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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青青的悠然]惑國毒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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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48: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三章 非魔非佛
  
  「我……臣弟……。」百里凌空渾身一僵,不敢抬眼看百里初的表情。
  
  秋葉白既然是女子,那麼就算不是百里初的女人,也一定是他手下的人!
  
  百里初這人,他觀察了那麼多年,豈能不瞭解他除有一顆太過好使的腦子和洞察人心的眼睛,最喜將眾人玩弄在鼓掌間,還異常的陰狠和暴戾。
  
  最容不得人碰他的東西。
  
  「臣弟不是……。」他鼓起勇氣,一抬頭結結巴巴地想要說什麼,卻在看見百里初的眼睛時呆愣住了。
  
  「你的眼睛和頭髮……國師?!」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里初的眼睛怎麼會變成銀色?
  
  難不成,這人是國師?
  
  他明明記得只有國師的頭髮和眼睛才是銀色的,但是面前的人一身暗紅如血的袍子和他一身陰冷如無邊暗夜的氣息,分明都在昭示著這人是百里初!
  
  「呵呵……。」
  
  百里初忽然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詭冷冰眸居高臨下地睨著面前的人,譏誚地道:「蠢貨。」
  
  百里凌空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只覺得他捏著自己下巴的手指上傳來的寒意幾乎順著皮膚直浸入自己的心扉,他忽然明白了什麼,顫聲道:「你……你是……不,你和國師是一個人!」
  
  百里初和國師元澤居然是一個人!
  
  是了,那眉,那眼,那容貌……分明就是如此相似,但是朝野上下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是一個人!
  
  但是……
  
  就算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不能相信那渾身上下散發著澄澈聖潔氣息,眉目剔透脫俗的國師就是面前的魔頭!
  
  若真的是他,那滿朝文武都被面前的魔頭玩弄在掌心!
  
  百里初沒理會他那震驚失神的模樣,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的那些細細如絨毛的菌絲之上,微微勾了下唇角:「看來本宮王座下的小植物們還活著,只可惜天氣太冷,這地面上還是有些陽光,這麼些時日,竟沒有長到你腦子裡。」
  
  「王座……你……你……。」百里凌空再次瞪大了眼,幾乎是目眥欲裂:「你是……地宮王座之上的那個……鬼王!」
  
  是了,他想起來了,真言宮的人告訴過他,國師的修煉場所便在地宮!
  
  百里初瞇起眸子,微微躬身,低頭看著他的臉,聲音幽詭而涼薄:「本宮早年看你整日裡模仿著本宮,看著你努力地掩蓋眼底的貪婪和殘忍,雖然覺得噁心,但覺得你噁心得也頗有意思和膽量,方才容你活到了現在,卻不想,原來你是個連老三那個懦弱的廢物都不如的白癡啊。」
  
  「我……我……哥哥……不……皇兄,我再也不敢了……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你饒了我吧!」百里凌空渾身顫抖,心頭直冒寒氣。
  
  百里初微微頷首,幽眸冰冷:「沒錯,你已經是個廢人了,所以……。」
  
  他笑了笑,捏著百里凌空的下巴的手指改成溫柔地撫過那張和自己相似的面孔:「所以本宮給你留著這張臉也沒有什麼用了。」
  
  說話間,他的指尖優雅地合攏,竟然慢慢地穿透了百里凌空的臉頰皮肉。
  
  百里凌空的皮膚和骨骼彷彿在他指尖下不過是一團軟麵一般。
  
  「啊啊啊啊——!」
  
  幽幽暗暗的宮殿裡傳來非人的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殿門外的宮人們渾身發抖,卻沒有一個人敢進門去阻止。
  
  ……*……*……*……*……
  
  紫金殿
  
  一道幽幽寒風忽然吹入殿內,帶來無邊寒氣,吹動了宮燈搖晃,紗簾輕盪,也讓殿內靠在軟榻之上休息的中年男人渾身一抖,低低地咳嗽了起來。
  
  順帝微微支撐起身子,習慣性地吩咐:「鄭鈞,把窗給朕關上,再倒一杯茶來。」
  
  但是等了好一會,都沒有見人應聲。
  
  順帝微微睜開眼,不耐地道:「鄭鈞,鄭鈞?」
  
  但是依舊沒有人應聲。
  
  順帝終於不得不一邊咳嗽,一邊扶著軟榻坐起來,但是才抬眼,卻發現非但鄭鈞不在殿內,連平日裡伺候湯藥的小太監和宮女們都不在殿內。
  
  他忍不住有些發怒:「這群狗奴才真是無用。」
  
  他隨手取了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再抬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黃花梨書桌前背對著自己坐著一個人影。
  
  順帝顰眉:「鄭鈞,醒醒!」
  
  這老東西也學會偷懶了嗎?
  
  只是那人影沒有任何動作,依舊這麼坐著。
  
  順帝不耐煩地走過去,一拍那人的肩頭:「鄭……。」
  
  只是那人被他這麼一拍,忽然轉過身來,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沒了眼皮、鼻尖、嘴唇,只一張筋肉外露,骨骼錯位的面孔,眼珠滿是腥紅地瞪著他,那人的皮肉還鮮紅無比地抽搐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皮肉下蠕動著。
  
  他眼珠子上吊翻著,看起來猙獰無比,又或者說痛苦無比。
  
  更恐怖的是那人四肢全部都呈現一種扭曲畸形的姿態垂落著。
  
  「啊啊啊——鬼啊!」順帝何曾見過這般可怕猙獰的『鬼怪』,他瞬間驚恐地倒退了數步,一個踉蹌直接跌坐在地上。
  
  「來人,來人,護駕!」順帝嚇得幾乎暈厥過去,捂住自己胸口不停地大吼著,但是他吼了半天,卻沒有一個人應聲。
  
  半晌之後,才一道幽幽涼涼的聲音響起:「父皇,不喜歡五弟的樣子嗎?」
  
  順帝大驚,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進了自己的房間。
  
  待他梭然狼狽回頭,才發現自己原先的錦繡臥榻之上如今坐著一道暗紅如血的優雅人影。
  
  待順帝看清楚對方的面孔時,狂跳的心臟才稍微安寧下來:「澤兒……怎麼是你?」
  
  順帝不解,百里初不是去治病了嗎?
  
  百里初看著坐在地上狼狽的男人,微微一笑:「本宮提前回來了,父皇這是不開心見到兒臣嗎?」
  
  順帝聞言,忽然想起他臨走前的吩咐,還有秋葉白的事兒,瞬間心虛了起來,但面上還算是不動聲色:「澤兒身子大好,父皇怎麼會不開心。」
  
  他想從地上爬起來,不在自己兒子面前顯得如此狼狽,但是方才那一嚇,讓他跌倒在地,這會子一動才覺得腿上骨頭疼,現在想來怕是摔著腿了。
  
  「澤兒,父皇……。」順帝尷尬地看向百里初,他身邊的人只怕是被百里初打發了,所以此刻他也只能向百里初求助了。
  
  但是百里初卻忽然打斷了他,淡漠地道:「本宮也很高興提前病癒回來,所以就將五弟作為禮物送給父皇,父皇喜歡嗎?」
  
  順帝一愣,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梭然瞪大了有些渾濁的眼:「你說什麼……空兒那副樣子,是你弄的,為什麼,他是你弟弟!」
  
  他知道百里初有時候很是暴戾陰狠,但是卻沒有想過他會對自己的兒子出手!
  
  百里初聞言,忽然大笑了起來,冰冷涼薄的笑聲彷彿從地底深處傳來,令順帝都不寒而慄。
  
  「弟弟,沒錯……我的弟弟,父皇,你的兄弟在九泉之下向你招手呢!」百里初譏誚地道。
  
  順帝聞言,瞬間一窒,沒錯,他所有的兄弟,如今也只有一個不受重視的宮女所出的還活著。
  
  「澤兒,你殘害手足,還如此放肆……。」順帝忍不住低聲怒道。
  
  百里初看他還在自己面前擺父親的譜兒,似聽到什麼有趣的話兒一般,把玩著手裡的玉璽,慢條斯理地道:「兩位太子哥哥我都送下了地獄,不過是將老五做成人棍罷了,還留著他一條命,父皇不該感謝我嗎。」
  
  「你……。」順帝震驚地瞪大了眼。
  
  「兒臣幫您解決了杜家給的兩個難題,不好嗎?」
  
  百里初瞇起冰冷的銀眸,似笑非笑地看著癱軟在地上的男人:「可惜啊,父皇你不知福,本來本宮玩了這麼多年,有了小白後,也倦了給你和杜家排戲,你若乖巧一點,看在你和杜家那些蠢貨在本宮的戲臺上賣力演出這麼些年,本宮原想讓本宮的小白成全你最後這一點兒心願,讓天極的國祚再綿延些年,呵呵……。」
  
  他頓了頓,將手裡的玉璽逕自隨意一拋,直接砸在了順帝的頭上,冷冷地道:「可杜家是個蠢的也就罷了,連你也是個給臉不要臉的賤坯子,那就休怪本宮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做個名垂青史,終結天極的最後一任帝王了。」
  
  順帝痛叫一聲,捂住被砸得頭破血流的額頭,怔怔地看著百里初,他忽然間有些聽不懂百里初在說什麼。
  
  但是他只知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看起來他似在利用澤兒與杜家鬥法,但是他的心底是恐懼這個兒子的。
  
  而如今,他只知道自己也許惹怒了百里初,必定會發生什麼很可怕的事情,但是……
  
  「澤兒,你不要被那個妖女蠱惑了,那妖女……那妖女是妖星降世!」順帝試圖軟了聲音,去說服百里初。
  
  但是百里初卻輕笑了起來,懶懶地道:「本宮知道她是妖星降世,最初的時候,若她不是有趣的預言裡的妖星,本宮還未必如此上心。」
  
  順帝愣住了,彷彿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百里初低下頭,含笑睨著他,只是那笑容冰冷異常:「因為本宮最初就想讓這顆妖星,終結了你和杜家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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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48: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順帝捂著頭,額頭上的鮮血流淌下來,讓他一隻眼睛都有些模糊,異常的難受。
  
  但是再難受,也比不過心中的寒涼,他總覺得的自己會聽到很不想聽到的東西。
  
  「什麼意思?」百里初單手支著臉頰,看著他,淡漠地勾了下唇角:「難不成你以為本宮幫你這個蠢東西收拾首尾這麼些年,不需要付出代價嗎?」
  
  雖然早已經習慣了百里初的冷酷和無禮傲慢,但是兒子這般說話,順帝臉色還是一陣青一陣白:「澤兒,放肆,你別忘了你是朕的兒子!」
  
  看著他又在自己面前擺譜,百里初譏誚地笑容漸深:「若本宮身上沒有流著你的血,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嗎,本宮心情好,喚你一聲父皇,本宮若是心情不好……。」
  
  他起身一步步走到順帝面前,足尖輕佻而輕蔑地踏上順帝的龍袍,負手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順帝:「你就連明光殿附近的一條狗都不如。」
  
  「你……你……為什麼!」
  
  順帝捂住自己的額頭,臉色蒼白地大喘氣:「你這畜生……朕自認為就算曾經虧欠你娘和你,後來對你如此縱容,給你一切……咳咳……這一切不是朕給你,你以為你憑什麼這般橫行無忌!」
  
  「呵呵,你以為本宮稀罕你給的一切,稀罕這錦衣華服,中意這宮殿華麗,還是這大權在握,江山天下?」百里初銀灰色的冰眸冷冷地看著順帝。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在你的心中,除了你自己,你的天下,你的皇權之外,根本容不下任何人,包括本宮那為了你斷送自己青春年華和家族數百性命和家財的母親,本宮和這宮裡所有的人在你眼裡不過都是棋子罷了。」
  
  順帝臉色微微一變,想要說什麼:「休得胡言亂語……。」
  
  百里初淡漠地打斷他,他可沒有興趣聽這老東西砌詞狡辯:「行了,不必解釋,這麼些年,也許連你自己都騙了你自己,真以為你自己是個愛國愛民的好皇帝,只是生不逢時,可實際上,朝中有些腦子的老臣都看得出來,你不過是個空有一腔野心報復,卻是腦袋空空,自私自利又不自量力的蠢物罷了。」
  
  「你……你……你……。」順帝氣得渾身發抖,張大了嘴,卻在他譏誚銳利似能直透人心的冰涼眼眸下,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連杜家的那些蠢貨都不如,唯一做得還算聰明的事兒便是將這天下大權交到本宮的手裡。」百里初低頭睨著順帝,聲音愈發地涼薄。
  
  他優雅地半傾了身子,低頭盯著順帝輕嗤:「但是你做得最不聰明的事兒也是這件事兒,你當初大概沒有想過本宮能活著從真言宮的地宮裡出來,而且還能真的成為國師吧?」
  
  順帝臉色變了變,有些心虛起來。
  
  沒錯,當時除了百里初,他還送了好些個孩子進那地宮,也是想要搏一搏。
  
  原本他是不必選擇將百里初再從廟裡召回來的,但是無意中知道百里初的骨骼清奇,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練武奇才,又對佛法、佛理天生通透,所以才生出了把百里初,或者說百里初澤也送進去的念頭。
  
  畢竟,還有什麼人比他更像一個活佛坯子?
  
  當初選擇百里初澤送進去的時候,他也是曾經猶豫過的,畢竟這送進去了就是生死不計。
  
  而當初他也是憐憫宸妃的犧牲,也想過要為她留下血脈的,小女兒已經死了,連送出去的兒子……
  
  但是身為皇子,為家國帝業犧牲,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當然,他話是不能當著百里初的面這麼說的。
  
  順帝捂住額頭,眸光一轉:「成大業者,不拘小節……你娘親當初就是為了父皇犧牲了那麼多,若是你能有所成,扳倒杜家,也是為你娘親報仇雪恨!」
  
  「哈哈哈……。」百里初聽著順帝的話,忽然大笑了起來,笑聲尖利而刺耳,帶著滲人的詭涼,幾乎震得紫金殿都一震。
  
  順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你……你笑什麼?」
  
  「本宮只是覺得父皇你說得可真對,本宮是畜生,不就是因為只有畜生才會生下畜生嗎,咱們這些有百里血脈的人天生多情又殘酷,沒有省油的燈,母親她腦子不清醒,遇上你也算是她命裡注定的劫數,可您要拿這一套來哄本宮,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百里初忽然伸手挑起順帝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垂眸看著他:「按著本宮的手段,杜家要滅,早滅了,你猜猜本宮為什麼要留著他們呢?」
  
  「你……你……這不可能。」順帝呆住了,他一直視為強敵的,難以去除的毒瘤在百里初的嘴裡卻似一把土灰一般,一吹就散,實在讓他很難相信。

  「本宮留著杜家,就是為了看著你和杜家那兩個老東西明爭暗鬥,自以為手段高明,嘔心瀝血要匡扶社稷,日日身子衰敗,夜夜不得安寧,這一齣齣的摺子戲,可哥是本宮打發深宮無聊時日的好消遣呢,呵呵……。」百里初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異常冰涼刺骨。
  
  順帝徹底呆住了:「……。」
  
  他不想相信這一切,不想相信自己努力了幾十年的一切和安排,在自己兒子眼裡不過是跳樑小丑唱大戲。
  
  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古怪的直覺,讓他明白百里初說的都是真的。
  
  百里初鬆了手,慢條斯理地將手套摘掉隨手扔進了一邊的香爐裡:「本宮很少和人廢話這麼多,今兒趁著小白在忙,只是想告訴你這蠢物,你親手毀了原本可以綿延的國祚,就等著當亡國之君吧,你和杜家一直想要的天下,本宮不會讓你們任何人得到。」
  
  他有了小白,原本也想收了這『遊戲』,專心專注於讓他的首輔姑娘早日懷上小小白,也好過些閒散日子。
  
  不過他也早料到他倉促入睡,也許會有很多不識趣的蠢物,蠢蠢欲動。
  
  所以棋局早佈,他就想看看命運是會逆轉,還是如預言一般走向另外一個終極。

  「澤兒……父皇錯了……父皇……父皇是最疼愛你的……朕這就立遺詔,傳位於你。」順帝聽著他說話,渾身發抖,心中如墜寒冰,只顫聲想要解釋什麼,或者挽回什麼。
  
  百里初淡漠地道:「你們最想要的東西,本宮從來都不稀罕。」
  
  若不是他們想要的這些東西,他又何至於變成今天這副神憎鬼厭的模樣!
  
  他若是稀罕,早已將一切奪在手裡。
  
  他更喜歡用這江山天下為爐,讓這些天潢貴胄,權臣名將們在裡面慢慢地、苦苦地煎熬,體會一下佛說的人生七苦。

  「你……你想要什麼,父皇都給你,只要能保住我百里家的江山!」順帝膝行幾步,上前想要抓住百里初的袍子,百里初卻身子優雅地一偏,避開了他的手。
  
  「所謂的活佛與神祗,不就是應該將天賜的命運降臨於世人的頭上嗎。」百里初居改臨下地看著面色慘澹無比,甚至眼帶絕望的順帝,微微一笑,笑容澄澈聖潔,銀眸似散發著美麗聖潔的銀光一般。
  
  「不……不是的……!」順帝捂著頭,大力地搖著頭。
  
  「這個時候,戚光應該已經進宮了。」他抬起頭,看向窗外紛飛的冰涼雪花和暗沉陰冷的天空,唇角露出一點詭涼而飄渺的笑容:「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父皇選了地獄,那便一路走好吧,命運,真是有趣的『戲』啊……哈哈哈……。」
  
  ……*……*……*……*……
  
  永寧宮外
  
  看著百里凌風被迫帶著人撤離的身影,秋葉白微微瞇起眸子,神色有些複雜。
  
  「大人!」戚光對著秋葉白一拱手,含笑將一件大披風為秋葉白送上。
  
  秋葉白也不客氣接過他遞來的披風,將自己裸露的肩頭和胸口都裹住,眸色有些異樣地看向戚光:「戚光大將軍,您……。」
  
  她如果沒有記錯,戚光也算是百里凌風的人,雖然也算是支持她的人,但是現在這種情形,他怎麼會來支持她?
  
  這可是誅殺九族的大罪!
  
  戚光含笑,眸色幽幽:「初殿下在沉睡之前就曾經囑託過我了,我只效忠於殿下,不效忠於皇室。」
  
  說著他將手上的錦囊遞給了秋葉白。
  
  秋葉白接過來打開一看,瞬間愣住了,有些怔然地看向戚光:「是阿初……。」
  
  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嗎?
  
  「沒錯。」戚光點點頭:「榮極必辱,殿下一向算無遺策。」
  
  她聞言,神情愈發複雜,想要說什麼,但是卻又不知要說什麼,將手上的錦囊緊緊地握在手裡。
  
  戚光又道:「不過大人,我進宮之前,京畿四大營已經進京了。」
  
  秋葉白一愣,微微顰眉:「老常他們進京了?」
  
  京畿四大營拱衛京城,但是無召不得入京。
  
  若是這般闖入京城,豈非就是……
  
  「反了!」戚光點點頭:「為了大人!」
  
  秋葉白聞言,身形微一頓,神情複雜而微微激動,眼角一挑,眸光深沉,又有波瀾起伏其間。
  
  她正要說什麼,卻忽然聽見一陣巨大的爆炸聲——「轟隆」!
  
  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伏低身子。
  
  只秋葉白神色大變,梭然向外衝去:「不好,明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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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重逢
  
  「大人,妳去哪裡!」秋葉白速度太快,戚光大驚,甚至來不及阻止,秋葉白已經消失在遠處。
  
  「快,立刻派上一隊人馬去跟著大人!」戚光只得立刻一轉頭便讓一名黑衣軍校尉跟上去。
  
  「遵命!」那校尉立刻抱拳,隨後立刻領著人跟著秋葉白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
  
  秋葉白一路飛奔,腳下幾乎是足不沾地,直奔明光殿。
  
  但是她還沒有靠近,就聞見濃烈的煙火味,濃烈的氣霧一路蔓捲上來,嗆得人幾乎不能呼吸。
  
  四處都有宮人的驚恐的尖叫聲。
  
  「來人啊!」
  
  「明光殿被炸了!」
  
  「救命!」
  
  太過濃烈的煙霧和遍地碎石,昭示著這裡曾經發生了多麼恐怖和巨大的爆炸,她心中瞬間一顫,就要繼續往裡衝,但是硝煙味實在太濃烈,嗆得她都受不了。
  
  她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心中正焦急萬分,忽然感覺腳下一涼。
  
  她一低頭就留意到地面上流淌的水,立刻意識到這必定是明光殿下的泉水池被炸壞了。
  
  她順手一把將自己肩頭的披風再次扯下來,往地上一按,隨後扯了起來往頭上一套,就頂著濃煙繼續向明光殿的方向衝了過去。
  
  衝到煙霧較少的上風口,她抬頭看了看風向,眸子微瞇,再次丹田凝氣,足尖一點飛身上了明光殿附近的大樹。
  
  憑藉著卓絕的輕功,她迅速地躍上了樹梢,站在最高的樹尖之上,她將整座明光殿的情形全部收在了眼底。
  
  看著眼下這般情形,她心情瞬間如墜冰窟。
  
  明光殿一片狼藉,原本華美精緻無比,象徵著帝王專寵,歷史悠久的宮殿如今一片煙火四起,濃煙滾滾,一片烈火與煙霧的地獄,還不斷地有小的爆炸聲響起。
  
  隱約夾雜在煙火之間有人慘烈的悲呼聲,卻讓人難辨到底是不是明光殿的宮人。
  
  「鶴衛……鶴衛呢?」她緊緊地抓住了披風捂住自己的嘴鼻,四處張望,卻除了滿目瘡痍之外,毫無結果。
  
  秋葉白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閉上眼,咬了咬唇,將手指擱在唇邊,運足了內力,厲聲地吹起了響哨。
  
  「嗚嗚嗚——!」
  
  尖利的聲音劃破濃煙滾滾的天際。
  
  不多久,忽然一道人影瞬間向她所在的樹梢之上飛來:「大人!」
  
  秋葉白看向來人,眼中閃過驚喜之色,手中披風向著他甩了出去:「雙白,接著!」
  
  那人一把俐落地抓過披風,扯下一塊濕潤的布塊捂在口鼻之間,隨後也落在樹上。
  
  雙白從來乾淨整潔,這也是他第一次這般狼狽,頭髮燒焦,渾身髒污,但是看著似沒有受什麼傷。
  
  「怎麼樣,你可有通知到一白和老甄?」她看著滿臉煙灰,頭髮都有些發焦的雙白,神色有些緊張。
  
  當時她將梅蘇在奉賢殿拖了那麼久,就是因為她已經知道雙白從她被送進奉賢殿更衣之後,就一直隱沒身形,跟在她身邊。
  
  那麼雙白必定會聽見梅蘇說的那些話——明光殿的地宮附近被梅蘇偷偷埋上了天雷彈。
  
  雙白搖搖頭,神情有些複雜:「我趕到明光殿的時候,明光殿裡已經是空無一人了,但是地宮入口不知為何被封死了,我沒法子進入,發了信號,也沒有看見鶴衛的人回應。」
  
  秋葉白聞言,心情瞬間放鬆了下來,但是又有些遲疑:「這是不是說明明光殿裡的人都安全了?」
  
  他頓了頓,低聲咳嗽了幾聲:「我不能確定明光殿裡的人都失蹤的原因,畢竟在大人您朝上出事之後,為了防止意外,我就一直跟著您,按理說沒有我們的通知,明光殿的人不會輕易的移動,尤其是殿下還在裡面沉睡的時候。」
  
  秋葉白聞言,心情愈發地複雜起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彷彿一切都瞬間陷入了混亂。
  
  她願意束手就擒,一來是因為擔憂母親安危。
  
  二來是朝廷上百里凌空突然『復活』驟然發難,百里凌空已經因為殘廢和被寄生菌感染,陷入了極度的肉體痛苦和精神痛苦之中,看他說話眼神都瘋狂,早已沒有了之前的冷靜模樣,便知這一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計謀,必定是杜家和梅蘇的手筆。
  
  梅蘇雖然位不高,權不重,但驚才豔絕,心機深沉,殺伐果決,極善隱忍和利用人心更甚百里凌空,野心勃勃,她算是栽在他手上過。
  
  此人能在黑白兩道的通緝之中安全逃離數次,卻忽然悄無聲息了那麼長時間,此番發難,必有後手。
  
  如果不能將此人擒下或者絞殺,必為她最大的心腹之患。
  
  果不其然,梅蘇出現了,也都如她所猜測一般,他就是幕後主使者,而且還掌控了阿初沉睡的秘密和埋下了天雷彈。
  
  但是她已經給了雙白足夠的時間來明光殿撤人。
  
  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人……都失蹤了。
  
  而且鶴衛們竟然沒有留下任何記號。
  
  「這到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甄到底帶阿初他們脫險了沒有?」秋葉白咬了唇,明眸看向那一片濃煙滾滾的宮殿,琉璃珠一般的眸子裡閃過焦灼的幽光,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了自己手裡的披風。
  
  母親已經沒了……若是阿初再出事……
  
  她閉了閉眼,身形陡然一晃,幾乎站不穩。
  
  雙白眼明手快地一把接住她的身子,他雖然心中也滿是焦急,但還是溫然安慰道:「大人不要擔心,既然明光殿上已經沒有人,那麼地宮之下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人了。」
  
  「你確定嗎,你去看過嗎?」她反手捏住雙白的手腕,眸光銳利之中帶著腥紅。
  
  雙白略微一遲疑,咬著牙道:「我也有努力去確認……但在好不容易地用蠻力打開另外一個入口之後,就忽然爆炸了。」
  
  鶴衛的作風一向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能確定的事情,他也一定會去追查確認,但是這一次,還沒有來得及……
  
  「梅!蘇!」她閉上眼,心亂如麻,咬牙切齒地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
  
  一定是那個混蛋讓人引爆了明光殿的天雷彈。
  
  若是阿初出事……她窮自己一生,上黃泉下碧落,也要將那個混蛋碎屍萬段!
  
  她忽然鬆了握住雙白的手腕提氣足尖一點,捲起潮濕的披風裹住身子,飛身直向明光殿而去。
  
  「秋大人,妳去哪裡!」雙白梭然一驚,伸手就要去抓住秋葉白的衣袍。
  
  「不能確定阿初不在明光殿,我不放心!」
  
  秋葉白轉身,指尖一彈,一道銳氣直破雙白腳下的樹枝,厲聲道:「我再去地宮查看,戚光大人已經帶了黑衣軍殺進宮內,派了一隊士兵跟著我過來了,你立刻組織他們將通往地宮的密道給再打開一道,方便搜尋。」
  
  她已經沒有了娘親,絕對不能再沒有阿初,在沒有確定地宮無人之前,她在這裡多待一分鐘都是最痛苦的煎熬,寧願冒險一探。
  
  雙白哪裡想到秋葉白會忽然彈斷了自己腳下的樹枝,一個不穩就倒蔥栽地向下摔去。
  
  待得他穩住了身子落在地上,秋葉白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臉色大變,但是此刻他再衝進明光殿卻也於事無補,只能一跺腳立刻轉身就朝著那些追著秋葉白來的黑衣軍衝去。
  
  ……
  
  且說秋葉白這一頭扎進了煙火四起的明光殿廢墟之中,煙火嗆鼻,地面四處還不時有爆炸,墜石碎砂四射如暗器,無處不在,不時間還有搖搖欲墜的梁木轟然倒塌,猶如危機四伏的烈火地獄。
  
  她顧不得心情唏噓,只一路奔著最初的地宮入口而去。
  
  穿越重重煙火、碎石、塌屋,終於到了那入口。
  
  那入口處在一處引水泉眼處,原本用來掩蓋入口的巨大石雕壁畫已經被徹底的坍塌成了一片廢墟,還有好幾根橫樑坍著,看不出地宮入口是否被打開,或者又被掩埋。
  
  看著那一大堆廢墟,秋葉白強忍著煙薰火燎的難受,掌心運足了十成的氣力狠狠地朝著那廢墟上擊了過去。
  
  「轟隆!」又是一陣巨響,飛沙走石。
  
  有細小的石塊而來劃破秋葉白的臉頰和皮膚,她根本毫無所覺,心中只一個念頭——轟開那入口。
  
  她再一次凝氣於掌心,又一次向那入口處轟擊!
  
  連著五次運氣轟擊,她手臂發酸,丹田發疼之時,終於在又一次煙塵散開之後,她驚喜地發現那裡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太好了!
  
  她也顧不得多想,扯緊了布巾裹住口鼻就向那入口衝去,但是她剛衝到入口處,卻忽然感覺腦後一涼。
  
  有一種古怪的危險直覺讓她下意識地回頭,卻梭然睜大了眼,一根巨大的橫樑被她的掌風震得塌了下來,悄無聲息狠狠地向她壓了過來。
  
  而方才,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洞口之上,竟然沒有注意到橫樑塌下。
  
  「唔……!」她只能下意識地抬手就一掌向那橫樑擊去,但是距離太近,橫樑足足有三個她那麼粗,她倉促之間也只能保命,但是……
  
  她苦笑一聲,心中已經做了受傷的準備。
  
  卻不想,千鈞一髮之際,一道人影忽然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寬袖一拂一捲,將她整個人捲入懷裡,然後——
  
  帶著她一起直墜入那黑暗的地宮入口之中。
  
  「唔——!」
  
  兩人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中,疾速下滑。
  
  她試圖提氣穩住身體,但是對方的手臂如鐵箍一般連著她的手臂都動彈不得。
  
  煙氣嗆人,黑暗混亂之中,秋葉白難受地扭動幾下,試圖掙開對方,卻不想對方忽然抬手就扣住她的後腦,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嘴唇。
  
  「嗚……混……。」她大怒,正要一口咬下去,卻不想開啟嘴唇,只能引得對方恣意又放肆的侵犯。
  
  「你……。」她眸光一寒,手下袖底刀已經出鞘,正要往對方腰間扎去,卻被他一下子捏住了手腕,只聽得低柔溫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彌陀佛,小白施主連貧僧也認不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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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49: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是誰?
  
  「你……。」秋葉白瞬間愣住了。
  
  那把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讓她只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那個人明明還在沉睡!
  
  但是她還沒有來得及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下一刻,那人在自己耳邊輕笑一聲,抱著她的細腰就瞬間躍起,足尖一踢牆壁就帶著她一個翻滾,不知撞上什麼東西,隨後她便感覺到自己直墜向另外一處通道。
  
  下墜的速度實在太快,讓她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只聽得「噗通」一聲,整個人就瞬間落進了一處水淵裡。
  
  隨後,她便感覺自己被鬆開來,因著上一次被人抱著落井的經驗讓她在整個人落進水前,就下意識地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落水之後,一脫了束縛,便四肢伸展由著水流的浮生力和漂流力托著自己一路向上浮去。
  
  落水最忌諱慌張。
  
  水總是有托舉的浮力的,除非水下有漩渦,只要找準了水流漂浮托舉的方向,很快就能浮出水面。
  
  這也是最節省體力的方法。
  
  果然沒有過太久,她找準了水面的位置,手腳並用,不一會就浮出了水面,而且很快地找到一處像是岸邊的岩階,便立刻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一爬上岩階,就算明知道太大的動靜也許會引起塌方,她還是忍不住扶著牆壁對著周圍喊了起來:「阿初……阿澤……是不是你!」
  
  但是並沒有任何人回應。
  
  四周一片漆黑,由於明光殿和地宮由於被炸塌了,所以她只能判斷腳下的溫熱的水是溫泉被炸毀之後流積而成,而這個岩階到底是哪裡,她根本不知道。
  
  黑暗的空間和那些飛揚的煙塵、隱約響起的爆炸悶響幾乎讓她有一種錯覺——方才聽到阿澤或者說阿初的聲音不過是自己的一種錯覺罷了。
  
  因為這個猜測,她只覺得自己像陡然浸入寒泉,心頭甚至莫名生出尖銳的痛感來。
  
  「阿初……。」秋葉白閉了閉腥紅的眼,揉著額頭,努力地回想自己是不是因為太擔心阿初和阿澤的安危而生出幻覺。
  
  但是下一刻,她才一轉身,便聽見那溫柔的聲音在遠處響起:「仔細腳下。」
  
  她一頓,伸出去的腳縮了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腳下是一個坑,原本這種黑暗對她這樣的頂尖高手而言,不應該有太大的障礙,但是因為心中有事,卻反而讓她分心。
  
  但是那個聲音……
  
  她立刻一轉身看向聲音的來源,微微顫抖著聲音道:「阿澤……。」
  
  這般溫柔寧和的語氣,是阿澤嗎?
  
  但是那聲音卻又沒了聲息。
  
  秋葉白一頓,立刻提起裙擺轉身就向那個方向摸去,眼前雖然一片黑暗,但是阻擋不了她的腳步向他而去。
  
  「阿澤,你在哪裡!」
  
  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出現如虛幻的影子一般。
  
  總要……讓她將他抓在手心,才能感覺安全。
  
  她才走了一步,忽然『砰』地一下撞上一堵胸膛,疼得她鼻尖發酸:「唔。」
  
  他竟就在她的身後,秋葉白顧不得捂住自己的鼻子,伸手一把向前抓了過去:「別走!」
  
  這一次,她是切切實實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呵……。」黑暗中響起他的輕笑聲,幽幽空靈。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感覺自己被一個冰涼的懷抱一把擁住了。
  
  但是她卻只感覺那寬闊的懷抱如此溫暖……如此的熟悉!
  
  她閉上眼,一點淚水終於落下臉頰:「是你……真的是你,你沒事……太好了!」
  
  她將自己的臉埋在他的懷裡,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他的腰肢。
  
  她到底沒有失去他!
  
  「白……。」元澤溫柔的嗓音在她頭頂上響起:「貧僧無事。」
  
  元澤溫柔的嗓音似暖泉水一般掠過她心間,讓原本冷冽的心房彷彿都瞬間放鬆下來,但是她還是……覺得好像少了什麼。
  
  「你怎麼會現在醒來?」她忍不住問。
  
  元澤伸手輕撫過她柔軟的長髮,淡淡地道:「貧僧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赤焰的關係,不管隔了多遠,它對自己的分身安危總是異常敏感的。」
  
  秋葉白愣了愣,愈發地不安:「是因為我……讓你醒來了嗎,大喇嘛他們說過你若是提前醒來便會有生命危險?」
  
  是她的心境起伏太大,而讓她體內的赤焰感覺到危險,進而影響到了初澤體內的赤焰,讓他提前醒來了嗎?
  
  那麼會不會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但是她話音才落,便聽見元澤淡柔的嗓音道:「生命危險……如果從今日起,再也沒有百里初,也算是生命危險的話,就算是吧。」
  
  秋葉白聞言,徹底了愣住了,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阿初……。」
  
  他,消失了?
  
  元澤低頭淡淡地道:「嗯。」
  
  他提前醒來的副作用是阿初……徹底消失了嗎?
  
  她忽然忍不住渾身一顫,只覺得心頭莫名地似空了一大塊,眼淚一下子就無聲而毫無預兆地流淌了下來。
  
  「……。」她咬住了嘴唇,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
  
  「白,妳在流淚嗎?」元澤似若有所覺,伸手撫上她的臉頰。
  
  「這是貧僧第一次看見妳流淚,白,從今往後,只貧僧陪在白的身邊,不好嗎?」他輕嘆了一聲。
  
  秋葉白搖了搖頭,她閉著眼,不知要說什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流淚,但是……就是眼淚全然止不住,甚至讓她渾身顫抖。
  
  「妳不捨得他嗎……但是最初存在的人,是貧僧,妳可還記得妳說過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元澤扶著她的手臂,淡淡地道,聲音裡帶著隱忍的憂傷。
  
  她閉著眼,有些無力地靠在牆壁上,喃喃自語:「我不知道……只是……。」
  
  那個人那麼壞,抓著她,逼迫她,欺負她,算計她……強取豪奪地將她據為己有。
  
  可是……這個世上,又有誰比他更瞭解她,瞭解她的怯懦,瞭解她的憂傷,瞭解她的不甘,甚至瞭解她的驕傲和野心?
  
