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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青青的悠然]惑國毒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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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後記(二)

  「這位女菩薩看起來就是個好人,您也發發慈悲吧,賞賜點吃食吧?」一個看起來衣衫襤褸,卻極為面善的中年乞丐忽然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爬出來,跪在風繡雲的面前。

  無名上前一步,微微顰眉,有些警惕地看著地面上的乞丐。

  什麼王公貴族,如今在這大軍圍城之下,都是賤如草芥,誰手上有刀子,誰手上有糧食,誰就是大佬。

  羽林衛如今才是這上京的主宰,他們做羽林衛的打扮,如今就是這上京城裡沒有人敢輕易擋住他們的路,但是面前這乞丐卻像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竟然敢攔住他們?

  那乞丐看著無名走出來,立刻一臉討好和畏懼地看著他:「這位羽林衛的大爺,您行行好吧,我家婆娘肚子都大了,都要快生了,真是走投無路了。」

  無名和秋葉白、風繡雲等人都齊齊看向那乞丐手指著的方向,果然看見一個乞丐婆子蜷縮在一個角落,她的頭髮凌亂如草,臉上看起來髒兮兮的,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而且四肢都斷了,呈現一種扭曲萎縮的姿態,只腹部高高隆起,正呆呆愣愣地看著天空。

  那乞丐婆娘眼睛似乎也有些問題,但是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微微偏轉了頭過來。

  那乞丐婆子身邊還有一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年輕小乞丐,看著尖嘴猴腮的模樣,卻彷彿極為用心地正在照料那孕婦:「阿姐,一會咱們就有吃的了,你忍忍!」

  秋葉白微微挑眉,竟然真是個孕婦,確實看著頗為可憐。

  風繡雲早已經忍不住,這一路上她看過的流民太多,此刻再一見那乞丐孕婦,頓時心中生出各種憐憫來,便對那來乞討的乞丐公道:「我們的糧食也不多。」

  說罷,便轉頭看向秋葉白。

  她一看風繡雲,便知道阻止不了自己那慣了好心腸的母親,便左右看看,發現這乞丐選的攔住他們的地方還真是不錯,雖然街道上流民不少,但是這個地兒正好是一處視覺死角,周圍的流民根本看不到這裡的動靜。

  她方才點頭:「嗯。」

  若是此地流民太多,她是不會答應施捨這個乞丐的,這個時候不管是吃食外露還是錢財外露,都只會惹來麻煩。

  這乞丐還是挺聰明的,選擇了這樣的地方攔下一看便是好說話的風繡雲。

  無名則是給風繡雲遞了一包乾糧。

  風繡雲見自家女兒同意了,便立刻接過乾糧,上前走到那女乞丐身邊,看了看那女乞丐浮腫而遍佈汙漬的臉,輕嘆了一聲,一邊將乾糧擱在她身邊:「可憐見的,這種時候要生產,這個孩子也個可憐的,願佛主保佑他吧,這些糧食你們留著吃。」

  那少年乞丐一見那乾糧,便激動得差點不能自己,一整包燒餅啊!

  這時候就算是國公府邸那樣的人家,都未必能拿出來這麼多吃食!

  他咽下口水,趕緊將那一包乾糧收好,隨後向著風繡雲「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頭:「多謝女菩薩!」

  而那女乞丐聽見風繡雲的話,也瞬間激動了起來,渾身顫抖、扭動著想要表達著什麼。

  風繡雲看著她,輕嘆了一口氣:「好孩子,不要謝我,要謝謝就謝菩薩吧,祂會保佑妳平安生下孩子的。」

  雖然這種亂世裡生出來的孩子,只怕活不了多久,她也只能盡力而為。

  那女乞丐彷彿更激動了,喉嚨裡發出沙啞的「咯咯……咯咯」之聲,扭動那殘缺的身體幾乎要翻轉過來。

  那少年乞丐見狀,立刻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對著風繡雲賠笑:「對不起,女菩薩,我家姐姐太激動了。」

  風繡雲搖搖頭,理解地道:「貧尼明白的。」

  說罷,她便站起了身子,雙手合十輕嘆了一聲:「阿彌陀佛。」

  只是她完全沒有看明白那女乞丐眼裡其實盈滿了濃烈的悲戚和痛楚。

  不,妳什麼都不明白!

  娘親,是我啊,我是善寧!

  救救我!

  我是妳的女兒啊!

  沒錯,躺在地上,這個四肢萎縮,眼睛半盲,被用來展覽一般求錢財的女乞丐正是風繡雲以為已經失蹤了的秋善寧。

  但自從秋善寧金鑾殿上指證秋葉白為女兒身,又當著她的面說出那樣的話之後,她便徹底對秋善寧死了心,也不再認這個為了榮華富貴出賣自己親姐的女兒。

  她只以為秋善寧此刻大約不知跟隨了哪個王公貴族早早離開了上京,又怎麼能想到面前的女乞丐就是秋善寧?

  而秋葉白根本只關心自家娘親的心情不佳,並且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警惕著周圍的情形,也沒有去留意那女乞丐的樣子。

  但是有一個人卻留意了,那就是無名。

  他微微挑眉看向那女乞丐,眸光停在那女乞丐的臉上的長長的一道傷疤上,唇角彎起了一抹冰涼的笑意。

  他以為是誰呢,原來也算是熟人了。

  這個世間還真巧啊!

  居然在這裡也能撞上他親手處置過的罪人。

  是的,罪人。

  當初就是他親手處置了秋善寧。

  風繡雲此時,不知是否母女連心,有所感應,聽著身後的掙扎聲,她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想要轉過臉看向秋善寧。

  而無名則是立刻上前幾步,攙扶過風繡雲,溫聲道:「夫人心善,不必難過,要相信等到咱們的人到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若是您覺得他們可憐,我再給他們留些銅錢吧,這裡不宜久留。」

  風繡雲遲疑了下,還是點了點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自己的心頭一片深悸,彷彿有一種古怪的感覺讓她不得安寧。

  但是既然無名這麼說了,她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救了所有人,便輕嘆了一聲:「多給他們留點錢。」

  無名點點頭,越過風繡雲走向那躺在石階上的乞丐女和少年乞丐。

  「你,讓開。」無名的目光冰涼地掃過那少年乞丐,無聲地微微動了下嘴型。

  那少年乞丐一見無名的目光,便莫名地微微發抖起來,何況他一身羽林衛的盔甲,便立刻乖覺地裝著去收拾乾糧。

  無名居高臨下地看著那秋善寧,便一邊低低地無聲地笑了起來,一邊將手裡的一包銅錢擱在她身邊,用傳音入密的聲音在她耳邊道:「看來郡主這些年過得很不錯,也有自己的孩子了。」

  秋善寧一聽他那把聲音,頓時睜大了眼,渾身發起抖來——這把聲音,這把聲音她到死都記得!

  她看向無名,好一會,似才看清楚他的面孔,嘴唇頓時上下打起抖來。

  是你?!

  「是我,那個挑斷了妳手筋腳筋,割掉妳舌頭,毀了妳半邊臉的魔頭,郡主。」無名低低地含笑道,依舊用傳音入密的聲音在她耳邊輕笑。

  「忘了告訴妳,郡主,妳的姐姐,也是我的白姐姐,她成親了,也和妳一樣有了孩子,妳有了兩個侄兒呢,一定很為她高興吧?」

  什麼東西最能刺激人,讓人痛苦呢?

  自然是對方最缺什麼,而對方最恨的人就擁有什麼。

  果然,秋善寧又開始忍不住渾身打抖了起來,嘴唇直發顫,眼裡也有了淚光,也不知道是後悔還是痛苦。

  無名輕輕拍了拍手,看著她詭異一笑,無聲地道——沒有人能傷害我的白姐姐,不用付出代價的!

  隨後他直起身向秋葉白走回去:「好了,咱們可以回秋府了。」

  秋葉白看著無名,微微挑眉:「你做了什麼,笑得像隻志得意滿的狐狸。」

  說著她便下意識地看了眼秋善寧,但是卻只看見那躺在地上的婦人,一臉淚水。

  無名卻輕嗤了一聲,推了推她:「咱們快走吧,那孕婦都被四少和夫人的慷慨、仁慈感動了,但是咱們若是再在這裡耽擱下去,只怕會誤了和國師會和的時辰。」

  秋葉白聞言,也覺得有道理,便點點頭:「好。」

  說著她便看向風繡雲和身後跟著的兩名化妝成羽林衛的鶴衛:「走吧,早點完事兒。」

  眾人便繼續向秋府而去,也沒有再搭理那一老一少跪在地上磕頭,直呼活菩薩的乞丐。

  只秋善名看著風繡雲就要離開,渾身顫抖如風中落葉,歇斯底里地不停「咯咯咯咯……」地叫喊著,但這個聲音實在太細了,幾乎不能讓人辨別其中無數的痛苦、哀嚎和絕望。

  娘親……

  娘親不要走!

  我是善寧,我是妳的女兒啊,救救我!

  救救我!

  只是沒有任何人回應,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秋葉白和風繡雲等人消失在拐角處,滿心的絕望。

  「好啦,看什麼看,咱們快點回咱們的房子!」那中年乞丐四處望了望,立刻招呼那少年乞丐將秋善寧搬回了他們附近不遠處的宅子裡。

  這宅子看著也頗為精緻,原本也是一處官員的住宅,只是那官員早已攜帶家眷在上京封城之前就逃離了上京,空置下這一處宅子,被這乞丐二人收了。

  他們一把門關上,就將秋善寧隨意地往院子裡的榻上一扔,轉身就立刻去打開手裡的袋子找吃食了。

  「哈哈哈,好久沒有遇上這麼大方的主了,爹!」那尖嘴猴腮的少年捧著一個燒餅啃得滿臉的碎屑,津津有味。

  那中年乞丐則是幾口吃完了餅子,又舀了幾口井水喝,拿了個餅子走向那躺在榻上動彈不得的女人,目光落在她歪了的肚子上,便嘿嘿一笑,伸手將她肚子裡的一只破枕頭拽了出來丟在地上,隨後就一把扯下秋善寧的褲子,一邊騎上了她,一邊笑咪咪地道:「等爺爽爽,爽完了給妳吃餅。」

  秋善寧痛苦的淚水流淌了下來,一臉麻木地看著天空。

  呵呵呵……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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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3: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後記(三) 帝國末日

  清冷的宮殿,早已失去了帝國輝煌時期的華麗之色,華麗的琉璃瓦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雪,地面上也再不如曾經的乾淨,滿地落雪,一副衰敗之色。

  但總歸還不至於到破敗。

  雖然逃離的宮人很多,但也剩下了不少無處可去之人。

  也許是因為長期的驚恐讓人的神經已經麻木,所以剩下的宮人們反而麻木地做著自己的事情,留在宮裡等著最後的生存的機會,或者……死。

  有些事情,遲來早來,都會有一個結果的不是嗎?

  百里初澤站在太極殿前,靜靜地看著面前龐大的象徵著帝國最高權力者居住的宮殿,被夕陽拖出一片黑色的暗影,像是盤踞在地面上,仰望天空的蒼老巨獸。

  他微微瞇起眸子,向太極殿內走去。

  偶爾走過的宮人,看著他身上那身羽林衛盔甲,都立刻一言不發地退避開來。

  ……

  「咳咳咳……咳咳……。」

  才走到內殿的門口,他就聽見一陣陣低低的咳嗽聲,乾啞而難聽。

  一個老太監正在殿門外熬著茶水,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於疲憊,他閉著眼,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殿門大開著,這個時候若有誰要殺了帝國的皇帝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他看了眼老太監熬著的藥,便提了起來向內殿而去。

  內殿雖然看著還算整潔,但桌椅案几也都蒙上了一層薄灰,可見帝國皇帝的景況和這個帝國一樣到了……末日。

  似聽到有人進來,寒風灌入,讓蜷曲在床上的順帝低聲道:「老塗,朕不想……再……咳咳……喝那苦茶了,換一杯白水吧。」

  他挑眉,順手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淡漠地道:「這裡沒有別的水了,將就著喝吧。」

  原本習慣性伸出來接茶杯的乾枯的手,在他聲音響起的時候僵在半空中,好一會才慢慢地抬起頭,一臉不可置信地尋覓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顫抖著嗓音:「澤兒……澤兒……是你嗎?」

  百里初澤扯下了面罩,看了眼沾染了不少灰塵的八仙椅,索性走到窗邊,隨後扯下那軟榻上的各種落了灰塵的軟靠和墊子,方才坐下去,靠在榻上,搭起長腿,淡淡地道:「許久不見,父皇別來無恙。」

  「澤兒……。」順帝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兩隻灰濛濛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百里初澤的方向,滿臉的激動:「澤兒,你原諒父皇了是不是,你來救上京了是不是,你不再鬧脾氣了是不是……。」

  他終於等來了他的救世主。

  百里初澤見他如此激動的模樣,忽然低低地輕嗤了起來:「呵呵……父皇,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永遠只看見你想看見的,指望著別人永遠按照你的路子走。」

  他頓了頓,隨手拿起一方精緻的玉璽把玩:「只是,你已經不是當初的皇帝陛下了,或者說,也許你從來就只空有滿腔熱血,卻從來沒有足夠的實力和腦子坐在這個位置上,連我那祖母都比你要能耐些。」

  聽著百里初澤的話,順帝原本興起的滿腔希望,硬生生地被如冷水澆落下去,一下子涼了大半,好一會才低低地笑了起來:「呵呵……澤兒,你說的沒錯,我是無能,我最大成就也許就是將江山交給你,最大的失敗也是將江山交給你。」

  這一刻,他忽然無比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謬——如果江山在杜家手裡,至坐皇位的還是姓百里,這天極還是天極,國祚不會毀在自己的手裡。

  「早在你將一百零八顆人頭擺滿了朕的房間的時候,朕就該知道……就該知道你心中早已恨透了朕,恨透了這天下眾生……一個有能力的毀滅者和一個貪心的守護者,朕……到底……朕到底還是錯了……錯得離譜。」順帝閉上眼,一邊笑,一邊流下兩行老淚。

  百里初看著他,忽然輕笑了起來:「看起來,你還沒有蠢到無可救藥,只是你不覺得說這些晚了嗎?」

  他頓了頓,將手裡的玉璽慢條斯理地放回桌子上:「在你的眼裡,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重得過你的江山,不管是臣下還是親人。」

  「民為重,君為輕!」順帝怒道,乾裂的嘴唇顫抖起來,聲音雖然喑啞,但激動起來卻不再咳嗽。

  百里初銀色的眸子裡浮現出譏誚淡漠的笑容:「民為重,君為輕,不,父皇,在你心裡,權力才是最重要的,又何必將民眾拿出來做擋箭牌這般虛偽。」

  這些年口口聲聲為國為民,他又做過什麼,天災人禍,他除了躲,除了一味裝病,就是剛愎自用,疑心極重,直到將自己最後給予他的最後耐心全部消磨殆盡。

  身為帝王,羨慕曾經的帝君輝煌,卻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逼得群臣人人自危。

  直到君不信臣,臣失心,而不忠於君。

  而他卻從來不曾自我反省過,從來錯都是他人的。

  「庸君便甘於平庸,尚且得以守成,偏自以為明主,國祚將亡,自作自受。」百里初澤淡淡地道。

  順帝聞言,乾枯的面容上,眼角微微地抽搐,只能歇斯底里地顫抖著聲音道:「逆子……不孝子……你……你這個畜生,當初朕就應該殺了你……殺了你!」

  「沒錯,從人成了只能在暗夜裡行走,食於人的畜生,也是托父皇的福,如果當初你殺了我,也許我真會感激你。」百里初澤微微一笑,不惱不怒,笑容幾乎可稱為優雅溫潤,典型國師元澤的笑容。

  可惜,這個男人卻將他送入地獄,既然如此,待他從地獄歸來,這個男人想要借助來自地獄的力量鞏固權勢,必定要付出代價,如今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雖然順帝看不見他臉上的譏諷,心中卻又悲又恨又悔,支撐起了身子,咬牙冷笑:「對你現在回來到底是想要做什麼,看朕的笑話嗎,還是看朕死了沒有?」

  百里初澤淡淡地道:「我來,是來看看你是否有所長進,至於鬼寄生在你身體裡長得比我想像中要慢,但也還能讓你再活三個月,足夠看著文嘉軍入京,帝國最終傾覆那日。」

  順帝閉上眼,咬牙道:「呵呵……這般歹毒心腸……呵呵……真不愧是……流著我百里的血脈的人。」

  「沒錯,冷酷、偏執、瘋狂、殘忍……還有這張得天獨厚的臉,都是百里家直系血緣的特質。」百里初澤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睨著順帝。

