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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後記(三) 帝國末日
清冷的宮殿,早已失去了帝國輝煌時期的華麗之色,華麗的琉璃瓦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雪,地面上也再不如曾經的乾淨,滿地落雪,一副衰敗之色。
但總歸還不至於到破敗。
雖然逃離的宮人很多,但也剩下了不少無處可去之人。
也許是因為長期的驚恐讓人的神經已經麻木,所以剩下的宮人們反而麻木地做著自己的事情,留在宮裡等著最後的生存的機會,或者……死。
有些事情,遲來早來,都會有一個結果的不是嗎?
百里初澤站在太極殿前,靜靜地看著面前龐大的象徵著帝國最高權力者居住的宮殿,被夕陽拖出一片黑色的暗影,像是盤踞在地面上,仰望天空的蒼老巨獸。
他微微瞇起眸子,向太極殿內走去。
偶爾走過的宮人,看著他身上那身羽林衛盔甲,都立刻一言不發地退避開來。
……
「咳咳咳……咳咳……。」
才走到內殿的門口,他就聽見一陣陣低低的咳嗽聲,乾啞而難聽。
一個老太監正在殿門外熬著茶水,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於疲憊,他閉著眼,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殿門大開著,這個時候若有誰要殺了帝國的皇帝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他看了眼老太監熬著的藥,便提了起來向內殿而去。
內殿雖然看著還算整潔,但桌椅案几也都蒙上了一層薄灰,可見帝國皇帝的景況和這個帝國一樣到了……末日。
似聽到有人進來,寒風灌入,讓蜷曲在床上的順帝低聲道:「老塗,朕不想……再……咳咳……喝那苦茶了,換一杯白水吧。」
他挑眉,順手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淡漠地道:「這裡沒有別的水了,將就著喝吧。」
原本習慣性伸出來接茶杯的乾枯的手,在他聲音響起的時候僵在半空中,好一會才慢慢地抬起頭,一臉不可置信地尋覓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顫抖著嗓音:「澤兒……澤兒……是你嗎?」
百里初澤扯下了面罩,看了眼沾染了不少灰塵的八仙椅,索性走到窗邊,隨後扯下那軟榻上的各種落了灰塵的軟靠和墊子,方才坐下去,靠在榻上,搭起長腿,淡淡地道:「許久不見,父皇別來無恙。」
「澤兒……。」順帝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兩隻灰濛濛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百里初澤的方向,滿臉的激動:「澤兒,你原諒父皇了是不是,你來救上京了是不是,你不再鬧脾氣了是不是……。」
他終於等來了他的救世主。
百里初澤見他如此激動的模樣,忽然低低地輕嗤了起來:「呵呵……父皇,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永遠只看見你想看見的,指望著別人永遠按照你的路子走。」
他頓了頓,隨手拿起一方精緻的玉璽把玩:「只是,你已經不是當初的皇帝陛下了,或者說,也許你從來就只空有滿腔熱血,卻從來沒有足夠的實力和腦子坐在這個位置上,連我那祖母都比你要能耐些。」
聽著百里初澤的話,順帝原本興起的滿腔希望,硬生生地被如冷水澆落下去,一下子涼了大半,好一會才低低地笑了起來:「呵呵……澤兒,你說的沒錯,我是無能,我最大成就也許就是將江山交給你,最大的失敗也是將江山交給你。」
這一刻,他忽然無比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謬——如果江山在杜家手裡,至坐皇位的還是姓百里,這天極還是天極,國祚不會毀在自己的手裡。