  他給過她傷害,給過她無與倫比的甜蜜,給過她在這個世間最與眾不同的愛和寬容……
  
  他是不同的。
  
  就算阿澤是他的另外一面,卻……也替代不了他。
  
  他的「惡」與阿澤的「善」都是不可替代的。
  
  「不一樣的……到底是不一樣的。」她閉上眼,捂著額頭,忽然有些無力地靠在牆壁之上:「我很貪心是不是?」
  
  一直覺得他們就是一個人,可是在這一刻忽然失去了其中一個,她卻覺得心頭陡然空了一大片。
  
  就像……生生沒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一般。
  
  也許到了這一刻才明白不管是阿澤還是阿初,少了誰,自己愛上的都不是完整的那個他。
  
  但是下一刻,他忽然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低頭吻住她:「嗯……。」
  
  「阿澤……。」她的理智告訴她不管是阿澤還是阿初,都是她的百里初澤,但情感卻依舊有些抗拒在陡然知道阿初消失的時候和他親熱。
  
  「真高興聽到我的小白這麼在乎我,小白為我哭泣的樣子,真是美得讓人想——吃了妳。」他冰涼的指尖撫過她的臉夾,輕笑了起來。
  
  秋葉白瞬間呆住了,黑暗中她完全看不見他的面容,只感覺他抬起她的臉頰,似在端詳她的臉。
  
  但那涼薄低柔的調子,熟悉得讓她心中的沉冷冰霜漸漸地融化,凍原裡有什麼破土發芽,漸漸生長。
  
  一點又一點的螢光不知從何處悄然浮了起來,漸漸地照亮了她眼前之人的面容,白勝寒雪的肌膚,長長如黑鳳翎的睫羽下一雙泛著近乎藍幽光芒的銀瞳,似水晶卻又似密佈神秘雲層的蒼白天空,唇上卻腥紅瀲灩如塗朱,濕潤的白髮貼著腦後垂落,臉頰邊還帶著幾絲碎髮。
  
  美極、豔極……卻又讓人幾乎不敢相信面前站著的是人,倒像是來自神秘蒼涼荒原空寂之地的神或者魔……
  
  但她卻知道面前的,一定是她等候了許久的情人。
  
  她愣愣地看著面前的這張臉孔,伸出有些顫抖的手輕輕地觸碰上他的臉頰:「阿初……你是我的阿初嗎?」
  
  阿澤的模樣……卻擁有著阿初的眼神,不……又或者說二者兼備。
  
  她頓了頓,有些試探著地問:「百里初澤?」
  
  阿初和阿澤融合了嗎?她所愛之人太特殊,性格太難以捉摸,似天空裡浮動的流雲,你永遠不知道他下一刻是什麼模樣。
  
  他靜靜地看著懷裡的人,忽然低下頭來,伸出舌尖輕舔過她臉上的淚珠,輕聲道:「淚水,是鹹的。」
  
  他頓了頓,輕吻去她睫羽上的淚珠,輕聲道:「上一輩子就夠了,這輩子我不會再讓任何人令妳流淚。」
  
  秋葉白一愣:「上輩子……。」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他美麗的銀眸,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的銀眸裡的溫柔與深邃如一片無邊月光海,靜靜地籠著她,讓她心中深深地一悸。
  
  這是他的承諾嗎?
  
  「你是……。」
  
  他輕笑了起來,忽然一伸手,抱住她的細腰整個人一轉就直向黑暗的水中墜了下去。她梭然一驚:「阿初……。」
  
  他卻驀然吻住她柔軟微啟的唇,動作近乎粗暴地深深侵入她唇間,輾轉吸吮。
  
  「我是誰……自己感受。」
  
  「噗通!」
  
  巨大的落水聲響起。
  
  「唔……。」水花梭然入侵,她瞇起眸子,卻莫名地發現水裡竟透出奇異的螢光,讓她看見他銀色的長髮如海藻或者絲緞一般地飄蕩,與她的烏髮糾纏在一起,溫柔地舞動著,美麗而詭惑,就像他的人。
  
  她忽然梭然放鬆了下去,任由他抱著自己在水中纏綿而霸道地親吻,翻轉糾纏……就像從上輩子,他們就開始這般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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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4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七章 纏綿

  「回八殿下,現在宮中大部分的宮殿已經被叛軍佔領。」一名侍衛渾身是血地衝了進來。

  百里凌風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碩大地圖,神情異常的冷峻和森然:「信號發出去了沒有?」

  「已經發出去了。」身邊的平寧恭敬地道。

  「京畿四大營和附近的勤王大軍很快就會進京圍剿戚光他們這些叛軍。」

  百里凌風搖搖頭,微微瞇起銳利的眸子:「不,京畿四大營絕對不能信任,他們的將領早已是葉白的人。」

  平寧聞言,梭然一驚:「您是說老常他們會反了?」

  百里凌風點點頭:「沒有錯,老常和他帶出來的那些常家子弟現在分別把持了四大營的首領職務,他們都是葉白從司禮監帶出來的,葉白於他們有知遇之恩,還有救命之恩,所以不可信任。」

  「嗯,但是李牧將軍現在還在靈山巡視,雖然靈山離我們有些距離,但是趕過來只需要一日夜,若是宮中羽林衛能撐住一日夜,想必就會安全了。」平寧道。

  「不,李牧也不可以信任,當初此人乃是百里初一手提拔。」一道溫淡的聲音忽然響起。

  平寧一驚,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就看見一道人影坐在輪椅上從平雲殿的內殿被推出來。

  雖然那人一隻眼睛蒙了紗布,身上都是血跡,看起來形容頗為有些淒慘,但是一身氣度卻絲毫不減,依舊淡然優雅。

  平寧也立刻認出了對方,他梭然瞪大了眼:「是你,梅蘇!」

  隨後,他一把抽出劍來,就要嚷嚷:「來人,抓通緝犯!」

  「這種時候,兵荒馬亂,八殿下真的要分出人手來處置我這個毫無分量的『通緝犯』嗎?」梅蘇看著百里凌風,淡淡地道。

  百里凌風看著他,一把拔出了手中的長劍擱在了梅蘇的脖子上,冷冷地道:「梅蘇,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現在是要自首,好用你的小命來抵我龍衛數百人的性命嗎?」

  「八殿下,當初南疆邊關之事,我或許是有參與。」梅蘇微微地勾了下唇角,只是他話音才落,自己脖子上瞬間破了一道口子,鮮血慢慢地流淌而下。

  「梅蘇,你這是承認了嗎?」百里凌風眸子裡殺意大盛,手中長劍已經咬入梅蘇頸項間一分,再深一分便可教他血濺三尺。

  梅蘇卻低低地笑了起來:「大將軍王,八殿下,當初雖然有通敵之嫌,但是並沒有傷我國祚,不過是各為其主,如今你我同臨強敵,不覺得應當攜手共進,護我天極國祚嗎?」

  百里凌風聞言,手微微顫抖了起來:「葉白……她不會反的!」

  她不會,她絕對不會背叛帝國,他不相信那個與自己同生共死,一心為國的女子會反叛自己曾經的信念。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他們曾經為了同一個信念,並肩作戰,走過多少風雨和生死大劫,他不相信她會背棄……

  「就算秋葉白不想叛變……咳咳……此刻只怕也是箭在弦上由不得她不發,朕……咳咳……就知道初代國師的預言果然是真的,不曾有錯!」一道蒼老喑啞的嗓音忽然響起。

  百里凌風抬頭看去,卻見一道半蜷縮在擔架上的身影被人慢慢地抬了出來,他定睛一看,不由大驚:「父皇?」

  躺在那擔架上的人影不是順帝,又是誰。

  「您怎麼會……。」看著順帝憔悴蒼老的面容,如風中殘燭的模樣,百里凌風心頭忽然一酸。

  這個男人,雖然讓他的母親等了那麼多年,卻依舊是他唯一的父親,看著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皇帝陛下變成這般風燭殘年的老人,他心情異常的酸澀。

  「一言難盡。」順帝張了張嘴,苦笑了一會,始終還是沒有將百里初的事情說出來。

  這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事,他實在沒有臉在自己的兒子面前說出來。

  「陛下想說的是,攝國殿下已經歸來,或者說醒來,而且只怕是要協助葉白犯上作亂吧?」梅蘇瞥了眼順帝,卻淡淡地開口。

  順帝聞言,渾身一僵。

  不光是他,連百里凌風都瞬間動作一滯:「你是說攝國殿下……。」

  「沒錯,百里初已經醒了,而且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宮裡,只怕今日的情形他也早已料到,畢竟這位殿下的料事如神,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了不是嗎?」梅蘇看著他們,譏誚地勾起唇角。

  「不要告訴我,你們都不知道他是男兒身。」

  百里凌風和順帝兩人聞言,神色又是一僵。

  「看來,咱們都知道,卻沒有一個人敢揭穿?」梅蘇輕笑了起來。

  ……*……*……*……*……

  幽幽深水之中,不見底。

  她只覺得他抱著她腰肢的手臂緊得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嵌入他的懷裡,讓她感覺到異樣的疼痛,那種疼細微而惑人,直入心底,讓她聽見迷離水聲之中,心底那一片凍原裡破土而出是無盡的歡喜。

  她伸手環住他的肩頭,任由他帶著自己在水中漂浮,溫柔的幽暗的水流包裹了她和他的一整個世界。

  也許是他熾烈的吻,也許是水流太深,她幾乎要窒息,只是這種窒息卻如醇酒一般讓她不願清醒。

  「嘩啦……。」

  破水之聲響起,水花四濺。

  他抱著她的細腰,在她快昏過去的那一霎,將她托舉了起來。

  她一邊喘息著,一邊低頭,水汽迷濛之中只見黑暗中螢光四散,將他的蒼白精緻的面容照耀得異常的美豔、神秘而陰鬱,她有些癡怔地看著抱著自己的人。

  「你……。」

  「我是誰,嗯?」百里初忽然一側臉咬住了她的指尖,聲音幽涼而低柔,帶著異樣的魅惑。

  「阿初……。」她低頭看著他的眼,低低地輕喃,方才的缺氧讓她神智有些迷離,似醉了酒一般,莫名其妙地輕笑了起來。

  百里初的眼睛因為藥物和自幼成長的環境不同,此刻將她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

  她面容上的胭脂與灰塵與血跡早已在方才落水後消融,一張素淨美麗的面容如出水芙蓉,明眸氤氳如霧氣,紅唇微啟,帶著一點迷離的笑。

  讓他銀眸漸深,閃出異樣的光來,他亦微微勾了唇角,指尖挑開她的袍子,挺直的鼻尖卻低頭輕蹭過她光潔雪白的肩膀,語氣溫柔異常:「施主,笑得如此誘人,可是在勾引貧僧?」

  「阿初……」

  他用阿澤的模樣和語氣說話,卻帶來一種陌生而奇異的刺激,在這黑暗中,讓她幾乎難以分辨到底擁抱著自己的人是誰。

  「呵……。」他輕笑了起來,忽然一抬手輕撫過她的裙擺:「小白盛裝素來極美,只可惜這一身祭服也實在玷污了妳,還是不要穿了。」

  她攬住他的肩頭,閉上眼低聲道:「好……。」

  「小白……。」他抱著她,抬首輕咬著她的嘴唇:「很久,很久沒有這麼抱妳了。」

  「多久?」她閉上眼,因為他的動作微微顫慄著,額頭上微浸出汗珠來。

  「從前生到今生……。」他在她唇間輕嘆。

  她閉上眼,忽然低頭,深深地吻住他的唇:「那就用力地抱我。」

  她這一刻不想去考慮一會穿什麼,不想去考慮外頭是不是還硝煙彌散,是不是還有人在搜尋他們,是不是局勢一觸即發。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漫長的時光裡,夙夜難眠,步步為營,早已習慣做一件事必定考慮事後數步,甚至數十步,而此刻在他懷裡……

  她卻忽然覺得疲憊,只想要擁抱他,就彷彿在黑暗的世界裡,在這溫軟的深水中,這一瞬,他是她的整個世界。

  這世間只得這一人,讓她在這一刻做出近乎沒有任何理智的決定,什麼都不想,託付所有的信任,任由他……為所欲為,證明他的存在不是自己的幻覺,證明她還擁抱著他。

  「別再留下我一個人。」她輕聲道。

  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足夠強大,卻在這一刻,發現自己殼下是一片細膩的柔軟的花,只會放在真正明白與珍視自己的人的手與心中。

  「永不會。」他低低地道,聲音幽幽涼涼,帶著異樣的魅惑和溫柔,動作卻熾烈得像水中都能燃燒的火焰。

  此生,再不讓她流淚,再不讓她無助。

  再不讓她獨自一人面對這世間的風霜。

  ……

  她輕笑,緊緊地攀附著他的肩頭,眼底有細碎的淚光。

  不管再堅強的女人,在深愛的情人這般柔情繾綣的面前都會卸下所有的防備和驕傲。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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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0: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八章 野心勃勃
  
  沒有理智的火焰,熾烈得連水都會燃燒得沸騰起來。
  
  彷彿所有的痛與愛都在這一刻交織,只有擁抱彼此,肌膚相貼的每一寸都是最甜美的折磨,卻才能釋放前生今世累積的思念。
  
  纏綿之中,她輕喘著,顫慄著,迷離的眸子靜靜地看著那流散的螢光,緊緊地攀附在他的身上,任由他恣意地將自己帶上慾焰的頂峰。
  
  ……
  
  地下一片幽幽靡靡,纏綿悱惻,地面上一片兵荒馬亂。
  
  「陛下,想必是最早知道這件事的吧?」梅蘇看著順帝,似笑非笑地道。
  
  皇帝並沒有說話,臉色卻愈發地難看,神思卻飄回了百里初離開紫金殿的時候——
  
  那個人聽到明光殿的爆炸聲之後,忽然低頭,在他嘴裡塞了什麼東西,逼著他吞了下去。
  
  他恐懼、瘋狂地扣自己的喉嚨,試圖嘔吐出那些他吞下去的東西。
  
  他知道自己會死,但是面臨死亡的時候,卻依舊恐懼而掙扎,拼命地想要活下來。
  
  但那人睨著他把自己摳得涕淚橫流,頻頻作嘔的樣子,卻低頭如神祗俯視渺小螻蟻的眼神睨著他,似笑非笑地道:「本宮雖然從來沒有將你視為父親,但是卻也不會殺你,本宮一定會留著你看著你一心維護的帝國是怎麼樣一點點崩分離析,讓你認清楚自己的愚蠢犯下的錯誤需要什麼代價來補償。」
  
  ……
  
  那人的笑聲之冰冷和幽涼,比門外料峭春寒飛雪都要讓順帝難忍地打起了寒顫。
  
  而與此同時,他的耳邊響起一聲冷叱。

  「放肆!」
  
  百里凌風冷聲打斷了梅蘇,冷聲道:「你這等不忠不義之徒,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大放厥詞!」
  
  他頓了頓,收了劍,厲聲道:「來人,將此人拖下去,斬!」
  
  「等一下!」順帝卻忽然出聲阻止。
  
  「父皇?」百里凌風看著順帝,不明所以。
  
  順帝看了眼梅蘇,見他也正微笑著看著自己,他便低低地咳嗽了起來,有些頹然地道:「從今日起,梅蘇便是新任的定軍侯並參政知事。」
  
  百里凌風幾乎不敢置信地梭然微微睜大了眼:「父皇,您說什麼?」
  
  順帝看向百里凌風,一邊咳嗽一邊再次道:「朕說,從今日起,你就是帝國太子,叛亂平息之後,父皇會將旨意昭告天下,而梅蘇從今日起恢復秋姓,撤銷一切通緝,他會輔佐你平叛,待叛亂平息,朕會讓你繼承大寶!」
  
  「父皇,您……。」百里凌風聽著順帝的安排,心情既是震驚又是憤怒,卻獨獨沒有得償所願的興奮。
  
  他忍不住咬牙道:「父皇,您怎麼能封這個通敵叛國之人為定軍侯,還讓他參政,他害死了我龍衛多少好兒郎!」
  
  「凌風……咳咳……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順帝搖頭。
  
  「父皇!」百里凌風銳眸裡厲色盡顯。
  
  梅蘇卻忽然淡淡地道:「大將軍王,我們從商者有一句話——這個世上在利益前面,從來就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兩國交戰多年,依舊能簽訂合約交好通婚,若是國仇家恨都可放下,還有什麼不能在共同利益面前放下,您是太子殿下,這是您的帝國,不是嗎?」
  
  「你閉嘴!」百里凌風厲眸一掃梅蘇,手中長劍一抬就要刺向他。
  
  順帝忽然撐起身子,看向百里凌風近乎聲嘶力竭地大吼:「如今這是什麼時候了,你還不能放下心中私怨嗎!」
  
  百里凌風手中劍一抖,擱在梅蘇的頸項上沒有割下去,只眼眶微微泛紅地看向被宮人扶著的順帝,心情異常地複雜:「父皇,你是覺得兒臣是為了私怨?」
  
  順帝看著他,渾濁的眼裡忽然落下兩行老淚來:「風兒,父皇已經老了,撐不了多久了,你就不能讓父皇放心地去嗎,父皇……咳咳……別無他求,如今你五弟已經被初兒廢了,朕只求你能繼承這天下,讓這帝國國祚綿延!」
  
  百里凌風心頭梭然一震,他閉上眼,手腕微微顫抖,喑啞著嗓音:「父皇,你……。」
  
  順帝的這一番話,在他心中激起一片漣漪。
  
  他是帝國的皇子,自幼經歷了那麼多的磨礪、坎坷,心願就是登上帝位,一掃烏煙瘴氣。重振朝綱,中興帝國,再現盛世,天下太平!
  
  但如今在此情此景之下達成了第一步的心願,卻不知道為何心中卻莫名一片悲涼。
  
  他暗中起誓過必定要為他的弟兄們討回公道,可如今登上帝位,是要靠出賣那些信任自己的士兵們的生命來達成嗎?
  
  還有葉白……
  
  但是看著順帝那蒼老佝僂的樣子,再不是自己少年時,母親等候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帝王,他忽然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父皇,老了。
  
  梅蘇看著他眼中的掙扎,忽然淡淡地開口: 「太子殿下,梅蘇不才,只是出身太過坎坷,有時候行事總是不得以為之。」
  
  他頓了頓,垂下眸子,神色平靜而謙和:「如今願意改邪歸正,襄助殿下平叛,以登大寶,但不過是想求個前程和平安,以正秋家家聲。」
  
  「你閉嘴,卑劣豎子,不可共謀之!」百里凌風銳眸裡閃過厲色,他忽然收了劍,上前一步,抬起一腳狠狠踹在梅蘇肩頭。
  
  「風兒!」順帝一驚。
  
  梅蘇似早料到百里凌風會動手,也不閃不避,逕自讓他踹得跌倒在地,只扶住肩頭看著百里凌風:「殿下的氣消了嗎?」
  
  百里凌風目光森然,一抬起手中長劍指著他的鼻尖:「梅蘇,本宮今日容你一命,不代表日後不會和你算總帳,你最好不要再在本宮面前折騰什麼麼蛾子!」
  
  說罷,他一甩手中長劍落地,轉身一扯肩頭的披風就向門外而去,同時厲聲道:「平寧,立刻帶上狼煙令隨我出去放令!」
  
  「是!」平寧立刻拱手應是,隨後也輕蔑地瞥了眼梅蘇,立刻轉身跟著百里凌風出殿門。
  
  順帝看著百里凌風的背影,眼底閃過憂慮,隨後看向被踹倒在地上的梅蘇:「蘇兒,你可還好?」
  
  梅蘇看著百里凌風領著平寧消失在門外之後,清淺的眸子裡飄過一點幽幽詭涼的白霧,微微抿起了鮮妍的唇,讓身邊的人扶著自己坐回了輪椅上。
  
  隨後,他看著順帝,神色溫和淡然:「回陛下,梅蘇無事,八殿下是重情重義,但也是識大局之人,不會為了與在下區區私怨而置家國社稷於不顧。」
  
  「嗯,我看著老八,便也覺得他是最肖朕當年的,只是他比朕幸運。」順帝感慨地輕嘆了一聲。
  
  隨後,順帝頓了頓,看著梅蘇,神情有些恍惚:「你父親已經不在了,他雖然有負於朕……但是卻也一心為朕打算,只是造化弄人,女人……都是可用不可信的,他卻偏偏信了……咳咳……。」
  
  他又忍不住低低地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濺在手中的帕子上。
  
  雲上不在了……
  
  這個世上連最後一個知他,懂他的人,也是他最恨,卻也最放不下的人去了。
  
  所有的那些曾經陪伴著他前半生的人都不在了。
  
  可他,卻還必須活著。
  
  「陛下?」梅蘇看著順帝,口氣裡滿是擔憂。
  
  順帝卻抬手擺了擺,蒼白乾癟的臉上露出蒼涼的笑容來:「不必擔心朕,朕還暫時死不了。」
  
  他看著梅蘇的臉,輕嘆了一聲:「你……是你父親的兒女裡,長得最像你父親的那一個,從今日起,你便改姓回秋,認祖歸宗吧,待得京城叛亂平息,朕會著人修繕秋家舊宅。」
  
  梅蘇看著順帝,眸子裡閃過冰涼譏誚的光,只是垂下的睫羽遮去了他的異樣:「是,陛下,父親已經不在了,他一生之中最大的遺憾便是有負於您,但是梅蘇一定會完成父親的遺願,輔佐太子殿下登上大寶,中興天極!」
  
  「好……很好……我帝國到底還是有你這樣有頭腦,又忠心的年輕人。」順帝一臉欣慰地看著梅蘇。
  
  梅蘇微笑,笑容恭順而冰涼:「梅蘇必定肝膽塗地,死而後已。」
  
  目送著順帝離開,梅蘇身邊做侍衛打扮的謀士忍不住低聲冷哼:「真是可惜,竟然沒有炸死百里初那個魔頭!」
  
  他們利用地道面見順帝後,除了告知順帝秋雲上的死訊,表明了梅蘇的身份,借著秋雲上的死取得順帝信任之外,也同時套出了明光殿爆炸的時候百里初並不在地宮裡,而是出現在了紫金殿內的消息。
  
  不得不說這實在是一件極為遺憾的事情。
  
  「停雲,如果百里初能這麼輕易就死掉,那麼他就不是以『女兒身』橫行朝野十數年的攝國殿下了。」梅蘇微微勾起唇角,眸色冰涼。
  
  他頓了頓,隨後道:「好了,帶我去見太子殿下吧。」
  
  停雲聞言,微微顰眉:「百里凌風並不信任您,何況您的眼睛需要治療,您難道不感覺疼嗎!」
  
  家主昏迷中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著人炸了明光殿,第二件事便是立刻著自己帶著他去面前順帝。
  
  家主甚至沒有去理會他隨意包紮的眼睛,甚至彷彿瞎了的並不是他的一隻眼,而不過是一點無足輕重的皮肉傷而已,冷靜地分析局勢和佈局。
  
  梅蘇聞言,伸手輕輕地捂住了自己受傷的那隻眼睛,一向平靜的面容上終於出現了波瀾,他臉上的肌肉微微一顫,緩緩地閉上另外一隻眼,彷彿還能看見那原本棲在自己懷裡的女子,轉身之後,美目裡滿含殺氣地向自己追擊而來。
  
  她轉袖之間,袖間水柱直擊自己的眼眶,那種痛楚幾乎讓他瞬間昏迷過去,痛到了極處的,血光伴著酒水四濺,黑暗降臨。
  
  他捂住眼,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冰涼而淒滄:「疼,真的很疼。」
  
  太疼了……
  
  簡直是頭疼、心痛——痛徹心扉。
  
  葉白……

  停雲看著梅蘇長長的睫羽微微顫動之下,竟有一點清冷的光閃過,似淚珠滑落。
  
  但是他再定睛看去,卻見梅蘇只是靜靜地捂著眼,靠在輪椅上,神情淡漠而平靜得教人心驚。
  
  他幾乎疑心自己看見的那一滴淚不過是自己瞬間的幻覺罷了。
  
  「好了,太子殿下在等我,眼睛的傷……。」他自嘲地輕嗤:「總歸是看不好的,也不差早晚這一刻,咱們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平叛。」
  
  「是。」停雲聞言,微微頷首,立刻推著梅蘇向殿門外走去。
  
  ……
  
  殿門之外,或者說平雲殿上,百里凌風正站在屋頂之上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一片硝煙四起,兵荒馬亂的宮廷。
  
  「殿下,您真的不打算宣召李牧將軍嗎?」平寧看著他,微微顰眉。
  
  殿下不會是相信了梅蘇那卑鄙小人的話吧?
  
  百里凌風銳眸微閃,他沉默了一會,才淡淡地道:「梅蘇是心懷叵測之徒,但是他也是商業霸主,若是他生為皇子,只怕不會比本王差,他在這件事上的判斷沒有錯,李牧雖然是一路陪著本王成長,但是他確實是百里初一手提拔,這件事非常隱秘,本王也是最近才發現的。」
  
  平寧還是忍不住道:「但是李牧將軍一向是您的心腹……。」
  
  百里凌風抬手,擋住了平寧的話:「戚光大將軍不也是一直算是本王的心腹嗎,他甚至在戰場之上救了本王的命,但是今日他不也一樣對本王拔刀相向嗎。」
  
  不是因為有戚光的例子在前,他也不會不敢用李牧。
  
  「可是咱們龍衛的人可也有在京城附近駐防修養,我不相信他們會真的幫著那個惡名昭彰的攝國殿下,您和龍衛的將士們都是一同出生入死,過命的交情。」平寧忍不住道。
  
  殿下竟然連龍衛的人都不信了嗎?
  
  「不是本王不信,只是這個時候實在太敏感,所以我也會召喚李牧和龍衛,但是讓你遲一些召喚的原因。」百里凌風淡淡地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會給自己的兄弟們證明自己的機會,但是不會拿皇宮和父皇的安危做賭注。
  
  「但是您……您現在要用的人是常家人,常爵爺的女婿可也是出身司禮監。」平寧微微顰眉。
  
  剛才殿下發出的狼煙令,竟然是召集常家軍的。
  
  常家的人駐守北疆,因為帝國去年年末剛剛和赫赫人簽訂了合約,所以今年過年北疆的防衛鬆懈了不少,所以常家軍便調撥了不少人回京城輪訓修養,如今也正棲在京城秋山附近。
  
  「正是因為常爵爺的女婿出身司禮監,所以他一定會要急著撇清關係,常家主家乃是帝國世襲功勳世家,他們和四大營那些被放逐,無牽無絆的小子不同,世家的榮耀,性命都在京城。」百里凌風淡淡地道。
  
  平寧所有所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所以常爵爺一定會竭盡所能——勤王。」
  
  百里凌風頓了頓,沉默著頷首。
  
  「殿下……您和秋大人那裡……真的沒有辦法挽回了嗎?」平寧是知道自家殿下對秋葉白很是有這一份心的,當初他甚至討厭過秋葉白,只擔心秋葉白那種姿色卓絕的『男兒』會將自己殿下帶著走上男風的不歸路。
  
  但後來陡然知道清風明月一般卻又有著雷霆手段的首輔大人竟然是女兒身,實在是讓他吃驚之後,也陡然理解了自家殿下為何會對她動心。
  
  可惜如今陡然變成這般情形,實在是教人唏噓。
  
  自家殿下何曾為哪家嬌女動心,只這麼一回……
  
  百里凌風閉上眼,覆去眼底的痛色深深。
  
  他的神情異常複雜,緊緊地握住了拳頭,一片片寒風捲著雪花瑟瑟而來。
  
  一年之前就在這裡,那慧明無雙,爽愜似清風,清美如明月的人便陪著他在平雲殿的屋簷之上暢飲美酒,共望京城遙遙,說那江湖遠遠。
  
  曾經以為,就算不能陪伴她共枕眠,也可修得通同船渡,能一生為摯友,相伴長長久久,共同面對這宮中詭譎波瀾,朝中危機重重。
  
  如今不過短短春夏秋冬才過相互扶持著走過一載,便已經是……這般兵戎相見的情境。
  
  他閉上眼,只覺得滿身雪花都比不得心中寒意深深,眼中澀然。
  
  「殿下原來在這裡。」一道溫淡的聲音忽然響起。
  
  百里凌風沒有回頭,只閉著眼,冷冷地道:「滾!」
  
  他的聲音裡的戾氣和森然,連平寧都嚇了一跳,但平寧轉頭看見來人是誰,也瞬間拉長了一張臉,沒好氣地怒道:「你這通緝犯來這裡作甚!」
  
  梅蘇倒也不介意平寧的無禮,只示意身邊的停雲將自己的輪椅扶穩了,畢竟這裡是屋頂。
  
  他看著百里凌風溫然道:「太子殿下,微臣是來為您提供助力的。」
  
  「助力,什麼助力?」百里凌風聞言,譏誚地勾起唇角:「勾結了赫赫人,還是漠北人,但這裡太遙遠,只怕漠北人和赫赫人這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梅蘇依舊不慍不火:「殿下,微臣是來與您說一聲,四大營的人已經包圍了京城。」
  
  「什麼,這麼快!」百里凌風聞言,梭然一驚,看向京城遠處,果然見京城邊界之處已經燃起了烽煙,只是大雪飄散,所以才讓他沒有一時間注意到。
  
  他想過京城四大營的人會反,但是沒有想到他們會反得那麼快,幾乎就是在葉白被擒之後,沒有幾個時辰。
  
  「這就是葉白的魅力了,跟過她的人,總會肝膽相照,義無反顧地為了她付出所有。」梅蘇微微一笑。
  
  這一句話戳到了百里凌風的心頭,他神情異常地複雜。
  
  「那是因為她對自己信任的人一向肝膽相照,不離不棄。」

  兩人沉默著,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緒裡,他們都和她同生共死過……

  那一瞬間,彼此的臉上都出現了恍惚。

  「不過您不必太擔憂,微臣已經發出訊號,在京城四大營入城之前,搶先讓五城兵馬司的人將所有的城門全部封鎖。」梅蘇悠悠地道。
  
  百里凌風心中微微一鬆,京城四大營的人若是攻入城內,只怕局面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他轉眼,目光深沉銳利地打量著梅蘇:「你倒不是尋常人,手腳快得很。」
  
  梅蘇看著他,淡淡地道:「五城兵馬司的人是五殿下的人,如今五殿下已經再沒有能力調動和指揮他們了,所以微臣便越俎代庖了。」
  
  他頓了頓:「五成兵馬司的人雖然是主掌京城治安的兵馬,人不是太多,戰鬥力也不足,比不您的邊軍,但是卻很熟悉京城的情形,所以我也交代了他們層層設防,就算是四大營的人攻入京城,也不可能馬上攻入宮裡。」
  
  「嗯。」百里凌風看著他,微微瞇起眸子。
  
  梅蘇又輕嘆了一聲:「微臣知道殿下不信任微臣,微臣如今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為之,微臣願意將五殿下手中所有勢力全部交付於您,不求您能解開對微臣的芥蒂,只求您信微臣這一回,至少這一次,微臣是與您利益一致的,若是帝國淪陷,葉白不會放過的第一個人就是微臣。」
  
  百里凌風看著他良久,最終背過身,淡漠地道:「滾。」
  
  梅蘇恭敬地再次抱拳道:「是,微臣告退。」
  
  隨後停雲便一抬手將梅蘇連著輪椅一起一抬,逕自飛身落在地上。
  
  他看了眼還站在房頂上的百里凌風,目光森冷:「家主,這八殿下真是不識抬舉……。」
  
  「噓……。」梅蘇抬起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微微彎起唇角:「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為君,我等為臣,自然是要聽君命,什麼命令,都要受著,不是嗎?」
  
  停雲看著梅蘇,若有所覺地頷首一笑:「是。」
  
  「好了,等著吧,太子殿下一定會有召見我的時候。」梅蘇撫上自己纏著紗布的一隻眼,神情變得冰涼淡漠。
  
  ……
  
  「小心腳下。」百里初伸手托了一把秋葉白的胳膊。
  
  「嗯。」秋葉白點點頭,輕巧地一躍,越過一處塌陷的深坑。
  
  她抬起手裡的冷煙火,看了看前方,果然看見前面有細微的光線滲透進來。
  
  「快到出口了吧?」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沒錯,就要到出口了。」百里初亦跟著掠至她身邊,看了眼前方,溫聲道。
  
  他的呼吸輕掠過她的耳邊,讓她身子莫名地有點發軟。
  
  他伸手利索地扶住她的細腰,低聲在她耳邊問:「妳……今日是不是喝了什麼東西,或者吃了什麼東西?」
  
  秋葉白一愣,忽然想起今天梅蘇給她灌的那一壺酒,頓時臉色微微變:「梅蘇,讓我喝了合歡酒,不過我逼出來了。」
  
  百里初低頭在她唇間輕嗅,她耳根微微發熱:「阿初,怎麼,有問題?」
  
  百里初忽然輕笑了起來:「難怪今日,小白如此熱情似火,這倒是好酒,逼出來,藥效還殘留了不少。」
  
  他雖然輕描淡寫地這麼說著,秋葉白卻能聽出他笑聲裡的森然和冰涼。
  
  她輕咳了一聲,索性轉了話題:「是了,你為何身上會有冷煙火?」
  
  她有些奇怪地看著自己手裡的冷煙火,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問。
  
  難不成他還能預知她會掉進這個烏漆墨黑的地洞裡?
  
  還有空氣裡和水裡那些浮動的螢光,原來都是他帶來的冷煙火。
  
  百里初看著她,眸光幽邃:「因為我知道妳一定會來尋我。」
  
  她聞言一愣,忽然忍不住臉上微微一熱。
  
  他的眸光似能看進她心底最深處一般,讓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按理說,被人看穿自己的行事軌跡,不管對於一個江湖人而言,還是一個混跡官場之人而言,都不是什麼好事,但是這一刻,他彷彿永遠都知道她下一刻會做什麼,卻只讓她覺得心中一片溫軟。
  
  只是她這一低頭,唇角彎起的弧度卻僵了僵。
  
  秋葉白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忍不住下意識地拉了拉:「阿初,你確定上面是鶴衛們的洗衣房嗎?」
  
  她現在身上只有百里初給她的一件長中衣,他的中衣穿在她身上,只能剛好蓋住了臀部,而且裡面完全是真空,實在是……性感到見不得人。
  
  「嗯。」百里初已經走到了那一處漏出空隙的土層下面,看了看上面的情形,淡定地頷首:「小白,妳過來。」
  
  秋葉白便立刻走了過去,也抬頭看去:「看樣子土層不厚,只是不知道上面到底有沒有被封住。」
  
  出口這個樣子,如果他們貿然用功力轟開了上面的封土,萬一像她轟開那地道入口時候,牽連了其他的樑柱砸下來,那可就不太妙了。
  
  「我托妳上去,妳先伸手摸一摸上面的情形,若是封土不厚,便探上去看看上面的情形如何。」百里初道。
  
  「也只能如此。」她點點頭,抬手就扯了衣服上的一根繫繩將自己的烏髮隨意地綁了起來。
  
  百里初直接托住她的細腰和臀兒,將她向上一托。
  
  秋葉白伸手一摸那土層,頓時一片沙土便瑟瑟落下,她偏開臉,避開那些落下的灰土,忍不住低低地咳嗽了起來:「阿初,小心,灰土掉下來了。」
  
  「嗯。」百里初回答的聲音有些心不在焉。
  
  她起初並沒有留意,只是繼續抬手在土層裡掏摸,同時指揮:「再舉高點,阿初。」
  
  百里初依言將她托舉得更高。
  
  她一邊掏摸,一邊道:「嗯,這裡的土層不厚,我在上面沒有摸到什麼沉重而巨大的障礙物。」
  
  但是她摸著摸著,便感覺某人的手也在她身上某處……遊移,她僵了僵,漲紅了臉:「阿初,別胡來。」
  
  剛才瘋了那一回,還不夠嗎?
  
  「呵……小白,分明是妳誘惑本宮在前。」百里初低低地輕笑了起來,倒是沒有動手了。
  
  秋葉白忍不住耳根發熱地伸手拉了拉自己身上的中衣,她知道雖然地下光線昏暗,但是在百里初那雙與尋常不同的夜視眼裡,自己這一身簡直和沒穿差不多,尤其是他此刻從下面托著他,簡直從下往上,把她光溜溜地看了個乾淨。
  
  再想起自己方才近乎主動的求歡,這會子神智回來,她愈發地有點耐不住羞臊的熱氣往上冒,立刻一抬手,就直接轟開了那薄薄的土層,飛身而起。
  
  待她出得那洞口,果然發現這裡正是明光殿的鶴衛們更衣之處,雖然已經塌了半間房,但是一件件的散落的衣衫,正是鶴衛們常穿的白色絲錦袍子。
  
  她立刻四處翻找,尋幾件衣衫準備穿起來,一隻有些微涼的手輕撫上她背後優美的蝴蝶骨:「小白。」
  
  感覺他在自己耳邊輕聲低預,一點幽涼的氣息掠過她敏感雪白的脖頸,她手上動作便是一頓:「嗯。」
  
  一個溫柔微涼的吻落在她的頸項上,他低聲在她耳邊淡淡地道:「從踏出了這裡之後起,攝國殿下便已被炸死在明光殿裡,從此再無攝國殿下了。」
  
  秋葉白一愣,是了,她已經是反了,今日更在大庭廣眾之下,明說了要誅殺皇帝,這是誅九族的之罪。
  
  她敢邁出這麼一步,便沒有回頭的打算。
  
  所以他若要與她長相守,自不可能再做回攝國殿下。
  
  「阿初,那你要用什麼身份和我在一起?」她握住衣服的手微微一緊,心中開始迅速地盤算起來。
  
  「軍師、武官……。」
  
  身後的人並沒有馬上回答,只輕撫著她的長髮,淡淡地道:「國師。」
  
  「什麼?」秋葉白一愣,梭然轉過身來看著他。
  
  百里初微微一笑,銀眸幽涼:「蒼天已死,文嘉當立的預言,妳覺得如何?」
  
  秋葉白一愣:「文嘉當立?」
  
  這是要打算用預言的形式為她的造反開立名目嗎?
  
