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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白番外:(七) 一枝紅杏出牆來 上
距離大將軍和尚書大人打架的日子過去了半個月……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一行白鷺上青天,兩隻老虎跑得快……。」男子喃喃自語的聲音聽起來溫文爾雅,頗為悅耳。
「你瘋掉了嗎,看來本宮要換人擔任刑堂首領和工部尚書了。」另外一道幽涼低柔的嗓音響起,帶著一點子不耐。
呆滯的某人瞬間清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以後,他臉上閃過懊惱——他居然把四少釣魚時候唱的穿耳魔音給念了出來。
雙白立刻正襟危坐,看向臥在窗邊的國師大人兼帝國的親王殿下,歉疚而謙遜:「殿下,屬下知錯,請您責罰。」
他居然會在殿下面前犯走神這樣愚蠢的錯誤。
「雙白,本宮是讓你來念書是平靜本宮的情緒的,不是來看著你的蠢樣添堵。」臥在窗邊的華衣銀髮美人一手支撐著臉頰,一手拿著酒杯,垂下線條嫵媚的眼裡一片幽深,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但是雙白跟了對方那麼多年,一眼就看出自家殿下看似平靜外表下,暗流湧動,哦,不,殿下渾身那種陰沉之氣早已經徹底外洩至能凍結一個宮室,所以其他鶴衛都出去走避了。
殿下留下他,他卻辜負了殿下的期許,雙白心中更是懊惱,於是單膝跪下,態度更自責和謙卑:「是屬下之錯。」
國師大人沉默了許久,忽然翻了身,躺在榻上,幽詭絢美的眸子看向神殿頂的琉璃瓦:「女人,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雙白垂下眸子,他想他一定眼花了,他英明神武的殿下絕對不會露出那種迷茫如小羔羊的表情,絕對不會!
何況,女人是個什麼玩意兒,您一個成親事十餘年的居家婦男(這是女皇陛下發明的詞語)都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
當然,這種話,雙白是絕對不敢說出口的,只是默默地聽著自家主子喃喃自語。
「小白居然為了那種醜陋的螻蟻,跑去睡書房,真是難以理解!」銀髮美人嘆了一口氣,好聽的聲音裡有著莫名的幽怨和……煩躁。
雙白算了算日子,嗯,距離那天朝會上,帶領使團出使我本國英吉利帝國的繼承人伊莉莎白公主殿下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在行英吉利的擁抱禮節時,突然大膽熱情地舌吻了四少,宣佈她一點不介意成為元帝國的英姿颯爽迷人無比女帝陛下的情人,即使女帝陛下和她都是女的……並以此為條件結盟,換取英吉利帝國輸出更高超的造船與火槍技術,然後她話沒說完就被國師大人當場揪住腦袋溫柔地按進了大殿柱子裡做裝潢的那日,已經過了十天。
也就是說國師大人,不管是溫柔溫順的那個,還是現在暴躁陰險的這個,都已經獨守空閨十日。
不管是屬於陰險狡詐的國師威脅利誘的手段,還是以往溫柔單純的國師發動溫柔暖呆就讓葉白陛下無往不利心軟下去的方法也完全不奏效。
這是兩位結合以後從來沒有過的危機!
