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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青青的悠然]惑國毒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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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5: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後記(四) 女帝9-上

  黎明前一向是最黑暗的時候。

  那門口大肆殺戮的校尉眼睛裡閃過興奮的光芒,一刀將那要拿下自己的士兵劈開,同時一扯自己的衣服,竟露出赤裸的上半身來,黑色的狼頭紋身在火光下看得人心發寒。

  他竟然毫不在乎自己的門戶暴露在眾人面前,只梭然仰頭對著天空就是一陣嘶吼:「嗷嗚——!」

  狼嚎之聲在黑暗中響起,瞬間引發遠處此起彼伏接應的狼嚎聲,一時間竟震得文嘉軍的士兵們不敢上前。

  壩上的草場之上,無數衝殺過來的無數黑色鐵騎奔騰而來,震撼得人心發顫。

  又怎能不發顫,這般近乎恐怖的夜襲,在這樣的時刻,還伴隨著一片可怖的狼嚎。

  誰也沒有想到,赫赫人竟然敢出了京城迎襲文嘉大軍!

  那校尉分明就是赫赫人,他們先祖百多年前還宰殺俘虜烹煮,喚作那『兩腳羊』的,此刻這般殺人之後,聞著血腥的氣息,更是興奮,手中長刀刀鋒凌厲,雖然陷入重圍之中,卻殺得風聲水起。

  他看著圍住自己的文嘉軍士兵們,暴戾地大笑起來:「來吧,你們這群軟腳的漢人,我們的狼騎武士就要到啦,哈哈哈!」

  他殺得性起,文嘉軍的士兵們一時間又忍不住顧忌著那些奔殺而來的騎兵,心中慌亂,那麼多人竟然一時間不能將他拿下,不少人更為他手中大開大合,滿是野性殺戮之氣的大刀所傷。

  他更是得意大笑,手裡的大刀舞動得虎虎生風。

  此時卻聽得一聲冷叱:「還不將這敵賊亂箭射死,留待何時?」

  那男聲冰冷乾脆,又頗具決斷的狠辣,瞬間讓士兵們心中都一頓,皆齊齊醒過神去。

  不少人轉頭一看,原來不知何時,周宇已經穿著大氅,正在親兵的護衛下站在不遠處,身邊還領著不少控弦的弓箭手,冷冷地看著這邊下令。

  士兵們雖然沒有看見老常、李牧等宿將,更沒有看見秋葉白和百里初,但是周宇雖然算是謀臣,卻也是個儒將,這些年跟著一路從南到北江山打過來,攻伐之略和指揮戰鬥也不下百場,手段不比那些宿將差。

  於是眾士兵們都心中似得了主心骨,心神大定,一個個地瞬間都急速退開來。

  反觀那冒充校尉的赫赫死士卻心中一慌,他潛伏文嘉軍中時間頗長,自然知道周宇不是個易與之輩,若是等到士兵們都散開來,他下一刻等不到赫赫狼騎衝到陣前就已經被射成個篩子。

  他雖然抱定了必死之心做臥底,但是此刻眼看大勝在手,怎麼又肯捨得死,此刻他亦手中大刀子一邊四處追著士兵們砍殺,試圖黏上那些疾退的士兵,同時對著周宇怒道:「你們這些中原人一個個都是卑劣之徒,暗箭傷人,竟不敢和我決一死戰嗎!」

  周宇冷眼看著,怎麼會不知道他是在拖延時間,便有些不耐地冷聲道:「潛伏入我營中下此卑劣毒手的赫赫人,竟然也好意思說別人是卑劣之徒嗎。」

  說罷他一掀披風轉身就要離開,冷聲道:「不必廢話,給本都督射他個透心涼。」

  文嘉軍也都是身經百戰,一開始不過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方才著慌了,這回自然立刻醒悟了過來,此時都不與那赫赫人周旋,只迅速地退開。

  那赫赫人自然是弓馬嫺熟的,此刻聽得空氣裡繃緊的拉開弓弦之聲,心中瞬間大驚來。

  他自然是明白周宇這是要收拾了他以後好另行佈置抵擋赫赫狼騎,他獰笑一聲:「哼,死到臨頭還不投降嗎。」

  他有忽然抬頭又「嗚嗚嗚」地發出幾聲呼喝,頓時不遠處的大營裡瞬間又冒出一片熊熊火光並著一片喊殺之聲。

  周宇離開的腳步一頓,隨後回過頭來,看著他冷冷地道:「看來你們潛伏的人都按捺不住了?」

  那赫赫人也不懼對著自己的弓箭,冷笑道:「沒錯,你們知道就好,周都督若是能將文嘉王女獻出來,雖然她非完璧之身,但是咱們南院大王倒也不像你們中原人是個計較的,她也算是文武雙全,如果能伺候好咱們南院大王,也許我們可以饒你們這些漢人不死。」

  他這充滿侮辱性質的話一出,周圍的空氣瞬間冷了下去。

  且不說秋葉白頭上有個文嘉王女的天命之女的頭銜,就說她早前叛出朝廷的名聲並著後來這些年領軍拼殺出的威望,她早已眾士兵們心中不可褻瀆,聲望極高的女主,豈能容得外人這般褻瀆。

  此話話音剛落,周圍的文嘉軍士兵看著他眼神裡瞬間閃過兇狠而憤怒的光芒。

  「殺了他!」周宇雖然心中傾慕那人多年,但是連自己都不敢輕易念一念那人的名字,卻被敵人這般輕辱的提出來,他眼底寒光四射,只輕輕地勾了下唇角:「殺了他,碎屍萬段!」

  周宇也做過司禮監的頭兒,他學了司禮監裡頭各種的手段九成九,大臣們都怕他,二此刻周身氣息一冷,白淨漂亮的面皮上生出一股讓人膽寒的氣息來。

  那死士被他這麼一看,更是遍體生寒,才要說什麼,卻見周宇卻似毫不在乎外有奔襲而來的狼騎,看也不看他轉身就走。

  空氣裡無數破空之聲響起,文嘉軍的士兵們自然恨不得將那死士萬箭穿心,自然不會留情。

  那死士大喊大叫,死命地揮舞大刀周旋,卻又如何敵得過這四面八方的亂箭,頓時慘叫連連。

  空氣裡浮出一陣陣血腥的味道來。

  而地面上的震顫此時卻已經到了,煙塵四起。

  「殺啊——!」

  「衝啊——!」

  「大都督!」身邊的士兵們都大叫了起來。

  周宇頓住了腳步,轉過頭看了眼那身上插了好幾箭,往大營門口就跑,也不怕被奔襲而來的馬兒踩成肉餅的赫赫死士。

  他眼底閃過森然之色,冷哼一聲:「不要放過他,抓活口,其他人按照之前的安排行動就是了。」

  他非要割下那混帳東西的舌頭。

  說罷,他真是絲毫不看那已經逼近大營的赫赫鐵騎,彷彿也聞不見那濃烈的煙塵味,一轉身就往一處帳篷裡鑽了進去。

  他身邊的一干親衛們互看一眼,冷笑一聲,分了兩個身手高強的去抓那死士。

  其餘的人立刻訓練有素地抽出銅鑼鳴哨來,分別各自吹了起來。

  這是秋葉白著人研製的特殊傳令之物,在這樣通訊極為落後的時代,戰場之令只能靠著傳令兵甚至斥候去傳達,但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大戰之中傳令若是不通暢,很容易延誤戰機。

  若是夜裡打起來,旗語是斷斷不夠用的,她便想法子研製了一套類似莫爾斯電碼的東西,再令人專門研製出種種極具穿透力的骨哨銅鑼之物,用來傳令是極為好使。

  那些親衛們極其整齊地敲打和分別吹響那特製的骨哨銅鑼,原本還有些一頭霧水慌張的文嘉軍士兵們下意識就鎮定了下來。

  多年養成的反應讓他們令行禁止,也不去追問上官的意圖,沒有絲毫懷疑迅速地向大營深處撤退去。

  那些潛伏的赫赫細作們聽著那聲音,心中也知道這是文嘉軍有軍令下來了,但是他們也不知道文嘉軍的統帥們要做什麼。

  看著那些原本在救火及與他們廝殺的士兵們全部都放棄了原本的纏鬥和救火齊齊往大營深處退去。

  他們全部都楞在當地,只懷疑——難不成文嘉軍這是要跑嗎?

  其實文嘉軍的士兵們也不知道上峰要做什麼,但是他們只聽令行事。

  有些細作下意識地大喊了起來:「不好,漢人要跑!」

  他們的聲音裡有得意,有興奮,甚至猙獰。

  看著那些赫赫細作們手舞足蹈的樣子,文嘉軍士兵們恨不能上去就把他們碎屍萬段,但是上峰命令已下,他們自然不能如此,還是忍著一口氣向大營深處退去。

  那些細作們分了兩批人,一批人向前方去報信,另外一批人則是匆匆忙忙地向想文嘉軍的士兵們追去。

  卻不想,說時遲,那時快,數道黑影逆著潮水一般退離的士兵們而上,手中銀光翻飛,但凡敢跟上來的細作們即刻脖子就爆出一條血光來。

  黑影收割完了那些人的性命又瞬間隱沒在士兵之中。

  此時場面一片混亂,倒也沒有太多士兵留意,就算留意到了,也只有暗自叫好的份。

  而就在文嘉軍士兵極速撤退的時候,赫赫人的鐵騎也已經逼近了營地。

  「殺啊!」

  「衝陣、衝陣!」

  一陣陣的嚎叫聲傳來,伴隨著地面的震動,幾乎讓人以為地震了。

  赫赫人的騎兵們似早已預料到文嘉軍抵抗不得,衝至營帳之前,竟也沒有一個人停下,馬蹄速度不減直衝進大營之中。

  籬笆樹枝構建的營地週邊防禦幾乎是不堪一擊,瞬間就在馬蹄下倒塌一片,煙塵四起。

  赫赫騎兵們早已看見了迎上來的細作,聽見了他們大叫著要文嘉軍的『潰散』,皆興奮至極,縱馬就不管不顧地衝殺入營帳之中,一副定要趕盡殺絕的模樣。

  營帳自然不堪一擊,瞬間倒塌。

  遠遠地,赫赫騎兵們也看見了退散的文嘉軍的痕跡,他們大笑著奔殺過去。

  「殺掉這些中原人!」

  「虜獲文嘉王女獻給南院大王!」

  「殺啊!」

  他們快意地策馬狂追,人人都想拔得頭籌,連主將在後面喊叫聲都聽不見了。

  只是不想,當他們衝殺入陣之後,眼見著就要攆上那些潰散的文嘉軍士兵的嘶吼,身下的馬兒卻忽然慘叫一聲「嗚嗚嗚——!」

  隨後,牠們一下子倒了下去,第一批衝進來的赫赫騎兵們瞬間就被甩了出去!

  而後面興奮過頭的赫赫騎兵們就算發現不對卻沒法子拉住馬匹,也跟著攆了上去,人騎馬,下一刻就變成了馬踩人。

  頓時一陣陣的慘叫聲四起!

  「絆馬索,絆馬索!」

  「小心,地上有絆馬坑!」

  「不——還有棘刺,小心!」

  不少騎兵落了地,僥倖在自己馬蹄下撿回來一條命,才發現不對,但是不少騎兵瞬間就著了道。

  死傷一片。

  但是赫赫人始終是馬背上的民族,很快就控制了馬匹,也發現絆馬索並不多,那些黑衣士兵們一使用了絆馬索就立刻逃了,一副無心戀戰的樣子。

  赫赫這次組織奇襲的大將是烏璐西,他是南院大王隼飛的旗下大將,性格隨了隼飛,並不是個魯莽的,早前喚不住人,此刻見自己的人損兵折將,心中一驚,立刻下令讓全員小心,謹慎前行。

  他想著,哪怕讓秋葉白的人跑一段,再衝殺過去也還來得及。

  隼飛是個野心極大的人,如今赫赫真的話事人其實是他。

  這烏璐西自然是明白自家主子心中謀劃的,如今他也見著文嘉軍元氣大傷,他們是以逸待勞,出的奇兵,原本就只打算重創一番文嘉軍,得以據守京城,以上京為根據地,與文嘉軍對峙,再以圖南下。

  中原內戰那麼長的時間,正是他們劍指中原的好時候。

  所以烏璐西也並不想要冒進,他還想著留下實力,收拾文嘉軍總有的是時間。

  但是他的命令雖然下去了,但是黑夜裡傳令不便,此刻場面又很有些血腥混亂,一時間雖然赫赫騎兵放慢了策馬的速度,但是還有不少人衝在了前面。

  烏璐西看著前方似乎也沒有什麼人抵抗了,想著方才那一撥手段大概是文嘉軍試圖延遲他們的速度罷了,士兵們大概還扛著不少中毒傷患,組織不了什麼有效的抵抗。

  加上身邊的參將都低聲建議他要繼續前進,追殺文嘉軍,立下大功。

  烏璐西便一橫心,厲聲道:「前進,追,仔細前方陷阱!」

  他還打著說不定這般混亂之中,能生擒文嘉王女秋葉白的主意呢。

  主帥既然下令,騎兵們自然立刻就衝殺上去。

  這一回是真沒有什麼人再出來使什麼絆馬索和陷阱了。

  眼看著原本文嘉軍士兵們和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烏璐西發黃的小眼珠裡閃過極為興奮的光芒,他都抑制不住殺戮之心了。

  死去的赫赫勇士需要這些中原人的人頭來祭奠。

  漸漸,距離越來越近……

  就在彼此距離只剩下百餘米的時候,他們就要追出了文嘉大軍營地的時候,他甚至都能看見文嘉殘兵們發白的臉色的時候……

  他興奮極了!

  那種即將開展殺戮,收割人頭的感覺就像他駕馭女人,看著床上的女人被他弄得死去活來,他快達到巔峰快感前的顫慄。

  但是就是在這種最興奮的時刻,忽然之間,他眼角餘光看見了天空上方劃過幾道詭異的亮光。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來——文嘉軍,這支以強悍善戰聞名的軍隊,似乎,完全不抵抗,有點不符合關於他們的傳說。

  但是他尚且沒有來得及細細思量,那閃著亮光的玩意兒就已經落向了他。

  他下意識第抬起手中的長刀子一刀劈砍向那東西。

  而在觸碰到那玩意的瞬間,他忽然明白了那是什麼,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瞬間嘶吼了起來:「不好,是天雷彈!」

  但是他的話音才落,就只見眼前一片金光燦爛。

  「轟隆!」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巨大的氣浪瞬間將他掀翻。

  他發出一聲慘叫,瞬間就橫飛了出去。

  「轟隆隆!」

  「轟隆隆!」

  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響在了赫赫人的騎兵陣裡。

  這個時候天雷彈依然還算是比較稀罕的武器,尤其是對外,更是秘密武器。

  當初五皇子百里凌空裡通赫赫人的時候,在隼飛的強烈要求和威脅下,也不過是給了他幾籮筐,更不會透露出天雷彈的製作秘密。

  而此時,更多的爆炸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的爆炸聲更不是尋常的天雷彈能發出來的,聲音更沉,更悶,如天邊的一陣陣炸雷。

  轟隆隆得炸得人頭皮發麻!

  有些見識的赫赫武官們忽然想起了什麼,皆失聲大叫了起來:「是紅夷大炮!」

  「是火炮!」

  「該死的,馬兒驚了!」

  赫赫的戰馬自然是不怕衝陣的,受了傷也能奮戰,但是何曾見過遍地開花的轟隆炸火?

  皆嚇得狂奔亂跳起來,一時間甩下赫赫騎兵無數,踩踏死傷無算。

  烏璐西被人扶起來,他倒是沒有受什麼傷,只灰頭土臉,然而借著火光看著這情形,臉色蒼白如紙,便大聲嘶吼下令:「小心,小心,拉住馬,拿衣服蓋著馬眼!」

  他的指揮是對的,奈何卻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原本驍勇的數萬騎兵變成如今一片混亂的模樣,相互踩踏,相互碾壓。

  尤其是他們還陷落在文嘉軍的營地裡,到處都是被他們扯倒的帳篷和木頭,阻礙了騎兵們的撤退。

  敵人尚且未曾動手,死傷眼看著竟然已經過半,大部分還是死在自己人和馬的手裡。

  他渾身顫抖,臉色慘白,幾乎不能站立,只歇斯底里的大吼指揮著人動作,試圖力挽狂瀾。

  卻不想此時一道清冽似笑非笑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是誰要拿我獻給隼飛,本王女倒是要看看他的胃口是不是那麼大。」

  烏璐西大驚,下意識第轉頭看去,便看見一道修長的身影提著長槍從火光中款步而出,那將軍一身銀甲,長髮在頭上束起,散落在腦後。

  銀甲長槍,面如白玉,修眉秀目,雋秀無雙,如踏火而出的神祗。

  她正似笑非笑地睨著他,而他也沒有忽略她手上的長槍上血跡斑斑,分明才從人的身體裡抽出來。

  「文、嘉、王、女——秋、葉、白!」

  烏璐西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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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後記(四) 女帝9-下

  「呵呵,烏璐西大將軍不曾得見在下的樣子,卻認得在下,看來貴南院大王是沒少在您面前說起我,真是榮幸。」秋葉白眉梢微揚似柳葉,雋美的容顏上含笑淺淺,彷彿真是在會客呼友。

  只是她手裡長槍滴血,看在烏璐西等人眼裡便是在挑釁。

  「秋葉白,這是妳的陷阱!」烏璐西並不蠢,已經察覺了不對勁。

  耳邊轟鳴之聲不絕於耳,他聽聞過文嘉軍有極為可怖的武器,但是也只聽說在海上,卻沒有親眼見過。

  她輕笑,轉動手上的長槍:「沒錯,你們既然奉上毒物大禮,我又怎麼好讓你們失望!」

  早前是她和文嘉軍的將領們看到所有的情報都顯示赫赫人圍困上京,是打算撈了一筆就走,最多就是和文嘉軍戰一場。

  畢竟冬日寒冷,一旦赫赫人南下就會面臨補給的問題,而赫赫狼騎又多年沒有南下劫掠,卻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這般大膽,竟然敢在壩上草原就動手了。

  在發現自己的人馬中毒之後,她便立刻醒悟了過來——這壩上草原雖然在關內,環境卻是和塞外沒有什麼區別,正是赫赫狼騎最擅長攻守之處。

  他們非但有環境的天然優勢,而且他們在京城也是以逸待勞,敢在草原下毒,看起來像是想拖慢他們的腳步,好讓那些赫赫的強盜們多搶一些東西。

  但是她和阿初結合了種種細微的跡象之後都不這麼認為——畢竟若是沒有野心的人,怎麼會弄到南疆的箭毒,還是對付馬兒更甚至對付人的毒?

  所以她佈下了這般的計策,誘敵深入。

  赫赫人敢動手下毒,在她的文嘉軍中必定有安插了細作。

  而如今她沒有任何場地優勢,自己的士兵雖然中毒不過萬來人,她前鋒人馬多,讓人抬著就能抬著走,但是馬兒不能走,她就沒有能對付騎兵的優勢了。

  赫赫人騎兵卻正是優勢。

  阿初說了,如果他是赫赫人,一定趁機踏平了大營。

  她和他算是心有靈犀。

  於是她索性什麼計畫消息都不外透於底下士兵,只將消息傳遞給自己信任的將領和藏劍閣的人,佈下誘敵深入的陷阱。

  營地裡帳篷多,一旦馬兒衝入就縛手縛腳,最合適設伏。

  再用炮火轟擊,赫赫人就算知道她有秘密武器,但是馬兒卻從來沒有經受過炮火,一嚇,連主人都要踏死在腳下,必定大有收穫。

  赫赫人既然欺她短處,她就偏要讓他們的長處變成要了他們的致命處!

  如今,她設下的陷阱大有斬獲!