  自古不管做什麼事情,尤其是這種起兵造反的事情,從來都要講一個——名正言順。
  
  只有名正言順方能令天下人歸心。
  
  這般例子,她所在的世界便前有陳勝、吳廣,後有朱元璋、李自成等人用過。
  
  元澤身為前朝國師,一向在朝中威信極大,若是他能以國師的身份站在自己的身邊,那麼非但名正言順不少,而且很能打擊敵人的士氣!
  
  百里初頷首,淡淡地道:「其實我朝史上曾有一位文嘉公主,智勇雙絕,容色無雙,也曾攝政臨朝,終生未嫁,開創了文嘉之治,殫精極慮輔佐幼弟成皇,被封為聖公主,她死後,各地都曾建文嘉公主廟,道是這位公主已經升天為女神,庇佑蒼生。」
  
  秋葉白是聽過這位公主的名聲,她忍不住挑眉:「但是這位公主姓百里,也是你們百里皇族之人。」
  
  她自然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打算讓她以這位文嘉公主轉生的名頭,起義領軍!
  
  百里初看著她輕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道:「沒錯,正是因為她姓百里,所以做這個義軍再合適不過了,不肖子孫,自然是要讓祖先來收拾終結,才能開創盛世。」
  
  他會突然想起這麼一茬事兒倆,還是因為他忽然想起了數年前,某個暗夜裡的一個奇遇……那個找他麻煩,滿口不肖子孫的醜陋男人,看著還真是像足了開國真武大帝。
  
  秋葉白頓了頓,遲疑了片刻,還是點點頭:「這倒不錯,只是……。」
  
  她頓了頓,靠在他的肩頭,輕聲道:「阿初,我原先答應過要替你守住這天下的。」
  
  如今,她卻帶頭反了,讓這天下一片兵荒馬亂。
  
  百里初伸手輕撫過她還有些潮濕的長髮,似笑非笑地道:「所以妳要打下這天下,方是不負予我的承諾。」
  
  她瞬間愣住了,懷裡抱著的衣衫瞬間落地,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抬頭:「你……。」
  
  她方才不是聽錯了吧?
  
  「葉白,告訴我,妳原本的打算是什麼?」他一抖衣衫,披上她的肩頭。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一邊將衣服穿上,一邊道:「我原本是打算殺了狗皇帝,然後帶著弟兄們叛出京城,遠遁海……。」
  
  「遠遁海上,黑龍他們的船隻已經在海邊等著,好迎妳我上船,做個海上逍遙的霸王?」百里初微微挑眉,輕笑了一聲,一點不客氣地道。
  
  秋葉白微微頷首:「沒錯。」
  
  她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初入朝廷的生手,既然她敢反,心中早已有了充分的準備。
  
  百里初看著她為挑眉:「然後妳,淪落為盜,與經營了幾十年的海王爭地盤?」
  
  秋葉白繫衣扣的動作頓了頓,忽然一轉身,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百里初,你是在讓我反了你的天下嗎?」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讓狗順帝後悔,讓那些逼她,迫她的人都血債血償,後悔終身。
  
  統治這王朝一年多,她才發現看似堅固,其實早已被杜家掏空,小股的流民起義從來沒有斷過,只是都如南疆叛亂那般被鎮壓了下去,海域更早不屬於帝國,漕運也被梅家把持,斂盡天下三分之二的財富,國庫空虛到大雪災的救援物資還是從梅家繳沒的東西裡湊。
  
  所以,她才真正的明白阿初從來心思就不真正在理朝之上,否則以他的能耐,要重振朝綱何至於會讓杜家流毒依舊,他只是維持著這帝國半死不活的局面。
  
  但是這天下是他的,她殫盡竭慮也是為了替他守住這天下太平,她一直相信若是阿初繼承帝位,他會肯用心去治理,必可汰舊換新,讓天極帝國重煥生機。
  
  所以那念頭也不過一閃而逝罷了。
  
  如今他對她說的這番話卻由不得人不多想。
  
  「為何?」她目光銳利地看著他,求一個答案。
  
  他輕笑,銀眸看向那橫樑間破碎的蒼天,他的眸子倒映著冰冷的蒼天,涼薄而冰冷,:「因為,我從來就不想要這人人都想要的可笑帝位,因為,我從來不在乎這天下任何人,因為……。」
  
  他頓了頓,唇角笑容譏誚而淡漠:「因為——我是真言宮活佛。」
  
  誰人見過佛要在紅塵萬丈之中逐鹿天下?
  
  就算是這天子,也不過是凡夫俗胎,要跪拜在佛的腳下,祈求一個天下太平,萬世昌隆。
  
  秋葉白瞬間怔住了,看著他一時間不知要說什麼。
  
  他說的沒錯,他是『神』,是『佛』,是連天子都要跪伏在他腳下的存在。
  
  他不必登上帝位,便手握風雲,殺伐權力場不過還他縱情聲色的一處戲臺。
  
  這種明明不是人間至尊,卻將人間至尊玩弄鼓掌之間的感覺豈非比成為至尊更讓人滿足?
  
  更何況,這世間從不曾善待他,他又何須憐憫世人疾苦?
  
  那麼,他還要這天下作甚?
  
  百里初卻然低頭,冰涼的指尖掠過她的眉眼,銀色的眸子似月下寒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沉默著,靜靜地看著他的眼,見他眸光漸漸變化,從涼薄冷戾變得清澈溫和,似黑暗的海面上散落的無數月光柔波。
  
  他聲音溫潤亦似崑崙之巔上冰雪消融後的潺潺流水,清澈溫柔:「天下萬物,大千世界蒼生皆在貧僧的眼中,卻也皆不在貧僧眼中,卻唯妳讓貧僧看見這紅塵紛擾,看見這人間自是有情癡,看見這萬物蒼生的貪怨憎恨、愛別離、求不得和……。」
  
  他頓了頓,輕嘆了一聲:「諸般苦,卻甘之如飴。」
  
  「阿澤。」她眼眶微微泛紅,伸手微顫地握住他擱在自己臉頰邊的手。
  
  他收斂了他的心,將那個純善的少年靈童深深地埋葬,不看、不聽、不聞。
  
  這是他的魔障,但誰又知他也是修自己,是修世人的善緣。
  
  禁錮他心中嗜血的魔。
  
  所以他可以悲憫一朵路邊盛開被踐踏的花草,卻也可以將人硬生生地按嵌入石壁,『超渡』他人。
  
  他只活在屬於他自己的世界裡。
  
  不悲,不喜,不憂,不怖。
  
  她的到來,卻硬生生將他帶出來,壞了屬於他的修行。
  
  讓他初識得真正人間百味,遍嘗人間紅塵苦楚縈心。
  
  只是……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閉上眼,將臉埋在他的掌心裡,輕聲道:「你是紅塵裡佛,我卻很高興,壞你的修行,很高興,讓活佛你……回頭無岸。」
  
  他眸光溫柔如水,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用手中的袍子將她擁得更緊。
  
  她靜靜地靠在他懷裡,低聲地問:「你,想如何?」
  
  她心中隱約有了答案,卻想聽他說出來。
  
  百里初幽涼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冰涼的銀眸專注地看著她:「我要讓這天下再無人敢逼妳、欺妳、負妳、害妳。」
  
  「即使我真如他們說的那般野心勃勃?」她看著他,眸光同樣的冰涼。
  
  她必須承認,她性子裡生來便是倔強的。
  
  她憎惡那種明明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卻因為她是女兒身,所以一切努力和成效都被否決的感覺。
  
  只是這天下,又有幾個男人會真的喜歡她這樣『野心勃勃』的女子?
  
  百里初蒼白的指尖輕撫上她豐潤的唇,隨後輕俯下身子,目光專注地看著她:「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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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結局(上)
  
  她靜靜地看著他,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百里初深邃的眸子裡閃過幽涼的光,唇角揚起異樣的笑容:「我要看著妳登上那最高的王座,戴上最華美的皇冠。」
  
  「我要看著妳成為這天下之主。」
  
  「妳的野心有多高,能力有多強,我就讓這天空有高,地有多闊,隨妳振翅飛,從此讓這世間再無人能讓妳流淚。」
  
  他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深深地敲在她心中。
  
  她目光微微凝地看著他,直到他微笑著緩緩傾下身子,在她唇上烙印下一個吻,像是神的賜福,又似魔的咒印。
  
  「我要親自為我的女王加冕。」
  
  「……。」秋葉白瞬間震住了,看著面前的男人,幾乎難以形容心中的震撼。
  
  面前之人才是世間最瘋狂的佛,是最深情的魔。
  
  他心中的業火紅蓮滅可讓天下流火遍地,戰火燎原,亦可成就人間無雙盛世,太平天下。
  
  秋葉白閉上明麗的眸子,讓他深深地吻住自己。
  
  虔誠而熾烈。
  
  ……
  
  我要讓這天上地下的千神萬佛看著我心頭的銀霞登上榮耀之巔。
  
  我要讓那一抹銀霞直飛雲霄,縱覽山河壯麗,風雲萬里,青凰展翅直上九霄,攬蒼穹!
  
  萬世因果孽火,殺身成佛,自一力承擔。
  
  只為妳修一個前生今世的自在圓滿。
  
  阿彌……陀佛。我的小白從來知道她想要什麼,她知道她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她從不相信這個世上有救世主,她就是她自己的救世主,像沙漠裡盛開的荊棘薔薇。
  
  ……
  
  蒼穹之下點燃無盡的烈火
  
  人懦弱是錯。
  
  動情也是錯。
  
  何必對誰去解釋和改變些什麼。
  
  就算多波折,前路多坎坷。
  
  讓我為妳一關關一道道的闖過。
  
  親手種出這善與惡的果亦不可多得。
  
  ——《主宰》墨明棋妙
  
  ……*……*……*……*……
  
  兩道白色的修長身影站在殘破的房頂之上,靜靜地俯瞰著煙火四起,一片騷亂的的宮廷。
  
  「明光殿,與其說歷代皇后的榮耀,不如說是歷代帝王的榮耀。」百里初忽然淡淡地開口。
  
  秋葉白看著那華美的宮殿如今付之一炬,這裡曾經滿是她和他的回憶,心中不是不惆悵的,見他這般說法,她微微挑眉:「怎麼說?」
  
  初澤這說法,倒是她第一次聽見。
  
  「百里家族的人,尤其是男子,天生除了容貌總比尋常人好幾分之外,身體裡素來流淌著開國大帝自負、傲慢、陰戾的血,但同樣也有為情瘋狂偏執之處,卻不是每一任帝王都能遇見讓自己癡狂偏執之人,若說江山鼎盛,那是百里家帝王的皇冠榮耀;明光殿開,則預示帝王得幸遇見摯情,真命之女,是帝王心之榮耀。」百里初微微彎起唇角。
  
  她若有所思:「所以歷任帝王,都會細細照料明光殿,掃塵以待真命之女,卻不是每人都能打開明光殿。」
  
  百里初,或者說百里初澤微微頷首,眸色幽涼:「正是,天極國祚數百年,帝王長命短壽數十任,明光殿卻只開過數回,多少帝王帶著遺憾離去。」
  
  「如今也不必遺憾了,榮耀也好,遺憾也罷,皆盡付之一炬,做灰燼。」秋葉白輕嘆了一聲。
  
  他輕笑了起來,神情默然:「那又如何,人世繁華,紅塵萬千走一遭,一切不過東流水,人間正道是滄桑,興亡總有時。」
  
  他頓了頓,忽然轉頭看她,淡淡地道:「轉身踏出這一步,便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時移世易,人情比紙薄,也許曾經的朋友,不再是朋友,曾經的敵人卻依舊是敵人,施主可想好了?」
  
  秋葉白聞言,微微瞇起眸子,看向遠方陰霾的天際。
  
  她知道他的意思,百里凌風、龍衛、常家、甚至李牧、文祥之類原本是她的朋友的人,也許都會成為敵人。
  
  她和他們都沒有錯。
  
  他們是漢子,朝廷的棟樑,自幼受到的教養便是報效朝廷,是以效忠的首先是帝國,忠君愛國,此後才是效忠於人。
  
  更何況他們的家人多在京城或者家鄉大城,牽連太廣,人命關天。
  
  有些事情是沒有對錯之分的。
  
  只是,彼此曾經一路相伴,最後兵戎相見,雖有遺憾,但是卻也不必相怨,各奔前程,分道揚鑣罷了。
  
  雪未曾停,瑟瑟寒風凌冽席捲而來似,掠起她束在頭上垂落的長髮,寬袖飛舞如羽翼。
  
  寒雪攜風掠過她細膩的肌膚,帶來如銳利如刀割的細微刺痛。
  
  她卻只覺得無盡風雪寒霜,只吹盡了心頭的抑鬱和滄然,竟從來沒有這麼一刻伸手輕拂髮鬢間飛舞的碎髮,彎起唇角,笑容凌冽而恣意:「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人間正道是滄桑,身為妖星,既已逆天,便一路走到底,縱然他人笑我愚不可及,螳臂擋車,恣意張狂又如何,只我本心不變,何懼神佛威壓,只願一路長刀所至,所向披靡,心正,刀正,生死何所懼,只將他人恥笑逼壓盡踏碎,絕不回頭!」
  
  她逃了妖星之命一輩子,苦心躲了這詛咒惡果漫長的時間,結果又如何?
  
  那麼長久的時間裡,所有的小心翼翼,所有流血和犧牲,所有的努力證明,也都只換來人心涼薄,一句話抹殺她所有的付出和心血。
  
  這麼些年過去了,她竟無一刻似這般放鬆和自在。
  
  天公也好,人咒也罷,既定她惑國之命,她就順命而行!
  
  且看看到頭來,是她成全了天命,還是天命滅了她!
  
  何況,身邊有他……
  
  這癡狂的佛,狠戾的魔。
  
  秋葉白忽然轉臉看向身邊人,見他白衣翩然如佛,銀眸冰涼溫柔,正靜靜地看著她,銀眸裡似雲在青天,水在瓶,溫柔廣博,又深不可測。
  
  她輕笑,忽然握住他的手,抬頭大喇喇地在他唇上烙下恣意一吻:「怕什麼,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咱今日就做那翻天覆地的孫猴兒,一棒子挑了凌霄寶殿,誰叫這一回,佛主被我色誘,站在了我身後!」
  
  她怕什麼!
  
  生死由命成敗在天,卻必不辜負再活這一回,不辜負此生好風光!
  
  只待立馬橫刀,了卻今生前世遺憾無限!
  
  快意恩仇,縱馬當歌,雖九死而尤不悔,方顯我江湖女兒本色!
  
  ……*……*……*……*……
  
  承慶殿
  
  此宮乃是距離宮中雙方廝殺前線最近之處,此刻順帝一系,並宮中嬪妃等人皆在此處焦灼而不安地等候著消息。
  
  前殿被百里凌風開闢成了作戰指揮室。
  
  梅蘇自然也不會遠離此處,他心知百里凌風不想看見他,便也只歇在了偏殿。
  
  「陛下如何了?」梅蘇正一邊看著地面上的沙盤,一邊與一名羽林衛的副統領細細說著話,忽然看著秦管家從內殿出來,便立刻問。
  
  秦管家微微顰眉:「看著還好,也不太好,按理說這會子陛下的脈象虛弱得幾乎摸不著,應該是很危險,甚至……。」
  
  他頓了頓:「甚至應該大行的,但是此刻陛下胸口這口氣卻活躍得很,實在是怪事。」
  
  他行醫多年,也算出身神醫門,只是後來叛出師門,到如今竟然也沒有見過這般奇怪的脈象。
  
  順帝並沒有將百里初威脅他,並且餵了他藥物的事兒說出來。
  
  蓄鷹千日,一朝被鷹琢了眼睛,養虎數載,一日差點被虎奪了性命。
  
  畢竟被自己的兒子威脅,實在是太丟臉的事情。
  
  梅蘇聞言,也微微顰眉:「是嗎,那能撐多久,有沒有性命之憂?」
  
  他請秦管家看著順帝的病,免得他一口氣上不來沒了性命,是因為此刻不管於百里凌風還是他而言,順帝是決計不能出事的。
  
  順帝是正兒八經的皇帝,皇帝在,他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勤王。
  
  若是順帝沒了,保不齊會有什麼弒君奪位的流言出去。
  
  秋葉白和百里初都不是簡單貨色,他的海東青也是個手段不拘一格,狠辣果決,愛恨分明的主兒。
  
  若是順帝有性命之憂,局面必定是另外一番景象,他要早做打算才是。
  
  秦管家聞言,眉頭擰得更緊,一張老臉都皺了起來,但還是摸著下巴上的山羊鬍子,肯定地點頭:「短時間這麼大半個月尚且還好,不會有任何事,還能撐著,但是時間長了就不好說。」
  
  梅蘇沉吟道:「大半個月,應該是夠了,若是不夠,我再想辦法。」
  
  說話間,一道暗青金色長袍的的人影忽然匆匆闖進來:「家主。」
  
  「停雲,可是有新消息?」梅蘇看著他。
  
  停雲拂了下頭上的雪花,左右看看,見都是自己人,方才對著梅蘇道:「家主,咱們在宮裡安插的幾個小太監方才來報,那戚光大將軍領著他的黑衣軍一直盤桓在明光殿附近,或者說一直試圖衝破房間接近明光殿,其中一隊精銳黑衣軍已經在明光殿附近和羽林衛的人交上手了。」
  
  「哦?」梅蘇聞言,瞬間瞇起那隻沒有受傷的眸子,眼底閃過若有所思的光:「看來,明光殿那裡有一些咱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明光殿的位置位於宮城中央,宮道四通八達,若是有人要攻過去,再撤離,很容易被斷了後路,陷入危險。
  
  加上如今明光已經被炸了,戚光又何必非要去接近那碎裂的大廢墟?
  
  「屬下以為,明光殿必定有戚光大將軍要的東西。」停雲道。
  
  梅蘇也微微頷首,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青雲天,隨後閉上眼,修長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打著自己的座椅扶手,殿內所有人都屏著呼吸,沉默地看著自家主子。
  
  鴉雀無聲。
  
  片刻之後,梅蘇忽然睜開眸子,總似籠煙雨的眸子裡目光銳利冰涼:「立刻著羽林衛和咱們的人包圍明光殿,儘快殲滅那一隊黑衣軍。」
  
  停雲一愣:「家主……。」
  
  「一個破廢的宮殿能有什麼價值,唯一的價值就可能是宮殿的主人還在那廢墟裡。」梅蘇微微勾起唇角,笑容冰冷。
  
  「您是說戚光那些人是要去救人嗎,但是皇帝陛下不是說了明光殿爆炸之時,攝國殿下正在他宮中?」停雲瞬間一驚。
  
  梅蘇輕嘆了一聲,鮮妍的唇微微勾起唇角:「所以,在那地宮裡的很有可能就是咱們的首輔大人,我的夫人。」
  
  雖然對於自家主子說夫人二字,實在讓停雲覺得不能認可,但是主子就是主子,主子說是,那就是。
  
  他挑眉:「您是說首輔大人去尋攝國殿下了?」
  
  能讓闖出重圍的秋葉白不逃,反而折身回危險之境的只有一個可能——那裡有她牽掛的人,必須帶走的人。
  
  「沒錯。」梅蘇神色瞬間閃過異樣的複雜。
  
  還有誰能讓葉白這般牽掛,除了那個男人!
  
  「家主,您知道要對付黑衣軍倒是小事,但秋葉白那人極為難對付,她武藝實在太過強悍,我們很難做到不傷她毫髮。」停雲想了想,決定有些話還是要和自己家主說得明白一點。
  
  秋葉白手上功夫如何,他們從數年前就已經領教過了,這些年她雖然忙於政事,卻似沒有懈怠練武。
  
  說她力敵千軍也許誇張了些,但是也差不太遠。
  
  想要毫髮不傷的抓住秋葉白,除非她束手就擒,否則就算絕世高手出手也不見得能完成這般人任務,他們這些人就更不可能了。
  
  梅蘇沉默了一會,眼中神色愈發地凝重,只是他臉上的神色卻依舊平靜,他沉默了一會,還是溫淡地道:「擅長捕獵海東青的獵人就算抓幼鷹,都會被兇狠的鷹琢瞎了眼,何況我的夫人還是成年的海東青。」
  
  「若是她繼續反抗,便用暴雨弩和飛花爪吧,就算斷了手腳也不是不能接回去,讓她喪失行動能力,剩下的事情交給秦管家處理!」
  
  秦管家在一邊也頷首,自負地道:「嗯,只要她不是斷了脊椎,老夫都能救回來。」
  
  暴雨弩,飛花爪?
  
  停雲聞言,心中頓時一驚:「您說過那是秘密武器,不到必要時不用。」
  
  這都是家主遇到危險保命的資本。
  
  「如今就是必要的時候,咱們隱忍了夠久了,沒有什麼必要再繼續忍耐了。」梅蘇接過一杯茶,輕品了一口,淡淡地道。
  
  「還有。」梅蘇頓了頓,看著停雲,冷聲道:「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動作一定要快,一定要比百里初快!」
  
  百里初就算現在沒有出現在明光殿,但是如果他都能知道葉白在那裡,那麼他也一定很快就會趕那裡,彼時便真的未必能攔下來了!
  
  「是!」停雲神色也是一變。
  
  停雲離開後,梅蘇頓了頓,看向一邊的羽林衛副統領:「你現在,立刻把這個消息去告訴太子殿下。」
  
  「是。」那羽林衛副統領原本就是杜家的人,但實際上他早已被梅蘇收買,此刻自然只聽梅蘇的。
  
  只是他才起身,便聽見門外傳來百里凌風個冷沉的聲音:「什麼消息。」
  
  梅蘇看向門外,果然見百里凌風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偏殿門外。
  
  他眸光微轉,隨後立刻起身,抱拳:「殿下。」
  
  隨後,他便將事情的原委與百里凌風簡單地說了一遍。
  
  百里凌風聽完之後,眸光幽沉,不置一詞。
  
  梅蘇看著百里凌風的神色,微微一笑:「殿下是個什麼打算?」
  
  百里凌風冷冷地看著他:「梅蘇,本王警告你,若是你敢傷葉白一根寒毛,我必定取你性命。」
  
  梅蘇倒是一點不意外,百里凌風能猜出自己的動作,只輕嘆了一聲:「殿下,微臣又何嘗想要傷她,她……。」
  
  他頓了頓,神色平靜地道:「她畢竟是我的親妹妹,如今事情還在可以挽回控制的狀態,咱們擒下人,有葉白在手,不愁百里初不束手就擒,彼時,咱們還能將罪名推到百里初的頭上,還是您覺得寧願葉白背負上逆賊惡名,遺臭青史,若是葉白他們衝出宮城,一切就都來不及挽回了。」
  
  百里凌風聞言,身形微僵,但隨後他微微瞇起眸子,目光銳利地盯著他:「梅蘇,本王說了這件事不用你插手,本王自有主張!」
  
  梅蘇看著百里凌風,神色似有些無奈:「是,殿下,微臣知道殿下不信任微臣,畢竟微臣身後是杜家,但是良禽擇木而棲,三殿下如今這般大事卻還是閉門不出,實在不是一個明主,何況微臣依靠杜家,也是因為微臣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為賊人所利用,如今家父亡故之前多有囑託微臣要忠君效國,完成他的遺願,微臣改姓秋,必不會再助紂為虐!」
  
  他頓了頓,淡淡地道:「微臣不要求您現在就相信微臣的誠意,只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您很快會看見微臣的誠意。」
  
  百里凌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梅蘇看著百里凌風離開的背影,忽然道:「殿下,您應該自改稱呼為本宮了,您已經是東宮太子。」
  
  順帝的旨意已下,雖然只還在宮內,但是很快外頭的人也都會知道。
  
  百里凌風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逕自離開。
  
  「家主,太子殿下恐怕對您還是心有芥蒂。」那羽林衛副統領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便道。
  
  梅蘇垂下長長的睫羽,微微勾起唇角:「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不必著急。」
  
  他相信,每個男人的心頭都有一隻名為『欲望』的獸,他相信百里凌風也不會例外。
  
  女人也好、金錢也好、權力也好,再清高的男人都擺脫不了這三樣東西的誘惑。
  
  ……
  
  百里凌風一跨出偏殿,便立刻道:「平寧。」
  
  「在!」平寧立刻跟了上來。
  
  「立刻召集咱們的人馬,我要帶人前往明光殿,搶在百里初和她會和之前,攔下葉白,絕不能讓她出宮,此事也許還能有挽回的機會。」百里凌風棱角分明的俊顏上一片陰沉。
  
  梅蘇那人雖然陰險狡詐,但是他說的確實沒有錯。
  
  平雲有些遲疑:「您是要用穿雲弓嗎?」
  
  論近戰而言,他們沒有宮裡能對付秋葉白的人,她出身江湖頂尖高手。
  
  唯殿下手中穿雲弓能迎戰,卻也需先用穿雲弓的千鈞之力吸引她的注意力,逼迫她回防,或者破她罩門,再萬箭齊發,或可將其擒下。
  
  但是就算如此,風險巨大,就算拿下了……只怕也是屍體一具。
  
  殿下,捨得嗎?
  
  百里凌風一頓,神情異常的複雜,隨後閉上眼:「準備萬線金蛛網,再難,不可……傷她分毫,誰敢傷她者,殺無赦!」
  
  說著他舉步就往外走,同時又似想起什麼,忽然回頭冷冷看了眼承慶殿,吩咐:「著人看著梅蘇,還有他身邊的人和杜家,一舉一動都要向本王……。」
  
  他頓了頓,改了口:「本宮報告。」
  
  隨後轉身大步離開。
  
  平寧看著自己主子的背影,沉重而肅穆,他的心頭彷彿也跟著沉重了起來。
  
  傷她者,殺無赦……
  
  殿下,你心中到底記得那與子同袍。
  
  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有些事情,注定敵我成兩端。
  
  平寧搖搖頭,情之一字,果然是百里家男子的死穴。
  
  ……*……*……*……*……
  
  「殺啊!」
  
  「衝過去,衝過去!」
  
  「不要讓逆賊衝破防線!」
  
  兵荒馬亂,烽煙四起。
  
  明光殿附近,一片兵戎相見的砍殺厲聲。
  
  四處皆是一身黑衣的黑衣士兵與羽林衛們捉對廝殺。
  
  只是黑衣軍是僅次於北方常家軍、南方龍衛之外,最精銳的部隊,原本也是出身海軍水師,後水師改建制,軍備廢弛,士兵們只龜縮在岸上,也不打仗。
  
  百里初便讓戚光挑選了各地海軍精銳收編成黑衣軍,轉為內陸水師,負責剿滅各地水匪,後來雖然調任了龍衛左旗大將軍,統帥龍衛左旗,但是黑衣軍明面上不歸戚光管理,但實際上還是戚光的嫡,這一次他棄了龍衛部分的人,直接改用黑衣軍,就是為了保障安全穩妥。
  
  因為海運封禁,為梅家一手把持走私,內陸運河及黃河、長江的三水運體系便成了香餑餑,人人眼紅,就算是梅家有杜家做靠山也無法一手遮天,所以水路大大小小漕幫水匪不知多少。
  
  黑衣軍常年駐紮巡遊三水系,專門剿滅悍匪,不管是陸戰還是水戰實戰經驗極為豐富,絕非養尊處優,出身貴族子弟多的羽林衛可擋。
  
  若非地形不熟悉,他們早已殺過明光殿去。
  
  但是此刻也逼得羽林衛步步後退,死傷慘重。
  
  「大將軍,看情形只要再半刻鐘,咱們就能殺進明光殿了!」一名校尉看著如今交戰的情形,對著戚光拱手道。
  
  「嗯,殺進去之後,立刻組織人手搜尋,一定要將秋大人帶出來!」戚光點點頭,神色肅穆。
  
  那校尉遲疑了片刻:「大人,明光殿在中心,如今咱們的人守住了宮門,不讓五成兵馬司的人殺進來,卻也截斷了和城外的聯繫,如今京城四大營的人都沒有到,只怕是被人攔住了,而且宮內已經燃起了狼煙,四方來援不會太久,此地若是久留,只怕會有危險!」
  
  戚光一點都沒有猶豫地冷聲道:「你以為我們為什麼要進宮,如不能將大人救出來,咱們何必撕破這麼長久的畫皮面具?」
  
  那校尉頓時一愣,立刻神色一整,抱拳道:「是!」
  
  只是他話音未落,卻見戚光忽然神色大變,一腳將他踹開。
  
  那校尉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他正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得罪了大將軍,才要抬頭請罪,卻一抬頭,發現戚光手中關公刀揮舞得虎虎生風,將數支長箭打落。
  
  「大將軍小心!」那校尉大驚,一個鯉魚打挺跳起,手中長劍出鞘,指揮著周圍的士兵靠近戚光,同時舉起手中盾牌擋住箭雨入飛蝗。
  
  黑衣軍眾人也是猝不及防,瞬間就被射倒了一大片,慘叫之聲四起。
  
  「小心,上盾牌!」那校尉厲聲道。
  
  所有的黑衣軍都帶著藤甲,瞬間拿下腰上的盾牌一展,擋住了利箭無數。
  
  但他話音剛落,無數的利箭又是一波波地射來,那箭與尋常箭矢不同,粗短,但是極為銳利,撞擊力度大得令眾黑衣軍手上的盾牌都拿不穩,逼得他們連連後退。
  
  而與此同時,又是一波細箭瞬間射來,這些箭卻極脆,在碰上藤甲的瞬間竟然「砰」地一聲瞬間碎裂成了數段落地。
  
  只是黑衣軍們正詫異,還沒有來得及細看到底怎麼回事,那些短箭碎裂之後竟然瞬間冒出一點綠色的氣粉來。
  
  戚光到底跟著百里初也算見多識廣,瞬間臉色就是一變:「不好,那粉塵有毒,快捂住嘴鼻撤!」
  
  此時正是他們的方向處於下風,風一吹,那氣粉輕飄飄地隨著風向黑衣軍的眾人襲捲而去。
  
  一干黑衣軍的士兵們立刻大驚失色地疾退,但是一些受傷黑衣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被那綠色粉霧一下子吹中,立刻渾身一僵,隨後「噗通」一聲瞬間倒地,雖然沒有立刻死亡,但渾身即刻抽搐起來,彷彿無法呼吸,喉嚨裡發出「呵呵之聲」,其狀極為痛苦,完全喪失了戰鬥力。
  
  「聽令,立刻捂住口鼻!」那校尉一個激靈,立刻厲聲下令。
  
  好在黑衣軍們常年摸黑出動清繳水匪,所以軍服領口處都有一個口罩以遮臉方便行動,眾士兵們紛紛扯起口罩擋臉。
  
  雖然死傷不少,但是他們撤退卻井井有條。
  
  而羽林衛倒像是對自己突如其來的援軍一點準備都沒有,皆是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好在他們還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是要乘勝追擊的,便立刻操著刀劍向黑衣軍衝殺過去:「殺啊,不能讓這些逆賊跑了!」
  
  待一干黑衣軍拉起口罩之後,那校尉立刻奔向肩頭中了一箭的戚光,神色焦灼:「大將軍,您快撤,他們用毒,咱們不能硬拼,屬下帶領人繼續進攻,就算戰鬥到最後一個人也一定會將秋大人救出來!」
  
  戚光神色陰沉,扯起口罩遮臉,同時一把扯出肩頭的短劍,面不改色地看向那些羽林衛身後不遠處忽然出現的一隊身穿羽林衛服裝的士兵,但是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操持著一架形狀極為奇特的的似弩非弩的武器,裝載在手臂之上,左右開弓,一邊出短劍襲人,令人受傷,一邊出毒箭粉塵令人喪失戰鬥力,而且他們身上的箭袋取箭壓箭速度極快。
  
  而且若是近戰,他們的袖弩上還能出細刀,殺起人來,乾脆俐落,狠辣俐落,身手不凡,招式刁鑽!
  
  「那些是什麼人!」戚光顰眉,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羽林衛這樣的戰法,著實厲害,卻也著實陰毒。
  
  但是這個問題,就算連羽林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隊伍裡什麼時候來了這樣的人。
  
  停雲冷眼看著戚光受傷,斯文的面容上閃過一絲陰狠之色,厲聲道:「動手,拿下戚光,讓他們群龍無首!」
  
  「是!」他身邊跟著的『羽林衛』們齊齊衝殺上去。
  
  戚光身邊的校尉見著對方沖著自家主子來了,頓時大驚失色,一把扯著戚光的袍子:「大將軍,你快走,你若是沒了,誰來組織咱們的人救秋大人!」
  
  戚光捂住肩頭,眉目森然凌厲,他一把推開身邊的校尉厲聲道:「讓開,咱們今兒就算走不出去,也要將這些陰毒的混蛋殺一個墊背,殺兩個有得賺!」
  
  如果完不成任務,他有何面目去面對殿下,面對老大人和宸妃娘娘?
  
  若是如此,他索性拼了性命也要在下地獄之前,以這些混蛋的血灑滿明光殿前!
  
  「何況咱們黑衣軍又何曾輸給陰毒惡匪,戰!」戚光厲聲道。
  
  他相信殿下絕對不是那麼輕易就會死的人,殿下的能耐他實在太瞭解!
  
  「血戰到底,為咱們的兒郎報仇!」黑衣軍諸人受了戚光的鼓舞皆齊齊厲聲怒喝道,士氣大振。
  
  看著戚光領著黑衣軍殺過來,停雲眼底閃過森冷的笑意:「殺!」
  
  羽林衛見有人助威,便都愈發士氣大盛,而黑衣軍更是破釜沉舟,操刀劍盾牌,蓋了自己的臉面朝著羽林衛眾人衝殺了過去!
  
  雙方瞬間糾纏在一起!
  
  「殺啊!」
  
  「休要放過這些叛逆!」
  
  「殺了他們!」
  
  喊殺聲四起,再次一片混戰,殺得難解難分。
  
  待百里凌風趕到的時候,場面之上的情形已經是一片混亂。
  
  他愣了愣,想要阻止,但是一瞬間卻又不知道如何阻止,只能厲聲呵斥道:「住手!」
  
  戚光一刀劈開擋在自己面前的人,看向百里凌風,冷笑一聲:「呵呵,大將軍王,您何時訓練出來御林軍也會用這般下作的手段了,也是真教人開了眼界。」
  
  自從百里凌風成為輔政以來,羽林衛便從杜家手上劃到了他的手裡。
  
  百里凌風聞言,神色瞬間陰沉下來,一轉頭,氣沉丹田,一聲厲吼:「所有人,都住手!」
  
  百里凌風一向以治軍從嚴聞名,這一回羽林衛的人倒是下意識地都住手了,但是停雲領著的人卻沒有住手,停雲卻只一轉頭,看似恭敬地一抬手,眼神涼薄地道:「太子殿下,您要成就大業就不能拘小節!
  
  「你……!」百里凌風目光一寒。
  
  他成為太子是皇帝才下的旨意,許多人都不知道,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讓葉白的人知道這個消息,誤會他是為了太子之位才要擒下她。
  
  果然,停雲才說話,戚光一腳踹開朝他殺過來的『羽林衛』,一把扯下那人手臂上的弓弩後,轉身對著百里凌風大笑了起來:「哈哈哈,本將軍說呢,原來大將軍王已經是太子殿下,難怪忘了自己當初和秋大人說的話,與子同袍,就是個大笑話!」
  
  他自然是看見了百里凌風身後的那大批人馬,已經心中一冷,黑衣軍在京城的數百精銳原本奉了秋葉白之命是進京為重建海軍出謀劃策,看來如今是要折在這裡了。
  
  也許他是完不成殿下交給他的任務了!
  
