喝下。
  
  戰鬥了那麼長的時間,又在這樣熾熱的天氣裡,說不渴是假的,藥水芳香微苦,一喝進了唇間,便彷彿久旱逢甘霖一般,甚至整個人都清醒了些。
  
  百里凌風下意識地吮了下瓶子,試圖從裡面吮出多點藥物來,卻不想吮上秋葉白的指尖,他愣了愣。
  
  她只覺得指尖上一點溫潤潮濕的暖意,讓她耳根微熱,隨後不動聲色地收回瓶子,又摸了另外一隻瓶子,一邊輕咳,一邊泰然自若地道:「方才……咳咳……那是止血固本培元的藥物,大帥的……咳咳……大帥的頭需要止血。」
  
  他頭上滴落的血,怕是讓他支撐不了多久。
  
  他不可置否,並沒有反對,只是靜靜地看著身下的人。
  
  秋葉白沒有對上他熾熱而深沉的視線,只伸手將藥丸弄了出來,捏碎了一點點地就著他額上滴落的血揉在了傷口上。
  
  她一碰他的傷口,他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還是道:「大帥……咳咳……你還是忍忍……這傷口是會疼點,但是一定要處理的。」
  
  百里凌風點點頭,並沒有阻止。
  
  她便一點點細細地將手裡的藥物給他上了,看見他頭上不再滴血,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好了。」
  
  「多謝。」百里凌風忽然道。
  
  「咳咳……要道謝的是……咳咳……我。」她輕聲道。
  
  晦暗的空氣讓她覺得有些頭暈。
  
  百里凌風看著秋葉白,低低地笑了起來:「葉白……你為了龍衛做了多少,我都看在眼裡,我和龍衛欠了你多少,我們都清楚,如果我不救你,看著你就這麼沒了,這輩子……。」
  
  他頓了頓,幽幽地輕嘆了一聲:「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她沉默了下去,淡淡地道:「咳咳……我沒有……想過要你們回報什麼……咳咳……一切都是不負我自己的本心罷了。」
  
  外面的那些火煙氣息也越來越濃烈,那氣味也讓她越來越覺得胸悶,越來越透不過氣的窒息感讓她意識又開始模糊。
  
  百里凌風一開始並沒有注意身下之人的異樣,只忽然低低地輕聲道:「本心……本宮在這個皇宮裡、在這戰場上待久了,都已經不曾記得自己的本心是什麼樣子……如今在這裡,只得你我兩個,卻忽然覺得如果眼底看進了一個人,對方是男或女……。」
  
  但是話到了一半,他忽然發現秋葉白半垂著眸子,臉色彷彿更蒼白了,臉上都是汗水,唯一能動的手彷彿無意識地在自己胸口抓撓。
  
  他心中一驚,立刻低聲喚:「葉白,葉白……你怎麼樣了,快醒醒!」
  
  身下的人兒看起來情況很不好,方才原本還咳嗽,現在卻彷彿喘不上氣來的模樣。
  
  秋葉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輕聲道:「不要吵……阿初……。」
  
  百里凌風聞言,眸光微閃爍,阿初?
  
  是『他』對那個人的稱呼嗎?
  
  但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低頭看著身下之人彷彿越來越難受的模樣,便一咬牙,慢慢地挪動手臂,讓身體變成用手肘支撐的姿態。
  
  每一次挪動,他額頭上冷汗便多浸潤出一分,直到他終於調整好姿勢的時候,他眼前也已經是一片發黑,卻咬牙低聲輕念:「葉白……葉白……你清醒一點,我幫你把衣服鬆開一點。」
  
  如果這個時候昏迷過去,便很可能支撐不到救援來的時候了。
  
  能夠挪動手腕之後,他伸手試圖解開秋葉白的衣襟,卻發現她的衣襟上盤扣異常的多。
  
  百里凌風實在沒有氣力一顆顆地解,便只得勾住她的衣襟,咬牙用力一扯,衣服終於被他一下子扯破了個大口子。
  
  身下的人兒也瞬間輕抽了一口氣,呼吸也平順了不少。
  
  他剛想鬆一口氣,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得梭然睜大了眼。
  
  被他硬生生地扯開的衣襟下,緊繃的裹胸也被撕開了,其下一片雪白瞬間讓他只覺得腦中一片白光炸開一般。
  
  怎麼可能?
  
  葉白……怎麼會是……女的?!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即使她胸口染了鮮紅的血漬,即使光線異常的晦暗,近在咫尺的不屬於男性應該有的隆起雪潤,分明告訴他一個事實——他並沒有看錯!
  
  在他的腦海裡,那些情景不斷地飛掠過,一切的一切,彷彿都可以聯繫起來了。
  
  為什麼他一看到那個赫赫女子,便覺得眼熟,總想追尋對方的蹤跡。
  
  因為那個……赫赫女子就是葉白。
  
  他不懷疑自己的判斷,他只以為她和那個人一樣不過是為了某種目的化妝成那種模樣,卻從來沒有想過葉白會是女兒身。
  
  而且……如果他沒有記錯。
  
  葉白在秋家行四。
  
  她竟然是百多年間,唯一活下來的——秋家四女。
  
  被詛咒了的秋家女兒!
  
  百里凌風看著身下人兒蒼白無比的臉,他的神色異常複雜,腦海中也瞬間閃過無數複雜的念頭。
  
  如果說她在江湖上有了地位,有了新的身份是為了擺脫秋家四女的詛咒。
  
  那麼……
  
  她為什麼要女扮男裝入朝?
  
  她和明光殿那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還有欽天監流傳的詛咒……
  
  百里凌風低頭閉了閉眼,只覺得頭腦裡一片混亂,隱隱作痛。
  
  但是他一低頭,鼻尖幾乎是一下子就蹭上那一片起伏的雪白之中,他渾身一僵,立刻再次恢復了原本的姿態。
  
  而這時,秋葉白只覺得空氣彷彿一下子流暢了起來,雖然迷糊糊的,但胸口涼涼的,再沒有那麼逼窒,讓她覺得很舒服了許多,忍不住輕吟出聲。
  
  百里凌風只以為她難受了,便又微微撐起身子來。
  
  君子不趁人之危。
  
  但很快他就發現秋葉白這般難受,不光是因為原本的束胸所致,她右胸上方,不知什麼時候中了一隻短弩箭,但是箭頭入肉並不深,看著像是皮肉傷。
  
  而原本並不算重的傷在這種兩人都被壓在廢墟的情況下,變得嚴重起來。
  
  他目光掠過秋葉白還拿在手上為他療傷的小瓶子,遲疑了好一會,還是眸光微沉,將藥瓶慢慢地摸到了手中。
  
  ……
  
  秋葉白迷迷糊糊之間,只覺得胸口的逼窒和痛楚彷彿都減輕輕了,有什麼東西如同蝴蝶一樣在自己胸口發疼的地方輕輕觸碰著,片刻之後,那疼痛的地方便慢慢地變得涼涼的,舒服了許多。
  
  連著自己一片發黑的眼前也慢慢地恢復了些光亮來。
  
  她輕吟了一聲,慢慢地清醒了過來,頭上卻依舊脹痛。
  
  「好些了嗎?」百里凌風喑啞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她渙散的眼神慢慢集中了起來,單手揉了揉額頭:「我這是……怎麼了?」
  
  「妳剛才透不過氣,暈了過去。」百里凌風道。
  
  「嗯,多謝……咳咳咳……。」她才想道謝,卻忽然覺得胸口那舒服的涼意不對勁。
  
  她心中忽然一冷,慢慢地將目光落在自己敞開的胸前,頓時渾身僵硬,微微顫抖著想要伸手去把衣服拉上。
  
  但是百里凌風卻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葉白,妳擋不擋,我都已經知道了。」
  
  秋葉白瞬間僵住。
  
  「妳的傷口才上了藥,不要拿髒衣服觸碰傷口,仔細感染。」百里凌風看著她的臉上失去血色一般的蒼白,眸子裡閃過溫柔的憐惜,聲音低沉地道。
  
  她沒有說話,沉默著,她知道他說的是有道理的,但是……
  
  「大帥,放開。」
  
  她從來不習慣在別人的面前袒胸露背,將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呈現在不是親密關係之人的面前。
  
  「不放。」百里凌風卻搖了搖頭,淡淡地道:「既已是行伍之人,生死之前,何需如閨閣女子這般計較所謂失節,我不再看就是。」
  
  她忍不住咬牙道:「百里凌風——!」
  
  他這是在譏諷她嗎?!
  
  但是不管她什麼表情,百里凌風都不理會的地按住她的手腕,但是他也確實只將目光定在她的臉上,甚至額頭上,根本不向下看一眼。
  
  她看著他那模樣,心中更是複雜。
  
  百里凌風是個君子,更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她心中不是不欣賞這樣的男人的。
  
  但是對方的身份……雖然和阿初、元澤一樣,他卻和阿初、元澤全然不同,他是正兒八經的接受皇子教育出身的帝國皇子,有野心、有能力、有手腕,他的目標就是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他如今知道她的秘密,誰又能保證如今看起來君子的之人,轉過背會不會用她的秘密另做它用?
  
  畢竟,這是她最大的把柄。
  
  若是他用她的秘密威脅阿初……
  
  她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而百里凌風的目光一直專注地看著她,自然不會錯過她眼中的神色,他忽然淡淡地道:「葉白,如果我說百里凌風絕對不會用一個曾經捨命幫助過他和龍衛的恩人的秘密,要脅她做任何事情,妳相信嗎?」
  
  秋葉白聞言,瞬間愣住,兩人四目相對,她瞬間看清楚了他眼底一片坦坦蕩蕩。
  
  她心中瞬間變得有些複雜,沉默了片刻,方才微微頷首,吐出一個字:「信。」
  
  百里凌風這種人,如果是敵人,他不會對妳有任何手軟,陰謀陽謀,他都不吝嗇用於妳的身上,如同他們作為敵人交手的時候。
  
  但是他有仇必報,有恩更是必報。
  
  這樣的性子……
  
  她輕嘆了一聲:「大帥,你的這個性子……真的要坐上金鑾殿的位置,怕是還要經歷太多的磨礪。」
  
  他總讓她想起自己在江湖中遇見的那些真正名門正派的領袖們。
  
  也不知道這個心思深沉陰險又沒擔當的皇帝陛下怎麼會養出這樣的一個兒子。
  
  百里凌風低低地笑了起來:「咳咳……是嗎……寶劍鋒從磨礪出,葉白妳不也是嗎?」
  
  她想來比他的處境還要艱難吧,不也一樣磨礪成了寒光四射的絕世名劍嗎?
  
  秋葉白只有些自嘲地道:「但願咱們這兩把劍不要都折在這裡就是了。」
  
  ……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去。
  
  說了這麼久的話,不過是為了給彼此提神,好支撐下去。
  
  可是越說話,消耗精神和體力越大。
  
  外頭似隱約還有爆炸聲響起,還能聽見有人在嘶喊。
  
  他們都知道剛才的劇烈爆炸炸垮了城樓,此刻不知城內的人安危如何,又什麼時候才能翻出來搜尋到他們。
  
  在這種黑暗的空間裡,一秒彷彿都似萬年。
  
  隨著時間慢慢推移,逼窒的空間裡,周圍燃燒的火焰讓空氣彷彿越來越熾熱,兩人都一身一身地出汗,呼吸也越來越沉重。
  
  神智也漸漸模糊,她閉了閉眼,耳邊似又響起了那幽涼低柔地喚著自己名字的聲音。
  
  度日如年的等待,讓她忍不住瞇了瞇被汗水浸透了的眼睫毛,慢慢地伸手摸向一邊斷裂的霸王槍。
  
  阿初……
  
  如果已經我回不去了。
  
  你會怎麼辦?
  
  如果我不在了……
  
  百里初澤,你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慢慢地握緊沾染著鮮血的槍身,眼底慢慢地浮現淚霧。
  
  所以,我一定不會死的,我一定會……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
  
  她努力地呼吸著,試圖再運行丹田的氣息,但是卻沒有任何結果。
  
  一滴熾烈的汗珠滴落在她的鎖骨上,百里凌風瞇起也已經有些迷離的眼,只覺得眼前一片迷離的白,他喃喃自語:「葉白……。」
  
  「嗯……。」她半瞇起眼,有些心不在焉地輕應了一聲。
  
  她知道他們不應該再說話,保持體力,避免脫水過度,但是她也知道如果他們繼續保持著沉默,也許未必能撐得更久。
  
  她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唇,彷彿忽然想起什麼一般,低低地問:「百里凌風……如果你不能活著回去了,你可還有什麼最遺憾的事情嗎?」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百里凌風這樣的人,是不會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惦記著宏圖霸業。
  
  聞言,百里凌風聲音有些輕忽地道:「遺憾啊……大概是沒有再給我娘親的墳頭種上一束映山紅吧。」
  
  「映山紅是杜鵑……。」她昏沉的頭腦掠過模糊的記憶,百里凌風的母親似乎以前是伺候御花園的宮女,最喜歡的便是映山紅。
  
  「不過……現在也很好。」百里凌風忽然低低地輕笑了起來:「也許不是此刻,妳我此生未必有機會如這般相處。」
  
  她明眸微微動,眨去眼睛裡汗水,看著他:「這般在生死邊緣相處嗎?」
  
  他淡淡地道:「同生共死,與子同袍……妳我大約也只得這一刻了吧。」
  
  她身邊的那個人想必早已發現了她的秘密吧?
  