  「姓秋的,挑釁我赫赫狼騎,是不會有好下場的,還不快快投降。」烏璐西憤怒又輕蔑地冷笑,眼底卻並不輕視,警惕地盯著她。

  雖然赫赫人一向小看女子,但隼飛大王數年前從天極帝國回來之後,除了帶回來不少天極看似光鮮,實則官場腐敗,內憂外患,可以圖之的消息,卻對這個秋葉白頗多忌憚。

  在秋葉白爆出女兒身的秘密後,更是頗為驚訝讚賞,道此人以男裝示人,絕非如他們的太后那般短視,可惜天極自斷臂膀,要除了秋葉白而後快。

  尤其是在這個曾經的天極首輔反出了天極之後,更道是此人不可小覷,吩咐他小心對付,所以他才這般細細思量,決定採取下毒突襲的法子。

  卻不想……

  他還沒有來得及懊惱,就聽見秋葉白繼續含笑道:「挑釁,不,我從不挑釁,只是既然前方有惡狼奔襲,我們這些獵人自不好放過到嘴的狼肉,不吊起來烤烤,剝掉一層狼皮多可惜?」

  周圍傳出一陣士兵們的哄笑聲。

  「那是,我還打算割掉了狼尾巴栓帽子上。」

  「狼皮做衣,不知多暖。」

  「……。」這般嘲笑,讓烏璐西勃然大怒:「秋葉白,妳找死!」

  赫赫人尊敬的最高神靈除了統治萬物生死的死大神,第二便是代表著殺戮和勇武的狼神,他們更自詡為狼之子,怎麼能容忍有人侮辱。

  於是,他大吼一聲之後,提著手上兩把鬼頭刀就向秋葉白劈砍而去。

  「叮!叮!叮!」三聲刺耳無比,火花四濺。

  她見那大個子的赫赫蠻將衝殺過來,自然一揮手中霸王槍衝了上去與之對戰。

  她在江湖裡,喜歡劍的輕靈與優雅,但是自從習慣馬上征戰之後,便更喜歡用槍,遠可拒敵封喉,近可挑人落馬。

  雖然當年差點死在自己被動了手腳的槍下,但是武器何辜,人心有毒罷了。

  這柄霸王槍是百里初澤命人重新為她量身打造,刀鋒更利,海中金鐵淬煉上萬次,烏金槍身更強韌,吸血紅纓用了鮫珠紗,吸滿了敵人的血,隨意一甩,便又是乾乾淨淨,不會有血順著槍桿滑下讓人拿不住手。

  平日裡,少有人能接她一槍。

  但是這一次,她與這個大個子一對手,即使用上了三層功力,便瞬間感覺虎口發麻沉痛,霸王槍差點脫手而去。

  她瞬間一驚,已經知道自己輕敵了些,面前這個大個子蠻將竟然是個天生神力之人。

  「嘿嘿,說文嘉王女武功蓋世,看來也不過是誇大其詞。」烏璐西大笑不止,小眼珠陰森森狠辣,說話間,一把鬼頭大刀極為靈活地向她胸口橫劈,另外一把刀鬼魅般地直取她的下盤。

  刀勢如排山倒海,帶得空氣發出鳴音,秋葉白似有些狼狽,讓他巨力帶著靈活狠辣刀勢擠壓過來,逼得她連退了數步,讓圍觀的文嘉軍士兵們心驚,紛紛與那些赫赫人戰在一起,試圖奔援秋葉白。

  只秋葉白卻不慌不忙,只一個旋身,足尖輕點,落在一處倒塌的帳篷木上,睨著烏璐西淡淡地一笑:「沒錯,確實是誇大其詞,我的武功不過尋常罷了。」

  真正武功蓋世的,是她的枕邊魔頭。

  烏璐西倒是沒有想到秋葉白竟然拿回答得那麼乾脆,他冷笑:「秋葉白,你們的人都躺平了不少,馬匹更無一戰之力,如果妳不想死,就乖乖解甲投降,我會考慮饒妳一命,留妳侍奉我們大王。」

  寧秋此刻已經領著不少人趕了過來,聞言,頓時柳眉一橫,怒駡:「放你娘的狗屁,來人,上小弩,將這些不知死活的蠢貨射成窟窿!」

  寧秋一聲令下,她帶來的人馬瞬間就地散開佈陣,架起手中專門對付近戰敵人的弓弩,對準了烏璐西等人,毫不猶豫地就放箭。

  箭上有毒,見血封喉。

  烏璐西的近衛瞬間倒了一片。

  如今寧秋和寧冬二人都已經被秋葉白放了出去,各領軍上萬,她這一支更是娘子軍,在寧秋的調教下,專擅各種暗器弓弩,圍剿敵人,狠辣更甚男子。

  「狠辣賊婆娘,老子與妳不死不休!」烏璐西勃然大怒,此刻四周一片混亂,文嘉軍和他的人馬混戰在一起。

  被困在了營地裡,馬戰衝陣的優勢便使不出來,雙方人馬殺得難解難分。

  秋葉白卻忽然抬手,輕笑:「寧秋,妳們退開些,這匹頭狼,我來獵!」

  寧秋與她何等默契,與秋葉白一對眼,便立刻退開來,笑吟吟道:「好!」

  烏璐西之前與秋葉白對戰,見她彷彿抵擋勉強,便冷笑:「等妳來試試。」

  秋葉白看似托大,正中他下懷。

  他看秋葉白手腕微微一轉,似在緩和他的巨力震傷的後遺症,

  他眼珠子流轉,他天生巨力,但身手敏捷,師從西域魔僧,乃是真正的赫赫第一高手,等會找機會挾持了秋葉白,何愁文嘉軍不到手?

  秋葉白一看那烏璐西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輕笑一聲,足尖一點,飛鳥掠翅一般撲下去,手中長槍一挑:「待我來會會魔僧的嫡傳弟子!」

  烏璐西沒有想到對方看出了自己的武功路數,便已經是一驚,但見她飛撲下來,便冷笑,兩把鬼頭大刀再次鬼魅一般攜著開山之力迎了上,只等著將她的長槍震飛。

  卻不想……

  「砰、砰、砰!」又是連著三聲響,這一次,被徹底擊飛出去的人變成了——烏璐西。

  他悶哼一聲,胸口氣血翻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像一顆球一樣滾了出去,撞到遠處才停下,手上的烏金刀也斷了一把。

  「妳……不是女人,妳是個什麼東西!」他吐出一口鮮血,怒瞪秋葉白。

  什麼鬼女人能這般可怕大力?

  秋葉白看著他挑眉,輕嗤:「嗯,我是人,你輸在我這不男不女的人手上,丟臉否?」

  她之前沒有用盡全力,除了示弱讓烏璐西輕敵,也是探查他的武功路數,這一次她直接用了十成十的功力灌注長槍,直接斷了他的鬼頭刀。

  就是要他膽寒!

  烏璐西大怒,才要開口,但是這一次,她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手上長槍如靈蛇出洞,攜著殺氣重重,厲鋒直接逼上烏璐西的面容、胸口、下盤。

  烏璐西膽寒,手上自然發軟,但是也不敢再輕敵,他也看出來了秋葉白不是軍中衝陣砍殺會武藝的普通高手,而是頂尖高手——中原江湖上的那種。

  高手過招,精氣四射,讓周圍的人不敢靠近。

  秋葉白這一次,沒有給烏璐西任何機會。

  百招之後,烏璐西終於討饒,但她只冷冷地一笑,一槍穿過他的胸口,看著他血光四濺,斃於槍下。

  「割下他的頭顱。」秋葉白淡淡地吩咐,卻聽得周圍烏璐西的近衛們淒厲哭喊,要報仇,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還有這些烏璐西近衛,一個不留,將他們的頭顱掛上長桿槍,宣揚給所有的赫赫騎兵聽見。」

  「是!」對於這樣殘暴的命令,寧秋等人眼也不眨,她親自上前,一刀砍下烏璐西死不瞑目的頭顱。

  秋葉白一抖手上長槍,抖掉上面的血珠。

  「四少,這般作為,會不會激怒赫赫人?」李牧趕過來,正好看見寧秋領著她的娘子軍收割烏璐西親衛們的性命,殺人不眨眼,尤其是她們割下頭顱,穿上了長桿槍,血腥非常。

  秋葉白見他微微顰眉,知道他是覺得自己殘暴。

  她輕嘆了一聲:「李牧,你想要讓赫赫人覺得我們軟弱可欺嗎?」

  她並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卻也回不去當年那個快意恩仇的江湖『公子』。

  如今做什麼,都是有政治目的——赫赫人不是漢人,她瞭解赫赫人的狠辣,就像她當初接待過隼飛的時候,就看見他眼底的野心、決斷和狠辣。

  尤其是赫赫人敢冒險出擊壩上,還用了毒,而且他們冒著補給不力,冬日南下,絕對不是劫掠一翻就回去了那麼簡單。

  中原內戰數年了,當年能將漢人做兩腳羊吃的狠辣民族,在隼飛的帶領下,只會不達目的不甘休。

  所以隼飛狠、赫赫人狠,她這個文嘉王女就只能更狠,文嘉軍更狠,打得他們不敢隨意動,狠得他們心驚膽寒。

  否則,剩下在上京的硬仗會更不好打!這樣至少他們在試圖侵犯中原百姓的時候,會有所顧忌!

  「是屬下愚昧了。」李牧不蠢,他這樣的守關大將,立刻便明白了,慚愧地低頭。

  秋葉白淡淡地道:「將軍不必自責。」

  誰看見她和這群娘子軍如此這般只會覺得——最毒婦人心。

  李牧頓了頓,忽然一愣:「咦,國師和聖軍去哪裡了?」

  兩軍打得如火如荼,卻好像,從一開始就沒看見國師和聖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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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6: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後記(四) 女帝10

  秋葉白笑了笑:「他,有別的事兒。」

  隨後便轉身離開。

  李牧看見她不願意多說,也不多問,主子們的事兒,自有主子們的打算。

  這一場戰鬥,收尾收得毫無懸念。

  赫赫人來了五萬騎兵,原本對付沒了駿馬的文嘉軍,不該沒有勝算,但丟了主帥的人頭,一萬多人戰亡。

  再丟下了將兩萬多人的俘虜和戰馬,逃出去了不到兩萬人。

  文嘉軍大獲全勝。

  押著俘虜,浩浩蕩蕩地向上京而去。

  彷彿沒有人留意到國師消失了。

  ……

  上京

  「報,大王,文嘉軍已經圍城,烏璐西將軍和他親衛們的腦袋被穿在尖樁上立在陣前!」

  隨著傳令兵的聲音響起,「哐當!」一聲刺耳響,琉璃玻璃盞在地上碎裂成了無數片。

  太極殿上書房內一片鴉雀無聲,坐在凳子上的將軍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敢出聲,只敢偷眼看著坐在王座上的男人。

  「廢物,都是廢物,五萬鐵騎以逸待勞對上中毒的文嘉軍,竟然被人打得慘白,烏璐西這個蠢貨!」隼飛勃然大怒。

  他怎麼能不怒,這是他踏馬中原的第一戰。

  狼族沉寂多年,可汗娶了太多漢女,族人也快被漢人同化,學著人家男耕女織,忘了放馬草原,恣意殺戮獵取獵物的快感,就像狼忘了自己血裡的野性,快被馴化成狗。

  天極興盛的時候,他們沒辦法,但是如今中原大亂,天極大廈將傾,沉寂在血液裡掠奪的天性,讓他不甘心再對中原人俯首稱臣。

  天下能者得之,狼族也有逐鹿中原之力!

  可是原本十拿九穩的戰鬥,卻輸得如此淒慘,這叫他恨不得再將死透的烏璐西給再剁碎一次。

  「大王,現在不是追究烏璐西將軍的事情,文嘉軍現在來了三十萬大軍,還有水路大軍四十萬正在增援途中,咱們必須想個對策!」一名漢人模樣年輕俊美的謀士忽然出聲。

  「想啥想,咱們赫赫狼騎也有十萬之眾,還有三十萬在增援的路上,各個部族寒冬餓得慌,還怕這些弱羊羔一樣漢人,咱們也有許多年沒有宰殺漢人這些兩腳羊吃了吧?」一名大鬍子禿頭的將軍冷笑一聲。

  赫赫人一向自傲狼騎無敵,不少部落主出身的將軍們都紛紛附和。

  「正是,只有咱們把敵人的頭掛在長矛之上!」

  「什麼時候輪到敵人那麼囂張!」

  但是方才那謀士彷彿一點不介懷這些赫赫的將軍們要將漢人宰殺食用的言語,只淡淡地道:「安思圖將軍,咱們如今是在城裡,不是在草原之上,周圍都是城鎮,馬兒都跑不快,攻城戰和守城戰恰好正是我們狼族不擅長的!」

  安思圖還想說什麼,卻被隼飛一抬手打斷了要說的話:「行了,不必廢話了,林先生說得有道理。」

  他起身來回踱步了好一會兒,隨後看向那年輕俊秀的謀士,一雙綠色鷹眸微微沉:「林先生,就按照咱們之前既定的計畫先行事吧。」

  林先生抱拳:「領命。」

  安思圖看著他譏誚地冷笑一聲:「漢人狗。」

  林先生腳步頓了頓,淡淡地道:「良禽擇木而棲罷了。」

  ……

  上京城下

  「畜生,都是畜生,早知道赫赫人能心狠手辣到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我們真該多殺幾個俘虜,砍下他們的頭,也好讓城裡的畜生們嘗一嘗這滋味!」李牧雙目腥紅地死死瞪著牆頭。

  他真是後悔當初還對秋大人說出那番所謂『憐憫』的話。

  除了李牧,文嘉軍的將士們都在城下僵立如木,每個人高昂著的臉上都寫著憤怒,甚至目眥欲裂,將牙齒咬得嘎吱嘎吱響。

  而城頭之上掛著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頭顱,在空中晃悠悠,遠遠看去宛如被做成了裝飾的燈籠一般,從城頭直吊到城腳,甚至還有不少小孩子的頭顱,看得人毛骨悚然。

  秋葉白看著那城牆,神色雖然沒有大變,也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她想過赫赫人生性殘忍,卻沒有想過能殘忍到這個地步!

  「王女,下令吧,咱們陣前殺兩萬俘虜祭旗,赫赫人一向欺軟怕硬,咱們要比他們更狠辣,才能震懾畜生!」常爵爺忽然冷聲道。

  一向行事圓滑,自詡儒將的老將都提議了這般殘酷的提議,可見軍中之怒到而來什麼地步。

  「對,殺畜生祭旗!」

  「殺,殺,殺!!」

  「……。」

  數十萬人此起彼伏的怒吼聲如燎原大火,又似地龍翻身的震動,暴戾之氣直上九霄。

  城頭的赫赫人嚇得都退了數步,更不要說那些被迫跪了一地的赫赫俘虜,褲子都嚇尿了,一股腥臊之氣蔓延開來。

  「王女,末將以為不可。」周宇卻面色微沉,淡聲道。

  秋葉白看了他一眼:「你說說看。」

  周宇對同僚射來的怒恨的目光視若無睹,只沉聲道:「第一、上京還在敵人的手裡,城內百姓數十萬人,如今至少還有三分之二活著,若是咱們輕舉妄動斬殺俘虜祭旗,那麼依照赫赫人殘忍的天性,必定屠城報復,第二,俘虜兩萬餘人,咱們要都殺掉,只會讓原本還有退意的赫赫人認為他們絕無退路,會更加瘋狂和難以對付。」

  她看著周宇的桃花眼,輕嘆了一聲:「子非,你一向最冷靜。」

  不少原本紅了眼打算殺俘祭旗的將軍們都若有所思起來。

  常爵爺卻微微顰眉:「周大人說的雖然有道理,但是若要屠幾十萬人,那麼赫赫人守城的兵力必定大大不足,咱們可趁此機會一舉攻破上京,活捉隼飛,二來,若是隼飛下令屠城,那麼城內百姓沒了活路,必定反戈一擊,咱們兩面夾擊,定能打破賊寇!」

  這番話一說出來,不少人也紛紛附議。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兩位說得都有道理,但是上京城牆高大,城牆磚都是用糯米水參製,極為堅硬,乃是天極都城,易守難攻,而城內的百姓就算是反戈一擊,犧牲卻必定巨大。」

  赫赫人甚至不用屠城,只要大怒之下在城內隨意抓人來砍殺,再依次拋下城牆,都能讓他們這些身為漢人的同胞無可奈何,更傷了上京的民心,為日後文嘉軍攻入城後埋下隱患。

  所有的將軍和大臣們都沉默了下去。

  秋葉白考慮的更長遠,讓他們不得不心服,雖然還是很想殺人,卻沒有再堅持要屠俘虜祭旗了。

  「那咱們要怎麼辦,攻城吧!」李牧是個暴脾氣,還是忍不住道。

  打仗哪裡能有不死人呢,若他們要攻城,那麼城內的百姓一樣也免不了要遭殃。

  她頓了頓,看了看天色,背在身後的手,將剛才寶寶送來的一張紙條在手心搓了搓,沉吟道:「再等等。」

  說罷,她轉身就回了自己的王女大帳。

  等?

  等什麼?

  所有人都一臉茫然。

  但是很快,他們就知道秋葉白在等什麼了。

  晌午時分,一支響箭從城頭射下,巡邏的士兵撿了箭,將箭尾的布條打開一看,不敢耽擱立刻上呈,不多時就被送進了秋葉白的軍帳。

  她看了眼布條上的東西,隨後輕笑一聲,將布條遞了出去。

  「你們看看。」

  周宇率先打開,一看上面的字,挑眉:「什麼,隼飛要約見大人?」

  此言一出,眾人雖然也有些驚訝,但是也不出奇,這是雙方正式交手之前的一種試探。

  隼飛與秋葉白約了明日也是午時一個城頭敬酒,一個城下品酒。

  「畜生也學人要假斯文,您要去嗎?」老常冷笑一聲。

  他的比喻讓眾人都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秋葉白修白的指尖輕敲了一下桌子,淡淡地一笑:「去,怎麼不去,看看畜生是怎麼喝酒的,不過嘛,這個時間要我來定,回信告訴隼飛,我一路勞頓,需要休養七日,七日後晌午再邀他飲酒。」

  眾將們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秋葉白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但是信送出後,隼飛遲疑了許久,林先生卻道——雙方都在等援軍,那便等吧,誰都不懼誰,此時比的就是誰先沉不住氣。

  隼飛便點頭同意了。

  ……

  七日後,晌午

  一個城頭擺台,佳餚滿滿,一個城下設桌,只一壺清酒,一只杯,一束香。

  隼飛對著樓下的秋葉白微微一笑,舉杯道:「秋大人,不,秋王女,一別經年,妳還是一如既往的姿容令人驚豔,只是行軍辛苦,只有這麼一壺酒,也未免太清苦,不若與本王共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共用這天地之間的美景。」

  秋葉白站在桌前,桌前只長盾手設盾陣相護,她卻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說話,只是持香三柱對著城頭遙拜,祭香三柱,又灑了冷酒三杯。

  「放肆!」安思圖大怒:「一個賤婢,一個女人,不好好躺著給男人上,也敢……。」

  「住嘴!」隼飛卻毫不客氣地轉身就是一巴掌將他的話給打沒了。

  「大王!」安思圖又氣又羞,卻又不敢與隼飛頂嘴。

  秋葉白一切祭拜事宜做完之後,方才施施然坐下,頭也不抬,淡淡地道:「我上京黎民百姓,世代居於此地,勤勉安分,皇天后土有靈,願冤魂得安息,文嘉軍在此,絕不再讓百姓多枉死。」

  她聲音不高,卻彷彿在每個人耳邊響起,甚至城內都有不少人聽見,那聲音溫淡,卻彷彿安撫了悲苦而惶惑的人心,不少內城的百姓眼淚就下來了,彷彿找到了主心骨。

  隼飛臉色微微變了變,他知道秋葉白此女武藝修為高強,卻沒有想到她內力竟然如此深厚。

  他方才那一番話,已經幾乎是明示著要與她共用天下,她卻絲毫不理會。

  「呵,兩軍交戰,王女不覺得自己這話太托大了嗎,若是您不識時務,本王恐怕這城內幾十萬的百姓都要做了人肉盾,死在你們漢人的手裡了?」隼飛冷笑一聲。

  不多枉死?

