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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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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8:42 |只看該作者
第 130 章

  月夜更深,北斗闌幹,小唐醉宴扶歸,因心有惱意,忽見沙羅女樂夜舞,不由失了心神。

  此即冬寒未退,而春氣初透,女樂抬手自他腰間蜿蜒往上,一寸寸力道漸增,眼波亦是撩人心魄,小唐垂眸看著,雙眸於月色之中澄明如火。

  只道那女樂的手撫上胸口,那眸子裡的火簇簇跳了兩下,忽地轉冷。

  小唐望著女樂,便道:「放手。」

  女樂似並不懂他說什麼,勾魂雙眸睜大,魅惑之中帶著些許天真。

  小唐因在沙羅國呆過若許時候,知道些沙羅國的話,想了想,便用沙羅語道:「退後,繼續跳。」

  女樂一驚,顯然大為意外,手在他的胸口停了一停,終於會意放開,腳下後退一步,擎手抬腿,腳尖點地,一手托腮,向著小唐嫣然一笑,果然又擺出舞蹈的姿態。

  小唐往後退了一步,定定地看著,目不轉睛。

  那女樂因他方才拒絕了自己,有心再行勾引,便用盡渾身解數,將畢生所學盡都施展出來,雖是一人靜舞,卻比幾十人起舞更見妙處,有詩雲:

  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颻轉蓬舞。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

  然而任她萬種風情,千般姿態,做盡畢生妖嬈之舉,這對面的看客卻始終面無表情,女樂起初還縱情舞蹈,頗為自得其樂,不料漸漸地半個時辰已過,每當她欲上前撩撥之時,那無情之人卻只道:「繼續,不許停。」重又逼得她後退。

  漸漸地,渾身的力氣都已經耗盡,雖然是冬夜,又且衣裳單薄,赤腳隨地,身上卻已經汗淋淋地,最終女樂到底支撐不住,腦中昏昏沉沉,身子搖搖晃晃,後退兩步,便跌在地上,只顧低著頭,嬌喘不已。

  汗已經迷了眼睛,女樂目光一動,卻見眼底那抹衣角晃了晃,卻是小唐走到跟前來。

  女樂手撫著胸口,又是怨念又是委屈,抬頭看向小唐,卻見碧海青天,皎月如許,而那人背月而立,雙眸卻似朗朗寒星,對著她道:「你可能聽懂我說的話?」

  女樂搖了搖頭,又撫胸咳嗽了聲。

  小唐凝視著她,緩聲說道:「你可想回沙羅?」

  女樂仍是呆呆地,聽不懂他到底說些什麼。小唐停了停,便改用沙羅國語道:「你絲毫中國話也不會?」

  女樂這才搖了搖頭。仍是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小唐又問:「那你可能聽得懂?」

  女樂仍是搖頭,小唐盯了她半晌,點了點頭,轉頭看了一遭兒院子,道:「這個地方倒是清靜。」

  此刻他又用中國話說,女樂便不明白,只是仍跌坐在地上,眼睛望著他。

  小唐走到牆邊那棵桂花樹下,抬頭看了看,冬夜冷寂,又不是開花的時候,他定睛看著,卻似能看到千萬朵金花兒綻放,而樹叢之中,隨時都可能有個人探頭出來,沖著他驚呼道:「唐叔叔?」

  他甚至覺得她隨時都可能自樹叢中墜落下來,那背在身後的雙手,忍不住想要去接。

  真真是瘋了。

  小唐定了定神,回頭看那女樂仍坐在地上,便才冷笑著說道:「今兒……我很不高興。」

  女樂聽不懂他說什麼,卻也看出他的神情不對,就只歪著頭好奇的看。

  小唐望著她的眼睛,卻覺得她仿佛聽得懂似的,便又說道:「不,大概不止是今兒……是好些日子了。卻並沒有人知道,我這心事。」

  女樂本想起身,然而聽著他聲音裡那股惆悵歎息之意,一時竟動不了,只是呆呆地看著。

  小唐想了片刻,說道:「說來也是古怪……我平生,從未對任何人上心過,只是最近忽然有了這種念頭,然而……她的心中卻絲毫也沒有我。」

  小唐回頭看一眼女樂,見她仍癡癡盯著自己,懵懵懂懂之態。

  小唐點點頭,便道:「其實我自個兒也知道,不該有那種念頭,畢竟她還那樣小,我鎮日胡思亂想,豈不是如禽獸一般了……然而,雖然明知如此,卻仍是無法自製,你說怪不怪?」

  此刻他用的都是中國話,女樂歪了歪頭,自然不懂,越發好奇地看他。

  小唐輕笑了聲,道:「果然是怪極了是麼?何況……她心中大概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我卻仍然有那些下流念想……」

  小唐欲言又止,幽幽地抬頭看天,道:「我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或許,以後兩不相見,才算是正經的。」

  女樂張了張口,卻又不知說什麼,只是眨了眨眼,眼中透出幾分傷懷之色。

  小唐出了會兒神,又轉頭看向她,見她仍是眼巴巴看著自己,便又笑道:「我素來不屑兒女之情,卻想不到竟有此劫,雖然知道放下才是正解,但一想到若再不能相見,或者她最終落了別人手中,心裡竟無端難過……」何止難過而已,如今只是說一說,一顆心就仿佛被人揪著,撕來扯去。

  女樂看著他眼底一點兒微光,仿佛是燦爛星子蒙上了一層霧氣,絕豔之外,又多一抹淡淡傷懷,此刻她身上熱氣漸退,又聽了這一番動聽的話,渾身竟有些汗毛倒豎,卻不捨得動一動,只越發看呆了。

  小唐哈哈笑了幾聲,自嘲似的道:「大概是我心裡奢求太多,因這一刻心亂,這些日子不知糊塗做了多少事,委實是不該的很。橫豎她能得喜樂自在,其他的又與我何干?」

  念了幾聲,忽然回神,便對女樂問道:「……你可冷麼?」

  女樂仍是不答,仿佛是癡了似的,心中卻只盼他再多說兩句。

  小唐看著她,說出心裡的話,倒覺有些輕快了,片刻,便一笑,喃喃又道:「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對極,妙極,哈……」長笑數聲,竟拂袖轉身,負手離去!

  女樂轉頭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門口,卻兀自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動彈。

  又過數日,禮部接到沙羅國送回來的消息,原來沙羅國果然政亂,老王被殺,新王叔繼位。然而因為暫時不能跟天朝撕破臉面,於是仍奉清弦公主為妃,又派使節跟天朝來往交好。

  加上春闈在即,全國各地的考生們雲集京城,各種事宜瑣碎繁重,禮部尚書偏又年高,幾乎諸事都落在小唐身上,因此竟忙得分身無法,有時候甚至三四天都不能回府一趟。

  卻說這一日,張珍又偷閒跑來應公府,便在屋裡跟懷真說話,見那只奶貓被喂得圓滾滾地,赫然已經恢復了精神,做出各種有趣姿態,兩個人便一塊兒逗貓,一邊兒說話。

  懷真便問起容蘭的事兒,張珍聽是她,便笑道:「是容蘭妹妹?真真兒想不到,你回一趟徐姥姥家裡,竟又認識了她,可見這京城雖大,有緣還是會遇到的。」

  懷真見他這般說,便又繞著彎子問了幾句,張珍一一說了,雖然此刻跟容蘭並沒有什麼兒女之情,但也看出來對容蘭印象極佳。

  懷真笑了兩聲,心中愜意自在。

  張珍又逗了會兒奶貓,忽然說道:「我幾乎都不敢來你這兒了,生怕再碰見唐侍郎。」

  懷真聽到提起小唐,便道:「說了唐叔叔只是偶爾才來一遭兒,難道你來幾次也能遇見幾次不成?何況自打上次遇見,他再也不曾來過。」

  張珍聽了,才又小聲說道:「近來我聽說沙羅國那邊有使者過來,加上春闈,必然是忙的不可開交呢,這樣倒也好,免得又給我遇上,我可再活不出來了。」說著就拍手跺腳,樂不可支。

  懷真見張珍如此高興,忍不住打了他一下,道:「你為何竟笑得幸災樂禍似的,留神我跟唐叔叔說……」

  張珍這才吐吐舌頭,不敢再笑了,然而說到這裡,可轉頭之時,又想到一件事,就說:「對了妹妹,你可聽說了?」

  懷真問道:「聽說什麼?」

  張珍道:「上回唐侍郎不是從沙羅國回來麼……帶了那許多沙羅國美人兒,皇上賞賜了一位在他家裡,我近來聽聞……」

  懷真睜大眼睛,問道:「聽聞什麼呢,你倒是快說。」

  張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才說道:「我只是聽人說,近來唐侍郎很寵那沙羅美人兒,幾乎夜夜……」

  懷真正怔怔聽著,聽到「夜夜」,還不解,便問:「夜夜怎麼樣呢?」

  張珍便為難地看著她,懷真愣了愣,忽然便明白過來,頓時臉上便紅了,忙又打了張珍一下,道:「你怎麼又來瞎說!這話也跟我嚼?你要死呢!」

  張珍忙舉手求饒,道:「好妹妹,饒了我罷了,我只是覺著有趣,橫豎給你說說,是無心的,你聽聽也就罷了。」

  懷真羞紅臉瞪了張珍一眼,卻又慢慢垂下眼皮兒,心頭竟無端地有些亂跳,浮亂之後,卻又想:「大元寶說的這究竟是不是真的?唐叔叔……真的很寵那沙羅美人麼?先前從來不聞這樣的事,怎麼忽然就……不過,他也是這個年紀了,又沒個妻室,且聽說沙羅國的美人兒妖嬈嬌媚,只怕……也是有的。」