「殿下,也許屬下該提醒您,四少住到書房去,也許是因為各種彈劾您的奏摺堆滿了案頭,而且她也需要處理和英吉利交涉的各項事宜,甚至還需要備戰,而且現在所有來自英吉利的匠人和商人都要撤離了……。」雙白覺得自己需要提醒一下自家主子某些真相。
四少住到書房去,不光是惱火殿下的狠辣還是因為確實殿下……惹大禍了。
「不是本宮幹的那種事,小白就算要冷落要怨恨也是阿初那種蠢物啊,本宮怎麼會如此不懂事理,不知輕重地傷人性命?」國師大人頗為有些不平地輕哼。
雙白:「那殿下……。」
國師大人優雅地撥動了下頭髮,道:「比起直接按柱子裡這種粗魯的事情,當然是在那個賤人的身體裡種下可愛的種子,待那個賤人回國之後,血脈裡長出美妙的蔓藤一點點撕裂肌肉,最後從腦髓裡長出來一朵漂亮耀眼的花朵才是正理。」
雙白:「果然很知……輕重。」
國師大人似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起來:「本宮新種植出的小花朵開花以後的種子會四處離散,入肉即生,很快整個英吉利到處遍佈豔麗「人花」,哪裡還需要什麼簽訂合約,一切都唾手可得,期待和小白一起漫步在『人花』叢裡賞月觀花的日子,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看著國師大人愉悅而滿期待的笑聲,雙白想了想那種場面,忍不住抖了抖:「……。」
果然,殿下說他自己確實不適合成為一國之君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
雙白覺得一個忠心的屬下,冒死也該提醒自己的主人一些事實:「殿下……屬下覺得如果您真的給四少送一座『人花』之國,您可能要獨守空閨……不,靜養修心一輩子……。」
……呼……。
一陣冷風飄過……
看著國師大人原本興奮的氣息瞬間陰冷得像寒冬臘月外帶陰風陣陣,雙白自動噤聲,臀部帶著凳子無聲地向後移動三步。
他還有心願沒有完成,不想被殿下心情不好的時候幹掉了。
不過自家主子似乎有點提不起勁來……
軟榻上修長華麗的人影閉上眼,頗有些疲倦和無奈地喃喃自語:「真是後悔啊……。」
雙白一愣,幾乎疑心自己聽錯,自家殿下嘴裡居然有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
一定又是幻覺。
國師大人又翻了個身,美絕人寰的妖異面容埋進枕頭裡,聲音低沉而憂傷:「當初如果把小白整個吃掉了,是不是就不會有讓人操心的突發狀況……唉……美味什麼的還是要吃進肚子裡比較保險。」
雙白:「=_=……。」
是哪個白癡說主子和白癡實際上才真比他更像人的?
正常人會想吃掉自己的伴侶嗎?
雙白看著埋臉在枕頭裡的自家殿下,猶豫了片刻,硬著頭皮道:「如果殿下當初吃掉了四少,您……。」
「嗯?」
「您大概會到死都保持元陽處子之身吧?」
俗稱老童子雞。
「……。」
空氣裡瞬間靜默,原本還站在殿外值守的鶴衛們瞬間消失得一個都不剩。
但是不過片刻之後,枕頭裡傳出美人果決而暴躁的聲音:「那算了——!」
雙白暗自嘆了一口氣,果然另外一種『吃人法』比較符合自家殿下的口味。
有些滋味,如果嘗過,嗯,要戒掉就像那些中了殿下搗騰出來罌粟膏的倒楣蛋一樣……非常難。
譬如——
柔軟滑膩的皮膚、嬌軟而荏弱的呼吸、霧氣迷離的濕潤眼睛、細細的腰肢……
溫文爾雅的尚書大人莫名地開始神遊天外,腦海裡浮現出夢裡詭異的畫面,於是眼神有些迷離,呼吸也有些紊亂,直到……
「慾求不滿到對著本宮也能有反應嗎?」一道聽不出情緒的詭涼聲音忽然響起。
雙白瞬間一僵,雙眼清明,見自己殿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翻身過來,正瞇起眼睛睨著自己身上的某處,他順勢一看,正見著自己有了反應。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瞬間溫文爾雅的尚書大人被自己驚訝到,梭然瞪大了眼,羞窘之情滿溢心頭,這輩子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殿下面比一白還要出醜的一日。
此刻,尚書大人只想一頭碰死自裁謝罪,但他還沒有站起來就被一隻幽靈般伸出的蒼白的手按住了肩頭。
雙白瞬間僵住,看著自家殿下慢慢地抬起那張美絕人寰也異常詭異的臉湊了上來,直湊到他鼻尖前半寸之處才停住,一雙幽暗陰冷的瞳子直勾勾地盯著他。
尚書大人不敢亂動,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殿下是要親自了結他來了!
「嗯……。」國師大人微微偏頭,瞇起線條嫵媚的眼,似在打量著似要從哪裡下手。
雙白此刻因為自己方才的出醜、頭腦混亂和此刻被主子的氣場籠罩,徹底陷入自暴自棄的絕望情緒,在完全被強大陰冷氣場籠罩下,身形微微發顫。
雖然他還有心願沒有……完成……
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早已把命獻給了殿下!
但是……
「試試看好了。」雙白聽見一道低微的輕喃聲響起,隨後——
國師大人自言自語完畢,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微微啟唇,然後……吻了上去。
轟隆隆——!
雙白的腦子瞬間陷入空白,所有的感覺只有唇上冰冷的觸感。
空氣瞬間凝結!