  他早已打算放棄了城下那兩萬俘虜,他們打仗,有驅使俘虜或者奴隸為人肉盾的習慣,自己的士兵成為俘虜,他沒有想過要救,既為戰士,就要有犧牲的準備。

  何況文嘉軍敢殺他多少士兵,他就割下雙倍的人頭扔出城外。

  秋葉白終於抬頭,看向隼飛,輕笑一聲:「隼飛大王,那麼你們待如何,永遠守在這上京城裡,別忘了我的身後才是中原大片土地。」

  隼飛見她不惱不怒,那般輕慢模樣,心中很是不舒服,又似有些覺得有些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很簡單,天下能者居之,妳我皆是能者自然共分天下,又或者……。」他頓了頓,微微一笑:「王女姿容早已數年前就讓我傾心,我願求娶王女為大妃,從此文嘉軍就是我赫赫狼騎的兄弟,妳我共用天下,更共用草原,妳我子孫再不分胡漢。」

  此言一出,文嘉軍軍中傳出陣陣怒駡和嘲笑聲。

  秋葉白卻一抬手,制止了眾人的聲音,看向他:「多謝隼飛大王抬愛,若是我不答應呢?」

  隼飛輕嗤一聲,回頭與那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謀士林先生對視一眼,才轉過頭冷聲道:「那就刀子底下見真章,我狼騎三十萬已經在馳援的路上,一寸江山一寸血,我赫赫狼族,從不畏懼死亡與鮮血,上京的漢人頭顱就是我們祭旗的祭品。」

  隼飛的話瞬間讓文嘉軍中怒聲更盛。

  秋葉白卻淡淡地道:「第一、我已經有夫君,我沒有打算再二嫁,第二,我夫君姿容傾國,你長得那麼醜,我很擔心生的孩子又醜又蠢。」

  她一本正經地冒出來這樣的話,讓文嘉軍眾人呆了片刻,隨後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哈哈哈……。」

  嘲笑聲瞬間讓隼飛臉色一陣白一陣青,他勃然大怒:「秋葉白……妳……!」

  「別隨便喚我家王女的閨名,妳要求娶我妻,是不是該問問我這夫君的意思。」一道白色的人影忽然領著一騎同樣白衣白馬的騎士,從文嘉軍的人潮之中策馬而出。

  那一騎白衣騎士一出現,氣氛彷彿瞬間就變了,森森的白色讓空氣彷彿都變陰冷了數分。

  「國師,聖軍!」隼飛在城頭上,冷冷地吐出四個字。

  百里初澤和秋葉白互看一眼,在彼此眼裡找到一片溫柔,也找到讓彼此安心的無雙默契。

  她微微一笑。

  你回來了。

  他銀色魅眸幽幽。

  我回來了。

  「國師!」文嘉軍眾人紛紛行禮。

  看著底下那人的天華風姿,隼飛眼底閃過陰森嗜血的光來。

  「隼飛,你喜歡以人頭祭陣,馬踏中原,還求娶我妻,想來是已經拋棄了你的過去了,只盼著在中原一展宏圖,佳人在懷?」百里初澤淡淡地道。

  他的聲音悠涼,涼得讓隼飛遍體生寒。

  他顰眉,總覺得有很不好的預感:「大丈夫,志在天下!」

  百里初澤微微勾起唇角,笑容冰涼:「那就好,本尊已經帶來你和城內將軍們的故人,你們就話別吧,從此與過去一刀兩斷。」

  說罷,他一抬手,一大群穿戴頗為華麗的赫赫男女便被推了出來,裡面還有不少老年人與孩童。

  安思圖一呆,率先不顧一切地衝向城頭,也不怕被文嘉軍的箭射死,放聲大吼:「阿娘,兒子!」

  他這麼一吼,原本在一邊看戲的赫赫將軍們紛紛衝到了牆頭邊,一看那一群人,瞬間都如安思圖的反應一般,先是呆住了,隨後就「阿爹」「阿娘」「我的兒」「我的妻」一般歇斯底里大吼了起來。

  隼飛看著被推到最前方的一個老年貴婦,他渾身顫抖,怒目圓睜:「母后!」

  隨後,他近乎猙獰地死死瞪著百里初澤:「你們好卑鄙,竟然敢……竟然敢……做出這種事情!」

  怎麼會這樣,漢人的國師怎麼會抓到他們的家眷,尤其是還有不少其他各部族的家眷!

  百里初澤悠悠地一笑:「南院大王,你們的家眷能成為本尊的座上賓,還要多謝你們可汗,可汗真是好客。」

  好客?

  她家這位還是喜歡睜眼說瞎話。

  秋葉白看了眼雙白,雙白立刻會意低聲道:「國師領著我們連夜潛伏進入赫赫都城之後,直殺上赫赫皇宮,逮住了可汗,逼可汗交出所有有分量皇族家眷,誰知道可汗被國師手段嚇破膽,竟然主動提出要退兵之外,還交出所有將軍們在赫赫都城的主要家眷。

  秋葉白一時間只以為是百里初刑訊手段厲害,沒有往別的方向想,只點點頭:「果然是阿澤的手段。」

  這是當初她和初澤商議定下的計謀,赫赫人既然南侵,必定後方空虛,繞過他們的防線,潛入赫赫人的老巢,綁架赫赫所有的皇族家眷,隼飛必定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有誰比鶴衛聖軍更神出鬼沒,武藝高強,更合適執行這件任務?

  卻不想,初澤做得更絕,更完美。

  雙白苦笑,他沒說的是,那手段就是國師屠了赫赫皇宮,而且還真是國師的手段,不是初殿下的手段,因為國師聽到了赫赫可汗的陰謀——等著文嘉王女到手,就將她扔給貴族們分享品嘗。

  敢動國師的寶貝食物,都要被超渡和淨化!

  赫赫皇宮如今已經是一片人間煉獄,牆壁和柱子裡都是……人。

  肥胖醜陋的可汗直接被生生按入他的龍椅裡,千秋萬代了。

  不過,他覺得這個消息還是不要讓秋葉白知道的好。

  ……

  文嘉軍的士兵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國師卑劣,在經歷了被赫赫人下毒,又親眼見到赫赫人的殘酷後,對國師這狠辣的出手,卻只覺得高興萬分。

  上京的城頭之上已經慌做了一片。

  城頭嘶吼,城下哭喊聲惶惶。

  赫赫人也嘗到肝膽俱裂的滋味。

  誰能看著自己父母妻兒被屠於陣前而不改色?

  赫赫,軍心已亂。

  「救人,大王,我們殺出去,救人!」

  「大王,我阿母經不起顛簸了!」

  「大王,我只有一個獨苗!」

  城頭上亂作了一片。

  隼飛心神大亂。

  此時,城下傳來一道冰涼幽涼的聲音,似地獄的魔帶了誘惑,伴隨著幽幽異香,順著冰涼的風,飄向城頭每一個人的耳邊:「南院大王想要逐鹿中原,取代可汗,自然不會理會你們死活,但只要你們殺了隼飛,本尊便以我佛名義起誓,你們的妻兒皆平安。」

  兵行詭道,他一點不介意更殘忍和卑劣。

  尤其是對覬覦他小白的人。

  覬覦食物者,死!

  ……

  隼飛低頭看著那一道騎在馬上的人,那人一身白衣白兜帽,華麗無比,竟毫無風塵僕僕之容,明明在城下仰頭,卻彷彿雲端之中俯瞰眾生的殘酷神祗。

  身邊傳來的拔刀聲,還有自己親衛淒厲的呼號:「大王快走!」

  他目眥欲裂,不知情形怎麼會變成這般:「秋葉白、百里初澤!」不過幾句話,就讓他們內鬥如斯!引得不少將軍們對他這個大王,這個主帥拔刀相向。

  隼飛並不知道的是,百里初澤有多在意食物,就有多在意他的小白,一身屍香,尋常人怎麼抵擋,雖然如今隔開距離遠。

  但香借風而上,加上他一把幽幽詭音,迷惑住這一兩個些心中有所動搖的將領,並不難。

  一兩個人動了殺念、妄念、私念,敢對大帥動手,那麼很快就有第三個、第四個!

  連鎖反應,讓上京城頭炸了鍋。

  而不知何時,上京的城門,忽然間悄無聲息地微微一顫,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巨大的城門瞬間被炸得歪了歪。

  就是這一歪,秋葉白眸光一寒,瞇起眸子,俐落地指揮:「架起撞車和紅夷大炮,衝城門,今日我們就入京!」

  她拖延了七日,就是為了今日與百里初會和,一舉拿下上京。

  命令迅速下傳,早已準備好的撞車和大炮,紛紛地被推上來,車撞城門,炮轟城頭。

  她大笑,足尖一點,抽槍乾脆地一拍馬臀,衝向城門:「將士們,給我炸了這些畜生,奪回我們的上京!」

  無數文嘉軍士兵大吼著,跟在秋葉白身後衝向城門。

  百里初澤看著她的身影飛去,他微微挑眉,也不追,輕笑一聲:「真是……不讓人省心,我還是幫妳掠陣吧。」

  但是隨後,他亦一抬手,足尖一點,從坐騎上翩然而起,直向城頭掠去:「聖軍,聽令,掠陣!」

  「噌——噌——噌——!」空氣裡瞬間響起數到尖利的嗡鳴破空之聲,彷彿死神的低鳴,所有白衣騎士手中瞬間彈出一把造型奇詭的黑色雕骨火蓮彎刀,隨後向空中一拋,那彎刀造型奇特在空中一下子骨片展開團成圓形,厲射彈射向城頭,他們也跟著棄馬,飛掠向城頭。

  「砰!」一聲厲響,骨蓮彎刀瞬間爆開無數片光影,光影太過密集,像一陣自天空席捲而來的黑紅色風暴或者一種可怕的食人蜂,嗡嗡之聲不絕與耳,攜著陰沉暴烈的殺氣鋪天蓋地而下,漫捲向城上的士兵。

  ……

  《大元本紀——卷一》

  大元元年,赫赫人破律方南下,占天極京城上京,文嘉王女率文嘉軍大破上京,赫赫賊將隼飛死於亂刀之下。

  王女與國師領大軍策大軍直逼律方,一路收復失地,安撫流民,於寒露之日佔領赫赫王城,原可汗之地負荊赤膊領王城貴族於皇宮前跪迎。

  至此,天極歷時三百九十七年,亡。

  文嘉王女立國號大元,登基為帝,即為承天女帝,冊國師為親王,靖月公主為王太女。

  立海運海貿為國策,練海軍,撫農興商,大開女學,冊女官。

  寧冬女侯戍邊十年,平定犬戎,請旨立女戶,從此女子亦可參加科考,入朝為官為將,帝位繼嗣,不分男女,先長後賢。

  ……

  暗夜幽幽,星光渺渺。

  高高的宮殿屋頂上落滿飛雪,靜靜坐著一道人影。

  女子一身素衣,長髮挽在頭頂,隨冷風颯颯飛揚。

  她看著萬家燈火,輕嘆一聲,將手裡的酒灑向半空:「又到冬日了,上京的冬日還是那麼美,你看見了嗎?」

  凌風,你看得見嗎?

  「他看得見,這太平天下,瑞雪兆豐年。」一道幽涼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沒有驚訝,甚至沒有回頭,只是將身體向後一靠,正正默契地靠入寬闊的胸膛,被他強壯的臂彎抱個滿懷。

  「他未必喜歡在這裡看見你。」她微微一笑,故意道。

  他微微瞇起銀眸:「我卻未必喜歡妳在這裡與故人飲酒。」

  而且,還不叫他。

  那一年,那人與她到底相互扶持,最後離開得那麼慘烈,她會記得故人,並不出奇,只是……他心中的獨佔欲,還是讓他不悅。

  「醋神。」她輕嗤,卻靠得他更緊。

  月兒都要選夫郎了,他還是這麼愛吃醋。

  偏她極喜歡,伸手與他十指相纏。

  兩人靜靜相擁了許久,他忽然淡淡地道:「老八,會看見他的江湖。」

  她微微瞇起雋美的眸子,輕聲道:「嗯。」

  生死不知,生死難測,便是只剩下英靈一縷,她都相信他終於不會再被束縛,自由自在,如他的名字一般,凌風而去。

  一陣涼風掠過,似溫柔撩起她臉頰邊柔軟的髮絲,

  他忽然微微瞇起銀眸,忽然輕笑低頭,一點不客氣地吻上懷裡人兒的唇。

  管人如何,他只要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他的。

  一如那年、那月船上的她許他的誓言。

  千載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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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白番外:(一) 梅送故人

  松煙冷素帛軟

  遣萬里雲羅一雁傳

  你來時春山噤

  去時青綠碎階前

  長安夜杯中蘸

  看粉壁十里輕狂千萬言

  千萬言只半闕

  「九簪,妳叫我出來就是為了喝酒嗎?」雙白擱下手裡的酒杯看了她一眼,微微顰眉。

  他是一個克制的人,所以並不太喜歡酒,更不貪杯。

  酒這種東西,很容易讓人失去控制和理智,做出一些愚蠢的行為來。

  但是殿下很喜歡酒,殿下喜歡用酒浸泡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那讓他更不喜歡酒。

  不過很顯然,面前的少女不但喜歡酒,而且很能喝酒。

  雙白的目光落在她腳邊的那只空了的酒罈子,微微挑眉,還是忍不住道:「少喝一點吧。」

  九簪聞言,擱下空了的酒杯站了起來,有些搖搖晃晃地走到梅花樹下,目光有些朦朧地看著天空。

  「我,要回去了。」

  梅花樹下的少女抬頭,靜靜地看著天空滿天繁星,吐出一句話來。

  「嗯……。」雙白聞著空氣裡散開的酒味,劍眉微擰,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打算跟我說什麼嗎?」九簪忽然道。

  「說什麼?」雙白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片刻之後彷彿才理解她的話。

  這丫頭是說她……要走?

  「妳要走,是什麼意思?」雙白一怔。

  九簪輕嘆了一聲,伸手摸著梅樹的樹幹,彷彿自言自語一般輕聲道:「果然是沒有放在心上啊,所以連這個消息都不知道嗎?」

  「九簪?」雙白總覺得面前的少女有些古怪,和原來不太一樣。

  九簪轉過臉,看向他:「我是說九翠姐姐已經來了信了,著我不日就要隨著使節返回。」

  雙白聞言,妙目間閃過怔然。

  她要走了?

  他下意識地顰眉道:「妳怎麼能走,妳是供品。」

  九簪一愣,隨後露出怪異的表情:「呵呵,是啊,我是供品,我怎麼能走呢?」

  雙白此時也已經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略一遲疑,才溫然道:「是我嘴快了點,不要放在心上。」

  九簪看著他,忽然低低地一笑:「不,你沒有說錯話。」

  雙白平日裡總說他主子性子冷酷,萬物於殿下而言不過是有用或者沒有用之分,其實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屬。

  只是平日他總自詡最有人情味不過的一個人,卻並沒有發現他性子裡的冷與殿下如出一轍,只是殿下平日裡表現得張揚,而他則是掩蓋在一層溫情的光環下罷了。

  雙白見她神情有異,心中不知為何也有些不舒服,只臉上並不顯:「九簪……。」

  「其實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尷尬,說是公主,卻身份尷尬,在這亂世之中也並無可用之處,沒有人需要我和親,也沒有人會願意娶我這麼一個不能帶來好處的邊陲藩國的異類。」九簪淡淡地一笑,打斷了他的解釋。

  她在中原這麼些年,看了那麼多起起伏伏,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任性的小女孩。

  中原人的人情世故,她多少已經了然。

  雙白看著她沉靜的面容,試圖再在上面找到當年看見的那個如山間風靈少女的痕跡,卻發現此刻自己竟連想看出她在想什麼都不能夠了,心情莫名地又沉鬱了兩分。

  「姐姐表示不插手中原戰事,其實就是歸附了秋……王女,所以提出來要將我接回苗疆,王女同意了。」九簪淡淡地一笑。

  「四少同意了?」雙白一愣:「怎麼會……。」

  他話剛出口,又意識到自己今日說話唐突了好些,不免有些懊惱。

  平日裡他從不會如此。

  九簪看著他,自嘲地輕笑:「雖然於別人是塵芥,卻總有人會覺得妳是寶。」

  便是父親和母親都需要一個乖巧的女兒去抵擋來自族人的怨恨與唾沫,即使明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族人的安危,卻還是對外都只當她是背叛者。

  只有當年她嫉妒著的,怨恨的姐姐,其實是這個世上真正最關心她的人,真正心疼和憐惜她的人。

  只有姐姐才知道她為了族人付出了什麼。

  「並非如此……。」雙白看著她落寞的神色,想要說什麼。

  「並非什麼?」九簪忽然轉過小臉,看向他俊美斯文的面容,眼中有隱約的期待。

  這一點子期待似一點火光,輕輕地跳躍在她圓亮的眼眸裡,照亮了她明豔的面容,讓雙白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自己看見了當年那個在苗疆裡敢愛敢恨的少女,驕縱卻天真可愛。

  只是在她近乎期盼的眼神中,他卻忽然啞然,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

  並非什麼呢?

  雙白沉默了下去,片刻之後,垂下睫羽淡淡地道:「並非所有人都視妳如塵芥,我當妳……是朋友。」

  九簪微僵,看著他沉靜的面容,隨後低低地笑:「是……朋友。」

  她在祈求什麼呢?

  她在盼望什麼呢?

  明明知道這個人最是驕傲又冷心冷情,明知他唯一的情意都交付給了那個被他親手處死的美麗女子手上。

  雙白看著面前的少女神色變回了原先的沉寂,那種明亮如火的神情在她眼中消散,似被他親手澆滅,心中莫名地窒悶。

  九簪不再說話,只是怔怔地站在梅樹下,望著枝頭梅花隨風輕擺。

  雙白也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卻只覺得這種氣氛怪異又沉悶。

  過了好一會,他方才尋了個話題:「自從妳將苗疆地形圖交給了殿下,殿下帶著大軍剿滅了曾經參與襲擊欽州的寨子,苗疆諸人都將妳視為叛徒,妳真的要回去嗎?」

  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裡,彷彿帶了阻止的意思。

  九簪卻忽然轉過臉,再次直勾勾地看著他好一會,忽然道:「雙白,你是不捨得我嗎?」

  雙白:「咳咳咳……。」

  他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竟一時間有些狼狽。

  面前的少女卻笑了起來:「呵呵呵……不要緊張,好歹咱們也算是認識了些年的朋友,你不捨得,也是正常的是不?」

  她都幫他找好了藉口。

  雙白再聽不出面前之人的陰陽怪氣,他就不是那個以謹慎仔細聞名控鶴監的雙白了。

  他抬起妙目,看向九簪,覺得自己也許還是應該把話說清楚比較好,他略一沉吟:「九簪,我……。」

  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便被九簪打斷了:「不必擔憂,我敢做便敢當,何況阿姐不會讓我有事的。」

  如果九翠不是確定她回去會安然無恙,是不會這麼要求的。

  雙白被她岔開了話頭,一時間也不好再表明什麼,只淡淡地點頭,有些心不在焉地拿起酒杯品了一口酒:「那就好,妳……。」

  他頓了頓:「什麼時候走?」

  九簪道:「明日。」

  雙白手裡的酒微微一晃,酒面上蕩漾開一片漣漪。

  他抬起妙目,彷彿漫不經心地道:「這麼快,之前我並沒有聽到消息?」

  苗疆來人的事兒,他是知道的,但是只以為是為了要商議事情,卻並不知道那些使節還是來要接走九簪。

  九簪輕撫那枝頭梅花:「早與晚又有什麼區別呢,這裡沒有需要我的人,也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人,故土難離,我想家了。」

  雙白輕笑了起來:「是想家還是想著要給妳的阿奎哥上香?」

  「喀擦。」

  一枝梅花梭然被折斷。

  雙白微微顰眉,他知道自己過分了,只是他將自己的不悅歸咎於事情失去控制的感覺。

  他不喜歡事情失去控制的感覺,畢竟九簪也算是他暗中照拂了許久的小丫頭。

  但是她來去竟不讓他知道,這一點,讓他感覺並不愉快。

  九簪索性將那枝梅花取了下來,淡淡地道:「明日我就要走了,大叔,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雙白收斂了自己的心情,輕咳了一聲:「嗯。」

  這小丫頭,似乎很久沒有這麼叫他大叔了。

  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讓他想起許久之前,在苗疆的時候,這丫頭就是這麼叫他的。

  雙白輕嘆了一聲道:「只是覺得妳走得太匆忙。」

  九簪有些譏誚地彎起唇角,但聲音裡卻很平靜:「所以,今晚再陪我喝一罈酒吧,明日別過,山高水長,再見之時,也許是你我皆白頭之時。」

  雙白沉默了一會,微微頷首:「好。」

  說罷,他隨手拍開了一罎子擱在桌子邊的酒,碧盈盈的酒液,芳香四溢。

  九簪在他面前坐下,順手將手裡的梅花擱在桌面上,抬手將那些花瓣全部灑落進酒裡。

  「元宸皇后當年的故人為她栽了滿地的臘梅,你我也都曾照看過那些故人梅,今日雖然不在那故人梅林下,便也借著梅花製一罈故人酒,只願……。」

  她頓了頓,將倒好的酒遞給雙白,輕輕一笑:「只願你我白頭入土前,還記得遠方曾有這樣一位故人,也算相識一場。」

  雙白看著白色的花瓣在酒面上浮動,暗香盈盈,在面前少女的手中拿著,很美,卻莫名地帶著一絲別愁,他輕嘆了一聲,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我會記得的。」

  記得經在彼此最低落的時候有人相伴,記得……這梅樹下的一杯酒,還有此刻莫名複雜的情緒。

  九簪看著他將酒一飲而盡,眼底微微浮現出一絲霧氣,隨後收斂了眸子,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冷風輕拂,一罈酒漸漸地見了底。

  雙白只覺得身上微微發熱,鼻尖竟浸出微汗來,他忍不住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衫。

  此時,一隻素白的柔荑輕握住他拉扯衣襟的手腕:「很熱嗎?」

  雙白只覺得莫名地,那握住自己手腕的柔荑觸手冰涼,他無意識地反手握了上去:「嗯,九簪……。」

  他才開口,就被自己的聲音驚了一驚,那聲音沙啞性感得不像他平日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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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7:05 |只看該作者
雙白番外:(二) 後會無期

  野地裡風吹得凶,無視於人的苦痛

  彷彿把一切要全掏空

  往事雖已塵封

  然而那舊日煙花,恍如今夜霓虹

  也許在某個時空,某一個隕落的夢

  幾世暗暗留在了心中

  等一次心念轉動,等一次情潮翻湧

  隔世與你相逢

  誰能夠無動於衷

  ——林憶蓮《野風》

  「你怎麼了,大叔?」少女的聲音溫柔低和,似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又彷彿近在耳邊,帶著淡淡的暖意輕撩著耳邊敏感的肌膚。