  「多謝父皇,讓這些特質發揮得淋漓盡致。」

  隨後,他在桌面上擱下一只精緻的盒子,並將盒子打開,露出裡面的一顆藥丸來。

  「這是什麼……咳咳?」順帝雖然看不見,卻能聽得見他在桌面上放了東西。

  百里初澤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身向門外而去,一直走到門邊,才道:「這是終止鬼寄生生長的藥。」

  「終止……。」順帝的身體一僵。

  百里初澤背對著他,靜靜地看著門外,大雪已停,難得地露出一片殘陽來,那如血之光,將整片大地映照成猩色紅光一片,他微微瞇起眸子:「父皇,你的一生,都在做錯誤的選擇,而每一次,你都覺得錯的不是你自己這一生,你到底是什麼模樣,日落西山之際,你當比誰都能明白,若是你還清醒,就做一次對的選擇吧。」

  說罷,他輕笑了一聲,沒有任何留戀地向殿門外而去。

  順帝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他伸出手,停留在空中,彷彿想要阻攔對方的離去,但是最終還是顫抖著落了下去,剛好落在那擱在桌面上的藥盒子旁邊。

  他頓了頓,抖抖索索地摸向那藥盒子,手上僵了好一會,才慢慢地,低低地笑了起來:「呵呵呵……。」

  ……

  「督公,陛下那裡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我們也要早做打算了。」陳賀一身戎裝,看著正在為一幅畫像上香的鄭鈞。

  雖然鄭鈞已經不是司禮監的督公了,但是在陳賀心裡,只有鄭鈞才是真正的司禮監督公。

  鄭鈞雙手合十,對著畫像拜了拜,隨後抬起頭來看著那畫像上的人,卻答非所問地道:「老陳,你說咱家當初是不是做錯了,也許當初在第一次見到秋葉白的時候,就該殺了她。」

  可他卻任由她發展壯大,甚至暗中施加過援手。

  如今不要說振興司禮監,就連國……都國將不國。

  陳賀乾瘦的臉上浮現一絲淡淡的笑來:「督公,您沒有做錯,錯的也不是秋葉白,而是這個世道,是我們無能為力的天命。」

  他頓了頓,看向那牆上的畫,西洋畫看著很有些年頭了,卻依舊保存得極好,上面的男人一身華麗的暗紫團花飛魚服,慵懶地靠在紫檀軟榻之上,初看過去只覺得一股陰暗幽魅,並著恣意狂放之意迎面而來。

  「就像千歲爺,至他立國之前,人人皆道其司馬懿、曹操之輩,野心不可謂不大,乃竊國者,但是誰又能看見正是因為千歲爺的『竊國』,才有了西狄、天朝的統合,疆土遼闊如斯,百多年的天極帝國之興,天下太平,這就是天命。」陳賀輕嘆了一聲。

  「天道輪迴,興亡交替,從來就不是人力所能干預,一步錯,中宗皇帝,當年為杜家女所誘惑,便已經是一步錯,步步錯,天下,能者當居之,我們司禮監的存在兩朝,看了多少風起雲湧,見證了多少興亡衰敗,督公,你既承襲千歲爺的督公之位,還看不明白嗎?」

  鄭鈞看著畫像,蒼老的面容上露出一點澀然的笑意:「呵呵……是的,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千歲爺是什麼樣的人,從來行事不拘一格,與咱們這位初殿下頗為相似,橫行前朝,說反了就反了,說拋下千秋霸業歸隱大漠,便拋下千秋霸業歸隱大漠,他若是真將這些外物放在心中,怕就不是千歲爺了。」

  有誰知道,司禮監歷經百年,忠於的從來不是哪一任帝皇,一直都是那個天極帝國傳奇的開國霸主。

  又有誰知道真武大帝就是當年天朝惡貫滿盈,遭天譴暴斃的九千歲?

  「所以,我們該做打算了。」陳賀靜靜地看著鄭鈞。

  「是與赫赫人血戰到底,還是開城放對方入城?」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血戰到底,赫赫人雖然不若之前的兇殘,但是卻必定會屠城;而放對方入城,燒殺擄掠也是免不了的。

  鄭鈞看著牆壁上的畫,神情凝重地沉思了許久,忽然問:「文嘉軍離我們這裡還有多遠?」

  陳賀遲疑了一會,才道:「聽說正與常家軍交手,他們若是今日打敗常家軍再快馬加鞭趕過來,也要三日以上,但是常爵爺也是個倔的,只怕不會輕易投降,如今已經和文嘉軍對峙了整整十日,大軍尚且還沒有交手。」

  等到打完仗,再趕回來,也不知猴年馬月了,上京早已血流成河。

  鄭鈞聞言,低低地笑了笑,滄桑而無奈,抬起頭,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那一幅畫,忽然將手伸了出來:「拿火摺子給我吧。」

  陳賀不疑有他,便將火摺子遞了過去。

  鄭鈞接過火摺子,一甩,隨後燃起了一點火焰,他將手裡的火摺子湊近了牆壁,慢慢地點燃了牆上的畫。

  「督公……。」陳賀一愣,微微瞪大了眼。

  鄭鈞卻只靜靜地看著那一幅畫慢慢地燃燒殆盡。

  明亮的火光照耀得他蒼老的面容愈發地顯得滄桑。

  「一切都……。」

  他才要說什麼,忽然聽著門外傳來一個老太監的聲音:「大總管,陛下急宣。」

  鄭鈞一愣,和陳賀互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底看見了擔憂。

  順帝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急忙地宣召他們任何一個人了。

  兩人立刻轉身出了門,拿起披風,踏雪向太極殿而去。

  鄭鈞只簡單交代那老太監:「老塗,等一會,畫燒完了,將火滅了。」

  老太監唯唯諾諾地點頭:「是。」

  他們的身後,空無一人的房間裡,那一幅西洋油畫慢慢地被火苗吞噬,畫像上那眉梢眼角染著妖異魅紫的男人眼中似露出一點詭異冰冷的笑意來,傲然而淡漠地俯視著他一手建立的帝國。

  任由它生,任由它消亡。

  ……*……*……*……*……

  「陛下?!」鄭鈞和陳賀兩個才進殿門就看見順帝坐在金鑾殿上,一身金光燦燦的華麗龍袍,衣冠肅整,讓鄭鈞和陳賀幾乎有一瞬間的恍然,彷彿看見年輕的皇帝陛下第一次上朝的時候。

  底下群臣跪拜。

  他們都是一驚,陛下根本不能起身,這怎麼突然便能坐著了?

  「你們來了。」順帝慢慢地抬起頭,順著聲音看過來。

  鄭鈞和陳賀兩個方才清醒過來,看著空蕩蕩,落滿灰塵的太極殿,方才疾步上前。

  鄭鈞有些擔憂地看著順帝:「陛下,您身體這是大好了嗎?」

  看著順帝的氣色彷彿好了很多,他卻只能想到一個詞——迴光返照。

  順帝笑了笑,灰色的眼珠彷彿能看見他們一般:「鄭鈞、陳賀,朕從來沒有想過在朕最後的這一程,竟然是你們來相送。」

  鄭鈞一愣,與陳賀互看了一眼,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陛下……。」

  順帝忽然抬手,擋住了他要說的話,只淡淡地道:「鄭鈞,過來扶一下朕,朕想看看朕的江山。」

  鄭鈞和陳賀兩人心情有些沉重,雖然不能確定順帝是否還能站立,更懷疑他根本什麼都看不見,但還是立刻上前扶著他起來。

  卻不想順帝雖然腿腳虛軟,但還是能勉強地站立起來。

  鄭鈞一邊慢慢攙扶著順帝向太極殿的大門而去,一邊看了眼陳賀,陳賀立刻機靈地用最快的速度去搬了一張八仙椅放在殿門前。

  順帝走了好一會才在鄭鈞的扶持下勉強挨到了太極殿門邊,大雪雖然已經停了,但是冰冷的空氣瞬間灌入,讓他瞬間打了個寒顫。

  「陛下……。」鄭鈞有些擔憂地想要讓他坐下。

  順帝卻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朕,無事,幫朕去將那一幅朕放在書桌邊的畫卷和那一把短劍都取來。」

  陳賀默不作聲地又轉身去了。

  順帝方才抬起臉慢慢地轉動,彷彿在感受著風,又彷彿在環顧著自己的宮殿,輕嘆:「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鄭鈞看著順帝的樣子,有些疑惑:「陛下,您今日怎麼這般有興致?」

  「這詞不好嗎,天上人間,江山易主,亡國之君才能寫出這樣的詞句,後主與朕當為知己。」

  順帝微微一笑,神色之中卻沒有多少悲戚,只是淡淡地看著前方:「天極的江山,真美不是嗎?」

  鄭鈞看著順帝的模樣,忽然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時光的殘酷,他仍然記得那個年輕俊美的帝王立於金鑾殿上,意氣風發,胸懷大志的模樣,一轉眼,數十年過去,那年輕的帝王看起來甚至比自己還要蒼老。

  順帝有些站不住了,鄭鈞扶著他慢慢地坐下來。

  「是,天極的江山真美。」鄭鈞順著順帝的目光看向遠處,太極殿是宮中地勢最高之處,此刻從殿門望去還能看見遠處的山巒起伏,雄渾蒼涼。

  只是,很快,這江山就要易主了吧?

  陳賀這時候已經將手裡的畫卷和短劍取來了,擱在了順帝的膝頭上。

  順帝伸手輕撫過自己的膝上的畫卷和那短劍,神色之間那種暴戾和病態的扭曲早已散去,只剩下許多惆悵。

  「人間萬古,不過夢一場,皆做東流水,多少人來,人又去……朕到底不過是孤家寡人一個。」順帝撫摸那畫卷和短劍,又抬起頭看向遠方,自嘲地輕笑了起來。

  「宸妃走了,青鸞走了,連母后和雲上都走了,朕的敵人,朕的親人,朕的愛和恨都……走了,只剩下朕一個人了,這就是朕貪心的報應吧?」

  依稀之間,他彷彿還能看見雪中那些一道道曾經年輕的身影在他眼前掠過,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揮斥方遒,又或者鏡前簪花,筆下丹青落墨。

  鄭鈞沒有說話,只是在一邊靜靜地站著。

  「呵……。」順帝輕嘆了一聲:「鄭鈞,準備紙筆,傳朕旨意吧。」

  鄭鈞看著順帝正襟危坐,心情有些複雜,但還是非常恭敬地道:「是。」

  片刻之後,他取了紙筆過來,在陳賀的協助下,準備完畢,對著順帝道:「陛下,一切準備就緒。」

  順帝抬起頭,靜靜地看著淒冷寂靜的宮殿和遠處的山巒,慢慢地道:「朕,為有罪之君,涼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賊直逼京師,外虜犯境,皆朕荒誕之誤,與人無尤,朕自絕於天下,為民請罪,朕死,無面目見祖宗,任敵虜分裂,無傷我天極百姓一人。」

  「陛下!」鄭鈞手上已經是顫抖得寫不下去,只抬起泛紅的老眼看著皇帝。

  順帝淡淡地一笑:「記得,將朕的屍身放在太極殿前,然後,打開城門,朕要親眼看著朕有多失敗,也讓那些赫赫人看著朕就這麼坐著,隨他們對朕動手吧,待他們出了這口圍城一月的氣,能替百姓們多擋一分殺戮,便是朕最後能做的一分事。」

  「陛下……。」鄭鈞和陳賀兩人皆齊齊跪地,這是他們第一次覺得面前坐著的是這帝國實實在在的真正……帝王。

  可惜……太晚了。

  順帝輕嘆了一聲,唇間有一點霧氣逸出,他緩緩地抬頭,看向天空,輕輕地笑了起來。

  「朕,自誤誤人,但是我天極國祚綿延數百年,我百里家帝位繼承者無論何時皆從不割地、不賠款,雖然朕再守不住這社稷,卻還是能遵我祖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惟願天佑我中原大地。

  他緩緩地閉上眼,一點冰冷的淚水緩緩落下。

  冰涼的雪再次無聲地瑟瑟落下,掩蓋了那帝座之上末代帝王曾經俊美如今蒼老而滄桑的容顏。

  而遠處,那喚作老塗的太監抬起眼,遠遠地望著那雪中的帝王,僵木的面皮一抽,與他老硬的面皮完全不同的清明的眼中瞬間泛紅,他閉上眼,蒼涼的淚水一行行落下。

  他慢慢地跪倒在地上,對著順帝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蜷縮著身體,無聲地哭得不能自己。

  陛下……

  仲卿……仲卿……

  ……*……*……*……*……

  秋府

  「這天還真是一點準頭都沒有,說落雪就落雪,說停雪就停雪了。」無名微微挑眉,隨手用一把雞毛撣子在自己身上四處撣著。

  秋葉白坐在一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那不遠處的房間,那是停靈的地方的,風繡雲已經進去了快一個時辰了。

  「四少,妳要是擔心風夫人,就進去看看吧。」無名看著她那模樣,便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她托著腮輕嘆了一聲:「娘親對那個男人的執念,這輩子怕也就是這樣了,只是那不過是一具燒焦的屍體,她又能看什麼呢?」

  只怕她那多愁善感的娘親看著當年那清風明月的雲上君子變成焦屍一具,如今又過了這樣長的時間,怕是更不堪入目了,除了滿心傷和痛,也不剩下什麼了。

  「也許當時你們不要想法子把屍體搶出來會更好些,如今還要再燃上大火一把,一樣是燒成灰燼。」秋葉白搖搖頭,冒著危險去搶屍,她覺得還不如就讓大火一把燒得乾乾淨淨地就好。

  無名眼珠子微微一動,閃過一絲異色,只漫不經心地道:「那畢竟是風夫人的念想,若是風夫人連最後一點念想都沒有了,只怕她傷心,也會讓四少傷心吧。」

  秋葉白看著無名,見他把玩著雞毛撣子,一副淡漠疏離的樣子,只是話語裡的關心卻還是讓她心中微微酸澀,只是,此生她注定要辜負了他,辜負了……

  她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人,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皇宮方向的天空,不知平雲殿上的雪是不是已經積了很厚,不知那人曾經染滿了敵人鮮血的盔甲上是不是已經落滿了灰,不知他的衣冠塚前,是不是青草已經淒淒,不知他的劍上是不是已經生了鏽……

  「四少……。」無名看著她怔然的樣子,眼中已經是有淚光,便知她想起了那早已消散在風中的如風之人。

  她閉上眼,泛去眼底的淚光,才抬頭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樣子,淡淡地道:「嗯,我們再等等吧。」

  只是話音剛落,忽然一陣嗚沉的鳴鐘聲響起——「當……當……當……!」

  她一愣,無名也愣住了,他們默不做聲地,聽著那鐘聲連著響了十二響。

  那低沉的鐘聲,他們認得,那是——宮裡的大喪鐘。

  聖烈太子,大將軍王百里凌風離世的時候,曾經敲響了十下,如今響了十二下,莫非……

  「順帝薨了?」無名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

  秋葉白梭然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門邊,打開了門,看向皇宮的方向,神色異常的複雜。

  「怎麼會忽然就薨了,初澤不是才進宮……。」

  「我進宮,就是為了送他一程的。」一道幽幽涼涼的聲音忽然在秋葉白身後響起。

  她梭然一怔,轉臉看向身後,正見著一道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時從另外一扇門走了進來。

  「為什麼?」她忽然有些不明白地看向百里初澤。

  她不知道百里初澤為什麼要殺順帝,或者說讓順帝在這個時候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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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後記(四) 女帝1

  「帝王者,國之主也,國之將亡,帝之不存,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百里初澤淡淡地道。

  無名幾個聽著這般談話內容,便都識趣地退出了門外。

  秋葉白看著他淡然的神色,微微瞇起明眸:「就這麼簡單?」

  夫妻數年,若是她還不瞭解他,也是妄做枕邊人那麼久了。

  他抬起眸子看著窗外紛飛的大雪,輕笑了起來:「做兒子的,總要盡孝一回,讓當父親的真真正正做一回帝王,何況,皇帝殉國,青史留名,不好嗎,何況……。」

  他頓了頓,轉臉看向秋葉白,指尖撫過她的眉眼,聲音溫柔下來:「何況,他不能死在妳的手裡。」

  秋葉白一愣:「阿初……。」

  這時候的他眼底溫柔到冷酷的目光,絕對不是阿澤會有的。

  百里初澤繼續溫柔道:「前朝帝王留下來就是個累贅,妳留著他,便是留下了造反的種子,妳不留他,也容易授人以柄,打著要為先帝復仇的旗幟造反,如今他是死在赫赫人的手裡……。」

  「這便不算是我逼殺了他,對方的反旗也沒那麼名正言順了,而且文嘉軍若是攻入京城,打退了赫赫人,再厚葬了順帝,也能得了仁義之師的名號,是嗎?」秋葉白這些年早已鍛煉得極敏感,這般政壇之上的手段更是舉一反三。