「百里初澤——!」一道咬牙切齒的冰冷聲音忽然從兩人背後傳來。
一道窈窕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了內殿門外,她手上抓著被捏碎了一塊的門板。
這個陰險狠辣的大混蛋居然敢用這種方法報復她——他居然敢爬牆——!
國師大人鬆開被他抓著的倒楣蛋,抬起頭看向站在內殿門外的女皇陛下,涼薄的聲音裡帶著幽怨,一手粗魯地抓過沒回過神的倒楣蛋,撩開他的衣擺讓秋葉白看清楚某處:「雙白想要強暴本宮,小白,妳還覺得同一個性別之人待在一起,只要一方沒有回應,就沒有危險嗎?」
本宮犧牲多大,小白再不警醒,再睡書房,怎麼對得起本宮觸碰非小白的嘴部這種骯髒器官的犧牲。
「雙白想要強暴本宮~」
這句詭異的話語飄蕩在寂靜的內殿之中,殿外跟著女帝陛下一同來的太監宮娥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退避出十米之外。
秋葉白和某個胯下風光無限的尚書大人的臉都在僵住之後,同時露出一種扭曲的表情,彷彿被強行灌了十斤屎或被無數草泥馬從臉上踐踏而過。
看著小白臉上的表情不太好,國師大人一邊拿茶水漱口,一邊很大方地比了比還處於腦子空白狀態的尚書大人:「小白可以把試圖強暴本宮的傢伙拿去裝飾宮裡任何一個地方。」
尚書大人:「……。」
秋葉白看著某人一副「妳看本宮比小白妳大方多了,對小白怎麼處置輕薄本宮之人絲毫不介意」的表情,她扶住門,抖抖抖了好一會,終於勉強忍耐下噴出一口心頭血順便咬死某人的衝動,目光掠過尚書大人完全軟了的胯間,隨後飄到一邊:「雙白,你先下去。」
上輩子,雙白和一白這些人一定欠了某隻魔物很多血債,這輩子來還了。
尚書大人慢吞吞地起身,恭敬有禮地道:「陛下、殿下,臣下告退。」
秋葉白有些驚訝,雙白的神經果然挺堅韌的,竟能挺到這個地步?
但是在看著尚書大人同手同腳,身形飄忽地在內殿裡打了一個轉,差點撞上柱子才飄出門去,隨後門外傳來一陣咕嚕聲,彷彿有什麼重物滾下臺階的聲音後,她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哎喲喂,白瀧大人,您這是怎麼了,走路也能摔了,快……快來人……傳御醫!」
門口傳來小顏子驚愕的呼喊聲。
內殿裡原本歪著身子姿態誘惑的國師大人不知何時變成了盤膝而坐,美貌到近乎妖異的面孔上此刻一片出塵脫俗,溫潤寧和,一雙幽眸正靜靜地看著秋葉白,目光隱帶著無奈和……委屈,讓人觀之不忍。
「白……貧僧……我不是故意的。」
秋葉白看著速度變臉的自家夫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又揉了揉自己僵化的臉,喃喃自語:「因為發現不對勁,所以立刻躲起來了嗎,獸還是獸,對氣息變化的這麼敏銳嗎……真是狡猾啊……。」
以為這樣就能完事兒了?
她看了眼面前出塵脫俗又無辜的美人,淡淡地道:「這些日子,看你瘦了點,好好吃飯。」
這是愛妻原諒他的意思嗎?