  他發現晚了,下手也晚了。
  
  那個善於擺佈人心的男人,只怕早早就得到她了。
  
  否則以她的性子,不會在她神智不清,被人觸碰最致命的秘密時,卻用如此親密的口吻說話。
  
  「若是身邊有妳,這般模樣死去,倒也不算得有什麼……遺憾了……呵。」百里凌風低低地笑了起來。
  
  「哥哥他會嫉妒我的……不過這也是我唯一比他強的地方了……。」
  
  百里凌風喃喃自語,讓她忽然似被當頭淋了一盆冷水,幾乎有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看他。
  
  他知道百里初的真實身份?!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她怔然地看著半垂著眸子的的百里凌風。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百里凌風叫百里初哥哥。
  
  ……
  
  百里凌風喃喃道迷語:「什麼時候知道的……也許我早該知道了,只是……不願意承認……或者說哥哥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刻意隱瞞吧,剛才看見葉白的秘密就都想通了,呵……他總是那麼高高在上……真想打敗他……呵呵……不想做棋子……可是逃不出去……有誰能從哥哥手裡逃出去……。」
  
  秋葉白看著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說話裡口氣都不對了,像是回到了他少年那種身不由己的時候,說出來的東西顛三倒四的,分明就是已經陷入神智半迷失的狀態了。
  
  但是那些話總歸能讓她明白,百里凌風心中也許早就有些懷疑,但是出於自尊也好,出於自保也,他一直都不往那個方面去想,直到方才他發現了她是女兒身的秘密,再結合過去發生的種種事情,他便終於在瞬間看透了事情原本的模樣。
  
  而作為一切幕後人的百里初,他要是想隱藏秘密,有千萬種法子,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在百里凌風面前隱瞞這些秘密。
  
  就像三皇子早已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是卻不敢揭穿他一般。
  
  他就如他曾經告訴她的那一般,是一個傀儡師,精準地操控著人心,看著他的傀儡們在臺上上演一幕幕生死悲歡,貪恨嗔癡,樂此不疲。
  
  「百里凌風,你歇一會吧,別說話了……。」她輕嘆了一聲,他這個樣子,傷勢怕是比她還要嚴重,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百里凌風忽然道:「嗯……凌風……。」
  
  她頓了頓,見他一向銳利的眸子裡迷瞪瞪地,便從善如流地哄勸一般:「凌風,你歇一會吧。」
  
  「呵……。」他又輕笑了起來,忽然俯下了身子,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秋葉白瞬間瞪大了眸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直到他強行闖進她的唇間,那種男人的氣息濃烈而迷離而陌生,一下子讓她回過神來。
  
  這是一個帶著硝煙、塵土與血腥味的吻。
  
  她瞇起明眸,俐落地用還能動的手一下子將他的頭推開:「百里凌風,你瘋夠了沒有!」
  
  她同情他的遭遇,不代表他能這般肆無忌憚地輕薄她!
  
  若是在過去,管他是不是未來儲君,她非狠狠地揍得他爹都不認識他!
  
  但是她這一推,卻發現身上的那人頭顱一軟,耷拉在了她的肩頭。
  
  秋葉白一愣,忽然覺得手上一片黏膩,她立刻伸手在他背上一摸,竟然是滿滿地一手鮮血淋漓!
  
  身上那人早已婚了過去,而他的身體卻還保持著一個姿態死死地支撐著背上那些碩大的石塊。
  
  她複雜地看著灰暗的空間,眼眶微紅,喑啞著嗓音:「百里凌風,別睡,你不能睡!」
  
  你會死的……
  
  阿初……阿初……我該怎麼辦?
  
  可還能再見你一面……
  
  ……*……*……*……*……
  
  「轟隆!」
  
  在那一聲炸毀城牆頭的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的時候,距離欽州城大約五里處,大批黑色的騎兵們如鋼鐵的洪流一般正全速向欽州城內席捲而去。
  
  遠遠地,騎兵們都能聽見那巨大轟鳴之聲。
  
  天雷彈!
  
  李牧和戚光兩人互看一眼,都在對方眼底看見了焦灼,正要說什麼,卻忽見奔馳在最前方的一道暗紅人影忽然渾身一僵,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竟失控了一般被馬兒甩下馬去!
  
  「殿下!」
  
  「殿下!」李牧等人瞬間大驚失色,不敢相信一向武藝高強的主子怎麼會因為一聲炸雷轟鳴忽然被甩下馬去。
  
  他們快,但是有人比他們更快。
  
  一白早已飛身掠了出去,在那道紅影落地的瞬間,他便雙手一抄,將那人影攬入懷裡,再憑空硬生生地飛旋而起,又坐回了自己的坐騎之上,甚至都沒有停下,只攬住了懷裡的人繼續向前飛馳。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彷彿百里初本來就是與一白共乘一騎般。
  
  如果不是因為時機不對,李牧都想要讚一聲好身手,但此刻他只得焦灼地奔向一白,大喊:「殿下怎麼樣了,要不要停下!」
  
  他們已經跑了整整一夜了,為了趕路,路上幾乎都沒有停下過,連馬兒都舌頭伸出來老長要受不了,何況是人!
  
  一道有些虛弱,卻異樣凌冽森然的聲音響起:「繼續向前,停者殺無赦!」
  
  李牧聞言,頓時僵了僵,只得點頭:「是殿下!」
  
  「殿下您到底是怎麼了?」戚光跟得最緊,立刻湊了過來,正巧看見百里初瀲灩的唇角一道腥紅緩緩地淌下。
  
  百里初幽詭的眸子裡此刻泛著異樣的腥紅的光,愈發地顯得他膚色蒼白如紙,他隨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冷聲道:「本宮沒事!」
  
  看著殿下森然的面孔,戚光微微發寒的,但還是立刻點點頭:「是!」
  
  只有一白、雙白他們大約明白殿下這個模樣,在這個時候不願意說話,是因為他心中殺意翻騰,已經瀕臨失控的邊緣,如果再分心,便控制不住了!
  
  百里凌風捂住自己的胸膛,他只覺得心頭在方才那一瞬間莫名其妙地狠狠一痛,隨後便是一種窒悶感傳來。
  
  他甚至都不必多想,那種感覺一定屬於他的小白……
  
  而如今痛楚久久未曾散去,卻只給他帶來無極的惶惑。
  
  彷彿心頭有什麼東西正在漸漸消失和遠去,塌陷……
  
  小白……妳到底出了什麼事?
  
  小白——!
  
  ……
  
  五里路在加急趕路的情況下,幾乎用不了一刻鐘。
  
  在繞過一座山腳之後,欽州的全貌全部都展現在了這支黑色的大軍面前。
  
  百里初看著那坍塌的城牆,滿地的哀嚎之人、烈焰硝煙四起,還有苗兵們聚集著四處提劍翻找著什麼。
  
  他的瞳孔微微縮了起來,炎炎烈日下,那種彷彿來自四面八方的冰冷卻瞬間包裹住了他,讓他全身不能動彈。
  
  又彷彿那些遠去的黑暗再次如巨大的海嘯一般覆蓋了他的整個世間。
  
  而那些苗兵們突然發現了後來者,頓時慌張了起來,竟然大叫著紛紛衝了過來,輪到他們試圖殺出一條血路!
  
  而遠處沉默的黑衣騎兵們冷冷地看著他們,齊齊地拔出了長而銳利的馬刀。
  
  「小白……。」
  
  百里初的目光掠過衝過來的苗兵們,看向那一片廢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極輕,極輕地道:「殺……把這些阻礙搜尋的骯髒之物給本宮一個不留的殺!」
  
  說罷,他的眼珠在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全部變成一片滲人的烏黑深淵,驀然一揮手中的衣袖。
  
  忽然一片暗紅色的霧氣瞬間從那他袖子裡飄開,那霧氣散得極快,霎那之間就浮動開去攏向四面。
  
  所有被霧氣觸碰到的苗兵們全部都齊齊一僵,竟然定在了原地,維持衝過來的姿勢卻沒有動彈,彷彿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片刻之後,最先衝過來的人全部化成了一塊塊的碎塊崩落在地,飛揚的鮮血一下子便染上了百里初的精緻蒼白的面孔。
  
  讓他蒼白的面孔看起來異常的靡麗而暴戾,飛揚的烏髮和飛舞的紅袍要讓天地之間染盡腥紅血色。
  
  「啊啊啊啊——魔鬼,是魔鬼!」其餘的苗兵們全部都驚恐地尖叫了起來。
  
  雙白和一白兩人互看一眼,都在彼此的眼底看見了擔憂。
  
  但願秋葉白無事,否則他們不知道殿下會變成什麼模樣!
  
  他們一抬手,長劍出鞘,便領著鶴衛們衝殺進戰場之中,一邊護衛著百里初,一邊用最快地速度收割人命,清除掉阻礙搜尋倖存者的『障礙』。
  
  所有的黑衣騎兵們手中刀光雪亮,帶著無盡的憤怒和殺意瞬間向苗兵們漫捲而去。
  
  原本的狩獵者變成了捕獵者。
  
  死亡來得異常地快速。
  
  ……
  
  昏暗中的石堆下,秋葉白思維都半昏沉,卻不忘伸手在百里凌風的肩頭大穴處死死地按著,減緩他失血的速度。
  
  只是發軟的手,漸漸地沒了氣力。
  
  好窒悶。
  
  她慢慢地輕呼了一口氣,放緩自己的呼吸。
  
  而就在此時,一點亮光忽然投落了進來,耳邊也傳來一陣『嘩啦』的碎石落地聲。
  
  她忽然感覺頭上的石頭被人一下子移動開了。
  
  「找到,在這裡!」
  
  有人驚喜的聲音響起。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眸子,卻看不清楚來人的面孔,只輕道:「阿初……是你嗎……。」
  
  清新的空氣一下子漫延進來,彷彿還帶著惑人的香氣。
  
  「嗯,睡吧。」來人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頓了頓之後,淡淡溫和的聲音響起。
  
  這個香氣……
  
  她動了動頭,想看清楚來人的模樣,但是最終卻還是陷入一片黑暗混沌之中。
  
  來人看了看壓在她身上的另外一具人體,最終還是沒有理會,而是令人將昏迷的秋葉白小心地從那人身下慢慢地移動了出來。
  
  他的目光停在秋葉白半敞的衣襟之上,隨後神色一寒,伸手就脫了外袍給她覆上。
  
  隨後他看向已經徹底昏迷過去的百里凌風,目光裡閃過一絲陰冷的光芒。
  
  「真是,令人煩惱,居然連你也發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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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東青夫人
  
  江南幾日又天涯,誰與寄相思?
  
  悵夜夜霜花,空林開遍,也只儂知。
  
  安排十分秋色,便芳菲總是別離時。
  
  惟有醉將醽醁,任他柔櫓輕移。
  
  ……
  
  窗外的蔥綠又淋了細碎的雨,便顯出三分黯淡來,與窗外這時時刻刻都彌漫著霧氣的青天碧草,讓人總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冬日還是春日。
  
  偏生便是這樣潮濕的冬日,更顯得不遠處那一條流過黑瓦白牆的房屋、青石板小橋的碧水溫柔朦朧,烏篷船悠悠蕩蕩地飄向遠處。
  
  遠處的那些一排排的屋脊上也飄蕩著一圈薄霧,彷彿整個小城都是一副幽姿逸韻的水墨畫。
  
  坐在窗邊,一身白衣的女子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致,神色清清冷冷,似全不能感覺到那冰冷的雨霧籠了自己一臉頰。
  
  精緻的喜鵲登梅黃花梨門忽然被人『吱呀』一聲打開,門外站著的一身鵝黃小襖配暗青蓮花撒花裙的大侍女領著兩個小丫頭進來,她們先是被迎面吹來的一陣寒風冷的直發抖,隨後領頭的大侍女寧姝一看屋裡的情形,便忍不住輕聲埋怨道:「少夫人,妳怎麼坐到窗邊去了,這下雨天的,妳這麼吹風不得得病嗎,到時候只怕又大少爺又要怪罪我們了!」
  
  兩個小丫頭卻是看那坐在窗邊的白衣女子看得有些呆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氣韻獨特的女子呢?
  