  心裡暗暗地想了一會子,雖然知道此事說得通,也並非無理,但不知為何,心裡竟有些沉甸甸地,仿佛有什麼東西壓著,隱隱地不大受用。

  誰知偏這一日,唐府派了兩個女人來到應公府,原來是唐夫人派人來請懷真過去做伴兒的。

  只因近來小唐總不著家,敏麗又出嫁了,難得回家來,唐夫人白日裡雖然到叔伯府內跟妯娌相見,但到底是寂寞冷清,又兼想念懷真,今兒便派了人來相請。

  應老太君同那兩個女人說了會兒話,便讓人去東院跟懷真說了,懷真出了會兒神,仍是答應了,吉祥忙給她收拾東西,半晌便出來,別了老太君,乘車去了。

  頃刻來到唐府,唐夫人見了她,像是見了親生女兒一樣,便把她抱在懷裡,親親熱熱說了會兒話,問起家中諸事等,又問她為什麼近來不到府裡來了。

  原來懷真因上回小唐中迷藥亂性的事兒,便有些遠著他,以及後來小唐到了應公府,兩人又說了那些話,未免起了隔閡,自然就不好貿然到唐府來了。

  唐夫人又摩挲著她的手兒,道:「你敏麗姐姐嫁了,你唐叔叔也是整日家不在家裡,這府裡竟只剩下我一個了,你再不來,可叫我怎麼好呢,這一次來了,可得多住上兩日才好。」

  懷真便問道:「我知道要春闈了,唐叔叔必然忙的不成?」

  唐夫人點頭道:「可不是?已經有兩三天不曾回來了,白生了個兒子,整日裡也見不到面兒。」

  當下懷真便陪著唐夫人說了會兒話,兩個便又挪到炕上,拿出那小針線來做,又一邊兒說著話,倒也和樂。

  中午頭,懷真便陪著唐夫人吃了飯,果然小唐不曾露面。

  到了午後,不免小憩片刻,懷真心神不寧,睡了一刻鐘便起身,不料唐府的丫鬟冰菊迎了,說大房那邊方才有事來喚,唐夫人見她睡著,便未曾說,只先悄悄地去了那府裡,說是片刻就回。

  懷真聞言,才要出外走一走,忽然想到一件事,心中遲疑片刻,便問道:「姐姐,我怎麼聽說,你們府裡有個沙羅國的美人兒,只不知是什麼樣兒的呢?」

  那冰菊丫鬟笑道:「姑娘也聽說了?若說那美人,也是古怪,膚色有些怪黑的,生得模樣倒好,只有一樣,打扮的真真驚世駭俗,上面只穿一件露著一大截腰的小衣,下麵的裙子也低低的,露出……怪羞人的,委實不能跟姑娘說呢。」

  說到這裡,便掩口笑了會子,又道:「幸而她只住在偏院裡,也不叫她出來走動,不然豈不是嚇死人了?」

  懷真聽了,心中更有幾分好奇,只不好說出來。

  冰菊又笑道:「還有一件奇事,她偏喜歡光著腳,這般的大冬天也是不肯穿鞋子,說出來簡直沒有人信的。」

  吉祥在懷真背後聽了,早按捺不住,便攛掇道:「這樣古怪?倒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姑娘,咱們也去看看這沙羅國的美人兒,開開眼界,豈不是好?」

  懷真看她一眼,又想起張珍說的那些話,仗著此刻小唐不在家,便忍不住對冰菊道:「不知她住在哪裡呢?我倒是覺得新奇,能不能見一見這人?」

  冰菊想了想,因低聲笑道:「我們素日雖然好奇,卻不敢過去……只因夫人見她那樣的奇裝異服,又那等做派,便不許我們去亂看,生怕被帶壞了,我們私底下倒也偷著去看了幾眼,回來只是笑的……姑娘若要見也是容易的,我帶你去就是了,只是可別對夫人說呢。」

  懷真忙答應了,吉祥也已經迫不及待,當下便隨著冰菊,去偏院見那沙羅美人兒。

  走不到一刻鐘的功夫,懷真便聽到耳畔有銀鈴似的響動,一陣陣兒地似落在人的心裡。

  正覺奇異,冰菊便笑著道:「姑娘可聽見了,這正是她在跳舞呢,咱們正好兒過去瞧瞧。」

  三個人便往女樂的院子而來,走到門口,見那院門虛掩,冰菊上前看了一眼,就喚懷真。

  不知為何,此刻懷真心中竟有些緊張,強自按捺著走到門口,便從半掩的門中看向裡頭,果然見院子裡一個十分妖嬈的美人在跳舞,正如冰菊所說,所穿的簡直可以用「衣不蔽體」來形容:上面只用一塊兒緊緊的布裹著胸,下面的裙子也是又窄又低,中間露出一大抹的細腰來,偏正扭動如蛇一般,肚臍上還嵌著什麼寶石似的,隨著動作一閃一閃,似能蠱惑人心神的一隻魔鬼之眼。

  懷真猛然間看到如斯情形,心中就震了震,雖然心無綺念,但看到那腰肢竟能扭成那種姿態,自然而然是一股子的誘人之意,便不由地有些臉紅心跳起來。

  冰菊便對吉祥低低說道:「你瞧瞧,可怕不可怕呢?」

  此刻懷真正又忍著羞怯,看那女樂的臉,卻見女樂膚色微黑,雖然不似中國人一般白皙,卻因生得眉眼生動,更加化妝甚豔似的,便別有一種綺麗妖豔之美。

  此刻吉祥便也過來看,同冰菊兩個你扯我我拉你,都覺又驚又是好笑。

  獨獨懷真並不覺著好笑,看了一眼後便低了頭,微微掩口,若有所思地,就從門邊走開了一步,此刻吉祥跟冰菊兀自未曾察覺。

  懷真正垂眸沉吟,忽地聽耳畔有人沉聲道:「你們在這兒是做什麼?」

  懷真聽了這個聲音,嚇得猛然抬頭,卻如做夢一般,見眼前走過來的人正是小唐,身邊兒還帶著一個陌生男子,面上殊無笑意,只是盯著她。

  懷真看了這個眼神,這幅神情,心中竟然無端一痛。也無言可說,只是含驚呆看。

  此刻冰菊跟吉祥也才發現小唐來了,忙從門邊跑過來,雙雙行禮,懷真後知後覺,便也跟著屈膝行禮。

  小唐微微蹙眉,便問:「懷真幾時來的?」

  懷真垂著眼皮,心裡只是亂跳,澀聲道:「是……上午時候才來的。」

  小唐仍是毫無笑意,便看冰菊,道:「我素來不許你們來此,是你自作主張帶小姐過來的?」

  冰菊見了小唐,心中天然畏懼,不免結結巴巴地要請罪。

  懷真因聽小唐聲音裡有些嚴厲之意,知道他要見責,忙分辯說:「不關姐姐的事,是我自己想要過來看,求著她,她沒有法子才應了。」

  小唐掃她一眼,卻只對冰菊道:「姑娘是來做客的,不好好伺候,反領她這樣,等告訴了太太,可怎麼說呢。」

  冰菊嚇得變了臉色,忙道:「我知道錯了,三爺饒恕。」

  懷真聞言,急得皺眉看著小唐,便求道:「唐叔叔……真的是我自己要來看的,是我的錯兒,別責怪姐姐。」

  小唐才又略看她一眼,卻淡淡說道:「這兒不是你來的地方,既然你知道錯了,那也罷了。」

  又對冰菊道:「好生帶姑娘回去,若有下次,決不輕饒。」

  冰菊這才大大地松了口氣,忙答應了,便要送懷真回去。

  此刻懷真心中冰涼徹骨,又隱隱做疼,只覺得小唐這種做派,正跟前世那時候一模一樣了……就如同那日在應公府,應蘭風的書房外她跟淩絕表白,正遇到他出來時候,那樣冷冷清清地眸色,不怒而含威的神情……此刻心中森然生出寒意。

  懷真不敢再看小唐,只低了頭,轉身之時,雙眼中卻已經含了淚,只咬唇忍著。

  此刻心中亂亂雜雜,竟是什麼也記不得了,只是吉祥跟冰菊兩個好生地陪著她,便往回去了。

  身後,小唐卻兀自死死盯著懷真的背影,一直目送她消失在夾道口上,才聽到耳畔會同館那人喚道:「大人……」

  原來此人方才已輕輕喚了他兩次,小唐竟都沒有聽見,此刻才回過神來。

  會同館的那人見他恍神,因笑道:「方才這位,就是應公府那位很有些傳奇的懷真小姐了?」

  小唐心中一刺,想要微笑,卻又笑不出來,只一點頭,淡聲道:「便是她。」

  那人笑道:「果然是生得非俗。」

  小唐不願多說,便道:「咱們進去罷。」將門一推,讓著這人入了內,他在後而行,臨進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卻見眼前空空,並沒有那道牽人眼眸的嬌嫋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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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8:57 |只看該作者
第 131 章

  且說懷真同兩個丫鬟回了房,冰菊才拍拍胸口,笑道:「嚇死我了,誰能想到少爺偏這時侯回來了?果然不能做一點兒虧心事兒的,才一舉動就給撞見。」

  吉祥有些納悶,看看懷真,便道:「怎麼唐大人看著跟以往不太一樣似的……」

  冰菊問道:「哪裡不一樣?」

  吉祥皺著眉想了會子,說道:「先前見了我們姑娘,眼裡總是帶著笑,今兒卻有些冷冷地呢?說話也很不像是從前。」

  懷真聽了,心裡生疼,面上卻仍一笑,低聲道:「你少胡說,唐大人對咱們好,那是看在素日的交情份上,若是今日這般,也是理當的。」

  冰菊思忖片刻,道:「說起來,我們近來也覺得少爺跟先前有些不一樣……也真有些冷冷的呢,大概,就是從……是了!那一次他進宮去,回來不知怎麼地,連衣裳都換了別人的,仿佛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有些不太對勁兒的。」

  應懷真聽不下去,默默地進了裡屋臥倒,只是想睡,偏心裡亂亂地,然而悶了許久,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

  是夜,小唐早離開府裡,叫人報信說今兒留在禮部,自然又是一夜不歸。

  唐夫人同懷真吃了晚飯,又說笑了會兒,便才各自睡了,誰成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懷真睡到半夜,便又做起夢來,喃喃地說些夢話。

  吉祥是知道她有這毛病的,便忙披衣過來,輕輕地把她喚醒,不料唐府的丫鬟們驚動了,便告知了唐夫人,唐夫人忙也起身,特意過來探望。

  懷真驚魂未定,又見唐夫人來了,知道又惹了事,忙鎮定下來,只寬慰唐夫人。

  吉祥也在旁笑道:「我們姑娘愛犯這個毛病,若做了噩夢,怕的緊了,就會叫嚷起來,有一次在家裡,在睡夢中還大哭不止的,虧得我們都在身旁,若沒個人在,不知要哭到什麼時候呢。」