溫柔的國師心情有點激動,臉上自然越發溫柔:「白……。」
秋葉白漫不經心地道:「嗯,我這個月都會睡在書房,你要是無聊,可以挨個讓鶴衛們來『強暴』一下。」
說罷,女帝陛下轉身提著被捏碎的大門施施然……走了。
走了……
走了……
走了……
溫柔和藹可親美貌無比的國師呆愣地看著門口,紅了眼圈。
半刻鐘之後,一股暴躁而憤怒的氣流,以一種恐怖的尖嘯聲方式出現,掀翻了神殿的屋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神殿的外殿的大院裡,幾道值守的白色的人影蹲在樹上看著遠處炸裂的屋頂,齊齊虎軀一震。
「那個……陛下很生氣地拆了內殿的門走掉了,屋頂也碎了,我們要不要去通知人來修宮殿,傍晚好像要下雨。」
「……你們說現在是哪位在內殿裡?」
「不管是哪位殿下,現在進去,都是找死吧?」
「咱們還是……先等等吧。」
……
秋葉白走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提著一扇門穿過了大半個皇宮,而跟隨在她身後的宮娥女官們都戰戰兢兢的,沒人出聲。
她有些無奈地苦笑,將手上的門扔下,吩咐身邊的女官:「禮尚宮,讓人去通知白瀧大人他尋找之人在洛水之濱的落腳處。」
容貌端麗的女官愣住了:「陛下,您不是答應了九簪不會洩露她的所在地嗎?」
半個月前,失魂落魄的九簪深夜進宮面見陛下,也不知與陛下說了什麼,當夜陛下就著人將九簪和小王子一行人隱秘地送走了,也答應了絕對不會對白瀧洩露任何關於她和小王子的消息。
秋葉白抬頭看了看遠方波光粼粼的湖面,搖了搖頭:「一隻慾求不滿的非人生物就夠折騰得雞飛狗跳了,再來一個,我怕朝上亂了套。」
雙白這種人形生物就是需要人踹著走的,原本她覺得他除了私下瘋狂地查找九簪的消息,朝堂上表現並無異常,所有事情都能井井有條,還覺得問題應該不嚴重,但是今天……他對著她家那位恐怖分子都能起立站好了,估計遲早要出大事。
禮尚宮若有所思,隨後點點頭立刻轉身去照辦了。
……
洛河陳縣
「娘親,娘親,我出去玩兒啦!」小小少年清亮的聲音響起。
九簪放下手裡的水文圖和各種測畫的墨筆看向自己的兒子,小傢伙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興奮之情,小小的眉毛高高地挑起。
她微微一笑:「今天和娘一起去巡河好不好?」
念兒臉上的興奮僵住了,耷拉了臉,有些不安地低聲道:「娘,小溪他們在等我,我們約好了去集市上買糖葫蘆。」
「娘親讓猛獁叔叔給你帶就好了,念兒快一個月沒有和娘去巡河了吧。」九簪伸手摸了摸念兒的小腦瓜。
念兒又呆了呆,眼神亂飄:「那個……那個今天是小溪的生辰,我答應了要去他家……。」
他話剛說完,就感覺自家娘親的目光落在自己頭頂,久久不動。
念兒莫名地心虛起來:「那個……那個……要不我先去和小溪說一聲?」
「不了,既然你們約好了,娘也不擋著你去。」九簪摸了摸念兒的頭,溫和地一笑。
念兒瞬間鬆懈了下來,露出可愛燦爛的笑容:「娘親最好了!」
他轉身提了兩個小葫蘆就往門外歡快地跑去。
九簪看著他跑出去的小身影,隨後忽然淡淡地吩咐身邊的人:「猛獁,今天我不去巡河了,你讓其他人各司其職,不要出亂子就是。」
猛獁點點頭:「是,公主放心。」
公主早就發現小王子這些天有些不對勁,神神秘秘地,每天都往外跑,天黑才回來。
昨天公主專門找了小王子的小夥伴來問,才發現小王子已經沒和他們一塊玩兒快大半個月了,公主心中生疑,但是小王子擺明不想告訴大夥他在幹什麼。
這讓公主很擔心,所以已經決定今天要跟著小王子去看看他到底幹什麼去了。
「需要咱們多派點人跟著嗎?」
九簪想了想,點點頭:「也好,你讓他們動作快點。」
念兒一個月都沒有出什麼事情,阿姐在他身上種的平安蠱也沒有什麼問題,那麼應該不會有危險,但是她怕那小子在中原得罪什麼人,還是多帶點人才放心。
這裡畢竟不是苗疆,何況她這次帶著念兒來洛水,也是秘密行事,就是不想驚動了那個男人。
九簪把裝銀票的苗繡小袋子和武器在身上掛好,立刻追著念兒出門去了。
且說這頭念兒蹦蹦跳跳地往河邊附近一處採砂場而去,進採砂場前,他回頭張望了一番,確信沒有人跟著才一溜煙地鑽進那低矮的房門。
九簪一行人隱身在附近的大樹後,看著念兒小心地進了採砂場的門,所有人都皺起了眉。
九簪原本不太擔心的心情被陰霾籠罩——這小子,到底在幹什麼?