  戚光話裡的譏諷讓百里凌風眼底神色一沉,隨後沉聲道:「我問心無愧,戚光,你曾經跟隨我多年,也在龍衛多年,朝廷和我都不曾對不住你,你若迷途知返,放下武器,看在你為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的份上,我一定要會向陛下保住你們的性命!」
  
  「太子殿下,你以為本將軍會稀罕你的求情嗎,呵呵,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結果是如秋大人一般被削權奪位,再被打成官妓嗎,哈哈哈哈!」戚光冷笑一聲,手上關公長刀舞得虎虎生風,讓周圍的那些持弓的羽林衛都不能近身。
  
  「若是立下汗馬功勞的結局是生不如死,那本將軍不如在這裡和你們這些混帳糊塗蛋一搏,生死由命!」
  
  「戚光!」百里凌風目光梭然寒了下去。
  
  戚光的聲音極大,一下子飄散在空氣裡,不管敵我都聽了個分明,人人臉上都多少浮現出戚戚然的表情。
  
  位高權重,年輕有為又曾經為帝國殫盡竭慮的首輔大人,瞬間變成女的,還要被打成皇家之妓,實在是讓人唏噓感慨。
  
  心中多少都覺得不平,又或者覺得很不舒服。
  
  百里凌風見跟著梅蘇的那年輕的幕僚和他手下那些『羽林衛』一路手段毒辣,不依不饒地和黑衣軍的人纏鬥,他眸光一沉,正要令自己的人上去將人拿下,同時也護著戚光,不要被梅蘇的人所傷,面對曾經生死並肩的屬下,又是葉白的人他始終不想下殺手。
  
  卻不想此時,忽然一聲詭異的鋥鳴聲瞬間響起,席捲而來。
  
  百里凌風一聽那聲音,熟悉又陌生,臉色瞬間變了一下,立刻厲聲道:「退,快退,前面所有的人立刻尋找掩體,蹲下!」
  
  跟著百里凌風的那批羽林衛尚且未曾出手,立刻後退。
  
  但是衝在前面的人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他們下意識地抬頭,錯愕中發現飛雪之中似有無數碎片黑色碎影隨著飛雪迎面直射而來,因為光影太過密集,幾乎就像一陣自天空襲捲而來的黑紅色風暴或者一種可怕的食人蜂,嗡嗡之聲不絕與耳。
  
  停雲一看那情境,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也知道極度危險!
  
  那些黑光碎影攜著陰沉暴烈的殺氣鋪天蓋地而下,蔓捲入正在纏鬥的諸人之中!
  
  「啊——!」
  
  「啊啊啊——!」
  
  霎那之間,淒厲的慘叫聲再次劃破明光殿前的天空,血腥味四溢。
  
  原本佔據了優勢瞬間的羽林衛們停住了腳步,舉著刀劍的手僵在半空中,瞪大了眼,彷彿被什麼東西釘在了原地,尤其是不少和黑衣軍、戚光纏鬥在一起的持弩『羽林衛們』彷彿齊齊被點了穴,原本伸出射箭的手忽然落地,隨後瞬間如破掉的人偶一般齊齊落地——肢離破碎,滿地腥紅,血雨漫天。
  
  那些無數碎片光影在將人影割裂成非人的血肉之後,竟然借著破碎血肉之勢再次迴旋至天空「哢哢哢、蹭蹭蹭」幾聲,竟然合成十八把巨大的羽翼狀的彎刀在半空中劃過優美的弧度,噌地一聲回到了忽然出現在半空的十八名白衣人的手裡。
  
  恐懼瞬間在血腥的空氣裡蔓延開來。
  
  那種殘酷血腥卻乾脆俐落,在混戰之中精準到恐怖殺戮,血肉的地獄瞬間震懾住了所有人,那彎刀太可怕了,那不是武器,而是殺之器,只為斬碎人體而存在。
  
  而那十八名白衣人,飄然落地之後,身上氣息冰冷得毫無人氣,一身雪白踏在血肉之中,更是宛如地獄來的白無常。
  
  停雲則是因為反應極快,發現有危險,便先自顧自躲進了一處明光殿的破牆之後,因此躲過了一劫。
  
  此刻他捂住自己被割裂了一道大口子的肩頭,眸光陰沉地看著來人。
  
  「殿下,是殿下!」戚光瞬間驚喜地大叫了起來,同時回頭四處張望,尋找在自家主子。
  
  十八司在這裡,說明殿下一定來了!
  
  他就知道殿下絕對不可能那麼容易折在別人的手上!
  
  百里凌風則是渾身一緊,目光敏銳地看向控鶴監十八司的身後,又見一道飄逸的白色人影輕飄飄落地。
  
  他的目光定在那窈窕修纖的人兒身上,下意識地喚了一聲:「葉白。」
  
  秋葉白落地之後,看著百里凌風,淡淡地道:「八殿下,咱們又見面了。」
  
  她頓了頓,複又道:「不,也許我該叫你太子殿下。」
  
  戚光看見秋葉白,原本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了,雖然不知道殿下在哪裡,但是控鶴監十八司在這裡,秋大人也在這裡,一切必定。
  
  「葉白……。」百里凌風看她,眸光複雜。
  
  「你是想要勸降我嗎,那就不必了。」秋葉白從雙白手裡接過一把長槍,隨後轉過臉看著他淡漠地道。
  
  阿初已經平安,母親已經沒了,她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顧忌的了。
  
  「葉白,蒼天在上,逆天而行只會身敗名裂,毀了妳的一切,如今回頭還來得及!」百里凌風依舊不願意死心,他不希望——不希望和站在一條銀河的兩端,最終兵戎相見,不死不休。
  
  「回頭?」秋葉白忽然笑了,手中長槍忽然一抬,直指天空,笑聲輕蔑而恣意:「呵呵,朝廷逼我交權的時候可曾想過回頭,迫我為娼的時候可想過會回頭,逼殺我娘親的時候可曾想過會回頭,我要這蒼天何用?」
  
  百里凌風啞然,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小白!」
  
  她真的完全不給她自己退路,也完全不給他退路了!
  
  「至於身敗名裂,我不是早就身敗名裂了嗎,至於要毀了我的一切,且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秋葉白勾起唇角,手中長槍向前一劃直指著百里凌風。
  
  百里凌風看著她清冽冰涼的眼眸,心頭莫名大痛,他一咬牙,再次厲聲道:「葉白,我如今已經是太子,我會說服父皇不要去相信那種莫須有的預言,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此言一出,便能感覺到周圍人看他的目光有些異樣,而平寧立刻擔憂地拉了拉他的胳膊,低聲道:「殿下,不能……。」
  
  不能在這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為秋大人謀後路,這一定會讓某些有心人拿著來當把柄的!
  
  殿下原本那樣理智冷靜的一個人如何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百里凌風何曾不知道這其中利害,但是有些事情,是理智控制不了情感的,完全地控制不了!
  
  他只知道,若是真的一戰,讓鶴衛們和黑衣軍護著她衝出重圍,那就真的什麼都完了!
  
  只是他話音才落便聽見一道冰涼的嗓音輕柔地在空中響起:「神預——秋家四子,若為女兒身,必為禍國殃民的妖姬,何以凡夫俗子能褻瀆神祗。」
  
  那嗓音聽著慈悲而溫和,帶著詭異的空靈,彷彿近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莫名地令人心頭一寒,連空氣的溫度都降低了不少。
  
  眾人齊齊抬頭,卻見不知何時一道清冷的白色身影已經站在了明光殿的廢墟中央一處高柱之上,上面的人銀髮白衣隨風飛舞,彷彿隨時會隨著冷風化入恍惚之間,風雪之中,卻又似崑崙荒原冰雪化作的神祗,蒼天為幕,清冷冰寒。
  
  讓人一見,竟然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在他的腳下虔誠地跪伏。
  
  「國師?」
  
  「是國師!」
  
  「國師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參見國師!」
  
  聲譽的羽林衛眾人都習慣性立刻微微躬身,雙手合十。
  
  百里凌風看著眾人跪下,他眼中卻瞬間閃過警惕的光芒。
  
  他總覺得這位神秘的、深居簡出的國師和百里初有什麼關係,也許是他的錯覺,畢竟對方出身真言宮。
  
  突然神秘地在這一刻出現在這裡,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國師,此地危險,您既然已經回來了,何必不回神殿去?」百里凌風瞇起眸子看著站在高處的之人。
  
  他真是不喜歡那人看似神佛慈悲淡漠,其實目空一切的,人間萬物都不放在眼底,俯視人間的淡漠。
  
  這一回又要來攪合什麼,說這些話,是要落實葉白『妖女惑國』的原罪?
  
  百里初澤銀灰色的眸子掠過百里凌風,淡淡地道:「阿彌陀佛,貧僧不過是來宣佈神的預言,惑國妖星天定!」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竊竊私語起來,或者目光異樣地盯著秋葉白。
  
  秋葉白臉上卻異常平靜,沒有一絲異樣。
  
  「國師,您在這裡裝神弄鬼,到底是何目的!」百里凌風終於忍無可忍,暴怒地一抬手中的長劍,指向站在高處的百里初澤。
  
  因為真言宮的存在,天極王朝大權旁落百年,如今這個妖僧又出來妖言惑眾!
  
  「太子殿下!」秋葉白忽然出聲。
  
  百里凌風聞言,看向她,忍不住道:「葉白,不要相信這個妖僧,妖言惑眾!」
  
  聽著周圍之人的抽氣兒聲,平寧幾乎忍不住要撫額,立刻又一次拉住百里凌風,壓低了聲音,焦灼地道:「殿下不可對國師不敬!」
  
  真言宮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國師雖然深居簡出,除了大祭典、慶典出來祈福或者遇到天災難熬出來祈雨之外,幾乎從來不曾出現在人前,只在神殿之中祈福。
  
  但威望卻極高,這是歷代累積下來的權威。
  
  何況如今這位澤國師據說還是除了初代國師之外,最接近神佛之格的菩薩轉世。
  
  光一副異於常人的天姿妙容便足以折服許多人心。
  
  以至於這位神秘的國師即使突然說要燒死真言宮的宮主才能庇佑帝國平安,也沒有任何人敢於質疑他。
  
  殿下剛當上太子,未來成為帝王還需要國師給他加冕,以表示神佛庇佑。
  
  但是如今殿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對國師不敬,這簡直是又授人把柄!
  
  這時候,平寧都幾乎忍不住要瞪秋葉白了,如果不是因為秋葉白,一向沉穩善謀斷的殿下何至於失態到這般地步?
  
  殿下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得以一展心中的抱負,若是讓某些有心人借此機會不利於殿下,殿下的付出的一切豈非皆做東流水?
  
  秋葉白看了眼平寧,平寧被她清凌凌的目光一看,原本的怨憤忽然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心虛。
  
  她看著百里凌風,淡漠地道:「百里凌風,我回不了頭,更不屑回頭,你我曾經是朋友,不過至此早已分道揚鑣,你要麼讓路,要麼便與我一戰!」
  
  她心中早有所覺,只要百里凌風還不能放棄心中的抱負,還要完成身為天極皇子振興皇權的命運。
  
  那麼他們遲早會有兵戎相見的一日,只是她也沒有想到這日子來得那麼快。
  
  她手中長槍一抖,長槍捲起落雪紛飛,空氣裡發出嗡鳴之聲,唇角彎起恣意冷冽的弧度,揚聲道:「今日我便要順天而行,如國師說的,坐定這惑國之名,來覆這天極江山萬里,蒼穹之下,滌蕩盡這披著人皮的惡鬼肆意橫行的人間!」
  
  她一句句擲地有聲,凌冽如寒風冷血。
  
  百里凌風越聽她說,臉色越是由白漸青。
  
  周圍的眾人也都的倒抽一口涼氣,這簡直是當眾宣告她要造反,還是以一介女兒身的身份宣佈要對抗整個王朝!
  
  百里凌風見她神色冰涼,眼中的光芒亦冷冽卻淡定,便知道她已經是拿定了主意了。
  
  兩人對視片刻,目光想交匯之處,卻讓他只感覺心中一片寒涼,她的眼神陌生得讓他心涼。
  
  慢慢地,他閉了閉眼,是的,一切已經挽回不了。
  
  他一握手中的長劍,忽然厲聲道:「拿下抗旨不遵之逆賊,切記主犯必須是活的,只能生擒拿!」
  
  隨後,他一轉身,再不看秋葉白,向來路大步流星而去。
  
  「是!」他身後的羽林衛齊齊應聲,但是卻沒有立刻向秋葉白衝去,而是忽然全部遠遠地散開,迅速地撤離。
  
  戚光等人正是狐疑,卻忽然聽見空氣裡響起弦緊繃的聲音,她眼中立刻閃過一絲寒光:「是穿雲弓,戚光,我們斷後,你們立刻領人撤!」
  
  果然十數輛弓車遠遠地停住,一人高的穿雲弓再次被架起,與此同時跟著百里凌風來的羽林衛們瞬間都撤到了遠處,而與此同時,所有的宮道之上瞬間都出現了一排排的弓箭手,遠遠地瞄準了秋葉白和戚光等人。
  
  戚光自然是知道穿雲弓的威力,頓時大驚,卻忍不住道:「大人,您先走!」
  
  他是奉了殿下的命令來接應秋大人的,如今殿下和她都還在這裡,他們做屬下的怎們能先撤!
  
  他話音剛落,空氣裡瞬間爆出銳利的破空之聲,銳風直破向他們。
  
  而與此同時,一直躲在廢墟裡的停雲忽然瞬間躍出,厲聲向那些自己帶來的還倖存的一小部分『羽林衛』們厲聲下令:「動手!」
  
  他到底還有數十名手下『羽林衛』還活著,聞言,立刻趁機同時出擊,按動了自己手中的短弩箭和毒箭向秋葉白等人射去!
  
  秋葉白手中長槍一抖,旋出一道勁風,和那迎面而來的穿雲弓長劍撞上,「轟」空氣裡傳來開金裂石的聲音,她手腕的虎口都發麻,但她腳下狠狠一踏,穩住下盤,也同時槍尾一挑,瞬間將擋在她面前,試圖保護她的戚光給挑出老遠。
  
  同時她面不改色地冷聲道:「戚光,如果你們的武藝能與鶴衛十八司齊平,就留下,殿下讓你們來接應,是為了保證咱們撤退之路通暢!」
  
  「將軍!」他身邊的黑衣軍眾將士大驚失色,立刻衝上去扶起他。
  
  戚光雖然被重重甩出去,但是卻只覺得自己落地時輕飄飄的,竟然絲毫沒有受傷,他心中都忍不住驚訝於秋葉白手上的功夫和細心!
  
  「我沒事!」戚光大力地搖頭,隨後看向那不遠處與控鶴監十八司迎著穿雲弓箭雨衝上去迎戰的白衣女子,再看了眼站在不遠處彷彿冷眼旁觀著一場廝殺,而無動於衷的『活佛』,對方卻沒有看他一眼。
  
  戚光一咬牙,厲聲道:「撤!」
  
  那跟在他身邊的校尉不禁一愣:「大將軍?」
  
  大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大將軍不是說他們是來接應秋大人和殿下的嗎,怎麼這會子突然就要走了?!
  
  戚光翻身上馬,提著刀,鎮靜地低聲道:「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半,人已經找到,但是咱們再留在這裡就是給殿下和大人拖後腿了,咱們必須先將通往宮門的通道打通,這裡畢竟是羽林衛的地盤,不能讓人斷了咱們的後路,然後守住宮門,再清理出通往城門的路,和京畿四大營的人匯合才是正事!」
  
  他們在京城無根無基,就算佔領了皇宮,也沒有什麼用,原本的計畫就是要接應到大人,和殿下一齊撤出京城,然後南下至洛郡,和等候的黑衣軍大部隊匯合,再做安排!
  
  雖然他始終覺得這麼讓主子們斷後,實在非屬下所為,但是卻也沒有辦法,只能如此,殿下做出這樣的安排,必定有殿下的道理。
  
  「是!」那校尉了然,立刻指揮黑衣軍們一邊抵擋那些飛弩短劍,一邊撤退。
  
  他們到底是訓練有素,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軍人,很快在秋葉白和控鶴監十八司的聯手掩護下,果然脫離了危險地道。
  
  空氣之中蹭蹭破空之聲不絕於耳,刺耳無比。
  
  穿雲弓威力之大,令控鶴監十八司們動起手來都必須打起精神來,而且還有無數短箭攜著重重殺氣如飛蝗一般飛射而來。
  
  百里凌風到底是瞭解控鶴監十八司的,所以他也不打算能取十八司的命,卻只命令人利用無數箭雨壓制住他們,逼十八司必須先保住自身,不讓他們靠近自己的佈陣之處。
  
  他深知與這些頂尖高手近身相搏,他們這些人絕無勝算。
  
  「不能讓葉白他們的人靠近咱們的陣地,利用飛箭逼他們用那魔器打落箭雨,所有弓箭手都必須站在長盾之後,避免他們捲箭反襲!」百里凌風陰沉著俊朗的面容,卻依舊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戰鬥。
  
  百里凌風一向是個很優秀的作戰指揮官,和秋葉白交手之後,便能立刻制定出相應的作戰方案。
  
  「殿下,所有兵器庫的箭全部都運到了這裡,但是咱們要想靠這個能拿下秋大人,只怕很難!」平寧見那一捆一捆的箭堆得小山一般,忍不住搖搖頭。
  
  他們自己躲得這麼遠,說實話更像是自保,如果箭雨稍微稀疏一些,讓控鶴監的那些魔頭瞅準了機會必定反逼到他們這裡。
  
  平寧一想起之前地上的那些碎裂的屍肉,就忍不住作嘔,渾身一抖。
  
  「不,這是逼迫他們消耗體力,封住他們的退路,就算絕世高手也會有疲憊的時候,那就是我們的機會了!」百里凌風看著那一堆堆運來的箭矢,神色陰沉。
  
  「咱們要盡力拖住他們,他們之所以擋在這裡,也是為了牽制我們,等待黑衣軍殺出一條出宮、出城和京城四大營的會合!」
  
  平寧立刻機靈地道:「殿下,奴才已經命人去通知其他人了,五城兵馬司的人也都已經守住了宮門,他們說了絕對不會放跑任何一個逆賊,否則提頭來見殿下!」
  
  百里凌風沉默了一會,忽然輕笑了一下:「呵……。」
  
  「殿下?」平寧見自家主子反應有些奇怪,便很是擔憂地看著他。
  
  「從來沒有想過還有一日,會再將這一切手段全部又用在她的身上。」百里凌風閉著眼,俊朗英挺的面容上笑意澀然。
  
  曾經和葉白算是不打不相識。
  
  那麼現在呢,又算什麼?
  
  他轉過頭,看向那遠處在箭雨中游走自若,翩若驚鴻的白色身影,背在身後握緊了自己的拳頭,似在隱忍著什麼。
  
  「平寧,網準備好了嗎?」他忽然問。
  
  平寧點點頭:「回殿下,準備好了。」
  
  「讓他們時刻等候我的命令!」
  
  此時,一道聲音忽然插了進來:「太子殿下,您想要活捉秋葉白吧?」
  
  百里凌風聞聲轉過臉,正看見停雲捂住受傷的肩頭,一身頗有些狼狽,但神情卻出奇鎮定地看著他。
  
  百里凌風目光冰冷地看著他:「在本宮決定治你一個擅作主張的罪名斬首前,滾開!」
  
  停雲不惱不怒,只正色道:「太子殿下,家主給我的命令也同樣是將秋大人抓活的。」
  
  「哦,梅蘇會那麼好心放過一個曾經數次想要他性命的女子?」百里凌風譏誚地勾起唇角:「難不成他還真將葉白當自己的親妹妹?」
  
  不是當成親妹妹,是當成自己的女人。
  
  停雲暗自輕嘆了一聲,但還是搖搖頭道:「不,家主說了,秋大人活著,而且好好地活著價值會比她死了要大得多。」
  
  這也是大實話。
  
  百里凌風當然知道,他冷冷地看著停雲沒有說話。
  
  ……*……*……*……*……
  
  飛雪細細,秋葉白長槍一挑再次將襲來的長箭打下,隨後冷冷地看了眼附近的異動,
  
  她也不是白癡,和百里凌風合作也算有些時日了,一看便知道他這大概打了什麼念頭,他必定是要活捉她的。
  
  抬頭看了眼不遠處那站在木樁之上的雪白得透明的飄渺人影。
  
  見百里初澤對著她微微偏頭,唇角彎起一點奇異的笑容。
  
  她才偏回頭,便忽然發現箭雨瞬間又變得密集了,簡直如暴雨梨花箭一般,甚至還有火箭,十八司的人見狀不對,也不再戀戰,除了擋下飛蝗一般的箭雨之外,同時準備向她這裡靠過來,但卻不想,他們才靠近。
  
  忽然「砰」、「砰」幾聲什麼東西在空氣中爆開,瞬間蔓延開無數濃煙,直嗆上人的鼻間。
  
  她目中寒光一閃,足尖一點直接飛身而起,避開面前煙霧,卻不想才躍起,便忽然聽得有人冷喝一聲:「著!」
  
  她下意識地抬頭,便看見當空而來數張巨大的金絲大網,竟然直要將她和控鶴監十八司罩下。
  
  她冷嗤一聲,手中長槍狠狠一挑,向那大網中央劈去,卻不想只聽一陣金屬相觸的刺耳聲響起,但是卻並沒有挑破那張網。
  
  那張網甚至忽然加速,如有生命一般,忽然黏上她的長槍,似數隻大手向她罩了下來。
  
  她索性直接脫了手中長劍,而此時雙白手中骨蓮彎刀瞬間爆開成無數黑影碎光向那一張張網衝去,一下子將最靠近秋葉白的網給強行衝開。
  
  骨蓮彎刀材質極為特殊,千錘百煉而成,幾乎無堅不摧,這這一回那網再沒有逃過破碎而命運,瞬間碎裂開來!
  
  秋葉白立刻破空而起,就要飛身退出濃稠嗆人的煙霧。
  
  而與此同時,更多的金絲大網和箭雨向她和控鶴監十八司襲來。
  
  煙霧球也在空中不斷的爆開,那煙霧也不知有無毒,但是卻嗆鼻刺目得狠,連雙白、一白等人都受不了。
  
  「雙白,帶著大人,走!」一白祭出手中骨蓮彎刀擊碎了一張金絲網後,一邊掩住口鼻一邊對秋葉白厲聲道。
  
  而與此同時一片馬蹄聲忽然從他們身後響起。
  
  秋葉白注意到了,百里凌風雖然隔得遠,卻站得高,自然也留意到了,他神色一冷:「射死那些馬兒!」
  
  只是他令聲才下,忽然聽得空氣裡響起一聲淡淡的佛號:「阿彌陀佛,順天者昌,逆天者亡!」
  
  那聲音清澈到幽冷,彷彿響在每個人耳邊,直震得人心發抖。
  
  他們抬眼望去,卻見那銀髮銀眸的國師忽然飛身而起。
  
  百里凌風危險地瞇起眸子,差點忘了這個妖僧,他又要作甚。
  
  他很快,或者說所有人很快就知道了。
  
  「奉天祭命,散!」百里初澤只一擺手,雙手結出一個蘭花指印來,對著半空一拂寬袖,寬袖便如極大羽翼一般瞬間飛起。
  
  霎那之間,風向忽然改變,原本一直向秋葉白吹的北風飛雪,瞬間變得狂暴起來,夾著著碎雪瞬間向百里凌風和羽林衛等人的方向吹捲而去。
  
  風力之大,將那些煙霧、甚至細箭都瞬間向來處吹捲而去,速度之快宛如雪風暴!
  
  百里凌風連著一直在使用機弩彈射煙霧球的停雲都瞬間神色大變,齊齊厲聲道:「退,快退!」
  
  羽林衛眾人等皆丟下穿雲弓和各種武器,瞬間倉皇撤逃。
  
  但是終究還有大部分人的撤逃不及一下子就被捲進滿是利劍和煙霧的暴風中。
  
  「啊啊啊——!」
  
  「救命!」
  
  一陣陣的慘叫聲四起,被捲入風暴之中的人輕則受傷,重則凍僵,甚至被射成了刺蝟。
  
  百里凌風在身邊的護持下,閃身躲入一處宮牆拐角處,借著宮牆看過去,卻見秋葉白和控鶴監十八司的人都早已翻身上馬。
  
  他再看著自己這方慘烈的情境,心中一涼,知道已經是阻擋不了葉白離開了。
  
  「國師……是國師召喚的那些狂風和冰雪?!」平寧很是驚恐,他是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呼風喚雨』。
  
  百里凌風沉默著,這也是他第一次見識到不像屬於人的力量,捲起長箭反手抖射,他見過秋葉白用過多次,但是距離和威力全不能與如今比。
  
  而葉白還是頂尖的高手,才能做到用內勁徒手拋箭。
  
  而如今國師展示出來的幾乎是非人的能力……
  
  難不成國師真有他們不瞭解的能力?
  
  百里凌風這是第一次心中不定起來。
  
  「可是,國師為什麼要幫著秋葉白和控鶴監對付咱們,難不成國師也被收買了?」平寧忍不住滿心疑惑。
  
  雖然他覺得這個猜測是不可能的,甚至很有些冒褻了的不安感,可是卻也想不出什麼好的答案。
  
  而這也是所有倖存者的猜測。
  
  但是很快,他們便有了答案。
  
  那清澈幽冷的聲音再次響而來起來:「秋家四女,必為惑國妖星,此乃預言上部,預言下部乃是——。」
  
  百里初澤抬起頭看著所有人,銀眸淡漠冰涼,一字一頓地道:「天極惑亡,文嘉大興,順天者昌盛、逆天者亡!」
  
  他的聲音悠遠冰冷,卻伴隨著忽然響的鐘聲,遠遠地飄蕩開去,響徹了整個晦暗迷離的天空,讓所有人都瞬間僵如木石,卻震動了整個宮城,甚至整個天極帝國。
  
  又似在宣告了一個曾經無比興盛帝國的命運。
  
  又或者另外一個傳奇的興起。
  
  ……*……*……*……*……
  
  一個月後
  
  宮城
  
  「哐當!」一聲清脆的瓷器破碎聲在紫金殿內響起。
  
  「還是沒剿滅匪徒,又沒有封住流言,你們到底是幹什麼吃的,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好,朕……朕還能指望你們什麼……咳咳!」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不斷地咳嗽著。
  
  「陛下恕罪!」李牧、常爵爺等一干眾臣齊齊下跪,滿臉愧疚。
  
  順帝不停地咳嗽著,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
  
  每隔幾日這樣的場景總會上演,鄭鈞都已經見怪不怪了,只熟練地倒了茶水遞到順帝嘴邊餵了他一口,一個小太監早端起青花痰盂跪在一邊伺候著。
  
  「咳咳……。」順帝又往痰盂裡吐了一口血,又喝了些熱茶才稍微緩和過來,沒有厥過去,只懨懨地看著眾人。
  
  一眾大臣們都立刻看向百里凌風,他便起身,接過鄭鈞手裡的茶餵給順帝:「父皇不要氣怒,當心傷著了身子。」
  
  「呵呵,你們只怕一個個都恨不得朕死!」順帝一把拍開百里凌風手裡的茶,一臉陰戾警惕地惡狠狠瞪著百里凌風,那表情讓他原本就可怖削瘦的模樣愈發看起來像一個活骷髏。
  
  是的,骷髏,順帝的癆病已經非常嚴重,每天都吐血數次,但是卻又奇跡一般依舊活著,而且能吃能睡,只是越來越削瘦,如今不過一個月看起來就像是過著一層人皮的骷髏,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看起來頗為嚇人。
  
  連太醫都隱晦地表示按照順帝的脈象不該是活人所有,可順帝就是……活著,只能說是一種奇跡。
  
  只是自從攝國殿下歸宮途中遇到叛軍暴斃,國師又說出那樣足以顛覆天下的可怕讖言後,性格越來越乖僻,甚至狠辣,身邊伺候的人動輒得咎,被處死。
  
  大喜大怒皆形於臉上,甚至會忽然對身邊最親近的人都詛咒出最惡毒的字眼。
  
  實在不像一個正常的帝王,近乎瘋癲。
  
  一干大臣們跪著,他們已經習慣這一跪就是一個時辰,只因為順帝的暴怒。秋家四女為惑國之星,是預言上半段,但是下半段卻並未曾傳於世間,誰也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
  
  雖然國師確實很有威信,導致如今人心惶惶,但他們這些朝廷裡早已習慣了權鬥黨爭的老油條而言,總覺得其中有些貓膩。
  
  但比起「秋家四女,必定為惑國妖星」這個只在朝廷和貴族上層社會流傳的讖言,「天極惑亡,文嘉大興,順天者昌盛、逆天者亡」的預言卻更多地流傳開在帝國的每一個角落。但是,因為那個承載著『天命』的女子實在太過傳奇,所以反而下半段在民間流傳更廣。
  
  雖然朝廷四處下封口令,但是身為承擔天命或者說詛咒之女,竟活下來了,女扮男裝入朝堂,叼獸會上展英姿,破大案,被通緝,洗清白,南征監軍,闖怒海,殺海盜,滅蠱蟲,平叛亂……等等幾年做下的事兒,樁樁件件,皆可為說書人津津樂道許久的傳奇。
  
  眾口悠悠,太難防。
  
  傳說那女子是惑國妖星,惑的卻是腐朽的天極皇朝,重興天下;傳說那女子是曾經的聖公主文嘉公主托生,為的就是汰除腐朽王朝弊端,破而後立,女主天下,再現當年盛世繁華。
  
  也同樣有人說她是妖姬,有人說她是惡女,但傳說的傳說太多,她是不能言說的傳奇,
  
  最終這流言四起,如今秋葉白他們一路殺出宮去,在司禮監諸廠衛們的接應下,衝破了包圍殺出上京,會和了京城四大營的人血戰常家軍和周圍勤王軍的出手下,與京城四大營的人一同殺出京城,直入洛郡和黑衣軍一起反出了天極,乘上了船一路沿著大運河奔向大海。
  
  ……*……*……*……*……

  「滾出去,通通都給朕滾出去,一個個留在這裡做什麼,全部都是廢物,沒有用的廢物!」順帝看著御醫端藥來,不知又觸動了他什麼心事,他勃然大怒,忽然一伸手,顫抖著將那些藥物全部甩了出去。
  
  「你們都想害朕,你們一個個都想害朕,想要奪走朕的帝國,朕告訴你們,你們休想,這天下是朕的,誰也不要想壞了祖宗基業!」他顫抖著伸手指著跪在地上的大臣們,似哭又似想要笑。
  
  一名大臣一時間不防,直被那滾燙的藥物潑了滿頭,痛得他渾身發抖,卻又不敢出聲,只捂住頭渾身顫抖地半蜷縮在地上。
  
  順帝撐著自己乾癟的身體,獰笑了起來:「沒有人值得相信,沒有,什麼母子情、父子情、兄弟情、夫妻情……呵呵呵呵,都沒有,都不知道相信!」
  
  順帝說這話的時候,腥紅著眼,幾乎目眥欲裂,底下的大臣們卻彷彿也早已習慣,只跪伏在地,連呼:「陛下恕罪,陛下息怒。」
  
  這一個多月,朝廷風雨飄搖,太后大行,而且死得極其淒慘;五皇子更是早已殘疾,如今據說在那次宮變中遇襲,半死不活;原本還有機會一爭太子之位的三皇子百里凌宇卻忽然宣佈他開悟了,要出家修行,為帝國祈福。
  
  據宮人們說三皇子房內堆滿了佛經,又據說他得過國師指點,天下大變,所以他要出家修行祈福。
  
  雖然這消息聽起來荒誕無比,所有人都以為他以退為進,畢竟百里凌宇也素來是個沉得住氣的,最近這些很低調,但是不代表沒有野心。
  
  皇家之人最善於的就是隱藏野心。
  
  直到三皇子一身僧袍素衣出現在朝堂之上,眾人錯愕地發現他竟然已經剃度,真的皈依了,要求去五臺山修行,才明白原來三皇子是真的一心修佛了。
  
  杜家突然喪失了幾座最大靠山,皇帝陛下直接立了非杜家所出的皇子——大將軍王八殿下為太子。
  
  太后去勢,宮中皇后又早已修佛多年更無勢力可言,原本最有競爭力的三皇子、五皇子全部都沒了戲,只剩下最小的十皇子年紀尚幼,更不可能與正當盛年,手握重兵,又極得民心的八皇子百里凌風相爭。
  
  所有種種都深深地打擊了杜國公,一向老當益壯的杜國公都瞬間病倒了,所有的一切累積起來,彷彿讓杜家一夕之間崩分離析。
  
  對於非杜家子所出皇子被立為太子一事,杜家一系的人只起了一陣騷動,隨後便再無聲息。
  
  沒有成年皇子,便是他們最大的弱點。
  
  何況對手實在太強悍,又深得皇帝之心。
  
  到了這個時候眾人也大約地都能看得出來,皇帝的重掌朝政大權,重整朝綱的野心二十多年都沒有熄過,對杜家的恨,甚至對太后的恨都沒有少過。
  
  只是到了今日,終於如願以償,當上一個真正的帝王之後,順帝卻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所以,大概是這樣,陛下這才如此痛苦吧?
  
  才覺得身邊的人都在害他。
  
  百里凌風看著順帝的模樣,暗自輕嘆了一聲,囑咐身邊的侍衛抱著已經不能走路的順帝回內殿修休息。
  
  同時,他看向所有的大臣:「你們都起來罷了,各自回去,受傷的人,一會御醫會來診治。」
  
  眾臣們紛紛起身叩謝:「多謝太子殿下,微臣等告退。」
  
  百里凌風看著散去的眾臣,眸子裡閃過一絲複雜,隨後他也向殿外款步而去。
  
  春日已臨,萬物生長,紫金殿外的梅花樹已經落光了花,連葉子也沒有剩幾片,如今有些光禿禿地立在那裡。
  
  讓他忽然那想起明光殿后巷的那些梅花樹,不知如今它們怎麼樣了,當初明光殿被梅蘇著人炸了,那些梅花樹卻還有幾株頑強地活著。
  
  讓他想起那個倔強的女子。
  
  又讓他想起父皇的執念。
  
  父皇追求了一生的太平盛世,紅顏相伴,知己共酒,母慈子孝,卻終一無所獲。
  
  他是唯一知道父皇為何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人,那日父皇知道了元澤國師說出的惑國預言下半部分,又聽了他簡單說了葉白和國師離開之前的情形,失神了許久,隨後彷彿一瞬間就崩潰了。
  
  他安撫父皇的同時,也從父皇崩潰的怒駡和紅著眼的詛咒裡,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大部分。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震驚得幾乎不知道要說什麼,愣了許久,直到父皇昏了過去,他叫來了御醫照看,自己則是鬼使神差地去了空無一人的神殿。
  
  看著神殿老半天,又去了明光殿,在明光殿的廢墟裡站到了天亮。
  
  他一直相信了一句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他一直自己吃的苦不少,也能吃苦,如今卻忽然發現自己吃的那些苦,比起那個人又算什麼?
  
  若是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那麼吃的地獄鬼中苦,是不是便立地而成殺身佛?
  
  百里凌風正看著紫金殿的梅花怔然,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了李牧的聲音。
  
  他回過頭,並不意外地看見李牧和常爵爺正站在他的身後。
  
  「你們來了,咱們去御花園裡走一走吧。」百里凌風淡淡地道。
  
  「遵命。」李牧和常爵爺齊齊點頭抱拳。
  
  御花園裡春蘭已開,流水潺潺,空氣裡一片清新的淡淡花香,偶爾見嬪妃們從花叢中過,只是人人的臉上都是一片寂寥。
  
  畢竟誰都知道順帝的時日不多,嬪妃們又能有什麼好結果?
  