  雙白微微瞇起妙目,抬頭看去,眼前有些模糊,唯獨清晰的卻是九簪小巧的唇,一片梅瓣落在她的唇上,愈發地顯得少女菱唇殷紅綺麗。

  他閉了閉眼,似在忍耐什麼,嗓音愈發地喑啞而漫不經心:「豆蔻香不適合妳,太過豔麗。」

  九簪頓了頓,無意識地伸手觸碰了下自己的唇,今兒她用的胭脂正是豆蔻香……

  她垂下眸子淡淡地笑:「我倒是忘了雙白大人也是知風曉月之人。」

  雙白沒有說話,額間卻已經慢慢地浸出汗來。

  他發現了自己身子的不對,那種古怪的熾熱慢慢地順著丹田一點點地蔓延上來,蒸騰著自己的四肢百骸還有神智……

  還有身體某個部分古怪的反應,都讓他知道有什麼不對勁。

  雙白不是白癡,他雖然一直守身如玉,但不代表不曉風月。

  他忽然睜開眼,妙目森然地瞪著九簪,從唇間擠出一句話來:「妳下了什麼藥!」

  九簪身形微微一頓,隨後看著面前滿頭大汗的俊秀斯文的男人,微微挑眉,彷彿頗有些奇異:「大叔,你在說什麼?」

  「說實話……九簪,別鬧!」雙白忽然起身,他素白的手背上泛出青筋來,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妙目泛出腥紅。

  只是入手的冰涼溫軟,柔弱無骨,讓他幾乎忍不住喉嚨間發出低低的呻吟。

  九簪被他腥紅的眼盯著,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那樣溫文爾雅的男人眼裡有了獸一般的目光,她忍不住微微瑟縮,卻還是目光微微移開,淡淡地道:「我沒有下藥。」

  她回答的篤定又鎮定,語氣平靜得沒有任何一絲作假。

  雙白幾乎懷疑自己的猜測,但是身體莫名其妙的火熱,讓他只覺得神思迷離。

  「九簪!」雙白原本想要拉過她逼問個清楚,卻不想這麼一拉,卻讓沒有防備的九簪腳下不穩,一下子整個人朝著他覆了下去。

  少女的驚呼和身體溫柔清淡的香氣一起覆蓋下來。

  覆在他柔軟寬袍下的堅硬修長的身體上,似火上澆油。

  九簪低頭看著他,大大的眼裡帶了一片霧氣,微微地顫抖,聲音低啞:「大叔……。」

  雙白只覺得眼前一片赤紅,他喉間沙啞地低吟,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聲大叔裡,瞬間被燃燒殆盡。

  他抬手,扣住少女的後腦,轉身拉下她柔軟的黑髮,隨後並不溫柔地攫住那紅潤的菱唇,豆蔻香濃郁的香氣一點點地浸染了他所有的神智。

  白色的梅花紛紛落下,冰涼的風吹起誰長髮,蓋住誰的眼,遮住了誰的靈台。

  雙白忽然想起想起殿下房裡的春宮美人圖,圖裡那綺麗的衣衫幾乎褪盡的女子,彷彿生動起來,不再是平面上的存在,像是被賦予了生命的妖靈。

  那妖靈慢慢地轉動著她誘人的酮體,帶著生澀的面容,卻被畫師手裡的胭脂筆勾勒出奇異的妖嬈,與尋常女子蒼白不同的肌膚光滑卻柔韌的觸感、長而濃密的髮絲,顫抖的輕吟,隆起的雪峰、修長的腿……

  以他的身份地位,時至今日,一絲不掛的美人獻媚也見得不少,只是他心中素冷,除了少年時早已不可追憶,卻最終死在他手裡的青梅,人間豔色風光,百花妖嬈何曾入過眼中半分。

  只是這畫裡的妖……

  看不清面容,卻莫名地勾動他心底最原始,也素來最為他鄙夷的,那種稱之為慾望的東西,似一點火星燃至猙獰。

  他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非常的不喜歡。

  憤怒和慾望交織成殺伐的冷氣。

  他微微瞇起腥紅的妙目,冷笑。

  一次次地將那妖靈壓制在身下,閥躂至她姣容含淚,婉轉求饒,一次次在他手臂上留下血痕。

  直至身體酣暢至疲憊到神智陷入黑暗的深淵,疲憊地沉沉睡去。

  ……

  「嗯……。」

  少女低低的呻吟在耳邊響起,酣暢而誘人,驚起飛花落雨。

  雙白梭然睜開眼,眼神有些迷濛地看著眼前一片白,腦中也是一片空白,直到太陽穴一陣抽痛,讓他忍不住低吟一聲,妙目瞇起。

  「唔……疼。」

  「還知道疼嗎,喝傻了吧你?」一道調侃的笑聲響起。

  雙白下意識地看向來人,卻見石桌邊,原本坐著的九簪的位置如今換了一張熟悉的臉,正一臉嘲弄地看著他。

  「怎麼是你?」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減輕疼痛,同時迅速地掃了周圍環境一眼。

  周圍的環境沒有任何變化,自己身上衣著不見絲毫異樣,只是濕了半幅袖子,而桌上的酒壺倒是空了,半翻在桌上。

  看來是他打翻了酒壺?

  一白嘿嘿一笑,提起酒壺聞聞,一臉可惜的樣子舔了舔酒壺嘴:「你還好意思說,這酒叫忘憂,苗疆特製的佳釀,加了十幾種秘製藥材,香氣馥郁,極其難得,尋常人喝三杯必倒,就是我這樣的酒場悍將也不過五杯,你居然喝了那麼多,沒睡死就是你運氣了。」

  真是太浪費了,居然被雙白這種酒場白癡全喝光了啊。

  雙白聞言,一愣,也沒有顧著和一白鬥嘴,只妙目一抬,看了看天色,這才發現日頭都已經西斜了,明顯已經過了晌午,也就是說他竟在這裡睡了將近兩個時辰?

  「九簪呢?」他下意識地問。

  一白一邊深嗅著酒壺裡香氣,一邊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一喝多,就把酒壺打翻了,濕了人家姑娘半身,還一邊睡一邊拉著人家姑娘絮絮叨叨,如果不是白十九來通知我弄醒你,你是不是就要爬人家小姑娘身上去了?」

  雙白愣住了,臉色有些莫測難辨,心情異常的複雜,難不成,那些看見的畫面,是自己做了一個多時辰的……春夢?

  一白看著雙白神色古怪,向來波瀾不驚的俊秀面容上一陣白一陣紅,一副被雷劈到的模樣,不禁好笑,一臉奸詐地湊近了雙白的俊顏:「怎麼,老處男做春夢了,說起來,那小丫頭以前和你定過親吧,平日裡總是一副誰都看不上的樣子,說,是不是覬覦人家很久了?」

  「放……。」雙白一僵,像是被戳了一針般,冷著臉就要拍案而起,但才起身站到一半,忽然又僵住了。

  他慢慢地,不動聲色地站穩了身子,冷冷地看著桌面上的酒壺:「這忘憂有什麼作用?」

  一白見他炸毛炸到一半忽然又變回高冷狀,有些莫名地挑眉:「忘憂自然是忘卻人生百憂,只在夢中記得自己最想做,最暢快的事兒。」

  最想做,最暢快的事兒……

  雙白瞬間石化了片刻,神色有些扭曲,隨後慢慢地垂下了眼,一點點站直了身子,轉過身背對著一白,淡淡地道:「我先回房。」

  說罷,也不管一臉納悶的一白,他逕自拂袖匆匆而去。

  一白看著他的背影,隨後微微挑眉,目光漸涼,又落在桌上的酒壺,神色有些複雜。

  ……

  雙白走出園子,一路上遇到鶴衛和侍女們與他打招呼,他都敷衍地招呼之後,匆匆離開。

  而這一路上遇到的人,也讓他更肯定那些腦海裡旖旎妖嬈近乎淫靡的畫面,都是自己的夢境。

  這夢境……

  雙白臉色又冷了冷,隨後進了房門,哐當一聲甩上門,他慢慢地低頭,遲疑了片刻,到底伸手掀開自己的袍擺,看著腿間一片濡濕的水質。

  那種黏膩的觸感,他自然熟悉,分明是自己在夢裡徹底失控到如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一般留下的痕跡。

  那些與妖靈纏綿時近乎真實的身體觸感與快感的幻覺,溫暖與冰涼……

  他忽覺得身體又有了變化,頓時閉了閉妙目,原本臉上平靜的面具露出龜裂的紋路來。

  他薄唇間忍不住擠出兩個近乎惡狠狠的字眼:「該死……。」

  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這樣近乎狼狽的時刻。

  ……*……*……*……*……

  第二日,天色剛剛濛濛亮。

  正在準備打水掃地的東門幾名府兵忽然感覺身後似有腳步聲,便下意識地轉頭,為首的那士兵一見來人白衣翩然,不禁一愣:「雙白大人,這麼早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

  雙白頓了頓,淡淡地問:「今日苗疆使節可是要從東門離開?」|

  那府兵點點頭:「回大人,正是,苗疆使節和九簪……公主是要從這裡離開。」

  九簪在中原這些年,沒有任何一個人將她當成公主,陡然之間這般稱呼,府兵們還有些不習慣。

  「是了,可是王女或者國師有什麼事情需要雙白大人來吩咐的嗎?」那府兵有些熱心地湊上前。

  雖然因為苗疆人來去都不宜對外宣揚,所以王女已經吩咐任何人都不必送行,隱秘地將這些苗人送走也就是了。

  但是雙白大人出現在這裡說不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吩咐。

  雙白看了看天色,並沒有否認,也沒有直接回答,只淡淡地頷首。

  府兵們只當他是有什麼要緊的事,便都識趣地退開,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雙白站在門邊,看著大門,眸光有些深沉。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門外傳來敲門聲,府兵們都去開門,門外已經站了一溜行腳商打扮的商隊,只能從他們比尋常人黝黑的膚色和矮小精幹的身材能看出來這些人和中原人不太一樣,但是若不細看也看不出來。

  畢竟這是天下大亂的時候,誰會去注意這麼一隊商隊呢?

  為首那人以前是九翠身邊的人,也是見過雙白的,初見雙白站在門口,也沒有多想,只以為他是奉命來送人的,雖然之前文嘉王女已經說了不會有人專門來送。

  但他愣了愣之後,還是抱拳道:「雙白大人,我們奉命來接九簪公主。」

  雙白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麼,卻忽然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少女有些怔然和疑惑的聲音響起:「雙白大人?」

  他微微一僵,但還是施施然地轉過身看向也是一身行腳商打扮的少女,微微一笑:「是我。」

  九簪看著他,笑了笑:「雙白大人是來送我的嗎,還是要來賠我那打翻的忘憂?」

  雙白看著她望著自己的神色坦然到帶著一點調侃,唯獨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澀和不自在。

  他眸色微沉,雖然他一向自持冷靜和清醒,但也許真的是自己喝了酒生出的幻覺。

  他微微一笑:「若我說是來問妳要忘憂的配方呢,那酒實在特殊,竟然能叫我著了道。」

  九簪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有些揶揄地道:「是,誰能想到一向冷靜自持的雙白大人竟然能那麼失態,揪住別人的衣袖傾訴一腔……。」

  「咳咳咳……。」雙白乾脆地咳嗽了起來。

  感受到周圍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九簪莞爾,也乖覺地轉了話題:「這忘憂是我苗家秘傳之酒,尋常人喝了受不住會迷了神智也沒有什麼出奇的。」

  她頓了頓,越過他身邊,將自己帶的東西遞給來接她的人,同時淡淡地一笑:「一枕黃粱夢,忘卻身前身後煩憂事,也沒有什麼不好的不是嗎,但是這東西是秘方不能給任何人,抱歉。」

  雙白看著面前的人,九簪一張蜜色的小臉,眼眸清亮明麗,一身俐落的短打,黑色的腰帶纏出纖細的腰肢,腰間配著一把小劍。

  這身打扮再尋常不過,但是不知為何,今日他看著卻覺得襯得面前之人容色愈發清麗精幹。

  只是她身上早已沒了少了數年前那女孩子山間精靈一般的……恣意和任性。

  不知為何,這種認知,讓他心中有些遺憾。

  「若是當年初見時,九簪公主可不會如此圓滑。」

  九簪將手裡的包袱甩上馬背安放的動作頓了頓:「沒有一個人,一件事會經年不變。」

  雙白看著她有些瘦弱的背影,心中莫名地蒸騰起複雜的情緒,他當然知道這些年她的日子有多不好過,有多難。

  他眸光幽微,輕嘆一聲:「月圓月缺,恰如人間萬物。」

  九簪扶著馬鞍站著,沒有回頭,清晨的涼風輕輕地掠過她的髮間。

  雙白也沒有看著她,而是落在她身邊的一株菩提樹上,彷彿心思都停留在那碧色含露的葉子上。

  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異樣的沉默,像是一陣冰涼的晨風掠過他的髮鬢,她的耳邊。

  這種沉默很短,卻又彷彿很漫長。

  短暫到沒有人留意到這種異樣,卻漫長到足夠回憶完這些年彼此間若有若無的交集,或者說那些微妙的物傷其類的情緒。

  晨風,輕輕地在彼此髮絲、衣袂之間掠過,消散得悄然無影。

  九簪背對著他忽然開口:「大叔,今年冬祭你打算給她燒琴還是燒綢帕過去?」

  雙白一怔,他每年都會給雲姬燒些她少年時喜歡的東西,正如九簪每年也都會給阿奎燒些紙錢和酒,他還曾經笑過她的俗氣。

  他頓了頓,漫不經心地道:「戰事頻繁,燒些書稿也就罷了,她也喜歡讀些雜記,妳呢?」

  九簪沒有馬上回答,她沉默了一會,才輕笑:「不燒了,我就要回去了,其實他不會想見到我的。」

  說著,她俐落地翻身上馬,方才轉過臉看向他,菱唇微翹,露出個淡淡的笑容來:「我走了,後會無期。」

  雙白看著她,眸色漸深,兩人就這麼對視了彷彿許久,又或許也不過是片刻,他漫不經心地道:「嗯。」

  九簪一笑,調轉馬頭,策馬向晨光升起的地方飛奔而去:「我們走,駕!」

  商隊的人馬紛紛向雙白一抱拳,隨後立刻緊跟著她策馬飛奔而去。

  雙白看著她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長街那一頭,漸漸升起的朝陽落下迷離的金色光線,像漫漲的冰涼潮水,卻並沒有什麼暖意,而那一道纖細的身影漸漸地消融在那一片光線裡。

  彷彿她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如他生命裡那許多過客,沒有留下任何印記。

  馬蹄聲也漸漸地遠去,湮滅在漸起的喧囂的早市人聲之中。

  只剩下冰涼的風和日光。

  雙白靜靜地站著,看著遠方,周圍人,來來去去,說著,笑著,罵著,鬧著,孩子的哭鬧,女人的吆喝,男子的叫賣聲,那麼的熱鬧。

  而這煙火人間,卻彷彿都不屬於他。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卻只覺得人間繁華與風月皆與自己無關。

  這一刻,他卻只覺得莫名地……惆悵到寂寥,寂寥到心中生出隱約的晦澀不明的情緒。

  這種情緒,讓他一向清冷冷淡的心間莫名地籠上奇異的陰鬱。

  他將之歸類為離人愁。

  雙白靜靜地站著,等待著晨風吹走這些風花雪月的情緒。

  不管是殿下還是他自己都不需要這樣的情緒。

  ……

  不知站了多久,一道譏誚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

  「你就永遠這麼目下無塵吧。」

  雙白好一會,才轉過身向府裡走去,他心情不是太好的時候,沒打算搭理冒出來的男人。

  靠在門邊,嘴裡叼著一根草的陰柔俊美的男人忽然伸手攔住雙白,神情有些莫測:「真打算後會無期,現在去攔下她,你還有機會。」

  雙白一手拍開他的手臂,淡淡地道:「閒得慌就去幫國師分憂,一白大人。」

  對於九簪而言離開中原當然是好事,至於後會無期……若是日後四少和國師立國,少不得要有人出使苗疆,也許沒幾年就能故友相見了。

  一白看著他走進府邸裡的背影,目光有些複雜和感慨,但最終他只是輕哼一聲:「有些人看著聰明啊,其實不過是白癡。」

  相比較起來,最不像人的殿下簡直是憑藉著本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愛也好,恨也好,那些才是屬於活人的情緒。

  他和殿下都已經走出了地宮。

  而看似最接近人的雙白……

  卻也許終其一生,永遠都走不出沒有人氣的地宮。

  ……

  沒有人留意到那遠去的馬蹄煙塵間有細碎的水珠一路落在風中,又墜落在地面的塵土間,最終消散無蹤。

  就像,有些感情,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

  而雙白大概也沒有想到人世蒼茫,有些事,有些人,隔了太久太漫長的時光……

  漫長到,物是人非。

  ……

  野地裡風吹得凶,無視於人的苦痛

  彷彿把一切要全掏空

  往事雖已塵封。然而那舊日煙花

  恍如今夜霓虹

  也許在某個時空,某一個隕落的夢

  幾世暗暗留在了心中

  等一次心念轉動

  等一次情潮翻湧

  隔世與你相逢

  誰能夠無動於衷,如那世世不變的蒼穹

  誰又會無動於衷,還記得前世的痛

  當失去的夢,已握在手中

  想心不生波動,而宿命難懂

  不想只怕是沒有用

  情潮若是翻湧,誰又能夠從容

  輕易放過愛的影蹤

  如波濤之洶湧,似冰雪之消融

  心只顧暗自蠢動

  而前世已遠,來生仍未見

  情若深,又有誰顧得了痛。

  ……

  林憶蓮《野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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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7:22 |只看該作者
雙白番外:(三) 相見時難別亦難

  時光飛逝如流沙,彈指不復昔年時。

  大元

  天靖十年,夏。

  連續下了半個月的暴雨,這一日天空終於放晴了。

  宮城裡,精緻琉璃瓦在日光下泛出華麗耀目的光芒,宮道裡宮人們輕聲說笑著來來去去,臉上露出少見的輕鬆表情。

  畢竟每日都要拿著盆子和桶清理積水,褥子被子都是潮乎乎的日子可算不得愉快。

  「白尚書,您慢些走,小女跟不上您了。」一道少女嬌柔的嗓音忽然響起。

  銀鈴一般的聲音令眾宮人的目光齊齊投向向從宮道另外一頭走來的一對璧人。

  走在前方的俊美男子一身一絲不苟的一品大員繡仙鶴海水江崖的官服,腰束玉帶,襯托得他容色如玉,溫文爾雅,沉穩優雅。

  而跟著他身後的除了一對侍童,還是一名挽著宮髻,環佩琳琅的絕色少女——常小郡主。

  眾人看著這佳人一路提著裙子,在丫鬟攙扶下一路小跑,香汗淋漓的狼狽模樣,都忍不住暗自搖頭嘀咕。

  「這白尚書真是太不知道心疼人了。」

  「正是,多少人想求娶小郡主而不得,如今陛下都給這二位賜婚了,尚書郎卻還是這樣一幅冷淡模樣。」

  常大將軍常年戍守邊關,便從本家常國公那裡過繼來一個無父無母的本家侄女認作女兒,也不知是碰巧,還是這個過繼的丫頭帶來的福氣,過繼了女兒的第二年,常將軍夫人便老蚌生珠懷上了兒子。

  所以常大將軍夫婦對這個乖巧姑娘疼入了骨子裡,一應物事按照親生兒女照料,待得常香玉及笄時,甚至為了她請了旨意冊了郡主。

  承天女帝顧念常大將軍勞苦功高,忠心耿耿,自然沒有不應的。

  常小郡主也沒辜負常大將軍夫婦的希望,出落的嬌美動人,溫婉美貌,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更寫得一手好閨閣詩。

  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譽。

  唯獨一樣,讓常大將軍頭疼不已,家有好女自然是百家求,多少才俊家的媒婆踏破門檻,偏生小姑娘竟然看上了京城出了名的——「難搞尚書」雙白大人。

  嗯,如今該改稱白瀧大人,大元開國之後,百廢待興,最缺人才,國師將鶴衛中的不少人才都放了出來,為國效力,或者說——為老婆效力。

  為了給他們個出身,國師給這些從鶴衛出來的人都賜姓白,一白大人更名為白翼,而雙白則是得賜白瀧之名,只是熟悉的人還是習慣喚他們舊日在鶴衛中的名號。

  至於這「難搞尚書」的名頭還是承天女帝口頭惱恨之語流出來的。

  白瀧大人從文,入朝為官,先是待在御史台做了侍御史,後因他極善工巧之事,無所不通,又入了工部,不過幾年時間就打敗所有工部的大匠師和大造師,成了工部一品尚書。

  只是這位貌若潘安的尚書大人看似溫文爾雅,但實際上行事手腕不是個客氣的,有時候倔起來連承天女帝的面子也不給,偏生他天生善於工造之事,農田水利造船都不在話下,承天女帝無奈之下,也不得不順著他的意思,他卻從此得了個「難搞尚書」的名頭。

  誰都……不,唯有國師大人能讓他服服貼貼的。

  亦正是因為白瀧大人生得那一副模樣,但年過三十,卻又一直沒有娶妻,對誰都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也喜歡出席一些京城裡的談風論月之地,吟詩作畫。

  引得京城中不管是貴女平民女子都對這位大人春心萌動非常,但凡他出沒之處,總有狂蜂浪蝶,爭相觀看或者拋香帕扔簪子,幾可謂擲果盈車。

  君子如玉尚書郎,看煞嬌奴心一片。

  白瀧大人畫的一把扇子叫價百兩。

  結果在一次白瀧大人組織的牡丹展上,因著奪白瀧用過的扇子,導致了嚴重的踩踏事故,好些女子嚴重受傷,好在當時一同在場的有不少鶴衛放出去官員,他們身手不凡,才免去了人命官司。

  說起來也只有前朝惡名昭彰卻豔絕人寰的鬼公主少年出遊的時候引起過這般圍觀導致的可怕事故,只是那一次是死傷的都是男子。

  本朝還沒有出現過這般「惡性」事件,而且出事的還是京城裡非富即貴人家的女兒。

  這下雪片一般的奏摺堆滿了承天女帝的案頭,全部都是參白瀧風流狂妄,逼死人命。

  偏生白瀧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只肯賠償金銀,甚至寧願丟官被貶,也卻絕不肯認罪娶納那些出事人家的女兒。

  直讓承天女帝頭疼不已。

  這白瀧是有真本事的,她還沒蠢到為了這些事兒就將他給流放貶官。

  但是輿論總要交代吧?