  略顯削瘦的鵝蛋臉,一雙透徹的明眸如天上寒星,璀璨而冰冷,明明似含情三分,偏讓人不敢逼視,偏生紅唇豐潤而柔軟,柔和了她神色之間的清冷。
  
  烏髮不曾挽髮髻,只鬆軟柔順地垂落在她的身後,鬆鬆地以一支華美昂貴的鳳凰翡翠扣在背後隨意地扣著。
  
  臉頰邊挑出兩縷長髮在斜風細雨之中飛揚。
  
  她只站在那裡,便讓人移不開眸光,雋美無雙如天上月,卻又似冰霜凝成的飛雪寒霜神,下一刻便要隨著那清風飛離人間。
  
  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去捉住她雪白無垢的袖子。
  
  當然,確實也有人這麼做了,寧姝將手裡的熱湯往桌子上一放,匆匆忙忙地跑到了那白衣女子身邊,將她面前的窗給關上,又將那女子扶起來,將她攙扶到床邊:「您再喜歡雨天的景致,也要注意身子呢,上回您就是這麼在窗邊坐了半夜,燒了起來,少爺差點把我們全部都發賣出去,您也行行好吧。」
  
  這江南冬日的雨天美是美,但是冷起來真真兒地要人命。
  
  就像這夫人一樣,美而冷,從骨子裡往外冒著冷氣。
  
  你要說這夫人的容色其實比不上江南第一美人的大小姐梅相子,但是偏生她只站在那裡,所有人的目光卻會被她奪去。
  
  那種美太特殊,似冰冷皎潔的月光,又似滿天寒星,霜雪風露,甚至大少爺收藏的那一把絕世名劍——凌光。
  
  大概這就是為什麼梅相子小姐一直就不喜歡少夫人的緣故吧。
  
  寧姝將女子扶到了床上坐下後,一抬頭便看見兩個小丫頭在那裡站著,她頓時一叉小蠻腰橫,眉豎目地怒道:「小蹄子們,這是皮子癢癢了是伐?!」
  
  帶著蘇吳口音的官話罵起人來軟綿綿的,倒像是在笑一般。
  
  兩個小丫頭立刻回過神來,趕緊過來,對著床上的夫人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參見夫人,我們是寧謐,寧玉,是新來伺候夫人的丫頭,奴婢定恭謹慎持,伺候好夫人。」
  
  那女子並沒有回應,只是閉上了眼。
  
  寧玉和寧謐都愣住了,不安地看向寧姝。
  
  寧姝倒是見怪不怪地一邊替女子蓋上錦被,一邊道:「夫人,不要見怪,您身邊伺候的那些都是沒有用的多,伺候不好您,所以大少爺便將她們都打發出去了,重新給您選了兩個機靈的。

  她看向寧玉和寧謐,冷冷地道:「夫人閨名是東青,妳們只管稱呼少夫人,或者青夫人都可以,夫人前些日子大病一場,耳朵和嗓子都不好,身子骨也不太好,還沒有恢復過來,但是妳們之中若有人敢怠慢夫人,敢對夫人無禮,刑房裡的人可不會看妳們是女子便對妳們客氣。」
  
  寧玉和寧謐立刻惶惑地點點頭:「是!」
  
  大少爺對夫人的在意和疼愛,整個莊子裡的人都知道的,多名貴罕見的頂尖藥材、補品都流水一般地往夫人的房間裡送。
  
  寧姝指揮他們立刻去將暖湯婆子加熱和去雕花鎏金銅炭爐裡加銀絲炭。
  
  隨後她看向那女子,將那桌上的東西端了過來,含笑柔聲地道:「少夫人,您剛才才吹了一天的冷風了,還是再試試我手上的蟲草靈芝湯,最是補身子和驅寒了。」
  
  東青冷淡地看著她,並沒有說話,只是睨了眼那一碗燉得香噴噴的湯藥物,便繼續別開了臉。
  
  寧姝也不惱,只笑盈盈地道:「奴婢聽說夫人的手藝非常好,看不上奴婢的手藝也是自然的,但這是補身子的,您若是嫌棄奴婢餵得不好,那麼奴婢就去請大少爺來親自餵您可好?」
  
  兩個忙活著的小丫頭聽到寧姝的話,眼底又是羨慕又是驚訝。
  
  大少爺那樣謫仙一般的人竟然願意親自伺候夫人嗎?
  
  真是不羨神仙,只羨鴛鴦呢。
  
  但是出乎她們意料的是,東青聞言之後,竟然一轉臉淡漠地看了眼寧姝之後,低頭一口氣將她手裡的湯汁全部喝完。
  
  東青的動作兩個小丫頭一呆,都忍不住暗自嘀咕,夫人這是……怎麼看起來都像是在拒絕大少爺餵的提議。
  
  寧姝見狀,眼底閃過一絲複雜,她輕嘆了一聲:「您這是何必……。」
  
  她這輩子都沒有見過大少爺對誰那麼上心,這是第一次,但是偏偏……
  
  她話音未落,便聽見門外傳來男子溫淡輕渺的聲音:「寧姝,妳們都出去吧,東青這是臉皮薄。」
  
  寧姝看見來人,頓時起身,領著兩個小丫頭對著門外修挑飄逸的身影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大少爺。」
  
  兩個小丫頭見著門口的人,立時又微微紅了臉。
  
  那是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雨過天青色的袍子,髮髻上一支青玉簪子,玉膚露鬢,就像名家筆下流芳長青的水墨畫卷,眉梢眼角清淡到了極致,卻恰到好處到了極致。
  
  只翹起的唇上一點子淺淺薄薄的粉,如那繾綣水波之上一點子落英,卻鮮妍無比。
  
  他只站在那裡,便讓人想起江南的煙雨之色,蔥蘢淡然,眉梢眼角,無處有顏色,卻無處不是景。
  
  直讓人道是一線墨色入水青,覆染萬千紅塵盡。
  
  寧姝瞥見兩個小丫頭看著自家少爺出塵的容顏眼兒發直,便狠狠地剜了她們一樣,隨後立刻道:「奴婢們告退。」
  
  說著,她便立刻端著盤子領著兩個小丫頭轉身出了房門外。
  
  出了門,寧姝就將寧謐和寧玉兩個狠狠地教訓了一頓,看著她們兩個紅著眼眶狼狽地離開,她才暗自嘆息了一聲、
  
  實在沒法子,夫人太難伺候,三兩個月就打發了幾批老人出去,如今剩下的都是這些以前莊子裡入不得眼的。
  
  不過少爺說了,生手的好處就是不敢也不會亂說話。
  
  寧姝笑了笑,端著盤子,看了眼緊鎖著的房門,隨後離開。
  
  房門之內,上好的銀絲炭烘烤得房間溫溫暖暖的,驅散了方才開著窗的寒意。
  
  看著靠坐在床頭的人兒蒼白的臉色被火烤得有點微粉,梅蘇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溫柔地道:「怎麼又坐在窗邊,風那麼冷,吹得妳的柔荑都是冷冷的,若是真那麼喜歡江南美景,等著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再帶妳去遊西湖可好?」
  
  他的聲音和他蔥蘢的眸子一樣異常的溫柔,只是卻一樣暖不了床上冰美人眼底的寒光。
  
  梅蘇到彷彿沒有看見一般,伸手給她倒了一杯茶遞過去:「我記得妳曾經做了蜜茶讓人給養病的我送來,味道極好,如今我讓人試著做了一份,味道還是和妳親手做的不一樣,但是加了一味紅薑下去,倒是很暖身子,試試?」
  
  東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閉上了眼。
  
  梅蘇彷彿想起了什麼一般,一笑:「我差點忘了。」
  
  他伸出手在她耳垂下摸了摸,隨後拇指帶著的扳指裡彈出一根細細的金針在她耳垂下輕扎了一下。
  
  「好了,今兒是新來的丫頭過來拜見,為免妳嚇著她們,所以只好讓妳暫時說不了話。」梅蘇溫柔寵溺地揉了揉她耳垂後,替她緩解疼痛。
  
  「梅蘇……你明明知道我為什麼看著窗外。」一道冷冽而微喑的女子聲音響起。
  
  梅蘇含笑將白衣冷美人抱上自己膝頭:「東青,妳再看著窗外,也沒有翅膀,飛不出去,他也找不到妳。」
  
  他當然知道她在看什麼,人人都以為青夫人極為喜歡江南景致,但是只有他明白她在看天空,看著北方,看著那個人在的地方。
  
  「梅蘇,你別太過分了,放我下去。」東青冷冷地看著他。
  
  「過分嗎?」他輕笑了起來,忽然俯下頭顱向她細白柔軟的頸項間吻了下去,手也探入她的衣襟裡。
  
  「這才是過分不是,東青!」
  
  「你……說……了不動我的!」東青眼底寒光四射,嗓音卻因為長期被封,而顯得異常的喑啞。
  
  但若是眸光能殺人,抱著她的這個人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我是不動妳,但是不代表我能容忍妳一直想著那個男人,讓自己生病。」梅蘇眸子裡寒光微動,手動作沒有停頓,逕自優雅地解著她的裙子。
  
  「我們已經拜過堂,妳的身子也好了,也是該圓房的時候了。」
  
  他喜歡她的聲音,卻不喜歡她說出不好聽的話,所以一直封住她的啞穴,忍耐了兩三個月,等著她徹底地好起來,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將自己弄病。
  
  但今兒若是要圓房,他希望能聽見她的聲音,怒駡也好,哭泣也吧。
  
  東青沒有動彈,只在他解扯下她褻褲的那一刻,忽然淡淡地道:「哥哥,你真的打算和自己的妹妹上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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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9:42: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兄妹
  
  東青沒有動彈,只在他解扯下她褻褲的那一刻,忽然淡淡地道:「哥哥,你真的打算和自己的妹妹上床嗎?」
  
  她如今說話都有些費勁,更不要說阻擋梅蘇的侵犯。
  
  不過,有時候人的言語更有效。
  
  果然,蘇的動作瞬間停住了,但是隨後他又低笑了一聲,指尖在她光潔的腿上輕撫:「東青,雖然妳叫哥哥的聲音很好聽,但是用這種方法,便可以阻止我的話,妳不覺得只是能增添一點別的情趣嗎?」
  
  他頓了頓,忽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瞇起眸子道:「還是妳聽到相子說了什麼?」
  
  他的東青這麼說是要來噁心他嗎?
  
  「敢做還不敢說嗎?」
  
  東青,或者說秋葉白不閃不避地冷冷睨著他:「就算她不是你的親妹妹,你和她一起長大,能對自己的妹妹下手的人,不必別人噁心,因為你自己就夠噁心人的了。」
  
  「相子告訴妳我碰過她嗎,還是別的什麼?」梅蘇玩味地笑了起來:「她告訴妳那麼多的事情,那她有沒有告訴妳,我會碰她,是因為她趁著我應酬喝醉了,自己爬了我的床,她有沒有告訴妳,她原本就是梅家用來控制我,給我暖床的?」
  
  秋葉白聞言,頓時愣了愣。
  
  梅相子竟然是自己自願的嗎?
  
  她腦海裡劃過前兩日梅相子出現在自己面前,在看清楚她的面孔之後,勃然大怒,指著她渾身發抖地大罵了一輪,隨後又被下人們帶走時滿臉淚痕的模樣。
  
  梅相子眼裡的淚水和憤怒卻是真真切切的。
  
  ……
  
  「我給過她機會做我妹妹的,但是有些人偏生想要做工具。」梅蘇譏誚地彎起唇角,指尖慢慢地摩挲過自己手上的扳指。
  
  「這個世上,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做鳳凰,山雞再美貌,也不會是真鳳凰!」
  
  秋葉白忽然想起梅相子曾經差點被送進宮裡,最終還是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去成。
  
  再後來,梅相子又成了自己的訂婚對象。
  
  再後來,她和阿初成婚之後,就再也沒有關注過此人的動向了。
  
  只是前幾日她看見梅相子,卻覺得她削瘦了許多,眉梢眼底卻多了一點子豔麗的婦人氣息。
  
  又或者梅相子原本早就成了梅蘇的人,只是她們並不知道而已。
  
  門內兩人的對話,讓門外提著食盒的絕色女子手上驀然一抖,差點將手裡的食盒丟在地上。
  
  她靜靜地聽了一會,隨後低低地苦笑了起來,轉身就走。
  
  走不出百來米,她便看見幾名侍衛迎面而來。
  
  那些護衛們原本看著她往少夫人那裡去,卻不想沒過半刻中,她便又出來了,便有些奇怪。
  
  其中一人見她眼裡泛紅,便擔憂和而客氣地道:「相子小姐這是送完了菜嗎?」
  
  梅相子點點頭,提著食盒一路疾奔,留下一堆莫名其妙的侍衛們面面相覷。
  
  ……
  
  且說房間裡,秋葉白聽得梅蘇這麼說,眼底閃過一絲幽冷,她忽然道:「你既知道你不是梅家……咳……家主親生,也知道梅相子不是你親妹了,你該明白太后老佛爺為何特別偏疼你。」
  
  梅蘇瞇起眸子,看向秋葉白:「東青妳想說什麼?」
  
  她淡淡地道:「青鸞公主之女,太后老佛爺的嫡外孫,你確實有資格在皇族之中有一席之地,淪落為商賈之身,不得踏入朝堂,心中很不甘心?」
  
  她目光仔細地看著梅蘇,果然在他的修眸裡只閃過一絲異樣的幽光,卻沒有特別的驚訝之色。
  
  「呵,東青知道的不少,是那個不男不女的魔物告訴妳的?」梅蘇慢條斯理地取了一盞熱蜜茶遞到了她唇邊。
  
  她長久不說話,口中正渴,見他遞來熱茶,便心中譏誚,不管如何,梅蘇還是沒有繼續對她動手,可見他心中還是懷疑了。
  
  她倒也不拒絕低頭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蜜茶。
  
  於是,她便繼續拋下最後一句冷冰冰的話:「更何況當年庚午事變後,青鸞為了保住自己的母后背叛了秋家家主雲上君的感情,只為了保住雲上君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太后老佛爺卻最終只能給你一個商賈之子的身份,甚至不告訴你你爹是誰,梅蘇,你恨不恨?」
  
  此言一出,梅蘇手裡的杯子梭然「哐當」一聲掉落在秋葉白的身邊,熾熱的茶水瞬間暈上她凌亂的衣襟,來帶一點近乎痛楚的灼熱感。
  
  但是看著梅蘇眼底的震驚和混亂,她卻覺得心頭舒暢。
  
  「雲上君……秋……雲上……?」他喃喃自語,臉色一陣鐵青一陣發白。
  
  那……
  
  東青豈非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他梭然拔高了聲音,清霧一般的眸子裡此刻一片銳利寒光,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怎麼可能……妳一定是在騙我!」
  
  東青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是為了蠱惑他,只是不想讓他動她罷了!
  