  她們見著百里凌風等人走過來,便齊齊地退避開來。
  
  自然也有人見著俊逸英武的太子殿下,忍不住悄遞秋波。
  
  百里凌風只視而不見,吩咐平寧清場。
  
  待得他們所在的地方沒有什麼閒雜人等出沒,百里凌風才在九曲白玉橋上站著,靜靜地看著橋下碧水漣漪,好一會才道:「你們覺得他們會去哪裡。」
  
  他口中的他們是誰,李牧和常爵爺自然是知道的。
  
  李牧這些日子頭髮鬍子白了一半,也不再如當初那般恣意豪爽,神情變得沉寂了不少:「陸上,龍衛和常家軍所向披靡,但是黑衣軍是水軍,水上縱橫三十六水路湖河江渠,秋大人之前一直希望重建水軍……。」
  
  「沒錯,所以如果我們沒有猜錯他們一定是順湖而下,直入泉州!」常爵爺點點頭。
  
  「我們已經設下攔截了,但是在水上有些困難,而且我們不能確定他們會在哪裡上岸補給。」李牧道。
  
  只有上岸補給,他們才有贏的機會。
  
  百里凌風聽著耳邊傳來清脆的鳥鳴,他抬頭看向樹上,那裡站著一隻毛色漂亮的青色鳥兒,也不知是什麼品種的鳥兒,他看著那鳥兒,淡淡地道:「李牧,攝國殿下一手提拔你的那個人,他給了你今日的一切,你為何要跟著本宮?」
  
  常爵爺聞言,便自動退了幾步,將空間留給李牧和百里凌風。
  
  李牧沉默著,好一會才道:「李牧出身雖然看似東亭李家,但不過是靠著本家臉色艱難度日的旁支,爹娘自幼教導我男兒當守家衛國,我爹當年是邊軍校尉,為了保護咱們邊軍父老戰死沙場,我效忠的一向是家國,而不是任何一個人,若是今日反出天極的,起兵背叛朝廷的是殿下您,李牧要追殺的人就是您。」
  
  百里凌風聞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轉身看向李牧:「李牧,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李牧看著他,淡淡地一笑,搖頭:「當年攝國殿下讓我輔佐您的時候,就說過您的氣度不同。」
  
  百里凌風一愣,沉默了一會:「皇兄……你怎麼看他?」
  
  李牧沉頓了頓,神色有些滄桑悠遠:「攝國殿下比您更知道我是什麼人,所以他讓我跟了你。」
  
  百里凌風瞬間愣住了,神情異樣地複雜,隨後低低地笑了起來,也不知在笑什麼。
  
  有些苦澀,有些無奈,有些興味,有些悵然,也有些欣慰。
  
  那個人,果然比誰都能洞悉人心。
  
  李牧卻彷彿被觸動了什麼一般,也跟著笑了起來,幾多黯淡,幾多惆悵,幾多無奈。
  
  ……
  
  待李牧和常爵爺離開之後,百里凌風卻還是不想離開,只靜靜地站在樹下,看著那隻青鳥,那隻青鳥也低頭看著他,黑色的眸子明亮異常。
  
  「殿下這是在做什麼?」一道男音忽然在百里凌風身後響起。
  
  百里凌風一頓,轉頭看向聲音來處,卻看見一道著青蓮色精緻繡山水長袍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不遠處,坐在輪椅之上,被停雲推了出來。
  
  那人面色潔白,玉膚露鬢,容色在這三月的天氣鶯飛草長的天氣裡,異常的好看,讓人想起名家筆下精緻的水墨畫。只是他一隻漂亮的眼睛上卻蓋著一隻純銀雕蓮花的圓形眼罩,但是縱然這般模樣,卻並沒有太損他的容色氣質,反而像是戴著一種裝飾,多了一點神秘和陰鬱,像最迷離的江南煙霧,籠蓋了所有的嫵媚青山。
  
  襯托他唇上一點子淺淺薄薄的粉,如那繾綣水波之上一點落英,甚至有點煙雨妖嬈的味道。

  百里凌風看著梅蘇,這眼睛瞎了一隻,獨眼龍戴著眼罩都能戴出別樣氣質的也就是梅蘇——梅侯爺了。
  
  雖然梅蘇已經恢復了秋姓,喚做秋梅蘇,但是京城裡的人還是習慣喚他梅侯爺。
  
  因為梅侯爺的姿容裝扮太特殊,竟讓城內裡的公子哥們都學著他戴起了眼罩,平寧說如今城內珠寶玉石行裡,各色黃金白銀寶石鑲嵌的眼罩銷量很好。百里凌風譏誚地勾起唇角:「梅侯爺不去打理商行,來這裡作甚?」
  
  當然梅侯爺也沒改他的商人本色,那珠寶玉石行都是他的。
  
  雖然梅蘇幫了他不少,杜家並沒有那麼好擺平,畢竟根深蒂固百餘年,梅蘇卻放倒了杜國公,借著太后外孫的身份接管了杜家的大部分勢力,所以他這個太子當得是順順利利。
  
  而梅蘇也如約,將所有杜家勢力、各種機密帳本文件全部獻給了他。
  
  如今杜家一個月就迅速地衰落下去。
  
  不得不說梅蘇這個雙面探子做得是極好的,這個人很擅長在極端的環境下找到平衡點,並且活下來,還能活得很好。
  
  他給出的很多條件,幾乎是讓人無法拒絕,他很能恰到好處地掌握你需要,並且提供近乎無法拒絕的條件。
  
  但是,他還是不能信這個人。
  
  梅蘇沒有回答他的譏諷,只是淡淡地道:「殿下,微臣有葉白他們即將落腳補給的詳細地點,微臣想要親自去一趟。」
  
  百里凌風沒有想到他會這般單刀直入,聞言一愣:「你有?」
  
  梅蘇笑了笑:「梅家從商多年,還是有點自己的路子的。」
  
  百里凌風看著他,挑眉:「所以……。」
  
  梅蘇頓了頓:「所以梅蘇想要去和葉白見一面,有些事情不能當面平靜地談,就沒有結果,如果他們入了海,怕是再沒有機會了。」
  
  百里凌風沉默了一會,轉頭看著那樹上正在梳理羽毛的漂亮青鳥,忽然輕聲笑了一下:「鳥飛了。」
  
  鳥飛了,是自由的。
  
  ……
  
  梅蘇也抬頭看向樹上的鳥兒,青色的鳥兒,羽毛精緻而美麗,他也靜靜地一笑:「是啊,鳥兒飛了。」
  
  鳥飛,即美。
  
  可是,牠會飛到觸手不及之處,再見不到那樣的美。
  
  ……*……*……*……*……
  
  碧波青青,水色漣漣。
  
  「唔……。」船艙裡彌散著靡麗的氣息,撩人心扉。
  
  一隻素白的手一下子抓緊了帳子,雪白的手背泛出一點青筋,彷彿在忍耐什麼,並著低低的女子輕吟。
  
  「好了,可以了……別……唔。」
  
  「等一下,白……。」
  
  那精緻的鮫珠紗床帳一下子掀開來,一道窈窕人影忽然坐了起來,扯了袍子往身上一披,一向雋美清冷的眉目之間蘊著少見誘人的媚色。
  
  「百里初澤,你今兒又是誰的性子上身,別太過火,這都一折騰兩個時辰了!」秋葉白一下子站了起來,柔軟的紫色袍子隨意一紮,一點不客氣地瞪著床帳內的人。
  
  這廝真是有完沒完了!
  
  只是才歡愛完畢,連一向清冷的嗓音都帶著喑啞阮濃,這會子聽著不像惱人,倒像是嗔人。
  
  不一會,床帳便被一隻修長蒼白的手掀開,坐起來的銀髮男子,膚白勝雪,容色精緻,銀眸清澈,靜靜地看著秋葉白,似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兒:「白……我不能滿足妳嗎,所以妳更喜歡阿初?」
  
  秋葉白一看他不著寸縷的胸口上那一道道抓痕,再聽著他的話,瞬間面色漲紅:「你……百里初澤……阿澤……你怎麼變成這樣子!」
  
  「我怎麼了,還是要阿初出來吧?」他微微顰眉,低頭看著自己腿上的西洋畫冊,一副似有些不明所以的模樣:「我記得阿初說過妳喜歡這冊子上的姿態。」
  
  「不,你沒怎麼,你真的沒有怎麼,是我怎麼了!」秋葉白忍不住一把抓住自己的頭髮,原地來回轉圈。
  
  人說女人心變化多端,如海底針難以揣測,可她覺得她快被自己的男人的『變化多端』給搞瘋了。
  
  一開始她以為百里初和元澤終於融合了,終於不必糾結了,但是等到她們殺出京城,到了洛陽的路上,她就發現不對勁了。
  
  她也說不出什麼不對勁,最初那種融合得極好的狀態似乎又開始變化了,別的不說,表現得最明顯就是和她私下親密待在一起的時候,有時候害羞得不了,有時候邪魅狂狷傲嬌至極。
  
  說話的語氣也變了,分明一個是元澤,一個是百里初,但是眸色毫無變化,她完全分辨不出來,只能等他說話。
  
  但是好在別的方面影響並不大,只是私下的時候,感覺她有兩個『情人』,完全無縫隙切換,全不如以前還有預兆的樣子!
  
  她非常擔憂,大喇嘛和小喇嘛研究半天得出了個結論——這是提前醒來的副作用,完全沒有融合,但是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分裂。
  
  她和所有人都很詫異,原來不是說提前醒來會有性命危險嗎?
  
  大、小喇嘛相視一眼,道大約是餘毒清理得差不多,但是引起身體的變化沒有完全得到最終的穩定,也算是性命之憂。
  
  她:「那現在要怎麼辦?」
  
  大小喇嘛:「反正大事兒不耽誤,這種小細節就不要計較了。」
  
  一白、雙白齊齊點頭附和贊同:「沒錯,國師和殿下性格融合各有一部分,挺好,國師沒蠢得想讓人殺了他是好事,殿下沒有壞得想要折騰死咱們也是大好事啊!」
  
  她簡直無語流淚問蒼天,這種小細節會搞死她的好嗎!不說什麼她正低頭準備親親害羞靠在自己懷裡的人兒,那人兒抬起臉一臉邪恣冷笑:「本宮就知道妳就喜歡這種小鳥依人的,哼。」
  
  嚇得她差點不舉,好吧,她沒有什麼能不舉的。
  
  就說一個晚上至少兩次才公平,就讓她深切地體會到妻妾成群是苦差事……
  
  她正憂傷,忽然見百里初澤看著她,溫柔地問:「白,妳怎麼了?」
  
  秋葉白剛想說什麼,忽然腳下一軟,忍不住扶住桌子,喉頭一陣噁心:「嘔……。」
  
  百里初澤立刻上前扶住她,微微顰眉:「妳怎麼了,都說了不要和阿澤整日廝混!」
  
  秋葉白捂住唇,只覺得自己臉上又開始抽搐:「唔……嘔。」
  
  扶著他的人瞬間更陰沉下臉:「妳吃什麼了,我就說那吃貨不會好好照顧妳。」
  
  秋葉白:「嘔……。」
  
  ……
  
  她覺得她暈船了。
  
  他一把將她抱起走向床邊:「一會就到泉州了,馬上找個大夫看看,或者叫大喇嘛來看看。」
  
  秋葉白點點頭:「好。」
  
  大喇嘛在另外一條船上。
  
  估計她這幾天是暴飲暴食了,江上顛簸又大。
  
  果然,沒有過多久,她喝了口熱水,就不難受了。
  
  秋葉白也沒有往心裡去。
  
  ……*……*……*……*……
  
  泉州
  
  月上中天,碼頭依舊繁華。
  
  「四少,想不到咱們又回來了。」
  
  寧秋看著泉州碼頭上熟悉的街景,忍不住感嘆。
  
  秋葉白點點頭,看著那街道,神情有些恍惚,時光荏苒,一晃經年。
  
  「四少,有人托我給妳送信。」小七神色異樣地走過來,將一封信放在秋葉白手上。
  
  秋葉白打開一看,隨後微微顰眉:「他瘋了嗎?」
  
  寧秋一看那信上內容,也臉色一變:「真是瘋了吧,還是有陷阱?」
  
  小七遲疑:「您要去嗎?」
  
  秋葉白看了下正在背對她,戴著華麗斗篷遮了臉的百里初澤,遲疑了片刻,還是道:「去吧。」
  
  「要不要告訴國師?」寧秋問。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搖搖頭:「不必了,他既然只想見我一人。」
  
  有些事兒,她覺得還是要親自去和那人說清楚,畢竟當初,她欠了他的。
  
  但是頓了頓,她還是道:「是了,你先把信晚一個時辰給國師吧。」
  
  她還是不想瞞他。
  
  寧秋點點頭:「好。」
  
  ……
  
  月色迷離,竹林幽幽
  
  密江邊的竹林小茶館今夜閉館,沒有什麼客人。
  
  只一桌坐著一名黑衣男子。
  
  秋葉白一進去就看見了,她沉默了一會,還是上前去,在他面前坐下:「你不該來。」
  
  那人抬頭看見她,俊朗英挺的容顏上閃過一絲笑意:「也許不該來的是妳,妳就不怕我帶了大軍前來?」
  
  她輕笑了起來,為他倒了一杯茶:「泉州是黑衣軍駐守和我在這裡佈局了那麼久,你若是能帶大軍殺進來,又怎麼會和我坐在這裡,太子爺孤身深入敵人老巢,你真有勇氣,或者說有勇無謀!」
  
  他看著她,輕笑了起來:「有勇有謀未必能見到妳。」
  
  兩個人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沒有一絲陌生。
  
  她看著他:「你來是打算勸我的嗎,若是如此,我想我在宮裡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你知道我回不了頭,也不想回頭。」
  
  就算她後來知道母親無事,但是也沒有打算回頭。
  
  當初把事情做絕,話說絕就是不想連累還算朋友的他。
  
  百里凌風看著她:「不,我若是我只想來看看妳,妳可相信?」
  
  她看著他眼中綿長的溫柔,忽然心中一窒,捧著茶喝了一口,轉開了話題:「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什麼時候宮中探子這般厲害?
  
  「是梅蘇告訴我的。」百里凌風並不打算瞞她。
  
  秋葉白聞言,瞬間一頓:「梅蘇……嘔。」
  
  她忽然又忍不住反胃起來。
  
  「妳怎麼了!?」百里凌風看著她的模樣,伸手輕拍她的背,擔憂地道。
  
  「沒事,只是梅蘇也來了?」她一邊擦著嘴,一邊警惕地問。
  
  百里凌風搖搖頭:「他原本是想自己來,但是我說我要來,他不必跟著。」
  
  他頓了頓,有些遲疑地看著她:「妳是不是……有孕了?」
  
  他見過宮中嬪妃有孕的樣子。
  
  秋葉白一頓,瞬間一僵,太習慣裝扮男兒身,她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她忽然站起來就向外走:「我先走了,你早點離開!」
  
  「葉白?」百里凌風一愣。
  
  卻忽然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輕笑:「秋大人,妳要去哪裡?」
  
  停雲慢慢地從茶館門外走進來。
  
  百里凌風神色瞬間一冷:「誰讓你們跟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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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1: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大結局(中)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月華如練,清風徐來。
  
  泉州原來的知府府門前一片熱鬧。
  
  「等一下,不要那麼著急,那牌匾都歪了,往右邊一點!」
  
  一名聲音尖利的半老頭兒一手叉腰,一手揮著個小手絹使勁地在底下晃著,指揮幾名家丁掛紅燈籠。
  
  「左邊,左邊一點!」老甄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忍不住伸出蘭花指指著其中一個家丁,一邊跺著小步子,一邊惱道:「哎呀,你這個笨小兔崽子,又歪了不是!」
  
  這什麼破天氣,三月份就覺得熱了,連著心情也不大好!
  
  幾名家丁瞅著老甄臉上的白粉融在汗水裡直掉,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這甄管家果然不愧是宮裡出來的公公。
  
  「好了,老甄,不要計較這些有的沒的,你有沒有看見大人,國師正在尋她!」一白從門裡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
  
  老甄一邊擺著手裡的小帕子,耷拉的細長眼裡注意力還是在那燈籠上,隨意地道:「大人和寧春那丫頭說要去買些大紅袍,一會就回來了!」
  
  「買大紅袍,咱們府邸裡不是有嗎,武夷山的大紅袍。」一白有些奇怪地挑眉。
  
  老甄一愣,終於把注意力轉回一白身上,兩人對視了一眼,皆齊齊往府裡而去。
  
  ……
  
  百里初澤一直站在一幅碩大的地圖前,一邊專注地將手裡的小旗幟插入地圖上的一個個小坑裡,一邊聽兩人說話。
  
  聽完之後,他也將最後一面小旗插入那小坑裡,淡淡地道:「老甄去把寧秋喚來,一白帶著一隊鶴衛準備一下。」
  
  「您是擔憂大人出事了?」老甄瞬間一驚。
  
  一白頓時顰眉:「但是咱們泉州是大人從嶺南回來以後就開始暗中經營的大本營,咱們風行司的人也出了不少力,黑衣軍也早就在這裡駐紮開始海訓,大人能出什麼事兒?」
  
  百里初澤轉過臉,看向窗外的一輪如玉明月,好一會,才輕嗤了一聲:「也許不至於危險,不過是明月照清風,似是故人來。」
  
  老甄到底是老油條,反應極快,梭然瞪大了眼:「您是說那位……那位……曾經和大人並肩作戰的故人?」
  
  百里初澤輕笑了起來,銀眸幽涼:「我那小皇弟能忍了這麼久才來,也算是他有定性了。」
  
  一白也若有所覺,有些遲疑地道:「您是說那位……這……您怎麼能肯定。」
  
  他實在有點不相信那一國太子能這般莽撞,何況那位殿下就不是莽撞的人,否則怎麼做得上大將軍王?
  
  百里初澤輕勾起唇角不言語。
  
  一白瞅了他一眼,遲疑著道:「您……國師……還是殿下……。」
  
  他習慣性地覺得國師還是有點蠢。
  
  一道冰冷涼薄的目光掃了過來,如二月寒鋒冰刀,森然凌冽,頓時讓一白也不敢多言,立刻轉頭去尋寧秋去了。
  
  這肯定是殿下,不必說的!
  
  寧秋原是正心情不安地在房間裡四處踱步,忽然聽見百里初澤宣召,心中有些心虛,又不知何事,這會子忐忑不安地來到了百里初澤面前,正要請安,就聽見百里初澤幽涼淡漠地聲音響起:「不必多費時間,把東西給我吧。」
  
  寧秋一愣,瞬間明白了什麼,她遲疑了一會,但還是將那封信從袖子裡拿了出來奉上:「四少讓我晚一個時辰給您,但是既然您已經知道了,這事兒也沒什麼好瞞著的了,四少說她要去見一個故友,請您晚些去接她歸家。」
  
  她雖然不知道國師或者說殿下是怎麼知道這件事兒的,但是既然殿下已經知道了,她不希望殿下因此誤會四少什麼。
  
  四少不將此事告訴國師,她覺得雖然四少前去有些不妥,但是情有可原,八殿下,不,太子爺能孤身進來,也說了希望單獨見四少一面,事關重大。
  
  四少也是不得已為之的。
  
  她頓了頓,複又道:「小七和寧春都跟著去了,您不必擔憂四少的安全。」
  
  一白見寧秋說了這些話,頓時才覺得百里初澤料事如神,忍不住感嘆:「殿下早就知道了。」
  
  寧秋一愣,有些詫異地看向百里初澤:「殿下怎麼會……?」、
  
  百里初並不答話,只是輕笑,笑聲冰涼。
  
  倒是老甄嘆了一聲:「能讓大人冒著身子不適去見的人必定不是尋常人,而且不帶一兵一卒,可見是信任之人,放眼這紅塵之中,能讓大人信任的人都在泉州,只除了一人。」
  
  他頓了頓,又看向百里初澤,繼續道:「丫頭不想讓你操心,也不想讓你誤會,所以讓你一個時辰之後去就接她,也不算辜負了那位的情誼。」
  
  百里初澤靜靜地看著窗外,清冷皎潔的月光落了他滿身,也落在他絕麗精緻的容顏和那月光海一般的銀眸之上,神秘而幽遠,讓人不知他在想什麼。
  
  片刻之後,他才淡淡地道:「走吧,去接我的娘子歸家。」
  
  ……*……*……*……*……
  
  竹林茶館
  
  「殿下,難道不是您讓屬下等在這裡的嗎?」停雲細長的眼裡閃過幽冷的光。
  
  百里凌風看著他,瞬間顰起兩道劍眉:「停雲,不要以為這些日子你家主子稍得了勢,便忘乎所以,肆無忌憚地編織謊言。」
  
  這梅蘇到底在搞什麼鬼?
  
  停雲輕笑了起來,彷彿一臉無辜的模樣:「殿下,我們都是您的最忠誠的屬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您交代的,不是您說了,要不計一切代價擒下秋葉白,以此瓦解義軍嗎,不也是您告訴我,她百毒不侵,唯獨水母毒等烈性麻痹之物才能起作用嗎?」
  
  百里凌風神色梭然一變,銳目忽然觸及桌上精緻的青瓷杯,他的手瞬間微微顫抖起來。
  
  他心中微緊,不敢去看身後之人的表情,只怕在上面看見錯愕失望,甚至憎惡!
  
  方才,葉白用了他的茶,她信任他,才獨自前來,像是赴老友的約,而且她很可能身懷有孕!
  
  百里凌風梭然轉身看向身後的人,卻見她正低頭靠在桌子上,以手掩住唇,肩頭微顫。
  
  他大驚失色:「葉白,妳……!」
  
  他話音未落,秋葉白已經抬起頭來,臉色有些蒼白地看著他,只是面容之上卻很平靜,並沒有任何驚慌失措。
  
  可是她表現得越平靜,他心中便越是緊張,只緊緊地盯著她,伸手扶著她的肩頭,喑啞著嗓音道:「葉白,我沒有,我真的……。」
  
  他可以不是她心中眷顧的那個人,卻不可以是她憎恨的那個人,就算問心無愧,但是在這一刻,他卻忽然心中苦澀無比,只怕百口莫辯。
  
  「我知道。」
  
  她打斷了他的辯解,神色蒼白而顯得有些倦怠,但是目光卻清冽無比:「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你會做什麼事,不會做什麼事。」
  
  她和他互相敵視過,甚至欲取對方性命過,卻也並肩作戰,同生共死過,一同面對朝野上下的如晦風雨過,雖非愛侶,卻也算惺惺相惜的知己。
  
  他有謀略,有野心,但是更有一顆赤子之心,驕陽似火,坦蕩如風,他若真是如此不擇手段之人,在宮裡的時候,就不會如此不避嫌,一而再再而三,不顧一切地在所有人的面前,承諾會保護她這個反賊。
  
  縱然來年他日,他和她在戰場之上再兵戎相見,生死相搏,他也絕不會做這種陷害知己之事。
  
  「凌風,你只怕是著了別人的借刀殺人,引蛇出洞計了。」她輕嘆了一聲,低低地咳嗽了幾聲。
  
  百里凌風聞言,看著她如此信任於他,心中一震,托著她的手,忍不住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臂:「葉白……。」
  
  他看著她看著自己的眸光清澈明麗,映照出自己的模樣,心中似悲又似喜,世間女兒多嬌,但敏銳明慧知他,懂他之人,也只得她一個,再沒有第二個。
  
  只可惜,她的心中,她的眼中只得那個人……
  
  他的兄長,那個翻雲覆雨的魔與佛。
  
  雖然在那人的眼中,從來沒有真將自己當成兄弟,他卻記得如果不是那個人給了他機會前往邊關歷練,提點了他,他又何來今日風光,甚至也許早已死在了杜家人的手裡。
  
  而如今,她腹中甚至很可能有了那人的骨肉。
  
  他的心中彷彿被掏了一個大洞,空落落地,一片蒼涼,卻又為她擔憂到了極點。
  
  「葉白,妳剛才喝了那茶水沒有!」他看著她蒼白的容色,神色焦灼。
  
  隨後,他一轉身,神色陰沉暴戾地看向停雲:「拿出解藥來,若是葉白有三長兩短,本宮必定要將你家主子千刀萬剮!」
  
  停雲看著百里凌風的模樣,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本所謂的敬意早已沒有,他索性靠在門邊,模樣看起來輕佻無比:「哎呀,真是感天動地啊,太子殿下愛上反賊女,真是有趣,有趣之極,不知道這事兒傳出去,那些說書人又能編出多少香豔的段子。」
  
  「停雲!!!」百里凌風心中一片火氣,目光森然地盯著他,抬手就是將那茶壺朝著停雲狠狠地砸了過去。
  
  停雲不防一下子被砸中了額角,滾燙的茶水潑了他一頭一臉,痛得他「啊」地叫了一聲,雖然那茶水這麼一耽擱已經涼了些,但是他手上拿下來的時候,額頭上已經見了血。
  
  「狗奴才,你若再放肆,本宮現在就取你的狗命,把解藥交出來!」百里凌風厲聲道。
  
  但是停雲看著自己滿手的血,卻忽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
  
  「你笑什麼!」百里凌風冷道。
  
  這個人莫不是瘋了?
  
  同時目光警惕地掠過周圍,心中有些莫名地覺得不對,他讓平寧選了這一處安靜雅致的江邊茶館,就是看上它非常的安靜,人也很少,安全而曲徑通幽,原本是大戶人家用來觀景的,只是聽說家主生意敗落了,所以勉強維持經營。
  
  他雖然沒有帶幾個人,但是也都是精銳,讓他們在週邊警戒著,在葉白來之前,他們都仔細檢查過,所有的出入口全部都有人把手,可是停雲這般大喇喇地進來,卻沒有一個人發現!
  
  這太不正常了……
  
  「太子殿下,您不要緊張,我沒有瘋,只是覺得您為了來見這個女人,竟然連武器都不帶,如今也只能拿個茶壺砸人,可真是癡情一片,!」停雲似一點也不在乎自己額頭上的傷,只隨後掏出、一塊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自己臉上的血。
  
  秋葉白聞言,梭然一愣,怔怔地看向百里凌風,果然他身上並沒有帶著武器。
  
  「你瘋了嗎!」她忍不住低聲道。
  
  百里凌風轉過臉,淡然一笑:「來見故友知交,為什麼要帶武器?」
  
  她怔怔地望著他那清淺的笑容,如陽光一般溫暖,不禁啞然:「你……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他怎麼這麼傻?
  
  再坦蕩,再無忌諱,他也是堂堂一國太子,怎麼能連防身的武器都不準備?
  
  他和她,就算曾經並肩作戰,曾經同生共死,但是如今卻是敵人。
  
  或者說,他們注定會在不同的陣營,彼此早就明白,那些惺惺相惜,那些朝堂上互為依靠,那些屋上睡雪共話江湖的曾經,一定會成為不可追溯的曾經。
  
  總有一日,你我都會在戰場兵戎上,生死相見,生死相搏。
  
  只因為,想要守護的人,想要守護的信念——不同。
  
  秋葉白看著他深邃的眸子,清麗的眸光有些複雜:「你不帶武器,可我卻帶了。」
  
  她到底……還是有戒心的,隻身赴會,也是因為這裡是泉州,是她暗中經營良久的地界。
  
  百里凌風不以為意地一笑:「那又如何,妳是江湖人,何曾見過不帶武器的江湖人,我是太子,執筆為鋒。」
  
  「不。」她看著他,輕聲道:「你除了是太子,還是大將軍王,誰見過不帶武器的大將軍?」
  
  百里凌風啞然,與她對視片刻,隨後淡淡地笑了:「我寧願,我永遠是大將軍王,妳永遠是我的監軍。」
  
  秋葉白看著他,心中一震,閉了閉眼,喑啞著嗓音:「凌風……。」
  
  堂堂大將軍王,什麼時候變成這般自欺欺人的人了?
  
  「不要擔心,我沒有帶武器,但是平寧他們帶了,我一會就召他們過來,不會讓這些宵小之輩傷到妳和妳……。」他打斷了她的話,彷彿不願聽她說出那些『真實』的話來。
  
  他頓了頓,警惕地記起自己身在何處,不能將某些秘密透露出去,但同時也敏銳地發現她除了臉色蒼白一些外,似乎並無異狀,「妳沒事兒?」
  
  她攤開了袖子,讓他看見自己袖子上一大片水跡,微微一笑:「我無事,方才那些茶水,不小心吐出來了。」
  
  她剛才一直在乾嘔,只怕就是身體裡的本能反應,小傢伙說不定知道那東西喝不得,才入口還沒有咽下去就嘔出來了,噁心了好一會。
  
  「妳沒事就好!」百里凌風方才鬆了一口氣,目光落在她依舊平坦的小腹上,神情有些複雜。
  
  「我一定會保護妳的,哪怕豁出性命。」他看向她輕聲道,卻是最鄭重的承諾。
  
  秋葉白看著他,眸光閃過一絲歉疚和悵然。
  
  君子守諾,他的話,說到必定做到,從來重於泰山。
  
  只是……
  
  有時候重到讓她的心發顫,沉甸甸的,托不起那一腔的鐵血男兒的柔情。
  
  只因她早已芳心他許。
  
  「呵呵……太子殿下,您的深情戲碼這還未曾演繹完嗎,看來您是完全忘記了自己身為太子的職責了。」停雲看著他們,笑了起來,但是那笑卻未及眼底,目光森冷地看著他們。
  
  最後目光在秋葉白的臉上停留了下來。
  
  「妖女,妳運氣真好,竟然這般都不曾讓妳中招!」
  
  停雲盯著秋葉白,細長的眼睛裡閃過森然之色,甚至漸漸猙獰,語氣也變得異常刻薄惡毒。
  
  「我真是想不明白世上賢良淑德的女子那麼多,真是想不通,你們為什麼都會對這不男不女的妖女情有獨鍾,甚至忘記自己背負的使命,為這個妖女拖累!」
  
  「住嘴!」百里凌風哪裡能容許秋葉白在自己面前被這般辱駡,厲聲道。
  
  停雲卻好像完全沒有聽見一般,聽著百里凌風的怒駡,他原本清秀的書生面容卻愈發地猙獰暴戾起來:「像妳這樣的妖女,果然就是傳說裡禍國殃民的賤人,勾三搭四,應該被千人騎,萬人睡,再活活燒死,千刀萬剮!」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都變了形,怨恨地死死盯著秋葉白,幾乎像是恨不得能生吞了她。
  
  「狗奴才,本宮叫你住嘴,你聽不見嗎!」百里凌風勃然大怒,就要衝上前去揍停雲。
  
  但是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忽然擱在了他的肩頭:「凌風。」
  
  百里凌風頓住了腳步,看向身後的她,陰沉著臉。
  
  秋葉白看著他,安撫地一笑,隨後看向停雲:「看來你很恨我,不過……。」
  
  「不過妳想知道為什麼?」停雲冷笑了起來,眼底都是怨毒地看著她。
  
  「不。」她淡淡地挑眉,忽然一抬手,手上瞬間一揚。
  
  停雲看著眼前一道黑影襲來,瞬間就向後退去,但是秋葉白出手,百里凌風躲都吃力,何況他一介武藝平平之人。
  
  伴隨著「咚!」一聲脆響,他瞬間被秋葉白手裡的茶杯砸在嘴上,又慘叫了一聲:「啊——!」
  
  看著停雲連連後退了幾步,才站住腳,同時嘴裡瞬間吐出和血的幾顆門牙,她拍了拍手,似笑非笑地道:「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一條狗為什麼恨我,對於這種吵鬧的咬人狗,最好的辦法就是砸掉狗牙,讓狗吠不出來,砸到保管你娘都認不出你是個什麼東西來。」
  
  百里凌風聽著她這般肆無忌憚地譏諷停雲,再看著停雲又氣又痛地靠在牆壁上發抖,恨不得吃了秋葉白,卻又狼狽不堪,他忍不住失笑:「妳還是那麼……果決狠辣啊。」
  
  果然是他記憶裡的秋監軍。
  
  秋葉白看著他笑了笑道:「過獎,是了,我得走了。」
  
  她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必須要小心。
  
  她和初澤都一時間忘記了他醒來之後,餘毒清理得差不多,是有可能讓她懷孕的。
  
  「嗯。」百里凌風看著她,雖然心中捨不得,卻也明白,她再留下,不是她身處險境,就是他會驚動了泉州的黑衣軍了,到時候騎虎難下,他……
  
  百里凌風眸光黯了黯:「我讓人送妳出去。」
  
  這裡是一座靠山鄰水的精緻小茶館,要進來得走一段山路,天色已晚,還是沿江走水路好些。
  
  秋葉白還沒有應聲,忽然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竹館的大門瞬間被幾個人瞬間撞開,為首一人正是平寧,他提著劍神色沉重地道:「殿下,不好了,外面不知道怎麼都是梅蘇的人!」
  
  寧春也一臉殺氣地提著雙劍跟著進來,臉上一片微紅,分明是才參加過一場打鬥。
  
  百里凌風聞言,瞬間臉色大變,看向停雲厲聲道:「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停雲捂住自己被砸爛的嘴,瞇起眼,渾身微微發抖地站起來,低低地冷笑:「太子殿下,你以為這個茶館是誰的,既然家主能給你提供秋葉白落腳地方,這裡自然是家主的產業,只是沒有登記在梅家名下罷了!」
  
  「你以為你夠仔細、夠謹慎,把守住了各入口便無人能闖進來了嗎,這裡當初可是家主與泉州知府密會之處,光是地道便好幾處!」
  
  停雲看著百里凌風愈發森然的神色,他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今天你們一個都別想走,除非留下秋葉白的性命!」
  
  隨後,他忽然一拍手,果然外面一下子闖入大群手持連發機弩的穿著百姓衣服的殺手,他們手中機弩全部都瞄準了場內的幾人。
  
  「秋葉白,我知道妳本事,妳能耐,妳能打,我家主人也知道,所以今兒的武器就是專門為妳設計的,弓火連弩——毒煙、毒霧、毒箭還有改良過的微火天雷彈觸之即爆。」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臉,一臉暴戾看著她獰笑:「我倒是想要看看是妳的本事大,還是我家主的武器能耐大!」
  
  百里凌風越聽心越驚,梅蘇此人雖然陰險狠辣,武藝平平,也只比尋常莽漢好些,但是他通曉的奇門遁甲,更是精通各種機關暗器的第一人!
  
  她不動聲色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冷冷地看著他:「也是你的家主讓你取我性命?」
  
  「呵呵,如果家主說了要取妳這賤人的小命,也許我還未必要殺了妳,但是他居然讓我留著妳的命,不惜一切代價將妳弄回去,哈哈哈哈……多麼荒謬可笑!」停雲陰森森地笑著。
  
  如果不是這個賤人蠱惑了家主,家主那樣的既有雄心抱負,又有曠世之才的人,又怎麼會不知道殺了她是最好的選擇,一次次地還為了這個賤人涉及險境,心痛糾纏。
  
  他每一次看見家主為了這個賤人痛苦,他就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就是她分散了家主的精力,拖慢了家主的腳步。
  
  在他看來,家主登上大寶,一統天下,實現心中報復的最大阻礙就是這個賤人!
  
  而她甚至不知感激,還一次次傷害他心中的神!
  
  「預言裡說得對,像妳這種賤人就該去死,妳死了這世上就清淨了!」他咬牙切齒地道。
  
  「停雲,本宮命令你立刻收起武器,否則待本宮回朝,你的家主必定死無葬身之地!」百里凌風一把拿過平寧手上的劍,指著停雲道。
  
  停雲看著百里凌風,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光來:「又是一個被蠱惑的男人!」
  
  秋葉白淡漠而譏誚地勾起唇角:「就那你就試試自己這張沒了牙齒的狗嘴,有沒有這個本事咬我了。」
  
  只是話音剛落,她看著停雲那扭曲的滿是血的臉,忽然忍不住一陣胃部噁心,轉身乾嘔了來。
  
  她的異狀瞬間引起了百里凌風的擔憂,和停雲的注意。
  
  寧春立刻走到秋葉白身邊,警惕地左右看著,將她擋在身後。
  
  「妳怎麼樣,要不要緊?」百里凌風看著她的狀況,臉上肌肉微微一抽,但是不動聲色地低聲道。
  
  秋葉白沒回答,只忍不住又乾嘔了起來,好一會才擺擺手:「沒事。」
  
  倒是平寧在宮中長久,伺候過懷孕的嬪妃,瞬間下意識地錯愕道:「大人,您難道是有孕了……。」
  
  「平寧!」百里凌風瞬間大怒地瞪著平寧。
  
  平寧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瞬間臉色也變了:「我……我……。」
  
  這時候,若是秋大人懷孕了,而且讓敵人知道了,只怕是陷他們自己於不利的境地。
  
  但是話已經出來,卻已經吞不回去了。
  
  「原來秋大人懷孕了,真是可喜可賀!」停雲瞬間怔然,隨後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讓我來猜猜是誰的孽種?」
  
  說著,他的目光移動到百里凌風的面容之上陰陽怪氣地:「不會是太子殿下的吧,哈哈哈……。」
  
  他的主人,還為了這個婊子癡心一片!
  
  「住嘴,你這畜生!」百里凌風終於忍無可忍地抬劍就指著停雲,厲聲道:「休得胡言,平寧上,給本宮教訓這畜生!」
  
  平寧等六七人同時厲聲應:「是!」
  
  隨後,他們舉起刀劍就朝著停雲殺了過去!
  
  而百里凌風則是忽然抬起腿,數腳踢飛身邊的桌子,讓桌子直朝著周圍的弩手們砸了過去,擋住了對方的視線,同時一手拉住她,朝著窗外躍去:「葉白,寧春、走!」
  
  寧春也立刻一劍劈開擋住路的殺手,足尖一點,跟著衝了出去  。
  
  停雲看著他們衝了出去,神色陰沉,瞬間眸裡殺氣一閃,怒道:「擋住他們!」
  
  數名殺手立刻衝了過去,和平寧等人鬥在了一起。
  
  停雲則是立刻領著其餘的弓弩手瞬間追殺了出去。
  
  「可惡,不要讓那賤人逃了!」
  
  ……
  
  「轟!」
  
  「轟隆!」
  
  「咻咻」!
  
  弓弩射之聲和爆炸之聲不絕於耳,風聲一陣陣地在耳邊掠過,並著一片喊殺之聲。
  
  「凌風,你放下我,這樣太危險了,我們都跑不了,我沒有那麼脆弱……。」秋葉白半靠在他懷裡,臉色有些蒼,但是她才說完,忽然一陣硝煙飄散過來,她胸口又是一陣酸水往外冒。
  
  「妳就不要逞強了,一會咱們就到河邊了,妳很快就能安全上船了!」百里凌風一邊抱著她運功向前奔去,一邊搖頭沉聲道。
  
  秋葉白還想說什麼,但是就算是百里凌風這般仔細地抱著她不受顛簸,但是她還是覺得胸口一陣陣地泛酸:「嗚……嘔!」
  
  如果真是有了,她簡直對自己肚子裡的孩子無語,動一動就這麼折騰,以後要怎麼辦?
  