  最後是閉關的國師大人心有靈犀地發現自己老婆心煩意亂,月經不調……呃,是女帝陛下身體不適。

  某日裡忽然出關,單獨與白瀧在神殿裡「面談」,據說「推心置腹」地、「苦口婆心」地、「親切」地與這個曾經的下屬「談心」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之後,白瀧大人腳步虛浮,面有菜色,衣衫不整地出了神殿,據一些神殿守衛們說,白瀧大人看起來簡直像被國師狠狠地操……嗯,「寵幸」過一般。

  當然,這一切都是謠言,都是謠言。

  誰不知道神秘無比,走哪裡都戴著面具的國師並親王大人,一向出沒地點只有老婆身邊。

  而神殿裡的一切都是秘密啊,小秘密,一切都是造謠。

  眾人:呵呵。

  不過國師大人的勸說是非常有效的,白瀧大人第二日就答應了娶原本就傾心他許久的狂熱崇拜者常小郡主。

  常小郡主美名在京城閨秀裡稱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

  家世地位,容貌才學有誰能比得上常小郡主呢?

  於是所有的彈劾都偃旗息鼓了,京城閨秀們的心也碎了一地,整個京城閨秀聚會都彌漫著愁雲慘霧。

  而驚喜非常的常小郡主,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日處於這樣的境地。

  白瀧,或者說雙白大人忽然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她。

  常香玉以為他停下腳步是為了等候自己,心情瞬間飛揚了起來,握住身邊大侍女的手匆匆地趕了上去:「雙白哥哥。」

  常香玉雖然以溫柔著稱,但是大元風氣比前朝還要開明,並不以女子向男子示好為恥,她伸手就想扶住他的手。

  雙白眼底微冷,退開一步,輕易避開她伸出來的手,面上卻還是溫和淡然地模樣:「小玉兒,我與妳父親一個輩分,妳應該還如同以前那般喚我叔叔才是。」

  常香玉的手僵了僵,隨後她仰起緋紅小臉,看向他輕聲道:「可是那是以前,我們已經得陛下賜婚,中秋就要成婚了,你我是夫妻,我如何還能喚你做叔叔呢。」

  雙白靜靜地看著面前羞澀美麗的少女片刻,忽然問:「小玉兒,妳今年十五,我卻已過而立之年,與我在一起太委屈了妳。」

  常香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不委屈……。」

  她一點不在乎他比她大一輪有餘。

  她從小就在父親和雙白叔叔身邊長大,也自然明白他看似比誰都溫文爾雅,但是實際上卻比誰都冷情冷心,從不為任何人心動。

  可是她從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就傾慕於他的風華,這麼多年了,父親母親都知道她心中有他,勸她不要迷戀不可能的人,可她原本也沒有想過能嫁給他的。

  畢竟,他是如此與眾不同。

  但如今天降大喜,她竟能和他有這樣的一段姻緣,她自然要好好地把握。

  雙白聞言,卻忽然挑眉,淡漠地道:「但我很委屈。」

  不要說常香玉和她身邊的侍女,就是雙白身邊的侍童都瞬間呆住了,他們幾乎忍不住要捂臉哀嚎。

  佛祖啊,又來了,又來了!

  「難搞尚書」終於要撕下他溫文爾雅的面孔,開始四處噴灑毒液了!

  「什麼……?」常香玉愣住了,不明所以。

  雙白沒打算理會其他人的目光,只垂著眸子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微笑,一字一頓地道:「可是我覺得娶妳很委屈,很委屈。」

  常香玉幾乎瞬間軟倒,漲紅了臉:「我……。」

  雙白看了眼靠在侍女身上,呆滯的少女,他笑了笑:「小玉兒,妳喜歡我嗎?」

  常香玉聽著他充滿磁性的嗓音,彷彿被蠱惑了一般,即使腦子一片空白,還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喜歡。」

  雙白輕嘆了一聲,淡淡地道:「如果妳喜歡我的話,就向老常提出退婚吧,也許我還會記得曾經有一個女子能做到只遠觀不褻玩本官的地步。」

  遠觀……

  褻玩……

  這都什麼跟什麼?

  兩個侍童簡直要吐血,為什麼有人能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詭異又狠辣的話來。

  噴完了毒液,雙白看了徹底呆滯的常香玉一眼,轉身優雅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離開。

  兩個侍童實在頂不住來自常香玉身邊侍女們惡狠狠的白眼還有周圍宮人們詭異的目光,立刻趕緊抱著書冊和各種工具逃也似地追著雙白離開。

  許久,宮道裡瞬間傳來一陣少女淒涼的哭聲,聲音越來越大,簡直叫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

  「大人您是不是太過分了。」一名侍童看著周圍沒有人了,忍不住低聲嘀咕。

  雙白淡漠地道:「陛下和國師不許我退婚,但是沒有說我的未婚妻不能退婚。」

  侍童二:「陛下會吃了你的。」

  雙白:「不,她只會吃了國師。」

  侍童一:「但是國師會吃了你。」

  雙白大人摸了摸她漂亮下巴:「嗯,江淮大水,需要修堤,本官還是要去一趟,去個幾年好好修修河堤,造福人民群眾。」

  女帝陛下經常口吐一些稀奇有趣的詞兒,他很懷疑她的來歷。

  侍童一和侍童二:「……。」

  幾人正打算出宮,忽然見宮道前迎面匆匆走來幾個太監,為首的太監一見他就趕緊上前笑著行禮:「白尚書,您可叫小錢子好找,陛下正在尋您呢。」

  雙白聞言,想了想:「可是要請的河工們都到了?」

  小錢子立刻點頭:「正是,聽說有一位南方過來的大匠,陛下費了不少氣力才召來的。」

  雙白微微頷首:「本官這就過去。」

  說罷便完全將方才的事情拋於腦後,隨著小錢子等人一同往內廷而去。

  雙白到達淨月宮時,裡面已經坐了不少穿著各異,但一看便是工匠的人。

  而坐在上首的男裝麗人正是承天女帝秋葉白,女帝見他一進來,便示意他不必多禮,只管過來坐下。

  雙白還是恭謹地行完了禮才走過去坐下:「陛下。」

  秋葉白對著他微微一笑:「有朋自遠方來,雙白,一會咱們一同用午膳吧。」

  雙白一愣:「故人。」

  隨後他順著秋葉白的目光看向坐在她左首的人,那裡坐著的女子一身暗藍繡蘭草的苗繡衣裙,身姿纖細,原本正與人低頭說話,此刻見他看過來,便也才抬起頭,對著他淡淡地一笑:「許久不見,白瀧大人。」

  雙白瞬間微微睜大了眸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女子明麗的大眼鑲嵌在蜜色的肌膚上,烏髮隨意地用玉扣束在腦後,淡粉的唇微微翹起,正靜靜地看著他。

  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窗外的陽光更不知為何變得耀眼,有凌厲的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他彷彿回到了許久年前,在遙遠的南疆,他和那苗疆少女初見的那一刻。

  那少女站在時光的那一頭盈盈而笑,他站在時光的這一頭,茫然而立。

  風聲瑟瑟,他想,那是十年光陰流逝的聲音。

  秋葉白看著兩人對坐無言,雙白眼中的震驚和迷茫,九簪眼裡的複雜與黯然,她暗自輕嘆了一聲,真真是造化弄人。

  她原本也只是想借助九簪治水築堤的能力,卻沒有想到無意間知道了某件事,但這事兒還得當事人之間才能解決。

  她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後,方才輕咳一聲,調侃道:「這是怎麼了,兩位這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嗎?」

  九簪頓了頓,垂下眼皮,看著自己的指尖微笑:「這麼多年過去了,雙白大人風采依舊教人心折。」

  雙白卻看著面前的女子半晌,忽然問:「妳呢,妳心折嗎?」

  「噗!」秋葉白差點把嘴裡的茶噴出去,幾乎以為自己幻聽。

  九簪也僵了僵,抬起頭看向雙白,彷彿懷疑自己眼前坐的人是不是曾經那個內斂隱忍,溫文爾雅的男人。

  雙白彷彿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但他是何等人,只頓了頓,便輕描淡寫地道:「不要說心折了,只怕九簪公主也快忘了我們這些故人了吧,否則七年前本官出訪苗疆,九簪公主卻在第二日就帶著人進山採藥了,甚至沒有打算見一見老友故人。」

  九簪也恢復了正常,輕咳了兩聲:「那是因為阿娘病重,所以沒法子,等到我們出來的時候,你們已經走了。」

  雙白挑眉:「哦,據說我們使團前腳離開苗疆,公主殿下後腳就出來了,確實很巧呢。」

  九簪:「……。」

  秋葉白有點無語地從小顏子的手上接過帕子擦了擦嘴角,打圓場:「行了,有什麼話咱們用午膳再說吧。」

  說罷,她警告性地看了雙白一眼。

  這人是怎麼回事,字字句句都滿是針對,那滿滿的敵意,她都聽出來了。

  七年前的事還如此計較。

  她好不容易才把九簪請來的。

  雙白抿了抿嘴唇,不可置否的樣子。

  只是站在他身後的侍童們卻都發現一向不動如山的雙白大人背在背後的一隻手正握著拳,而且微微地顫抖。

  他們都覺得古怪非常。

  而只有雙白才明白自己心中受到的衝擊有多大。

  看著九簪隨著秋葉白進淨月宮更衣,他忽然站了起來,幾步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深呼吸,平復自己的心情。

  沒有一個人忽然看見困擾自己的「噩夢」如此真實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還能平靜而毫無怨氣地與「噩夢」對話。

  是的,「噩夢」,九簪就是困擾了他十年的「噩夢」,隨著時光流逝,原本噩夢漸遠,卻不想對方竟然如此真實地站在自己眼前。

  他忽然有一種立刻就離開皇宮去淮南的衝動。

  可是他也明白自己的行為看起來一定非常的愚蠢。

  好一會過去,雙白閉上眼,將腦海裡的雜念驅逐之後,方才隨著來喚他的小錢子往內殿去用膳。

  淨月宮有一處涼亭露臺,此刻那裡已經擺上了不少佳餚,而賓客尚未齊全,如今也只有一道窈窕的身影坐在那裡。

  雙白腳步一頓,但還是走了過去。

  九簪聽見腳步聲,抬起頭看向他,眼裡閃過一絲異樣,但還是平靜地道:「白瀧,或者說我還是喚您雙白大人吧。」

  雙白看著她片刻,方才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倒了一杯酒遞了過去:「這些年,還好嗎?」

  他想,他終歸有一天能平靜地面對自己的「噩夢」。

  九簪接過了酒,輕品了一口:「好,也不好。」

  雙白沉默了一會,才漫不經心地道:「妳的夫君沒有陪妳……。」

  話未說完,他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隨後便看見一個約莫十歲的少年彷彿一隻輕盈的乳燕,手裡抱著一隻小兔子向九簪衝了過來:「阿娘,阿娘,妳看我抓了什麼!」

  九簪看向少年,臉上露出無奈又愛憐的笑容來:「念兒,莫要失禮。」

  雙白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一幕,手裡的酒杯悄無聲息地掉在了衣擺上,濕了一襲袍子。

  他卻覺得,那酒似當頭潑了一臉,讓他陡然生出狼狽不堪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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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7:36 |只看該作者
雙白番外:(四) 好大的八卦啊!

  「白大人,您的袍子。」前來上菜的宮人看著雙白的衣袍一片潮濕,頓時低聲叫了起來。

  雙白一僵,見九簪也看了過來,他才垂下眸子,將杯子撿了起來順手在桌上一扔,淡淡地道:「這酒的味道有點變了,本官去更衣,少陪。」

  說著,他起身就頭也不回地向殿內而去。

  雖然他姿態依舊從容,但一邊的宮人還是呆住了,有些尷尬地朝九簪和念兒笑了笑:「這個……酒……奴婢去換一下。」

  這酒明明就是按照顏總管的吩咐剛從酒窖裡取出來的上好清果釀,專門為了眼前的公主準備的,哪裡能出什麼問題。

  也不知道一向最重禮數的白瀧大人今兒怎麼會這麼失禮,但既然上官說有問題,她們也只能換了。

  念兒小王子看著雙白離開的背影,心裡很有點不滿意。

  他來的這一路上,阿娘都在訓練他學習中原人的禮儀,可把他憋死了。

  按照阿娘的說法,他們苗疆就算是藩屬地,他也是藩地的王子,漢人的大臣也要對他行抱拳之禮,然後他再回禮。

  念兒小王子撅起嘴兒,表達自己的不滿:「阿娘,那個男人是誰啊,見到念兒就走了,中原人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呢!」

  九簪看著那只擱在桌上的精緻瓷杯,垂下眸子看著念兒清秀的小臉,溫柔地替他撥開臉上的碎髮:「那是工部的主事大人,以後要與娘一起做事一段時日,你可別任性得罪人。」

  念兒聞言,立刻乖巧地點頭,甚至露出一個甜甜的笑臉來:「是,念兒明白。」

  雖然在苗疆是聖女大姨主持大局,手段厲害,將他立為苗疆土司繼承人,大姨沒有孩子,也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不允許任何人怠慢他半分。

  但是自小他就知道自己是個沒有阿爹的孩子,私下裡十八侗的人都欺負他娘和他勢單力薄,沒有夫婿扶持。

  大姨就算再厲害,也到底不可能面面俱到。

  所以他從小就知道自己要機靈乖巧,懂得看人臉色,才能更好地保護阿娘和大姨。

  「念兒……。」九簪看著懷裡的孩子乖巧而早熟,她心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強行忍耐了好一會,才笑著拍拍他手裡的兔子。

  「給娘看看你找到的寶貝。」

  念兒立刻將手裡的兔子遞了過去。

  此時,一道女子低微的嘆息聲在母子倆身後響起:「早慧之子,多艱辛。」

  九簪和念兒都嚇了一跳,齊齊回頭之後,九簪立刻拉著念兒就要起身行禮。

  「陛下。」

  「好了,九簪,這裡沒有外人,不必多禮。」秋葉白按住了她的肩頭,含笑也跟著坐下。

  九簪有些尷尬地問:「陛下什麼時候來的?」

  這位陛下不會剛好將自己方才的樣子看了去吧?

  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我來了好一會了,大概今日我長得太沒有存在感了,所以沒有人注意到罷了。」

  她其實已經在一邊看了一陣了,只是雙白和九簪兩個看似生疏,但只怕全副心神都放在應付對方身上,哪裡顧得上其他。

  九簪被她揶揄得愈發窘迫,但十幾年過去了,她也早不是當年毛毛躁躁的少女,只伸手輕摸了摸念兒的小腦袋:「陛下說笑了。」

  秋葉白見狀,輕嘆了一聲:「妳真的不打算告訴他?」

  九簪手頓時僵住了,臉色也是一白。

  念兒是極為敏感的孩子,立刻察覺了,抬頭擔憂地問:「阿娘?」

  秋葉白看著念兒微微一笑:「乖孩子,你先跟顏公公去花園餵兔子好不好,你阿娘和姨一起說說話?」

  她一看念兒那雙靈慧的眼,便知道她不需要拿哄孩子的那一套來哄他,直接表示她有話和他娘親說就好了。

  念兒看了看秋葉白,目光從她一身精緻的紫色素裙移動到她腰間異常華麗雕龍繪鳳,象徵著皇權的腰帶上時,遲疑了片刻,乖巧地點點頭:「好。」

  說著便起了身,對九簪道:「阿娘,我一會就回來,念兒會乖,不會衝撞貴人的。」

  小顏子也含笑道:「九簪公主放心,咱家一定會照顧好小世子的。」

  他見九簪有點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雖然心中還有擔憂,但還是跟著笑咪咪的小顏子和他身後的太監們一同去了。

  九簪見人都走了,忽然起身「噗通」一聲,就在秋葉白面前給跪下了:「陛下!」

  秋葉白給她嚇了一跳,顰眉一把扶住她的手肘:「妳這是做什麼,妳難道不知道我最討厭這些虛禮嗎?」

  她宮裡早就廢了那些跪來跪去的禮儀,最多不過是鞠個躬罷了,這姑娘卻上來就給她來一套。

  九簪卻不肯起來,只低頭道:「陛下,九簪求您看在九簪願意來為我大元修築堤防的份上,不要將此事透露給雙白大人。」

  她不是笨蛋,面前這位陛下更是聰明人裡的聰明人,她自然知道這位陛下說的「事」是什麼。

  秋葉白聞言,心中瞬間了然了,她也不急著將九簪扶起,只低頭看著她嘆息道:「九簪,妳當年竟真的和雙白在一起過,我原本也只是聽了些風聲,不想這事竟是真的。」

  其實這風聲還是阿初某日裡查看全國傳來的情報,一白替他整理摺子時,無意看到南方的情報裡提了一筆苗疆的繼承人勿念小王子今年剛好快十歲了。

  一白在邊上低聲自言自語地嘲諷雙白:「這年頭說男人薄幸,女人也不見得多長情,這不,一個在這裡沒事兒就大發『噩夢』,那一頭『噩夢』都成親生子,娃兒都能打醬油了,再過幾年說不定『噩夢』要當奶奶了,咱們這裡這個還是個老光棍!」

  阿初卻莫名其妙地忽然留心到了這事情的蹊蹺。

  那神仙一琢磨,嗯,這事兒巧,有點意思。

  自從她登基之後,天下又漸定,初神仙便也『改邪歸正』,沒有像前朝那樣四處在朝裡興風作浪,難得遇上一件有趣的事兒打發辰光,自然興趣盎然。

  只因他幫著她處理完了朝政之後,沒事兒也就只能在他的神殿裡練練功,養養他的身子和臉蛋。

  或者劃拉出他老祖宗九千歲……哦,不對,是真武大帝的遺跡藏書、手書出來各琢磨裡頭稀奇古怪的奇淫巧技,讓她都擔心他會不會打算去練什麼長生不老的邪道。

  畢竟這位九千歲,不,真武大帝……實在是一朵大奇葩,啥歪門邪道都會,連煉丹,修仙長生這些都有一手。

  秋葉白自從發現前朝那位被描繪得英明神武,開創不世基業,又以癡情傳世的真武大帝是前前朝末代惡貫滿盈的大太監——九千歲,也就是她在前朝司禮監供奉的那位祖師爺之後,已經完全無法直視真武帝,她的祖師爺的存在了。

  總是忍不住想這不世聖君所有的畫像上都沒鬍子,還有只有一個老婆,不是因為癡情,其實……是因為他是太監吧?

  那這一群子子孫孫又是哪裡來的?他那個老婆和他身邊俊美的將軍生的?聽說當年鎮守南疆的傳奇人物周大將軍就以美貌著稱,而且終身未娶,但每年必定要先至後宮拜見元宸皇后,再與真武大帝『徹夜深談』南疆局勢。

  哦,那不是《霜花店》的劇情嘛?