「早在你將一百零八顆人頭擺滿了朕的房間的時候,朕就該知道……就該知道你心中早已恨透了朕,恨透了這天下眾生……一個有能力的毀滅者和一個貪心的守護者,朕……到底……朕到底還是錯了……錯得離譜。」順帝閉上眼,一邊笑,一邊流下兩行老淚。
百里初看著他,忽然輕笑了起來:「看起來,你還沒有蠢到無可救藥,只是你不覺得說這些晚了嗎?」
他頓了頓,將手裡的玉璽慢條斯理地放回桌子上:「在你的眼裡,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重得過你的江山,不管是臣下還是親人。」
「民為重,君為輕!」順帝怒道,乾裂的嘴唇顫抖起來,聲音雖然喑啞,但激動起來卻不再咳嗽。
百里初銀色的眸子裡浮現出譏誚淡漠的笑容:「民為重,君為輕,不,父皇,在你心裡,權力才是最重要的,又何必將民眾拿出來做擋箭牌這般虛偽。」
這些年口口聲聲為國為民,他又做過什麼,天災人禍,他除了躲,除了一味裝病,就是剛愎自用,疑心極重,直到將自己最後給予他的最後耐心全部消磨殆盡。
身為帝王,羨慕曾經的帝君輝煌,卻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逼得群臣人人自危。
直到君不信臣,臣失心,而不忠於君。
而他卻從來不曾自我反省過,從來錯都是他人的。
「庸君便甘於平庸,尚且得以守成,偏自以為明主,國祚將亡,自作自受。」百里初澤淡淡地道。
順帝聞言,乾枯的面容上,眼角微微地抽搐,只能歇斯底里地顫抖著聲音道:「逆子……不孝子……你……你這個畜生,當初朕就應該殺了你……殺了你!」
「沒錯,從人成了只能在暗夜裡行走,食於人的畜生,也是托父皇的福,如果當初你殺了我,也許我真會感激你。」百里初澤微微一笑,不惱不怒,笑容幾乎可稱為優雅溫潤,典型國師元澤的笑容。
可惜,這個男人卻將他送入地獄,既然如此,待他從地獄歸來,這個男人想要借助來自地獄的力量鞏固權勢,必定要付出代價,如今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雖然順帝看不見他臉上的譏諷,心中卻又悲又恨又悔,支撐起了身子,咬牙冷笑:「對你現在回來到底是想要做什麼,看朕的笑話嗎,還是看朕死了沒有?」
百里初澤淡淡地道:「我來,是來看看你是否有所長進,至於鬼寄生在你身體裡長得比我想像中要慢,但也還能讓你再活三個月,足夠看著文嘉軍入京,帝國最終傾覆那日。」
順帝閉上眼,咬牙道:「呵呵……這般歹毒心腸……呵呵……真不愧是……流著我百里的血脈的人。」
「沒錯,冷酷、偏執、瘋狂、殘忍……還有這張得天獨厚的臉,都是百里家直系血緣的特質。」百里初澤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睨著順帝。
「多謝父皇,讓這些特質發揮得淋漓盡致。」
隨後,他在桌面上擱下一只精緻的盒子,並將盒子打開,露出裡面的一顆藥丸來。
「這是什麼……咳咳?」順帝雖然看不見,卻能聽得見他在桌面上放了東西。
百里初澤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身向門外而去,一直走到門邊,才道:「這是終止鬼寄生生長的藥。」
「終止……。」順帝的身體一僵。
百里初澤背對著他,靜靜地看著門外,大雪已停,難得地露出一片殘陽來,那如血之光,將整片大地映照成猩色紅光一片,他微微瞇起眸子:「父皇,你的一生,都在做錯誤的選擇,而每一次,你都覺得錯的不是你自己這一生,你到底是什麼模樣,日落西山之際,你當比誰都能明白,若是你還清醒,就做一次對的選擇吧。」
說罷,他輕笑了一聲,沒有任何留戀地向殿門外而去。
順帝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他伸出手,停留在空中,彷彿想要阻攔對方的離去,但是最終還是顫抖著落了下去,剛好落在那擱在桌面上的藥盒子旁邊。
他頓了頓,抖抖索索地摸向那藥盒子,手上僵了好一會,才慢慢地,低低地笑了起來:「呵呵呵……。」
……
「督公,陛下那裡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我們也要早做打算了。」陳賀一身戎裝,看著正在為一幅畫像上香的鄭鈞。
雖然鄭鈞已經不是司禮監的督公了,但是在陳賀心裡,只有鄭鈞才是真正的司禮監督公。