……
念兒可不知道他娘的操心,此刻鑽進了採砂場和一干正在幹活的大漢們熟悉地打招呼。
「哎呀,念小子來了,今兒真早!」
「早啊,劉叔,我師父來了沒有?」
「柳先生早來了,在帳房裡算帳呢。」
「謝謝劉叔,我這就去!」
念兒笑咪咪地和一行大漢們打過招呼後,一頭鑽進了位於採砂場角落的帳房。
帳房裡一道清矍修挑的身影正在埋頭算帳。
「師父,念兒來了。」小小少年一見那人影,立刻像變了一個人規規矩矩地向那先生作揖。
被喚作柳先生的男子停筆抬頭,露出一張長眉秀目的俊秀斯文秀才臉來,看著少年笑了笑:「來了,書可抄寫好了?」
念兒立刻恭恭敬敬地點頭:「是。」
隨後,他從自己的口袋裡取出一個小本子遞上去。
柳先生接了過來,一邊翻看一邊道:「嗯,雖然你啟蒙晚,早先所學也太零散,但好在資質不錯,這筆行書也寫得有點模樣了,背背看吧。」
念兒立刻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了論語:「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窗外大樹上偷窺的九簪一行人差點一頭從樹上栽下去。
九簪看著流利背誦《論語》篇章的兒子,忍不住暗自嘀咕:「早先給這臭小子請先生,也不曾他這麼用心過,還把先生打走了好幾個,這人到底什麼來頭……。」
一邊的侍衛立刻聰敏地悄悄跳走去打聽消息去了,不一會就折了回來。
「這秀才姓柳,是個落弟的前朝秀才,雖看著年輕,但據說最少也有三十餘歲,以前也是大家出身,改朝換代就落魄了,秀才娘子原本是地方豪強大戶,看他落魄就生了去意,偷偷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如今在這採石場當個帳房先生謀生,也跟著教點孩子,換些束修。」
九簪一邊聽著身邊報告,一邊暗自打量那教書先生,見那人雖然有點面黃肌瘦,但容貌秀逸,戴著一頂秀才軟帽,雖然一身半舊洗的發黃還打補丁的袍子鬆鬆垮垮地掛在有些乾癟的身上,卻也難掩一身清貴正氣。
她不由點頭低聲道:「也是個可憐之人,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柳先生面相一看也是個清高之人,否則早投奔了朝廷了,應該不是什麼壞人。」
即使新朝推出的科舉制度比前朝的更完善、全面,也更能選拔有用之才,但除了當今陛下是女子還是讓有些人覺得接受不了,更還有所謂的文人風骨也讓很多前朝大族的有才之士在落魄之後,寧願避居窮鄉僻壤也不願意去投效當今朝廷。
不過最讓九簪欣慰的是這個先生很有些能耐,能收服自家的野小子安心讀書。
她這個當娘的十年都做不到的事兒,這位柳先生大半個月就做到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念兒這小子不讓人知道他在讀書,但是那種自家崽子最好的心情讓九簪很快地給念兒找了個理由——大概是想給她驚喜,嗯,真是娘心甚慰啊!
「好了,咱們走吧。」九簪看了好一會,看著自家兒子背了幾篇孔子的文章,又在柳先生的指導下寫字,心情很好地點頭。
猛獁有些擔心:「要不要再看看?」
九簪笑了笑:「不用了。」
隨後一行人便悄無聲息地撤走了。
一刻鐘之後,正在抄寫的小小少年偷偷瞄了眼窗外,壓低了聲音:「我娘走了沒有,先生?」
柳秀才笑了笑,溫文爾雅地道:「走了一刻鐘。」
念兒一下子擱下筆跳了來,撲進柳秀才的懷裡,眨巴著大眼睛:「哎呀,先生不早說,咱們開始練武吧,您答應今日教我內功心法的!」
柳秀才還是笑咪咪的樣子,比出一根手指:「先紮馬步一個時辰,為師不是說過功底為重,文武之道想通,你早先胡亂學的那些東西不成體統。」
念兒一聽一個時辰,小臉瞬間垮了下去:「一個時辰?師父半個時辰行不行?」
柳秀才但笑不語,念兒也只好耷拉著小腦袋:「好吧,一個時辰就一個時辰。」
說著他向門外一邊走,一邊豪氣萬丈地道:「哼,下個月就是小溪的生辰,我一定能好好表演。」
柳秀才一邊起身一邊隨口問:「小念要表現什麼?」