  她實在覺得自己這一穿越,各種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耽美這種東西,她上輩子養心臟病的時候,還是看了不少的。

  當初她可也是想過她家阿初身邊的一白和雙白都是那樣的「美人」,深宮寂寥,會不會……

  「啪!」當她正在浮想聯翩的時候,一只奏摺狠狠地敲在她的腦門上。

  初神仙被她詭異的目光看得渾身不爽,直接一個摺子飛到她腦門上,陰沉沉地罵:「一臉淫蕩,不懷好意,想什麼呢!」

  她這才反應過來,抓下摺子一邊看一邊轉移她家男人的陰火:「嗯……算上懷胎十月的時間,感覺九簪這個孩子怎麼像是在咱們中原的時候懷上的?」

  初神仙冷哼一聲:「這些年可沒聽說這位九簪公主在苗疆有成親,卻聽說早死了男人。」

  一白和秋葉白都沉默。

  這個『死了的男人』如果是在中原的時候就存在了,他們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

  奇就奇在此處了。

  最後還是初神仙察覺了一白的表情有點不對勁,給問出了實情。

  原來當初九簪回南疆的前一日在她院子的花園裡和「喝多」了的雙白有了……一個風流的晌午。

  這事兒被一白一說,初神仙和她心裡就有點數了,但是他們也不能肯定,畢竟女子有孕之事,變數太大,誰知道是不是在回程的路上,九簪看上了哪個侍衛?

  這也是為什麼,這一次她將九簪弄過來的原因之一,當然,主要原因也是九簪確實能幹,南疆那種地方雨水多,她治河是一把好手,也是因為她這一手本事,才讓她這個『叛徒』慢慢在苗疆又有了立足之地,被族人再次真心接納,而不是因為忌憚九翠的存在才接納她。

  當然這其中的艱辛,秋葉白想,一定不為人所道。

  「不論在什麼時候,一個女人,就算是貴族女子,未婚先孕,還懷著漢人的孩子,日子一定不好過吧?」秋葉白看著面前跪著的執著女子,有些感慨。

  九簪原本是沒有想到秋葉白是在詐自己,自己竟然就這麼……招供了。

  她閉了閉泛紅的眼,低低地苦笑:「九簪以為自己已經變得聰明了些,但在陛下和國師面前,還是蠢鈍如豬。」

  她頓了頓,繼續咬著唇道:「但九簪還是要懇求陛下不要將此事告訴雙白大人,念兒是九簪一個人的孩子,懷胎十月,艱難產下,扶養長大,其中多少艱難,陛下也是女人,有兒有女,您應該比我更明白。」

  她絕對不會把念兒讓給任何人!

  即使那個人是孩子的爹!

  秋葉白這會兒聽出不對來了,有點不敢相信地試探道:「妳……妳是擔心雙白會將念兒扣下?」

  九簪苦笑著搖搖頭,一點淚水從她清透的眼裡落下:「不,九簪沒那麼蠢,念兒是我苗疆的王子,未來要統禦苗疆萬民,雙白大人就算想扣下念兒,陛下也不會允許的,但是……。」

  她頓了頓,哽咽著道:「我不希望念兒知道他爹還活著,還在中原,那孩子自小沒有爹爹,一直很羨慕旁人爹娘雙全,為此還與人打過架,他一直希望有個爹爹,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爹爹還活著,他如果不是怨恨他爹爹,就是會怨恨……我。」

  前者不是她要教給念兒的,後者不是她能承受的。

  「我不想讓念兒知道他是個……『野種』,所以一直告訴念兒他爹是個很厲害,很優雅的人,只是早亡,才拋下我們母子……我甚至說我是他爹爹是明媒正娶的妻……他爹爹很中意他的阿娘……。」

  九簪說到最後,雖然面上並沒什麼表情,只是眼淚卻一直一點點地流淌過蜜色的小臉,顯得異常的淒涼:「可是陛下,妳我都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彌天大謊……。」

  孩子的父親哪裡有半點中意她……

  秋葉白看著面前削瘦的女子,容色淒然如秋雨海棠,心中一陣惻然,伸手一托,強行將她托了起來:「我知道妳是為了讓念兒好,我不說就是了。」

  九簪聞言,梭然反手抓住秋葉白的手,大眼圓睜:「陛下,妳說的可是真的?」

  她相信只要陛下答應了她,那這個秘密永遠不會再有人知道!

  秋葉白看著九簪近乎扭曲的小臉,只能頷首:「是,朕應了妳。」

  她除了上朝和正式場合,從來不用朕這種稱謂。

  九簪瞬間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多謝陛下成全。」

  秋葉白看著面前的女子,她笑顏燦爛得就像盛放的海棠,蜜色的小臉上還帶著點點淚水,倒似雨落海棠,竟有別樣的嬌妍,倒有些當年那嬌憨厲害,卻又不識愁滋味的苗疆小公主的模樣。

  她心中暗自輕嘆了一聲,女子,女子,果然為女則弱,為母則強。

  只是看樣子這丫頭和雙白兩人的心結實在太深,只怕不是一時片刻能化解的。

  這讓她實在有點傷腦筋,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偏生是雙白這個看似七巧玲瓏心肝,其實一竅不通憋死驢的強頭驢。

  難不成要交給初神仙用他的手段?

  秋葉白看了眼九簪那沉寂的模樣,還是暗自否定了這個答案。

  算了,交給初神仙,怕是那位無聊時日太長,又要搭戲臺子,擺人入局,往死裡折騰了。

  ……

  且說這一頭秋葉白這一頭正在暗自發愁,九簪則是暗自輕鬆了不少,再不發愁。

  但她們哪裡知道,那一頭已經有人把她們都賣了。

  「放屁,你說什麼的是什麼鬼!」一道高亢而尖利的男子聲音剛剛飆高到一半就被人伸手給捂了回去。

  「噓噓——你他娘的小聲點,你不是號稱本朝第一斯文才子嗎,喊這麼大聲是打算昭告天下皆知嗎!」一白死死地伸手按住雙白的嘴。

  他見雙白死命掙扎,便只好也死命用自己的身子一邊把他往牆上壓個實,一邊惱恨地低聲道:「他娘的,老子是看在你我兄弟多年的份上,早知道你是這娘們反應,還用陛下的口頭禪尖叫,老子就不告訴你這個天大的秘密了。」

  陛下和殿下都是向他下過封口令的!

  道是沒查明事實之前絕對不能對任何人透露出一個字來。

  雙白覺得自己整個腦子裡都像是被屍蟲給鑽了進去啃了一遍,如今他腦子裡都是一片漿糊,又暈又痛。

  他想,他剛才一定是聽錯了,要不就是一白這個混蛋在耍他!

  他還沒有從九簪已經成婚,娃兒都能打醬油的打擊裡清醒過來,就有一個瘋子來告訴他——九簪的孩子是他的!

  相信這個,不如讓他相信自己會繞著皇城裸奔三圈!

  雙白不明白自己的心裡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充滿了憤怒,這種憤怒讓他想要揍扁面前這個騙自己的瘋子!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相信我,不如相信你自己會繞著皇城裸奔三圈?」一白感覺自己快壓制不住暴怒的雙白了,立刻繼續咬牙切齒地低聲道。

  感覺雙白掙扎的動作一緩和,一白立刻抓緊機會湊近他耳邊低吼:「你他娘的給我聽好了,我只說一次——十年前,九簪回去那一天,你是喝醉了,但是你和九簪春宵一刻不是做夢是事實,那時候她來找我,求我幫她,不要把這事兒告訴你!」

  他偷偷摸摸地摸進四少宴客的地方,還趁著雙白解手更衣也跟著他鑽進淨房,可不是為了和雙白打架的!

  雙白徹底呆滯了,俊美溫雅的面孔上卻毫無表情,好一會才很慢很慢地道:「你說的是真的?」

  一白見他不掙扎了,才鬆了一口氣,有些無力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違背殿下旨意的事,我只做過一次,就是現在,為了你……。」

  「這個兄弟」剩下四個字他還沒說完,忽然門「砰」地一聲打開,門口站著兩名捧著香胰子和汗巾的小太監呆滯地看著「親密」交纏的白翼大將軍和白瀧大人,目光從他們鑲嵌在一起的長腿移動到白翼大人親密地「親吻」著白瀧大人臉頰,白瀧大人享受地仰起漂亮下頜的姿態上。

  小太監們的下巴幾乎掉在地上。

  而不遠處還站著同樣目瞪口呆的女子,正是一白和雙白兩人方才的話題女主角——哭完了準備來女淨房更衣淨臉和解手的九簪。

  不過很快小太監們就反應了過來,立刻慢慢地退開,然後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二位大人請繼續,奴才們什麼都沒有看見。」

  難怪白瀧大人不願娶妻……

  好大的八卦啊!

  聽著門外飛快逃離的腳步聲。

  淨房內的兩人就著「親密」的姿態,陷入了近乎亙古的……寂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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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7:49 |只看該作者
雙白番外:(五) 你很怕我?

  「你聽說了沒有……白翼將軍和白瀧大人……有一腿!」

  「什麼叫有一腿,別瞎說,明明是有兩腿!」

  「這麼多年了,白瀧大人為了白翼將軍,真是忍耐得好辛苦,一直沒有成親……。」

  「……。」

  只擁有兩個大主子,沒有上位者們勾心鬥角的平靜宮廷,終於起了波瀾。

  流言在一天之內迅速地傳遍了整個皇宮的角落,連浣衣房裡犯錯的宮人都在討論建國以來最大的——八卦。

  「這種……奇怪的流言到底是怎麼來的?」秋葉白忍不住撫額,有點無力地靠在皇座之上,也不知道是要笑,還是應該嗤之以鼻。

  小顏子忍耐著笑意,恭謹地低聲道:「回陛下,是這樣的。」

  聽著小顏子的敘述,秋葉白忍不住看向側席之上正在看水文圖的女子。

  九簪靜靜地坐著,彷彿心無旁騖,絲毫不為任何流言所動地看著手裡的圖紙。

  秋葉白看著她好一會,才忽然道:「九簪,妳對妳昨日看見的事情,有什麼想說的嗎?」

  九簪頓了頓,平靜地抬起頭對著她道:「回陛下,九簪沒有什麼想說的,一切都很好。」

  秋葉白看著她,輕嘆了一聲:「九簪,妳真的覺得一切都很好嗎,不是在騙妳自己嗎?」

  九簪沉默了一會,站了起來:「陛下,我覺得有些不太舒服,想回去休息了,若是有什麼結果,我會寫在手書裡,著人為您奉上。」

  小顏子看著她,忍不住嘟噥:「什麼啊,真是沒禮貌!」

  秋葉白卻抬起頭,攔住了小顏子,只對著她道:「好,妳好好休息,晚些時候我會再派人過妳那裡去拿妳的手書。」

  目送著九簪離開的背影,她淡淡地吩咐小顏子:「去通知白瀧大人,讓他晚膳後去一趟九簪公主的驛館。」

  如果她沒有猜錯,一白那個傢伙會搞出這種事情來,十有八九是他找雙白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東西,不過算了,有些事兒說開未必不是好事。

  尤其是對雙白那種人,下一劑猛藥或許才有用。

  小顏子一愣,隨後還是恭敬地點頭:「是。」

  「緣生緣滅,緣如水,若是不能長久,也不必強留。」一道溫涼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秋葉白沒有轉頭,只輕靠在來人的肩頭:「阿澤,這些年,咱們的日子過得越平順,我便越希望身邊的人都幸福,有時候甚至婆媽得多管閒事起來了,是不是?」

  早年的時候,她可沒有那麼好心。

  元澤低頭,銀眸溫柔:「盡人事,聽天命罷了,有些事,若不是本人想清楚,外人再怎麼插手也是無用,倒是徒增怨懟。」

  她聞言,輕笑著轉身在他耳邊輕吻了一下:「也就是你才會這般心態平和,若是阿初,他無聊得緊了,只怕是要生事兒的。」

  何況是這麼有趣的事兒,他定要插一腳,還是阿澤比較懂事兒。

  身後溫柔的男人忽然伸手勾住她的腰肢,低頭在她耳邊不那麼溫柔地冷笑起來:「呵呵……原來我在小白心裡就是這種不堪的形象啊。」

  秋葉白在他懷裡僵了僵:「我……不是那個意思。」

  啊……啊……她忘記了和她的愛人相處時的禁忌了——絕對不要在溫柔的阿澤耳邊念叨另外一個人的壞話,因為另外那個霸道的人格會瞬間跑出來發脾氣。

  「是嗎,呵呵。」銀髮男人原本溫柔的眼睛裡一片深邃莫測的浸涼,順手將她纖細的腰肢扣得更緊:「說錯話要有處罰,嗯,就罰妳再給我生一個孩子怎麼樣?」

  秋葉白一把推開他的臉,輕哼:「想要白日宣淫就直說,你早就不能生了!」

  生完了小日和小月後,這傢伙背著她偷偷喝了斷子藥,雖然她很感動,可是卻還是很惱火他不跟自己商量隨便就喝傷身的藥物!

  百里初挑了下眉,忽然微微一側身,俐落地將她扛上肩頭,往內殿而去:「嗯,那就白日宣淫吧!」

  「你……放我下來。」秋葉白漲紅了臉,下意識地看向殿內。

  卻見殿內不知什麼時候早就走得一個人都不剩,連宮門都體貼地被關上。

  她:「……。」

  到底她是她女皇,還是這個扛著她的傢伙是『女皇』。

  ……

  「這麼多年過去了,陛下和國師的感情還是這麼好呢。」

  「真是讓人羨慕啊……。」

  宮人們低聲笑著,從九簪身邊走過。

  九簪轉身看向來時路,忽然輕嘆了一聲,自言自語地道:「是啊,真是……讓人羨慕啊。」

  她悵然若失地轉身回了自己的驛館,一路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阿娘,妳這是怎麼了?」念兒才出門就看見九簪失魂落魄的樣子走進了房間,立刻擔心地上前。

  九簪這才反應過來,看著身前聰明清秀的孩子,鼻尖忍不住一酸。

  如果不是因為她當年一意孤行,生下念兒,也許這個孩子也不會如此早熟而敏感。

  「阿娘,有人欺負妳了嗎……。」念兒越發擔憂。

  「阿娘沒事兒,就是實在……。」她頓了頓,輕撫著念兒清秀漂亮的小臉,微笑:「就是阿娘太累了,你先去出去玩兒,阿娘睡一會。」

  到底還是要感謝那個人雖然不愛她,卻還是給了她這麼一個貼心的孩子。

  念兒看著她,眼中閃過擔憂,但還是很乖巧地點頭:「好,阿娘要好好休息,念兒讓人準備好晚膳再來叫妳。」

  看著念兒離開,九簪疲倦地躺在床上,心情複雜地閉上眼,許久才輕嘆:「十年了啊……。」

  原來一眨眼就十年了,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平靜地去面對那個人,卻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心。

  ……

  念兒將房門關好,心情也變得陰鬱下去,轉身一邊走一邊念叨:「早知道就不讓阿娘來中原了,來了中原就沒有什麼好事兒!」

  肯定是有人欺負阿娘了,如果讓他知道是誰敢欺負他的阿娘,他一定要把那壞蛋揍一頓!

  他一邊暗自嘀咕著轉出院門,卻不想忽然迎面撞上一堵牆。

  「哎呀,誰把牆建在這裡!」念兒捂住被撞痛的小鼻子,忍不住罵了起來,卻不想一抬頭對上一雙有些陰沉的修眸。

  「是你,沒有禮貌的中原人!」念兒有些錯愕地道。

  卻不想來人只是靜靜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被對方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念兒忍不住怒道:「沒有禮貌的中原官吏,你想幹什麼,快讓開!」

  就是這個討厭的傢伙擋住他的路,害得他撞疼了自己的小鼻子!

  卻不想對方看了他半天,忽然冷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念兒下意識地道:「念霜。」

  「念霜,女孩的名字?」雙白挑眉。

  念兒頓時被激怒了,他惡狠狠地抬頭瞪著面前的人:「你實在太無禮了,霜是我父親的名字,不懼風霜雪雨的意思!」

  雙白看著面前板著小臉的孩子,心情瞬間變得有些複雜:「這是你娘告訴你的?」

  念兒沒好氣地道:「廢話,我爹早歸西了!」

  「歸西……。」雙白唇角抽了抽,不用問,這肯定是他娘告訴他的。

  他看著面前的少年,越看心情越複雜,低聲呢喃:「像……是像啊……。」

  看著雙白要繞開自己向院子裡走去,念兒一驚:「你要幹什麼,不准進我們的院子!」

  這個怪人到底要幹什麼。

  說話間,幾名苗疆侍衛立刻攔住了雙白的去路。

  雙白轉身掏出一塊金色的權杖,隨後看著念兒淡淡地道:「奉陛下的命令,等候九簪大將作的手稿。」

  念兒一愣,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娘親被中原的女皇冊封了二品大將作,但是……

  「我阿娘在休息!」他皺起小眉頭。

  「我可以在書房等。」雙白轉身繼續向院內而去。

  侍衛們有些遲疑,但還是沒有再攔住他,畢竟對方有女皇陛下的權杖,提出來的要求也並不過分。

  念兒看著雙白就這麼過去了,忍不住跳腳:「喂,你們就這麼放來歷不明的傢伙過去嗎!」

  侍衛們有些無奈地苦笑,攔住打算追出去念兒:「小王子,那位不是什麼來歷不明的傢伙啊,那是中原工部的尚書郎,也是九簪公主在中原的直屬上司。」

  雖然對方是臣子之身,但卻是女皇陛下眼前的紅人,那可不是他們能隨意能得罪的。

  ……

  九簪這一覺睡得並不太好,她做夢了,夢中光怪陸離。

  一時間她夢見自己在十幾歲的時候終於如願嫁給了阿奎,她欣喜萬分,卻不想一掀開頭蓋卻看見阿奎斷了頭,胳膊裡卻捧著他的腦袋,滿目兇狠地瞪著她:「九簪,妳忘了我嗎?」

  她嚇得連連倒退,卻被阿奎一把抓住了手臂,她才要尖叫的時候,卻不想又聽見雙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妳怕什麼,九簪?」

  她抬頭一看,卻發現穿著新郎官衣服抓住她的人不是掉了腦袋的阿奎,而是看似彬彬有禮,卻雙目冰冷陰沉的雙白。

  「妳,怕什麼,妳,瞞了我什麼?」

  「嗚,大叔——你放開我!」她嚇得整個人向後摔去,卻不想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她呆呆愣愣地睜著眼半天,好一會才慢慢地徹底清醒,眼前青色的帳頂告訴她,她方才不過是黃梁一夢罷了……

  「唔……。」她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感覺到身邊似有人,便一邊坐起來一邊隨口吩咐:「是念兒嗎,還是其他人,給我倒一杯水。」

  真是的,怎麼會做這種恐怖的噩夢。

  一杯水很快被遞到了她面前:「喝吧。」

  九簪接過水才喝了一口,卻忽然僵住,梭然抬起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只覺得渾身發冷:「是你!」

  雙白居高臨下地將她的表情全部都收在眼底,淡淡地道:「是我,怎麼,妳很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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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20:58:03 |只看該作者
雙白番外:(六) 誰耍了誰

  「妳,很怕我嗎?」

  男子微涼莫測的聲音那麼近距離的響起,而她躺著,看不清楚對方背光的臉。

  九簪瞬間心臟狂跳,心神不穩。

  但是,十年過去了,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莽撞,被家人寵壞的少女。

  她努力收斂了心神,撐著身子坐起來,顰眉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她帶來的人都是死人嗎,竟然允許男子隨便進入她的房間!