  若是尋常,她早已出手教訓那些混蛋了!
  
  「噌!」一支短弩箭瞬間擦破了百里凌風的肩頭,一點血色瞬間飛上她的鼻間,讓她忍不住又乾嘔了起來。
  
  「妳要不要緊!!」百里凌風立刻小心地調整姿勢,讓她遠離自己流血的肩頭。
  
  秋葉白捂住嘴,臉色蒼白地看著他:「明明是你要不要緊!」
  
  受傷的是他,不是她!
  
  她眸光一寒,目光越過他肩頭看向身後追兵,忽然一抬手,手裡數點寒光彈射而出,瞬間擊倒數名追兵。
  
  「啊!」身後追兵的慘叫聲一片。
  
  但是她這一顛簸,用了真氣,瞬間又覺得喉嚨反酸起來,她強行咽下那種酸水,不讓自己吐出來。
  
  「別再動真氣了,我們很快就到船上了,妳的胎象只怕不穩,立刻順水而下,最多一刻鐘,妳就能出到人多的內河灣,那裡有黑衣軍的駐地!」百里凌風看著懷裡的人兒,沉聲道。
  
  宮裡的妃子,如果才懷孕之初就這般模樣,要麼肚子裡的孩子折騰的,要麼是不穩的,都不可掉以輕心,必須臥床。
  
  「凌風……。」她搖搖頭,咬著牙想要下來,卻被他狠狠往自己胸膛一壓。
  
  「不要動,就讓我抱一抱妳,就這麼一次。」百里凌風的聲音卻悶悶地在她頭上響起。
  
  「我一定會讓妳安全回到他的身邊,可是就這一次,此生最後一次……。」
  
  秋葉白愣住了,聽著他急促的心跳,如戰鼓之聲在耳邊響起,空氣裡的煙火,瞬間讓她想起了兩年前的那一天,他和她在欽州城下,血戰黎明。
  
  風裡也是這樣火、血和硝煙的味道,彌漫在鼻間,他擋在她的身上,替她承受那巨石砸落之重,緊緊地將她護在懷裡。
  
  她聞見了他身上青草的芬芳與烈烈黃沙的氣息。
  
  耳邊是風馳電掣之聲,而他的聲音和心跳,卻讓她心中發顫,一片酸澀,手擱在他肩頭,替他按住不停流血的傷口。
  
  「好了!」他的聲音忽然微微拔高:「到了,船就在那邊,我抱妳上去!」
  
  秋葉白抬眼看去,果然看見那一叢竹林下一隻小船,她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已經讓他抱上了船。
  
  寧春也立刻跟上了船。
  
  「好了,我這就解開繩子,寧春,照顧好妳家主子,當務之急,是安全離開!」百里凌風看著寧春,俐落地吩咐。
  
  「是!」寧春點點頭道:「我早已通知了在山外留守的小七,一刻鐘後,咱們入了軍港,也就安全了!」
  
  「一起走!」秋葉白看著他抓著繩子,再看向身後大群追殺過來的殺手和一臉猙獰的停雲,她立刻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我必須攔住他們,為妳爭取離開的時間。」百里凌風搖搖頭,看著她,銳目裡一片沉冷。
  
  秋葉白擔憂地看著他:「可是……。」
  
  停雲這些人,剛才似並不很顧忌他的在場。
  
  百里凌風伸手拍拍她的手:「他們不敢對我怎麼樣,我是帝國太子,梅蘇還要靠我榮華富貴。」
  
  她微微搖頭,神色譏誚:「那人的野心極大,目標是帝位,你一定要小心!」
  
  「妳放心,我早已知道。」他看著她,點點頭。
  
  隨後,他的目光漸漸地變得柔軟而溫和:「葉白……。」
  
  「嗯?」她看向面前的男子,縱然這般狼狽奔馳,他的氣度依然不減。
  
  「與子同袍,可還記得?」他忽然低聲輕道,似帶著一點笑意,一點惆悵,一點恍然,還有無限的懷念。
  
  「我為妳守著一座城門,一起在硝煙與烈火裡等著黎明的到來,那是我此生最好的時光。」他溫聲道
  
  「凌風……。」她微微一顫。
  
  他輕笑了起來:「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在彼時不再有機會睜開眼睛看見黎明的光,是不是就不必與妳執戈相向,是不是能悄悄地在妳記憶裡留下一個影子,而不是走到有一天生死相搏。」
  
  她微微紅了眼,緊緊地握住拳,忽然低聲問:「凌風,你願意為了我不顧生死,那麼你可願意放下這一切榮耀……。」
  
  她也不想與他決裂若此,此生知己難求。
  
  「不可以。」他卻忽然俐落地打斷了她的話,隨後聲音又變得低柔:「妳應該明白我想要的從來不是那帝王之冠,我知道這帝國王朝是那麼的不好,知道它沉珂難愈,痛恨它的腐朽敗落,沒有人想要守護它,每個人都想要從它身上刮下一塊肉,可是我不能放棄,我是帝國的皇子,這是我的宿命,從我知道父皇寄予我的希望多麼沉重,從我娘親……。」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愈發地溫柔低沉:「從我娘親告訴我,等你登上大寶,能為你父皇撐起這一片天,讓天極光復它的榮光時,你的父皇就會永遠記得還有這麼一個女人為他生了一個很好的兒子。」
  
  所以,很抱歉,我不能……
  
  可以為心愛之人付出生命,卻不能為妳放下我的信仰。
  
  做不到是一回事,但是背叛卻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皇兄,他才是最值得妳深愛的那一個,我沒有那個資格!」他輕嘆。
  
  秋葉白聞言,閉上酸澀的眼,低低地笑了起來:「我就知道,所以我從來不曾問過你,今日,也就當我不曾問過吧。」
  
  驕陽似我,坦蕩如風。
  
  鐵血柔情,玉壺丹心。
  
  這就是帝國的大將軍王啊……
  
  百里凌風看著她捂住的小腹,眸光裡閃過羨慕,他伸手輕握住她的握緊的拳頭:「葉白,要好好地活下去,保住這個孩子,我等著聽妳和皇兄的好消息,等著小傢伙叫我小叔叔,等著……。」
  
  他頓了頓,伸手輕撫過她的髮鬢,將她的碎髮刮在耳後,爽愜朗然地一笑:「等著有一天看妳不再為任何人所欺,看我海軍再興,看妳展翅翱翔九天之上,看妳白髮蒼蒼,青絲成雪,看妳兒孫繞膝……。」
  
  說著,他忽然一刀斬斷了她的船的繩索,用盡力氣狠狠地一推,將船推出去老遠。
  
  看著那船上怔然回望的女子,他笑了笑,擺擺手:「去吧!」
  
  夜裡水流極急,托著寧春和秋葉白的小船一路飄蕩開來,迅速地遠離。
  
  她回過神的時候,只看著他持劍而立,站成永恆。
  
  遠遠望去,像那日他在欽州城下橫刀立馬,殺開城門血路,等她進去的樣子,對她喊著:「葉白,快!」
  
  只是這一次,他說:「葉白,走!」
  
  不知為何,她的心忽然異常地不安,她忽然不顧一切地握住船舷,厲聲喊:「百里凌風,凌風,沒有什麼與子同袍,我等著和你沙場再見!」
  
  只是那人影卻不知聽見沒有,那些聲音卻消散在湍急的水流裡。
  
  忽然之間,不知為何,她眼中的淚便一滴滴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無聲無息。
  
  ……
  
  那站著的人聽見了嗎?
  
  他聽見了。
  
  他微微一笑,淡淡地看向來大批襲來的殺手:「滾開!」
  
  停雲追上來後,一看眼前這情形,瞬間暴怒,臉都扭曲了:「百!裡!凌!風!你居然放走了敵軍的首領,你還是不是帝國太子!」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他可以殺了那個賤人,等著那賤人逃了,他們非但沒有機會,還會因此陷入險境,他拼著九死一生得到的機會,就這麼被百里凌風作踐沒了!
  
  「閃開,船呢,咱們備下的船,不能讓那賤人逃了!」停雲厲聲下令。
  
  「是!」一干殺手們立刻就要向前衝,水邊的竹林裡還有十幾艘船。
  
  百里凌風自然也早看見了,但是他已經來不及破壞船了,此刻手中長劍一橫,冷聲道:「本宮要鬥,也是在沙場之上見真章,誰敢跨越雷池一步,便誅九族!」
  
  停雲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獰色,忽然聲音古怪地變得溫柔起來:「太子殿下好偉大啊,你這麼威脅咱們,就不怕咱們一不做二不休讓您永遠也下不了這個命令嗎?」
  
  百里凌風看著他們,銳利的明眸裡閃過一絲冰涼而淡漠的笑意:「你們試試好了,今日你們要過去,便從我的屍體上過去。
  
  停雲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好啊,弟兄們,咱們成全太子爺的一片癡心!」
  
  說著,他忽然一揚手,向前一指:「家主有令,太子歿,不得歸!」、
  
  家主的命令本來就是殺太子、擒秋葉白,將百里凌風的死栽贓到起義軍和國師的身上,太子一死,原本還有所動搖的臣子們都會歸心,並且朝廷裡再無人能擋家主的路!
  
  只是,他連秋葉白的活口也沒有打算留,既然現在殺不了秋葉白,那就完成第二個任務吧!
  
  「是!」所有的弓弩手瞬間將手裡的劍對準了百里凌風,他們本來就是死士,自然心中只有梅蘇,沒有皇帝,更無太子。
  
  百里凌風輕笑了一聲,看了眼天邊明月,手中長劍瞬間向弓弩手們斬去。
  
  「嗤!」腿上梭然中箭,讓他一個踉蹌,單膝跪地,隨後就地一滾拔下箭,向殺手中劈砍而去。
  
  「嗤嗤!」又有箭光攜著殺氣來襲。
  
  他一劍擋下,也不去理會是否中箭,只手中長劍飛舞,帶起無數血光,和淒厲的慘叫聲。
  
  百里凌風勇武無比,到底多年對戰經驗,生死相搏,讓他更熟悉這些人群近身肉搏,瞬間斬落了十數人,血色飛濺,染了他一身、一頭。
  
  即使身上偶有中劍,他卻彷彿毫無所覺一般,手起劍落,收割人命如收割麥芒。
  
  百里凌風的勇猛讓許多死士們都畏懼無比,看著自己同僚就這麼沒了快三分之一的人,讓他們一下子退散開來,紅著眼死死瞪著他,卻不敢造次。
  
  百里凌風持劍而立,渾身是血,一頭烏髮散落下來,銳眸卻依舊銳利無比,月光下,他渾身血染的樣子,竟帶了幾分妖嬈,他忽然輕笑了起來:「誰還要從我的劍下過!」
  
  停雲眼中狠光一閃:「射,用天雷微彈,炸死他!」
  
  這個大將軍王,比他想像的難對付。
  
  這些弓弩手們都受過專業訓練,瞬間搭起手中弓弩對準了百里凌風,也不管射程如此近距離爆炸的煙火會波及到自己,逕自向他射去。
  
  「咻咻!」又一次利箭劃破空氣的聲音響起。
  
  但這一次的箭,帶著曳麗的閃光,讓他忽然想起那個那一年正月十六的夜晚,她大婚那日,天空之上爆開炫麗的煙花。
  
  他看見那穿著赫赫貴女衣衫的女子在自己的前方緩緩而行,他喚住了她:「等一下。」
  
  那一夜,絲竹嫋嫋,歌舞昇平。
  
  風很涼,夜晚的空氣裡傳來她烏髮間淺淺的香氣。
  
  從此,他的一生便永遠浸在這淺淺的香氣裡了吧。
  
  雖然此後,再沒有見她用過女子的香頭油。
  
  但,沒有什麼不好。
  
  那是只屬於他的秘密,和她髮間的香氣。
  
  ……
  
  爆炸的焰火明亮而豔麗,熾烈而溫暖。
  
  雖然下一刻,無數利箭穿透了身體,冰冷的水花淹沒了烈焰,而他漸漸向水底沉去的那一刻,他閉上眼,輕笑。
  
  我等不到那一天看妳不再為任何人所欺,看我海軍再興,看妳展翅翱翔九天之上,看妳白髮蒼蒼,青絲成雪,看妳兒孫繞膝……

  可是我等到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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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1: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結局(下) 天地悠悠,我心糾糾
  
  一片爆炸聲之後,距離太近,停雲等人也被毒煙熏得頻頻作嘔,涕淚直流。
  
  還有不少人自己被炸傷了,哀鳴聲一片。
  
  好一會煙氣散去之後,停雲擦了把臉,見地面上一灘血跡,卻沒有看見屍首,立刻尖利著嗓子道:「人呢,屍體呢,就算炸碎了也得把頭給老子找回來?」
  
  這才有人從河邊奔過來對著停雲道:「方才爆炸的時候,太子中箭之後,直接被撞得落了水。」
  
  「落水了?」停雲一愣,隨後立刻領著大批人衝到了河邊,只看見黑暗水流潺潺,卻什麼都看不見。
  
  「不會逃了吧?」有弓弩手忍不住嘀咕。
  
  但立刻另外就有人大力地搖頭:「這不可能,他之前就已經受了點傷,是被氣浪掀落入水,落水前就已經身中數劍,加上咱們弓弩的威力,他落水前怕就已經沒了性命。」
  
  又立刻有人道:「正是,這水域靠近入海口,水勢極深又複雜,面上看著平靜,但是底下暗流極多,所以若是中箭落水,又不熟識水性和地形,十有八九就要被沖進海裡去,更沒有什麼希望了。」
  
  停雲遲疑,沒錯,百里凌風乃是典型的北方漢子,雖然在南方多年,但是也只粗粗識得水性,要說是他有江裡蛟,海中龍的本事,他是不相信的。
  
  「哼,算他好狗命,勉強算死前得了條全屍,本來想把他的頭顱掛上城牆的,現在看看地上有沒有什麼東西能帶走的。」停雲嘴裡說話並不是太清楚,被秋葉白掉了牙,打豁了嘴,讓他只能捂住嘴咕噥,聽著滑稽無比。
  
  只是眾弓弩殺手都不敢笑,只立刻點頭,四處搜尋起來。
  
  但是……
  
  「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帶,他身上好像沒有什麼東西能帶的。」一名弓弩殺手小隊長令人四處搜尋之後,無奈地搖搖頭。
  
  停雲冷哼一聲:「什麼狗屁太子,窮酸。」
  
  「那咱們要怎麼與家主交差,家主叮囑過咱們此事謀劃,是險中求勝,他也冒了極大的風險,籌謀了極久,才尋到這樣的合適的機會除掉百里凌風,咱們不能社麼東西都沒有憑證,否則如何取信那些大臣和皇帝——太子已經死在妖女手裡?」那小隊長搖了搖頭。
  
  停雲捂住嘴,微微顰眉,沒錯,他需要證明百里凌風已經死了的消息是真的,還需要真憑實據。
  
  「停雲大人,此地不可久留,咱們必須早點離開這裡了,一會秋葉白那妖女就會領著黑衣軍殺進來,包圍這裡,咱們只怕逃不得了。
  
  停雲聞言,也點點頭,正是遲疑,忽然聽見不遠處有喊殺追捕之聲傳來。
  
  他轉頭一看,正是平寧領著龍衛的高手們衝殺了過來,他們身上滿是鮮血,還有不少傷痕,卻依舊厲聲大喊:」殿下,太子殿下,我們來了接應你了!「
  
  他們還不知道百里凌風已經中箭落水,只想著來接應自己的主子。
  
  停雲看著這一幕,唇角忽然彎起一個森然詭譎的冷笑:「很好,咱們還愁著帶什麼東西回去覆命,這些人的人頭可就是最好的禮物了不是?」
  
  「是!」一干殺手們臉上也露出了獰笑來。
  
  ……
  
  「轟隆!」爆炸聲起,悶悶的爆炸聲讓早已隨著水流漂遠的秋葉白忽然心中梭然一空,她瞪大了眸子,一把死死抓住了船舷,忽然身形一晃,差點跌下水去。
  
  還好寧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衣尾向後一扯,硬生生地將她扯進了自己懷裡,緊緊地抱住她:「四少、四少,妳怎麼樣了?」
  
  她不明白四少一向冷靜從容,最危險的時候都不曾慌張若此,但現在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模樣,實在讓她的心都跟著慌了。
  
  只是,她卻明白不管如何,一定要死死拉住四少,不能讓四少有任何事情!
  
  只是她才抱著秋葉白,便忽然感覺到自己頸項邊傳來濡濕的水意,寧春瞬間都愣住,四少……流淚了?
  
  四少哭是什麼時候?
  
  她幾乎不曾見過幾次,最多便是眼圈泛紅。
  
  「春兒……我不該……不該讓凌風一個人留下,他出事了,他一定出事了!」秋葉白閉著眼,淚珠微顫著滾下臉頰。
  
  她怎麼那麼蠢?
  
  「我方才昏昏沉沉,竟沒有聽出他話裡的不對,那些人……梅蘇的那些人不會放過他的!」
  
  他們既然敢傷一國太子,又怎麼會放著凌風回宮之後懲治他們?
  
  傷一國儲君,也是坐連三族的死罪。
  
  「不一定的,這一切也都是四少的猜測,大將軍王身邊有人在,他們不一定……。」寧春心頭發緊,語氣也越來越低。
  
  她覺得這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秋葉白靠在她的肩頭,閉著眼,一行清淚再次落下,她臉色蒼白如紙,咬著嘴唇:「不……他自己也知道的,凌風並不蠢,他知道梅蘇有野心,只是沒有想到梅蘇會敢這麼快就對他動手。」
  
  這一次梅蘇利用他來尋自己的,給自己設下陷阱,一定是經過非常周全的考量。
  
  他們察覺這一次的陰謀太晚。
  
  她和他都想著梅蘇不敢輕易動手。
  
  她想著梅蘇那人素來長袖善舞,必定要在凌風這裡紮穩了腳跟,才敢動手。
  
  凌風也認為梅蘇在朝廷根基尚淺,如今百般投誠,再提防,卻以常理推斷那人雖然是小人,但是這小人根基尚淺,才入朝廷,還不敢輕易動手。
  
  他們卻都忘了,梅蘇性子裡的叵測和果決!
  
  忘了他也是個行事不拘一格的狠辣之人,忘了他心思機巧,也善於劍走偏鋒。
  
  他一定也察覺了對方的陰謀,所以他最後送她上船的時候才會說那些看似訣別的話啊……
  
  她滿心只在腹中的孩子上,竟然沒有注意到!
  
  他是為了保證她和孩子的安全離開才不上船,那時他說他知道,便是知道那些人不會放過他啊!
  
  ……
  
  「葉白,要好好地活下去,保住這個孩子,我等著聽妳和皇兄的好消息,等著小傢伙叫我小叔叔,等著……。」
  
  「等著有一天看妳不再為任何人所欺,看我海軍再興,看妳展翅翱翔九天之上,看妳白髮蒼蒼,青絲成雪,看妳兒孫繞膝……。」
  
  他說的那些話啊,那麼溫柔,溫柔到了極致,分明是早已知道他也許只能在九泉忘川才見到這一日了。
  
  她閉著眼,低低地笑了起來,清淚滴落:「只有我,昏昏沉沉,竟聽不出異樣來……我該拉著他上船的!」
  
  那個人,真真是癡人一個……
  
  月光下,他輕笑著說:「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在彼時不再有機會睜開眼睛看見黎明的光,是不是就不必與妳執戈相向,是不是能悄悄地在妳記憶裡留下一個影子,而不是走到有一天生死相搏。」
  
  ……
  
  這是他在實現自己的夙願嗎?
  
  她忽然抬手蓋著眼,無聲地低笑著流淚。
  
  「妳不能太激動,肚子裡的孩子現在還不穩當,妳要多想想他。」寧春伸手不停地撫著秋葉白的背後,在她耳邊喃喃自語。
  
  她不是寧秋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四少這般難過,只能笨拙地說著這些話來。
  
  秋葉白從她懷裡起來,有些頹然地靠在船角裡。
  
  她並沒有說話,只是閉著淚眼,微微顫抖著手撫向自己仍舊平坦的小腹,緊緊地抓緊了自己的腹部的衣服。
  
  寧春一路留心著水流的走向,保持船身的平衡,一邊擔憂地看著秋葉白。
  
  見她漸漸地不再流淚,只是依舊閉著眼,面無表情的面容上,一片被淚水浸潤出來的蒼白,還有……近乎恨的情緒。
  
  寧春心中一驚,當初她只在四少以為夫人去了以後,表現出這種情緒,往日裡不管遇到什麼挫折,遇到什麼風浪,她都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表情。
  
  只是她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能默默地守在秋葉白身邊,直到……
  
  「咻」地一聲天空上爆出一片金色的焰火。
  
  寧春方才大喜,握住船槳激動起來:「四少,四少,您看,是小七的焰火,他已經派人來接應了,咱們很快就能安全脫險了。」
  
  秋葉白沒有睜開眼,只是靜靜地坐著。
  
  寧春看著不免更憂慮,隨後努力看向前方,果然看見幾艘大船從遠處向他們靠來。
  
  天太黑,所以那船兒整個身體露出在黑暗的只有霧氣水面上,等到她看清楚的時候,那幾艘大船已經靠近。
  
  寧春心中一驚,但是隨後船上傳來的熟悉聲音,瞬間讓她一顆心都放了下來。
  
  「前面的小船,趕緊讓讓!」
  
  寧春大喜:「一白,是我們,是我們啊!」
  
  ……
  
  她的話音瞬間引起了大船上的騷動。
  
  話音剛落未就久,一道人影梭然從船上躍了出來,如一道華麗的銀光瞬間飛掠而來,優雅地落在船上。
  
  「小白。」百里初澤看著半靠在船舷的人兒,見她面色雖然毫無表情,竟彷彿全沒有看見他的到來,不知在想什麼。
  
  可那一臉蒼白和未乾的淚漬讓他瞬間眸光一寒,他轉眸冷冷地看向寧春。
  
  寧春被他那森冷得似能割裂人心的幽光一看,頓時打了個寒顫,從頭涼到腳,暗自道這個一定是殿下!
  
  隨後她低著頭,低聲幾句簡單地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聽著寧春的話,百里初澤眸光幽涼莫測,卻也沒有說什麼。
  
  而此時,秋葉白忽然動了動,寧秋一驚,顧不得在與百里初說話,立刻衝過去扶住她:「四少要小心一點,肚子裡的孩子……。」
  
  百里初澤瞬間微微瞪大了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著秋葉白,還有她擱在自己肚子上蒼白的柔荑。
  
  秋葉白卻拍了拍她的手,才要回答,又是一陣噁心,讓她一下子靠在船邊嘔了起來。
  
  「四少!」寧春擔憂地扶住她,卻被人輕扣住了肩頭一拉,她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直接一把拉開,身體不由自主輕飄飄地落在了船邊上。
  
  秋葉白難受過後,正想伸手扶住身邊的寧春站直身體,卻不想扶上一雙微涼而修長的大手。
  
  她一愣,忽然轉過臉來怔怔地看著他。
  
  「小白……。」百里初澤扶著面前的人兒,小心翼翼地輕聲道。
  
  卻只覺得自己手裡像是捧了一隻水晶果子,不知要捧著輕點還是重點,只是怕摔了她。
  
  秋葉白看著他,怔怔地,伸手撫了下自己的小腹,唇角想要彎起笑意,可是眼淚卻莫名地掉了下來:「你來了。」
  
  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很累,很疲憊,明明是從來不愛掉淚的女漢子,卻在看見他的那一霎,覺得滿心的倦怠彷彿都化作了淚水。
  
  她的淚珠一滴滴地低落下來,只讓他覺得彷彿燙在自己心頭,幾乎不能承受,伸手一把將她抱入懷裡,輕聲道:「我來了,對不起,來晚了,現在就接妳歸家。」
  
  她靠在他懷裡,卻閉了眼低聲道:「凌風……凌風他……。」
  
  她話音未落,聲音卻又已經哽咽。
  
  「我知道,我這就立刻讓人上岸去搜尋和命人截殺刺客。」百里初接過她的話頭,溫柔地道。
  
  聽到她話語裡提起其他男人,他眸光微涼,但是再一看懷裡的微微顫抖的人兒,又想起她肚子裡也許還有那小小的小人兒,他眼底的涼意便瞬間成了暖意。
  
  秋葉白閉著眼,她真是痛恨自己的這種樣子,像個軟弱又無力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女兒家,現在難道不是應該殺回去救人嗎!
  
  可是她阻止不了自己情緒的氾濫。
  
  為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她的預感告訴她,也許她已經……遲了。
  
  ……
  
  她動了動,眼前一片漆黑,靠在這個教人安心的懷抱裡,安全感讓她忽然覺得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疲憊和勞累,只想放鬆……放鬆……放鬆在他靡靡的香氣。
  
  放鬆在他的懷抱裡。
  
  百里初正抱著懷裡的人兒,心中軟成了一灘水,那種巨大的歡喜,如海潮一般淹沒了他的神智,正想看看懷裡人兒的情況。
  
  卻忽然感覺她越來越重,他方才覺得不對,低頭一看,她臉色蒼白地早已沒了動靜。
  
  「小白!」百里初瞬間大驚失色,僵如木石,竟就這麼托著懷裡的人兒,不敢動作。
  
  只是臉色更蒼白,原本巨大的喜悅瞬間被恐慌所取代。
  
  他才終於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圓滿,難道就要這麼……失去了……
  
  百里初澤的眼眸瞬間變得一片空冷,幾乎是瞬間盈滿了令人心驚的毀滅性的瘋狂而恐怖的光芒。
  
  寧春這時候也發現秋葉百的不對了,立刻衝上來,為她把脈。
  
  片刻之後,她才鬆了一口氣:「沒事兒,四少只是懷著身子,氣脈變動,又急火攻心,大悲大喜,加上旅途勞頓才會這樣。」
  
  百里初澤好一會才輕聲道:「是嗎?」
  
  他的聲音極輕,彷彿聲音大一點就會驚醒了自己懷裡的人兒。
  
  卻又帶著一種異樣的冰冷。
  
  寧春沒有注意他的眸光,聽著那低柔的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感覺發寒,她只點頭道:「是的。」
  
  許久,百里初澤銀眸裡神色變幻莫測,那種恐怖的光芒慢慢地消散開來,好一會,他才輕嘆了一聲,彎腰將懷裡的人兒瞬間抱起,足尖一點又向大船上優雅地飛掠而去。
  
  同時留下一句話:「寧春,妳和其他人折返岸上,查看詳細情形。」
  
  「是!」寧春莫名其妙地只覺得他一離開,空氣瞬間就被溫暖了不少,也鬆了一口氣。
  
  此時,另外一艘大船忽然開了過來,上面率先躍下來一道白影,一把緊張地抓著寧春:「妳不要緊吧?」
  
  寧春看了眼面前之人滿是擔心的俊秀容顏,又看了眼天上的明月,忽然想起方才那時八殿下和四少分別後,站在岸上的孤寂卻永恆的背影。
  
  她忽然輕嘆了一聲,心情無比的酸澀,想起了四少曾經說過一句話——人間的面,見一面,少一面。
  
  「嗯?」白十九擔心地看著她,愈發擔心了:「妳怎麼了?」
  
  她居然看起來彷彿很是惆悵,她不是真的傷著頭了吧?
  
  寧春只是忽然轉過臉來,一把拉著他低下頭來,粗魯地吻住了白十九的嘴唇:「閉嘴,我要親你!」
  
  白十九瞬間瞪大了眼,也瞬間漲紅了臉,他甚至聽見船上傳來眾人的笑聲,但是掙扎了兩下,都被寧春抓住了手腕。
  
  他原本想點了懷裡蠻女的穴道,但是他無意間瞥見她睫毛處有隱隱的淚光,忽然心中一痛,柔軟了下來。
  
  他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隨她去吧。
  
  ……*……*……*……*……
  
  「葉白,什麼是江湖?」
  
  那個驕陽一般的男子靜靜地坐在明光殿的屋頂上,看著遠方的飄著雪的京城,天地之間一片蒼涼。
  
  她坐在他旁邊,一邊往嘴裡灌了一口酒,一邊淡淡地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在哪裡,江湖就在哪裡。」
  
  他輕嘆了一聲:「那江湖離我並不遠,或者說我們就身在江湖。」
  
  他頓了頓,站了起來,眸裡閃過悠遠而爽愜的笑意:「可我更喜歡妳說的那個江湖,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玩最鋒利的刀、殺最狠的人、睡自己喜歡的人。」
  
  她輕嘆了一聲,其實這個世上最狠的人不在江湖,從來就在這宮裡、在朝廷之上。
  
  只是才轉過頭卻見身邊不知何時已經空無一人。
  
  只剩下一把長劍,那劍上血跡斑斑,瞬間讓她心頭一痛,又是一慌,她也梭然扔下手裡的酒瓶,四處張望了起來,但周圍只片片飛雪彌漫。
  
  「凌風?!」
  
  那雪裡傳來他的輕嘆:「葉白,如果來生再為人,我一定去行走妳說的那個江湖,那是妳的江湖。」
  
  「凌風,你回來!」她忽然莫名地眼睛發酸,心頭發緊,不由自主地哽咽了起來。
  
  ……
  
  「葉白,什麼是江湖?」他的輕笑聲又響了起來。
  
  飛雪連天,他的笑聲漸漸遠去,伴隨著他的身形漸漸地化作無邊飛雪,灑落了整片天地。
  
  「有妳的地方,就是我最嚮往的江湖。」
  
  ……
  
  「別走!」秋葉白忽然坐了起來,渾身冷汗地喘著氣。
  
  一隻手忽然擱在她的肩頭,她瞬間一把抓住那手腕,眼底殺氣必現就要扭斷對方的手,但是在她才一動,那人便忽然從身後將她攬入自己的懷裡,輕聲道:「白。」
  
  秋葉白一愣,隨後便閉上眼靠在他懷裡,輕聲道:「阿澤。」
  
  這時候陪伴在她身邊的人是他,也是阿初的苦心吧?
  
  「嗯,是我。」他溫柔地伸手撫過她垂落的烏髮,在她身邊坐下。
  
  她閉著眼,忽然拿著他的手擱在她的小腹之上,靠在他的肩頭輕聲道:「我們有孩子了。」
  
  她知道他肯定知道了,卻還是想要親口告訴他這件事。
  
  他環住她肩頭的手臂驀然收緊,而擱在她小腹上的手卻僵住了
  
  好一會,他才輕聲道:「白,謝謝妳。」
  
  雖然他的聲音很輕,她卻能聽出來裡面的欣喜和歡喜,滿滿地,似要溢出來。
  
  就是因為要溢出來,所以才這般輕地說話,只怕一時間歡喜得太激動,不小心傷到她肚子裡的寶貝。
  
  她的有些發涼的心忽然變得暖暖地,輕笑了起來:「謝什麼,這是你的寶貝啊,也是我的寶貝。」
  
  她當娘了呢,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還能有今日。
  
  前世今生,她都沒有想過。
  
  前世是沒有機會,今生是她習慣了女漢子一般的生活,也沒法子想像自己肚子裡有一個小小娃娃是什麼樣子。
  
  可是,當真的知道了,那種懷著深愛之人孩子的感覺,只讓她驚愕之後,滿心的歡喜,滿心的溫柔。
  
  「嗯,白,妳有小肉團子了。」他遲疑了一下,輕輕地動手撫著她的小腹,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疼了裡面的小東西。
  
  秋葉白微微彎起唇角:「是啊,有小肉團子了。」
  
  果然是符合阿澤的吃貨風格啊,小肉團子。
  
  不過如今在她肚子裡的小不點兒,確實是一只小肉團子呢,連手腳都蜷縮在一起,都沒有分開來。
  
  「我知道你很想要個小娃兒,你猜猜是男兒還是女孩兒?」她輕聲問。
  
  「女孩兒,像白的女孩兒!」他一點沒有猶豫地道。
  
  她『噗嗤』一聲,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我倒是想要個像你的男孩兒,如果肉團子是男孩兒怎麼辦?」
  
  其實無所謂男女,只要是她和他的寶貝,她都歡喜。
  
  只是他和阿初在這點上倒是難得出奇的一致。
  
  他遲疑了一下,有些猶豫:「能不能做成女孩兒?」
  
  秋葉白:「……。」
  
  她呆了呆,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兒來:「做成女孩兒,你怎麼不說做成滷味的,或者是紅燒味的?」
  
  說著她回頭看向他,卻直對上一雙溫柔如水的銀眸,正靜靜地看著她:「妳終於笑了。」
  
  秋葉白看著他盛滿溫柔月光的銀眸,忽然頓了頓,垂下眸子,眼眶微微地泛起了紅來。
  
  他輕嘆了一聲,將她攬在懷裡,從床下取了一只盒子遞給她:「打開。」
  
  她看著那長長的盒子,忽然心中若有所感,撫在盒子上的手微微顫抖,那一瞬間,她忽然不想打開盒子。
  
  但是她從來不是逃避的人,便一咬牙,伸手打開了盒子,露出裡面的一把長劍。
  
  長劍已經被擦拭過了,但是卻還能聞得見上面的血腥味。
  
  她伸手輕撫過盒子裡的劍:「這是他的劍。」
  
  他溫聲道:「咱們的人過去的時候,那裡的人都已經撤走了,地上有很多血跡,也有六七具被割掉了頭顱的屍體……。」
  
  秋葉白撫劍的手一顫,瞬間握緊了手裡的劍,只覺得那上面的雕花磕疼了她的手心。
  
  「但是沒有凌風的屍體。」他輕撫過她的手,不讓她虐待自己,將她的手從劍上鬆開來。
  
  感覺到她鬆了一口氣,他方才繼續道:「我們搜尋過了,只在河邊的水草裡發現了這一把劍,那些伏擊你們的梅蘇的人已經全部不見了。」
  
  搜出了地道,但是對方比他們熟悉地形,所以逃離得非常迅速,又留下了人和機關擋住他們的追兵。
  
  「待我們處理掉了他們斷後的人和機關,他們已經不知所蹤。」他說完之後,輕嘆了一聲,握住她的手:「抱歉,白。」
  
  秋葉白閉上眼,只覺得身體一陣涼,一陣熱。
  
  這說明什麼呢?
  
  她可以自欺欺人地覺得凌風平安無事嗎?、
  
  自欺欺人堂堂大將軍王,帝國太子,不會死在小人的暗算裡,而是馬革裹屍?
  
  可是多少英雄豪傑,從來倒在的不是敵人的刀槍下,而是死在自己人的手裡……
  
  「不要往最壞的想,我已經安排了人連夜在河裡搜尋,也繼續追擊那些人,一定會有凌風的下落。」他溫柔地道。
  
  「阿澤,不要對我道歉,這事與你無關,原本就是梅蘇設下的圈套,他想要你的命,想要凌風的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目光微紅,微微顫抖著闔上了劍盒。
  
  她頓了頓,看著盒子,冰涼的指尖輕撫過上面的花紋,目光森冷卻又平靜,一字一頓地道:「總有一日,我讓梅蘇,血債血償!」
  
  她一定會要那個畜生為他的所作為付出代價,一定要讓他所求皆成空,讓他的野心和抱負永遠得不到實現,讓他嘗盡人間愛別離求不得的最痛之苦!
  