  唐夫人見她淚眼汪汪,鼻子眼睛微微發紅,心中很是疼惜,便將懷真抱了,道:「小小地孩子,又做什麼夢呢?」

  懷真正要搪塞過去,不料冰菊插嘴說道:「方才我趕著來,隱約聽姑娘怎麼叫少爺似的……」

  懷真的心一揪,唐夫人便訝異看她,摸著臉兒,又問道:「當真的?你在夢中叫毅兒了?又是為了什麼?」

  懷真咬了咬唇,無可奈何,只好說道:「我、我因做夢……在一個不知是什麼地方,黑漆漆地找不到路,幸而、看到了唐叔叔……只是他、他並不理我,我一急,就叫了兩聲兒。」說著,眼底又浮了一層淚。

  唐夫人聽了,又笑又憐,把她擁入懷中,撫摸著背道:「我的兒,可見你是小人兒家愛亂想,毅兒怎麼會不理你?若真不理,看我不打他,何況……他疼你也怕還來不及呢。」

  懷真聽到最後一句,淚又滾落下來。

  不料唐夫人因為這件事,不放心叫她一個人睡,索性便叫她披了大氅,拉到自己房內,跟她同睡罷了。

  是夜,唐夫人便抱著懷真,兩個人一塊兒睡了,懷真因心裡有事兒,又不敢亂動,過了快一個時辰,眼看天將亮了,才漸漸地睡了過去。

  正睡得昏昏沉沉,忽然耳畔聽到有人說道:「你回來的正好兒,只快去找個太醫來,昨晚上竟哭醒了,只別是嚇著了,好好的孩子,在我們家裡害了病便不好了。」

  卻聽是小唐的聲音道:「母親放心,我這就去。」

  唐夫人又道:「你昨晚上又熬了一夜?我看著這眼圈兒也有些發青,只叫小廝去便是了……」

  懷真聽到這裡,忙忙地爬起來,便喚道:「太太,不用勞煩……」說話間,便掀起簾子,抬頭看向外間。

  只因懷真昨晚睡得遲,早上一時沒醒,唐夫人方才先醒了,見她睡得香甜,想到昨夜嚇得那樣,很覺可憐,更不捨得吵醒她,便輕手輕腳下床。

  誰知正穿了衣裳,小唐卻才從外頭回來,因過來請安,唐夫人才把他攔下,兩個人就在臥室的外間兒門口說話。

  聽了懷真叫了聲,小唐便抬頭看了進來,卻見她正跪坐在床邊兒,一手撐在身側,一手去撩簾子,因為初醒剛爬起身,尚是一臉的懵懂惺忪,鬢散釵斜,衣帶淩亂,卻比平日一絲不苟、規規矩矩打扮之時更是不同。

  小唐一見,那心更是狠狠跳了一下,當下立刻便轉開頭去。

  唐夫人聽了,便折進來,握著手道:「是吵醒了你?本是要讓你多睡會兒的。」

  懷真便垂頭道:「我已是睡足了,求太太別叫唐叔叔去了,他勞乏了一夜,很不必為我身上再費心,何況我真的並沒什麼事兒,再這樣興師動眾,我是過意不去的。」

  唐夫人聽了,便笑起來,道:「你這孩子,倒是會疼惜你哥哥,昨晚上卻又怎麼做那樣的夢呢?豈不知他也是巴不得你好的?」

  小唐在外聽見,並不解這話的意思,就又抬頭看進來,不料懷真正也看他,四目相對,小唐對上那盈盈的雙眸,渾身一震,忙又垂下眼眸。

  因懷真一力攔著,到底也並沒去請太醫,小唐只吃了早飯,就又去禮部了。

  如此馬不停蹄又回到衙門,跟沙羅國使者照面,因換了新王,沙羅國來使又提了好些新的交好要求,譬如還欲再求一位新王后宮之類。

  小唐只好耐下心來,逐一條款同他們相商,又好生安排他們住行等事宜,忙了半日,終究暫時打發了這批人。卻仍不得停歇,還得把春闈的各種事項過目,眼見已過了正午。

  侍從們見他終於得了片刻閒暇,忙捧了飯上來,小唐勞碌半日,卻並不覺得餓,才吃了兩口,便沒滋沒味地停了手。

  正想叫人,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聲,當下順勢把筷子放下,只叫人撤了飯去。

  那侍從見他近來只是寢食不安,很是擔憂,愁眉苦臉地進來,卻又不好勸說,只得把碗筷等都收拾去了。

  這會兒來的人正是張瑉,方才因走到門口,就被那侍從攔下,只說小唐才吃中飯,不叫打擾,張瑉才要先退,誰知小唐已經聽見動靜。

  張瑉只好入內見禮,小唐喝了口茶,便問道:「何事?」

  張瑉見左右無人,便又上前一步,低聲說道:「正是先前屬下所說的那人……近來他倒是不曾外出,只是……前些日子,肅王府上那位竹先生過去,據聞兩人見過面兒……」

  小唐聞言雙眸一抬,便把茶盞放下,問道:「此話當真?他們可說過什麼?」

  張瑉搖頭說道:「大人恕罪,這件事屬下才方打聽出來,至於兩人說過什麼,卻無法得知。」

  小唐沉吟半晌,並不言語。

  原來,在當初應蘭風南行之時,因擔心他的安危,故而小唐特意把張瑉派去一路隨行護佑。

  雖然果然如他所料,應蘭風此去,險象環生,但畢竟處處逢凶化吉……其中最兇險的一次,便是那一場無意中落水了。

  後來張瑉回來,便將此事同小唐如實稟告。

  小唐細心揣摩之後,也想通了當時現身救人的正是竹先生跟張燁,心中納罕。

  而張瑉說完來龍去脈之後,面露猶豫之色,小唐心思何等敏銳,便問他道:「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張瑉見問,便才說道:「這件事屬下也不知該不該講……只是,當時應蘭風落水之時,屬下還未反應過來,那招財叔反倒立刻跳入水中救援。」

  小唐不以為意,點頭道:「你方才說過,此人也是難得,是個忠僕。」

  不料張瑉皺眉,猶疑說道:「屬下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當時他縱身入水,屬下是看得明白的,那樣的身法,倒像是個有武功的,何況……那時候水流湍急無比,任憑那些精通水性的水工都不敢擅自入水,似他這樣的年紀,非但敢入,後來更是鬚髮無傷地上了岸……」

  小唐一震,還未說話,心中便已經轉了幾個圈,便凝視張瑉問道:「此後你可細看了?他還有什麼破綻不曾?」

  張瑉搖了搖頭,道:「此後就不曾再有了。」

  小唐抬手,手指輕輕叩著桌子,心中便想起當時應蘭風一家上京來之時,他也派了梁九跟張瑉兩人去保護,不料那去刺殺之人反而被人殺死……動手的人卻是大內的手法。

  後來他雖也懷疑過,能如此及時地出手保護,只怕是身邊兒的人才能夠,但因線索太少,便只按下罷了。

  如今兩方面聯繫起來,因此小唐才即刻命張瑉,在應公府內多布眼線,好生留神盯著招財叔。

  然而招財深居簡出,並沒什麼異樣,只那一次竹先生前往應公府,後來經過多方詢問,才知道他跟招財見過面。

  小唐便吩咐張瑉繼續去盯著人,臨去又格外吩咐道:「此人武功高強,務必要謹慎留神,不要叫他察覺異樣。」

  張瑉領命去後,室內便又靜了下來。小唐垂眸,一時又陷入沉思:顯然竹先生跟招財叔是認得的,怕還是舊識。想昔日竹先生曾是太子麾下的第一謀士,招財叔又似是大內的出身,然而如今兩人,一個在肅王府內,一個在應蘭風身邊兒……

  這其中到底竟有什麼牽連?小唐心念急轉,忽然又想到金飛鼠越獄所牽扯出的德妃之事,雖然目前尚看不出這幾個人之間有什麼聯繫,但小唐卻似能明白: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不能告人的天大勾連。

  只怕將來真相大白之時,必然會有一場地覆天翻的轟動。卻不知道自己如此窮追不捨,究竟是吉是凶?

  心裡暗暗思量,忽然想到張瑉轉述那竹先生的兩句話,便喃喃念道:「神勞形瘁,有所不恤……神勞形瘁……」

  思來想去,倒委實有些疲累了,便靠在那椅子上微微地仰頭,閉目養神。

  不料才想放鬆,眼前卻竟又浮現出早上所見的情形,竟是懷真舉手撩床帳,那樣天然一股風流,無情也自動人之態,小唐察覺自己又生綺念,心中很是惱怒,喉頭一動,便皺緊了雙眉。

  不料正在此刻,卻聽到有人笑道:「你竟是在做什麼?若說是睡覺,怎不去那榻上?又在這裡咬牙切齒地,不像是睡著,反像是惱恨著誰一樣?」

  小唐早聽出他的聲音來,當下斂了心神,便睜開眼睛,淡淡道:「殿下怎麼來了?」

  來的果然是熙王趙永慕,便走到跟前兒,靠在桌邊上打量小唐,道:「我聽說你近來忙得無可脫身,怕你累垮了身子,故而來探望關懷罷了……怎麼,心底有事?不如跟我說一說,也可替你寬解寬解。」

  小唐微微一笑,他心中之事,不說還好,若給熙王知道,只怕寬解不成,反生出事端來罷了。

  熙王見他笑而不語,便不再問,只道: 「不肯說就罷了,你下午可還有事沒有?」

  小唐聽他問的自有原因,便道:「怎麼?」

  熙王笑道:「近來我也不曾去你家裡,都沒給太太請安……今兒又聽說懷真那丫頭在那裡,好久也不見她了,一塊兒去看看如何?」

  小唐笑道:「你到底是去請安,還是看人?」

  熙王挽住手臂道:「魚和熊掌我都欲得,如何?」

  小唐笑了兩聲,啐道:「撐不死你。」

  兩人說了幾句,會同館便又有人來,將一冊書遞給小唐,道:「倉促間只做了個簡本出來,大人姑且先用著,詳細的等後面再謄出來給大人過目。」

  小唐打開來翻了翻,道:「有勞了。」那人便躬身退下了。

  熙王在旁,也跟著看了幾眼,卻見上頭如天書一般,有些狗爬又像是蚯蚓似的字體,歪歪扭扭,彎彎曲曲,一個也不認得。

  熙王便大笑道:「敢情你是走火入魔了,怎麼看起這等天書來了?這又是什麼字?」

  小唐笑道:「你只管淺薄,也不長學問,這是沙羅國的文字,萬別出去亂嚷,叫人知道你連這個也不知道,堂堂熙王殿下的臉往哪裡擱呢。」

  熙王仍是笑道:「我又怎麼知道這是沙羅國的文字?誰又像你一樣精通六國文字的?對了,你怎麼看起這個來了?」

  小唐斂了幾分笑意,垂眸道:「沙羅國只是一時平靜,他們本就野心極大,對我們西南虎視眈眈,只怕時局安寧不了多久……我上次出使,因準備不足,全憑著譯者才能互相交通,若以後有事,倉促間哪裡還帶著譯者?須得自己也精通他們的話才好。」