  雙白淡淡地道:「陛下讓我來妳這裡拿妳關於治理水患的手書。」

  九簪看著對方卻坐在床邊,絲毫沒有打算給自己讓開位置的模樣,也只得靠坐在床頭,儘量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我已經稟告過陛下,今日晚些時候會著人送進宮的。」

  九簪暗自猜測著雙白出現在這裡到底是秋葉白的意思,或者是他為了別的什麼原因……

  「記得妳我當年也算有些交情,九簪公主何必如此怕我?」雙白慢條斯理地從她手上拿過粉彩瓷杯,順手再倒上半杯茶水。

  九簪看著他優雅流暢的動作,心情卻異常的浮躁和不安。

  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出現在這裡做什麼。

  時隔多年,就算他曾經是她在宮裡『最好』的朋友,但是在她發現自己心中夢裡的人影不知何時變成他的模樣,又經過那一個晌午之後,她實在沒法子再和他做什麼『朋友』。

  她斟酌了片刻,才謹慎地道:「當年白瀧大人在宮中對我的關照,九簪銘記在心,只是如今九簪是有夫之婦,白瀧大人也要成婚了……。」

  說到成婚二字時,她喉間有些澀然,但還是平靜地繼續道:「總不好再如年少時給白瀧大人添麻煩。」

  是啊,他終歸是要成婚的,而新娘永遠不會是她。

  雙白看著她,忽然將倒好茶的杯子塞進她手裡:「雙白。」

  九簪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嗯?」

  「我習慣聽故人喚我舊時名。」雙白淡淡地道。

  九簪頓了頓,還是順從地接過杯子,喝了一口茶:「嗯,雙白。」

  心中有一點微妙的感覺,雙白這個喚法讓她莫名地覺得自己與他彷彿有不為旁人知道的親暱。

  但很快,她就開始嘲笑自己的多思,隨後看向雙白,冷淡地下逐客令:「雙白大人,我想起床洗漱,您是不是在書房等候比較好。」

  雙白看著面前的女子,她此刻穿著一身輕薄的中衣,領口微微開著,能看見鎖骨下一點誘人的起伏,淡蜜色的肌膚帶著點陽光的氣息。

  而她一頭柔順的黑髮此刻隨意地在腦後束起,沒有梳髻,除了一身淡蜜色的肌膚,她的眉目與中原女子纖美也不太相同,濃眉大眼讓她看起來有一種異樣的明麗,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眉宇間原本的那種原始的野性淡去了許多,卻多了一種別樣的韻味,而豐潤的唇此刻微微地抿著,顯出一種淡淡的不耐來。

  這樣的五官細細看去,讓他忽然想起自己珍藏的一塊琥珀,晶瑩剔透,入手生溫。

  雙白微微瞇起眸子,微微傾身:「九簪,妳是在下逐客令?」

  九簪被他如有實質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垂下臉,冷淡地道:「不敢,但是雙白大人……。」

  「這十年來,我經常做一個噩夢。」雙白忽然淡淡地打斷她的話。

  九簪心中莫名地一糾,一種不安感慢慢地彌散開來,直覺告訴她,雙白接下來要說的那個噩夢,絕對不會讓她覺得愉快。

  她的沉默,被雙白看在眼裡,他慢悠悠地將杯子從她手裡取出來:「妳,不想知道我夢見了什麼嗎?」

  九簪在他幽幽的目光下,忍不住鬼使神差地開口:「你,夢見了什麼?」

  雙白看著她,微笑:「夢中總有神女入夢與我糾纏,巫山雲雨,一夜到天明。」

  「你……!」九簪的道行哪裡能比得上雙白這種久經官場考驗的老油條,一下子就變了臉色。

  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心頭噗通亂跳,幾乎坐都坐不住了,立刻硬聲道:「大人不覺得自己太冒失了,您當著我的面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看著九簪臉色變幻莫測,雙白微微瞇起眸子,似笑非笑地就著她喝茶的杯子,將嘴唇印在她的唇印上,輕品了一口茶水:「正所謂春夢了無痕,但是巧的是在下夢見的那個神女,竟有與公主同樣的容貌,妳說巧不巧。」

  九簪看著他看似曖昧的動作,臉上卻血色盡失,她顫抖著不自覺地握緊了手裡的被單,尖利地道:「雙白,你不要太過分了,你說這些話,是要來侮辱我嗎,我倒要向貴國的陛下問問,這是何等道理?!」

  但她話未曾說完,就被雙白的動作驚得僵在當場。

  雙白竟逕自伸出一隻手擱在她纖細的脖子上,輕撫過她細膩的蜜色肌膚,動作裡頗有些鑒賞的意味,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嗯,沒錯,就是這種觸感,細膩、潤滑、溫膩而帶著涼意,如同最頂尖的琥珀蜜蠟入手之感。」

  九簪肌膚雖然並不白皙,呈現出淡淡的蜜色,但是觸碰之後,方才能感覺到她皮膚比尋常人更滑不溜手,細膩軟潤如玉,有一種極為吸手的觸感,手感極好。

  「你……你……你……。」九簪瞬間又漲紅了臉,徹底呆住,幾乎不敢相信這個輕浮的男人是她記憶裡那個看似溫文爾雅,實則矜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雙白。

  是她的記憶出了錯,還是面前的人形被妖魔鬼怪寄居了?

  她的呆愣讓雙白的輕薄進行得非常順利,直到她感覺那隻輕薄她的手動作越來越往下,方才如夢初醒。

  九簪鐵青著臉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一甩,厲聲道:「白瀧,你太放肆了,我無論如何都是公主之尊,使節之首,是你們的客人,我要到陛下面前參你一本!」

  雙白看著自己手背上被她抓出來的紅痕,慢條斯理地糾正她:「雙白,不是白瀧,我說過了。」

  九簪只覺得自己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心中又憋又屈,顫抖著伸手指向門外:「滾出去,馬上,立刻!」

  她尖利的嗓音驚動了門外的侍衛,不一會門外便傳來侍衛試探的聲音:「公主殿下,出什麼事了?」

  九簪怒氣沖沖地瞪著雙白,但是卻沒有說話。

  雙白靜靜地看著她,九簪在他的目光下,又一次地覺得莫名地心虛。

  雙白這一次沒有多言,從善如流地站了起來,轉身向門外走去,只是走到門口,他停住了腳步,攏手入袖,半側了身子淡淡微笑:「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九簪公主殿下,在下多年自詡清高,卻被那個噩夢困擾了十年,時時懷疑自己的人品,想來也算是被人害了的苦主,妳覺得我的性子是有仇不報的善人,還是睚眥必報的小人呢?」

  說完這話,他也沒有回頭看九簪的表情,轉身施施然地在一干呆愣的侍衛們的矚目下出門離開。

  苗疆跟來的侍衛們完全不知道這位原本應該在書房裡等候自家公主起身的尚書大人,怎麼繞開了所有人的目光跑到了自家公主的房間裡。

  目送著那位大人優雅的背影消失,侍衛們下意識皆看向了房內呆坐著的公主殿下。

  自家公主殿下的表情簡直可以說得上如喪考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滾出去,關上門!」九簪尖利的嗓音再次響起,讓侍衛們不敢再看,立刻手忙腳亂地關上門。

  九簪臉色一片慘白,渾身顫抖如風中落葉,她死死地盯著手上那只被雙白塞回來的瓷杯,好一會,她猛地抬手狠狠地將那瓷杯砸碎在地,伴隨著瓷杯的碎裂,她彷彿被抽離了渾身的氣力,慢慢地滑倒在床上。

  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在迴響——完了,他知道了!

  她抬手捂住眼,慘然地一笑。

  她怎麼會以為那個男人變了呢?

  即使他現在看起來再像一個風流倜儻的士大夫,再多情到輕浮,可骨子裡還是那個清冷孤傲,目下無塵的男人!

  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可是,她該怎麼辦?

  當年引誘著那人一晌纏綿,便已經是耗盡了她前半生的尊嚴,後半生的情感氣力。

  不願意讓那個不愛自己的人看低自己,希望能夠在那個男人的心裡留下關於自己的回憶裡至少不要有「低賤」兩個字。

  可是現在……一切都毀了,被對方看輕都罷了,她的念兒怎麼辦?

  當年她毀了他的清高與桀驁,現在那個人要報復她,只需要將這件事告訴念兒,就足夠她痛苦的了。

  怎麼辦啊!

  她到底要怎麼辦?如果這件事被念兒知道,她要怎麼解釋她騙了念兒,騙了所有人十年!

  九簪抬手擋住的眼裡,慢慢地流淌下兩行清淚,淒然地苦笑。

  彼時,她就不該一時間貪念,想要看一眼那人,答應了中原使者的要求而來到中原。

  阿姐早就警告過她的……

  ……

  房間裡,九簪糾結而痛苦,無數次後悔她回到中原的時候,而走在大街上的雙白忽然在即將靠近司禮監的一處沒有什麼人煙的巷子裡停住了腳步,原本平靜溫雅的面孔上浮現出了近乎扭曲的表情。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修長的手指微微顫抖,上面依然殘留著的那種軟膩如凝脂的觸感,讓他表情更扭曲。

  若是讓外人見了一向溫文爾雅的白瀧大人的露出這般近乎猙獰的表情,定要嚇個半死。

  「居然敢騙我……。」雙白低聲喃喃自語。

  除了殿下的話,他從不質疑,對於其他人的話,他的理智都會讓他審慎行事。

  尤其是一白這個傢伙說的話,他一定會先用某些方法去求證!

  可是方才,他不過幾句輕言試探逼問,還有……那樣觸感的肌膚,他在夢裡觸碰過千百回,絕對不會錯。

  那樣旖旎纏綿的夢境,如同夢魘,一次次地在他放鬆的私人秘境裡浮現,每次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身體那近乎無恥的反應!

  讓他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為此他甚至在和自己的心魔鬥爭了三年之後,決定借著出使的機會去尋她,可那個丫頭卻躲開了來!

  彼時,除了心中的莫名失落失望,還有那種一直懷疑自己有毛病的心情更是煎熬無比……結果……

  他慢慢地握緊了自己拳頭,隨後一拳頭狠狠地捶在牆壁之上!

  「砰!」一聲悶響之後,牆壁瞬間開裂出蜘蛛網一般的紋路。

  「喂,你幹嘛呢?」一白看著他的動作,到底忍不住走了出來。

  他從知道四少將這個傢伙派去驛館之後,就耐不住心中的擔憂跟了出來,看著雙白進了驛館,他猶豫了下,決定還是不要參和進去,只在驛館門口等著雙白出來,再看看情況如何。

  他原本以為自己要等許久,不想沒過多久,雙白就出門來了,他看著雙白神色不對,便偷偷地跟著,果然見那傢伙一副想不開的樣子捶牆。

  雙白聞聲,立刻轉過臉,正見著一白過來,他陰沉著臉,譏誚地道:「你來幹什麼,看我笑話嗎!」

  一白忍不住惱道:「混蛋,老子第一次幹違背殿下旨意的事兒,還不是擔心你犯蠢,不把你當兄弟,你以為我會幹這種可能被殿下厭棄的事兒嗎!」

  雙白胸臆間的怒火正無處發洩,一邊朝著一白逼過去,一邊一拳狠狠地揍在一白的臉上:「兄弟?這十年裡,你真當我兄弟,會連一點風聲都不對我透?」

  一白被他揍得齜牙咧嘴,但看著他憤怒的眼,卻忍不住心虛地退:「我……那個……。」

  從小到大,他和雙白打架多次,但是這廝越大越愛擺姿態和風骨,一向連打架都要講究優雅招式,餵招和吐招,多少年沒有這般粗野不顧形象,不用內力,用蠻力揍人了。

  他一臉心虛的樣子看在雙白的眼裡如同火上澆油,那些火氣與憋屈瞬間都爆發開,又是一拳狠狠地揍上一白那張漂亮陰柔的臉。

  一白被他揍得直撞在牆壁上,捂住自己變形的臉痛得抽氣,嘀咕:「喂,你小子來真的!」

  雙白垂著眸子,嗓音喑啞地自嘲:「我一向自詡為人謹慎細緻,殿下也道我穩重細心,可實際上我不過是個蠢物罷了,被自己兄弟和別人聯手耍了十年!」

  這麼多年,這個混蛋明知道他為夢境所困擾,卻袖手冷眼旁觀,如今他兒子都快十歲了,他困擾了十年,甚至因為這個毛病,從不打算成婚,如今卻有人告訴他——他兒子都十歲了?

  他當了他人眼中十年的蠢物!

  整整十年!

  只是話音才落,忽然間風聲一響,一記重拳忽然揍上了雙白的腹部,隨之而來的是一白有點猙獰的低吼:「混蛋,你適可而止一點,什麼叫被兄弟和別人聯手耍了十年,先不說我,那個『別人』是你孩子的娘,如果不是你那個彆扭又古怪的性子太傷人心,你以為哪個女人願意未婚生子,忍受所有人的嘲笑,也不逼那個混蛋娶她,還將一個混蛋的兒子養大成人!」

  腹部的痛楚讓雙白一下子彎了腰,胃部遭受重擊讓他差點吐出來。

  一白惡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到另外一面巷子的牆壁上,惱火地瞪著他:「你自詡聰明一世,那就動動你那破腦子想想,為什麼九簪寧願帶著孩子跑了,寧願沒名沒分地讓你占了便宜也不肯將真相告訴你,獨自撫養孩子!」

  「你埋怨我不把你當兄弟,不告訴你當年的真相,但是你就沒有想過當年,我看見九簪一身狼藉,哭著跪下求我幫她瞞下這件事,她知道你不喜歡她,知道你心裡只有雲姬,她驕傲到不願意給你添煩惱的時候,我是個什麼心情,我怎麼拒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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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白番外:(七) 一枝紅杏出牆來 上

  距離大將軍和尚書大人打架的日子過去了半個月……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一行白鷺上青天,兩隻老虎跑得快……。」男子喃喃自語的聲音聽起來溫文爾雅,頗為悅耳。

  「你瘋掉了嗎,看來本宮要換人擔任刑堂首領和工部尚書了。」另外一道幽涼低柔的嗓音響起,帶著一點子不耐。

  呆滯的某人瞬間清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以後,他臉上閃過懊惱——他居然把四少釣魚時候唱的穿耳魔音給念了出來。

  雙白立刻正襟危坐,看向臥在窗邊的國師大人兼帝國的親王殿下,歉疚而謙遜:「殿下,屬下知錯,請您責罰。」

  他居然會在殿下面前犯走神這樣愚蠢的錯誤。

  「雙白,本宮是讓你來念書是平靜本宮的情緒的,不是來看著你的蠢樣添堵。」臥在窗邊的華衣銀髮美人一手支撐著臉頰,一手拿著酒杯,垂下線條嫵媚的眼裡一片幽深,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但是雙白跟了對方那麼多年,一眼就看出自家殿下看似平靜外表下,暗流湧動,哦,不,殿下渾身那種陰沉之氣早已經徹底外洩至能凍結一個宮室,所以其他鶴衛都出去走避了。

  殿下留下他,他卻辜負了殿下的期許,雙白心中更是懊惱,於是單膝跪下,態度更自責和謙卑:「是屬下之錯。」

  國師大人沉默了許久,忽然翻了身,躺在榻上,幽詭絢美的眸子看向神殿頂的琉璃瓦:「女人,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雙白垂下眸子,他想他一定眼花了,他英明神武的殿下絕對不會露出那種迷茫如小羔羊的表情,絕對不會!

  何況,女人是個什麼玩意兒,您一個成親事十餘年的居家婦男(這是女皇陛下發明的詞語)都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

  當然,這種話,雙白是絕對不敢說出口的,只是默默地聽著自家主子喃喃自語。

  「小白居然為了那種醜陋的螻蟻,跑去睡書房,真是難以理解!」銀髮美人嘆了一口氣,好聽的聲音裡有著莫名的幽怨和……煩躁。

  雙白算了算日子,嗯,距離那天朝會上,帶領使團出使我本國英吉利帝國的繼承人伊莉莎白公主殿下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在行英吉利的擁抱禮節時,突然大膽熱情地舌吻了四少,宣佈她一點不介意成為元帝國的英姿颯爽迷人無比女帝陛下的情人,即使女帝陛下和她都是女的……並以此為條件結盟,換取英吉利帝國輸出更高超的造船與火槍技術,然後她話沒說完就被國師大人當場揪住腦袋溫柔地按進了大殿柱子裡做裝潢的那日,已經過了十天。

  也就是說國師大人,不管是溫柔溫順的那個,還是現在暴躁陰險的這個,都已經獨守空閨十日。

  不管是屬於陰險狡詐的國師威脅利誘的手段,還是以往溫柔單純的國師發動溫柔暖呆就讓葉白陛下無往不利心軟下去的方法也完全不奏效。

  這是兩位結合以後從來沒有過的危機!

  「殿下,也許屬下該提醒您,四少住到書房去,也許是因為各種彈劾您的奏摺堆滿了案頭,而且她也需要處理和英吉利交涉的各項事宜,甚至還需要備戰,而且現在所有來自英吉利的匠人和商人都要撤離了……。」雙白覺得自己需要提醒一下自家主子某些真相。

  四少住到書房去,不光是惱火殿下的狠辣還是因為確實殿下……惹大禍了。

  「不是本宮幹的那種事,小白就算要冷落要怨恨也是阿初那種蠢物啊,本宮怎麼會如此不懂事理,不知輕重地傷人性命?」國師大人頗為有些不平地輕哼。

  雙白:「那殿下……。」

  國師大人優雅地撥動了下頭髮,道:「比起直接按柱子裡這種粗魯的事情,當然是在那個賤人的身體裡種下可愛的種子,待那個賤人回國之後,血脈裡長出美妙的蔓藤一點點撕裂肌肉,最後從腦髓裡長出來一朵漂亮耀眼的花朵才是正理。」

  雙白:「果然很知……輕重。」

  國師大人似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起來:「本宮新種植出的小花朵開花以後的種子會四處離散,入肉即生,很快整個英吉利到處遍佈豔麗「人花」,哪裡還需要什麼簽訂合約,一切都唾手可得,期待和小白一起漫步在『人花』叢裡賞月觀花的日子,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看著國師大人愉悅而滿期待的笑聲,雙白想了想那種場面,忍不住抖了抖:「……。」

  果然,殿下說他自己確實不適合成為一國之君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

  雙白覺得一個忠心的屬下,冒死也該提醒自己的主人一些事實:「殿下……屬下覺得如果您真的給四少送一座『人花』之國,您可能要獨守空閨……不,靜養修心一輩子……。」

  ……呼……。

  一陣冷風飄過……

  看著國師大人原本興奮的氣息瞬間陰冷得像寒冬臘月外帶陰風陣陣,雙白自動噤聲,臀部帶著凳子無聲地向後移動三步。

  他還有心願沒有完成,不想被殿下心情不好的時候幹掉了。

  不過自家主子似乎有點提不起勁來……

  軟榻上修長華麗的人影閉上眼,頗有些疲倦和無奈地喃喃自語:「真是後悔啊……。」

  雙白一愣,幾乎疑心自己聽錯,自家殿下嘴裡居然有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

  一定又是幻覺。

  國師大人又翻了個身,美絕人寰的妖異面容埋進枕頭裡,聲音低沉而憂傷:「當初如果把小白整個吃掉了,是不是就不會有讓人操心的突發狀況……唉……美味什麼的還是要吃進肚子裡比較保險。」

  雙白:「=_=……。」

  是哪個白癡說主子和白癡實際上才真比他更像人的?

  正常人會想吃掉自己的伴侶嗎?

  雙白看著埋臉在枕頭裡的自家殿下,猶豫了片刻,硬著頭皮道:「如果殿下當初吃掉了四少,您……。」

  「嗯?」

  「您大概會到死都保持元陽處子之身吧?」

  俗稱老童子雞。

  「……。」

  空氣裡瞬間靜默,原本還站在殿外值守的鶴衛們瞬間消失得一個都不剩。

  但是不過片刻之後,枕頭裡傳出美人果決而暴躁的聲音:「那算了——!」

  雙白暗自嘆了一口氣,果然另外一種『吃人法』比較符合自家殿下的口味。

  有些滋味,如果嘗過,嗯,要戒掉就像那些中了殿下搗騰出來罌粟膏的倒楣蛋一樣……非常難。

  譬如——

  柔軟滑膩的皮膚、嬌軟而荏弱的呼吸、霧氣迷離的濕潤眼睛、細細的腰肢……

  溫文爾雅的尚書大人莫名地開始神遊天外,腦海裡浮現出夢裡詭異的畫面,於是眼神有些迷離,呼吸也有些紊亂,直到……

  「慾求不滿到對著本宮也能有反應嗎?」一道聽不出情緒的詭涼聲音忽然響起。

  雙白瞬間一僵,雙眼清明,見自己殿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翻身過來,正瞇起眼睛睨著自己身上的某處,他順勢一看,正見著自己有了反應。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瞬間溫文爾雅的尚書大人被自己驚訝到,梭然瞪大了眼,羞窘之情滿溢心頭,這輩子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殿下面比一白還要出醜的一日。

  此刻,尚書大人只想一頭碰死自裁謝罪,但他還沒有站起來就被一隻幽靈般伸出的蒼白的手按住了肩頭。

  雙白瞬間僵住,看著自家殿下慢慢地抬起那張美絕人寰也異常詭異的臉湊了上來,直湊到他鼻尖前半寸之處才停住,一雙幽暗陰冷的瞳子直勾勾地盯著他。

  尚書大人不敢亂動,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殿下是要親自了結他來了!

  「嗯……。」國師大人微微偏頭,瞇起線條嫵媚的眼,似在打量著似要從哪裡下手。

  雙白此刻因為自己方才的出醜、頭腦混亂和此刻被主子的氣場籠罩,徹底陷入自暴自棄的絕望情緒,在完全被強大陰冷氣場籠罩下,身形微微發顫。

  雖然他還有心願沒有……完成……

  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早已把命獻給了殿下!

  但是……

  「試試看好了。」雙白聽見一道低微的輕喃聲響起,隨後——

  國師大人自言自語完畢,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微微啟唇,然後……吻了上去。

  轟隆隆——!

  雙白的腦子瞬間陷入空白,所有的感覺只有唇上冰冷的觸感。

  空氣瞬間凝結!

  「百里初澤——!」一道咬牙切齒的冰冷聲音忽然從兩人背後傳來。

  一道窈窕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了內殿門外,她手上抓著被捏碎了一塊的門板。

  這個陰險狠辣的大混蛋居然敢用這種方法報復她——他居然敢爬牆——!