  百里初澤看著她,讚賞地頷首:「沒錯,小白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秋葉白卻沒有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阿初,我可以抱抱你嗎?」

  他一怔,看著她,微微勾起唇角:「怎麼了,這是小白在感謝我嗎,若是如此,本尊倒是願意妳用別的方式更實惠些。」

  說著,他的指尖意有所指地輕輕順著她的肩甲滑向她胸前。

  只是才停在她胸口,就被秋葉白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百里初澤看著她,輕笑:「怎麼,這麼迫不及待……。」

  只是他話音還沒有落,便見她眸色微閃,隨後捏住他的手腕一翻,同時另外一隻手順勢扣住他的修腰將他一個翻轉,就將他轉了半個圈,成了個他背對她的姿態。

  他尚且不知她要做什麼,只是微微挑眉,也不反抗,任由她動作,打算看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卻不想,她卻忽然伸出手穿過他的腋下,從背後一把抱住他的修腰,輕聲道:「讓我抱抱你,好嗎,因為我深愛的人,他的父親去世了。

  百里初澤原本微微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頓住了身形,靜靜地看著窗外。

  秋葉白隨後慢慢地將臉頰靠在他的背上,感受著他鎧甲的冰冷,聲音卻異常清冽而溫和:「雖然那個人從來不是一個好父親,不值得他為那人難過,可是那個人到底是他與這個世上曾經唯一的血脈牽絆。」

  那個男人,不管如何,給了她的阿初和阿澤生命,僅這一點,她始終是要感謝他的。

  「所以喪鐘響起的這一刻,我還是要抱一抱我的他。」她輕嘆了一聲。

  百里初澤一直沒有說話,只是任由她抱著。

  秋葉白也沒有說話,她相信曾經的那個年幼的小小的初澤,對父親這個詞曾經充滿了期待。

  她沒有忘記在淮南的時候,阿澤替她受了那一箭之後的晚上,他昏迷之中曾經如此驚惶和充滿祈求地低喃出『父親』兩個詞。

  這是那個還屬於人的百里初澤心中永遠的殤。

  而這一切,就隨著那個男人的死,讓紛飛大雪埋葬了吧。

  「從此以後,你的牽絆,你的血脈,都有我和耀日、耀月三個一同承接。」她輕聲道。

  有了她和孩子,她的神和魔都不會再孤單,

  百里初澤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鵝毛大雪,許久他才閉上眼,唇角微抿,伸手輕撫過她的柔荑,隨後慢慢地握緊,力氣大得彷彿要將她的骨骼都融進自己的身體。

  雪落無聲。

  他原本以為自己從不在乎的。

  只是聽著喪鐘響起的那一刻,他忽然發現,一路從宮城走到這裡,前路茫茫大雪帶來的冰冷和瑟瑟寒意一路慢慢浸潤進自己的骨骼。

  那些冷是前半生所有的痛與愛,從年幼到青年時代的那一幕幕都彷彿雪塵,隨著那一聲聲的喪鐘在天地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只剩下一片空茫。

  大地一片白茫茫,真乾淨。

  他只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地宮裡,只見暗夜永寂。

  ……

  而這種冷寂與空茫,卻都在身後的那一個擁抱裡融化無蹤。

  他眼底微微泛紅,澀意蔓延,唇角笑容苦澀而冰涼。

  他的小白啊……

  從那日在淮南,她為他簪花之時,她溫柔的聲音就讓他就知道,此生,他永遠永遠都不會放開她,再卑鄙的手段都無所謂,付出再多也可以。

  這世上最瞭解她的是他,所以更明白,她和他之前,看似他控制著一切,而真正最不能失去的那個人是他。

  若是飛蛾不曾見識火光的暖,便無所謂光與熱,

  可若是見識了火的溫暖,生存在暗夜裡的飛蛾明知被燒成灰燼,也會不顧一切想要得到那種光明。

  他才是那一棵寄生的植物,被拯救的從來都是他,從一開始養分便是她的血、她的骨,她的肌膚,她的唇,她的魂,她的——心。

  ……

  兩人靜靜地相擁,像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也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一股濃煙瞬間湧起,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讓兩人一驚,方才分開,互看一眼,一前一後向門外掀簾而出。

  秋葉白才出門,就看見原本停著秋雲上棺材的房間裡冒出了滾滾濃煙和火舌。

  她一驚,但再看去,卻見風繡雲正靜靜地站在那房間前,手裡拿著火摺子,背影看著有些淒涼。

  「夫人燒了房間,也不知什麼原因,但是夫人無事。」無名靠了過來低聲道。

  秋葉白點點頭,看了看天色,低聲吩咐:「雖然這個時候不會有什麼人來追查為什麼已經空無一人的秋府會起火,但是此地也不宜久留,順帝大喪,很快城門就會開了,咱們要在此之前脫離上京。」

  無名點點頭:「好。」

  隨後一轉身,領著人去準備了。

  百里初澤低聲道:「我也去準備一下,你們不要太久。」

  她知道他是留出時間給自己和風繡雲,便點點頭:「好。」

  待百里初澤離開之後,秋葉白方才走近風繡雲身邊,輕聲道:「娘,妳不是說要收斂了他的屍骨嗎,這麼一把火,只怕收斂不了。」

  風繡雲卻看著那漸漸燒起來的大火,低低地輕笑,笑聲有些淒涼而空冷:「秋家沒了,帝國也要沒了,他是秋家家主,為了這秋家,為了帝國,付出了他的一生,這些都是他曾經身為世家子的驕傲,還有什麼比秋家為塚更合適他的?」

  她沉默了下去,是的,沒錯,還有什麼是比秋家為塚更合適秋雲上的?

  就像還有什麼比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更適合順帝的?

  她看著風繡雲美麗的側臉,心情有些複雜,忽然低聲問:「娘,妳……怪我嗎,如果我沒有回妳身邊,沒有回京城,沒有入仕,妳和秋雲上……。」

  「我和秋雲上永遠都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妾和一個家主的身份罷了,也許到我死的那日,他已經忘記了我的名字叫什麼。」風繡雲忽然接過她的話,輕笑了起來,笑聲譏誚。

  秋葉白一愣,看向風繡雲,卻見火光在她的容色上映照出一片冰冷的光來。

  「倒是不如現在這樣,他生命最初開始記得的是青梅的青鸞,但生命結束的時候永遠都忘記不了的人卻是我風繡雲,是我風繡雲的女兒比他所有的孩子都要優秀。」風繡雲低低地笑。

  她看著風繡雲,忽然覺得這樣的母親有些陌生,但是卻又忽然釋懷,她到底忘了自己的母親再溫柔小意,卻也是出身江湖。

  江湖兒女的敢愛敢恨的決絕和倔強,從來都銘刻在母親的骨血深處。

  她輕嘆了一聲,伸手環住風繡雲的肩頭,風繡雲靠在她的肩頭,看著面前熊熊大火,慢慢地閉上了眼,一行清淚落下臉龐。

  秋葉白抬頭看著滿天飛雪,心情有些複雜,上京舊地果然來不得,傷心人,傷心事太多。

  ……*……*……*……*……

  文嘉軍駐地

  一片片連綿的軍帳在停縣附近的青山腳下遍佈,來往巡邏的士兵們軍容肅整,絲毫不因為天降大雪而有絲毫懈怠和混亂。

  包括附近營地的操練都熱火朝天,不曾停歇。

  只是大片黑色的帳篷最左側有一處連綿的白色帳篷卻異常安靜,安靜到沒有一絲人氣,連巡邏的士兵們都不靠近那邊,彷彿一處禁地。

  不過那一處確實也是禁地,那是國師護衛聖軍的駐地,自有一套專門的防禦和巡視體系,除了有特殊權杖的高級將領,並且得到通傳,所有人都不得靠近。

  那種自帶氣場和防護,讓士兵們也不想靠近。

  有人曾經偷偷摸摸想去看看聖軍怎麼個聖法,才走進白色帳篷範圍,便被人丟了出去。

  那些士兵們都不知道是誰丟了他們出來,如有鬼神打牆,凡人不得入。

  消息傳出去之後,都傳得神乎其神,愈發地顯得聖軍神秘詭異。

  但是聖軍作戰之兇猛狠辣又讓整只文嘉軍都佩服異常,無人敢去找茬。

  只是今日這片神秘地卻……不太神秘。

  「啊哈哈哈哈……騎馬馬……飛飛……抱抱!」奶聲奶氣的聲音甜得跟蜜一樣,軟軟嫩嫩,聽著就讓人心都酥軟了。

  但是那被當成馬兒騎的人可一點都不覺得酥軟,只因為那一只抱著自己腦袋,騎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肉球正一個勁地揪住自己頭髮當馬韁:「駕、駕、駕……。」

  一白一臉狼狽地蹲在地上,只覺得自己快哭了,伸手捧著騎在自己的小肉球的屁屁:「小祖宗,你別再揪叔叔的頭髮行嗎,你再揪,我就變成禿子了!」

  他一向俊美陰柔的臉上還帶著好幾隻小爪子印,看著狼狽萬分。

  騎在他肩膀上的小肉球粉妝玉琢,漂亮得像個玉做冰雕的水晶娃娃,一雙丹鳳大眼幾乎佔據了肉呼呼蘋果臉的一半,睫毛一扇扇像黑鳳翎。

  只是小鼻子因為流著鼻涕一抽一抽的,小嘴兒裡卻興奮地呼和著:「禿子姨、禿子姨,揪……毛……揪頭毛毛!!」

  說著,他更使勁地揪一白的頭毛。

  一白瞬間淚奔,一手護著自己的一頭亂毛一手護著肩膀上的小屁屁,就怕他摔下來:「不是禿子姨,我是禿子叔!」

  「噗……。」隱在周圍的鶴衛們再忍不住笑出聲來。

  一白也沒有時間和興起像平日裡一樣去威嚇他們,只求救一般地看向雙白:「你不能見死不救!」

  雙白正坐在雪地裡的一處小桌邊,優雅地擺弄著自己面前桌上的花瓶和花瓶裡的梅花,涼涼地一笑:「賤死不救,這不是很正常的嗎,這不是你自個兒選的嗎?」

  今兒不是一白這個白癡嘲笑他是奶娘嬤嬤,他也不會讓難搞小日去好好『伺候』一白,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奶娘嬤嬤』。

  小日那小祖宗什麼性子,他最瞭解,只要讓小日對一白感興趣了,折騰不死那嘴賤的傢伙!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一白如果不是還維持著自己最後一點自尊心,就差點給雙白跪了,淚流滿面,他再也不嘴賤嘲笑雙白娘炮了。

  小日看著是個可愛得不得了的玉雪娃娃,實際上皮起來,還有那恐怖的折騰人的能耐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

  偏生他嘴巴一扁,你還不忍心責怪他。

  他咧開粉嫩的小嘴兒一笑,你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

  小小年紀,就已經是個大禍水了。

  比自家那位大祖宗更了不得。

  一白被小日揪得臉上一抽一抽的,痛不欲生,又不敢揪小東西下來,只因為一旦不如小東西的意,小日就會哭,他還不是那種討人厭的嚎啕大哭,而是那種憂傷的只流淚不出聲,但所有人都會找他麻煩。

  連他都忍不住想要抽自己。

  可是就這麼讓小屁屁在自己頭上揪毛,他就真的要變成禿子了!

  一白陷入了極大的痛苦和糾結裡,而頭頂上的小惡魔卻玩兒得不亦樂乎。

  直到他忽然被人一抬手,就給揪了下來。

  小日毫無防備地被人一扯,直接屁股著地。

  他瞬間瞪著大眼,惡狠狠地就要往自己身後瞪,哪個活膩歪了敢摔小爺的屁股!

  只是他才一抬頭,就對上一雙清凌凌的大眼睛和粉嫩的小臉蛋。

  小惡魔瞬間一僵,隨後頓時就一癟嘴要靠過去,伸出兩隻肉鼓鼓的小手:「阿姐!」

  但是比他高了半個頭的粉嫩小姑娘一挑眉,指尖在他眉心一點,奶聲奶氣地道:「秋耀日,你別給我來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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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3: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後記(四) 女帝2

  「阿姐……屁屁痛!」粉嫩水晶小包子明顯不喜歡自己的阿姐這樣拒絕自己的抱抱,大眼睛裡瞬間就湧起兩泡水來,小嘴也一扁,臉頰肉鼓鼓的,委屈地望著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小姑娘。

  粉嫩嫩的小姑娘搖搖頭,頗有點嚴肅,一點不為面前小肉包子的委屈樣子所打動,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指對著他擺了擺:「小日,阿娘說過你這樣仗著自己的優勢老欺負人是不對的。」

  小姑娘不為所動,但是一邊的「受害者」一白還有周圍圍觀的人卻都不捨得了,看著小水晶包大眼睛都是淚光打轉,像被人戳了軟肚肚的小貓咪,委屈又無辜。

  軟萌得人滿臉血的樣子,一白撓著自己一頭亂毛,賠笑:「哎呀,月小姐,屬下只是和小日少爺鬧著玩兒的。」

  小姑娘卻抬起頭,一本正經,又奶聲奶氣地道:「一白叔叔,阿爹說了你們不能太慣著小日!」

  看著小姑娘頭上紮著漂亮的蝴蝶結,軟嫩又漂亮,卻一本正經的樣子,大夥都有點想要笑。

  按理說雙生子應該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雖然偶然也有生得不相似的,但是也沒有這對姐弟差異那麼大。

  小姐姐和小弟弟一起出生的時候還有些相似,但是姐弟兩長著長著越來越不像就罷了,這小丫頭生長得竟比小日要快不少,三歲左右的年紀竟然比小日高了半個頭。

  小日神肖國師,而小月則是更像秋大人。

  小月小姐雖然沒有小日少爺那般生得美麗如琉璃娃娃,一顰一笑都能勾得人心輕軟,能把一群大人勾得團團轉。

  但她也生得玉雪可愛非常,而且小丫頭說話做事兒,總處處模仿大人,一副幼兒老成的樣子,偏生那些話從一個小姑娘嘴裡說出來就讓人想要笑,又可愛得不得了。

  若是大人和國師都不在,也只有她能制得住她那頑皮的小弟弟。

  也許是天生就有做姐姐要看顧弟弟的本能,也許是秋葉白曾經叮囑她性子沉穩,要看著那小皮猴子,小月兒總是特別老成。

  「一白叔叔也沒有慣著小日,只是玩一玩遊戲嘛。」一白被面前的小姑娘這麼一看,嘴角就不自覺上翹,伸手去摸摸她的小腦瓜。

  這個小姑娘也是個不喜歡穿女裝的,也許是受秋四少的影響,也喜歡穿著小男孩的衣服到處跑,頭上的小毛毛也只紮了兩個小包包,襯著她粉紅的小臉,看著可愛非常,像年華裡的小娃娃。

  卻不想他還沒有摸到小月兒,一隻軟綿綿肉嘟嘟的小團子一下子就衝過來,對著他的手就是一口。

  「不准碰……阿姐……小日的!啊嗚!」

  一白瞬間僵住,哭笑不得地看著吊在自己手臂上的小男娃,他只露出兩隻『兇神惡煞』的大眼睛瞪著他,像某種成了精的小生物。

  為什麼他這麼招小孩兒咬呢?

  以前家裡的小老虎也愛咬他。

  那種軟嫩小嘴貼在手臂上的感覺讓他心都化了,只怕那小東西咬壞了牙,趕緊哄著那小日:「快別咬了,小心……。」

  但是他話音未落,就聽見身邊的小姑娘一邊道:「小日,鬆嘴兒!」

  說著她上去就要把自己的同胞小弟弟扯下來。

  一白心情非常感動,小月兒真是善解人意,又溫柔可人,又善良柔軟的小姑娘。

  「髒死了,阿娘說不能隨便吃東西!」小月兒伸出小爪子抱著小日圓嘟嘟的小肚子往後拉,一臉嫌棄的地道。

  一白:「……。」

  雙白:「呵呵呵呵……。」

  小日乖巧地鬆了小嘴兒,一回身就撲進了小月兒的懷抱裡,兩隻小肉爪子抱著小姐姐的脖子,軟軟地笑:「阿姐,抱抱咯。」

  他大大的眼睛裡都是心願得償的滿意。

  小月愣了愣,似乎想起來自己剛才才拒絕抱這隻小肉球作為懲罰他不乖,但看著自己懷裡的用毛茸茸的腦瓜蹭自己的小弟弟,她便奶聲奶氣地拍拍他的小屁股:「下一次不可以咯!」

  一白憂傷地望著天空,唉,他還是不招小娃娃待見啊。

  雙白則是看著那對小姐弟輕嘆了一聲,小日這孩子果然繼承了殿下的能耐,天生就知道怎麼調動人心,達成自己的願望。

  而小月兒也是一顆七竅玲瓏心,但是也很疼這個親弟弟。

  就是不知道日後,若是小日也希望登上皇位的時候,小月會不會把她太女的位置讓出去呢?