  熙王聽了,先是肅然起敬,隔了半晌,卻又嗤嗤地笑了起來,小唐見他笑的不懷好意,便問道:「你又笑什麼?」

  熙王笑道:「你若不說,我還以為……你是為了你家裡那個沙羅美人兒而學這個的呢。」

  小唐白了他一眼,道:「果不其然,總是沒有正經好話。你的心裡敢情只想這些的?」

  熙王點頭歎道:「如今我只管風花雪月,哪裡似你一樣?專管六國來朝,天下大事……」

  小唐聽了這句,卻只淡淡一笑罷了。

  當下,又料理了幾件事,熙王已經迫不及待,便拉著小唐要回家裡去。又念叨若回去晚了,興許懷真也家去了,便無法見面兒。

  小唐心裡一動,便叫人先不必來回話。只把那本沙羅國的文字書揣在袖子裡,果然起身出了禮部,同熙王兩個騎馬回到府裡。

  下了馬兒一問門上,卻聽說懷真還不曾回家,小唐一聽這個,心裡莫名一寬,不料那門人又笑道:「少爺回來的正好,紹哥兒先前也剛來。」

  小唐聽到唐紹也在,頓時臉色又有些奇異。

  當下兩人便進了門,徑直去唐夫人房中,才到房門外,卻聽到屋裡頭唐夫人笑著說道:「紹兒最近越發出息了,正好妹妹也沒定人家……這樣的好孩子捨不得放到別人家裡去……趕明兒……」

  還沒說完,就被懷真攔著,含羞似的喚道:「太太……」

  小唐聽了這句,只覺得一把刀插在心上,就怔住了。

  不妨熙王在旁笑道:「這是在說懷真跟唐紹麼?唐紹這孩子也是怪精靈的,必然是對懷真有意,故而這個時候就巴巴地跑來親近呢?」

  小唐見他雙眸盯著自己,便淡淡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先前不也是一樣?」

  熙王知道他是提自己先前欲聘懷真之事,嘿嘿笑笑,道:「那你呢?」

  小唐遽然變色:「我怎麼樣?」

  熙王道:「我是說……你心中那窈窕淑女,可找到了?」

  小唐略松了口氣,便道:「我沒你那樣有閒心。」兩人說了幾句,早有丫鬟通報,因此便進了門,拜見唐夫人。

  唐紹本坐著湊趣,一見兩人來到,忙起身來,乖乖見禮。熙王打量著他,贊道:「紹兒越發出色了,真真是長江後浪勝前浪……快把你三叔也比下去了。」

  說著又看一眼懷真,正是一朵新出菡萏,依嫋動人,兩人正是青春年少,郎才女貌。

  熙王不由嘖嘖點頭,又頻頻笑看小唐。小唐早知道他的意思,便只是不理。

  唐夫人忙請熙王落座,當下一番相讓,才各自又歸坐了,彼此寒暄數句之後,唐夫人因問道:「聽說王爺的王妃定了郭家的姑娘?真真是大喜,那郭郎中是個有名出色的,他的妹子必然也是極難得的。」

  熙王便笑道:「多謝夫人,改日還要去吃杯喜酒。」

  唐夫人笑道:「那自是必然的。」

  熙王見懷真一直都怪安靜的,自打他們進來之後,除了行禮,也極少說話,看了一會兒,便道:「小懷真,郭郎中曾向你們府裡求親過……你莫非不答應的?」

  懷真聽他忽然當著眾人的面兒說起這個,便只是低頭不語。

  唐夫人摟著她道:「殿下別提這個……懷真羞臊呢。」

  小唐也白了熙王一眼,熙王倒是挑挑眉,只是笑道:「我只是忽然想到,倘若她答應了,我們兩個豈不是也沾親帶故了?」

  唐夫人一聽,果然是這個道理,便笑起來,道:「果然正是,我倒是沒想到……只是這輩分該怎麼算呢?」

  懷真越發一字不能說,小唐在側,含惱看了熙王一眼,卻又不知要拿什麼堵住他的嘴。

  倒是唐紹忍不住,便道:「想懷真妹妹是不樂意的,不然早就定下了,嬸娘,我說的可對不對?」

  唐夫人見他忙著出聲,忍不住又笑道:「你說的很對,好孩子,我也知道你的心……」

  懷真再忍不住,便抱著唐夫人的手臂側身過去,口中求著喚道:「太太……別跟著打趣我。」

  小唐雖然覺著唐紹這句說的很對,然而看他說完之後,眉開眼笑的得意模樣,又見懷真似掃了唐紹一眼,眼底仿佛感激似的,頓時心中便毫無喜悅之意,反而冷然問道:「紹兒今日不當值?」

  唐紹聽他問起這個,不免訕訕,有些心虛之態。

  小唐覷著他,便哼道:「若是給你父親知道了,可還不知怎麼樣呢。好好地不去正經當差,只是到處亂跑做什麼?」

  小唐從未這般嚴苛說過唐紹,何況如今是當著人,唐紹一下子便愣住了,忙站起身來領罪。

  而小唐說完,看著唐紹躬身惶然的模樣,又看唐夫人也正有些詫異地看向自己,旁邊,熙王卻沖他又挑眉,不懷好意笑了笑……而懷真靠在唐夫人身邊兒,半低著頭,身子卻微微地發抖。

  小唐心中大為懊悔,正欲說話,忽然見懷真站起身來,垂著頭斂著手,對唐夫人道:「太太,我來相擾了這兩天,眼見時候不早,也該告辭了……」

  唐夫人一愣,沒想到她忽然要走,問道:「怎麼……」

  懷真並不抬頭,只又說道:「改日若有機緣,再來拜見太太。告辭了。」說著,深深地屈膝行禮罷了,便轉過身,低頭往外快步而去!

  這一下子,眾人更是都怔住了,唐紹先叫了聲:「妹妹!」

  待要去追,當著眾人的面兒,又不敢造次,正要請示唐夫人,忽然小唐站起身來,對唐夫人道:「母親,我去送送懷真。」不等唐夫人答話,轉身也往外走去!

  剩下三個人面面相覷,唐夫人仍沒反應過來,便問道:「這是怎麼了?」

  唐紹也迷惑不解,還是熙王先笑起來,道:「太太別急,那丫頭是個多心的,且又臉皮兒薄的很,只怕方才說笑,惹惱了她呢,我去看看就是了……」

  唐夫人才有些明白,便點點頭道:「果然如此……唉,原不該拿她取笑的。」

  熙王含笑說罷,也抬腳走了出去。

  且說懷真匆匆地出了唐夫人房中,一徑往外疾走,邊走,那淚便雨珠兒般掉個不停。

  原來自從昨日去見那女樂,不期然遇到小唐,被他斥責之後,懷真心中便知道是見厭于小唐了,如今又見小唐斥責唐紹,——想唐紹素來伶俐可喜,他哪裡是說唐紹?實際不過是說她罷了。

  然而細想,在許久之前,她本就想同他疏遠些,如今求仁得仁,豈不是好?但或許是先前委實太親近了,習慣了被他溫聲呵護,如今乍然看到他冰冰冷冷的模樣,反倒是大不自在起來。

  可是,縱然他再好,也不是自個兒的父母弟兄,如今這般情形相待,才是正理常態,如今她反而因此惆悵惘然,患得患失,豈不可笑?

  雖然唐夫人跟敏麗十分厚愛,但既然已經惹人厭了,又何苦還來現眼?倒不如就此斷了也好。

  只是雖然這樣想,卻難掩傷心,只是一邊走一邊哭,卻又不敢出聲。正淚眼朦朧中,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喚她,懷真聽出是小唐的聲音,當下更是加快步子,恨不得一步回家,然而終究不及小唐走得快,上前來張手便將她攔住了,慌慌張張地道:「懷真!我……」

  懷真不能抬頭,左沖右突,小唐只是擋著不肯讓她走。

  懷真又羞又惱,見他苦苦攔住,無計可施,索性住腳,也不等他說什麼,便低著頭,顫聲說道:「先前承蒙唐大人多方照料,所欠之情,無以為報……如今反倒一再惹您生惱,以後便再不來了,也不會再相見,就權當是還了先前所欠種種罷了。」說著深深行禮,轉身又要走。

  小唐聽了這幾句話,通身如披霜帶雪,冰冷非常,頓時想也不想,一把便握住她的胳膊,將她猛地拉了回來。

  正有些含怒,誰知低頭仔細看時,卻見懷真滿面淚痕,雙眼發紅,哭的明明已是氣噎神消,只是死咬著唇不肯出聲罷了。

  小唐一驚,懷真見他已經看見自己的臉了,便將他的手一推,含淚又道:「唐大人拉住我做什麼?快請放開……」

  小唐呆了呆,竟是情難自禁,也顧不得如今是在外頭,光天化日,將懷真用力一拽,便死死地扣入懷中。

  懷真身不由己入懷,嚇了一跳,想推開他,卻是動也不能動,呆了半晌,便結結巴巴道:「你、你幹什麼……」

  小唐將懷真摟在懷中,連日來那心底空虛無著,此刻有了她在,才仿佛盡被填滿了似的,滿心熨帖喜歡,竟是一刻也不願將她放開,更是滿心有無數的言語,卻偏不知如何說,又不知先說哪一句好。