  「白,我只願妳高興,什麼都好。」他沒有說什麼,只是銀色的眸子裡看著她,閃過憐惜和心疼,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
  
  秋葉白看著他和自己交握的指尖,心情漸漸地平復了下去,輕聲道:「阿澤,我記得當年你給小池念過地藏經,今日再給我念念地藏經和心經吧。」
  
  他的如水銀眸裡閃過溫柔的了然,隨後輕聲道:「好。」
  
  她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他安靜地在窗邊輕輕吟誦著佛經,幽幽燭火在風中晃動晃蕩,照耀得他眉目彷彿都透明如琉璃,明淨無雙。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讚嘆釋迦牟尼佛,能於五濁惡世……
  
  那幽幽悅耳的佛音,彷彿平緩了她心中那些傷與痛。
  
  她看向窗外,窗外明月高懸,如一輪銀盤,靜靜地照耀著人間所有的悲歡離合。
  
  她忽然想起前生聽過一首詩人的詩。
  
  人間的面,見一面,少一面。
  
  羊不見面,馬見面。
  
  不棄生死,
  
  不離涅盤。
  
  ……
  
  天極十年,春末
  
  文嘉王秋葉白於泉州揭竿而起,頒佈告萬民書,歷數天極帝國數十處罪狀,其中種種皆直刺時弊,發人省醒,同時正式起兵對抗帝國。
  
  先國師元澤亦同時登上雲山,開壇做法,宣順帝罪狀諸如昏聵無能、聽信讒言逼殺忠良、寵信奸佞、以至民不聊生,四處離亂等等,直指帝國民怨沸騰引發天怒,降下星宿要滅天極帝國。
  
  做法之時,天氣風雲突變,狂風暴雨,雲霧繚繞,霹靂如走蛇,大海沸騰咆哮,直讓人兩股顫顫,當真是天地變色。
  
  而待國師做法,將手中之罪人書祭入聖火中,燃燒起烈焰數丈。
  
  忽然間雲銷雨霽,天空之上驕陽萬丈,燦爛無比,照耀在國師身上,只見他白髮、白衣銀色瞳,聖潔美麗如天空青雲,眾人身上皆濕漉漉一片,狼狽不堪,唯獨國師卻乾乾淨淨,絲毫不見一點雨水繚繞。
  
  萬民皆服,跪地稱頌。
  
  自此,天極興,天下亡,文嘉興,天下興之預言遍傳天下。
  
  無數曾經被杜家壓迫過之有識之士皆投奔泉州。
  
  不過短短時日,帝國三十二行省,福清行省率先扯起義軍大旗回應了文嘉王女的旗號,首先跟著反了,此後雲江、東江、沿海、遼新四個行省與跟著舉起了義軍旗幟,響應號召,跟著反了。
  
  至此,整個東南五行省全部都——反了。
  
  直打得帝國朝廷措手不及,一片混亂。
  
  誰都知道——天下,要大亂了。
  
  ……*……*……*……*……
  
  而就在泉州聲勢浩大的義軍旗幟揚起,數個沿海行省皆反之時。
  
  上京之中也是一片不得消停。
  
  ……

  紫金殿偏殿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噗通!」停雲顧不得自己臉上的面具被打落,傷又被梅蘇一巴掌扇開,立刻跪倒在地:「家主,求您責罰,是我無用。」
  
  梅蘇冷冷地看著他:「你確實無用,葉白沒有帶回來就罷了,連百里凌風的屍首也沒有帶回來。」
  
  「屬下知錯,但是卻很肯定對方必死。」停雲捂住自己的臉顫聲道。
  
  「我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你最好記住了,這是最後一次犯錯!」梅蘇素來煙雲繚繞的清冷的眸子裡一片森然。
  
  「是,屬下知錯!」停雲顫聲道。
  
  梅蘇淡漠地吩咐:「好了,更衣吧,陛下到了進藥的時辰,我要去伺候陛下用藥了。」
  
  「是!」停雲立刻站了起來,將地上滾落的遮著自己毀容的半張臉的面具帶上。
  
  「您今兒要穿什麼顏色?」他小心地問。
  
  「白色吧。」梅蘇比了比擱在床上的新衣。
  
  「您一向並不喜歡白色。」停雲有些奇怪,家主一向覺得白色很不吉利。
  
  梅蘇一邊讓他伺候自己穿上衣服,一邊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道:「陛下喜歡我穿白色,他覺得那樣我看起來像我那父親。」
  
  他語氣溫和,但是淡漠得令人心驚。
  
  「是。」停雲已經聽說了,這些日子家主從一個連外臣也不是的身份一下子躍升成了順帝身邊的近身大紅人。
  
  順帝誇他溫文爾雅,善解人意又足智多謀,善斷果決,實為宰輔之才,頗有乃父之風。
  
  更將朝政上不少事交付於他,對著所有的朝臣名言,以後百里凌風繼位,他便是第一次首輔大臣。
  
  朝中眾臣們是早見識這位梅家大公子,不,秋家公子的,如今妹妹沒了首輔之位,起兵造反,哥哥非但沒有誅連,卻因為追緝妹妹反叛的功勞,繼續入主朝內,雖然還說不上登頂權力巔峰,但是也差不太遠。
  
  著實教人唏噓,錯愕得很,這一家都子都是傳奇。
  
  但是如今這位秋家公子,非但得了杜家的支持,還得了順帝的大力支持,實在是更令人驚愕,而也正是因為如此,雖然他入朝為官,子承父爵,有不少非議,但是實際的阻力不算大。
  
  因為大夥都看明白了,順帝的日子不久了,而太子殿下百里凌風雖然不喜此人,但是卻也有真的在用此人。
  
  梅蘇行事作風,倒也確實擔當得起順帝給他的評價,一介商賈入朝為官,衝破種種阻力和藩籬,理事時井井有條,圓滑狠辣,讓人很是招架不住。
  
  於是眾朝臣雖然很有些微詞,但是也默認了他的身份。
  
  畢竟一介女子都能南征北戰,還臨朝馭堂那麼長的時間也沒有出什麼亂子,不是嗎?
  
  「陛下相信我,還有一個原因是我越是像父親,他便越是放心,越是依賴我。」梅蘇看著鏡子裡的人露出一絲冰涼的笑意。
  
  「陛下現在最信賴的人是您吧?」停雲牙缺嘴豁之後,戴著個面具,說話甕聲甕氣的,卻也掩蓋不住他的欣喜和得意。
  
  彷彿那個得到皇帝陛下信賴的人是他一般。
  
  「人老了,就容易糊塗,何況那原本就是個糊塗的。」梅蘇淡淡地道,看了看鏡子裡的人,調整了一下自己戴著的銀色蓮花眼罩。
  
  停雲看著鏡子裡的自家主子,只覺得那眼罩襯著他一身的白衣,倒是顯出一種別樣的氣韻來,眼底閃過傾慕的光芒:「糊塗皇帝,糊塗朝,白瞎了這帝位,就該由您……。」
  
  「好了,哪裡來這麼多話,東西準備好了嗎?」梅蘇一抬手打算停雲的話。
  
  停雲立刻點點頭,拍了拍手,示意外頭侍衛端上來六七個盒子,隨後打開來給梅蘇看。
  
  梅蘇看了眼裡面那被石灰醃漬著的一個個死不瞑目,朝著他怒目而視的人頭,微微挑眉:「很好,還有一個……。」
  
  停雲立刻點頭:「也已經準備好了。」
  
  「你的傷是葉白動的手吧,你說什麼激怒她了?」梅蘇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忽然轉臉淡淡地看著他問、
  
  停雲一時間不防,頓時噎了噎:「屬下……屬下……只是怨恨她為什麼要傷了您。」
  
  梅蘇目光莫測地睨著停雲,輕嗤一聲:「是嗎,你知道與我說謊是個什麼下場。」
  
  「屬下不敢。」停雲立刻顫聲道,同時又跪了下去。
  
  梅蘇清淺如霧的眸子淡淡地睨了他一眼:「行了,咱們去見陛下吧。」
  
  說罷,他轉身坐上了輪椅。
  
  停雲鬆了一口氣,立刻起身推著他一路向紫金殿正殿而去。
  
  其餘捧著人頭盒子的侍衛皆跟在他們的身後。
  
  一路上無人敢言,只等著一會兒到了正殿,梅蘇示意停雲:「你留在這裡,一會子不管什麼人來,都不要讓門口的人攔著。」
  
  停雲一愣,隨後恭敬地抱拳:「是。」
  
  梅蘇轉身便讓另外一名侍衛推著他進了殿內。
  
  停雲便領著人在外頭等著,片刻之後,便看見殿內鄭鈞走了出來,面色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陛下宣召你們將東西帶進去。」
  
  停雲雖然不悅,但是卻還是畢恭畢敬地模樣:「是,鄭公公。」
  
  隨後,他看向身邊的人:「你們把東西弄帶進去吧。」
  
  「慢著,咱家要檢視一番。」鄭鈞冷冷地道,隨後他掀開了盒子。
  
  方才那梅蘇在殿內伺候陛下喝藥之後,一臉憂鬱沉痛地說什麼太子殿下去部署剿匪事宜,並被秋葉白一封書信欺騙,他親自去勸降秋葉白,卻不知這是秋葉白和國師的陷阱。
  
  太子殿下中計身亡,但是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陛下雙目圓睜,幾乎暈死過去,勉強才撐住身子,要他拿出證據來。
  
  梅蘇道是證據都在門外,讓他來取。
  
  可是他一直覺得梅蘇此人生了一張好面皮,而且謀略過人,但是他心思陰險狠辣,絕非善類,竟整日裡照著雲上君的樣子裝扮來接近陛下。
  
  這就是心術不正。
  
  偏生陛下卻又吃足他這一套溫柔低調,表忠心,伺候貼心的把戲,竟將好不容易收回來的大權給了他不少,僅次於太子殿下,要他輔佐太子殿下。
  
  好在太子殿下並不信任他,也處處提防,但是如今太子殿下去巡視佈置剿逆事宜,忽然說人沒了就沒了。
  
  他實在不得不懷疑梅蘇此人要麼說謊,要麼動了什麼手腳。
  
  如今做出這般情態,也不知道要作甚?
  
  他需得檢查一下梅蘇所謂的證據。
  
  只是鄭鈞才打開第一個盒子,瞬間臉色大變:「平寧!」
  
  盒子裡正躺著一個人頭,那人頭面容痛苦猙獰,大張著雙嘴,兩眼孔空洞,還有血淚兩行留下,但是他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跟著百里凌風的平寧!
  
  他匆匆看了幾眼另外幾個人頭,發現全部都是百里凌風身邊的近侍,瞬間眼前一花,腿都軟了。
  
  他惡狠狠地看了眼停雲,隨後立刻尖利著嗓子,顫聲道:「都跟咱家進去!」
  
  隨後,他一轉身,腳步虛浮地向那正殿內匆匆而去。
  
  其餘人只是恭敬地捧著盒子跟著他進去了。
  
  停雲這才抬起頭來,眼底閃過陰狠的笑意,低聲輕嗤:「老東西。」
  
  隨後過不了多久,就忽然聽見殿內傳來一陣混亂,彷彿有什麼東西被砸破,還傳來宮人們慌張安撫的聲音:「陛下,陛下,您息怒!」
  
  「陛下現在沒有找到太子殿下的屍……人,就說明還有希望!」
  
  「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不會有事的!」
  
  停雲聞言,冷笑了一聲。
  
  而此時,一個小太監忽然一臉慘白地抱著個盒子匆匆朝著殿內連滾帶爬地衝去,身後還跟著數名百里凌風身邊親近的大臣。
  
  停雲看著那些大臣們各個臉色如土,或者目色猩紅,心中暗自冷笑,隨後對著那試圖攔著他們的紫金殿太監們道:「陛下有旨意,任何人不得阻攔大人們進來。」
  
  雖然紫金殿門前的太監們不知道皇帝陛下什麼時候下了那樣的旨意,可是他們看著大臣們氣勢洶洶而來,又聽著殿內傳來不同尋常的響動,也知道這其中是必定有大事發生了!
  
  他們皆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那小太監似乎有些喝醉了,抱著個盒子,踉踉蹌蹌地走著,又像是那盒子太沉重,沉重得讓他雙手發麻,雙腳發軟,竟然一下子站不起來,隨後『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忽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首級被賊人掛在咱們上京的城門之上了!」
  
  他手上的盒子也一下子捧不住,落在地上,瞬間打開來,露出裡頭一個臉色烏青,死不瞑目的可怕人頭來。
  
  但那人頭的臉不是太子百里凌風又是誰?
  
  在場的大臣們瞬間也跟著腿軟,有些人瞬間就忍不住哀嚎了起來:「殿下啊!」
  
  李牧一個箭步過來,一腳狠狠地踹在那小太監的身上,將他一下子踹下了階梯,惡狠狠地道:「滾開,你這沒用的東西!」
  
  隨後,他顫抖著伸手下去撿那盒子,伸了幾次,都沒有拿起那盒子,豆大的眼淚卻從他目中奪眶而出,倒是一邊的常爵爺看不下去了,彎下腰,一伸手將那盒子拿了起來塞進他的懷裡。
  
  李牧一把抱住那盒子,大步流星地朝著紫金殿內匆匆而去。
  
  所有的大臣們都瞬間抬起步伐向紫金殿內衝去。
  
  停雲目送他們離去的背影,輕嗤了一聲。
  
  而在眾人進去殿內片刻之後,紫金殿內瞬間傳來一陣尖利的哀嚎聲:「啊啊啊啊啊——!」
  
  絕望的尖叫聲,聽起來異常的淒厲,強烈的痛苦讓那聲音都走了調,也讓異常的淒涼,讓周圍噤若寒蟬的宮人們都打了一個寒顫。
  
  而不過多久,殿內就傳來一片片淒涼的哭泣聲。
  
  「殿下啊——!」
  
  「殿下!」
  
  再過了片刻,便是一陣慌亂,哭泣裡夾雜著惶恐:「快,陛下昏過去了,快宣召太醫,太醫!」
  
  「太醫在哪裡?」
  
  看著殿內連滾帶爬出來不少宮人,停雲眼底閃過一絲陰冷的笑意,他抬頭看向一片烏沉默的天空,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
  
  家主果然料事如神。
  
  一切盡在掌握。
  
  ……
  
  黃昏的宮廷,一片黯淡,猩紅如血的陽光落在宮裡每一個角落,淒美森然。
  
  帝宮之中響起嗚鳴的喪鐘,連擊十下,幽幽沉沉響遍了整個宮廷。
  
  十二聲鐘響是天子薨逝,而十聲鳴鐘為儲君喪。
  
  冰冷的風掠過宮廷的上空。
  
  大群的黑烏鴉站在屋簷龍角之上冷冷地看著人間,隨著鐘聲響起,牠們撲棱棱地飛向了天空。
  
  向著落下的太陽追去。
  
  猩紅暗沉的太陽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之上,漸漸地被黑暗吞噬殆盡,只留下漫天猩紅不詳的火燒雲。
  
  彷彿帝國最後的驕陽從此落下,再不升起。
  
  ……
  
  天寧十年
  
  太子百里凌風,驍勇忠烈,善謀斷,鎮守南疆,屢立奇功,南蠻聞風喪膽,平叛有功,先封大將軍王,後冊東宮。
  
  天寧十年惑國案發,秋氏四女葉白領逆軍叛出天極,太子剿逆佈防,歿於叛軍圍殺,屍骨不全,只首級懸於上京城門,朝廷震怒。
  
  後太子首級於宮中失蹤,上追封聖烈太子,
  
  順帝大哀,不得起。
  
  ——《天極錄。聖烈太子》
  
  ……*……*……*……*……
  
  一個月後
  
  「明兒的典禮準備得怎麼樣了?」梅蘇坐在鏡子前,讓停雲和一邊的貼身侍女伺候他換下衣衫。
  
  「回王爺,都已經準備好了,十皇子,不,小太子也準備好了,皇后娘娘也會出席。」停雲含笑道。
  
  家主自從太子去了以後,更是成為了順帝的主心骨,被冊封了異姓王爺,賜了明王令、並加封太子太保。
  
  當時兵行險招,殺了百里凌風真是再正確不過的方法了。
  
  「陛下重用與喜歡我進退得宜,所以將小太子託付給我,我自然要好好地輔佐小太子的。」梅蘇淡淡地一笑,只是笑容異常的冰涼。
  
  停雲遲疑了片刻:「但是朝內百官還是有微詞者,連杜家的人那邊可能都還有些存疑,他們懷疑您並不是真的想輔佐小太子,似乎私下總想要見襄國公。」
  
  梅蘇輕品了一口茶:「那就讓他們懷疑,如今襄國公重病在床,他們……。」
  
  說話間,忽然門被人叩響。
  
  「進來吧。」梅蘇淡淡地道。
  
  此時,忽然進來一個年輕的四品典儀官員模樣的年輕人,手裡捧著一盤衣服。
  
  「參見明王,繡房已經將您的禮服趕出來了。」
  
  托盤裡,暗紅蜀繡上繡著的華麗麒麟,在燭光下閃著華麗而詭涼的光芒。
  
  梅蘇看著那衣服,輕笑了起來,隨後看著那年輕的官員,淡淡頷首:「說曹操,曹操到,襄國公那裡情形如何?」
  
  那年輕的官員立刻抱拳道:「回王爺,一切都好,襄國公很安靜,看著很健朗,只是說不出話,總是兩眼發直,偶爾抽搐。怕是傷了腦子,只能勞煩您全權照料杜家的事情了。」
  
  梅蘇輕笑:「你做得很好,天棋。」
  
  聽著梅蘇這麼喚他,那官員眼底微微一僵,但臉上卻是一片恭順:「願意為王爺效勞。」
  
  他遲疑了一會,彷彿還是有點不甘心地道:「王爺,我托您的事兒……。」
  
  「放心,蔣家的事情,在天下大定之後,我會親自給你們平反。」
  
  天棋聞言,彷彿放心了不少,立刻恭敬地行禮退了下去。
  
  停雲看著天棋的背影,微微瞇起眸子:「王爺,真的相信天棋此人?」
  
  「他有所求,而且是很大的所求,蔣家是他心頭刺,所以為了這根刺,他也會乖乖聽話。」梅蘇撫著那華麗的王爺服,輕嗤了一聲。
  
  「屬下總覺得……。」停雲遲疑了片刻,還想說什麼,卻被梅蘇淡淡地打斷:「你放心,我已經安排了人在他身邊監視他,你不必多管。」
  
  停雲吶吶地點頭,隨後又想起什麼,小心地問:「您明兒還坐輪椅上殿嗎?」
  
  畢竟家主背後的燒傷修養了那麼久,也沒有什麼大礙了。
  
  梅蘇輕笑,目光清淺:「為什麼不坐,這是保命的東西,順帝也還是希望看見我坐在輪椅上,才放心將小太子和朝廷交給我,就像順帝陛下已經知道杜家不行了,大廈將傾,所以才放心再傳位給小太子,因為小太子再也沒有母家可以依靠,只能依靠我的這個腿腳不好,也同樣沒有盤根錯節家族勢力之人。」
  
  他早已看慣了人心險惡,世情涼薄,順帝心中怎麼想,太清楚明白不過了。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總有一日,我會從那木頭輪椅上站起來的。」梅蘇微微勾起唇角,看向窗外的一彎新月,眸光微微迷離。
  
  就像,他總有一日會得到一隻海東青一樣。
  
  ……
  
  天極十年,帝國和起義軍的戰爭全面爆發,烽火流遍了天下。
  
  順帝冊十皇子為東宮,明王秋梅蘇為輔政王,當庭部署剿逆賊事宜。
  
  待梅蘇被推著走出宮廷的時候,又已經是天色漸晚,殘陽晦暗的光線落滿了整個帝國的宮廷,看著不知為何有一種奇異的淒涼感。
  
  他輕嘆了一聲。
  
  「怎麼了,明王爺這是心情不佳嗎,您可是如願以償,掌握了帝國大權,如今真正的帝國幕後掌權人。」一道男子似笑非笑的聲音在梅蘇身後響起。
  
  梅蘇回頭去,正見著隼飛領著人從太極殿出來。
  
  「原來是南大王,您不去御花園參加皇后娘娘的宴席嗎?」梅蘇看著他,微微一笑,岔開話題。
  
  隼飛看著他,意有所指地道:「當然要去,只是不知明王是否願意與隼飛一路同行。」
  
  梅蘇看了眼隼飛,忽然淡淡地勾起唇角:「南大王,您赫赫與我們並非一個方向,怎麼好一路同行。」
  
  「呵呵,今兒我來參見太子冊封儀式,也是為未來兩國和平鋪路。」隼飛輕笑了起來,隨後走近梅蘇輕聲道:「您,若是以後需要我們赫赫人幫忙的地方,比如剿匪什麼的,但說即可,我們一定竭力幫忙,當然您也知道我們只是作為友人想要為貴國效一份力而已。」
  
  梅蘇淡漠地道:「敬謝不敏。」
  
  隼飛看著他的樣子,忽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
  
  隨後,他轉身離開,只擺擺手:「您好自為之吧,需要的話,隨時來找我。」
  
  梅蘇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微微瞇起眸子,一句話不言。
  
  ……*……*……*……*……
  
  春去冬來,轉眼已經又是數個月過去,已是到了年末。
  
  但是作為沿海的泉州,卻並沒有多冷,尤其是今年,熱得早,冷得晚。
  
  十二月,還有個暖陽掛天上,穿著兩件衣服就已經夠了。
  
  「咱們自己就有紅夷大炮一百門,炮戰船七十五艘,還有佛朗機大炮五十門,就算當年天極海軍達到頂峰的時候,也是極佳隊伍和配置了。」周宇一邊說話,一邊將手裡的小船一個個插上地圖。
  
  「所以咱們一路拿下了周圍的行省,按著水路一路殺進去,避開龍衛和常家軍的鋒芒,沿海數省,甚至有大江河所在地的行省咱們都拿下了,如今咱們三十二省,咱們已經拿下了十一個行省,都幾乎幾無能阻擋咱們在水路上的優勢。」
  
  「嗯,是了,老常他們前些日子也已經攻下定中行省的,他手下那些常家小子,著實厲害,陸上和常家軍鬥在一起,非但不輸,還打得他們雞飛狗跳的。」小七抱著一堆軍報走進來,丟在桌子上。
  
  「老常確實能打仗,手下什麼功夫見真章。」
  
  秋葉白一邊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肚,一邊專心地看著軍報導。
  
  當年她選擇老常還真是沒有錯,他比常爵爺有真本事,而且真忠心,也沒有什麼顧慮,如今他和常蕭何那幾個小子雖然在海上不行,但是一到陸上,便龍騰虎躍,出手不凡。
  
  小七笑咪咪地道:「還有一個大功臣,艾維斯真真是個人才,這些年他可是辛苦了,將所有他國家的先進制船技術都貢獻了出來。」
  
  周宇笑了起來:「可不是,他也算用心了,否則咱們文嘉王女這是威脅著要將他送回他的國家去,不是嗎?」
  
  秋葉白輕笑了起來,托著下巴,似笑非笑地道:「我也不願意讓他走呀,但是前年還在天極當官的時候,就接到女皇陛下的來信,要將他這皇位繼承人帶回去,他卻是不願意的。」
  
  無名一直埋頭看著各地的軍報,此刻忽然聽著秋葉白這麼說,便也輕嗤了起來:「誰能想到艾維斯竟然是皇位繼承人,他那二流子的樣兒,哪裡看得出來。」
  
  「我哪裡不像皇位繼承人了,雖然我是第五順位繼承人,可是我也是蘇格蘭大公好嗎,請稱呼為艾維斯公爵。」一把有點彆扭腔調的聲音忽然從門外響起。
  
  秋葉白看過去,便看見艾維斯抱著一堆圖紙,嘴裡叼著一隻鵝毛筆從門外進來,臉上還有好幾道不知道畫上什麼的痕跡,著實看著好笑又滑稽。
  
  她忍不住低笑一聲:「艾維斯,你倒是個能耐人。」
  
  艾維斯將手裡的東西往桌上一放,驕傲地道:「那是當然的,我可是歐羅巴第一造船大師,是藝術家,和你們這些就會打仗的莽夫們不同。」
  
  看著艾維斯那樣子,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真的不想回去嗎,維多利亞陛下發了好幾封信來。」秋葉白總覺得維多利亞女王寫來的信件裡,對艾維斯可不是只有姐弟之情,而是一種奇妙的感情。
  
  艾維斯眸光黯了黯,隨後乾脆地回答:「不回去!」
  
  秋葉白見狀,點點頭:「好吧,我理解你的想法和感情。」
  
  說話間,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幽幽涼涼的聲音:「小白。」
  
  門外走進來一個人,一身華麗的白色甲胄,白色繡金披風,雖然風塵僕僕的模樣,卻依舊不顯絲毫狼狽。
  
  長長的銀髮用頭冠束起,露出他俊美無雙的絕色面容,容色如玉,眉目如畫,精緻非常,只是一向冰冷的眉宇之間因為親臨戰場,指揮了太多場大大小小的戰役,多了幾分銳利的英氣,如崑崙碎雪,明麗無雙。
  
  似乎踏著門外日光臨凡的天君,姿容逼人奪目,但是一身冰冷神秘的氣息,令人不敢靠近。
  
  其餘人見狀,便都識趣紛紛起身離開,只無名看了眼秋葉白,垂下眸子,輕嘆了一聲,轉身離開。
  
  「阿初,你怎麼回泉州來了?」秋葉白一見百里初澤,便立刻含笑迎了上去。
  
  這些日子,她穿著都很寬鬆,眉宇之間的銳氣因為懷孕,而少了不少,卻多了幾分妍麗,而一雙明眸更依舊清冷明亮,此刻正盈滿了驚喜的笑意迎上去。
  
  百里初澤看著她,冰涼幽魅的眸子裡閃過幽幽的笑意:「因為我想妳。」
  
  秋葉白瞬間微微紅了臉,輕咳一聲:「你是來說戰報的吧,聽說那邊前線,龍衛的抵抗異常的激烈?」
  
  百里初澤坐下之後,也不嫌她身子臃腫,抱著她坐了下來:「沒錯,我們在錦定城一帶,與龍衛交手,對方手段狠辣,確實是塊難啃的石頭,但是那邊大雪封城,短時間內都是僵持,所以我讓老常在那邊盯著,自己回來看一看妳。」
  
  他很擔心,自己不能陪她生產,因為按著日子也就這一兩個月了,所以雖然路途遙遠,他還是回來了。
  
  「那風雪不是你搞出來的吧?」秋葉白挑眉,她可是知道阿澤有『呼風喚雨』的本事。
  
  「什麼叫我搞出來的,本宮怎會那種裝神弄鬼之事,不過某個呆貨也就是有這點卜算和跳大神的的能耐了。」百里初輕嗤了一聲。
  
  秋葉白看著他那傲慢的模樣,但是已經沒有以前提到阿澤就眼底含著隱約怨氣的樣子,倒是很有點驕傲的模樣,忍不住又笑出來:「如果不是阿澤顯了神跡,我也沒有那麼順利地成這個文嘉王女吧?」
  
  古人出兵逆反朝廷,是為逆賊,逆者不得人心,須得有個好名頭,正如武王伐紂也要尋個好名頭,所以她這個天命王女的身份,還真是好用。
  
  「不,只是也許沒有那麼順利罷了,但是天極才從嶺南叛亂的泥沼裡拔出腳步來,彼年還是青黃不接,國庫空虛,後來如果不是抄了梅家,只怕後來的大範圍寒災也熬不過去,杜家在這天極裡做了齷齪事太多,雖然沒有大的起義,但是私下裡天怒人怨卻不是沒有的,四處兼顧不上,各地流民和匪徒都不少,如林中暗火,一觸即燃。」百里初淡淡地道。
  
  「你只是剛好是那一顆燎原的火星罷了。」
  
  說來,他也沒有想到回應之人那麼多,還有不少江湖人沖著葉白的名頭來投奔。
  
  秋葉白沉默了一會:「我嘗試過的,其實若是再給我十年時間,我相信天極的局面會得到一定的扭轉。」
  
  她不敢妄言一定能治癒沉珂,但是總有希望。
  
  「只可惜,有人不願意。」百里初澤抱著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伸手輕撫她的肚子,莫測的神色柔和了下去:「說起來我原不想管這一切,若非為了妳……只是既然有人不領情,那就更不要怪我不客氣。」
  
  她輕嘆息了一聲,臉靠在他的肩頭:「你休息一會也好,這邊維多利亞女王和海王又不約而同各自送了五艘戰船和大炮和改良的火銃過來。」、
  
  她忽然想起什麼,興奮地對著他道:「到時候用車船給你運到錦定城去!」
  
  百里初澤聞言,微微挑眉:「艾維斯的姐姐,她是打算用來換艾維斯的,艾維斯他知道嗎?」
  
  秋葉白得一臉狡黠地道:「不知道,而且女王還送了不少能工巧匠的傳教士過來,我覺得很不錯,相當不錯。」
  
  「看來文嘉王女是人也要,東西也要,真夠貪心的。」百里初澤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秋葉白也笑了起來,片刻之後,她忽然問:「對了,阿初,如果我沒有記錯,錦定城那一帶是李牧的地盤吧?」
  
  錦定已經很靠近中原了,她忽然想起那裡正是李牧的駐守地。
  
  她帶著周宇等人在這裡鎮守泉州造船的大本營,指揮各種貿易,換取戰爭的經費,整個風行司如今都歸於她指揮。
  
  周宇等人皆竭力協助,他們司禮監擅長的從來不是去衝鋒陷陣,而是各種消息情報刺探籌謀,將大後方打理的井井有條。
  
  而除了老常和他的子弟們帶著大軍在路上廝殺,戚光帶著黑衣軍在水路進擊,阿初帶領的三千鶴衛,被稱為銀甲聖兵也出現在了各大戰場之上。
  
  只是他們機動性極高,殺傷力極強,輕易不出動。
  
  他們出現從來一身雪白盔甲,殺人之時,面無表情,如同一具極為精巧的機器,配合之默契叫人咋舌,簡直就是作戰機器。
  
  刀所至,所向披靡。
  
  專門只負責啃硬骨頭,簡直所向披靡,無所可擋。
  
  能讓阿初的人都覺得是硬骨頭的,可見李牧也不是簡單之輩。
  
  「是,他的地盤,他的手段倒是不差,三光政策,所有的良田全部燒光,所有的人全部遷走,所有的非活水水源全部下毒,斷我們的補給來源。」百里初澤輕嗤一聲。
  
  「這……這是李牧所為?」秋葉白都愣住了。
  
  「沒錯,不光是李牧,還有文祥那邊也是如此。」百里初澤譏誚地勾起唇角,如雪眸光冰涼異常。
  
  她遲疑了片刻:「是因為凌風的事,他們要為凌風報仇?」
  
  如果不是他們誤會凌風為她所殺,又怎麼會用這樣狠辣的手段,一點都不像龍衛光明磊落的作風。
  
  他點點頭:「大約是。」
  
  秋葉白神色黯了黯:「果然。」
  
  「那是梅蘇那條畜生所為,與妳沒關係,就算老八還在,只怕局面會更糟。」百里初澤銀眸裡閃過一絲幽幽銀光,淡淡地道。
  
  聽著他不留情面的話,她輕笑了起來,淡淡地道:「嗯。」
  
  百里初澤見她神色之中還有些陰霾黯淡,便低頭看了看她的肚子:「妳這肚子怎麼大的有些古怪?」
  
  他後來也見了些懷孕的女子,卻沒有這麼大的肚子。
  
  「我也不知道,但是大喇嘛說應該不是雙胎,難不成我吃太多了?」她盯著自己巨大的肚子,也忍不住撫了把自己的臉。
  
  她的臉也沒有長什麼肉,身上也只豐腴了不多,這麼大的肚子,在她這個條形人的身上,還真是……不協調。
  
  而且她總是感覺餓,老想吃,但是就不長臉,只長肚子。
  
  百里初澤似笑非笑地在她粉潤的唇上輕吮了一下,隨後低頭,靠在她肚子上:「我來聽聽這裡頭是不是住了了小胖子。」
  
  只是他才靠上去,就感覺自己被狠狠地踢了一下,正中鼻子。
  
  他哪裡防備這樣都能被暗算,頓時鼻子一酸,銀眸都紅了:「他踢我?!」
  
  只是他才抬頭準備告狀,就看見秋葉白的臉色不對,那臉色看起來很是古怪,彷彿在感覺什麼,又彷彿在忍耐什麼。
  
  「妳怎麼了,小白!」百里初澤一看她那模樣瞬間大驚。
  
  「我……。」秋葉白看著他,臉色古怪地苦笑一聲:「我好像要生了。」
  
  說著,她輕吟了一聲,忽然腿下一熱。
  
  百里初澤一看她袍子下擺上,竟然出了一大片熱乎乎的水澤。
  
  「快,阿初……叫接生婆,羊水破了。」秋葉白一把抓住他的手。
  
  百里初澤瞬間臉色都變了:「快生了?!」
  
  秋葉白看著他一臉受驚的樣子,就忍不住想要笑,但是卻又笑不出來,只咬著牙道:「去叫人,還有不光叫接生婆,還有一個洋傳教士叫盧克的,他……他是西洋的大夫,如果真是太大了,生不下來,他能把握肚子剖開……。」
  
  百里初澤瞬間臉色就變了:「不行!」
  
  一個男人就算了,還要剖她的肚子?
  
  「百里初澤,如果你想一屍兩命,你就不行吧。」她疼得一抽抽的,只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厲聲道。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那麼大,還不是雙胎,但是如是巨大兒,她沒有把握自己能安全生下孩子,還好這裡還有西洋的大夫,懂得基本的外科技巧,雖然不一定能保護了自己的命,救出孩子卻還是可以的。
  
  他聞言,臉色一陣變幻莫測,咬牙道:「我……我們不生了,孩子不要了!」
  
  他要孩子,是因為孩子像她,但是如果有了孩子,沒有她,那他要孩子作甚!
  
  「你……別任性了,快去,我叫他,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我也不想死。」秋葉白有些無奈地看著他苦笑。
  
  這人還真是……傻瓜。
  
  但是不可否認,他的話讓她忽然覺得所有的懷孕之苦都是可以承受的,所有的生產之苦,都心甘情願。
  
  女人,不過是求得這一點愛人的憐惜,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母親當初為什麼願意為秋雲上付出那麼多。
  
  「好了,你立刻去請人,葉兒這裡有我。」一道溫柔的女音忽然響起。
  
  他們齊齊向門外看去,正見著一道穿著緇衣,帶著尼帽的中年美貌女尼走了進來,對著他們吩咐。
  
  「母親……。」她瞬間一愣,母親終於願意走出佛堂了嗎?
  
  「我以為……。」她眼底忽然微微泛紅。
  
  她以為母親心中多少還是怪她和秋雲上毀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夢。
  
  「妳以為什麼,妳是我唯一的女兒了,我會陪著妳的。」風繡雲輕嘆了一聲,示意百里初澤將秋葉白抱上床。
  
  她原本是想來與葉白說她要雲遊四海去了,卻不想竟然遇見這樣的景況。
  
  也是命。
  
  百里初澤看著她,沉聲道:「有勞夫人了。」
  
  說著,他看著秋葉白一眼,一咬牙,轉身俐落地離開。
  
  風繡雲握住了秋葉白的手,溫柔地道:「好了,不要擔心,母親是過來人,母親不會讓妳有事的。」
  
  秋葉白點點頭,微微揚起笑來,眼淚卻忽然滑落下來。
  
  也不知是因為肚子太痛,還是因為心中忽然滿滿地圓滿。
  
  她深愛的人,都愛她,也都陪伴在她身邊,這是跨越生死才修來的圓滿。
  
  ……*……*……*……*……
  
  「啊——!」
  
  尖利到變形,卻帶著隱忍的叫聲在房間裡響起。
  
  百里初澤只聽見這一聲,就已經完全忍不住,一拂袖掀開周圍試圖阻攔的人,銀眸寒如冰地睨著眾人:「誰敢攔我,就!去!死!」
  
  眾人頓時一呆,還沒有反應過來,面前之人已經一陣風一般地捲進了房間。
  
  「喂!」周宇忍不住想要說什麼,但是被無名一伸手攔住了。
  
  他看著周宇淡淡地道:「由著他去吧,四少會希望國師在場的。」
  
  周宇聞言臉上也是浮現一陣無奈,但是最終還是點點頭。
  
  他知道秋葉白和百里初澤都不是拘泥小節之人。
  
  百里初澤一進門,瞬間就把產婆嚇了一大跳,只覺得自己真真開眼界了,這文嘉王女生產,有個紅毛洋鬼子在一邊也當『接生婆』逼著她們穿了個怪模怪樣的罩子,蒙著臉也就罷了,一堆看著令人發毛的小刀子小剪刀小鉤子也罷了。
  
  這會子連國師都闖了進來,難道國師要做法把小娃娃弄出來?
  
  盧克一見百里初澤闖進來,立刻上前,甩了一件罩衣在他身上,用怪腔怪調的中原文蹦出兩個字:「你,髒,穿上,再過來!」
  
  百里初澤看著他,眼底一片暴戾:「滾開。」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他髒,他要是髒,這天下人還有誰比他乾淨,他可是打仗都要一日沐浴三次的!
  
  但盧克只微微抖了抖,還是面無表情地堅持:「你想讓你的妻子死嗎?」
  
  百里初澤盯著他,整個產房都快被他身上的氣息凍結成冰了,方才咬牙獰笑:「她要死了,你就會生不如死,記著!」
  
  說著他一轉身,就卸甲穿罩衣。
  
  ……
  
  秋葉白不知道自己出了多少汗,眼前一片空茫,只覺得身體和靈魂都要被那劇痛撕裂成兩半,但是身邊卻有不同的溫柔的聲音寬慰著她,安撫著她。
  
  「小白,加油!」
  
  「葉子,妳不能放棄,用力,呼氣,看見孩子的頭了!」
  
  「不好,時間太長,有大出血的跡象。」
  
  「好像胎位不正?」
  
  「剖嗎?」
  
  「你要劃拉女人的肚子?你瘋了!」
  
  「這是救人!」
  
  「小白,妳要堅持住,妳若是沒了……我叫這天下人都陪妳去死好了,妳那麼一副不忍心腸,妳捨得?」
  
  「白……妳若是去了,貧僧……便隨妳而去,讓著地獄成空,也要將妳拉回來!」
  
  呵……
  
  那些聲音讓她忽然無聲地笑了,被撕裂成兩半的靈魂飄飄蕩蕩地,彷彿又有了著落。
  
  她一閉眼,運氣真氣,再次一用力。
  
  「啊——!」
  
  「哇哇哇——!」隨著她的最後用力,一道嬰兒的哭聲瞬間劃破了天際。
  
  「生了,生了,太好了,是個小女娃,可真是漂亮啊!」
  
  產婆喜極而泣的聲音忽然響起。
  
  也不知她是欣喜不用看見活人剖腹,還是欣喜生下了孩子?
  