  殿下或者說國師已經明說了絕對不會坐上帝位,如今天下大半在手,只待攻下眼前的京城最後的防地,再將赫赫人趕出國境,這天下,必定就是秋大人坐上女帝之位。

  按照國師給出的文嘉王女的新預言,和這些年秋大人在文嘉軍中和天下人心中的威望,她登上帝位不會有任何阻礙。

  既然身為女兒身的秋大人能登上帝位,那麼小月兒身為長女,自然也是如今眾人心中默認的皇太女人選,而且比起小日兒古靈精怪的性子,她天生在這般穩重老成的小性子,也很得軍中眾人和大人身邊幕僚們的欣賞。

  只是小日兒自小就這般聰穎,天生就是個心機深的小娃兒,日後……

  雙白搖了搖頭,他真是操心太過了,也許是因為一直在宮中的緣故吧,他暗自輕嘆了一聲。

  殿下和秋大人是不會讓他們的孩子也變成那麼可悲的,他堅信這一點。

  他思索間,忽然看見小日兒一下子從他撒嬌發嗲的小姐姐懷裡蹦躂了出來,像一枚圓滾滾、胖乎乎的小水晶球一般瞬間滾向了營房外。

  他不禁愣住了,能讓小日兒從心愛的小姐姐懷裡蹦躂出來,只有……

  「阿娘!」

  秋葉白才進聖軍營帳便看見一團粉妝玉琢的雪白沖著自己滾了過來,像一隻看見主人回來的小奶狗,她立刻彎腰下意識地伸手就將那一團雪白的『小奶狗』抱了起來,臉上笑容溫柔:「小肉肉,一個月不見,你又沉了。」

  會這麼熱情奔放的,只有她的小肉肉——小日兒。

  「阿娘,阿娘,回來……麼麼噠~」粉妝玉琢的小傢伙大眼睛一瞇,撅起粉嫩的小嘴兒對著秋葉白嘴上就是一記濕噠噠的香吻。

  秋葉白瞬間被懷裡這一團軟嫩嫩的小東西親得心都化了,尤其是他奶聲奶氣的那句學著她說的麼麼噠,還有那軟軟的小嘴兒貼上來的時候,像足要討好自己的小動物。

  「嗯,麼麼噠,我的小日兒。」她立刻抱著她的小肉包子,左右開弓在他軟嫩的小臉上烙印下幾個吻。

  好些日子沒有將小寶貝的香香軟軟的小身體抱在懷裡,之前趕去京城的時候因為心裡有事兒,所以還不覺得什麼,回來的路上,思子心切,讓她越發掛念家裡的兩個小東西。

  說話間,一隻大手忽然伸過來,將小日兒一把撈走。

  「本尊有沒有教過你什麼地方可以親,什麼地方不可以親?」百里初澤雙手架著那只小肉團子,挑眉看著他。

  有些地方,是他這個做爹的才能親的。

  當初他就知道這小東西生出來是個不省事兒的,當初小白生他的時候,可比生小女兒要費勁,生出來以後小白還大出血,就是因為他太胖了,出來的時候又急,讓小白有些傷著了。

  當時情況不妙,好在他準備充足,否則若是小白有個什麼事兒……

  他的眸光幽冷下去。

  如今生出來就知道這是個小精怪。

  小日兒一見他爹那雙銀色的涼薄的眼睛,頓時就蔫兒了,他最怕阿爹了。

  小傢伙兩隻大眼睛四處溜轉,甜甜地伸手抱著他爹的臉「吧唧」一聲就親了上去:「阿爹,麼麼噠~」

  百里初澤看著他,輕嗤了一聲:「小東西,你這套對我沒有用。」

  說是這麼說,但是原本架著小不點兒的姿勢也變成了抱,他順手就將小傢伙抱在臂上,自稱也變成了『我』。

  而與此同時,一道小小的身影也邁著小短腿吧嗒吧嗒地走到他們面前,對著他們作揖,軟軟糯糯地道:「小月兒拜見阿娘,阿爹。」

  秋葉白看著自己的小女兒那一本正經的小模樣,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地和百里初互看了一眼。

  這兩個孩子的性格真真是南轅北轍。

  小月兒早慧,整日就偷偷摸摸地模仿她的行事。

  小日兒狡猾,整日就幹些折騰人雞飛狗跳的事。

  百里初一看見小月兒,原本涼薄的眸子瞬間換成一片溫柔,整個人都像變了一個人一般,低頭一下子就將小月兒也單手抱了起來,含笑道:「小丫頭,想我了沒有?」

  小月兒點點頭,乖巧地有晃腦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思之成狂矣。」

  「噗……。」秋葉白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抱過那粉嫩的小丫頭,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下:「小丫頭,來,告訴娘親,妳想阿娘了沒?」

  這時候小月兒抬起小臉蛋愣了愣地看著自己的娘親,感受著娘親的溫暖,她原本自持的小臉蛋上忽然一皺,大眼睛也紅了起來,伸手抱著秋葉白的脖子,軟軟地抽噎了起來:「小月兒好想念阿娘,阿娘你們去哪裡了?」

  看著懷裡的小東西說話間如此柔軟,眼淚汪汪的樣子,秋葉白笑容愈發溫柔:「阿娘和阿爹這不是回來了嗎,別哭了。」

  這才像個小丫頭嘛。

  百里初澤一見愛女哭了,立刻上前將秋葉白母女二人,連著小日兒一起抱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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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後記(四) 女帝3

  桃木梳子一點點地梳理過手裡的秀髮,百里初澤滿意地頷首,柔聲道:「白的頭髮越來越黑軟了。」

  安置了兩個肉嘟嘟的小不點,剩下的時光便是屬於他們的親密時間了。

  這幾年白一直在忙著打仗,領軍,沒有太多時間打理自己,前些日子,他幫著她梳頭,發現她的髮質枯黃,不免想起老甄說女子烏髮變黃便是耗損過度,便讓雙白尋了好些黑穀豆子給她做養身的東西調理。

  雖然行軍打仗,實在沒有什麼好東西,但是這些天下來,她的髮質還是有所轉變的,這讓他很滿意。

  秋葉白擱下手裡的戰報,看著鏡子裡的人溫柔如水的銀眸,便含笑道:「嗯,辛苦你了。」

  百里初澤搖搖頭,溫聲道:「我只是負責翻翻書,有些佛膳的經書裡養生方子不錯,食材和處理多是雙白在看著,他才是辛苦那個。」

  秋葉白點點頭,看著他銀眸安靜而溫和,暗自輕笑,這也就是阿澤才會這般實誠,若是阿初,大約會傲慢地道——「嗯,妳打算用什麼答謝本尊呢?」

  只阿澤從不邀功,她和阿澤在一起這些年,倒也知道這溫柔澄澈的『佛』心中其實很有些傲氣,絲毫不輸給阿初,但他有一說一,不是自己幹的事兒,絕對不會佔便宜。

  她雙手伸出握住他的手,繼續笑道:「若不是你記掛在心中,雙白也不會去忙這事兒。」

  他被她這麼一握手,兩頰竟飛起兩點紅雲:「嗯……。」

  她見他那樣子,忽然有點好笑,一用力拉著他坐在自己身邊,伸手摸摸他的臉:「這麼些年了,怎麼還這般害羞?」

  阿澤和阿初還是一樣,阿初有多奔放恣意,他就有多害羞內斂,簡直像個大姑娘。

  秋葉白穿著的睡袍是淡紫色的薄綢,鬆鬆地掛在身上,這麼一拉一動,從他的角度,便可以看見她胸前一片溫軟起伏的雪潤來,他瞬間覺得喉嚨又有些乾了,別開銀眸:「貧僧……。」

  他頓了頓,換個自稱:「我沒有……害羞。」

  秋葉白知道他早已認為自己犯了戒,並不再自稱僧人,而只自謂居士。

  她點點頭,知道他還是害羞。這些天,雙白除了忙著要打理他的事情,又要幫著參謀,還得照料她這個文嘉王女,確實也辛苦了。

  「是了,雙白最近好像心裡有事兒?」她索性岔開話題,免得每次看見阿澤溫溫柔柔,像隻身嬌柔軟易推倒的文靜小白貓,就忍不住想要戲弄他,給自己惹麻煩。

  每次和阿澤在床第之間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和阿初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反過來。

  她若是『欺負』阿澤太過,那麼和阿初在一起的時候,那隻野貓王絕對加倍給她折騰回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現世報了。

  這種……「情趣」著實讓一般人消受不起,不過還好她『身經百戰』,早已神經強韌。

  只記得不要對阿澤戲弄太過就是了。

  他點點頭,微微嘆息了一聲,替她將長髮撥到腦後:「嗯,苗疆九翠聖女以向我們文嘉軍稱臣為條件,要將九簪公主要回去,妳可還記得?」

  秋葉白聞言,點點頭:「記得的,那九簪公主回去也有兩個月了吧?」

  她當然記得,那位九翠聖女可比她那苗疆土司的爹要能耐多了,也識時務多了,見他們和天極打起來,只按兵不動,對天極來調兵用各種藉口拖延,只持觀望態度。

  然後天極將傾覆,她便立刻著人送來了書簡,提出交換條件。

  不可否認九翠給出的條件,讓她和眾臣都想不出有什麼必要拒絕。

  文嘉軍現在和天極交戰,屬於內戰,而赫赫趁火打劫南下劫掠,其餘諸國都在觀戰,不時擾邊,此時苗疆願意主動示好稱臣,還提供不少糧食,就是一個很好的帶頭作用。

  她雖然相信文嘉軍一統天下,將赫赫人驅逐出去,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如果能得到同盟軍,更是極大的鼓舞士氣,更是天下歸心的一種表現。

  「宮變的時候,九簪曾經幫助過我,她那樣的姑娘,應該是山林間的清風和精靈,不應該被束縛在中原的禮教之中,太格格不入,於情於理,我都應該放她回去,有什麼問題嗎?」秋葉白有些奇怪地看著百里初澤。

  九簪因為幫了她,自然不能再留在宮中,何況她身為無足輕重的人質,在宮中一向不受待見,若不是因為明光殿的照拂,九簪只怕早就死在深宮裡了。

  所以他們叛了以後,九簪就跟著他們走了。

  他輕嘆了一聲:「這就是雙白心神不寧的原因了。」

  秋葉白聞言,幾乎有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什麼……你……是說雙白和九簪……這怎麼可能?」

  她是知道雙白和九簪算是朋友,但是她可從來沒有想過這兩個人……會有什麼曖昧的可能。

  畢竟雙白那種管家婆……呃……那種沉穩、細緻謀士風格的人和九簪那種跳脫的性子,差距未免太遠了吧?

  何況雙白當初心中愛慕的可是雲姬那樣的女人,雖然雲姬對自己不利,和自己是情敵,但是她必須承認雲姬那種類型的女子確實能吸引不少優秀的男兒。

  雲姬和九簪的性子完全南轅北轍啊!

  「情之一字,從來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他輕嘆了一聲:「只怕雙白自己也不相信九簪那姑娘會在他心中留下影子吧,白,妳可記得這些年九簪有很多機會能回苗疆,但是她都沒有走?」

  秋葉白一愣,若有所思。

  沒錯,當初她可是曾經打算將九簪送走,但是九簪只說兵荒馬亂,她當初幫著天極抓捕了不少阿奎的人,已經算是苗疆的叛徒了,所以她不能回去。

  自己一想,確實如此,雖然九簪當初的做法其實是幫助更多的南疆的人免去了被阿初的怒火牽連,救了更多的人,但是在南疆之人的眼裡,大概這個公主已經形同叛徒了。

  再加上她看著那時候的九簪已經變得沉默了許多,心事重重,不復曾經的跳脫活潑,所以她還是留下了九簪,安慰她總有一日南疆的人們能理解九簪的苦楚。

  此後和天極的交戰之中,九翠聖女確實非常的識時務,她便也沒有再注意九簪了,只知道九簪跟在司禮監中,也算是過得不錯,只是沒有想到這其中還有這般牽扯。

  「其實阿初已經注意到雙白對九簪到底有所不同,只是當初以為雙白對九簪多一份的關注,不過是物傷其類,但九簪走了以後,他雖然做事一如從前,但是偶然間卻總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連一白都看出來了。」他笑了笑,將一杯茶遞給秋葉白。

  她接過茶,也嘆了一聲:「連一白都看出來了,可見這事兒還是真的了,只是當初九翠的書信送來的時候,我且按下不發,親自去問了九簪,九簪卻只猶豫了不久,便答應回去了。」

  九簪一直都在期盼能得到族人的諒解,這她是知道的,所以南疆那邊的書信送來算是一種和解,起碼九簪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去了,九簪才答應得那麼俐落,但是她也記得九簪答應之後,神色之中毫無喜色,或者說更有一種近乎淒然的神色。

  她還以為那姑娘是在擔憂族人們沒有完全諒解,何況九簪如今也快雙十年華,在漢人裡都算是晚嫁的了,是在憂愁回去的後路。

  卻不想……竟是和雙白有關。

  「這也怪不得人,畢竟這兩人沒有一點口風透露出來,若不是雙白的不對勁,我們怕也是沒有往九簪這上頭想,他們藏得太深,只怕彼此心中都壓抑著太多的事情。」百里初澤看不得她的眉心微顰,伸手溫柔地輕撫過她的眉心。

  「白,我們終歸是外人。」

  秋葉白擱下了茶杯,有些無奈地一笑:「嗯,等諸般事情皆了了,我再尋個機會讓雙白走一趟苗疆吧,苗疆的姑娘敢愛敢恨,九簪能走,只怕心中是存了要放下雙白的心思了。」

  她自己得到了幸福,卻也希望身邊的親朋好友也能得到幸福,不要再出現一對靜萍和天書那樣的……怨偶也非怨偶,但愛侶也算不得愛侶的情形。

  太多的陰差陽錯,太多的身不由己,蹉跎太多的光陰,只能耗損掉所有愛情裡的美好。

  她自己也算是過來人了,風風雨雨過去,太明白個中滋味不好受。

  說著,她伸手握住他的手。

  這一次他沒有再害羞,而是靜靜地看著她片刻,隨後溫柔地將她攬過來,讓她靠在自己肩頭,低頭在她秀髮上輕吻:「都依妳,只等諸般萬事了。」

  他伸手輕過她的脊背,目光落在她的背上。

  她身上的薄綢睡衣間,還能隱約可見背上一片華麗的牡丹花紋,那是當初他睡前以血為調了特殊的藥物為墨汁在她背上描繪下的印記,也是留給她漫長時光裡的念想和他的寄託。

  「是了,這牡丹怎麼還沒有開,當初你說你醒來它便開了,不是嗎?」秋葉白感受到他的指尖落在自己的脊背上,也知道他在描繪什麼,便隨口有些好奇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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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4: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後記(四) 女帝4

  秋葉白搆了搆背後,總覺得背上這玩意兒忒古怪,老讓她想起一身花繡的江湖草莽。

  可人家不是左青龍就是右白虎,但她背後折騰了一堆花。

  上回她領軍過長江的時候和那沿江駐軍打了一場,火炮傷了點背後,緊急包紮的時候,教大夫看見,一臉古怪的樣子。

  畢竟這年頭背後紋花的,也只有些高調出挑的青樓女子,人家還都是風騷嫵媚的。

  偏她大馬金刀地在一跨腿坐著,一身血腥殺氣未退,背後一片華麗麗的花,怎麼看怎麼違和。

  原本她想著這些玩意兒都是染上去的,總會褪色的,卻不想這些年過去,兩個小豬仔都圓溜溜大了起來,她背上的花還鮮豔如初。

  「這玩意兒到底什麼時候褪色啊?」她微微顰眉。

  他見她一臉鬱鬱的樣子,低低地一笑,寬慰道:「這顏料裡沾了很濃的屍香引,又加了我的血,原本是到了一年半的辰光,我順利醒來,然後……。」

  他忽然想起什麼,瞬間呆了呆,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然後什麼?」秋葉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只見他白玉一般的耳朵竟然變得緋紅,人也一副極為不自在的樣子。

  「呃……然後總會退的。」他支吾了一會,避重就輕地道。

  秋葉白見他那局促的模樣,便起了疑心,拉住他的手臂:「阿澤,你總要說出個所以然吧。」

  他想走,卻見她一副追根究底的樣子,不肯放了他。

  他糾纏不過,只得乾乾巴巴地道:「那個……那個……其實……顏料是有屍香的緣故,需待……醒來之後……陰陽和合……就……就開了,那顏料只是有些有顏色,有些沒有顏色,觸了屍香本源之後就會隱沒了些顏色,顯出一些顏色來。」

  秋葉白聞言,忍不住愣了:「是這樣嗎?」

  這麼想想,似乎果然如此,要不然人身上真能開出花來,她就擔憂這阿初是不是又去哪裡弄什麼奇怪的花草植物種在人的身上了。

  她看著阿澤白玉似的透明的臉兒這會子紅得似乎喝了酒,一副心虛又窘迫得不敢看她的樣子,不免有些好笑,又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看著他道:「既然如此,那為什麼沒有開呢?」

  他窘迫地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笑顏,此刻她長髮散落肩頭,明麗的大眼帶著一點奇異的銳色,唇色卻殷紅潤澤,少了五分英氣,多了五分魅色,更不要說她這麼微微傾身,那一線雪白溝壑起伏讓他只覺得身上熱氣蒸騰,眼睛都有些慌張地不知道往哪裡放。

  他下意識地念了聲阿彌陀佛。

  秋葉白忍不住笑了起來:「阿澤,你也太……。」害羞了。

  她話尚且沒有說完,就見他因為太向後退去,只聽得「噗通」一聲,他一下子就從凳子上翻了下去,直接屁股著地跌了個四仰八叉。

  秋葉白愣了愣,看著他那尷尬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你這呆子,不過夫妻情趣,你怎麼跟個大閨女似的!」

  他們都成婚多少年了?