  懷真掙了兩下,回過神來,因怕給人看見了不像,便又驚又急,道:「唐叔叔,你這是做什麼?快放開我。」

  小唐心頭如驚濤巨浪一般,只好深深呼吸,才緩緩地將她鬆開,懷真驚魂未定,後退一步,仰頭看他,不明白他為何如此舉止反常。

  小唐凝視著她的雙眸,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滿心震撼焦急,火星亂動,卻並不知要如何說,正在此刻,耳畔忽然聽到湖畔那邊,似傳來那鴛鴦戲水的聲響。

  小唐心中一動,忽地想到那一夜的情形來。他定了定神,便望著懷真的眼睛,一字一頓,念道:「洛陽城裡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桃花春水綠,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思君……君……不知。」

  懷真聽他忽然念了一闋詞,起初還迷迷瞪瞪地並不明白,待聽他一句一句念下去,到了最後,又聽出他把「憶君君不知」的「憶」,改成了思念之「思」,頓時如雷轟電掣,當下定定看著小唐,只是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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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9:11 |只看該作者
第 132 章

  ——桃花春水綠,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思君君不知。

  這四句,本是極容易明白的了,然而懷真看著小唐,卻又不敢就如自己心中所想一般去明白。

  他就在眼前,雙眸之中有些焦灼神色,然而一句一頓念出這闕詞來,那樣動聽的聲音,字字入耳,如玉石琳琅,卻又像是深情若許。

  只是又怎能相信:本以為他已是見厭了她,更是連連對她冷面針對,此刻卻又如此行徑,簡直讓她如墜霧裡雲中,又隱隱聽到風聲雷動,動魄驚心。

  此時此刻,懷真自覺,竟也似「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了。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望著你,仿佛周遭萬物都不復存在,只有彼此。

  小唐定定地望進懷真的眼中去,這雙明眸,令人魂牽夢繞,然而縱然她再聰慧靈透,卻並不懂他心中那些糾結纏綿,種種不可言說。

  方才因見唐紹跟她相處的那樣融洽,一顆心更如是泡在醋缸裡,終究是按捺不住,提拳打碎那一缸醋,頓時醋意潑天。

  雖然在眾人跟前露了行跡,但眼看她起身欲走,一時竟像是把所有的退路都斷了,當下,再也無法安然容忍做無事狀。

  強攔住後,又看她暗自哭得十分傷心,顯然是誤會了他的意思,如是,那藏掖心頭的那些話,竟翻翻滾滾,無法自製。

  如今他拼著命說了出來,卻又如何?雖然心中輕快許多,但卻更是緊張起來,一方面想她明白,另一方面,又怕她明白。

  若是真個兒明白,倘又當他是那等居心叵測、垂涎於她的無恥淫魔之類,從此更加警惕、兩不相見,又該如何是好?

  正是四目相對,各自驚惶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有人笑道:「好好好,終於攔住她了。」原來是熙王轉了出來,撫掌而笑。

  懷真見狀,忙後退一步,頓時低下頭去,掩住面上慌亂之色。

  小唐一怔,見趙永慕走到跟前兒,望著兩個人笑道:「懷真丫頭,也忒小氣了,我們不過是打趣你幾句罷了,隨口的話,也當了真?」

  懷真聞聽「隨口的話,也當了真」四個字,微微蹙眉。

  趙永慕眼底含笑,又道:「何況你叫他一聲‘叔叔’,縱然他訓斥你們幾句,你們不過是小輩兒,便聽著就是了,何必認真生氣呢?方才太太也都不安起來。」

  懷真聽到這裡,才微微抬眸,略看小唐一眼,仍是默默地不做聲。

  小唐因方才心潮起伏,一時並沒介面答話,聽到這裡,才啞然道:「你……又來做什麼?」

  熙王笑道:「我自然是不放心,過來看看,瞧你是不是欺負懷真丫頭了……你瞧她哭的這樣,也竟忍心,可又罵她什麼了?」

  小唐看一眼懷真,便低聲斥道:「休要胡說。」

  熙王挑眉,又看懷真道:「懷真丫頭,你是個通透的孩子,你唐叔叔近來神不守舍的,但凡有些言差語錯,別放在心上就是了。」

  小唐用力咳嗽了聲,又看他,眼神裡已經有幾分不悅。

  熙王忙笑道:「咦,難道我又說錯話了?」

  正在此刻,忽然吉祥匆匆趕來,見三人站在此處,便上前行禮,又拉住懷真,低聲說道:「姑娘,怎麼也不說一聲兒,忽然要走呢?我正跟冰菊姐姐……」

  懷真垂著頭,將她手兒一握,低聲道:「不必說了,走罷。」

  說著,便向著熙王行了禮,又對小唐屈膝行禮道:「唐叔叔,我家去了,太太跟前兒若有得罪,且替我多擔待些。」

  小唐滿心不舍,又不知方才說了那一番話,懷真究竟是什麼意思,想將她攔下再說幾句,偏吉祥跟熙王都在跟前,於是只怔怔說道:「懷真……你、且記著我說的話……」

  懷真一震,待答未答,也仍是微垂著臉容。

  小唐的手暗中握緊了又鬆開,終於又道:「以後得閒,我再派人去府上請你過來。」

  懷真才輕輕地「嗯」了聲,再不抬頭,只向著兩人略一點頭,便轉身同吉祥自去了。

  只走到臨拐彎處,微微地回頭看了一眼,不料正見小唐也在看著自個兒,懷真心頭大跳,忙回轉頭,出門去了。

  小唐聽她答應了聲,略微寬心,遂一直凝視著懷真的身影,見那青絲束成一股,隨著行走在背後腰間微微搖曳,髮絲自在輕擺,柳腰纖纖,正是所謂「窈窕」淑女。

  小唐不由越發心動,竟呆呆地想她回頭看自己一眼才好……只是雖一心想懷真回頭,卻沒想到她當真回過頭來,就如聽見了他的心意一般。

  那樣秋水般的雙眸微抬,眸色盈盈,只一瞥,如心有靈犀、善解人意似的,剎那,竟撩的他心頭上風生水起。

  直到懷真去了,小唐還正呆看,卻聽趙永慕忽然問道:「方才,你同懷真說了什麼話?」

  小唐這才回神,飛快地把方才種種想了一遍,心兀自有些忐忑亂跳,然而卻總比先前一團兒悶著的好,便笑而不語。

  趙永慕仍是笑看著他,又問道:「可有什麼……是不能叫我知道的呢?」

  小唐被他纏的有些意亂,便輕蹙著眉,道:「橫豎跟你無干,何必只管亂問,還不回去跟母親說話呢?」

  小唐說著,忽然心中一動,便看趙永慕,卻不知他究竟是何時出來的,是不是聽見他跟懷真說的那幾句了……待要張口,想了一想,卻仍舊罷了。

  趙永慕卻也深深看他一眼,正見小唐面上似悲似喜,雙眸卻極為明潤,跟先前那種面沉似水波瀾不起的模樣大不相同,熙王看了半晌,便點了點頭,輕輕一笑。

  且說懷真同吉祥乘車回府,一路上默默無言,只是垂眸沉思,卻又想不出什麼頭緒來,眼前只是出現小唐方才說「柳暗魏王堤……思君君不知」時候,那般神情,竟是恍惚了一道。

  以至於是如何回到應公府,如何下車,如何進門應對老太君、李賢淑等……一概都是恍惚不知,等回過神來,人已經回到東院自己的房中了。

  懷真其實知道,小唐或許會不喜自己,也倒是說的通,畢竟他們從來都不是一道兒上的人,他的身份,性情,為人,甚至年紀……跟她的身份,性情,為人,甚至年紀,都大不相同。

  不管前世今生,他都是註定長袖善舞於朝堂的人,跟所謂風花雪月全不沾邊兒。

  而她,前世是全心全意沉浸於那微小的虛情假意之中的癡人,今生卻也是一心一意明哲保身、不願招惹昔日冤孽的呆人,雖然兩世為人,除了略懂事了之外,究竟也沒有什麼大的不同。

  似這樣的她,竟能被小唐鍾情?這卻是從何而起,他又喜歡她什麼?莫非是她的呆?她的膽怯?或者是平素愛胡思亂想,偶然賭氣使小性兒?

  要知道於她自己而言,對前世的那個「應懷真」深惡痛絕,對今生的自己,也並沒如何喜歡罷了。

  若說是大元寶喜歡她,也能說得通,他從來都是喜歡她的,只怕也有些孩子氣在內……但那是小唐,是唐家的那個唐毅,勢傾朝野,尊居顯位,從來的圭角不露,端莊自謹。

  那樣的唐毅,竟能喜歡這般的應懷真?

  真真兒是天方夜譚,不可思議。

  忽地又想,……莫非是她方才心神俱傷,故而生了幻覺?

  然而那一句「思君君不知」,卻言猶在耳,他說話時候的神情,卻歷歷在目,又怎能忘卻?

  不由亂亂地又想:若他真的有意於她,那又是從何時起了這種心意的?

  直到耳畔有人道:「姑娘,姑娘……」

  懷真一怔,抬頭看去,卻見燭光之中,吉祥正有些微驚地看著她,抬手先摸了摸額頭,道:「姑娘,自打回了府,一直都這般發呆,究竟是怎麼了?」

  懷真忙將她的手拂開,道:「哪裡有怎麼了,好端端的。」

  吉祥道:「什麼好端端的……晚飯也沒吃兩口,一晚上了,更是什麼也沒做,只對著燈影出神,倒是想什麼好兒的呢?」

  懷真只覺得臉上發燒,便道:「誰想什麼好兒的了,你好多嘴。」

  吉祥仔細端量,又道:「這臉兒也是的,紅的這樣,還說沒有好的?」

  懷真抬手一握臉頰,果然覺得雙頰滾燙,一時羞道:「你別瞎說,我是……被這燭火照的罷了。」

  吉祥狐疑地看著她,懷真自知不妥,忍著心中煩亂,抬手抓了一把眉心,只搪塞道:「大概是今兒太累了,還沒歇過來呢,不要只是胡說,我要睡下了。」

  吉祥聽了,這才伺候她洗漱更衣,好生送上了床。

  是夜,懷真於床上翻來覆去,想一會兒白日的情形,心緒難明。想到前世的種種慘狀,卻又忍不住咬著帕子,默默地掉下淚來。反反復複苦思冥想了一會,心道:「我本來打定主意這一輩子也不嫁人的,不料……陰差陽錯地竟然如此……先是小表舅,如今又是唐叔叔……只是……該不會是我會錯意了罷?」

  一會兒又想:「先前熙王殿下說,‘隨口的話,豈能當真’,叫我‘別放在心上’,究竟又是不是意有所指……」

  默默地想到小唐其人,自然是可敬的,然而隱隱地又有些可懼。何況上輩子一個淩絕,就已經弄得家破人亡,小唐更是淩絕的恩師,且先不論前世他究竟是否插手過應家倒臺之事,只說今生,退一萬步,若因他今日之情是真,兩個人真的……卻並不知道終究結局會如何。

  如此想來,若要一心杜絕那重蹈覆轍的機會,只怕不嫁,才仍是正經一途。

  何況小唐前世配的是林明慧,又哪裡輪得到她?今生林明慧雖然別嫁,但小唐先前還為她黯然自傷……今兒對她所說的那些話,若真的是那個意思,或者、只是一時移情而已?