  國師大人鬆開被他抓著的倒楣蛋,抬起頭看向站在內殿門外的女皇陛下,涼薄的聲音裡帶著幽怨,一手粗魯地抓過沒回過神的倒楣蛋,撩開他的衣擺讓秋葉白看清楚某處:「雙白想要強暴本宮,小白,妳還覺得同一個性別之人待在一起,只要一方沒有回應,就沒有危險嗎?」

  本宮犧牲多大,小白再不警醒,再睡書房,怎麼對得起本宮觸碰非小白的嘴部這種骯髒器官的犧牲。

  「雙白想要強暴本宮~」

  這句詭異的話語飄蕩在寂靜的內殿之中,殿外跟著女帝陛下一同來的太監宮娥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退避出十米之外。

  秋葉白和某個胯下風光無限的尚書大人的臉都在僵住之後,同時露出一種扭曲的表情,彷彿被強行灌了十斤屎或被無數草泥馬從臉上踐踏而過。

  看著小白臉上的表情不太好,國師大人一邊拿茶水漱口,一邊很大方地比了比還處於腦子空白狀態的尚書大人:「小白可以把試圖強暴本宮的傢伙拿去裝飾宮裡任何一個地方。」

  尚書大人:「……。」

  秋葉白看著某人一副「妳看本宮比小白妳大方多了,對小白怎麼處置輕薄本宮之人絲毫不介意」的表情,她扶住門,抖抖抖了好一會,終於勉強忍耐下噴出一口心頭血順便咬死某人的衝動,目光掠過尚書大人完全軟了的胯間,隨後飄到一邊:「雙白,你先下去。」

  上輩子,雙白和一白這些人一定欠了某隻魔物很多血債,這輩子來還了。

  尚書大人慢吞吞地起身,恭敬有禮地道:「陛下、殿下,臣下告退。」

  秋葉白有些驚訝,雙白的神經果然挺堅韌的,竟能挺到這個地步?

  但是在看著尚書大人同手同腳,身形飄忽地在內殿裡打了一個轉,差點撞上柱子才飄出門去,隨後門外傳來一陣咕嚕聲,彷彿有什麼重物滾下臺階的聲音後,她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哎喲喂,白瀧大人,您這是怎麼了,走路也能摔了,快……快來人……傳御醫!」

  門口傳來小顏子驚愕的呼喊聲。

  內殿裡原本歪著身子姿態誘惑的國師大人不知何時變成了盤膝而坐,美貌到近乎妖異的面孔上此刻一片出塵脫俗,溫潤寧和,一雙幽眸正靜靜地看著秋葉白,目光隱帶著無奈和……委屈,讓人觀之不忍。

  「白……貧僧……我不是故意的。」

  秋葉白看著速度變臉的自家夫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又揉了揉自己僵化的臉,喃喃自語:「因為發現不對勁,所以立刻躲起來了嗎,獸還是獸,對氣息變化的這麼敏銳嗎……真是狡猾啊……。」

  以為這樣就能完事兒了?

  她看了眼面前出塵脫俗又無辜的美人,淡淡地道:「這些日子,看你瘦了點,好好吃飯。」

  這是愛妻原諒他的意思嗎?

  溫柔的國師心情有點激動,臉上自然越發溫柔:「白……。」

  秋葉白漫不經心地道:「嗯,我這個月都會睡在書房,你要是無聊,可以挨個讓鶴衛們來『強暴』一下。」

  說罷,女帝陛下轉身提著被捏碎的大門施施然……走了。

  走了……

  走了……

  走了……

  溫柔和藹可親美貌無比的國師呆愣地看著門口,紅了眼圈。

  半刻鐘之後,一股暴躁而憤怒的氣流,以一種恐怖的尖嘯聲方式出現,掀翻了神殿的屋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神殿的外殿的大院裡,幾道值守的白色的人影蹲在樹上看著遠處炸裂的屋頂,齊齊虎軀一震。

  「那個……陛下很生氣地拆了內殿的門走掉了,屋頂也碎了,我們要不要去通知人來修宮殿,傍晚好像要下雨。」

  「……你們說現在是哪位在內殿裡?」

  「不管是哪位殿下,現在進去,都是找死吧?」

  「咱們還是……先等等吧。」

  ……

  秋葉白走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提著一扇門穿過了大半個皇宮,而跟隨在她身後的宮娥女官們都戰戰兢兢的,沒人出聲。

  她有些無奈地苦笑,將手上的門扔下,吩咐身邊的女官:「禮尚宮,讓人去通知白瀧大人他尋找之人在洛水之濱的落腳處。」

  容貌端麗的女官愣住了:「陛下,您不是答應了九簪不會洩露她的所在地嗎?」

  半個月前,失魂落魄的九簪深夜進宮面見陛下,也不知與陛下說了什麼,當夜陛下就著人將九簪和小王子一行人隱秘地送走了,也答應了絕對不會對白瀧洩露任何關於她和小王子的消息。

  秋葉白抬頭看了看遠方波光粼粼的湖面,搖了搖頭:「一隻慾求不滿的非人生物就夠折騰得雞飛狗跳了,再來一個,我怕朝上亂了套。」

  雙白這種人形生物就是需要人踹著走的,原本她覺得他除了私下瘋狂地查找九簪的消息,朝堂上表現並無異常,所有事情都能井井有條,還覺得問題應該不嚴重,但是今天……他對著她家那位恐怖分子都能起立站好了,估計遲早要出大事。

  禮尚宮若有所思,隨後點點頭立刻轉身去照辦了。

  ……

  洛河陳縣

  「娘親,娘親,我出去玩兒啦!」小小少年清亮的聲音響起。

  九簪放下手裡的水文圖和各種測畫的墨筆看向自己的兒子,小傢伙的臉上有一種奇異的興奮之情,小小的眉毛高高地挑起。

  她微微一笑:「今天和娘一起去巡河好不好?」

  念兒臉上的興奮僵住了,耷拉了臉,有些不安地低聲道:「娘,小溪他們在等我,我們約好了去集市上買糖葫蘆。」

  「娘親讓猛獁叔叔給你帶就好了,念兒快一個月沒有和娘去巡河了吧。」九簪伸手摸了摸念兒的小腦瓜。

  念兒又呆了呆,眼神亂飄:「那個……那個今天是小溪的生辰,我答應了要去他家……。」

  他話剛說完,就感覺自家娘親的目光落在自己頭頂,久久不動。

  念兒莫名地心虛起來:「那個……那個……要不我先去和小溪說一聲?」

  「不了,既然你們約好了,娘也不擋著你去。」九簪摸了摸念兒的頭,溫和地一笑。

  念兒瞬間鬆懈了下來,露出可愛燦爛的笑容:「娘親最好了!」

  他轉身提了兩個小葫蘆就往門外歡快地跑去。

  九簪看著他跑出去的小身影,隨後忽然淡淡地吩咐身邊的人:「猛獁,今天我不去巡河了,你讓其他人各司其職,不要出亂子就是。」

  猛獁點點頭:「是,公主放心。」

  公主早就發現小王子這些天有些不對勁,神神秘秘地,每天都往外跑,天黑才回來。

  昨天公主專門找了小王子的小夥伴來問,才發現小王子已經沒和他們一塊玩兒快大半個月了,公主心中生疑,但是小王子擺明不想告訴大夥他在幹什麼。

  這讓公主很擔心,所以已經決定今天要跟著小王子去看看他到底幹什麼去了。

  「需要咱們多派點人跟著嗎?」

  九簪想了想,點點頭:「也好,你讓他們動作快點。」

  念兒一個月都沒有出什麼事情,阿姐在他身上種的平安蠱也沒有什麼問題,那麼應該不會有危險,但是她怕那小子在中原得罪什麼人,還是多帶點人才放心。

  這裡畢竟不是苗疆,何況她這次帶著念兒來洛水,也是秘密行事,就是不想驚動了那個男人。

  九簪把裝銀票的苗繡小袋子和武器在身上掛好,立刻追著念兒出門去了。

  且說這頭念兒蹦蹦跳跳地往河邊附近一處採砂場而去,進採砂場前,他回頭張望了一番,確信沒有人跟著才一溜煙地鑽進那低矮的房門。

  九簪一行人隱身在附近的大樹後,看著念兒小心地進了採砂場的門,所有人都皺起了眉。

  九簪原本不太擔心的心情被陰霾籠罩——這小子,到底在幹什麼?

  ……

  念兒可不知道他娘的操心,此刻鑽進了採砂場和一干正在幹活的大漢們熟悉地打招呼。

  「哎呀,念小子來了,今兒真早!」

  「早啊,劉叔,我師父來了沒有?」

  「柳先生早來了,在帳房裡算帳呢。」

  「謝謝劉叔,我這就去!」

  念兒笑咪咪地和一行大漢們打過招呼後,一頭鑽進了位於採砂場角落的帳房。

  帳房裡一道清矍修挑的身影正在埋頭算帳。

  「師父,念兒來了。」小小少年一見那人影,立刻像變了一個人規規矩矩地向那先生作揖。

  被喚作柳先生的男子停筆抬頭,露出一張長眉秀目的俊秀斯文秀才臉來,看著少年笑了笑:「來了,書可抄寫好了?」

  念兒立刻恭恭敬敬地點頭:「是。」

  隨後,他從自己的口袋裡取出一個小本子遞上去。

  柳先生接了過來,一邊翻看一邊道:「嗯,雖然你啟蒙晚,早先所學也太零散,但好在資質不錯,這筆行書也寫得有點模樣了,背背看吧。」

  念兒立刻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了論語:「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窗外大樹上偷窺的九簪一行人差點一頭從樹上栽下去。

  九簪看著流利背誦《論語》篇章的兒子,忍不住暗自嘀咕:「早先給這臭小子請先生,也不曾他這麼用心過,還把先生打走了好幾個,這人到底什麼來頭……。」

  一邊的侍衛立刻聰敏地悄悄跳走去打聽消息去了,不一會就折了回來。

  「這秀才姓柳,是個落弟的前朝秀才,雖看著年輕,但據說最少也有三十餘歲,以前也是大家出身,改朝換代就落魄了,秀才娘子原本是地方豪強大戶,看他落魄就生了去意,偷偷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如今在這採石場當個帳房先生謀生,也跟著教點孩子,換些束修。」

  九簪一邊聽著身邊報告,一邊暗自打量那教書先生,見那人雖然有點面黃肌瘦,但容貌秀逸,戴著一頂秀才軟帽,雖然一身半舊洗的發黃還打補丁的袍子鬆鬆垮垮地掛在有些乾癟的身上,卻也難掩一身清貴正氣。

  她不由點頭低聲道:「也是個可憐之人,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柳先生面相一看也是個清高之人,否則早投奔了朝廷了,應該不是什麼壞人。」

  即使新朝推出的科舉制度比前朝的更完善、全面,也更能選拔有用之才,但除了當今陛下是女子還是讓有些人覺得接受不了,更還有所謂的文人風骨也讓很多前朝大族的有才之士在落魄之後,寧願避居窮鄉僻壤也不願意去投效當今朝廷。

  不過最讓九簪欣慰的是這個先生很有些能耐,能收服自家的野小子安心讀書。

  她這個當娘的十年都做不到的事兒,這位柳先生大半個月就做到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念兒這小子不讓人知道他在讀書,但是那種自家崽子最好的心情讓九簪很快地給念兒找了個理由——大概是想給她驚喜,嗯,真是娘心甚慰啊!

  「好了,咱們走吧。」九簪看了好一會,看著自家兒子背了幾篇孔子的文章,又在柳先生的指導下寫字,心情很好地點頭。

  猛獁有些擔心:「要不要再看看?」

  九簪笑了笑:「不用了。」

  隨後一行人便悄無聲息地撤走了。

  一刻鐘之後,正在抄寫的小小少年偷偷瞄了眼窗外,壓低了聲音:「我娘走了沒有,先生?」

  柳秀才笑了笑,溫文爾雅地道:「走了一刻鐘。」

  念兒一下子擱下筆跳了來,撲進柳秀才的懷裡,眨巴著大眼睛:「哎呀,先生不早說,咱們開始練武吧,您答應今日教我內功心法的!」

  柳秀才還是笑咪咪的樣子,比出一根手指:「先紮馬步一個時辰,為師不是說過功底為重,文武之道想通,你早先胡亂學的那些東西不成體統。」

  念兒一聽一個時辰,小臉瞬間垮了下去:「一個時辰?師父半個時辰行不行?」

  柳秀才但笑不語,念兒也只好耷拉著小腦袋:「好吧,一個時辰就一個時辰。」

  說著他向門外一邊走,一邊豪氣萬丈地道:「哼,下個月就是小溪的生辰,我一定能好好表演。」

  柳秀才一邊起身一邊隨口問:「小念要表現什麼?」

  念兒驕傲地昂首闊步,同時拍著自己自己的小胸部:「集市上賣藝,胸口碎大石,哈哈哈哈!」

  乾癟的柳秀才一個踉蹌,膝蓋撞上書桌。

  ……*……*……*……*……

  是夜,一處安靜的大宅院子裡飯菜飄香。

  一對母子正在桌子前用餐,九簪夾了一筷子茄子釀肉進狼吞虎嚥的念兒碗裡,彷彿不經意地道:「念兒,過幾日是中秋節,你可以請柳先生來咱們家做客。」

  念兒:「咳咳咳咳咳……。」

  九簪:「喝點水,吃慢點。」

  念兒聽著母親溫柔的聲音,隨後偷偷抬起兩隻大眼瞄著自家娘親:「娘親……。」

  九簪笑了笑,摸了摸念兒的頭:「念兒長大了,懂事了,會讀書了,娘很高興。」

  念兒眼神有些閃爍:「嗯……娘不怪念兒嗎?」

  除了讀書,還習武,不過先生不讓他告訴娘親,那就不告訴吧,他可不希望到時候先生不教他,他可是費了老大的力氣才讓先生答應教他習武,甚至因此答應去讀那些枯燥得讓他想打人的書——好吧,他打不過先生。

  何況娘親是不會讓他跟著外人學武的,因為聖女大姨已經力排眾議,將他收入蠱王門下,以後他不但是土司王,也還是蠱王。

  九簪笑著捏捏他的鼻尖:「娘開心還來不及。」

  雖然後來的幾日,她總覺得自家兒子念書念到飯量暴增和渾身酸軟有些古怪,但是也沒有多想,只以為是柳先生讓他抄書抄多了。

  於是中秋那日,念兒下學回來的時候,領回了他的先生。

  那柳先生看得出日子很不好過,雖然刻意穿了一身沒有補丁的衣衫,但是有些地方明顯洗得脫色。

  大夥都覺得這柳秀才實在是個很迂腐的人,因為一開始,他拒絕了九簪公主邀請,因為——孤男寡女,不可同處一處屋簷下。

  不要說苗人絕倒,就連幫忙的其他本地漢人官吏都覺得可笑,這年頭女子不滿丈夫納妾都能要求帶嫁妝和離出來立女戶,甚至在朝為官了,還有人忌諱瓜田李下?

  但九簪卻覺得,嗯,很好,這位先生是個正直的人呢。

  不過在念兒的力邀下,這日柳先生還提了一盒子廉價酥餅上門,上門前在門口行了禮:「在下柳三變,前來拜見九夫人。」

  九簪特意收拾了一番,領著丫鬟迎了出來,客氣地以夫子禮將人迎入了院子裡。

  眾人熱鬧地在院子裡吃喝飲酒,酒過三巡之後,九簪的人發現了一件事兒——這位說話愛引經據典的窮酸柳先生居然是千杯不醉。

  少數名族一向自詡酒量無敵,自然不肯示弱,於是輪番上陣,不過喝到了最後,幾乎所有人都鑽桌子底下去了,迂腐的先生還在用筷子敲著碗,對著月亮高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九簪一邊指揮侍女們將人都搬走,一邊看著那柳先生各種慷慨而歌,竟有一股子傲人風骨的樣子,想來也曾胸懷天下,只可惜神情寂寂,心中竟然莫名地生出一絲憐惜……好吧,惋惜。

  她想了想,到底感念對方教導自己孩子,只道了一句『吾與此子有緣』連束修都沒有收,便走到柳先生身邊坐下,為他倒了一杯酒:「先生是胸懷大志,才華過人者,何必拘泥於過往之事,不為新君效力?」

  柳先生忽然停住他差點敲破碗的筷子,看了九簪一眼,輕哼:「九夫人這般勸誡在下,難道就沒有拘泥於過去之事嗎,在下見九夫人也是年華正好,卻只見稚兒,不見夫君,難道不是拘泥於過去?」

  九簪見他有些熏醉了的樣子,便也不將他硬邦邦的態度和唐突的話語放在心裡,她知道這些讀書人都有些傲骨,就像那個人一樣。

  只是她聽了他的話,心中有些莫名的惆悵,便淡淡地喝了一口酒:「也是,人人都有放不下的過去。」

  就像她曾經暗中打聽過,那人曾經在她離開後的一段時日瘋狂地找過她,但是後來見沒有消息,便也偃旗息鼓了。

  她心情瞬間就複雜了,既擔憂他找上門,也鬱悶他的輕易放棄。

  「夫人有什麼放不下的過去,既然是未亡人,何不重新開始?」柳先生忽然問。

  九簪頓了頓,不知為什麼,在這團圓之夜,原本熱鬧的宴席散去之後,一片寂涼忽然湧上心頭,讓她有了想要說話的欲望:「先生又為何不重新開始,您的妻兒雖然不在,但您這般人品尚不至於尋不得佳偶,您又為何不上門尋尋您妻兒。」

  她聽過念兒說,柳先生很受那鎮子上的姑娘們歡迎,不過在這裡安頓了月餘,就已經有媒人上門打聽消息了。

  雖然她在帝都見過了國師那樣的絕色,也見過了一白和那個人以及鶴衛們各有各的驚才豔絕,這位柳先生雖然比不得鶴衛們容貌的精緻,卻也算品貌出眾。

  柳秀才慢條斯理地敲打著他手裡的碗筷,神色有些懨懨:「吾妻出身一地豪強之家,多年前吾曾上門過,不過……。」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哼唧了一聲:「被趕出來了。」

  九簪一邊喝酒一邊見他那表情,不免有些感嘆:「原來是地方豪強踩低奉高,想來一夜夫妻百日恩,這世上真是哪裡都有仗勢欺人,薄情寡義之人。」

  「正是,還狡詐狠辣,拋夫棄……嗯,到底是害人不淺的薄情之女。」柳秀才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九簪聽著那清脆的敲碗聲,眼神有些迷離,苦笑:「我夫君早亡,這世上薄情之人千千萬,你我都是苦命之人。」

  她說不出口自己的經歷,只能當那人死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痛批世間的薄情男女,一時間竟彷彿有說不完的話語,聊到深夜。

  直到婢女來催,九簪才如夢初醒一般地想起明日她還要去河堤上忙活,便準備起身著人將柳秀才扶到廂房去歇息。

  柳秀才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似乎喝多了,放下了文人架子,說話也肆無忌憚了起來:「九夫人就打算為了辜負妳的人這麼蹉跎歲月?」

  九簪沉默了下去,低低地笑,讓人看不出她在笑什麼,隨後扶著侍女轉身離開,不過離開的時候,她腰上的劍不知怎麼地掛著了柳秀才的袍子,把那原本就單薄的袍子給撕了個大口子。

  柳秀才第二日卻堅持不要九簪賠償的新衣,還道什麼不食嗟來之食,拿了繩子自己捆了幾捆就要往門外走。

  九簪無奈只得留下那迂腐先生,親自拿了針線過來給對方縫衣服。

  她原本就是苗人,不拘小節,而且自詡針線不好,裂口太大,她怕縫壞了,便讓柳秀才穿著破衣,就著他身上這麼縫了起來。

  縫了一會,她才想起這秀才是個最忌諱瓜田李下的迂腐先生,但不知為何這次竟沒有拒絕她的靠近。

  但九簪也不是什麼細膩之人,也不多想,只想趕快幫著對方把衣衫縫好。

  只是靠近那秀才的時候,她聞著那人身上好聞的氣息,才有一種面前的人也是男子的感覺,反而自己有些不自在起來,那柳秀才也不說話,只任由她一針一線地替他縫衣。

  她卻能感覺那秀才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一種詭異的專注,讓她莫名其妙地臉上發燒。

  也不知道縫了多久,她終於把最後一針縫好,抬頭如釋重負地道:「先生,好了。」

  卻不想這一抬頭,臉頰竟無意地擦過了對方的嘴唇。

  「嗯。」柳秀才點點頭,輕嗯了一聲,唇間氣息掠過她的額頭。

  九簪瞬間漲紅了臉,立刻退開,偷偷抬眼去看柳秀才,卻見柳秀才也正看著她,目光有一種古怪的熾熱,但也不過瞬間,柳秀才又恢復了尋常那種恭敬中隱著傲慢的樣子:「多謝夫人費心。」

  隨後,他轉身向外施施然地離去。

  九簪有點呆愣地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慢慢地蹙起眉,不知道想到什麼,隨後看著對方那削瘦到乾癟的身形,又搖搖頭。

  不可能是那個人的,她真是糊塗了。

  不過那天開始,九簪晚上就開始做夢了,也不是什麼噩夢,就總是每日晚上聽到有人在耳邊念——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九簪在夢裡想,河之洲站了一個女人,水勢一漲,很容易會被淹死的吧?

  漢人比較喜歡在危險的地方求愛嗎?漢人果然是奇怪的存在啊……

  柳先生聽了念兒帶來的她娘的話,半晌,嘆息——文化與種族的代溝(女皇陛下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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