  他怎麼還是動不動臉紅害羞就算了,還這般一副被她逼迫的小媳婦模樣,簡直是……讓她好笑又無奈。

  元澤坐在地上,見秋葉白眼裡的笑意,他揉著自己摔疼的臀,臉色越發的窘迫,只覺得自己很是沒用,又很是丟臉,這般旖旎的時候,若是阿初的話,想必白也不會跟看猴戲一般笑成這樣吧?

  他窘迫地爬起來:「貧僧……我……我去給妳拿些茶點來吃吧。」

  只是他才爬起來,卻只覺得秋葉白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自己讓他手腳怎麼放都有些彆扭。

  結果,他才爬起來,便又一個不小心同手同腳地走,竟踩到了自己的衣擺,然後又是噗通一聲,直接跌在地上。

  秋葉白再忍不住,笑得直打跌:「國師大人……你慢點,雖然有佛門歪言道女人是老虎,就算我是老虎,也捨不得吃了我相公不是?」

  他見她笑得滿臉泛紅,顏若桃李,肩頭的衣衫都滑落下去,露出肩頭和胸前的大片雪白來,不禁又看得呆了。

  只是秋葉白的笑聲到底讓他忍不住低頭,暗自嘆息,偏生不管與白幾次親近,只要氣氛一曖昧起來,他就是會覺得渾身發熱,腦子發木,做下許多可笑的事兒來。

  他忍不住咬了下唇,垂下眸子,慢慢起身就要向外走:「白且歇著吧,我想起……書房裡還有些事兒沒有處理妥當,且去看看。」

  秋葉白聞言,見他那樣子,就知道自己調笑太過了,阿澤不是阿初,面對女人是臉皮薄得如紙一般,便一抬手,動作極為俐落地上去就揪住了他的袍子:「有什麼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他瞬間呆了呆,是了,書房裡有什麼事兒,她是不知道的呢?

  這一呆愣之間,一雙雪白修長的手臂就從自己的腰肢處環繞了過來,背後也是一片溫軟——那是秋葉白直接將身子靠在了自己背上。

  「阿澤,我且也不逗你了,你也別惱,我最初就喜歡你這般安靜溫柔內斂的樣子呢。」秋葉白輕拍著他的胸口,自顧自地柔聲安撫。

  阿澤本性就是如此,她自然喜歡的。

  奈何他有時候也會鑽個小牛角尖兒,沒了出家人的豁達,

  她話音落下,便見身前的人頓了頓身形,忽然轉了個臉過來,低頭睨著她微笑:「那妳最初喜不喜歡為夫這般樣子呢?」

  秋葉白一聽那聲音全換了個調子,涼薄低柔,她低低地笑了起來,抬起頭對上那雙和他聲音同樣涼薄的眸子:「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阿初?」

  她如今雖然對這兩位無縫銜接還是覺得……想撓牆,但好歹不會像以前那樣經常差點一頭栽倒,或者喝水差點被嗆死。

  畢竟百里初澤的性格還是多少有些融合了的,比如阿澤不會再如之前那般木訥淡漠,兩耳不聞窗外事,他還是會理事,而且井井有條,和阿初一脈相承,心意互通,就是一貫手法。

  阿澤身上那紅黑暗的死氣和暴戾的氣息也淡了不少,行事不再那麼極端和狠辣,或者說在處理政事和軍務的時候,就只有一個百里初澤,並無區別。

  區別只是在平日生活裡,尤其是在面對她的時候。

  好在外頭人只以為國師大人既是天命者,自然性格跳脫,說話時而溫柔安靜聖潔時而陰冷狠戾莫測,與常人不同,反而多生敬畏。

  而聖軍的人——控鶴監的人自然不會讓尋常人靠近初澤,而她身邊知道內情的心腹更不會多嘴。

  「聽假話待如何,真話待如何?」百里初澤挑眉看著自己懷裡的人兒,精緻的唇角彎起危險而莫測的笑容。

  只可惜懷裡的人兒和他夫妻好些年,自然不吃這一套,只笑著伸手把玩他的銀髮道:「假話自然是讓你心情大好,心情開懷,真話自然是讓你氣個半死,心情抑鬱,選吧?」

  百里初澤盯著她,微微瞇起眼,冷哼一聲:「妳個沒良心的東西,是誰為妳打點朝野上下,是誰暗中護著妳,讓妳展翅高飛,妳且都忘了吧?」

  秋葉白聞言,嘆息了一聲:「唉……。」

  「妳嘆什麼氣兒?」百里初澤挑眉。

  他還沒有嘆氣扶持了個白眼狼呢。

  秋葉白搖了搖頭:「阿初娘子,為夫不會辜負你的,你這般哀怨,這般指責,真叫為夫如何說是好,身為正房夫人如何這般拈酸吃醋,犯了七出……。」

  百里初澤算是聽明白了,扣著她的細腰手上用力更大,只獰笑一聲:「妳這是嫌棄本尊娘們唧唧,婆婆媽媽,拈酸吃醋,嗯?」

  秋葉白顰眉,湊近他身上聞聞,見他一副莫名的樣子,才嘆息:「阿初娘子,你還需要拈酸吃醋嗎,你難道不是醋精兒修成的仙嗎,陳年老醋酸出風格,酸出了品牌嗎,正所謂敢問老醋何處有,牧童遙指百里醋!」

  「秋葉白!」他也覺得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確實像足了那些女人才會對丈夫抱怨的話,只是見她眼底調侃的笑容,還搖頭晃腦地做打油詩,頓時又惱又羞。

  但是這一回他並不做出那兇神惡煞的樣子,只拿一雙涼冰冰的銀眸睨著她,冷冰冰地輕笑一聲:「妳不是說妳背後的花沒有開嗎?」

  秋葉白一愣,不知他怎麼換了個話題,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只順聲道:「是沒有開。」

  只是看他一副冷美人的樣子,別有一番撩人的樣子。

  百里初繼續冷冰冰地笑,手撫過她的脊背:「那是因為我和阿澤融合不夠完整,內息出了些岔子,九九未能歸元,所以花不開,但若要讓它開也不是沒有法子,床笫間多努力點,再多加點屍香藥引子下去折騰狠點也就是了,我原是心疼小白,既然小白那麼喜歡看花開,咱就試試好了。」

  秋葉白見他說到一半就已經準備溜了,只是他的手臂鐵箍似地扣死在她腰上,話音才落就一把扛起她往帳篷床榻上而去。

  她這回慌了,忍不住揪他的腰帶低聲求饒:「好了,不鬧你了,不鬧你了,可不能瞎來,這只是帳篷,可不是房間,後日還要出陣啊!」

  隔音差啊,大哥,真要折騰大發了,她就不用見人了!

  百里初澤微笑:「小白考慮得真周到,我準備了帕子,把嘴塞上就是了。」

  她一呆,這回輪到她臉漲紅了:「你……。」

  話音未落,她便被他一翻身壓在床上。

  氣氛正曖昧時,忽然見那被子裡拱出一隻毛茸茸的小腦瓜,不,光溜溜肉呼呼的一隻小豬崽來,奶聲奶氣地舉著豬蹄:「我也要……日兒……也要看花花!」

  秋葉白和百里初澤兩人看著床上不知何時多出的小崽子,瞬間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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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4: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後記(四) 女帝5

  「你這個小崽兒,什麼時候鑽進來的?」秋葉白看著自家小不點毛茸茸的小腦瓜像小鴨子身上剛生了一層的可愛小絨毛,大眼睛撲閃撲閃的,那點子旖旎的心思都沒了,伸手輕撫過他的肉肉小臉蛋。

  「娘娘……。」小日兒大眼睛看著自家娘親,撅起小嘴兒就在她的臉上「吧唧」一下子烙個軟嫩濕潤的吻。

  「娘親,親親……!」小肉包奶聲奶氣地抱著秋葉白的胳膊,完全當他爹冷冰冰的眼神不存在。

  秋葉白聽著小日兒那軟綿綿的聲音,心都化了,湊上前也在他肉呼呼的小臉蛋上親了親。

  小日兒和小月兒是同胞所出的雙生子,但也不知道是小日兒的發育遲,還是小月兒長得快,小日兒比小月兒矮了足足半個頭就算了,說話也說得遲,走路也走得晚,而且還比小月兒要胖不少,小月兒都開始跟著雙白啟蒙識字了,小日兒說話還不是太俐落。

  原本她很有些擔心,但是大喇嘛他們看了卻笑咪咪地說天人開天眼總是比凡人要晚的,一通玄乎得不能再玄乎的話,聽得她暈乎乎的。

  也不知道是大喇嘛他們在安慰她否。

  不過百里初澤澤說得倒是乾脆——就算是個傻子,他們也能養,何況還有小月兒這麼個比她這個娘還像娘的長姊在,總不會讓小日兒日後沒有著落,被欺負。

  秋葉白想了想,也是,就算是個傻子又如何,也是她的寶貝啊。

  不過……

  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真是白操心了——如果一個說話都不俐落的小屁孩能把一群大人哄得團團轉,幹出各種調皮搗蛋的事兒,想要什麼東西,都能變著法兒讓大人給他實現了,等大人發現自己被算計了,還讓人捨不得罵他一句,這根本就不可能是白癡,而是小人精!

  然後她的頭疼項目就從擔憂小日兒是不是白癡,變成這麼小就精怪成這樣,大了怎麼了得?

  比如此刻,他正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奶狗一般扒拉著自己:「娘親……小日和要和妳睡!」

  秋葉白捏了把他的小肉臉:「寶貝要自己學會獨立睡覺覺哦,忘記了嗎?」

  自從她生了這對小娃娃之後,一路都在打仗和攻城掠地,幾乎沒有時間陪著他們姐弟兩睡覺。

  這是她的遺憾,但是想想這對孩子以後都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他們沒有出身在普通人家,早點學著獨立,也只有好處的,便也釋懷了。

  只是有一次小日兒貪玩淋雨發燒起來,連續高燒幾日不退,大喇嘛他們用了藥也沒有什麼效果。

  連帶著雙胞胎的小月兒也跟著難受發燒起來。

  她嚇壞了,在這個時代小孩子夭折率高達百分之五十,又沒有疫苗可以打,只能讓孩子自己挺過去,便連續幾日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百里初澤,然後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顧雙胞胎,陪著他們同吃同住。

  過了快十日,兩個小不點的燒才退了。

  小日兒就喜歡上了有她陪伴的睡覺的夜晚。

  她知道小傢伙是喜歡屬於娘親的溫暖安全的懷抱,所以能滿足孩子便也儘量滿足。

  只是……

  滿足了小的,大的就……

  果不其然,百里初澤澤忽然冷冰冰地道:「不行!」

  這個小子是故意的吧?

  居然哄得看門的鶴衛們都沒有提醒他們,這個小混蛋溜進來了。

  小日兒瞬間眼眶泛紅,委屈地貼近秋葉白:「娘親……阿爹好凶!」

  秋葉白看著大眼睛娃娃那奶氣兒的小模樣,頓時心都軟了,伸手輕拍了下他光溜溜的小屁屁,隨後白了百里初澤澤一眼:「你那麼凶作甚,你不也沒有發現小日兒進來了嗎。」

  她知道他鬱悶被這小不點打斷好事兒,還鬱悶門衛們的沒節操就這麼讓小不點溜進來了。

  但是他和她兩個都是頂尖高手,不要說帳篷裡藏了人,就算是數十米之內有人,他們都能察覺危險。

  如今他們都沒有察覺,可也怪不得小日兒。

  「……。」百里初澤澤也僵了僵,他也不知為什麼自己靈敏如獸的第六感在竟沒了用處。

  他也不是第一次讓這個小混蛋闖到身邊都不知道了。

  但是不光是小日兒,就算是小月兒也是如此。

  秋葉白看著百里初澤澤臉上那抹僵色,心中好笑,她知道他在尷尬什麼。

  不過所謂的獸,對於有著自己氣味的幼崽大概都沒有任何防備的本能的。

  她伸手輕拍他的臉:「好了,讓小日兒在這裡睡吧,他們都一個月沒有見到咱們了不是嗎?」

  他銀眸微凝,好一會才冷哼一聲:「你姐姐呢?」

  平日裡小日兒總是扒拉著小月兒同寢同眠的。

  小日兒奶聲奶氣地道:「阿姐說……不來搶娘親。」

  秋葉白失笑,她的小月兒果然有姐姐范兒。

  她笑咪咪地伸手輕拍了下他的滑溜溜小肥屁屁:「你怎麼光著屁屁就來了,還把小牛牛也露出來了?」

  說著她促狹地指尖點了點小日兒藕節似的小腿中間的小鳥兒。

  只是她才點了下小傢伙的小鳥兒,就被百里初澤一把抓著了纖細的手腕。

  「不准隨便摸別的男人!」

  秋葉白看著他一臉陰沉的模樣,簡直無語:「小不點才三歲!」

  百里初澤冷嗤了一聲:「三歲就不是公的嗎?」

  秋葉白:「……。」

  百里初澤索性看向光溜溜的小肉包,微微挑眉:「以後不准光溜溜地鑽你娘懷裡,光身子的只能給你媳婦兒看。」

  「洗服……洗服是什麼?」小日兒歪著小腦瓜,看著自家爹爹,肉呼呼的小臉蛋鼓起來,像一隻肥嫩多汁的小包子。

  百里初澤這回半蹲下身子,將小肉包抱上自己的膝頭,一摸他的頭髮,還有點濕潤,便順手取了綢帕子將光溜溜的小包子包了起來,暗道這小子一定是洗完澡就光著屁屁跑進來了。

  「媳婦兒就是會陪你睡覺,陪你洗澡,陪你吃飯,陪你生小不點,陪你到死,一生一世的那個女人。」他也不管小日兒能不能聽懂,逕自道。

  小日兒聞言,卻反應極快地道:「阿娘……阿娘陪吃飯飯……陪睡覺覺……陪洗澡澡……陪……嚶嚶嚶!」

  小傢伙奶聲奶氣地宣告話音還沒有落,就被他無良的爹兩手開弓扯著他的小肉臉左右拉開,呈現出一張肉餅小臉蛋來。

  「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你娘只能陪著我吃飯,睡覺,洗澡,還有生娃兒才有你這個臭小子,信不信我給你塞回你娘肚子去!」百里初澤看著懷裡的小東西,冰涼地笑。

  小日兒看著自家爹爹冰冷的銀眸,嚇得渾身發抖,直像扭股糖一般扭動著身體,向秋葉白求救:「娘親……娘親……痛……痛!」

  秋葉白雖然知道百里初澤不會用那麼大的力,不可能真傷著小不點,但還是心疼得不行,趕緊拍了一把自己男人:「阿初,放手,你別嚇唬小傢伙。」

  說著就把小日兒從他爹手裡給搶救下來。

  小日兒偎依在自己娘親的懷裡,雪白藕節似的小胖爪捂住自己被捏得有些紅的小胖臉,大眼眼淚汪汪地瞪著自家爹爹,眼裡都是惱怒——臭臭……臭臭……爹爹!

  小日兒生得玉雪可愛,渾似千年白蔘化作的胖乎乎的小人蔘精,那個小臉蛋最招人,看見他的人都忍不住手癢想要捏他滑膩的小臉蛋,所以他也最討厭別人這麼捏自己。

  何況還是被自己老爹這麼不客氣地扯成個小胖餅?