念兒驕傲地昂首闊步,同時拍著自己自己的小胸部:「集市上賣藝,胸口碎大石,哈哈哈哈!」
乾癟的柳秀才一個踉蹌,膝蓋撞上書桌。
……*……*……*……*……
是夜,一處安靜的大宅院子裡飯菜飄香。
一對母子正在桌子前用餐,九簪夾了一筷子茄子釀肉進狼吞虎嚥的念兒碗裡,彷彿不經意地道:「念兒,過幾日是中秋節,你可以請柳先生來咱們家做客。」
念兒:「咳咳咳咳咳……。」
九簪:「喝點水,吃慢點。」
念兒聽著母親溫柔的聲音,隨後偷偷抬起兩隻大眼瞄著自家娘親:「娘親……。」
九簪笑了笑,摸了摸念兒的頭:「念兒長大了,懂事了,會讀書了,娘很高興。」
念兒眼神有些閃爍:「嗯……娘不怪念兒嗎?」
除了讀書,還習武,不過先生不讓他告訴娘親,那就不告訴吧,他可不希望到時候先生不教他,他可是費了老大的力氣才讓先生答應教他習武,甚至因此答應去讀那些枯燥得讓他想打人的書——好吧,他打不過先生。
何況娘親是不會讓他跟著外人學武的,因為聖女大姨已經力排眾議,將他收入蠱王門下,以後他不但是土司王,也還是蠱王。
九簪笑著捏捏他的鼻尖:「娘開心還來不及。」
雖然後來的幾日,她總覺得自家兒子念書念到飯量暴增和渾身酸軟有些古怪,但是也沒有多想,只以為是柳先生讓他抄書抄多了。
於是中秋那日,念兒下學回來的時候,領回了他的先生。
那柳先生看得出日子很不好過,雖然刻意穿了一身沒有補丁的衣衫,但是有些地方明顯洗得脫色。
大夥都覺得這柳秀才實在是個很迂腐的人,因為一開始,他拒絕了九簪公主邀請,因為——孤男寡女,不可同處一處屋簷下。
不要說苗人絕倒,就連幫忙的其他本地漢人官吏都覺得可笑,這年頭女子不滿丈夫納妾都能要求帶嫁妝和離出來立女戶,甚至在朝為官了,還有人忌諱瓜田李下?
但九簪卻覺得,嗯,很好,這位先生是個正直的人呢。
不過在念兒的力邀下,這日柳先生還提了一盒子廉價酥餅上門,上門前在門口行了禮:「在下柳三變,前來拜見九夫人。」
九簪特意收拾了一番,領著丫鬟迎了出來,客氣地以夫子禮將人迎入了院子裡。
眾人熱鬧地在院子裡吃喝飲酒,酒過三巡之後,九簪的人發現了一件事兒——這位說話愛引經據典的窮酸柳先生居然是千杯不醉。
少數名族一向自詡酒量無敵,自然不肯示弱,於是輪番上陣,不過喝到了最後,幾乎所有人都鑽桌子底下去了,迂腐的先生還在用筷子敲著碗,對著月亮高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九簪一邊指揮侍女們將人都搬走,一邊看著那柳先生各種慷慨而歌,竟有一股子傲人風骨的樣子,想來也曾胸懷天下,只可惜神情寂寂,心中竟然莫名地生出一絲憐惜……好吧,惋惜。
她想了想,到底感念對方教導自己孩子,只道了一句『吾與此子有緣』連束修都沒有收,便走到柳先生身邊坐下,為他倒了一杯酒:「先生是胸懷大志,才華過人者,何必拘泥於過往之事,不為新君效力?」
柳先生忽然停住他差點敲破碗的筷子,看了九簪一眼,輕哼:「九夫人這般勸誡在下,難道就沒有拘泥於過去之事嗎,在下見九夫人也是年華正好,卻只見稚兒,不見夫君,難道不是拘泥於過去?」
九簪見他有些熏醉了的樣子,便也不將他硬邦邦的態度和唐突的話語放在心裡,她知道這些讀書人都有些傲骨,就像那個人一樣。
只是她聽了他的話,心中有些莫名的惆悵,便淡淡地喝了一口酒:「也是,人人都有放不下的過去。」
就像她曾經暗中打聽過,那人曾經在她離開後的一段時日瘋狂地找過她,但是後來見沒有消息,便也偃旗息鼓了。
她心情瞬間就複雜了,既擔憂他找上門,也鬱悶他的輕易放棄。
「夫人有什麼放不下的過去,既然是未亡人,何不重新開始?」柳先生忽然問。
九簪頓了頓,不知為什麼,在這團圓之夜,原本熱鬧的宴席散去之後,一片寂涼忽然湧上心頭,讓她有了想要說話的欲望:「先生又為何不重新開始,您的妻兒雖然不在,但您這般人品尚不至於尋不得佳偶,您又為何不上門尋尋您妻兒。」
她聽過念兒說,柳先生很受那鎮子上的姑娘們歡迎,不過在這裡安頓了月餘,就已經有媒人上門打聽消息了。