  說著,他忽俯下身子盯著她,唇角彎起森然的笑意:「妳是真的那麼不想圓房嗎,東青,還是妳只想讓那不男不女的魔物抱呢,我就不該讓妳說這些廢話!」
  
  「他不男不女也比你這卑劣的叛國賊要好得多!」秋葉白看著他,忽然輕蔑地冷笑了起來。
  
  她甦醒之後,才知道阿初為了救她,在行伍裡恢復了攝國殿下的身份。
  
  其他人不敢懷疑,或者不會懷疑,但是梅蘇卻不是那種能輕易被瞞過的人,他最終還是查到了真相。
  
  而她也不是傻子,雖然梅蘇試圖隱瞞,但是她醒後細細地推測,這些事情背後所有的蛛絲馬跡連繫在一起,她心中隱約地明白梅蘇一定在這件事裡與苗人有所勾結。
  
  她看著近在咫尺中梅蘇眼底的驚濤駭浪,她心中只覺得痛快無比,冷笑著繼續拿刺他:「你就算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如何,你又能將他如何,還有,我早和他拜過堂,對天地宣誓此生只是他一個人的……唔唔!」
  
  她話音未落,便一下子被梅蘇狠狠地封住了嘴唇,近乎瘋狂地掠奪讓她眸子裡寒光四射,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唔!」梅蘇低聲痛呼一聲,坐了起來,捂住自己淌血的唇。
  
  她差點把他的舌頭都咬掉了。
  
  他一把捏住她臉兒,原本總似籠著霧氣的眸子裡此刻全是森然暴戾:「妳以為就憑妳現在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能擋住我嗎……。」
  
  「如果哥哥想要罔顧人倫,只當沒有聽過我說的話,想要更刺激嗎,那便只管繼續,我沒想過能擋住一個畜生。」她神色之間卻波瀾不驚,甚至伸手將自己原本凌亂的衣襟拉開,露出自己的僅僅穿著薄肚兜的胸口來。
  
  「妳……妳……。」梅蘇看著她冷漠而無畏的模樣,額頭上青筋畢露,只覺得被她叫的『哥哥』兩個字弄得頭暈目眩,心頭一陣陣地發痛發冷。
  
  只覺得心底彷彿突然裂開一個巨大的裂縫,將他的理智不斷地吞噬。
  
  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
  
  他不想相信的,但是他暗中查找誰是自己父親,宮中老人但凡被他問過話的,第二日便消失了,再對照他探查出來的那些點點滴滴。
  
  他知道……她說的話也許就是真的。
  
  他的手慢慢地下滑,落在她的纖細的頸項上,強忍著才沒有收緊。
  
  他就不該讓她說話,得到了她的身子,他們便沒有回頭路可走。
  
  但如今,他腦海裡卻只盤旋著兩個字——妹妹。
  
  怎麼都下不去手……
  
  梅蘇捂住額頭,忽然輕笑了起來:「秋葉白,妳說我卑鄙,妳不也一樣卑鄙嗎,選擇這個時間告訴我這一切,不就是為了想看我的痛苦嗎,如妳所願。」
  
  說罷,他忽然起身,彷彿恢復了平靜的模樣,只眼底的腥紅卻異常地駭人。
  
  他看了眼床榻上嬌軀橫呈,目色冰冷的女子,自己朝思暮想的『海東青』如今終於被他折了翅膀,鎖了金鏈子關在籠子裡,任由他予取予奪,不能反抗,他卻偏偏不能……
  
  「呵呵……。」
  
  他自嘲地輕笑一聲,拂袖而去。
  
  在踏出門的那一刻,他梭然一拳狠狠地擊打在門框之上。
  
  「喀拉!」結實的黃花梨木門框瞬間裂開一條縫隙。
  
  端著熱水正在門外伺候的兩個小丫頭嚇了一大跳,她們從來沒有想過大少爺會變成這般模樣,滿臉猙獰,彷彿要吃人一般。
  
  梅蘇閉了閉眼,低聲道:「進去伺候夫人洗漱,但凡有半點疏忽,即刻發賣。」
  
  兩個小丫頭嚇得『噗通』一聲立刻跪下,顫抖著道:「是。」
  
  梅蘇閉了閉眼,轉身腳步虛浮地離開。
  
  ……
  
  秋葉白聽著門外的動靜,終於輕呼了一口氣,伸手慢慢地拉過被子蓋住自己半裸的身軀。眸色卻異常涼薄冷靜。
  
  梅蘇說得沒有錯,她是很卑鄙。
  
  選擇這個他動手到一半的時機說出這件事情,就是為了讓他永遠在心底留個陰影,但凡想動她都想起今日的情景、今日的震驚、今日的痛苦。
  
  「夫人,我們進來了。」門外響起女孩子惴惴不安的聲音。
  
  秋葉白淡漠地道:「進來吧。」
  
  兩個小丫頭端著水進來,看見秋葉白一身一身衣不蔽體,便瞬間窘迫地低頭,紅著臉上來替她更衣。
  
  原來是少爺與夫人行房,不過奇怪的是,為什麼少爺從少夫人的房裡出去會是那種樣子呢?
  
  不過此後,寧謐和寧心發現足足六七日,少爺都再也沒有踏入過少夫人的房間。
  
  但是該有的藥物和補品都從來沒有斷過,於是誰也不敢對這位少夫人怠慢。
  
  惹得少爺惱火若此,還能得到少爺的悉心以待,這是第一個人。
  
  連一貫得寵的大小姐都從來沒有過的待遇。
  
  ……
  
  「咣當。」
  
  一隻酒瓶咕嚕嚕地滾開來,坐在水榭邊的俊美男子靜靜地靠在欄杆上,彷彿感覺不到夜晚的天寒地凍一般,他的身邊已經滾了許多個酒瓶子。
  
  他半靠在欄杆之上,渾身酒氣,垂著頭,彷彿似早已醉了般,遠處的僕人們跺著腳,呵著氣,卻不敢過去。
  
  這些天,大少爺日日喝醉了,皆伏在水榭邊,誰勸就將誰扔進水裡。
  
  他們派人去通知少夫人,寧蜜說少夫人閉上眼,翻個身便睡著了。
  
  他們心涼,只覺得少夫人心冷,卻毫無辦法。
  
  而今日,一名留著山羊鬍子的削瘦老頭卻忽然提著酒慢吞吞地走了過來,在僕人們驚愕的目光下站定在梅蘇的身邊,淡淡地道:「大公子頹喪也該有個盡頭,何況你喝這麼多,根本就醉不了,又何必浪費這麼多百兩一壇的紹興女兒紅?」
  
  伏在水榭欄杆邊的人,彷彿沒有聽見一般,老頭也有耐心,只站在他身邊等著。
  
  好一會,梅蘇方才慢慢地直起身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低地笑了起來:「呵呵呵……秦老師,你何苦來拆穿我,就讓我當自己當真會醉一回又如何。」
  
  那秦老頭拿過他手裡的酒,自己灌了一口,瞇起眸子:「這天底下,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你是那種永遠不會醉的人,酒對你來說就是浪費,不若給老夫。」
  
  他頓了頓又想起什麼似地道:「那丫頭武藝高強,也不知道得了什麼人渡了真氣給她,修為遠遠高於她這個年齡應該有的修為,當初若不是她昏迷著,根本不可能讓人用三天封了她那麼多處大穴,但你若是還要用老夫的這種金針閉穴的手法封死她的穴道,限制她的行動不出半年,如果不是她貫通氣血,打通穴道,就是從此變成廢人,你可想好了。」
  
  梅蘇聞言,煙雨蔥蘢的眸子怔怔然然地看著窗外,好一會才垂下眸子:「老師,佛說這世間七苦,愛憎怨,恨別離,求不得,惟求不得最苦,可有教人如何放下?」
  
  秦老頭摸著山羊鬍鬚:「蘇兒,你的心裡裝了太多的欲望,太多的不甘和執念,你連你自己都放不下,如何能放下她,何況她心中也早有了令她執念的人,那人不是你!」
  
  梅蘇閉上眼,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帶著一點飄渺,聲音空冷:「呵呵……呵……有時候我真羨慕那些能夠一醉解千愁的人。」
  
  醉了便什麼都不用想,不用記得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不顧一切強娶回來女子竟然是自己的……
  
  他又抬頭猛地灌了一口酒。
  
  秦老頭低頭看著他道:「我手裡的這種染金針的草藥怕是沒有了,都是從兩個藏地喇嘛那裡買來的藏地秘藥,那種藥要新鮮的藥材效果才好,你如果還想再封住她的穴道,就得帶她上一回京城。」
  
  他看著這個自己最欣賞的徒兒,又輕嘆道:「或者你放了她,也放過你自己?」
  
  梅蘇頓了頓,再抬起眼來,眸子裡水光迷離,他輕笑了起來。
  
  「此生沒有人能放過我,包括我自己。」
  
  ……*……*……*……*……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澹萬里凝。
  
  北地的冬日異常地寒冷。
  
  滴水成冰的天氣,眼看著年關將近,尋常人家都開始準備置辦年貨,宮裡卻一點喜色都不見。
  
  對外只說是陛下身子和太后老佛爺的身子很不好了,所以宮裡不得掛紅披綠地慶賀,更不要說提準備年貨的事情。
  
  「看樣子,今年這年說不得就過不成了。」明光殿裡的一群小太監們穿著厚厚的襖子掃雪,其中一人抬頭看了看陰霾的天色,嘀咕道。
  
  「是啊,殿下的心情不好,成日裡也不見出來,怕今年的賞錢也沒有了……。」另外一個小太監低聲嘀咕。
  
  一個小太監左右看看,便低聲道:「前些日子小陳子幾個不知怎麼就冒犯了殿下,被打了幾十板子。」
  
  「說是沒經過允許打了在殿下房間裡偷食的野貓,誰知道那貓兒是秋大人在司禮監養著的,若不是那貓兒還活著,說不得他們就不是被打幾十板子了!」另外有人也一臉詭秘地道。
  
  「你們還記得兩個多月前吧,聽說但凡有參與圍攻欽州城的苗人的寨子都忽然消失了,整個消失了,那麼多幾千人的寨子,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嘖嘖……。」
  
  「好可怕,莫非是因為秋大人失……。」
  
  「砰!」數記暴栗瞬間敲在那些小太監的頭上,蒼老而陰柔的聲音帶著怒氣響起:「整日裡拿著俸祿不幹活嚼舌根,這是想要被趕出去節奏嗎?」
  
  「甄總管!」一干小太監們頓時嚇了一大跳。
  
  明光殿的人待遇一向比外頭要好很多,所以挑選人極為嚴格,人人都削尖了腦袋往裡鑽,若是被人趕出去,外頭的宮室更是沒有人要他們了。
  
  小太監們一聽,頓時嚇得紛紛跪下去:「小的們不敢。」
  
  「哼,再讓咱家看見你們這個樣子,就休怪咱家不留情面。」老甄冷冰冰地掃了他們一眼,拂袖而去。
  
  一群小太監面面相覷,好半天才爬起來抖抖索索地幹活。
  
  老甄身邊的中年太監見狀,低聲道:「甄總管不要惱了,都是些不成器的,殿下如今心情不好,您若是再心情不好,殿下怕是真連年都不過了。」
  
  老甄一甩拂塵,輕嘆了一聲:「難不成你以為今年還真能過好年嗎?」
  
  若是那丫頭找不回來,甚至找回來的是一具……屍體,不光是明光殿,怕是整個宮裡、京城裡、甚至天下都沒有幾個人能過好年了。
  
  老甄剛準備踏進殿裡,便看見雙白領著一個小太監走了出來。
  
  他一看那小太監,頓時顰眉,走向雙白,壓低了聲音道:「你怎麼把她弄來了,是嫌殿下的性子還不夠沒人氣兒嗎?」
  
  如今的殿下,彷彿又變回了遇見秋葉白之前的那個他,冷酷、陰戾、喜怒無常、行事詭魅狠辣得讓人恐懼。
  
  雙白見狀,才要說什麼,卻見他身邊的『小太監』上前幾步,恭敬地道:「甄公公勿惱,是殿下宣的九簪。」
  
  「殿下宣的妳?」老甄狐疑地看著她,隨後暗自道,怕又是為了追查某些事情吧。
  
  「我看公主倒是個識趣的,什麼都說,什麼都做,也不怕背上叛國的罪名。」老甄譏諷地勾了唇角。
  
  他對苗人還是沒有好感,如果不是他們,那白丫頭也不會失蹤到現在都沒有蹤跡。
  
  他好不容易給他家小祖宗扒拉住個小媳婦兒,而且樣子什麼的都拔尖難得的丫頭,如今丫頭不見了,自家小祖宗陰陽怪氣地快瘋了的樣子,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爆發。
  