  百里初澤看著他,挑眉——怎麼,你這小崽子還想造反不成?

  小日兒花瓣一般的小嘴兒一扁,抬起頭看著自家的娘親,小小聲哭了起來,極度委屈:「不要初爹爹……初爹爹凶凶……壞爹爹……要澤爹爹……澤爹爹……。」

  百里初澤瞬間一僵,隨後臉上像開了染坊一般,五顏六色:「你小子……你小子……。」

  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臭小子還真是會打擊人!

  秋葉白見狀,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哈……叫你欺負小不點。」

  百里初澤瞪著小日兒半晌,隨後冷哼一聲:「你有種再說一次?」

  小日兒頓時更委屈了,轉身伸出胖乎乎的爪子抱住自家娘親的脖子:「娘親……初爹爹壞!」

  她白了百里初澤一眼:「你再這樣,就睡書房去,多大人了,還欺負自己兒子!」

  說是書房,其實就是個書帳。

  百里初澤瞇起眸子冷冷地瞪著小不點,卻見他正對著自己做鬼臉。

  他臉色更難看,這個臭小子!

  隨後,他忽然冷笑一聲:「你要娘親做媳婦兒是不是,那小月兒就許給小老虎做媳婦兒!」

  小日兒頓時像隻被戳了屁股的小豬仔一樣跳起來:「姐姐……阿姐……阿姐……是我的!」

  「那你要娘親,還是要阿姐,只能選一個。」百里初微笑著抓住他兩隻小肉爪伸到他面前:「你喜歡哪個呢,阿娘,還是你阿姐?」

  小日兒一呆,看著自己的兩個小爪子:「只能選……選……一個?」

  百里初點點頭:「嗯,你好好考慮。」

  小日兒陷入了此生最大的糾結裡——要討阿娘做媳婦呢,還是阿姐呢?

  就在這樣的考量裡,他直接被他老爹提著丟出了帳篷都不知道。

  百里初看著被雙白抱走的小嫩崽,微微一笑——所謂薑是老的辣,小兔崽子想和他鬥,還嫩了點!

  不過……

  他才轉身,準備繼續奮鬥讓自己的娘子背上牡丹『花開』,卻還是沒有達成願望。

  「報,常家主帥來信,要求直呈文嘉殿下!」遠遠的傳令兵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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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4: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後記(四) 女帝6

  「常將軍來信?」秋葉白聞言立刻坐了起來,整理好了儀容,立刻往帳外而去,接過傳令兵手裡的信件展開細看起來。

  看著秋葉白神色有些異樣,百里初澤微微挑眉:「怎麼,常老倌又折騰什麼麼蛾子?」

  秋葉白將手裡的信遞了過去:「常爵爺要約我入雲縣詳談。」

  百里初澤聞言不禁一怔,隨後接過信來,也細看了一遍,方才沉吟道:「沒錯,這是常老倌的筆記,他突然約妳入雲縣詳談,只怕是已經接到了順帝歸天的消息。」

  秋葉白聞言,也點點頭:「沒有錯,之前常爵爺可是說要誓死不投降的,甚至因此連和常清歡的父女關係都斷絕了。」

  但是這一次,外族大舉入侵,順帝都死了,而他們常家軍現在早就沒有能力去收復京城了,只有文嘉軍才有能力去收復京城,常爵爺如今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如果他們擋住文嘉軍的去路,便是幫著赫赫人殘害自己的子民,但是如果他們不擋文嘉軍的去路,那麼就等於投降了文嘉軍,這讓常爵爺也無法接受。

  所以……

  他才會給她來信吧?

  「妳去嗎?」百里初澤看著她。

  秋葉白將信收好,看著暗沉天空上滿天的繁心,沉聲道:「去,為什麼不去。」

  「我陪妳。」他道。

  她搖搖頭:「信上說了,他不願見你,我單刀赴會。」

  常爵爺為人在這一塊之上有些迂腐,他恨透了一切背叛者,尤其是國師,在他心中,如果不是國師的背叛,沒有他巨大的號召力,文嘉軍就不會勝得這麼快。

  「妳不怕是陷阱嗎?」百里初澤勾了下唇角。

  畢竟這常老倌雖然沒有恨他這般恨葉白,但是也是個不死不休的架勢。

  秋葉白笑了笑,淡淡地一笑:「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

  不管前面是什麼陷阱,但是有機會兵不血刃拿下雲縣,減少傷亡,她都要冒險試一試的。

  畢竟不管如何他們都是漢人,沒有理由在這種外族入侵的時候還對彼此生死相搏。

  百里初澤看著身邊人兒沉靜的面容,幽涼的銀眸微閃,並不多言。

  ……*……*……*……*……

  雲縣

  朝霞萬里映九天。

  清晨燦爛的霞光照耀在大地之上為雲縣的縣城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地面的白雪也被照耀的剔透晶瑩。

  秋葉白在一名校尉的帶領下,走上了雲縣的城頭,那校尉便退到了一邊。

  她看著站在城頭上背對著她一身夜罩明光甲的大將,淡淡地出聲:「常爵爺。」

  那大將並沒有回頭,只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景致,好一會才道:「秋大人來了,這景致可好?」

  秋葉白聞言,便走到他身邊站定,也與他一齊看向城外:「常爵爺好興致,不過這雲縣的日出,確實有名的一景。」

  常爵爺微微一笑:「正是,這雲縣原本叫做定寧縣,聽說太祖爺當年攻入天朝京城的時候,路過此地,見雲縣的日出極好,瑞氣千條,雲霞萬里,便將此地改為雲縣。」

  他頓了頓,又複道:「只是人言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倒是覺得這歷史總是相似的。」

  秋葉白微微挑眉:「是啊。」

  若是真有這麼一段歷史,那麼幾百年後自己再領大軍而來,也是為了奪上京而去,歷史確實如此相似。

  常爵爺苦笑了起來:「只是曾經的勝利者變成如今的失敗者,真是……。」

  「天道迴圈,周而復始罷了,不過我們的歷史,不也在這樣的輪迴裡,曲折地前進著嗎,我們的疆土和地域在擴大著,我們所知道和見到的天地也在不斷地擴大著,前朝之時,火藥僅僅用於炮仗與煙花,如今我們用於攻城掠地,而前朝時,我們只知道有大秦,如今卻知道大洋的彼岸還有更多的國家,更多神奇的存在,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在發展和前進著。」秋葉白淡淡地打斷了他。

  更不要說前朝的女子束縛甚多,男女大防嚴謹到摧殘女子身心的地步,而天極一朝女子就能和離,還有女學,極有才華的女子能擔任翰林低品階的女官,商人的地位也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只可惜禁了海運和海貿,倒行逆施。

  常爵爺聞言,瞬間一愣:「這……。」

  是的,雖然中原大地朝代更迭,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卻並沒有經歷大的離亂,一切發展都還算順利。

  今朝如今雖然已經沒落,但是民風開放,曾經的富強和富庶都是前朝盛極一時的時候也達不到的。

  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前進嗎?

  「您看這天空的流雲,不管它怎麼改變模樣,但是它始終都那麼乾淨,都在天空中安靜地漂浮著,從不在乎世人怎麼議論它的善變,因為它知道它就是雲,從來不曾真正的改變過。」秋葉白轉頭看著常爵爺。

  常爵爺看著秋葉白的面容,看著她漂亮的眼睛在陽光的映照下泛出的光芒,銳利而燦爛,坦蕩而廣博。

  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折服。

  也讓他的心情忽然變得很複雜,好一會才輕笑了起來:「早年和秋大人共事的時候就知道秋大人除了極有能耐,口才也極好,也絕非池中之物,只是沒有想到,真的一遇風雲便化龍,讓人佩服。」

  他當然知道秋葉白想要說的是個什麼意思——她希望他明白,不管世人怎麼議論他今日的決定,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心是忠誠的,他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而是為了上京的百姓。

  秋葉白看著常爵爺,輕嘆了一聲:「常爵爺對朝廷的忠誠,天地可昭,日月可鑒,就如我秋家原本出身開國大族白家,如今卻成為終結朝廷之人,著實諷刺,但經歷了那麼多,您應該比我更明白朝廷氣數已盡,而我又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常爵爺轉過臉,看向那一抹耀眼的陽光,好一會,神色悵然:「我當然知道。」

  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如此的糾結,才如此的……無奈。

  好一會,他忽然一轉身,抬手就抽出了手中的劍擱在她的脖子上。

  秋葉白一頓,卻沒有出手,只任由脖子上的利劍寒鋒咬在皮膚上,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那種細微的刺破皮膚的疼痛。

  「妳單刀赴會,就不怕我殺了妳嗎?」常爵爺冷冷地看著她:「妳說了那麼多,都改變不了妳就是個逆賊的事實。」

  她看著常爵爺眼角的風霜痕跡,神色淡淡地道:「你會殺我嗎?」

  城牆之上氣氛古怪而緊張,城樓之上,也同樣氣氛異常的緊張。

  「不好,那常老倌真的動手了!」一白看著那情形,臉都綠了綠,立刻看向自己的主子。

  卻見自家的主子卻神色平靜地站在隱蔽的樹後,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卻沒有慌張的模樣。

  「國師?」雙白自然是也看見了,便試探地低聲喚了一聲。

  如果國師不說話,他還真是一下子沒有法子分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國師還是殿下。

  因為兩人不說話的時候,現在看著沒有什麼太明顯的區別,眼神甚至都同樣的淡漠或者說莫測深邃。

  「國師您給句話,末將就立刻帶著人上去把那擺架子的常老倌都收拾得妥妥的。」老常提著大刀站在一邊,惡狠狠地瞪著那牆頭之上的常爵爺。

  他為人沉得住氣,很少這般惱恨外露,只因為這常爵爺原本算是他的家主,老常公對他也有大恩,只是後來常爵爺忌憚他功高震主,又不服管教,硬生生將他們這批老常公賜姓的子弟驅逐了出去,雖然他們也是嫌棄常爵爺是個才能和才華不如老常公,卻又端著高門世家大將身份瞎指揮的主,但是這到底是『驅逐』,所以雙方早有舊怨。

  再加上後來老常與常爵爺數次交手,各有死傷,這又添了新恨,如今看著那宿敵竟拿劍架在秋葉白脖子上,這新仇舊恨加起來,老常自然是恨不得將這常爵爺給好好地收拾一頓。

  但百里初澤只是擺了擺手,淡淡地道:「不必,我會親自走一趟,你們誰都不要跟來。」

  「嗯?」老常等人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面前的人已經沒了人影。

  一白反應最快,但卻沒有跟出去,反而一轉身攔住了準備跟出去的雙白和老常等人,神色冰涼卻堅持:「國師有令,咱們就在這裡等著吧。」

  他是絕對服從於百里初澤的指令的。

  老常人都急忙得團團轉,卻也沒有辦法,只能乾瞪眼。

  而這一頭城牆之上,秋葉白看著常爵爺的目光,異常的平靜和從容,但是她的平靜從容卻讓常爵爺的手都微微地顫抖起來。

  他看著面前的女子,好一會,才苦笑了起來:「是,我不會殺妳,殺了文嘉王女,我就是天下的罪人了。」

  文嘉王女如今在天下人的眼中就是傳奇,許多女子就因為聽了秋葉白的傳奇故事,甚至不惜女扮男裝來投奔文嘉軍。

  而秋葉白知道後,乾脆就讓寧冬和寧秋兩人為將,召集了一批娘子軍,專門負責幹後勤保障和文嘉軍救治醫療傷兵的事宜,寧冬自從明確了雙白心中無她的事實後,也並不糾纏。

  江湖兒女,來去瀟灑坦蕩,對方從來沒有許諾什麼,也不曾算是辜負了她什麼,她便索性收了所有的兒女情長,一路將這一支隊伍經營得有聲有色,從此這一支娘子屢立軍功,聲名在外。

  何況此舉給了許多孤兒寡母一條生路,也給了許多被世道所逼得沒有生路的女子一處投奔的生機。

  這樣驚世駭俗的事兒,傳出去之後,雖然褒貶不一,但又為秋葉白多添上一筆傳奇之色,聲望已經攀至頂峰。

  更何況,也只有文嘉軍才能驅逐赫赫人,解救京城百姓!

  如果他殺了秋葉白,那麼不光天下百姓不能原諒他,連清歡大概永遠也都不會原諒他。

  他閉了閉眼,忽然一轉身,對著自己身邊的校尉道:「去,打開城門,迎接文嘉軍入城。」

  秋葉白一愣,她沒有想到常爵爺會答應得如此爽快,但那校尉卻似一點都不驚訝,轉身就向樓下跑去。

  只是那校尉離開之前,神色頗為悲戚地看了常爵爺一眼,眼中竟似有淚光隱隱。

  可她尚未及細想,就見常爵爺手中的劍似因為太過沉重,『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常爵爺彷彿瞬間蒼老了不少,他微微顫抖著扯下一塊懸掛在自己腰帶上的一塊虎頭牌遞給她:「拿著吧。」

  秋葉白一看那純銅鎏金虎頭牌,上面一個碩大的古篆體「常」字,不由一愣。

  「怎麼,秋大人連天極的國祚都敢動,這虎頭牌卻不敢拿嗎?」常爵爺看著她微微驚愕的神情,卻笑了起來,彷彿她的驚愕取悅了他。

  秋葉白看了常爵爺一眼,乾脆地抬手接過了那虎頭牌。

  看著她接過了虎頭牌,那常爵爺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飄渺和黯淡:「這虎頭牌平日裡分為三份,分別代表我常家軍左軍騎、右軍騎和中軍騎,只有我才能將它們合為一塊虎頭牌,所以有了這虎頭牌,常家軍上下便可知道這是我的授意,王女可以號令常家軍上下,莫敢不從。」

  秋葉白聞言,一看那虎頭牌,果然見上面有三道奇異的宛如華麗花紋的縫隙,若是尋常不注意還以為這是上面鐫刻的花紋。

  她正暗道這常家果然謹慎,用這般方法防止有人假傳主帥軍令。

  只是……

  「您不必將這權杖給我,我相信爵爺在的話,您說的話,會比這虎頭牌更有用。」秋葉白看著常爵爺道。

  常爵爺聞言,卻神色複雜地慢慢轉頭看向城牆外:「末將聽說陛下歸天後令人將他的屍身立於城牆之上,只道——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國門。而常家家訓——誓死效忠朝廷,絕無二心,絕不投降,陛下既然已經殉國,身為臣子,又將唯一一道復國的力量交付敵人,末將又怎麼還能苟活於世間?」

  說罷,他梭然足尖一點,一頭朝城下躍去!

  常爵爺說話的時候,秋葉白已經覺得有些不對了,但是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是打著殉國的主意,不過她反應極快,又是一流高手,在常爵爺跳下去的瞬間,她雖然大驚失色,但立刻身形一動,直接躍上城頭,手上軟劍一抖,就朝常爵捲去。

  但常爵爺是抱了必死之心的,見秋葉白來救他,竟忽然一抬手,臂上袖箭瞬間彈射出數支毒箭朝著秋葉白面上激射而去。

  秋葉白若不想中箭,就必須立刻鬆手回護。

  看著常爵爺梭然墜落,滄桑而蒼老的面容上卻一臉求仁得仁的表情,周圍傳來一片常家軍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或者驚惶的叫聲,她忍不住怒駡了一聲:「愚忠!」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卻讓她心瞬間緊抽發涼——戰鬥最激烈的時候,文嘉軍折損不少人馬的時候,她想過也許會在戰場之上斬殺此人,卻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逼死這麼一個老臣。

  雖然這說實在的算不得她逼死的,但是……不管在世人眼裡,還是她自己的心裡,常爵爺的死都和她脫不了關係。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但是就在常爵爺即將摔在那高大的城下,粉身碎骨之時,一道人影卻忽然如流光一般掠過,那人寬袖一拂,竟似托起一片巨大的氣流,而常爵爺也是八尺高的漢子,竟然似那氣流裡的一片落葉一般,輕飄飄地在半空中打了個轉,然後被托著輕輕地落在了雪地上。

  秋葉白看著這般情形,原本梭然提高的心,便又終於慢慢地放了下去。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一道白影,正巧對上那人冰涼又溫柔的銀眸,他立在雪地裡,膚光勝雪,銀髮飄散,看著她,微微一笑。

  她看著他,唇角也慢慢地彎起溫柔的笑容。

  她喜歡這種默契——這種屬於靈魂伴侶之間的默契。

  ……*……*……*……*……

  「阿爹,那個伯伯為什麼要跳樓呢?」小姑娘稚嫩的聲音在池塘邊響起。

  「嗯,大概因為他釣不到池塘裡的魚兒吧。」另外一道男子溫柔幽涼的聲音跟著響起。

  小月兒動了動自己的小屁股,頗有些不滿地伸手拽拽自家爹爹垂落下來的漂亮銀髮:「爹爹不要像小日兒一樣,隨口放屁。」

  百里初澤也不去管她扯自己的頭髮,只一手扶穩坐在自己膝頭上的小人兒,一手握住她手裡搖晃的魚竿:「第一,大冬天的在池塘上鑿個洞不容易,釣魚要專心,說話那麼大聲,魚兒就要跑了,第二,只有男孩兒才張口就屁啊屁啊的。」

  小月兒微微顰起秀氣的小眉毛,奶聲奶氣地道:「第一,爹爹鑿洞只用了片刻,所以不難,一白叔叔說了這冬天的魚兒沒東西吃,行動遲緩,蠢笨得很,所以絕對不會因為我們說話大聲點,魚兒就跑了,這不科學;第二,娘親也是女孩兒,春姨和冬姨都是女孩兒,還有娘子軍的姨們都是女孩兒,她們也經常屁啊屁啊的說話,所以爹爹說得不對。」

  百里初澤:「……。」

  他這輩子不管是百里初還是元澤,好像……都沒有這麼能說的嘴兒。

  一白正在一邊折騰魚餌,聽著小月兒這般長篇大論,頓時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小月兒哪裡像是您和四少生的,倒像是四少和雙白那聒噪的母雞生……生……生辰快樂,祝你生辰快樂,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

  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見百里初澤一雙冰冷森寒的目光掃了過來,方知自己剛才說錯話了,硬生生地拗了一個詭異的彎。

  只是這彎拐得有點……呃……大了點。

  「噗通!」他只覺得屁股上挨了一腳,瞬間慘叫一聲,一頭栽倒進冰涼的池塘窟窿裡。

  小月兒看著掉進池塘裡的人,搖了搖自己梳著雙丫髻的小腦瓜,奶聲奶氣地嘆息道:「唉,自作孽不可活。」

  明明知道初爹爹最討厭把一切雄性生物和娘親相提並論的了,還犯忌,居然還嫌她聒噪,也不想想她小月兒嫌棄過他這個保姆男蠢會拉低她和小日兒的智商嗎?