雖然她在帝都見過了國師那樣的絕色,也見過了一白和那個人以及鶴衛們各有各的驚才豔絕,這位柳先生雖然比不得鶴衛們容貌的精緻,卻也算品貌出眾。
柳秀才慢條斯理地敲打著他手裡的碗筷,神色有些懨懨:「吾妻出身一地豪強之家,多年前吾曾上門過,不過……。」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哼唧了一聲:「被趕出來了。」
九簪一邊喝酒一邊見他那表情,不免有些感嘆:「原來是地方豪強踩低奉高,想來一夜夫妻百日恩,這世上真是哪裡都有仗勢欺人,薄情寡義之人。」
「正是,還狡詐狠辣,拋夫棄……嗯,到底是害人不淺的薄情之女。」柳秀才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九簪聽著那清脆的敲碗聲,眼神有些迷離,苦笑:「我夫君早亡,這世上薄情之人千千萬,你我都是苦命之人。」
她說不出口自己的經歷,只能當那人死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痛批世間的薄情男女,一時間竟彷彿有說不完的話語,聊到深夜。
直到婢女來催,九簪才如夢初醒一般地想起明日她還要去河堤上忙活,便準備起身著人將柳秀才扶到廂房去歇息。
柳秀才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似乎喝多了,放下了文人架子,說話也肆無忌憚了起來:「九夫人就打算為了辜負妳的人這麼蹉跎歲月?」
九簪沉默了下去,低低地笑,讓人看不出她在笑什麼,隨後扶著侍女轉身離開,不過離開的時候,她腰上的劍不知怎麼地掛著了柳秀才的袍子,把那原本就單薄的袍子給撕了個大口子。
柳秀才第二日卻堅持不要九簪賠償的新衣,還道什麼不食嗟來之食,拿了繩子自己捆了幾捆就要往門外走。
九簪無奈只得留下那迂腐先生,親自拿了針線過來給對方縫衣服。
她原本就是苗人,不拘小節,而且自詡針線不好,裂口太大,她怕縫壞了,便讓柳秀才穿著破衣,就著他身上這麼縫了起來。
縫了一會,她才想起這秀才是個最忌諱瓜田李下的迂腐先生,但不知為何這次竟沒有拒絕她的靠近。
但九簪也不是什麼細膩之人,也不多想,只想趕快幫著對方把衣衫縫好。
只是靠近那秀才的時候,她聞著那人身上好聞的氣息,才有一種面前的人也是男子的感覺,反而自己有些不自在起來,那柳秀才也不說話,只任由她一針一線地替他縫衣。
她卻能感覺那秀才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一種詭異的專注,讓她莫名其妙地臉上發燒。
也不知道縫了多久,她終於把最後一針縫好,抬頭如釋重負地道:「先生,好了。」
卻不想這一抬頭,臉頰竟無意地擦過了對方的嘴唇。
「嗯。」柳秀才點點頭,輕嗯了一聲,唇間氣息掠過她的額頭。
九簪瞬間漲紅了臉,立刻退開,偷偷抬眼去看柳秀才,卻見柳秀才也正看著她,目光有一種古怪的熾熱,但也不過瞬間,柳秀才又恢復了尋常那種恭敬中隱著傲慢的樣子:「多謝夫人費心。」
隨後,他轉身向外施施然地離去。
九簪有點呆愣地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慢慢地蹙起眉,不知道想到什麼,隨後看著對方那削瘦到乾癟的身形,又搖搖頭。
不可能是那個人的,她真是糊塗了。
不過那天開始,九簪晚上就開始做夢了,也不是什麼噩夢,就總是每日晚上聽到有人在耳邊念——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九簪在夢裡想,河之洲站了一個女人,水勢一漲,很容易會被淹死的吧?
漢人比較喜歡在危險的地方求愛嗎?漢人果然是奇怪的存在啊……
柳先生聽了念兒帶來的她娘的話,半晌,嘆息——文化與種族的代溝(女皇陛下語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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