  簡直比以前在地宮的時候還讓他揪心。
  
  九簪垂著眸子,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
  
  老甄也不是愛為難人的,見九簪不說話,他冷哼一聲,向內宮室而去。
  
  雙白看著九簪,覺得短短兩個月,這隻鼯鼠好像一下子變了,變得沉默了。
  
  他領著她一邊往外走,一邊淡淡地道:「妳知道你們的人都在說妳叛國嗎,甚至連妳的父親。」
  
  九簪垂著眼,還是微笑的樣子:「知道。」
  
  雙白看著她唇角那一點笑容,莫名想起以前她那圓圓的靈活的大眼睛,或者笑或者哭都乾脆的模樣。
  
  他淡淡地道:「當初妳求我的事情,我做不到,妳可怨我?」
  
  九簪搖搖頭,輕笑了起來:「不怨,個人造孽個人擔了,我也沒有想過殿下會放過我所有的同族,我能保住爹娘和姐姐就很好了,我和姐姐不一樣,我沒有那麼偉大。」
  
  「即使妳可能一輩子都回不去苗疆也不怨恨嗎?」雙白又問。
  
  她的笑聲彷彿很愉悅,但是卻莫名地聽著讓人覺得酸澀。
  
  她還是笑著點點頭,搓搓手,只是眼睛卻很木然。
  
  雙白看著她,好一會才道:「殿下留著妳有用,此事了了,我會請殿下解除妳我的婚約,妳若想回去或是在中原尋一個安身之地都可以。」
  
  九簪看著他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多謝。」
  
  雙白微微頷首,看著她起身離開,她身上的太監袍子不太合身,有些長了,她的身形又嬌小,所以不得不半弓著身子,瑟縮著肩膀揪住衣服慢慢地往回走著,看著莫名地孤寂而淒涼。
  
  而且因為她的身份太特殊,所以宮裡的人都明裡暗裡地給她排頭吃,譬如給了她的太監衣衫雖然是新的,卻單薄異常。
  
  兩個月下來,她原本就嬌小的身形瘦的更瘦小,她一開始還會反抗,但是後來便不再反抗,沉默著承受所有一切的非議和輕蔑,甚至侮辱。
  
  兩個月前那個囂張而活潑的苗疆少女一下子從天之驕女變成了這般模樣,如果她不夠堅韌,也許在宮裡這個人吃人的地方活不過三年。
  
  ……
  
  雙白輕嘆了一聲,轉身比了個手勢,一個小太監立刻屁顛屁顛地上來:「大人,有什麼吩咐?」
  
  雙白看向走出在宮道雪地中的單薄背影,淡淡地道:「她是人質,殿下還有用,弄死、弄傷了,你們看著辦吧。」
  
  其實殿下從來沒有打算刻薄她,或者說她分量輕到殿下根本懶得動手,不過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少女,而且苗疆的地圖還是她親自繪出來的。
  
  只是看來宮裡的人卻主動動手了。
  
  「是。」那小太監一聽,立刻點頭,趕緊追了出去。
  
  雙白看了看天色,暗自嘆息了一聲。
  
  這天晦暗得就像當年在地宮裡出來的那一年一樣。
  
  更是一樣的森寒入骨。
  
  那一年朝廷裡死了很多人,今年呢?
  
  ……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今這般『失蹤』算什麼,已經兩個多月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不是都說司禮監探子最是厲害嗎!」
  
  「李牧,你有什麼資格在我們面前大喊大叫,你主子還好好地活著,不是為了你們,我家大人會生死未卜嗎!」
  
  「你……。」
  
  老甄才踏進前殿,就聽見書房裡傳來爭吵聲。
  
  一道火爆,一道冰冷,一聽就李牧和周宇兩個人在吵架。
  
  果然,他一掀簾子進去就看見李牧、文天等幾個『百里凌風那邊的人』和司禮監的周宇、大鼠、小七幾個橫眉豎目的,氣氛劍拔弩張。
  
  李牧站著,一副焦躁的模樣,而周宇四平八穩地坐著,手裡拿著茶盞,看似乎冷靜,但是他的茶盞被捏出來一道道的紋路正往外頭滲水,濕了他一個袖子,他卻仿無所覺。
  
  「正是因為大人是為了龍衛、為了八殿下出事的,所以我們對你們司禮監的要求從來都無比地配合,什麼資源都提供,任由你們調遣,現在快過年了,你們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李牧冷聲道。
  
  他想起八殿下那陰鬱的面容,他的心中永遠都在自責為什麼他會昏過去,以至於不知道秋大人是什麼時候被帶走的吧?
  
  「呵,站著說話不腰疼。」周宇眉眼裡也早沒了平日裡的平和淡定,顯出一股森冷之氣來。
  
  自打他在京城裡接到這個噩耗之後,幾乎三天三夜沒有闔眼,用最快的速度飛赴苗疆,組織搜救,卻一點消息也沒有,就這麼兩三個月都要過去了。
  
  他強壓著對平雲殿那群人心中的惱火和煩恨,幾乎就要壓不住了!
  
  「好了,好了,諸位,殿下一會子就要起來了。」老甄看不去了,便走進來。
  
  自從人找不到後,所有人的氣息都越來越暴躁。
  
  一個人失蹤越久,被找到的可能性就越低,兩個月,若是有心人要帶人走,只怕都可以出海到達周邊的小國去了。
  
  老甄領著他身邊的太監們一進來,其餘的人都強行壓抑著怒火,互看了一眼,忍耐了下去。
  
  老甄看向一邊坐著,面無表情的少年:「無名大人,江湖上可有消息。」
  
  寶寶,或者說無名依舊面無表情地搖搖頭:「發佈了武林搜索令,但沒有任何消息。」
  
  「那怎麼辦?」文天將軍忍不住道。
  
  無名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詭冷地扯了扯唇角:「罪魁禍首是你們龍衛的人出了叛徒,若是我家四少真的找不見了,你們主子說不定哪日裡也會不見。」
  
  無名是江湖中人,他從來不將朝廷規則放在眼裡,只有天地義,沒有所謂的王法。
  
  如今他此言一出,頓時讓文天和李牧等人心中一顫,想要發作,但是想起自家確實理虧,便又強行忍下氣來。
  
  文天只冷著臉道:「無名大人,最好謹言慎行,有些話說出來和造反沒有區別。」
  
  「那就造反啊,皇族什麼的死一個少一個廢物。」無名翹著長腿,指尖輕支著自己的臉,輕笑。
  
  反正四少最討厭的就是百里皇族了,她若是真不在了,他就一年給她送一顆百里皇族的人頭做祭品。
  
  「你……。」文天勃然大怒,還要說什麼,卻不想眼角餘光忽然瞄見珍珠垂簾動了動,一道暗紅色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珠簾後。
  
  「參見殿下。」
  
  眾人這才紛紛起身道:「參見殿下。」
  
  老甄幾步上前,示意自己身後的人一起挑開了簾子。
  
  百里初款步而出,他的臉色彷彿更加蒼白,眼底帶著一點烏青,只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在上首的龍椅處坐下。
  
  他那一雙詭吊嫵媚的眼眸裡黑色詭異地幾乎佔據了眼睛的三分之二,像無邊無垠的黑暗之海,還泛著點腥紅的光,彷彿那黑色的海底湧動著讓人恐懼的怪物彷彿會隨時吞噬掉人的性命,看誰的目光都不帶一點活人的氣息。
  
  雙方不管平日裡多有氣勢,多兇悍的人,對上那一雙眸子頓時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背脊上莫名其妙地發寒。
  
  「沒有消息,坐在這裡打嘴皮子仗就能尋到人嗎!」百里初幽幽冷冷的嗓音響起。
  
  李牧、文天等人皆有些羞愧地拱手:「殿下說的是,吾等慚愧。」
  
  周宇拱手,也道了聲:「殿下恕罪。」
  
  只無名原本看著百里初想說什麼,但是目光在他眼下的烏青掠過之後,還是沒有再多話,而是一拱手:「殿下,恕在下告退。」
  
  說罷,他也不等百里初回話,就逕自轉身離開、
  
  周宇尷尬地看著百里初道:「殿下,抱歉無名他……。」
  
  無名心底有怨,明明一起出去的兩個人,回來卻只有一個人。
  
  百里初擺擺手,淡漠地道:「本宮知道,你們都退下吧。」
  
  周宇和李牧等人拱手,才要退出,卻見他忽然道:「告訴榮乃耶,若是他們的聖女過年前再找不到人,那麼本宮便不知道他們的哪個寨子會忽然又消失了。」
  
  李牧一愣,和周宇互看一眼,想提出反對意,但看著百里蒼白冷漠的面容,最後還是只得頷首。
  
  「是。」
  
  等著眾人都退去了,老甄看著百里初,立刻從身後大太監手裡接過藥,頗為心疼地端上去給他道:「殿下,您這是又提前醒來一個時辰了吧,快喝點藥,這是大喇嘛新製的藥方子,您這般熬著,對身子……可不好。」
  
  大小喇嘛都說殿下若逆天而行,強行耗著精氣硬挺不久睡,對身子是絕無好處的。
  
  如今殿下就是如此,他怕自己醒不過來,便強令每日小喇嘛用特殊的藥物和針法維持身體的正常睡眠和清醒時間。
  
  如今兩個多月過去了,殿下的氣色真是一天比一天差,從內到外都冷得沒有一點人氣兒。
  
  百里初接過藥物,輕嗅了一下,忽然蒼白冰冷的神色裡閃過一絲異樣,他看著黑乎乎的藥,忽然道:「這裡頭多了一味小白的藥丸。」
  
  這位小祖宗的鼻子一向最敏感,老甄遲疑了一會,還是點頭:「是,當初秋丫頭煉製了些摻了自己的血的藥丸,大喇嘛說你的身子必須服用才行了。」
  
  百里初瞇起眸子,一口氣喝完,隨後起身:「去水牢。」
  
  老甄一愣,便點了點頭,立刻跟了上去。
  
  水牢位於明光殿西北角的地下,引了明光殿的廢水製成,彌漫著一股子濃郁的血腥味。平日裡用來懲罰鶴衛裡犯錯之人,不過此刻裡面只關著一個人。
  
  深深的水池裡,吊著一個長長的鎖鏈,鎖鏈下吊著一個人影,那人滿頭白髮,但是並不如尋常的水牢房一樣,大部分身體都浸泡在水裡,只是大腿以下浸泡在水裡。
  
  但是他的身體呈現出一種古怪的扭曲的姿勢。
  
  他忽然聽見有人動靜,便立刻抬起頭,果然看見一道森然腥紅的袍子緩緩拖曳過牢房的地面。
  
  那人蒼老的臉孔上瞎了一隻眼,他驚恐地看著那一道人影站在自己面前,嘴裡頓時發出『嗚嗚』的聲音。
  
  百里初瞇起修長詭魅的眸子,讓兩名鶴衛伺候著他戴上手套,隨後對著那人微微勾起唇角,笑容溫和:「韓忠,有些日子不見了,你可還好?」
  
  韓忠卻因為那一份溫和到詭異的笑容恐懼得一個勁地往後退,『嗚嗚』地想要說什麼,但是百里初卻彷彿沒有看見一般,接過一邊鶴衛遞給他的細長刀子,彷彿探測什麼一般,隨手隔著那牢房在韓忠的腰上一戳。
  
  「嗚嗚……!」韓忠又叫喚了起來,眼底都是痛苦到猙獰的神色。
  
  百里初倒是很滿意地微微頷首:「忍著點,本宮看著本宮的月光樹長勢喜人,等著這些小苗兒順著你的血骨經脈慢慢地長到你的頭裡,穿骨而出生成最美麗的月光樹……。」
  
  百里初頓了頓,忽然注意到什麼,用刀子彷彿在檢查什麼似地一刀子戳進韓忠瞎了的那隻眼眶,隨著韓忠一聲慘叫,一股股黑水忽然從他眼眶裡迸射出來,同時彈出來一根詭異的腥血紅色的植物觸鬚,在這幽暗的空間裡散發幽幽的光來。
  
  映照在百里初蒼白明豔的面孔上,異常地詭譎。
  
  他卻彷彿著迷一般看著那苗:「韓忠,你這般動作本宮如何檢查它長勢。」
  
  他話音才落,兩名鶴衛立刻面無表情地一抬手,手中的釣魚線彈射而出『蹭』地一聲穿過韓忠的臉頰勾住了他已經沒了舌頭的嘴再掛上了隔壁的柱子,便立刻將他硬生生固定住了。
  
  他頷首,伸出手裡的細長刀子輕撥這那一朵植物的觸鬚,彷彿在愛撫那一點觸鬚,每隨著他輕觸一下那觸鬚,韓忠臉上的肌肉就彈一下,頭腦裡的痛苦讓他面孔猙獰地扭曲到人類能自我做出的扭曲極限。
  
  百里初看著他扭曲的面孔,忽然輕嘆了一聲:「韓忠,疼嗎,本宮也和你一樣有一株從骨血裡生出來的月光樹,你卻將她從本宮骨血裡硬生生地拔走了。」
  
  他眼眸裡看著那一點植物的觸鬚,近乎著迷地伸手輕觸上從韓忠眼裡生出來的樹,嗓音低柔幽涼地道:「你可知道永夜裡有多冷,你們這種正常人根本沒有辦法體會的,為什麼要將她奪走……那是唯一的光明,若是從來不曾見過,倒也好了,你可知道我聞見地上都是她的血時候的感覺……呵呵。」
  