  懷真想到種種顧慮,又覺傷感起來,慢慢翻了個身兒,模糊之中,卻見枕頭邊兒上放著那個長頸瓷瓶,正是當日肅王府傷了腳,小唐暗中叫丫鬟所送,因怕給李賢淑知道,她便每次躲在帳子裡偷偷地塗,近來雖然早就好了,卻一直都擱在枕邊兒。

  懷真伸手將那瓶子抓了過來,握在手中看了半晌,感傷無法,不知不覺之中,便睡了過去。

  又過幾日,正是會試之期,應公府內春暉同應佩皆都參試,因要進禮部貢院連考三天,期間鎖院,連考官在內皆不得隨意出入,因此這三天內,應蘭風也自不在家。

  這日,李賢淑因念許源近來身子不好,便特意叫廚房燉了人參乳鴿湯,叫丫鬟捧著,便來探望。

  許源歪在榻上,見李賢淑來了便欲起身,李賢淑忙上前攔住,細看她的神色,仿佛不是太好,因坐了,便道:「你近來卻是怎麼了?老是懨懨的,我猜想是大夫不中用,怎麼想換一個大夫,你偏不肯呢?」

  許源笑了笑,道:「這個大夫很好,不用再換了。」又問拿的是什麼。

  李賢淑便道:「我見你少精缺神的,叫人燉了人參鴿子湯,好歹補一補。」

  許源便笑道:「何必又特意弄這個,我這裡也缺不了的,倒是費心了。」

  李賢淑道:「知道你缺不了,但這是我的心意,總之是送過來了,憑你喝不喝的呢。」因又問道:「可究竟是怎麼了?往日裡只病個幾日,早就好了,哪裡是這個模樣?」

  許源便看著李賢淑,定了半晌,才說道:「既然嫂子問了,我便說個實話罷了,先前你沒進府之前,這家裡總是我在料理,大小事宜都擱在肩上,後來……嫂子漸漸幫著我,做的竟比我還出色,我倒不是說嫉妒話,乃是正經話。」

  許源說到這裡,又歎了口氣,繼續道:「原本我太要強,什麼也不肯撂下,所以逞強舞弄了這幾年,近來因見你做得很好,我也漸漸地灰心、也放心了……你也知道,我這位三爺是個很愛朝三暮四的,我偏只兩個閨女,我便思想著,正好兒趁著這個功夫,把身子養一養,好歹再試一試,若能生個小子,一輩子也足了。」

  李賢淑聽她說出這話,這才明白近來為何許源並不理事了,一時愕然無語。半晌才道:「你的心思雖好,只是……這小子是說生就能生出來的?」

  許源掩口笑了笑,道:「這是正經話,所以近來我只叫他們四處搜求,找一些偏方之類,連宮內的方子我這兒也有呢,趁著還算年青,總要搏一搏的。」

  李賢淑見她如此,心中沉吟。許源也看著她,道:「我是為了以後著想,以後翠兒玉兒都出嫁了,我膝下無人,只怕我那三爺經不住那些狐媚子磋磨,縱然生出一子半女來我收著養,總不如自己親生的放心……」

  許源說到這裡,又歎了幾聲,便對李賢淑道:「我雖喚你一聲嫂子,只因你是哥哥的繼室,咱們兩個,其實倒也差不許多年紀,有些話我先前也說過了的……嫂子也留點心呢。」

  李賢淑點了點頭,想了會子,便問道:「雖說偏方有時候極管用,但也要留心,別什麼也混吃,反折騰壞了身子。」

  許源點了點頭,道:「知道了。」看著李賢淑片刻,忽地一笑,道:「倘若我們三爺能跟二哥哥一樣的人品,我倒也不用這麼拼了。」

  李賢淑心中一亂,便只笑笑,又同許源說了幾句別的,因思她要靜養,不便多留,便告辭出來。

  李賢淑一路往回,正走著,忽然見迎面來了一人,細看正是谷晏珂,笑吟吟地走過來,向李賢淑見禮道:「表嫂子。」

  李賢淑點點頭,也笑說道:「妹妹從哪裡來?」

  谷晏珂道:「方才在老太君那說話,聽說三奶奶病著,特意過來看看。」

  李賢淑道:「真真兒是有心了,怪不得平日裡人家都贊你。」

  谷晏珂微笑低頭,兩人略說幾句,便分開了各自而行,李賢淑往前而行,走了會子,慢慢停了步子,回頭看一眼,卻見谷晏珂已經進了三房院內去了。

  如此,三天會試很快過了,這一日,考生們如困獸出牢籠一樣,紛紛地從禮部貢院內出來,各家的車馬轎子接了,歡天喜地地迎了回去。

  應公府內,老太君等也正在廳內團團坐著,老太君自然是盼著春暉,李賢淑心裡卻惦記應佩,各自翹首以望。

  懷真也在座,心中念念地想:「這一次淩絕大概仍是探花麼?只不知道佩哥哥有沒有功名,春暉哥哥好像是有名次的,只是不高……大元寶則不去惦記了。」思來想去,想到張珍的時候,才暗自一笑。

  果然半天的功夫,春暉跟應佩便雙雙回來了,老太君握住春暉的手,先噓寒問暖起來,應佩則給長輩們行了禮,又來見過李賢淑跟懷真。

  李賢淑看了會子,便笑道:「好歹是交代了這宗差使了,可看見你父親了?」

  應佩道:「父親跟許多考官大人一塊兒看試卷呢,一時半會兒仍是不能回來。」

  李賢淑摸摸他的頭,道:「我已經叫人給你備了水,快回去沐浴歇息會子罷。」

  應佩又行了禮,果然先回去收拾了。

  如此次日,張珍卻也來了,懷真便笑問道:「大元寶,你可覺得怎麼樣呢?你說狀元好,還是榜眼好?我都替你急了。」

  張珍自解其意,便笑道:「我倒覺著都好,隨便給我一個什麼便使得。」

  懷真便不再打趣他,回身掏出一個香包兒來,道:「這個……」

  張珍見狀,大喜道:「給我的?」忙伸手接了過來。

  懷真笑道:「不是給你的,正好兒你得了空,等你把這個,為我轉交給容蘭姐姐,先前我答應過她的。」

  張珍微微有些失望,便道:「是給她的?並沒有我的?」

  懷真道:「你要這個做什麼,只好好地答應著,記得親自給容蘭姐姐呢?」

  張珍自然是最聽她的話,便忙答應,又說了會兒話,便拿了香包去了。

  下午時候,應蘭風才回來府內,懷真心裡念著數日不見,便帶了吉祥過去書房,誰知才到門口,便聽到裡頭有男人的聲音,聽來有些陌生,且不止一人。

  懷真自忖有外人在,倒是不好進去,正要轉身先回房內,卻聽有個人說道:「這位小淩公子,可真真是了不得的,今次春闈,必然是他的魁首了。」

  另一個人道:「難得是這樣的美哉少年,又且才氣縱橫,讓我們大家卻都自慚形穢起來。」

  懷真不由擰起眉來,正沉吟間,忽然聽應蘭風笑道:「我也覺著小淩十分出色……且難得他竟投我的意思。」

  眾人便道:「那還不是因為大人也是同樣的才高學厚,小淩公子才獨獨對大人不同,且看這一首詩寫得,不由人不拍案叫絕。」

  懷真聽得似是而非,不由怔住,卻聽有個人念道:「昨夜洞房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頓時一片轟然叫好之聲。

  應蘭風也帶笑說道:「我深喜這少年的才華,如今雖未放榜,卻也心知以他之能,必然是前三甲之中的人物了,只因他寫了這一首詩給我,我如今便回了一首給他,眾位大人看看可如何呢?」

  懷真不由凝神細聽,只聽又有一人念道:「越女新妝出鏡心,自知明豔更沉吟,齊紈未足時人貴,一曲菱歌敵萬金!」大家聽完,又是拍案贊妙。

  原來本朝的科舉之時,考生們往往會奔走于公卿大臣門下,作詩投獻,以詩詞表明心跡,若中了那些臣子公卿的眼,自然也會著力舉薦,此也是揚名立身的一種手段。

  這會兒這前面念的一首詩,是淩絕所做,名為《閨意贈應工部》,假借新婚女子的忐忑之意,表明自己科考待中之心。後面這一首,卻是應蘭風回他的,詞裡行間,雖也以「越女」為名,卻實則贊他才情明豔,意下便指他必定獨樹一幟,蟾宮折桂。

  懷真聽到這裡,忽然覺著有些心下不安,前世這一次科考,明明淩絕投詩給的是小唐,然後便拜在小唐門下……卻並不幹應蘭風什麼事兒,這一次卻又是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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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3 章

  因書房內聚集著許多應蘭風的同僚跟清客相公等,懷真不便露面,便只好轉身自又回了房中。

  如此到了夜間,應蘭風才回到家裡,回房換了件常服,便出來看懷真,卻見她正坐在琴後,捧著那本琴譜在看,微微出神似的。

  應蘭風一笑,上前道:「到了夜間,就別熬這眼睛了,幾時看不成呢?」說著,便將琴譜自她手中拿了去,看了一眼,笑道:「我先前還沒仔細看過,這本就是世子妃給你的?」

  懷真點了點頭,心中自想著淩絕之事。

  應蘭風卻把琴譜略翻了一遍,忽然見原先懷真看的那頁,正是「高山流水」的曲子,旁邊竟有一行雋逸挺拔的字跡,筆走龍蛇似的,寫得是:楊意不逢,撫淩雲而自惜;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