  百里初澤看著懷裡肉嘟嘟卻一副老氣橫秋模樣的可愛小丫頭,忽然想起也許小白曾經幼時也是這般可愛的模樣,便伸手將懷裡小人兒肉嘟嘟臉頰邊的碎髮幫她溫柔地撥到小耳朵後:「不要理會笨蛋,是了,『不科學』是什麼?」

  這又是小白教給小丫頭的嗎?

  小月兒點點小腦瓜:「娘親說的,不科學就是不合理,科學就是合理。」

  娘親經常教給她很多稀奇古怪的詞兒,卻簡練凝結得很,可有意思了。

  百里初澤聽著小月兒說話,也不覺得意外,只點點頭,又看了看天色:「嗯,還要釣魚嗎,妳娘親就要議事兒完畢了,要開飯了。」

  小月兒看了看還算早的天色,又看了看池塘裡狼狽掙扎著的一白,便忽然從自己袖子裡摸出幾枚糖心小果子,舉著胖乎乎的小手送到百里初澤的嘴邊,繼續奶聲奶氣地道:「爹爹餓了嗎,您和澤爹爹都不禁餓,娘親說糖心果子挺抵餓的,您先含著,別餓著了。」

  百里初澤感受著自己唇邊的小爪子,眼神瞬間更溫柔了,低頭含笑咬了小丫頭送來的糖心小果子:「怎麼了,妳這個小丫頭這麼有心,是不想回去用膳嗎?」

  小月兒亮晶晶的大眼睛撲閃了兩下,指著池塘裡撲騰的一白,歡喜地道:「一白叔叔掉下去以後,撲騰了好多魚兒上來,是不是魚餌大了,便能釣上來更多的魚兒,小月兒還想釣一會兒魚!」

  這是百里初澤第一次教她釣魚,小丫頭還分不清拿釣竿才算是釣魚,現在這……其實算不上釣魚。

  百里初澤聞言,轉臉看去,果然看見池塘邊上撲騰出來不少肥碩的大白魚兒——那都是因為某人掉下去後一番掙扎,把魚兒嚇得跳出了水面,砸落在洞口邊上的。

  一白瞬間有了點不太好的預感。

  不會是他想像的那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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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後記(四) 女帝7

  等到小月兒高高興興地坐在百里初的臂膀上,提著她的小魚簍回去的時候,一白才哭喪著臉從冷冰冰的水裡爬上來。

  雙白指揮其他鶴衛將其餘掉在洞口周圍的大肥魚全部裝筐,然後運回去,同時看著他輕嗤一聲:「不錯,今兒咱們有得加菜了,多虧你了。」

  一白一個個地將那些想笑不敢笑的下屬們都給瞪了回去,隨後對雙白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你得意什麼,老光棍!」

  雙白原本打算把自己手帕遞過去給他擦臉的動作一僵,一轉手,將手裡的手帕朝著他腦門上一甩:「你遲早有一天死在這張賤嘴上。」

  說罷,他轉身就走,但沒走兩步,他忽然想起什麼,一轉身又朝一白走了過去,趁著一白拿帕子擦臉的時候,站定,抬起一腳就朝他的屁股上踹了過去。

  一白不防,一個踉蹌,差點摔個狗吃屎。

  「你幹嘛!」

  他憤怒地轉頭瞪著雙白。

  「不幹嗎,只是漏了一條魚。」雙白挑眉,看著他的下身。

  一白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自己的褲襠處有什麼東西在掙扎,而褲腿除了往外頭漏水之外,還漏著……

  「該死!」他臉色瞬間大窘,跺了跺腳,果然從掉出靴子外的褲腿裡滑出了一尾奄奄一息的魚兒。

  雙白看著那條魚,挑了挑眉:「從你身上掉出來的東西,還是專門做了留給你吧。」

  他一語雙關,一干鶴衛們終於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來。

  一白頓時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狠狠地瞪著雙白,卻見雙白已經轉身施施然地離開。

  不過小月兒也沒有落得什麼好。

  大帳篷外站著個小小的身影,倔強地挺著小小的脊背,萬家燈火的時候,看著頗有點可憐兮兮的樣子。

  「好了,孩子又不是故意的。」百里初澤看著門口的小小身影忍不住心疼地道。

  秋葉白卻不為所動地餵著小日兒飯:「小月兒,妳知道哪裡錯了嗎?」

  小月兒背著小手手站在門外,雖然眼圈兒紅紅的,卻還是點點頭,奶聲奶氣地道:「小月兒不該因為自己生氣,就任性讓一白叔叔在大冷天裡泡冷水,叔叔會生病的。」

  「是我……。」百里初澤還想要說什麼,卻被秋葉白瞪了一眼,她打斷他:「是阿初幹的,和阿澤你有什麼關係,他這會又躲起來了吧?」

  那個傲嬌的傢伙就會來這一套。

  「貧僧……。」他俊美的面容上飛起一點紅暈,低聲道:「他即是我,我就是他。」

  他一著急,就把貧僧兩個字又吐了出來。

  秋葉白看著他,淡淡地道:「不管是你還是他,一白是你的人,你要怎麼折騰我都沒有意見,但是小月兒是我的女兒,未來的繼承人,我希望她能明白不管是任何人都不應該隨意地為上位者所玩弄,我需要的是一個心懷慈悲、睿智而有決斷的繼承人,不是一個純粹的弄權者,視萬物為芻狗。」

  小月兒是她的繼承人,阿初他們的身上烙印了太深的時代印記,但是她不希望小月兒也成為一個完全任性的封建統治者,她可以遵循這個世間人上人治人下人的規則,明白世間眾生並不擁有真正的平等,但是卻要明白什麼是基本的尊重人格。

  她的繼承人應該是個既能瞻前,也能顧後的開明相容而富有決斷的人,才能給這個世間更多新的氣象。

  百里初澤看著她,又看看那倔強的小小身影,輕嘆了一聲:「好吧,但是外頭冷,萬一著涼……。」

  「一白落水就不覺得冷,不會著涼嗎,她得學會為每個決定負責。」秋葉白再次打斷他。

  門口的小丫頭也忽然出聲:「澤爹爹,小月兒錯了,錯了就要受罰。」

  秋葉白聞言,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她的孩子至少知道什麼是負責,這很好。

  只是面前正在吃飯的小日兒忽然抬起肉呼呼的粉嫩小臉蛋看著秋葉白,準確地捕捉到她眼底的一絲笑意,小傢伙大眼一轉,忽然奶聲奶氣地道:「一白叔叔是大人兒,阿姐是小人兒,娘親說了,大人要有……有……大量,可不可以不要罰阿姐太久,阿娘心疼,小日兒心疼疼哦。」

  說著還用小爪子抱住自己的胸口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樣來。

  秋葉白看著懷裡的小包子,正對上他撒嬌的小眼神,忽然伸手捏住懷裡的小肉包的臉蛋,輕笑:「你這個小東西,嘴巴也一套套地甜得緊,不過今天這招對我沒效。」

  小日兒一見自家娘親麗眸裡沒有一點平日的縱容笑意,便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娘親了。

  娘親平日裡比初爹爹好說話,但是她惱火起來,比初爹爹罰他們還要厲害,而且絕對不會動搖。

  小日兒癟了癟小嘴兒,乾脆利索地抱著碗,三下五除二舔了乾淨,然後一溜煙滑下自己的座椅,向小月兒那裡跑去:「阿娘也說了,弟弟要愛護姐姐,姐姐要照顧弟弟,有……難……難同當。」

  他說話雖然一套一套的,卻還有些不利索。

  秋葉白看著他鑽到小月兒身邊站定,便也笑了笑:「那你就站著吧,陪著你姐姐站兩刻鐘,以後你要是犯錯了,讓小月兒也陪著你站吧。」

  她對小日兒要求沒有那麼高,卻也知道這小子頑皮起來可比小月兒要厲害,藉此機會敲打敲打這個小東西也好。

  百里初澤看著兩個孩子都站到帳篷門口去了,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只能繼續暗自念叨他的阿彌陀佛,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一對小兒女金童玉女一般地手牽著小手站在門口。

  秋葉白看了他一眼,雙手環胸,忽然道:「阿澤,準備得怎麼樣,明日早上就要拔營了。」

  「一切都準備就緒,周宇已經派了前鋒探馬出去,聖軍的前鋒也已經派了出去,很快就會有目前京城的具體情形傳出來。」百里初澤點點頭。

  提到正事兒,阿澤的神色如今也變得從容冷靜,敘述方式與百里初並沒有什麼區別。

  秋葉白點點頭,看著滿天的陰雲:「我有一種預感,咱們進京的路不會很順利。」

  「那又如何,上京一定被拿下是必定的事情。」阿澤一笑,淡淡地道。

  她微微瞇起眸子看著滿天的星辰並不多言。

  ……

  有了常家軍的加入,入京的道路變得異常的順暢,至少到目前為止都是如此。

  秋葉白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前面的山谷,微微挑眉:「前面是什麼地方?」

  「回大人,根據咱們的探子來報,前面是出雲谷,也叫壩上,原先是京城駐軍放牧的草場,倒是一馬平川,不容易設下埋伏。」周宇策馬而來。

  他如今也是一身夜照明光鎧的武將裝扮,已經是右軍統帥,原本他是負責艦隊,但是京城不靠水,船已經到不了,所以他將所有船艦全部交給了艾維斯,自己跟著上了岸,跟在秋葉白身邊。

  秋葉白看著前方,淡淡地道:「草場嗎……。」

  「沒錯,那裡還有一處小河叫金溪,溪水極為澄澈,而且因為谷底原因,那裡寒風被周圍的山擋住了,所以氣溫都比周圍要高上幾度,還有不少草能讓馬兒食用。」寶寶也策馬上前,看著前方道。

  「咱們今晚就在那裡紮營吧,咱們數十萬大軍在此,周圍又是一馬平川,無人敢偷襲。」周宇建議。

  秋葉白看著遠處的山谷,沉吟了片刻:「好!」

  「傳王女令,前方壩上草場紮營!」

  「傳王女令,前方紮營!」

  「警備軍準備佈防!」

  ……

  一時間傳令聲此起彼伏,大軍一路浩浩蕩蕩地向壩上草場而去。

  天色變暗的時候,大軍便到目的地。

  秋葉白借著昏暗的天光看著那大片的草場,確實只是沿河的有些地方被雪花覆蓋,還有不少地方露出暗綠半黃的草葉來,一條溪流穿草場而過。

  她看著那壩上草場的情形,若有所思,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哪裡有些古怪。

  但是這種感覺,她尚且未及深思,便被人打斷了。

  「看這情形,可以讓馬兒們吃上一頓青料了,吃飽了,明日快馬加鞭,上午咱們就能趕到京城了。」老常含笑道,滿意地看著周圍的草場,還有那清澈的河流。

  秋葉白也點點頭:「好,咱麼紮營吧。」

  文嘉軍中不少人原本是京城四大營的人,對壩上這塊地方也算是極為熟悉了,眾人都很喜歡這塊地方,因為探馬們和前鋒都查明了此處並無有可能埋伏,眾人都鬆懈了下來。

  安營紮寨,又佈防完畢之後,不少營帳前都燃起了篝火,將士們或者合軍歌而樂,或者打水煮飯。

  「大人,咱們還有些羊肉,天冷都凍著,要不要拿出來解凍後給將士們加餐,今日飽食一頓,明兒也好打仗!」老常看著這情形,笑著對秋葉白道。

  秋葉白聞言,略加思索便也同意了。

  畢竟大傢伙基本上都算不得有修整,一路馬不停蹄地過來,明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那麼今日讓大夥好好地休息也不算為過。

  「只是不許飲酒!」她吩咐道。

  周圍的士兵們聞言,都高興地歡呼起來:「王女萬歲!」

  秋葉白看著他們,忍不住也輕笑了起來:「行了,別拍馬屁,吃你們的吧,明兒都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得令!」眾人興奮地齊齊對她抱拳大喝!

  看著眾士兵們都各自興高采烈地去伙夫營分肉了,她笑著轉身進了大帳,果然大帳內已經有不少將官都圍在沙盤邊低聲討論著什麼,中心的那一道白影不是百里初澤,又是誰。

  明日就要到達京城了,如今各種關於京城內情形的消息雪片一般飛來,眾將們與士兵不同,他們都是指揮官,今日只會更謹慎和小心。

  眾人見秋葉白進來,都紛紛抬頭招呼行禮。

  她擺擺手,含笑道:「大夥不必多禮,怎麼樣,可有什麼眉目?」

  寶寶率先出聲道:「根據京城內的消息,如今赫赫人已經攻入京城,京城裡民眾雖然有死傷,但是不知是否因為順帝將自己陳屍城牆上,又令人大聲宣讀他的遺旨的緣故,所以民眾的死傷比咱們預估的要小。」

  她聞言,輕嘆了一聲:「那就好,到底順帝也做了一件好事。」

  誰都敬佩勇士,尤其是赫赫人這樣長期在草原戈壁上討生活的人,順帝的行為也算是能讓他們有所忌憚或者說多一份敬意,便也多為京城的百姓爭取了一份生機。

  她也終於明白為何百里初澤當時說順帝糊塗了那麼多年,終於做了一件對的事兒了。

  「可惜順帝糊塗了一生,這天下早就被他折騰得千瘡百孔,咱們文嘉軍起義大旗一舉,沿海行省幾乎是一呼百應,可見百姓苦到了什麼地步,星星之火,便可燎原。」老常也從門外走了進來,冷聲道。

  帳內眾將們紛紛點頭,他們也沒有想到這文嘉軍的義旗一起,沿海行省的百姓們竟然反響如此熱烈。

  不過想一想也就知道了,沿海禁了海運和海貿,民眾們靠海不能吃海,捕魚打撈的魚稅卻一點都不輕,沿海土地不富饒,又多山稜,種的糧不足江南的五分之一,交的稅賦卻是一樣的,而走私又被梅家所控制,加上各級官吏盤剝,沿海的行省的民眾們是過得最苦的。

  當初秋葉白替龍衛運糧時候幫忙的牛家村就是一個典型的縮影,冒著殺頭的危險,村民們都要走私,可見苦到了什麼地步,就像一堆隨時會點燃的枯草,就差一點火星。

  而文嘉軍就是這一點火星。

  眾將們一番唏噓,隨後便開始了正式的商討京城進攻事宜。

  百里初澤並不參與之前的議論,只是地聽著眾人商議,及至商討攻城事宜,他也沒有多言,依舊只靜靜地看著秋葉白被眾人圍繞其中,柔和的燭光落在她清麗絕代的面容上,鍍上一層柔和的暖色,似上好的暖玉,會閃閃發光,讓人不由自主地只想追隨著她的音容笑貌。