  他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悅耳而低柔,但隨後他的笑聲漸漸地大了起來,異常淒厲甚至瘋狂,讓鶴衛們都忍不住微顫了起來。
  
  「為什麼——!」
  
  他握住樹藤的手忽然那狠狠地一捏。
  
  「嗤!」一聲,那樹藤瞬間被捏碎,近乎血一樣的腥紅汁液瞬間飛濺上他的面孔。
  
  而韓忠的喉嚨裡也發出近乎非人的慘叫。
  
  「啊啊啊——!」
  
  ……*……*……*……*……
  
  百里初踏出牢房門時,雙白早已經領著人端著水在門口等著給他淨手,看著百里初又彷彿恢復了神色平靜的模樣,他想要說什麼,但終歸只是在心底化作一聲嘆息。
  
  該死的人竟然好命地活了下來,而不該死的人卻下落不明。
  
  但若非沒有韓忠這個叛國賊讓殿下出氣,此刻只怕朝廷裡都已經被殿下血洗了一遍。
  
  「那韓忠此刻只怕後悔死了,當初他若老老實實地回答背後主使者是誰,也許還能得個好死。」老甄一邊替百里初換上衣衫,一邊有些譏誚地道。
  
  當初殿下拷問韓忠,只問了他一次,韓忠故作堅韌不屈,不予回答,殿下從此不再問,直接施以『樹刑』。
  
  「不管是誰,他們只要好好地祈禱就是了,所有敢動小白的人……都要有付出最慘烈代價的準備。」百里初瞇起微微泛血絲的詭異黑眸,精緻的唇角邊也彎起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
  
  「咣當!」有人不知手裡拿了什麼,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換來眾人冰涼的視線。
  
  百里初看著站在不遠處的人,冷冷地道:「雲姬,妳來這裡做什麼?」
  
  雲姬咬了咬嘴唇,隨口扯了個藉口道:「是大喇嘛說他們在京城裡開的鋪子最近有些人來買一種叫龍母的名貴罕見的藥材,出手大方的太過了。」
  
  她只是想來看看百里初,但是卻剛好見到了大喇嘛,與大喇嘛聊了聊,便決定以此為藉口去看一看百里初。
  
  她有幾日沒有看見百里初了。
  
  老甄見狀,便道:「是了,殿下,大喇嘛那裡新來一些樹種,你可要去看看?」
  
  殿下也該去散散心了,總這麼憋在房間裡,怕是對身子更不好。
  
  百里初略一沉吟,眸子裡閃過異樣:「龍母……。」
  
  他淡淡地道:「也好,準備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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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9:43: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團聚(上)
  
  老甄點點頭,領著幾個太監先行去準備出行車架去了。
  
  他走到雲姬身邊,見雲姬還是眼巴巴地看著正擦手的百里初,便微微顰眉,一甩拂塵:「雲丫頭,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走?」
  
  雲姬聞言,只得點點頭:「是,義父。」
  
  隨後便跟著老甄離開了。
  
  看著老甄領著雲姬離開,雙白眸子閃過一絲冷色,隨後低聲在百里初耳邊道:「殿下,一白……。」
  
  百里初垂著眸子,淡淡地一抬手,:「回內殿書房。」
  
  雙白會意,頷首,接過紫貂披風為他披上:「是。」
  
  待回到內殿書房,雙白令其餘鶴衛們在外頭守著,與百里初前後進了書房。
  
  房間裡極暖,飄蕩著淡淡的墨香,一隻肥碩的皮毛水光華亮,四蹄踏雪的斑斕大黃貓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但百里初才在榻上坐下,牠便忽然睜開圓圓的大眼,打了個哈欠,搖了搖尾巴,直接跳上榻去,在百里初的腿上蹲下舔鬍子。
  
  雙白瞅著牠,挑眉道:「小蒼這些日子,是越發地膽肥了,有點滄瀾的樣子了。」
  
  以前小蒼風裡來雨裡去,如今日日有人伺候著洗澡,餵食,剪指甲,餵打蟲兒的藥,愈發地肥碩了。
  
  而且小蒼曾見著殿下就嚇得炸毛,再被殿下的眼睛一看,立刻能有多遠跑,這些日子被殿下接回來之後,便慢慢地不再怕殿下了。
  
  「滄瀾是虎,牠是貓,到底不一樣。」百里初垂著黑鳳翎一般的睫羽,淡淡地道,伸手輕撫了一下小蒼,冰冷冶豔的面容線條難得地溫柔了下來。
  
  雙白見狀,暗自輕嘆了一聲,滄瀾是長白山的虎王,體型比尋常的虎要大了將近一倍,但平日裡都在長白山裡生活,偶爾才會被殿下接出來耍玩。
  
  殿下身上黑暗狩獵者的氣息,從來都比滄瀾可怕,所以陸上不怕殿下的生物很少,連滄瀾都不敢冒犯殿下。
  
  但是對於殿下而言,能被他不一樣溫柔以待的,並不是因為滄瀾是猛虎,小蒼是貓,不一樣的是小蒼是秋大人餵養的貓。
  
  此時,門外傳來一白的聲音:「殿下。」
  
  雙白立刻上去掀了簾子,正見一白風塵僕僕地抖落了一身的碎雪,他便道:「快進來吧,殿下等你許久了。」
  
  一白點點頭,立刻接過旁邊鶴衛手裡的一只極長的裹著黑布的包裹進了房間。
  
  「參見殿下,屬下已經從赫赫帶回了東西。」一白將黑布一掀,露出包裹裡面一只鐵木錦盒。
  
  雙白上前幫著打開錦盒之後,裡面梭然露出了一把流光華彩的玄鋼紅纓霸王槍!
  
  看著那一把玄鋼霸王槍,百里初微微瞇起眸子,眸底露出了近乎痛楚的神色,似平靜的夜海漸起波瀾。
  
  他站了起來,抱著小蒼走到那把霸王槍前,伸出手,遲疑了好一會,才撫向那一把霸王槍。
  
  「殿下,這霸王槍與上一把是一模一樣的,皆由赫赫修築武器的大師阿莫西親手鑄造,阿莫西大師和他坊間弟子幾乎兩月不眠,經歷數千次以火山烈焰鍛造,寒山冰蟬冷卻終於在兩月之內將一年才能鑄就的霸王槍做出來了!」一白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沉聲道。
  
  百里初看著那長槍,抬手示意。
  
  雙白立刻從紫檀雕花的櫃子裡取出另外一隻方形木盒擱在桌子上打開,露出裡面斷裂成兩段的玄鋼霸王槍,斷裂的槍身上的斑斑血跡都已經發黑,紅纓早已被血污凝結成一團。
  
  雙白卻見一向潔癖嚴重的自家主子脫了一隻手套,輕撫上骯髒的槍身,他的指尖甚至微微地顫抖,彷彿那上面的血跡是刺,會刺痛了他的手、他眼。
  
  百里初眼底漸漸浮現出迷離的、燒灼的、痛楚的神色,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很好,很快,就能知道是有人害得妳身負重傷,讓妳下落不明,又或者……那個人是我,是我讓妳陷入困境。」
  
  那笑聲蒼涼而陰翳到了極點。
  
  一白和雙白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見了沉重之色。
  
  自從兩個多月前,欽州圍城之戰秋大人失蹤後,清掃戰場,終於在城牆下發現了秋大人的斷裂的長槍,還有地面上的那些血跡,殿下痛心得幾乎都要瘋了。
  
  原本屍香能追蹤到秋大人的蹤跡,但是偏生天公還嫌事情不夠失控,竟然忽降秋日暴雨,足足七日,殿下勉強根據赤焰蠱的反應和殘留的微弱的屍香,追蹤到了南疆的瀾滄江邊,卻又遇上瀾滄江因為暴雨決堤,徹底斷絕了屍香追蹤的可能性。
  
  殿下也因連續多日不眠不休地搜索,暈了過去,昏迷之前急召大小喇嘛,但待周宇帶著大小喇嘛快馬加鞭趕來之後,又過了十多日。
  
  殿下再醒來的時候,天還在下雨,他淋著雨靜靜地站在氾濫的瀾滄江邊整整一日夜,沒有人敢上去勸,因為沒有人能靠近他身邊百米之內。
  
  包括大小喇嘛和他們鶴衛中任何一人,所有人都暗自心焦。
  
  直到第二日天亮,大喇嘛在帳篷裡誦經祈禱,忽然見面前多了一個濕淋淋的魅影——殿下不再站在瀾滄江發呆,他只說了兩個字——回朝。
  
  於是天亮一個時辰之後,所有人都啟程班師回朝。
  
  再然後,殿下彷彿恢復了平靜,不再瘋狂地親自尋人,而是有條不紊地一條條頒佈命令。
  
  第一、再一次清洗龍衛;第二、徹查南疆造反之事;第三便是羈押白十九。
  
  白十九雖然早已跪在殿下帳前請罪,但是他堅決否認自己的手藝會讓玄鋼槍斷裂,甚至願受鶴衛最殘酷的刑罰以自證清白和手藝。
  
  本該被處以極刑的白十九最終還是保住了一條命,因為殿下命一白立刻帶上重金去赫赫尋當年製作玄鋼霸王槍的鑄器大師。
  
  這玄鋼材質特殊。
  
  玄鋼難得,以可壓千斤,百折不彎,鑄造的武器輕手卻又鋒利異常著稱。
  
  按理說不可能輕易斷裂,所以殿下也不能確定其中原因。
  
  如果不是白十九的手藝,那就是鶴衛裡出了奸細,才在這霸王槍上動了手腳,所以一定要重新鍛造新霸王槍再做校驗。
  
  當年霸王槍是赫赫進貢過來的寶物,殿下其實早早就有打算作為禮物送給秋大人,卻不曾想竟然導致了秋大人戰場出事,尤其是在聽了百里凌風描述了當時危急的情況之後。
  
  殿下雖然一直嘴上不曾多言,但今日他們見殿下這般自語,方才知道原來痛楚和自責一直如烈火煎熬著殿下的心。
  
  「殿下……雲姬那邊,她是提供珠子的人,是不是也要宣她和白十九一起校驗?」雙白遲疑了一下。
  
  秋大人出事的時候,雲姬和雲橋也曾經被宣來問話,但是似並無什麼異樣。
  
  而且她們只是提供了寶珠,寶珠早已被砸成了粉末,不像霸王槍還能找回殘骸,寶珠的粉末根本找不回來,而且她們並沒有接觸過霸王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們與此事有關。
  
  不過謹慎起見,他覺得還是要問一問。
  
  百里初輕撫著那斷裂的霸王槍,聲音幽冷:「這些天她也有在和欽州城的珠寶商往來,你讓她即刻提供些同樣的珠子,只說本宮要鑲嵌腰帶和香囊,其餘之事,不必多言。」
  
  雙白聞言,不禁一愣,聽著殿下這個意思,殿下不打算讓雲姬參加校驗,反而倒是對雲姬她們心有芥蒂的樣子。
  
  但雲姬多年來對殿下一片忠心,何況他不相信鶴衛出身的人會背叛殿下,於是雙白便不禁道:「殿下,雲姬她……。」
  
  「雙白,說話之前,不要忘記你的刑堂堂主身份。」百里初將那裝著斷裂的霸王槍的盒子合上,聲音涼薄而森然。
  
  雙白頓時渾身一震,刑堂堂主,最講究的就是鐵面無私,冷酷執刑。
  
  一白也靜靜地地看著他,並沒有說話。
  
  他神色一斂,隨後恭敬地單膝一跪:「屬下魯莽了,這就去完成任務。」
  
  雲姬到底是涉事的一員,確實應接受調查。
  
  百里初擺了擺手,雙白便即刻起身退了出去。
  
  ……
  
  「雲姬,咱家看妳年紀也不小了,風行司裡的男兒們,或者是鶴衛裡的兒郎都是極不錯的,妳可有看上的?」老甄一路領著雲姬出了水牢,去準備百里初出行的車駕,一邊微笑道。
  
  雲姬聞言,眸光微閃,隨後她垂下眸子,柔聲道:「雲姬還不想嫁,想多伺候義父幾年。」
  
  老甄腳步忽然一停,抬了下手裡的拂塵,周圍的小太監們全部都退後數步。
  
  他看向雲姬,細長的眼裡閃過精光:「雲姬,妳是想在義父身邊多伺候幾年還是想多伺候殿下幾年,最好能伺候著殿下,讓殿下收了房?」
  
  雲姬聞言,神色瞬間一僵,隨後別開臉:「義父……雲姬此生不做妾,不會給你丟臉。」
  
  老甄打量著雲姬,聲音越發地冷:「哦,是嗎,妳倒是個心高氣傲的,又或者妳等著殿下找不到秋丫頭了,直接讓妳做了正妻?」
  
  雲姬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眸子,好一會才輕聲道:「義父……殿下身邊,需要一個人照顧他,秋大人如今不在他身邊,雲姬只是想要照顧他……。」
  
  「雲姬!」老甄厲聲打斷了她:「這麼多年了,妳的妄念還沒有斷嗎,有些東西是妳能妄想的嗎!」
  
  老甄從來沒有這麼疾言厲色對過自己,雲姬呆愣了好一會,隨後眼裡瞬間湧起了淚:「義父,雲姬是你養大的女兒,這麼多年的情分,竟比不上一個外人嗎?」
  
  老甄看著她,神色異常的凌厲:「就是因為你是我養大的義女,也是鶴衛這些小子裡唯一一個丫頭,所以才要提醒你,什麼是本分,什麼是妄念,莫要違了自己的本分,生了不該有的妄念,招致殺身之禍!」
  
  那小祖宗是什麼性子,她跟了多年竟然不知道嗎,被情愛私心蒙蔽了雙眼能有什麼好下場?!
  