鄭鈞雙手合十,對著畫像拜了拜,隨後抬起頭來看著那畫像上的人,卻答非所問地道:「老陳,你說咱家當初是不是做錯了,也許當初在第一次見到秋葉白的時候,就該殺了她。」
可他卻任由她發展壯大,甚至暗中施加過援手。
如今不要說振興司禮監,就連國……都國將不國。
陳賀乾瘦的臉上浮現一絲淡淡的笑來:「督公,您沒有做錯,錯的也不是秋葉白,而是這個世道,是我們無能為力的天命。」
他頓了頓,看向那牆上的畫,西洋畫看著很有些年頭了,卻依舊保存得極好,上面的男人一身華麗的暗紫團花飛魚服,慵懶地靠在紫檀軟榻之上,初看過去只覺得一股陰暗幽魅,並著恣意狂放之意迎面而來。
「就像千歲爺,至他立國之前,人人皆道其司馬懿、曹操之輩,野心不可謂不大,乃竊國者,但是誰又能看見正是因為千歲爺的『竊國』,才有了西狄、天朝的統合,疆土遼闊如斯,百多年的天極帝國之興,天下太平,這就是天命。」陳賀輕嘆了一聲。
「天道輪迴,興亡交替,從來就不是人力所能干預,一步錯,中宗皇帝,當年為杜家女所誘惑,便已經是一步錯,步步錯,天下,能者當居之,我們司禮監的存在兩朝,看了多少風起雲湧,見證了多少興亡衰敗,督公,你既承襲千歲爺的督公之位,還看不明白嗎?」
鄭鈞看著畫像,蒼老的面容上露出一點澀然的笑意:「呵呵……是的,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千歲爺是什麼樣的人,從來行事不拘一格,與咱們這位初殿下頗為相似,橫行前朝,說反了就反了,說拋下千秋霸業歸隱大漠,便拋下千秋霸業歸隱大漠,他若是真將這些外物放在心中,怕就不是千歲爺了。」
有誰知道,司禮監歷經百年,忠於的從來不是哪一任帝皇,一直都是那個天極帝國傳奇的開國霸主。
又有誰知道真武大帝就是當年天朝惡貫滿盈,遭天譴暴斃的九千歲?
「所以,我們該做打算了。」陳賀靜靜地看著鄭鈞。
「是與赫赫人血戰到底,還是開城放對方入城?」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血戰到底,赫赫人雖然不若之前的兇殘,但是卻必定會屠城;而放對方入城,燒殺擄掠也是免不了的。
鄭鈞看著牆壁上的畫,神情凝重地沉思了許久,忽然問:「文嘉軍離我們這裡還有多遠?」
陳賀遲疑了一會,才道:「聽說正與常家軍交手,他們若是今日打敗常家軍再快馬加鞭趕過來,也要三日以上,但是常爵爺也是個倔的,只怕不會輕易投降,如今已經和文嘉軍對峙了整整十日,大軍尚且還沒有交手。」
等到打完仗,再趕回來,也不知猴年馬月了,上京早已血流成河。
鄭鈞聞言,低低地笑了笑,滄桑而無奈,抬起頭,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那一幅畫,忽然將手伸了出來:「拿火摺子給我吧。」
陳賀不疑有他,便將火摺子遞了過去。
鄭鈞接過火摺子,一甩,隨後燃起了一點火焰,他將手裡的火摺子湊近了牆壁,慢慢地點燃了牆上的畫。
「督公……。」陳賀一愣,微微瞪大了眼。
鄭鈞卻只靜靜地看著那一幅畫慢慢地燃燒殆盡。
明亮的火光照耀得他蒼老的面容愈發地顯得滄桑。
「一切都……。」
他才要說什麼,忽然聽著門外傳來一個老太監的聲音:「大總管,陛下急宣。」
鄭鈞一愣,和陳賀互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底看見了擔憂。
順帝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急忙地宣召他們任何一個人了。
兩人立刻轉身出了門,拿起披風,踏雪向太極殿而去。
鄭鈞只簡單交代那老太監:「老塗,等一會,畫燒完了,將火滅了。」
老太監唯唯諾諾地點頭:「是。」
他們的身後,空無一人的房間裡,那一幅西洋油畫慢慢地被火苗吞噬,畫像上那眉梢眼角染著妖異魅紫的男人眼中似露出一點詭異冰冷的笑意來,傲然而淡漠地俯視著他一手建立的帝國。
任由它生,任由它消亡。
……*……*……*……*……
「陛下?!」鄭鈞和陳賀兩個才進殿門就看見順帝坐在金鑾殿上,一身金光燦燦的華麗龍袍,衣冠肅整,讓鄭鈞和陳賀幾乎有一瞬間的恍然,彷彿看見年輕的皇帝陛下第一次上朝的時候。
底下群臣跪拜。
他們都是一驚,陛下根本不能起身,這怎麼突然便能坐著了?