  秋葉白想要笑,只是才動了動,忽然感覺肚子又是一陣劇痛,讓她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嗚——!」
  
  「等下,還有一個!」
  
  「夠了,夠了,不要生了,一個女兒就夠了,不要了,白,妳太痛了!」
  
  一道慌亂溫柔的聲音,終於讓她忍不住笑出聲,但是這一笑,也不知道是太用力,或者又是別的什麼,讓她再一次感覺一陣劇烈的撕痛之後,瞬間肚子裡一空,身下一暖。
  
  「哇哇哇哇——!」又是一聲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女孩兒,長得比她姐姐還要好,等下……咦,不對,有小把兒在下頭,是男娃娃?!」產婆驚愕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秋葉白輕笑了起來,昏迷過去前,腦海裡只一個念頭。
  
  這百里家的基因,還真是偏心!
  
  而這一刻,她亦清楚了看見百里初澤並沒有立刻去抱住他一直想要的寶貝娃娃,他一向幽涼莫測銀眸裡含滿一種近乎失而復得的恐懼和極盡溫柔的淚光,溫柔而仔細地將她抱在懷裡,又或者,其實她一直都躺在他的懷裡。
  
  這一刻他身上都有不少血跡,銀髮也有幾縷散落在臉頰邊,看起來狼狽之極。
  
  她疲倦而虛弱地伸手輕撫摸他的臉:「你看起來好髒。」
  
  他眼中忽然落下一滴淚來,滴在她的眼中,灼得她微微瞇起眸子,只能見他握住自己的手擱在臉頰上,喑啞著嗓音:「幸好……妳無事。」
  
  產房內外一片歡騰。
  
  只是沒有人留意到門外一名侍從眼裡一片詭異的冰涼。
  
  ……*……*……*……*……
  
  兩個月後
  
  「四少,妳身體才好些,這種事情我們去就好了!」小七看著前面馬上一身盔甲戎裝,英氣武將打扮之人正策馬奔馳,忍不住道。
  
  秋葉白轉身看著她,神色微凝滯:「不行,造船廠是咱們的心血,也是根本,我放心不下!」
  
  小七看著她,忍不住嘀咕:「國師這才出征,便出了這種霹靂火火燒船廠的事兒!」
  
  昨天大半夜一陣狂風霹靂雨,不知道怎麼造船廠便被燒了起來,原本四少看著雨水那麼大,想來那船廠也不會有什麼問題,雖然心焦,卻也忍耐著沒有說什麼。
  
  直到今天早上,雨停了之後,火勢非但沒有熄滅反而越來越大,所以四少便再也忍耐不住,放下孩子,便一路飛奔而去。
  
  他們一行人,奔到了不遠處,果然見船廠一片大火,巨大的火焰,讓她站在遠處都能感覺那熾熱。
  
  秋葉白一看,心瞬間都涼了一涼。
  
  這是他們最大的船廠,裡面停著幾乎所有準備出征的新戰船,包括維多利亞女王和海王送來的,她原本打算讓人給百里初送去。
  
  「王女,不好了,咱們大部分的造船師傅們都被困在裡面,您快點去救人啊!」一名小船工忽然哭泣著衝了出來。
  
  「怎麼會!」她原本涼了半截的心這下子更是直接徹底地冷了下去。
  
  她一把抓住那小船工的衣領,目色森然:「到底怎麼回事,明明昨晚都說他們沒有事兒的!」
  
  小船工看著她森然眸光,瞬間渾身一冷,抽抽噎噎地道:「不是的……今早本來看著船火要滅了,艾維斯師傅就領著大夥去救火,想著將那大火撲滅就好了,反正咱們靠海,多的是水,卻是沒有想到,剛開始還好,但是……。」
  
  「但是什麼!」她幾乎不耐煩起來,咬牙瞪著他。
  
  「但……但是後來他們進去以後,周圍的火忽然又燒了起來,咱們用海水澆,卻越是澆,那火越大,然後他們就困在裡頭了。」那小船工說完瞬間就崩潰大哭了起來。
  
  秋葉白閉了閉眼,咬著嘴唇,吐出兩個字:「奸細。」
  
  「什麼?」無名也是一愣,看著秋葉白:「什麼奸細?」
  
  她輕笑一聲,再睜開眸子,裡面一片冰涼:「這是圈套,咱們船廠裡只怕被人裝了引誘天火的裝置,然後閃電的時候,就會引燃船廠,然後還有人在周圍的水源,或者是燃燒之物裡做了手腳,遇上水非但火不會滅,反而因為那東西能在水裡燃燒,隨著水的流淌,將火種帶到了四面八方。」
  
  前生,她不就是用了白磷做到了這件事嗎?
  
  這種奇異的巧合,簡直讓她心中覺得詭涼一片。
  
  「果然不愧是帝國曾經的首輔,還真是厲害,隨便一猜,便能猜測出來了真相。」一道陰沉粗獷的聲音忽然在所有人的頭上響起。
  
  眾人齊齊一抬頭,正見著船廠裡一處四面是火,還沒完全組裝完畢的大船船頭上站著一個黑衣人。
  
  秋葉白微微瞇起眼,看見對方熟悉的臉,梭然一怔:「李牧?」
  
  雖然對方背光,而且看起來鬍子拉渣,形容消瘦,但是她還是可以看清楚他的模樣,不是李牧又是誰?
  
  「沒錯,正是我,秋大人,哦,不文嘉王女,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李牧低低地笑了起來。
  
  隨後,他忽然伸手向後一抓,將身後的人抓了出來:「你還想要這個金毛夷人活著,就自己上來,誰也不准帶,讓他們退出去!」
  
  「艾維斯?!」眾人瞬間呆住了。
  
  李牧抓誰不好,竟然抓了艾維斯……!
  
  艾維斯一臉憤怒,或者說一臉狂怒地手舞足蹈:「滾開,滾開,你這個混蛋,你毀了我的作坊,你毀了我的藝術品,我要殺了你這個大傻逼!」
  
  眾人:「……。」
  
  『傻逼』這個詞分明是從四少那裡學來的吧!
  
  這時候罵人,不是自找抽打嗎?
  
  果然,他話音才落,李牧已經一點不客氣地一記手刀敲在他的脖子上。
  
  艾維斯頓時哼唧一聲,白眼一翻就暈了、
  
  秋葉白眸光一沉,冷冷丟下一句話:「全部退出船廠,誰也不要靠近!」
  
  隨後,她身形一動,瞬間拔地而起,直越過烈焰,飛身而上,落在船的甲板上,冷冷地看著李牧:「可以嗎!」
  
  底下周宇等一群人瞬間大驚失色,但是他們才要跟上去,忽然身前又是一陣巨大的爆炸聲。
  
  巨大的氣浪火焰將他們全部給推出了數十丈之外的海中,讓他們完全不可以靠近。
  
  「該死,中計了,他們要的根本就是四少!」無名從海裡爬起,看著根本無法靠近的船塢,急紅了眼。
  
  周宇咬牙看著那大片的火焰幾乎擋住了他們所有的視線,根本看不清楚船上的情形,厲聲道:「這麼遠的距離,只有國師的武藝才有可能過去!」
  
  「咱們想法子滅火!」無名擦了一把臉上的水,厲聲道。
  
  「好!」周宇也無可奈何,只能立刻召集人馬想法子滅火。
  
  ……
  
  船上
  
  秋葉白看著站在自己不遠處的李牧:「你為什麼在這裡!」
  
  她不明白,李牧不是在錦定與阿初、一白、雙白他們對峙嗎?
  
  去年因為大雪降臨,整個封凍,阿初他們才撤退了,但是也沒有走遠,只阿初領著幾個人回來等她生產。
  
  如今聽說天暖雪化了,戰火重燃,已經又纏鬥在了一起,戰事緊張,初澤不捨得兩個小東西,卻也不得不走,趕回戰場。
  
  只是他們才走了三天,應該在錦定守城的李牧卻出現在了這裡?
  
  這到底是唱的哪一齣?
  
  李牧看著她,忽然嘿嘿地笑了起來,目光猩紅:「妳一定很疑惑吧,竟有妳這般聰明人也不知道的事嗎?」
  
  秋葉白看著火勢漸大,瞇起了眸子:「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上來了,你可以把人還給我了嗎,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李牧聞言,瞬間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如果他們無辜,那八殿下就不無辜了嗎,他是為了妳才落到屍首無全的地步,妳怎麼能為了權勢那麼狠心!」
  
  說到最後,他已經紅了眼,眼中含了淚。
  
  他與百里凌風共事多年,雖然是攝國殿下讓他跟在百里凌風身邊,監視著百里凌風,但是那麼多年下來,他們早已亦父子亦摯友。
  
  他看著那年輕人從瘦弱的樹苗成長為能守衛帝國半邊疆土的大樹,看著他心心念念裡有了意中人,看著他就要實現自己的宏圖偉業和抱負……卻最終,死得那般淒慘,屍骨無全,首級還被掛在了城牆之上。
  
  如此屈辱,如此殘忍。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痛色,但隨後道:「凌風不是我殺的。」
  
  「哈哈,妳是不是想要說是明王做下的好事?」李牧獰笑:「想不到短短這些時日,妳一個堂堂首輔竟然變得這麼敢做不敢當,是什麼改變了妳,是權勢嗎?」
  
  「一個女人野心如此,也真是可怕!」
  
  秋葉白看著他,沉著聲音再次道:「我說了不是我做的,凌風是梅蘇下的毒手!」
  
  「證據,證據呢?」李牧厲聲道。
  
  她遲疑了片刻,卻依舊坦然地看著他:「沒有證據,唯一的證據就是你與我共事也算有些日子,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公道自在人心。」
  
  李牧愣了愣,看著她坦蕩的眼底,遲疑了好一會,卻忽然聽著身後傳來停雲的聲音:「我親眼看著她殺了太子殿下。」
  
  秋葉白一看那戴著下半張面具的男人出現,眼底瞬間閃過陰沉的殺氣,一抬手,一道寒光直向停雲襲去。
  
  停雲不防她出手這般急促和和狠辣,瞬間痛叫一聲,跌倒在地,低頭一看自己的右胸竟已經被穿透。
  
  如果不是因為他躲在李牧的身後,只怕被穿透的就是左胸了。
  
  李牧簡直不敢相信她當著自己的面也敢殺人,忍不住怒道:「秋葉白,妳竟然還敢當面行兇,這是要殺人滅口嗎!」
  
  秋葉白淡淡地看著李牧,嘆息了一聲:「李牧,我是敬重你與凌風之間義氣和知己之情,知道你是為了給他報仇,所以才上來與你說話,但是我想要要你的命,你躲不過。」
  
  她沒有動手,就是希望給他最後一個機會。
  
  李牧神色瞬間變得複雜而慘白,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沒錯,妳武功很高,但是那又怎麼樣呢,妳可以冒險試試,是妳的暗器快,還是我的刀子快,妳能救下來幾個人?」
  
  說著他一拍手,瞬間出來好幾個提著刀子的做船工打扮之人,挾持著數名船工,手裡的刀子都架在他們的脖子上,船艙裡還有更多的被挾持的船工。
  
  「李牧!」她瞬間怒了:「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想要怎麼樣?」李牧看著她,神色詭異而古怪:「妳若是死了,所有的事情就都結束了,天極就安全了,凌風的責任就完成了,所以現在立刻自裁,妳只要死了,我就不殺了他們幾個,讓他們走!」
  
  「不可能!」秋葉白神色一冷,握住手裡的劍一緊。
  
  「快點,我既然來,就根本沒有想著活著回去,我要妳跟著我一起下地獄!」李牧厲聲道。
  
  秋葉白手裡的劍緊了緊,目光森然地看著船艙裡的人。
  
  她知道自己不能拖延,李牧身後的船艙裡都是船工師傅,不少人都是難得一尋的人才,不能缺!
  
  更不要說身為總設計者,還是英吉利繼承人之一的艾維斯。
  
  正是說話之間,忽然一陣幽幽的琴聲在空氣裡響起,幽幽的帶著煙霧嫋嫋氣息的琴音讓人想起了江南水鄉的四月,與那火場形成奇異的反差,卻異常的美妙。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那男音清冽幽沉,像是水中漣漪微動,一股清風拂面而來,令火場熾烈的空氣都涼靜了下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忽然船艙裡起了一陣奇怪的騷動,船艙裡緩緩地被推出一個人來,他將抱著的琵琶交給身後的人,淡淡地道看著秋葉白一笑:「葉白許久不見,妳越來越好看了。」
  
  「梅蘇,果然是你,這種陰狠的計策就不像是李牧能想出來。」秋葉白看著他出現,微微瞇起眸子。
  
  「呵。」他輕笑了起來,笑容溫柔如風,又似江南的雨霧:「妳喜歡這首采薇嗎,詩經所改。」
  
  「明王殿下!」李牧卻衝到他面前。
  
  李牧一愣,幾不敢相信地看著梅蘇:「明王殿下怎麼會在這裡,這裡太危險了,您應該在上京督戰,待我殺了秋葉白……!」
  
  梅蘇再次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李牧,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退下吧。」
  
  秋葉白看著梅蘇譏誚地道:「李牧,我來告訴你他為什麼在這裡,就像上次一樣,他也是以凌風為誘餌,如今想要以你為誘餌誘捕我!」
  
  李牧一愣,看向秋葉白:「妳休得血口噴人!」
  
  只是秋葉白還沒有說話,梅蘇就已經再次微微一笑:「沒錯,葉白一向聰明。」
  
  「你……!」李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他。
  
  梅蘇看了眼推著自己出來人:「天棋,將那人頭給李將軍。」
  
  推著梅蘇出來的人,忽然上前一步,將自己手裡的盒子打開,遞給李牧,
  
  李牧低頭一看,瞬間臉色慘白:「殿下!」
  
  「這是易容的人頭,若是將軍喜歡就給將軍吧。」天棋微微一笑,俊美的臉上滿是譏誚,隨後他一伸手,朝著匣子裡的人頭臉上一抹。
  
  那人頭瞬間變了樣子,露出了另外一張變形的陌生的面孔。
  
  「你……你……!」李牧看著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渾身發顫。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麼!」李牧顫抖著問。
  
  「若是百里凌風不死,你又怎麼能為我所用?」梅蘇微微一笑,色如春曉,在李牧眼裡卻可怕森然。
  
  他勃然大怒,衝上去,舉刀子就向梅蘇砍去:「我要殺了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只是他才動手,梅蘇忽然抬手輕拍自己的輪椅,一道銳光瞬間向李牧襲去。
  
  李牧不防,被那銳光瞬間當胸而過,一下子就被撞飛出了船舷,慘叫一聲瞬間落向火海。
  
  秋葉白忍不住咬牙,衝向船舷邊上:「李牧!」
  
  「好了,妳該跟我走了。」梅蘇看著他,忽然微微一笑。
  
  秋葉白一愣,轉過臉,目光森然地看著梅蘇:「梅蘇,你以為你逃得出去嗎?」
  
  「我從不以為,妳知道我有這個能耐進來,便有這個能能耐離開。」梅蘇看著她,目光裡閃過溫柔,他站起了身子向她伸出手:「葉白,跟我回去,我已經為妳打造好了后冠,只待文嘉王女死,秋葉白從此消失,這時間只得一個我梅蘇的妻子。」
  
  秋葉白冷笑:「你以為你能抓得了我,還是憑藉這裡這些人威脅我的性命?」
  
  「葉白,我知道妳武藝高強,也許妳甚至能捨棄這裡的這些人命,但是妳的孩子,妳總是要顧慮的吧?」梅蘇微微一笑。
  
  秋葉白臉色微變:「你做了什麼,我的王府守備森嚴,你不可能進得去!」
  
  「我做什麼,不是我的做,都是赫赫人做的。」梅蘇忽然輕笑了起來,示意身邊的人:「摘去你們的頭套吧。」
  
  那些蒙面之人瞬間脫去了頭套,露出一張張高鼻深目的臉來。
  
  秋葉白一愣,明眸裡閃過異色:「你們是英吉利來的傳教士!」
  
  那幾個人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竟說出一口流利的漢話來:「不,我們是赫赫人,咱們赫赫人金髮碧眼者並不算少,臨時殺了那些紅毛夷人,趁著妳不在府邸裡,穿了他們的衣服,混進去你們府邸,也不很難呢,且不說那批紅毛夷人才來漢地兩三日,你們根本不熟悉,在你們漢人的眼睛裡,咱們這些人都長得差不多,有了腰牌,什麼都好辦!」
  
  她勃然大怒,看向梅蘇:「梅蘇,你瘋了嗎,你居然勾結赫赫人!」
  
  梅蘇淡淡地道:「取長補短,我能給赫赫人想要的,他們也能給我想要的,沒有什麼不好!」
  
  隨後,他上前一步,再次將手伸給秋葉白:「葉白,妳過來,我保證不會傷害那兩個孽種。」
  
  秋葉白冷笑了起來,隨後低低地笑著:「梅蘇,你以為你真的算無遺策,一次一次都能所有的退路都尋好,算計而不用付出代價嗎!」
  
  梅蘇看著她的笑容,忽然一愣,頭也不回地忽然向後速退,一下子坐回輪椅之上,剛好避開了一把刺向他後胸口的匕首。
  
  同時一拍輪椅,輪椅之上瞬間彈出了數道寒光,直接向襲擊他的人射去!
  
  秋葉白一把抓住天棋的衣領向後一轉,輕巧地避開了他的暗器。
  
  梅蘇看著天棋,臉色微變,一向風輕雲淡的神色,此刻變得異常陰森:「天棋,你竟然敢背叛我!」
  
  「反正你也經常做這種背叛他人,背後捅刀子的事兒,我做又有什麼奇怪的?」天棋冷笑了起來。
  
  他頓了頓,繼續道:「還有,我沒有背叛你,我從來就是四少的人!」
  
  梅蘇聞言,只剩下的一隻眼珠裡,目光愈發陰翳,忽然一轉手裡的輪椅,那輪椅瞬間向四面八方射出暗器,甚至毒霧氣,竟是一幅不管不顧的模樣。
  
  秋葉白和天棋都是一驚:「糟了!」
  
  他們立刻分頭去撲向那些被挾持的船工還有艾維斯。
  
  那些赫赫人也沒有想到梅蘇竟然連他們都殺,瞬間驚呆了,下意識就要躲,自然放開了手中的人質。
  
  葉白和天棋都立刻趁機將最危險的幾個人救下。
  
  但那煙霧和暗器眼看著就要射來,梅蘇也趁機轉動輪椅機關急速向船艙急退而去。
  
  但是下一刻,一記陰寒的掌風瞬間襲向他的胸口,一下子將他狠狠地撞飛。
  
  梅蘇不防,整個人瞬間「砰」地一聲撞上了船艙。
  
  他瞬間滑落在地,狼狽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而他的輪椅並著所有的毒物和暗器,忽然一下子被吸向另外一個方向,隨後被狠狠一甩,直接甩出了船艙之外。
  
  一道銀白色的身影飄然落地,幽幽涼涼的聲音忽然響起:「梅蘇,本宮最討厭別人學本宮了。」
  
  居然敢學他唱歌給小白聽,不,學阿澤唱歌給小白聽,真是找死!
  
  梅蘇捂住胸口,看向來人俊美無儔的面容,忽然輕笑了起來,笑容譏誚而冰冷:「百里初澤,你果然來了。」
  
  隨後,他看向秋葉白,微微一笑,竟然滿是欣慰:「葉白,妳果然比我想像中更出色,竟然安插這麼一個棋子,那麼長時間,不顧他生死。」
  
  天棋冷冷地看他一笑:「梅蘇,你用不著挑撥離間,從我踏上這條路,就沒有畏懼過生死,我早已承諾過四少,生死不悔!」
  
  梅蘇眸子微亮,低低地笑了起來:「生死不悔,看來也是個癡情種子。」
  
  秋葉白看著他冷冷地道:「天棋早已將你的消息透露與我知,你試探他許多次,他都不為所動,我也讓他按兵不動,就是知道,你一定會等我生了孩子之後動手,你再不動手,我都替你急了。」
  
  如今整個戰局形勢對天極不利,就算靠著龍衛,他也撐不了多久。
  
  「你以為讓李牧故作在錦定吸引初澤的注意力,然後再激他來對我動手,我若是可以狠心捨下船工,卻也會因為對凌風的愧疚不忍心殺他,你便可以見機將我帶走,再利用這些赫赫人擒下我和初澤的孩子,你知道我和孩子是初澤唯一的弱點,如此既然可以逼迫初澤自裁,或者逼他瘋狂,自毀長城,卻不知道所有一切,我們早已看破!」秋葉白看著他,譏諷地勾起唇角。
  
  當初在嶺南飛鴿山的時候,墨林就欠了她兩千龍衛的命,他和陸偉一樣不相信她會殺了凌風,奈何李牧已經太固執,根本聽不進勸解,只一心想要殺了她復仇,也完成凌風的遺志。
  
  所以她與他們暗中聯繫上之後,便坦誠以告,他們很快就決定和她合作。
  
  說話間,梅蘇忽然見天棋比了比船下,微微一笑:「人已經救了回來了,李牧無事!」
  
  「妳夠狠,葉白,連妳身邊的人都瞞住了,連這造船廠都捨得,還有這些一心為妳效勞的船工。」梅蘇聞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及極為悅耳。
  
  「如果不能擒殺了你,犧牲的人會更多,有些危險我必須冒,正如我現在陪著他們一起站在這裡同生共死一樣!」秋葉白冷然道,目光一片坦蕩。
  
  一干船工們聞言,皆紅了眼,齊齊道:「願為大人效生死之力。」
  
  梅蘇譏誚地看了他們一眼,忽然伸手輕撫了下髮鬢,看向秋葉白溫柔一笑:「葉白,妳很厲害,只是,妳要殺我,就不怕我引爆了船裡的輕水油嗎,這種油只要點燃,在這般狹小的空間就會爆燃,所有人都會升天。」
  
  天棋聞言一愣:「輕水油不是都已經潑完了嗎?」
  
  輕水油是一種極為特殊的油脂,能在火中燃燒,而且燃點極低,這種熱度只要打開罐子,讓油接觸到空氣,就會瞬間爆燃,不燃燒完畢絕不熄火,極為危險,也是方才用來阻隔周宇和無名等人的東西!
  
  梅蘇看了他一眼,譏誚地道:「我從不將所有的底牌在任何一個人面前放出來。」
  
  說著他看向船艙,只是不想,他才看向船艙,一向平靜的面容瞬間色變。
  
  只見方才躲進船艙的赫赫人,正抱著兩桶油出來,他們臉色渾身是血,臉色異常的猙獰:「嘿嘿,你是說這個東西嗎,中原人!」
  
  梅蘇方才看見船艙裡,自己的人已經倒斃在地!
  
  他梭然陰沉下臉:「你們想要幹什麼!」
  
  「我們是南大王的死士,目標就是送你們這些鶴蚌相爭的中原人全部都去見死大王,所以,去死吧!」那幾個赫赫人瘋狂地大笑了起來,猛然將手裡的油打開,就往地上一砸。
  
  百里初澤冷笑一聲,抬袖就想將那油桶進捲去,打算將那油桶甩出船外。
  
  秋葉白見狀大驚,一下子就向百里初澤衝了過去,將他一把撞下船:「等一下,阿初,不可以!」
  
  那種東西,阿初不知道,她前生卻是多少知道些化學常識的,不管這是什麼東西,燃點那麼低,還會爆燃,一旦被甩出去,可能凌空爆炸,威力更大。
  
  天棋也大驚失色,立刻對著眾人大吼:「向下跳,那些火都是浮在一層網上面的,穿過火網去,下面還有金絲網,不會受傷!」
  
  眾人大驚,立刻紛紛跳下船舷。
  
  說時遲,那時快,那油桶已經瞬間在半空中爆開。
  
  「轟隆!」一聲巨大的響聲瞬間響起。
  
  巨大的火光四射。
  
  百里初澤瞬間變色變得慘白,小白慢了一步,她推他下去的時候,自己卻一個踉蹌撞在船舷之上。
  
  看著那巨大的火光,向秋葉白蔓延過去,就要吞噬那一道窈窕的身影,他的心瞬間劇痛了起來,撕心裂肺:「小白!」
  
  他不顧一切地反身提氣就要往回衝。
  
  但瞬間,他忽然看見一道人影向秋葉白衝了過去,一下子將她撞了下去。
  
  秋葉白也猝不及防,只愣愣地看著那撞自己的人。
  
  他的臉又一次與自己極為貼近,這一次,他還是帶著笑,看著她:「葉白,有空,去江南看看,我在西湖邊上給妳建了一座山莊,還有姑蘇城外,也有一座茶館,去看看春花秋月,寒山聽鐘。」
  
  她怔然地看著他,那個人明明離船舷比她近了那麼多,他可以跳的……他跳下去,就有機會能逃走,每一次,他都逃了,不是嗎?
  
  誰也抓不住他。
  
  但是這一次,他為什麼不逃?
  
  梅蘇看著她怔然的樣子,似乎覺得很有趣,他的髮、他的衣已經燃燒了起來,身後的烈焰向他瞬間席捲過來。
  
  他站在船舷邊,忽然抬手將什麼東西拋向她,笑容清淺,眼眸如江南雨霧,如薄櫻的唇間輕啟,輕唱起那一首采薇的歌。
  
  天地悠悠,我心糾糾。
  
  此生綿綿,再無他求。
  
  求之不得,棄之不捨。
  
  來世他生,來世他生……。
  
  熾烈火焰吞噬了那悠然而立的歌者,烈火中歌聲淼淼,嫋嫋飄蕩向遠方,不知何時才悄然消失。
  
  天地悠悠,我心糾糾。
  
  此生綿綿,再無他求。
  
  求之不得,棄之不捨。
  
  ……
  
  來世他生,來世他生……。
  
  這個時候,她忽然落入一個冰涼的懷抱,百里初澤一把拖住她的身子,緊緊地抱著她,喑啞著聲音道:「小白,閉眼,別看,別聽。」
  
  她聞言,怔怔然然地要閉上眼。
  
  卻忽然看見那朝著自己拋下來的盒子瞬間在半空中打開。
  
  一頂耀眼的金色鳳冠,珠翠環繞,巧奪天空,在烈焰中山閃耀著華麗的光澤。
  
  「我要為妳打造這個世上最美麗的鳳冠……葉白。」
  
  她微微瞇起眼,看著那頂鳳冠在歌聲消散的瞬間,忽然崩分離析,碎裂成無數片。
  
  她有些茫然地伸手輕輕抱住了懷裡的人。
  
  結束了吧?
  
  有一些糾葛與怨恨……都結束了。
  
  可是,那個人……
  
  ……
  
  天地悠悠,我心糾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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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之不得,棄之不捨。
  
  ……
  
  來世他生,來世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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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2: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後記(一) 回京

  天寧十一年初春

  傳聖烈太子為杜家及明王所愛,錦定原來聖烈太子麾下龍衛大軍叛,開錦定城門迎入文嘉軍,隨後甯平行省門戶大開,再無人能擋文嘉大軍去勢。

  天寧十二年夏末

  文嘉大軍分水路、陸路兩路大軍一路直落西青行省、耀光行省、南停行省……等數處行省,天極南方大部分行省陷落,

  天寧十三年秋初

  文嘉水軍已直落長江、黃河兩岸之行省,配合岸上龍衛、文嘉陸軍直逼上京,而此時,赫赫狼騎趁亂打劫,派出十萬大軍直破律方城,直逼上京,上京上下大為恐慌,烽煙四起。

  天極朝廷疲於應付,四面楚歌,此時,順帝已不得起,臥床三年有餘,形如骷髏,太醫皆曰奇,已不再用湯藥。

  天寧十三的冬天,特別的冷,大片大片的雪花瑟瑟落下,掩蓋了整個上京的京郊,讓一向繁華的上京看起來異常的蒼涼。

  如今上京的城內一片恐慌,能逃離的天潢貴胄們早已尋了路逃去,不能逃的貴族官宦子弟和百姓們看起來更多的是臉上一片麻木,上京已經被赫赫的狼騎圍困了足足一個多月,而南方卻有文嘉軍來勢洶洶。

  他們如今就是夾在中間的一塊孱弱的肉。

  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每日裡聽到無數惶恐消息的日子。

  不管是落入文嘉軍的手裡,還是落入赫赫狼騎的手裡,大約也沒有什麼不同。

  圍困了一個多月,如果不是當初這天極的城修得實在太牢固,大概就已經破了吧?

  但是這麼寒冷的冬日,卻沒有柴火,沒有糧食,如果不是因為羽林衛和五城兵馬司的人還勉強維持著運作,城內大概早就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了。

  皇宮裡,雖然也勉強維持了運作和秩序,卻已經是一片冰涼淒涼,每天都有宮人偷偷捲了細軟逃出宮去了的消息。

  太極殿

  「陛下,陛下,咱們還是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太極殿前跪著一名一品穿著羽林衛指揮使盔甲的男子,但是他一開口卻是尖細的嗓音,分明是太監。

  確實也沒有錯,跪在這裡的正是鄭鈞,他正死死地盯著那躺在太極殿龍椅上的男人,或者說……活死人。

  順帝穿著華麗的龍袍,金燦燦的顏色映照著他發青蒼白,顴骨高聳的乾癟臉孔,愈發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具遷陵時發現的穿著華麗衣衫的乾屍。

  如果不是因為眼珠子還能轉動,大概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具屍體了。

  他轉動了下渾濁的眼珠子,看向鄭鈞,許久,才慢慢地道:「鄭鈞,我從來沒有想過,最後的時刻,留在我身邊的那個人是你,還是你出面維持了這上京的秩序,否則大概這上京早已被赫赫人的鐵騎所踏破了吧。」

  順帝看著極為古怪的模樣,但是說話卻是很俐落。

  鄭鈞看著皇帝,忽然就想要流淚,他低低地笑而來起來:「陛下啊,鄭鈞當年跟著太后老佛爺,也是一路陪著您長大的,太后不在了,老奴自然要照應您的啊。」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畢竟,不管如何,太后和您都是母子。」

  聽到母子二字,順帝先是喉嚨裡發出一點古怪的「呵呵呵」的聲音,隨後他閉上眼,低低地咳嗽起來:「嘿嘿……母子啊……但願下輩子朕還能真正做一回她的兒子,她也能給朕真正做一回母親。」

  他頓了頓,忽然看向鄭鈞,腥紅渾濁的目光有些怪異:「鄭鈞,朕問你一件事,你……到底效忠的是什麼人,你若是效忠母親,又為何要幫朕通風報信,你若是效忠朕,你明明也為杜家做了不少事,若說你效忠杜家,為何又將司禮監給了秋葉白,給了她那麼多成長的機會?」

  鄭鈞聞言,輕嘆了一聲:「陛下,咱家效忠的是帝國,想的是讓司禮監在咱家的手上重振當年之威,秋葉白,很有天賦。」

  「天賦……呵呵,她確實有天賦,周遊在所有人中間,毀天滅地的天賦。」順帝忍不住又低低地咳嗽了起來。

  「陛下,您這又是何苦,您是對不起攝國殿下,也對不起國師,但是咱家相信攝國殿下也好,國師也好,他們都是您的骨血,不過是因為誤會,殿下才會做出這種自傾家國的事情,只要您願意對他服個軟,將皇位傳給他,一切都會不同的。」鄭鈞忍不住道。

  順帝聞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鄭鈞……啊,鄭鈞,你是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

  他已經沒有力氣坐起來了,但是這個時候腦子卻異常地清醒,他望著天外那蒼涼的天空,淡淡地道:「我的兒子,我比誰都清楚他的性子,你說的沒錯,我對不起他,但是卻已經沒有補救的可能。」

  他輕嗤了一笑:「人人都說那文嘉王女,秋葉白……咳咳……是個桀驁不馴的天降女命紫薇,但最桀驁不馴的又有誰比得過澤兒?」

  「陛下……。」鄭鈞想要說什麼。

  順帝閉上眼,有氣無力地輕嗤笑了一聲,打斷了他:「行了,你也不必說了……咳咳……鄭鈞,去準備一紙筆來吧,朕……還有東西要寫。」

  ……*……*……*……*……

  上京

  她抬頭看著漫天的飛雪,再看了看朱雀大街,原本一向繁花的地方如今看起來衰敗無比,到處都是行色匆匆之人,更多的是衣衫襤褸的乞討者。

  孩子、女子是被出賣得最多的,身強力壯的男丁們都被徵集去守城了。

  「四少,我們已經去看過了,原先秋府那裡已經是府門打開,空無一人了。」一名穿著羽林衛服裝的年輕人匆匆地走到她的面前道。

  秋葉白點點頭,看向身邊穿著女尼衣服的風繡雲,低聲道:「母親,您還是打算要回去嗎?」

  風繡雲看著她,輕點了下頭:「我知道太為難你們了,但是文嘉大軍現在還沒有法子趕到這裡,尚且與常家軍的人在戰鬥,子非說京城只怕就是這兩天要就要陷落了,若是再回去晚了,怕是連秋府都會給赫赫人燒了。」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點點頭:「我知道母親的心思。」

  常家軍的人被他們拖困住了,根本沒法子來救援上京,她和初澤也沒有打算為了上京,放棄吞掉常家軍主力的機會。

  只要常家軍的主力被他們吞了,前往上京的路,便沒有阻礙了,若是趕路快一點,就可以和赫赫人交手。

  赫赫人才圍困了上京長達一個月,都沒有吃下上京,也是人困馬乏,這時候遇上士氣正盛的文嘉軍,要收拾那些傢伙,想來也是簡單許多。

  她會出現在這裡,就是因為自家娘親忽然知道京城會破,便一直擔心放在秋家的……秋雲上的棺木會被毀了,秋雲上的那棺木算是很不錯的,上面鑲金帶玉,皇帝老兒給他賜的,一直在秋家佛堂供著。

  風繡雲想要在上京破城之前,能親自將秋雲上的屍骨最終火化成骨灰。

  畢竟那棺材鑲金帶玉的,若是自己的漢人也許還忌諱是個棺材,但是若赫赫人打了進來,他們雖然沒有幾百年前那麼茹毛飲血,殘忍噬殺,但他們是為了劫掠而來,才不會管你是不是個棺材,搶了能帶走的一切,毀了不能帶走的一切。

  「我知道,這是為難妳了,只是娘親這些日子天天夢見他……所以才想著也許那人托夢給我,將那屍骨收一收,但娘親也知道妳帶著娘進入這般太危險。」風繡雲低低地道,目光裡卻都是惆悵和不安。

  她當然知道自己這般執著,幾乎是逼著女兒冒險闖入這大軍重圍之地。

  此時一道幽幽涼涼的聲音響起:「夫人不必多心,我和小白的武藝要進入這個區區的上京,再全身而退還不算很難。」

  風繡雲看了眼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出現在秋葉白身邊的高挑白影,輕點了點頭,雙手合十,低低地道了聲:「阿彌陀佛。」

  秋葉白看著身邊的百里初澤,見他也是一身羽林衛的打扮,只是不知從哪裡弄了個面罩,簡單地把臉遮了,只露出兩隻銀色的眼眸來,雖然和她娘親說話,但是目光卻是直勾勾地盯著她。

  她輕咳了一聲:「老夫老妻了,看什麼,你不是要進宮嗎,快點去吧。」

  這也是為什麼她和他這兩個叛軍首領做這麼瘋狂的事兒——加急八百里繞了各種防線,還越過重重包圍上京的赫赫人闖進這裡的原因之一。

  其實她娘親雖然糊塗,但是還不至於糊塗到這個地步,非要自家人帶自己任性地幹這個事兒。

  而是百里初澤,忽然那聽自家老娘隨口說了這個想法,竟然說想要回上京看看就回上京吧,然後拋下了軍國大事,就開始籌謀起來。

  她無奈,也只能將圍殲常家軍戰役的指揮權交給周宇和老常,自己跟著他在這裡出謀劃策了。

  百里初澤看著她,輕笑一聲:「自己保重,可不要被流民搶了。」

  秋葉白淡淡地道:「行了,你去吧。」

  百里初澤點帶頭:「我去了。」

  ……

  看著他離開,秋葉白便領著風繡雲一路向秋府而去。

  只是才走幾步,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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