  應蘭風念了兩聲,笑道:「這豈不是唐侍郎的字跡?」

  懷真略咳嗽了聲,低頭道:「我也不知道是誰的手筆,還以為是敏麗姐姐寫的呢……」

  應蘭風也並不在意,只又笑道:「唐侍郎這人,真真兒是妙極,可謂金玉其質,玉金其人……委實舉世難得。」

  懷真不由歪頭笑道:「爹怎麼不說他還冰雪其心呢。」說完之後,又咳嗽了聲,暗中皺了皺眉,自忖說的太唐突了。

  應蘭風大笑,連連點頭稱是,忽然想到一事,便歎道:「說的雖是很好,只可惜這般人品,如今竟仍是孤家寡人一個。……我因在外頭兩年,也不明白,竟想不到他那跟林禦史家的親事怎麼就……說來也甚是古怪,好端端地傳出那許多流言來,真真兒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說著便搖頭。

  懷真聽了,也斂了笑容,想到林明慧跟淩景深之事,又想到那日,黃昏煙雨之中,小唐獨自一人在小酒館內自傷的情形。

  懷真略鎮定了會子,便只低頭道:「也不過是各人的姻緣罷了。」

  應蘭風便也不再說這個,只問道:「方才我怎麼聽丫鬟說,今兒你去書房尋我來?」

  懷真見他提起來,便順勢說道:「我聽說爹回來了,本想去見,不料見許多人在,倒是不便打擾,爹,為何我聽著……說什麼小淩公子的事兒?」

  應蘭風聽了,又且大笑,道:「你是說淩絕麼?這少年委實是極好的,我很喜歡,明兒定要著力舉薦,只是縱然不去舉薦,只怕他也能穩穩高中,似那樣良才美質,若是到了殿前,皇上自然也要歎少年天縱的。」

  懷真聽了,暗中只翻白眼,忙說道:「爹……既然是這樣,那你何必又去舉薦什麼?他愛如何,是他的造化罷了,爹別去插手了。」

  應蘭風見她如此說,卻笑道:「這是什麼話,他如今已經投詩給我,我也已經回了詩文給他,如今滿京內的人大概都知曉了……何況就算他不投詩過來,我也很屬意他的,又怎能不為他出幾分力呢。」

  懷真著急,拉著袖子,待要再說,卻又不好直說什麼。應蘭風低頭,看著她面上有些焦急之色,才奇道:「怎麼了?為何你不叫爹舉薦他呢?」

  懷真想了會子,只囁嚅道:「我、我並不是很喜歡此人……」

  應蘭風失笑道:「傻話。」抬手在懷真的頭上摸了兩把,又看了她片刻,終究也沒再說什麼。

  原來,應蘭風因知道那一次懷真遇劫之事,又聽了其中詳細,知道淩絕錯遇到這場劫,卻仍是曾拼盡一切想要護著懷真的,後來弄得遍體鱗傷,差些兒還斷了腿,但雖然經歷此事,卻是守口如瓶,從不曾對人透露半分,可見雖然年少,德行卻極可靠,因此應蘭風暗暗感念。

  又加上淩絕此人外稟冰雪之姿,內則經明行修,每每應對起來,那等少年老成氣度,談吐舉止皆是不俗,委實錦心繡口,令人傾倒。

  又因年少自負大才,對別的公侯朝臣們應對之中,難免偶然流露些許倨傲之色,可是不知如何,每次面對應蘭風,卻總是言語可喜,態度別有一番恭謹之意,與對別人的情形不同,因此應蘭風心中對他便越發喜愛。

  此後,應蘭風跟幾位大臣果然向成帝推舉淩絕,且按下不提。

  如此到了三月,禮部張杏榜,宣佈會試所取錄的貢士名單,卻見淩絕,春暉,應佩皆榜上有名,獨張珍不在,然而他自然也並不以為意的。其他各家自歡喜慶賀,而後便是殿試。

  這一日,會試中選拔而出的貢士們皆進宮面聖,在宣和殿前,由成帝親自過目甄選,排布名次。因眾官員早便一致推舉淩絕,成帝便格外留意,果然見他滿篇錦繡,不論是貼經,墨義,詩賦俱是上佳,另外經義,論,策也是筆底生花,字字珠玉,且立意極好,不落窠臼,可見是個滿腹經綸,文思敏捷之人。

  成帝見如此,心中也十分屬意,待召淩絕上殿,忽地見是這樣的美玉良才,成帝越發大為喜歡,自詡幸虧是先看了卷子,又早聽了許多臣子盛讚淩絕才學出眾,不然的話,若是先看此人的樣貌如此出眾,便把那些錦繡文思給蓋過了,又哪裡輪得到他當狀元,只看這等人品,便只點成探花罷了。

  如此殿試之後,便放榜昭告天下,淩絕竟是一甲第一名進士及第,放了六品翰林院修撰,其他的春暉應佩,則都在三甲之列,一個放了中書舍人,一個放了禮部的給事中,分別是從七品跟從八品。

  應公府內聞訊,早就張燈結綵,派人厚賞前來報喜之人,小廝們好生接了兩人回來,應酬半晌,晚間便又改換了官服,入宮謝恩,赴瓊林宴。

  且說此夜,在宮內的瓊林苑中,成帝親自設宴,招待新科才俊眾人。

  小唐,應蘭風,郭建儀等群臣也自在席間,探花使折花回來,眾臣子簪起花兒來,滿座喧笑。

  酒過三巡,成帝往下一看,先看了小唐郭建儀眾愛卿,又看了會兒淩絕春暉眾少年,見新舊臣子,琳琅在側,竟似明珠美玉,熠熠生輝,不由龍顏大悅。

  成帝便大笑道:「朕今兒又得了許多少年才俊,可見是上天福庇我朝,也讓朕再多活幾年。」

  眾臣子皆起身道:「皇上萬壽無疆,我朝江山永固!」

  成帝笑著點頭,將眾人又看了一回,忽然歎道:「話雖如此,朕只覺得近來精神倦怠……卻不知,朕若是千秋之後,世人會如何評價朕呢?」

  眾臣子聽了這話,都覺悚然,一時鴉雀無聲。

  成帝因心中歡喜,不免略有幾分酒意,目光掃來掃去,忽地看著應蘭風道:「應愛卿,以你之見,朕千秋後,該立以何等諡號?」

  滿殿悄然,而應蘭風聽了這話,心中一震,只覺不祥,又覺惶恐,不明白成帝因何竟如此問自己,只是這一句……倒要怎麼回答才好?一時不由左右為難,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正在頃刻之間,忽地有一人上前道:「啟稟吾皇,皇上長壽千春,必然與日月同輝,若要立諡號也是千年之後,似我等卑微臣子,不過百年壽命,又哪裡敢妄自臆測?」

  此刻眾人盡數屏住呼吸,無法出聲,這一把清朗聲音更顯得格外清晰。

  卻見成帝目光轉動,落在那出列一人的身上,卻見他鬢邊簪著一朵杏花,膚如雪色,眉目清晰如畫,成帝凝視片刻,才大笑道:「好!答的好!不愧是朕欽點的狀元郎,來人,賜酒!」

  原來這出列替應蘭風解圍了的,居然正是新科狀元淩絕,應蘭風暗中捏了一把汗,不由地揮手擦了擦額頭,又看向淩絕,卻見淩絕也正看向他,四目相對,便微微一笑,向著應蘭風一點頭。應蘭風知道淩絕是特意出面替自己解圍的,又見他如此機變,心中大為感激,更領了他這份情。

  成帝賜了酒,淩絕不敢不喝,只是他從來極少飲酒,飲了一杯之後,面上便薄紅一片,眼見像是醉了。

  成帝興致極高,望著淩絕之態,便又笑道:「狀元郎青春尚好,可定了人家不曾?」

  淩絕聞言,便起身拱手答道:「回皇上,微臣不曾有人家。」

  成帝大笑幾聲,心甚愛他,便趁興又道:「朕還有兩個公主並未許配人家,招了你為駙馬,可好?」

  眾人聽了,不免都看淩絕,有那些豔羨的,也有暗中詫然的,郭建儀在座,便抬眸看去,只見淩絕微微一怔,然後便道:「請皇上恕罪,微臣不能高攀公主。」

  眾人聞言,又且驚心,成帝肯發話,這是何等的恩典,雖然並非是命他強娶,但誰人敢直接駁了皇帝的顏面?

  成帝也有些詫異,只是因高興,卻並不遷怒,竟笑道:「哦?這是為何?」

  淩絕拱手朝上,道:「微臣不敢隱瞞,只因微臣心中,已經有了一位良配。不敢負她。」

  成帝越發大驚,群臣也自面面相覷,小唐正笑著看淩絕,心中只覺得這少年倒很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有些意思。

  滿座之中,獨郭建儀皺著眉頭,面上毫無一絲喜色。

  成帝思忖片刻,便笑道:「果然是少年意氣……既然如此,你卻說說你心中的良配是何人呢?可是哪家的姑娘竟入了你的眼……你且說出來,朕為你賜婚!」

  淩絕正是半醉之際,聞言猛地抬起頭來,雙眸如星,心中略一想,正要回答,忽然聽到郭建儀咳嗽了聲,起身朝上奏道:「狀元郎怕是不勝酒力,皇上……還是請他暫且歇息罷了?」

  此刻小唐正穩坐席間,抱臂看熱鬧,也很想聽一聽淩絕口中的「良配」到底是誰人,不料郭建儀忽然站起身來,突兀插了一句,小唐自然知道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如此沒眼色的……當下斂了笑意,微微一想,頓時心頭大震!便抬眸看向淩絕!