「你們來了。」順帝慢慢地抬起頭,順著聲音看過來。
鄭鈞和陳賀兩個方才清醒過來,看著空蕩蕩,落滿灰塵的太極殿,方才疾步上前。
鄭鈞有些擔憂地看著順帝:「陛下,您身體這是大好了嗎?」
看著順帝的氣色彷彿好了很多,他卻只能想到一個詞——迴光返照。
順帝笑了笑,灰色的眼珠彷彿能看見他們一般:「鄭鈞、陳賀,朕從來沒有想過在朕最後的這一程,竟然是你們來相送。」
鄭鈞一愣,與陳賀互看了一眼,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陛下……。」
順帝忽然抬手,擋住了他要說的話,只淡淡地道:「鄭鈞,過來扶一下朕,朕想看看朕的江山。」
鄭鈞和陳賀兩人心情有些沉重,雖然不能確定順帝是否還能站立,更懷疑他根本什麼都看不見,但還是立刻上前扶著他起來。
卻不想順帝雖然腿腳虛軟,但還是能勉強地站立起來。
鄭鈞一邊慢慢攙扶著順帝向太極殿的大門而去,一邊看了眼陳賀,陳賀立刻機靈地用最快的速度去搬了一張八仙椅放在殿門前。
順帝走了好一會才在鄭鈞的扶持下勉強挨到了太極殿門邊,大雪雖然已經停了,但是冰冷的空氣瞬間灌入,讓他瞬間打了個寒顫。
「陛下……。」鄭鈞有些擔憂地想要讓他坐下。
順帝卻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朕,無事,幫朕去將那一幅朕放在書桌邊的畫卷和那一把短劍都取來。」
陳賀默不作聲地又轉身去了。
順帝方才抬起臉慢慢地轉動,彷彿在感受著風,又彷彿在環顧著自己的宮殿,輕嘆:「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鄭鈞看著順帝的樣子,有些疑惑:「陛下,您今日怎麼這般有興致?」
「這詞不好嗎,天上人間,江山易主,亡國之君才能寫出這樣的詞句,後主與朕當為知己。」
順帝微微一笑,神色之中卻沒有多少悲戚,只是淡淡地看著前方:「天極的江山,真美不是嗎?」
鄭鈞看著順帝的模樣,忽然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時光的殘酷,他仍然記得那個年輕俊美的帝王立於金鑾殿上,意氣風發,胸懷大志的模樣,一轉眼,數十年過去,那年輕的帝王看起來甚至比自己還要蒼老。
順帝有些站不住了,鄭鈞扶著他慢慢地坐下來。
「是,天極的江山真美。」鄭鈞順著順帝的目光看向遠處,太極殿是宮中地勢最高之處,此刻從殿門望去還能看見遠處的山巒起伏,雄渾蒼涼。
只是,很快,這江山就要易主了吧?
陳賀這時候已經將手裡的畫卷和短劍取來了,擱在了順帝的膝頭上。
順帝伸手輕撫過自己的膝上的畫卷和那短劍,神色之間那種暴戾和病態的扭曲早已散去,只剩下許多惆悵。
「人間萬古,不過夢一場,皆做東流水,多少人來,人又去……朕到底不過是孤家寡人一個。」順帝撫摸那畫卷和短劍,又抬起頭看向遠方,自嘲地輕笑了起來。
「宸妃走了,青鸞走了,連母后和雲上都走了,朕的敵人,朕的親人,朕的愛和恨都……走了,只剩下朕一個人了,這就是朕貪心的報應吧?」
依稀之間,他彷彿還能看見雪中那些一道道曾經年輕的身影在他眼前掠過,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揮斥方遒,又或者鏡前簪花,筆下丹青落墨。
鄭鈞沒有說話,只是在一邊靜靜地站著。
「呵……。」順帝輕嘆了一聲:「鄭鈞,準備紙筆,傳朕旨意吧。」
鄭鈞看著順帝正襟危坐,心情有些複雜,但還是非常恭敬地道:「是。」
片刻之後,他取了紙筆過來,在陳賀的協助下,準備完畢,對著順帝道:「陛下,一切準備就緒。」
順帝抬起頭,靜靜地看著淒冷寂靜的宮殿和遠處的山巒,慢慢地道:「朕,為有罪之君,涼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賊直逼京師,外虜犯境,皆朕荒誕之誤,與人無尤,朕自絕於天下,為民請罪,朕死,無面目見祖宗,任敵虜分裂,無傷我天極百姓一人。」
「陛下!」鄭鈞手上已經是顫抖得寫不下去,只抬起泛紅的老眼看著皇帝。
順帝淡淡地一笑:「記得,將朕的屍身放在太極殿前,然後,打開城門,朕要親眼看著朕有多失敗,也讓那些赫赫人看著朕就這麼坐著,隨他們對朕動手吧,待他們出了這口圍城一月的氣,能替百姓們多擋一分殺戮,便是朕最後能做的一分事。」
「陛下……。」鄭鈞和陳賀兩人皆齊齊跪地,這是他們第一次覺得面前坐著的是這帝國實實在在的真正……帝王。
可惜……太晚了。
順帝輕嘆了一聲,唇間有一點霧氣逸出,他緩緩地抬頭,看向天空,輕輕地笑了起來。