  如果小祖宗中意雲姬,早八百年就已經收了她,根本不會讓她離開!
  
  雲姬看著老甄,咬了咬唇:「也許殿下當年情關未動,如今殿下已經識得情愫……。」
  
  「雲姬!」老甄看著她執迷不悟,心中又急又氣地再次拔高了聲音打斷她。
  
  且不說秋丫頭的性子和頭腦手段、歷練都是雲姬根本比不得的,只說當年秋丫頭和殿下的情路是怎麼走的,有多坎坷,他是一路看過來的,那根本是不可能複製的!
  
  雲姬看著老甄,最後還是垂下眸子掩蓋掉眸子裡的痛色和不甘,輕聲細預道:「是,義父,雲姬知錯,您消消氣,殿下還要出行,雲姬有分寸,會收斂好自己的。」
  
  老甄看著雲姬的模樣,他老謀深算,怎麼會不知這丫頭嘴服,心不服。
  
  他搖了搖頭,神色微冷地嘆息了一聲:「妳好自為之吧。」
  
  說罷,他轉身繼續領著人去準備車駕,雲姬眸光微閃,剛準備跟上去,便聽見身後傳來雙白的聲音:「雲姬。」
  
  雲姬轉過頭,便看見雙白迎面而來。
  
  她微微挑眉:「雙白,什麼事兒?」
  
  雙白在這個時候喚住她,莫不是殿下有要事吩咐?
  
  雙白微笑道:「殿下腰帶上有幾顆龍眼大小的南珠光澤差了,我想著反正要出宮,便打算去珍寶樓尋幾顆,妳也是個識珠的,可要同去幫殿下揀選幾顆?」
  
  雲姬聞言,便沉吟道:「哪裡還需要珍寶樓,我那裡就有好些上好的南珠,一會給你拿過來看看,若是好便不用去淘換了。」
  
  雙白聞言,頷首:「也好,我在這裡等妳。」
  
  雲姬笑了笑:「若我取來好珠,可否還與你們同出宮一遊,今兒雪小,青龍街的梅花開了!」
  
  雙白聞言,心中微異,殿下和他們出宮是為了查線索,雲姬卻覺得是去遊玩嗎?
  
  雖然知道雲姬沒有一定的理由必須為秋大人失蹤難過,畢竟雲姬愛慕殿下,但是殿下如今心情如此敗壞,她卻……這種感覺卻還是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他淡淡地道:「好。」
  
  雲姬點點,立刻轉身匆匆去了。
  
  不過半刻,他便看見雲姬領著雲橋兩個人匆匆趕來,雲姬甚至換了一身純白的男裝,披著白狐裘,眉眼之間敷了薄粉,一看便是個豔美的男裝佳人。
  
  雙白眸色更涼,他接過雲姬手裡的袋子,淡淡地道:「多謝。」
  
  隨後,他轉身就離開了。
  
  雲姬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雙白,她不明白方才還聞言軟預的雙白怎麼會忽然變得這般冷淡異常。
  
  雲橋卻沒有所覺,只低聲在雲姬耳邊笑道:「雲姬姐姐這般裝扮真美,殿下一定會喜歡的。」
  
  雲姬聞言,心情也開朗了起來,含笑道:「妳這丫頭也真會說話。」
  
  兩人低聲說笑的樣子,引得宮裡的灑掃的太監們都嘲諷地搖搖頭。
  
  也就是這位仗著是甄總管的義女身份,才敢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嬉笑!
  
  ……*……*……*……*……
  
  「包子咧,香噴噴的上京狗不理包子,兩文錢一個。」
  
  「熱乎乎的鹵肉湯,下雪天最暖身子,客官可要來幾個?」
  
  「來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新炭……。」
  
  「……。」
  
  半靠在軟白狐裘上的女子,忽然睜開了眸子,一雙銳利的明眸讓她蒼白的臉色多了幾分生氣。
  
  「東青,醒了嗎?」男子溫柔清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不用側臉都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溫柔而灼熱,只是這種溫柔和灼熱讓她只覺得噁心。
  
  「這是哪裡。」她冷冷地道。
  
  「還能是哪裡,不正是東青妳心心念念的上京嘛。」梅蘇輕笑。
  
  秋葉白神色一震,梭然撐著車子就想要坐起來,但是虛弱的身體和還是有些顛簸的馬車,讓她身體一軟,又向後倒下去。
  
  梅蘇一把將她虛軟的身子接住,隨後將她抱在懷裡,輕嘆:「果真是一到這裡,妳便精神了。」
  
  「你放開我。」她想要推開他,但是卻被他捏住了柔荑,耳邊是他含笑的聲音。
  
  「東青,妳有本事自己坐得住嗎,妳如是乖一點,我就讓妳看看妳朝思暮想的上京景色,若是妳不乖,咱們用完藥就即刻回江南。」
  
  她聞言,渾身一僵,但是卻不再動彈,只是眸底冷光幽幽。
  
  這些日子的賬她都記下了,日後總會有讓他這個『哥哥』慢慢償還的機會的。
  
  見懷裡的人兒溫馴下來,梅蘇眼底閃過一絲澀然,隨後,他挑開了窗簾,讓她看向窗外:「妳且好好地看看吧,以後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了。」
  
  秋葉白動了動,忽然感覺耳邊一點刺痛,她頓時握緊了拳頭,強忍著滿腹的怒火。
  
  這個混蛋,又封了她的啞穴。
  
  「別惱,東青,這是為了妳好。」梅蘇在她耳邊低聲輕喃,箍住她纖細腰肢的手如枷鎖一般。
  
  如非必要,他根本不會冒險踏入那個不男不女的魔頭的地盤。
  
  現在的他實力不如人,但是日後總有一天的……他會奪回屬於他的一切,還有……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人兒,她正近乎貪婪地看著窗外的景致,神色之中皆是隱忍和溫柔。
  
  那種溫柔是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的,繾綣萬分,看著窗外一景一物,彷彿都似在看著深愛的情人一般,眼中竟漸漸起了淚霧。
  
  一滴淚珠忽然落在他的手背上。
  
  梅蘇愣住了,他從未看見過她的眼淚,從一開始敵對,生死相搏的時候,在替她療傷的時候,在她和他奮力周旋的時候,在她差點被他強行佔有的時候……
  
  她的眼淚幾乎深深地灼痛了他的心頭。
  
  他一直以為他的海東青最美麗的樣子便是與人鬥智鬥勇的時候,甚至戰鬥的時候。
  
  但是卻沒有想到,她流淚的時候,更是美得驚人,最堅強的人兒,落淚那一刻的痛色也美得讓人心痛。
  
  讓人想要將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可是,她這般異樣的美麗卻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綻放。
  
  梅蘇清淺的眸子裡閃過陰沉的光,他忽然低頭在她耳邊輕聲道:「東青,別哭,妳哭得我心都碎了。」
  
  秋葉白閉了閉眼,強行眨去眼中的淚光。
  
  她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看見上京的那一刻,心頭忽然劇烈地一跳,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彷彿瞬間甦醒,特別是血液裡的躁動,更是讓人難忍。
  
  她知道那是赤焰和她共同的記憶帶來的躁動……
  
  赤焰和她一樣,在聞見熟悉的味道,看見熟悉的氣息之後,湧起不可自抑的悸動。
  
  但是,現在絕對不是流淚的時刻,這是她和赤焰的機會!
  
  上京可不光是阿初的地盤,更是她的大本營之一!
  
  她眸底瞬間閃過寒光。
  
  一定會有機會的,就算逃不出去,也能想法子通知到大鼠或者焰部!
  
  但是下一刻,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耳邊、臉頰溫熱的觸感,讓她梭然一把抓住梅蘇探入她衣襟的手,厲聲道:「梅蘇,你他娘的瘋了嗎!」
  
  他想幹什麼!
  
  「我是瘋了,從那日妳告訴我所謂的真相到現在,足足又大半個月,我都在反復掙扎,糾結,我告訴我自己,妳是我的妹妹,但是所有的理智都在看見妳為別的男人流淚的那一刻,分崩離析。」梅蘇反手將她轉了過來,捏著她的下巴,湊近她的臉,讓她看見自己眼底的腥紅。
  
  「就算是兄妹又如何,我從不曾與妳一起長大,沒有什麼血緣親情,妳對於我而言唯一的意義就是——妳是我想要的女人,是我唯一拜了天地的妻子——東青,僅此而已!」
  
  而不是什麼該死的妹妹!
  
  他若是循規蹈矩的人,就不會不安天命,就不會成為中原商場霸主,更不會得到她。
  
  所有想不通的,痛楚的糾結,在看見她為別的男人流下淚的那一刻,忽然全部都清楚明瞭了。
  
  梅蘇看著她眼底濃烈的殺意,輕笑了起來,忽然捏住她的下頜,逼迫她張開嘴,低頭在她唇上輕吮:「等妳再封了穴,我們今晚就圓房,以後的日子,我會好好照顧妳的,東青,武功於一個少夫人而言,是沒有用的。」
  
  就像他控制了她的下顎,她便不能咬傷他,拒絕他!
  
  她若恢復武功,想必第一個就會動手殺了他吧?
  
  「妳看妳也沒有將我當哥哥,妳更不是循規蹈矩的人,如妳真重人倫和天地君親,又怎麼會女扮男裝,還與妳父親,不,我們的父親為敵,這個世上沒有人比妳我更合適一生一世相伴?」梅蘇輕笑,低頭深深吻住她。
  
  秋葉白眼底的殺氣愈發濃烈。
  
  這個該死的……瘋子!
  
  ……
  
  「看好少夫人。」梅蘇吩咐了一番貼身親衛,又吩咐了兩個小丫頭,隨後便領著人進了青龍街上的一處兩層樓極大的藏藥鋪子。
  
  他前腳進了藥鋪子上了樓,後腳另外一輛華麗的馬車並著十多名尋常富貴人家侍衛裝扮的男子也到了這藏藥鋪子。
  
  「主子,到了。」雙白躍下馬車,伸手去扶馬車裡戴著黑紗兜帽的人。
  
  那戴著黑紗兜帽的修挑身影下車的時候,忽然身子一個不穩,差點摔了下來。
  
  雙白趕緊扶住百里初,才感覺到百里初的手上全是冷汗。:「主子,您這是怎麼了?」
  
  殿下的身手一向很好,怎麼會忽然這般模樣,難不成是身子撐不住了?
  
  百里初閉著眼,只覺得血脈裡一陣古怪的搏動,心頭發顫,頭暈目眩,鼻間濃郁的屍香蔓延,但是偏生心臟的波動讓他根本沒有法子說一句完整的話:「屍香……濃……烈。」
  
  雙白不明所以,只低聲道:「殿下,屍香怎麼了,咱們身上的味道很重嗎?」
  
  他們十八司身上全是屍香,尤其是出汗之後,難不成今日誰不曾沐浴就出來了?
  
  百里初也一時間不明所以,只是額頭一陣陣的冷汗,心頭莫名地狂跳和焦躁。
  
  「殿下這是怎麼了,快進來!」大喇嘛這個時候正好走出來迎接,一見百里初情形不對便立刻下來,和雙白一起將百里初往店內送。
  
  但是,他們並不知道另外一輛馬車裡,窈窕的人影,正努力地坐起來,滿頭大汗地往窗邊靠去。
  
  她眼底都是驚喜和焦灼。
  
  不遠處傳來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對她而言已經足夠。
  
  那些熟悉的聲音全部都告訴她,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阿初,一定是阿初!
  
  她終於靠到了窗邊,卻沒有力氣去挑開窗簾,她眸光一凝,便梭然用肩頭向車子撞去!
  
  「咚!咚!咚!」
  
  車子傳來連續的悶響,自然驚動了看守馬車的梅蘇的人,也驚動了鶴衛的人。
  
  雲姬見對方的那些侍衛神色怪異而緊張,便心中生了疑,領著雲橋率先走了過去
  
  「你們要幹什麼?」對方的侍衛兇神惡煞地正要阻攔,雲姬抬手飛快地點了對方的穴道。
  
  「你們這麼緊張,莫不是裡頭藏了擄來的女子?」雲橋冷笑一聲,伸手就去撩開了那簾子。
  
  她們行走江湖多年,見多了這種事情。
  
  但下一刻,雲姬和與雲橋看見了的人,與秋葉白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雙方瞬間僵住。
  
  雲姬和雲橋如同見鬼一般。
  
  秋葉白倒是眼中閃過喜色,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
  
  「雲姬姐姐,不能留她活著!」雲橋臉色蒼白地壓低了聲道。
  
  雲姬遲疑,雲橋卻急了,再次壓低了聲音:「她活著,我們都要死,而且妳要想想殿下!」
  
  雲姬眼底閃過寒光,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忽然抬手在那馬背上彈了一隻銀針。
  
  馬兒梭然嘶鳴一聲,瘋狂地拖著車子衝了出去。
  
  ……
  
  而與此同時,百里初卻忽然站住了腳步,眼底迅速蔓延開一片黑沉腥紅,轉身足尖一點,飛了出去。
  
  那種悸動,是赤焰!!!
  