  他的目光微動,幽幽沉沉。

  他的璞玉,他的小豹子,如今已經成為一塊絕代美玉,也成了皮毛華麗的豹子女王。

  ……

  眾人各自用膳,又商議到了半夜,大帳外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只餘下眾人細細的商討之聲,攻城計畫也漸漸成型。

  但此時,忽然一陣腳步聲匆匆傳來,伴隨著一道焦灼的聲音響起:「快去報王女,出事了,方才不少馬匹忽然倒下口吐白沫,咱們也有不少士兵出現了上吐下泄的中毒症狀!」

  帳篷內眾人聞言,皆瞬間一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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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5: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後記(四) 女帝8

  「什麼?」秋葉白眉頭微顰,隨後立刻站了起來就向外走去。

  眾將們也齊齊跟著她往外走。

  那來報信的令兵領著她走到了最近的一處兵營,果然遠遠地就看見不少人躺在地上,除了一陣陣的呻吟聽得人心發慌,地面上還有不少嘔吐物發出陣陣的惡臭。

  她一看這情形,便立刻問:「有多少人出現這樣的狀況,怎麼回事?」

  一邊周宇早已經聽了眾人的回報立刻上來在她身邊低聲道:「大人,現下發病之人尚且未能統計,但約莫有上萬人左右,最主要是馬匹,幾乎三分之二皆出現了問題,無法策騎,軍醫只說是中毒,但是尚且未曾查出問題到底在哪個環節,但能讓那麼多人馬都中招無非就是水和糧食出了問題,都已經著人去查了。」

  雖然如今大部分的人都稱呼秋葉白為王女,但是他們這些親信還是習慣性地稱呼她為大人。

  秋葉白見周宇這般有條理,眉心也放鬆了些,心中也迅速地轉了幾轉,道:「此事要為咱們內部的人下毒不太可能,先將咱們自己帶來的糧草和後備的水源用上,所有的食物與動過的水先封存。」

  如果是他們自己出了內鬼,不可能同時準確無誤的下手,而且若是有這麼多內鬼,他們也不可能動作起來不驚動任何人。

  她的初步判斷還是在到了這裡之後出的問題。

  周宇和大鼠等人皆紛紛頷首,大鼠立刻領命就要去了。

  秋葉白想起什麼,便又吩咐大鼠:「是了,用咱們後備的水和糧食的時候要注意些,先著人試試以後再用。」

  保險起見,還是謹慎行事的好。

  大鼠神色一正,點頭道:「是。」

  眾人沉默了一會,便低聲議論起來,也不顧著軍醫的阻攔,跟著秋葉白和周宇等拿著火把一起去巡視軍營。

  看著大營之中一片哀鳴之聲,秋葉白微微顰眉,頓下腳步,看向不遠處潺潺流水,若有所思地道:「周宇,咱們中軍大帳內的人都沒有事,你發現了沒有。」

  周宇神色微沉地點點頭:「是。」

  她輕笑了一聲:「呵,機緣巧合,咱們也是命好。」

  他們這些中軍帳內主將們正忙著部署圍京事宜,便也顧不上吃飯,她也不耐煩再吃飯,只著身邊幾個人簡單蒸了饅頭就著鹹菜和原先牛皮袋裡的水將就了一頓,卻不想倒是就此逃過一劫。

  「他們原本想要的是妳我等人的性命,卻不想咱們的王女,卻不是一般人,竟連飯菜也是不吃了。」周宇微微一笑。

  「倒也未必是想要妳我等人的性命。」一道幽幽涼涼的聲音忽然響起。

  眾人皆齊齊退開,只見遠處一道白影幽幽而來,身後跟著的也都是一身白衣白甲的侍衛,不是聖軍的那位首領國師大人,又是誰。

  也只有這一支詭異的聖軍,才會在戰場上毫不畏死一般地穿著光鮮白淨的白衣白甲,看著不像是打仗的軍隊,倒像是純粹華麗的儀仗隊伍。

  但是他們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一支聖軍打起仗來手段有恐怖,那些看著『聖潔』的衣甲染滿了敵人的鮮血之後,從『聖軍』變成滿身血腥的『血軍』有多猙獰。

  秋葉白見百里初澤過來,眼裡閃過一絲亮光:「國師有什麼高見?」

  他自然有他的事兒要處理,並非時時都參與決策,但是她會專門著人與他說要緊事兒,所以從不曾耽誤什麼。

  但這次他沒有在中軍大帳,她也知道他會沒事兒,因為這種手法對他來講簡直不值一提。

  「劇毒之物不易提煉,見血封喉之物金貴得很,他們未必能做出這麼多毒物來。」百里初澤淡淡地道。

  「那麼你的意思是……。」秋葉白微微挑眉。

  沒錯,在現在的技術條件下,要提煉如此大量的毒物,實在並不容易。

  百里初澤並沒有回答她,只是一轉身,俯下身去,伸手挑起一個昏迷士兵的下巴,翻開他的眼皮和嘴唇看了看,方才淡淡地道:「這是箭毒,減弱了的箭毒,對方沒有使用足夠的劑量只是因為不夠量。」

  箭毒?

  她聞言,瞬間一愣,這東西她自然是知道的,這是苗疆的毒物!

  在叢林裡只要有大型獵物沾染上一點,就會瞬間斃命,不知為何卻出現在這裡。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掠過百里初澤身邊的那一道沉默的白影,卻見雙白神色雖然沒有變,但眸光也是變幻了一下。

  她沉吟了片刻,隨後看向百里初澤,溫然道:「可有什麼破解之法?」

  箭毒的厲害她是自然知道的,不過如今已經稀釋了這許多倍,想來威力也減弱了不少。

  「讓人準備一些牛乳或者羊乳先喝下去,有些藥材也是如今一時半刻尋不來的,我會留下方子,可以先試一試。」他淡淡地道。

  不必秋葉白吩咐,寧秋立刻便著人去辦了。

  秋葉白的目光隨後掠過不遠處的草甸和河流,輕嗤了一聲:「是我們輕忽了,看來有人在這草上或者水裡提前先動了手腳。」

  「妳心裡可有什麼懷疑的了?」百里初澤與她一同走到了河邊,再次淡淡地問。

  周圍的人見狀都默契地略退後兩步。

  秋葉白輕嗤了一聲:「看著著下毒的手法,十有八九是赫赫人的手筆。」

  「但他們用的苗疆的毒,我倒是記得九弟身邊倒是還有一個早年出身南疆龍衛的幕僚,李牧也說過此人精通毒物,小九被送走的時候,他卻是失蹤了的。」百里初澤道。

  她微微挑眉:「小太子不是早就讓順帝送走了嗎,他們做這些事兒,也只會便宜了赫赫人,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必要。」

  順帝自裁,也令鄭鈞和陳賀鴆殺了皇后和數名有寵的娘娘,還將那小太子,也就是九皇子想法子早早地送出了京城,百里初澤早早就著人盯著了,倒也不怕他跑出哪裡去。

  「也是為了私怨也未知。」百里初澤輕嗤了一聲,伸手握了她的手慢條斯理地把玩:「妳也知道我早年移空了苗疆多少寨子。」

  他移空了苗疆的寨子也是為了她。

  秋葉白若有所思地輕嘆了一聲,看著那些凝結的冰雪,慢慢地便看出來一點不對來了,她微微顰眉:「那雪有些不對。」

  「哪裡不對?」百里初澤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只見一片河邊白雪細碎,卻沒有看出來什麼問題。

  「阿初,你看這片草場,因著地勢的原因,落雪並不多,甚至還有不少暗青的老草,但是你有沒有發現沿著河的雪卻是凝得最多的,你不覺得奇怪嗎?」她一邊說著,一邊率先向那河流邊走去。

  百里初澤和眾人也都注意到了,紛紛跟著她一起走到河邊,一路疾步順著河流走了一段,都發現河邊的雪是最多的。

  她略一沉吟,忽然取下身上的佩劍對著一處比較厚的雪堆處挑了下,隨後眼睛一亮,便蹲了下來,對著雪堆挑挑撥撥,果然見雪裡有些黑點。

  「這些雪有些問題,按理說越是靠裡層的雪應該越乾淨,怎麼這雪裡卻看起來有點髒?」老常立刻道。

  百里初澤直接用手摸了一把那雪,送到自己鼻尖一嗅,隨後輕笑:「因為這些雪是被人合了毒後再送到河流邊來的,隨著水慢慢化去,毒便滲入到水裡,這也是為什麼咱們的人馬會出現這樣大面積中毒之事了,只是這些雪水融化的速度超乎了某些人的想像,否則咱們中毒的人會更多。」

  他頓了頓,又伸手摸了摸暗綠色的草,隨後幽冷的目光更滲人:「連著這些還綠著的草也都被大面積的噴灑過毒水。」

  眾人聞言皆色變,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低頭去看自己腳下的草,原來這就是為什麼馬兒們會比人中毒更多的緣故,這樣說來,他們還是走運了。

  但是什麼人會用這般狠毒的手段!

  「而且,他們的目的是什麼,這些毒擺明了是不可能要了咱們所有人的性命,難不成只是想要拖住咱們的腳步,又或者有別的什麼安排?」周宇也跟著沉吟著道,目光有些陰沉。

  他是司禮監刑吏出身,所以眾人都有些怵他之餘,也頗為相信他的推斷。

  秋葉白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望無際的草場,若有所思,片刻之後,便看向無名:「將這些毒雪弄點子回去給軍醫,看看有沒有用的上的地方,還有,我要見常爵爺。」

  此話一出,老常神色有些異樣。

  這是要啟用那老糊塗?

  秋葉白看了他一眼,老常見她眼神平和,原本有些擔憂的心卻又放下來,不管大人什麼決定,他只管聽著也就是了。

  隨後她又轉頭看向百里初澤,正色道:「阿初,我有些事兒,要與你商量。」

  百里初澤看著她,銀色的眸子幽光微微一閃,微笑:「嗯,我剛得了些消息,也正好與妳私下商議。」

  夫妻二人相攜著一路往帳篷裡去,遠遠看去倒像是談情說愛去了。

  只是不久,眾人便看見國師從帳篷裡從容離開,文嘉王女則是臉色雖然帶著點緋紅,但是容色卻是很正,衣衫整齊。

  到了天亮之後,分別有幾小隊人馬離開,只道是去取乾淨的水源去了。

  一日便又這麼過去了。

  夜色沉靜而溫和。

  壩上的連營隱約閃耀著點點細碎的火光。

  折騰了一整日,又是照顧中毒的同僚,又是照顧中毒的馬匹,文嘉軍的眾人皆是勞累不堪。

  一名年輕的校尉有些疲倦地從一處營帳裡鑽了出來,看了看天色,揉了揉眉心,提著個水桶向外走去。

  因為中毒的同僚太多,還分了不少人去照顧馬匹,又分了人去準備糧食和大營防務,所以如今連著一些穢物都要他自己親自動手去倒了。

  門口的哨兵見有人過來,便厲聲呵道:「什麼人,去哪裡?」

  那年輕的校尉疲倦地道:「神機營的,我那同營的又吐了,去倒營帳裡的穢物。」

  他雖然是校尉,但是同營的同袍都病了,如今他也必須動手幫忙。

 呼哨兵知道早前軍醫們都吩咐過,這些中毒嘔吐或者拉出來的汙穢之物必須倒進河水裡,反正那河水都已經被污染,乾脆讓水沖走,不能留在大營附近,避免引發病患。

  所以他們便於那年輕的校尉對了對號牌,給了他一枚出營的號牌,便放了他出去,亦吩咐一聲:「如今夜深了,不要走遠了,仔細遇著狼。」

  這草甸子上沒有外頭冷,所以偶爾些獐子、田鼠的出沒,便有些狼,早前還聽見狼嚎。

  那校尉點點頭,疲憊地笑著打趣:「若是真有,咱們就打狼來食。」

  說罷,他便提著那汙穢之物往不遠處的河邊去了。

  他慢吞吞地提著那一通汙穢之物走到河邊,眼見著慢慢地脫離了哨兵的視線,他臉上疲倦的神色一掃而光,一雙眼睛裡閃過一絲兇狠的精光,隨後忽然蹲下,從腰裡取出一隻細長的骨哨,左右盼顧,見確實無人留意,便立刻低聲吹了起來。

  「嗚嗚嗚~。」

  一陣低沉的狼嚎之聲瞬間響起,只是這骨哨發出的狼嚎聲彷彿在遠處響起,而不是在近處響起。

  那狼嚎聲響起一會,他便注意到大營附近的哨兵似注意到了狼嚎,手中火苗晃動似要向他這裡來,他便立刻收了骨哨。

  但是過不了多久,那哨兵見沒有什麼動靜便又收了火把。

  那校尉正站了起來,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冷呵:「什麼人站在那裡,轉過來!」

  那校尉心頭一寒,但隨後慢慢地一邊轉過來,一邊道:「神機營的,我只是來倒穢物的。」

  他又將那與大營門口的校尉說話的說辭拿出來說了一遍,也同時看清出來了來人——那是一小隊巡邏的士兵。

  那為首的也是一名校尉,見他轉過來便警惕地與他對了號牌,又不怕難聞地檢查他提出來的汙穢之物,確定沒有問題了才冷聲道:「日頭落山之後,無事不得出營帳,你處理完後便速速回去吧。」

  那被檢查的校尉含笑點點頭,將那汙穢之物倒入河水裡,動作頗為迅速地清洗了那桶,就往回走。

  回到了大營門口,那大營門口的士兵見狀,打趣道:「怎麼去那麼久,難不成真的打狼去了?」

  那校尉將手裡的號牌遞了過去:「是啊,聽到狼嚎了嗎?」

  那守門的士兵接過號牌輕蔑地笑了一聲:「管他什麼狼,遇到咱們文嘉軍,都要牠們的命。」

  狼本來是赫赫人的標誌。

  那校尉微微一笑:「是嗎?」

  那士兵忽然覺得小腹一冷,他梭然瞪大了眼低頭看著自己小腹,那裡有一把刀柄,銳利的刀鋒早已沒入了他的腹部。

  他渾身顫抖地去摸自己的小腹,喉嚨發出咯噔的喘氣聲,正要開口大叫,卻被那校尉一把捂住了嘴,拉著他往自己的身上一倒,一臉擔憂的模樣:「你這是怎麼了?」

  周圍守衛的其他士兵沒有看見那校尉出手,只看見那士兵渾身痙攣地倒在他的身上,便都紛紛地圍了過去,擔憂地道:「怎麼了,不會又是發病了吧?」

  那毒物因為每個人服用的劑量問題,有人服用多,抵抗力差,發病快,有的人服用少,發病慢。

  那校尉等著眾人圍過來,眼底閃過一絲陰沉沉的狠辣光芒,忽然猛地將那中了刀的士兵往他們身上狠狠一推,手中瞬間爆出一團銀光,同時冷笑一聲:「這麼擔憂他,你們就一同隨著他下地獄吧。」

  那些士兵們哪裡想到自己人會忽然暴起傷人,一時間不差,不少人都中招。

  瞬間大營處一片慘叫聲四起:「啊啊啊——!」

  「有敵人!」

  「敵襲!」

  慘烈的叫聲響成一片,大營口亂成了一團。

  雖然經歷著士兵大量中毒,忙碌又疲憊的了一日,但是訓練有素的文嘉軍還是在第一時間就反應了過來,到底多是身經百戰,不少巡視的士兵們都紛紛衝了過來,與那校尉戰成一處。

  「拿下刺客!」

  「拿下敵人!」

  那校尉卻極為從容,見那麼多人圍住了他,也不懼怕,是冷笑了一聲,忽然仰頭直接發出一陣狼嚎聲:「嗚嗚嗚——!」

  士兵們皆是一愣,隨後有那警醒的立刻厲聲道:「不好,拿下他,他在向敵人傳訊!」

  只是他話音才落,一眾士兵們便忽然聽見大地響起了一陣沉悶的響聲,像是風暴滾滾席捲而來,又似地震一般。

  眾人皆是一怔,此時,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號角聲,號角聲沉悶卻又異常的詞兒,眾人終於反應過來,皆是大驚:「敵襲,是敵襲!」

  吹角連營,頓時大營的號角聲便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不少人都從帳篷裡衝了出來。

  但是他們一出來,看著遠處黑暗中那滾滾而來火把,瞬間臉色大變。

  遠處黑暗中的火光點點,似無數惡狼的眼睛,朝著他們衝來,那些沉悶的響聲正是馬蹄聲,這般龐大的騎兵,又以衝陣的勢碾軋過來,一眼看去,竟然四面八方都是敵人,而他們的馬兒大部分此刻還起不來身,以步兵對抗騎兵的碾軋,在草原之上簡直就是等死!

  「赫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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