「朕,自誤誤人,但是我天極國祚綿延數百年,我百里家帝位繼承者無論何時皆從不割地、不賠款,雖然朕再守不住這社稷,卻還是能遵我祖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惟願天佑我中原大地。
他緩緩地閉上眼,一點冰冷的淚水緩緩落下。
冰涼的雪再次無聲地瑟瑟落下,掩蓋了那帝座之上末代帝王曾經俊美如今蒼老而滄桑的容顏。
而遠處,那喚作老塗的太監抬起眼,遠遠地望著那雪中的帝王,僵木的面皮一抽,與他老硬的面皮完全不同的清明的眼中瞬間泛紅,他閉上眼,蒼涼的淚水一行行落下。
他慢慢地跪倒在地上,對著順帝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蜷縮著身體,無聲地哭得不能自己。
陛下……
仲卿……仲卿……
……*……*……*……*……
秋府
「這天還真是一點準頭都沒有,說落雪就落雪,說停雪就停雪了。」無名微微挑眉,隨手用一把雞毛撣子在自己身上四處撣著。
秋葉白坐在一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那不遠處的房間,那是停靈的地方的,風繡雲已經進去了快一個時辰了。
「四少,妳要是擔心風夫人,就進去看看吧。」無名看著她那模樣,便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她托著腮輕嘆了一聲:「娘親對那個男人的執念,這輩子怕也就是這樣了,只是那不過是一具燒焦的屍體,她又能看什麼呢?」
只怕她那多愁善感的娘親看著當年那清風明月的雲上君子變成焦屍一具,如今又過了這樣長的時間,怕是更不堪入目了,除了滿心傷和痛,也不剩下什麼了。
「也許當時你們不要想法子把屍體搶出來會更好些,如今還要再燃上大火一把,一樣是燒成灰燼。」秋葉白搖搖頭,冒著危險去搶屍,她覺得還不如就讓大火一把燒得乾乾淨淨地就好。
無名眼珠子微微一動,閃過一絲異色,只漫不經心地道:「那畢竟是風夫人的念想,若是風夫人連最後一點念想都沒有了,只怕她傷心,也會讓四少傷心吧。」
秋葉白看著無名,見他把玩著雞毛撣子,一副淡漠疏離的樣子,只是話語裡的關心卻還是讓她心中微微酸澀,只是,此生她注定要辜負了他,辜負了……
她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人,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皇宮方向的天空,不知平雲殿上的雪是不是已經積了很厚,不知那人曾經染滿了敵人鮮血的盔甲上是不是已經落滿了灰,不知他的衣冠塚前,是不是青草已經淒淒,不知他的劍上是不是已經生了鏽……
「四少……。」無名看著她怔然的樣子,眼中已經是有淚光,便知她想起了那早已消散在風中的如風之人。
她閉上眼,泛去眼底的淚光,才抬頭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樣子,淡淡地道:「嗯,我們再等等吧。」
只是話音剛落,忽然一陣嗚沉的鳴鐘聲響起——「當……當……當……!」
她一愣,無名也愣住了,他們默不做聲地,聽著那鐘聲連著響了十二響。
那低沉的鐘聲,他們認得,那是——宮裡的大喪鐘。
聖烈太子,大將軍王百里凌風離世的時候,曾經敲響了十下,如今響了十二下,莫非……
「順帝薨了?」無名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
秋葉白梭然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門邊,打開了門,看向皇宮的方向,神色異常的複雜。
「怎麼會忽然就薨了,初澤不是才進宮……。」
「我進宮,就是為了送他一程的。」一道幽幽涼涼的聲音忽然在秋葉白身後響起。
她梭然一怔,轉臉看向身後,正見著一道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時從另外一扇門走了進來。
「為什麼?」她忽然有些不明白地看向百里初澤。
她不知道百里初澤為什麼要殺順帝,或者說讓順帝在這個時候自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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