  是赤焰的感應,小白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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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團聚(下)
  
  百里初飛身而出,令店外守候的鶴衛們都是一驚。
  
  「主子?!」
  
  他眼中哪裡還有他們,只四處張望,狂跳的心頭,躁動的血液直讓他眼眶中早已變成一片泛著腥紅的墨色。
  
  小白……!
  
  小白妳在哪裡!
  
  很快,他的目光便被那狂奔到了遠處的馬車吸引,一路飛奔的馬車驚起周圍尖叫無數。
  
  他心頭驀然狠狠地一震,下意識地伸手一摸,左胸口皮膚梭然凸起詭異的形狀。
  
  那是赤焰在嘶吼著它的另外一半。
  
  百里初轉身就要向那頭衝去,但是一道窈窕的人影忽然擋在他跟前:「主子,您身子不好,不能……啊!」
  
  雲橋話音未落,便被百里初一腳踢開:「滾!」
  
  百里初此刻早已一身戾氣,又心急如焚,正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時候,何況還是他最討厭的『東西』擋在他的面前。
  
  踢開了礙事的『東西』之後,他寬袖一展,直接飛上屋頂,追隨著那馬車飛去。
  
  雲姬和雲橋誰都沒有想到百里初竟然會忽然轉頭奔出來,而且一副四下尋人的模樣。
  
  雲姬又與雲橋不同,她是真見識過百里初的可怕,原本對秋葉白動手的勇氣在看見他奔出來的時候便已經全沒了,竟一時間六神無主,只想著自己方才下暗手的動作有沒有被發現。
  
  雲橋見狀,心下大急,原本衝出去只想幫著雲姬將百里初的視線引開,哪怕攔上一攔也是好的,誰知百里初不聞不問上來就是一腳。
  
  她哪裡能受得住,一下子就被踢飛開來,慘叫一聲,直撞上一塊藏藥樓的石碑才跌落下地,吐出一口鮮血來,便立刻昏了過去。
  
  所有的事情發生不過都在片刻之間,眾人都驚呆了,片刻之後,鶴衛們也立刻反應過來,拋開自己的偽裝,直接飛踏上房檐,追著自家主子去了。
  
  「主子!」
  
  ……*……*……*……*……
  
  篤、篤、篤……
  
  馬蹄兒響,
  
  馬兒、馬兒帶我歸家。
  
  叮、叮、叮……
  
  風鈴兒搖,
  
  鈴兒、鈴兒帶他來我身邊。
  
  我在這裡,不在天涯。
  
  他在天涯,不在這裡。
  
  咫尺之間,若天涯。
  
  ……
  
  她竭盡全力地抓住馬車墊子,不讓顛簸的馬車將她甩出去,將近三個月的金針封穴,氣血逆行,讓她早已虛弱無力,如何能承受這般瘋狂得顛簸。
  
  如此這般死死地扣住車墊子,都已經讓她頭暈目眩,迷離之間只聽得車上風鈴亂響,馬蹄聲狂暴。
  
  她恍惚之間響起幼年時,吟唱的歌謠。
  
  竟如此貼合如今的情境。
  
  她閉上眼,還能感覺到那人的氣息近在咫尺。
  
  阿初……
  
  她顛簸得幾乎要吐,眼底隱隱地一片淚光。
  
  咫尺天涯,不過如此!
  
  簾子外被馬車踐踏的驚叫和慘呼之聲此起彼伏。
  
  同樣傳來的還有五城兵馬司諸人的厲喊:「瘋馬驚人,長雲弓班何在!」
  
  「上長雲弓!」
  
  「絆馬索!」
  
  「弓班已到!」
  
  「準備!」
  
  秋葉白心中一冷,梭然睜開眸子看向車外,果然通過飛揚的車簾子,能看見五城兵馬司的人緊張地跟隨附近,前方也許還有士兵們在佈置絆馬索!
  
  她知道,馬車這般狂奔,最終只有馬兒被人射死才能阻止牠拖著馬車四處踐踏人。
  
  五城兵馬司負責京城治安,一定沒少處理這種驚馬傷人的事情,所以此刻才這般有條不紊。
  
  但是如果強行使用絆馬索,或者上了長雲弓,射下馬兒,那麼她坐的的這個車子必定會被撞散在地,車子崩壞,她整個人也會沒命!
  
  她喊又喊不出聲音。
  
  但是就算五城兵馬司的人知道車裡有人也不會住手的,比起死一個人,救下大部分人是不需要猶豫的選擇。
  
  如果她還有內力,根本無所畏懼,甚至能夠控制驚馬,可是如今她身體比一般的女子還要虛弱!
  
  她咬住了下唇,眼底一片寒光。
  
  雲姬、雲橋,我若不死,必定叫妳們和梅蘇一樣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她一轉頭,看著前方不遠處,那些五城兵馬司的人已經架起了長雲弓,近乎一人高的長弓,還有長箭也已經架在弓箭之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一咬牙,不能指望別人了,她必須自救!
  
  她摸了摸自己的腳,扯出一條細細的鎖鏈,似金非金的鎖鏈上面還雕著精緻的花朵,鑲嵌著珍珠,倒像是一條精美昂貴的飾品。
  
  不過這改變不了它是用來囚禁她的工具的事實。
  
  鎖鏈的另外一頭扣在她的一隻腳腕上,鏈著車廂裡的鎖扣,是梅蘇擔心她跑了,用來鎖住她的『安全措施』。
  
  她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上,扯下來一支精緻的細夾子,強忍著顛簸,對準那鎖鏈孔戳下去,勾挑了起來。
  
  她會開鎖,一直強忍著沒用就是知道即使她能開鎖,天寒地凍,人生地不熟,她魯莽地跑了,一定會被梅蘇抓回去。
  
  想不到如今是在這般情形下用上!
  
  但是馬車實在太顛簸,她用力勾刻,卻總是沒法子對準鎖頭裡的卡鉤。
  
  而窗外卻已經傳來五城兵馬司的厲吼:「準備!」
  
  「可惡!」她暗自罵了一聲,額頭上浸潤出冷汗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但鎖頭裡的卡鉤還是死死地卡著,她的手心也浸潤出冷汗來!
  
  「射!」五城兵馬司的指揮者下令之聲已經厲聲響起。
  
  「蹭!蹭!」利箭破空之聲不斷地傳來,令人心焦。
  
  鎖扣卻還是要命地沒有任何要開啟的跡象,她眸裡銳色一閃,索性低頭嘴上一叼金簪勾住了鎖眼,同時雙手勉力一按地面借著顛簸翻滾之力,調整姿勢將馬車裡柔軟的被褥和白狐毯全部裹在自己身上。
  
  就在她剛裹好白狐毯子和被褥的一瞬間,馬兒尖利痛苦的嘶鳴聲瞬間響起,車身陡然大震,在地上翻滾了起來。
  
  同時兩隻長箭攜著凜冽寒光直破車廂。
  
  「轟隆!」
  
  天旋地轉,她整個人都被不斷地狠狠撞向車壁,多年練武的習慣讓她下意識地屈體形成保護內臟的姿態,以脊背撞上車廂,而身上的厚重毯子、被褥都保護了她的脊椎。
  
  「砰!砰!砰!」劇烈的撞擊還是讓沒有內力保護的她痛得臉色發白。
  
  但是梅家的馬車怎麼可能因為幾個翻滾就散架,被射中馬腿的駿馬更沒有停下來,斷了腿的痛苦和恐懼讓牠還是瘋狂地前奔。
  
  秋葉白強忍著難受,將叼著的金簪和鎖頭吐在手上,強令自己在劇烈得將她搖散架的危險顛簸中鎮定下來。
  
  一定要打開這個鎖頭!
  
  ……
  
  百里初從房上飛馳而至的時候,正見著五城兵馬司的人三枝長雲箭已飛射了出去,一兩枝直接洞穿了車廂,另外一枝直插向馬兒的胸口,但是卻只射中了馬腿。
  
  但是馬兒吃痛跌倒翻滾,直帶著車廂也滾落向地面!
  
  他幾乎肝膽俱裂,淒厲地大吼:「住手——!」
  
  小白,他的小白在車裡!
  
  前方的五城兵馬司之人哪裡知道這個突然飛躍出來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只一愣之後,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
  
  「絆馬索、長雲弓,準備!」
  
  眼看著那馬兒拖著就要奔向絆馬索,長雲弓也再次被搭起,百里初勃然大怒,腥紅黑暗的眸子裡瞬間閃過暴戾之色。
  
  「給本宮滾開,不要擋路!」
  
  他手腕一轉,直接抖出遊龍一般的烏金鞭,攜帶著他十層排山倒海的內勁橫掃向五城兵馬司的人。
  
  「轟隆!」一聲,一人高的數架堅硬長雲弓瞬間崩裂,連帶著所有擋在秋葉白的馬車之前的五城兵馬司的人、甚至馬匹都同時被攜帶著巨大氣勁的烏金鞭瞬間抽飛!
  
  「啊啊啊——!」
  
  數十人和數十匹全部飛離開數十米,跌落在附近的房屋甚至水潭裡,發出慘烈的叫聲。
  
  這般近乎恐怖的破壞力嚇住了所有的人和準備出手阻擋他的人。
  
  托著秋葉白瘋狂奔跑的馬兒沒有了阻礙,更加瘋狂地向前飛奔。
  
  但是百里初和所有的人都在瞬間看見了那瘋馬竟然拖著車子一頭朝著不遠處巨大的鎮街牌坊——青龍碑一頭撞去。
  
  馬車裡,秋葉白已經是渾身是汗,身子虛軟得幾乎讓她要暈過去,她死死地咬著下唇,閉著眼,憑藉著手的感覺去勾動那鎖眼。
  
  終於,一聲清脆的『哢嚓』聲響了起來,同時鎖鏈瞬間分開。
  
  鎖解開了!
  
  她大喜過望,梭然睜開眼,卻忽然感覺不對,一抬頭,竟然發現一座巨大的石碑就在眼前的不遠處!
  
  她梭然睜大了明眸,暗自罵了聲該死,隨後一咬牙,閉上了眼,努力調轉身體,隨後用盡全力腳上狠狠朝著車廂壁一蹬!
  
  手中的長鎖鏈也跟著勾住窗櫺,整個人借力向相反的方向飛滾出了車廂!
  
  「轟隆!」
  
  在她脫離車廂的那一刻,馬兒一頭撞上了青龍石壁,慘叫一聲,腦漿四濺。
  
  她幾乎能聞見濃郁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嗚——!
  
  巨大的拋甩力讓她一下子飛甩出去,她看見天空飄散著細細的雪花,聽見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嘈雜的人聲。
  
  她閉上眼,低低地笑,等候著自己身體落地的劇痛,也是最後命運的宣判。
  
  如果她命好,也許斷個十幾根肋骨,腿骨,臂骨,如果運氣不好……呵。
  
  百里初澤,你會記得我嗎?
  
  夜晚那麼黑,沒有光,你要怎麼辦?
  
  會不會很冷,很冷……
  
  但是——
  
  耳邊忽然響起奇異的呼嘯聲,像是胸膛裡奔湧的血液的共鳴。
  
  一個冰涼的寬闊的懷抱忽然在她墜落的瞬間,以絕對承接與霸道的姿勢一把將她接住,再狠狠地抱在了懷裡。
  
  「小白——!」
  
  耳邊是那一道熟悉的,幽涼到近乎淒厲的嘆息。
  
  他的擁抱近乎壓迫,狠狠地、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讓她的骨骼都發出吱嘎的聲音,幾乎讓她窒息。
  
  她閉著眼,忍耐著,卻笑了。
  
  上天——
  
  待她不薄。
  
  她沒有斷了骨頭,沒有失了性命。
  
  這樣的擁抱冰涼,卻讓她覺得熾烈無比。
  
  阿初——!
  
  她無聲地吶喊,緊緊地將臉埋他的懷裡,嗅聞著他身上熟悉的香氣,笑容燦爛,淚水滑落臉頰。
  
  你找到我了!
  
  「我找到妳了!」
  
  百里初喑啞的嗓音響起,緊緊地抱住懷裡的人,泛著紅光的黑暗暴虐的瞳孔幾乎瞬間溫柔下來。
  
  耳邊所有的街頭人聲、風聲、嘶鳴聲……所有一切聲響彷彿和漫天飄落的雪花都在瞬間靜止,千萬年俱往矣,這個空間裡只有你和我。
  
  ……
  
  篤、篤、篤……
  
  馬蹄兒響,
  
  馬兒、馬兒帶我歸家。
  
  叮、叮、叮……
  
  風鈴兒搖,
  
  鈴兒、鈴兒帶他來我身邊。
  
  我在這裡,不在天涯。
  
  他在天涯,不在這裡。
  
  咫尺之間,若天涯。
  
  天涯有座奈何橋。
  
  穿過奈何橋。
  
  我在這裡,在你懷裡。
  
  妳在這裡,抱我在懷裡。
  
  從此相守到白頭。
  
  ……
  
  篤、篤、篤……
  
  馬蹄兒響,
  
  馬兒、馬兒帶我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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