  卻見淩絕正轉頭看著郭建儀,四目相對,兩人面上都無笑意。

  成帝在上看的也有幾分稀奇,正要發話,忽然聽另一個人笑道:「果然郭侍郎說的很對……我也瞧著狀元郎是有些醉意了,皇上,倒不如罰他做一首詩如何?臣可是知道,狀元郎從來都是詩賦一流的,如此良辰美景,沒有詩詞助興,豈不可惜?」

  原來起身的人,正是小唐,眉眼含笑,鬢邊簪花,雅致風流。

  郭建儀本正看著淩絕,見小唐起身發話,稍微松了口氣,便也笑道:「臣附議。」

  眾臣子雖然好奇淩絕方才口中所說究竟是何人,也正欲看熱鬧,但看小唐跟郭建儀兩個人都發話了,頓時便也興頭起來,也有那些喜愛詞賦的,都知道淩絕每有佳作問世,當下紛紛起身,求狀元郎當堂賦詩。

  因此這話題便轉開了,不多時,成帝畢竟是有些年紀,又吃了酒,很快便由宮人扶著退了席。

  群臣見狀,便也慢慢地散了,應蘭風因念著淩絕解圍之情,很想同他再說幾句,不料卻見淩絕走到郭建儀身旁,兩人仿佛有事相商,因此應蘭風只想著改日再說罷了,便先行出宮而去。

  此刻,飲宴的眾臣漸漸退了,只有長溝流月,靜寂無聲。

  而於杏花疏影之中,淩絕看著郭建儀,便問道:「哥哥方才,為何攔住我?」

  郭建儀望著他面上的薄紅,因吃了酒,少年的雙眼便有些迷離之色,然而眸色卻仍極亮。

  頃刻,郭建儀便道:「小絕,你醉了,我送你回府罷,免得你家裡擔心。」

  淩絕將他的手推開,執意又道:「哥哥,我只問你,你方才因何攔著不許我說?」

  郭建儀沉默片刻,便道:「這是何等場合,你當真想要皇上給你賜婚麼?」

  淩絕凝視著他,道:「又有何不可?」

  郭建儀微微眯起雙眸,說道:「你畢竟是太年輕了些,要知道,方才皇上雖然興高,但提出尚公主,也並不是信口而已,這是何等榮耀,你當即給推了,焉知皇上心中如何想法?你若是再說出那人的名字來,又怎知皇上心中會不會不悅?」

  淩絕聽到這裡,便笑了兩聲,道:「哥哥,你何必繞彎子說這許多呢?你大約是知道我要說的人是誰,故而才攔著我罷了?」

  不知從哪裡來了一陣風,吹得杏林簌簌發抖,有些杏花便飄墜下來。

  月光皎皎,照著兩個人,不遠處的宮人頻頻往這邊看,只見戶部的郭侍郎同新科狀元兩位站在一處,似乎正十分親厚地說些什麼,兩人皆是芝蘭玉樹似的妙人,皆都簪著花兒,於杏花樹旁如此對面而立,簡直如畫中之人,雙壁一般,相映生輝,令人心醉。

  風聲過後,郭建儀才慢慢開口,問道:「那麼……你方才欲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淩絕的酒力已經發作,同郭建儀對峙半晌,不免有些撐不住,便笑了笑,道:「哥哥,又來明知故問……」說話間,便抬手扶住杏樹。

  郭建儀見他站立不穩,口齒也有些不清了,便歎道:「改日再說罷了。我先送你出宮。」

  淩絕只是搖頭,仍想將他推開,卻怎奈有些手腳發軟,這竟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醉,卻是在此等場合。

  然而心中有話,到底不吐不快,淩絕便任由郭建儀扶著,口中仍道:「你明明知道……我心裡的人,是懷真妹妹,所以你才攔著我,我也知道,你心裡也有懷真妹妹……你不是個、輕狂放誕之人,所以你向應公府提親,必然是真心所為……但是哥哥……對不住了,懷真妹妹,是我的……」

  郭建儀聽著這一番話,面上雖然並無什麼表情,心底,卻已經是駭浪驚濤。半晌,苦笑了聲,又扶著他而行。

  淩絕抓著他的胳膊,停了停,又喃喃地說道:「哥哥,不要再耗了……你已是這樣的年紀……何況,懷真妹妹心裡……也是有我的。」

  郭建儀本面無表情,聽到這裡,卻遽然色變,眼底雷鳴電閃似的,只怔怔望著淩絕。

  淩絕卻毫無所覺,呢喃不清,又仿佛在笑。

  郭建儀胸口微微起伏,一氣之下,幾乎要當即將淩絕丟開去,然而看著他醉意朦朧的模樣,卻究竟是不忍心,於是仰頭深深地吸了口氣,才又半扶半抱,帶著他往外而去。

  一直到兩個人身影消失在瓊林苑門口,那杏林之後,才慢慢地又踱出一個人來,月色之下,正是「不惟金玉其質,亦且冰雪其心」的小唐。

  杏林無聲,宮燈寂寞。小唐負手而立,凝望兩人離開的方向,半晌,也方若有所思般淡淡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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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4 章

  原來,之前春闈,淩絕繞過小唐這個主考官,卻特意投詩給應蘭風,以示拜服之意,眾人皆有些詫異,不解他為何放著唐家這個絕好的大靠山不要,卻去拜一個沒什麼根基的應蘭風,豈不是捨近求遠了?

  小唐心下雖也略有些意外,卻也並不放在心上,畢竟一來,淩絕少年心性,自有掂掇,或對應蘭風情有獨鍾,也是有的。二來,雖然兩家曾世代交好,只不過只因淩景深娶了林明慧的事兒,倘若淩絕由此心有芥蒂,所以才只親近應蘭風,倒也說得通。

  先前看淩絕欲求成帝賜婚,小唐還笑微微地,及至看郭建儀出面截下,訝異之下,便不免想到郭白露的頭上,然而淩絕雖少年意氣,總不至於是那等不曉事之人,竟敢當庭跟熙王爭人?但除了郭白露,同淩絕親近的還有何人?

  電光火石間,便想到了金飛鼠那件事。當下來不及猶豫,這才立刻起身,同郭建儀一塊兒,談笑之間,不露痕跡地擋下了淩絕那未出口之言。

  方才見兩人站在這杏林旁邊相談,小唐趁著人不留意,便繞到杏林之中,暗影橫斜,杏樹林立,遮住身形,靜靜悄悄,果然聽了個明白。

  只是卻萬萬想不到,本以為只郭建儀對懷真心心念念罷了,如今更有一個淩絕……這少年雖然年輕,但心思之縝密,只怕不在他跟郭建儀兩人之下,也不知他究竟是從何時起意的?但一直都藏而不露,直到今時今日高中,一步步接近應蘭風,得他的喜歡,又當著成帝的面兒,直截了當拒絕尚公主的提議,反說出自己心中有人,趁著成帝歡喜,竟欲賜婚……這些種種,細思來,只怕都是他早有圖謀。

  此刻他如此年紀,便苦心孤詣這般,若是假以時日,只怕……

  伺候的宮人見小唐站在林邊,不免過來相問,恭敬垂首道:「唐大人可有什麼吩咐?」

  小唐回過神來,便一點頭道:「不必了,我這也便出宮去了。」說著,便邁步也往外而行。

  且說小唐踏月而行,心中只顧思量,想過淩絕,便不由想到了懷真,卻不知那個丫頭心中究竟如何?是不是也有淩絕此人?

  忙把昔日跟她相處時候的種種情形在心裡過了一遍,幸喜仿佛並沒什麼行跡,只是……心裡跳了兩跳,只覺得有些事仿佛說不通:比如因尚武堂之事,那日敏麗跟懷真去淩府探望淩絕,回程之時,懷真對他提起的那「話本上的故事」。

  小唐只覺得眼前似有一片迷霧,迷頭遮面,鋪天蓋地,叫人望不穿、摸不著頭緒似的,那重重迷霧之後,仿佛有一絲光亮,若隱若現,只不知何時才能劈破這些迷障,得見天光。

  小唐思量著,眼前的夜色竟也似深沉了幾分,不知不覺已經出了宮門,夜風吹來,小唐長長地籲了口氣,抬頭之時,忽然一怔。

  卻見宮門處,停著一輛馬車,郭建儀扶著淩絕往前,馬車邊兒上有個人過來,將淩絕接了過去……一身黑衣如墨夜一般,居然正是淩景深。

  此刻淩景深也看見了小唐,便向著他遙遙地點了點頭,又扶著淩絕上車,相謝了郭建儀,兩人才去了。

  此刻赴宴的眾臣已經去的差不多了,小唐邁步往前,郭建儀轉過頭來看他,目光相對,郭建儀道:「唐大人為何這般遲?」

  小唐笑了笑,道:「方才有件事耽擱了。」因見郭建儀仿佛有話說,便道:「且走且說可好?」

  郭建儀點頭,因兩個人都是騎馬而來,小廝把馬兒牽過來,便分別上馬,並轡迤邐而行。

  兩個人皆是人精兒,方才雖協力攔下了淩絕,此刻卻十分默契地絕口不提此事。

  頃刻,郭建儀溫聲問道:「聽聞,是唐大人在皇上面前一力推舉在下,調任這戶部侍郎的?」

  小唐聽了,仰頭一笑,說道:「不敢,縱然沒有我的推舉,皇上也是屬意郭侍郎的。畢竟郭侍郎在工部,功績卓著,已經有許多老大人對你讚譽有加,若不是應大人在南邊做的出色,恐怕這工部侍郎之位,早落在郭侍郎手中了。」

  郭建儀聽了這一番話,只肅肅然說道:「建儀才學平庸,不管擔任何職,不過是兢兢業業罷了,也並沒什麼格外出色的功績,不敢就妄自想要升遷,何況如今更調任到別部中去,只怕處置不當,反惹出禍來。」

  小唐笑道:「何必自謙?令祖郭司農,本來就曾管過戶部跟工部,不是遊刃有餘的?如今以郭侍郎的才學,只怕也是治大國如烹小鮮罷了,何況也是皇上一片皇恩浩蕩,又且信任功臣之後才委以重任,乃一片美意,大人只管盡心效忠罷了,將來名垂青史,不在話下。」

  這些話,句句有贊溢之意,若是別人聽了,只怕心花怒放。

  郭建儀面上卻微微泛出幾分冷意來,看著小唐微笑說道:「只是,偏偏是在戶部周侍郎落罪入獄的當兒,讓下官挑這個擔子,不由不覺十分吃力,大人也該知道周侍郎是太子一脈,如今皇上把我調了過去,取而代之不說,還叫我徹查戶部帳目虧空之事,我豈不是成了太子的眼中釘了?」

  原來郭白露因要嫁給熙王為妃,熙王素來又被太子跟肅王兩個人的雙雙忌憚,此刻太子的黨羽忽然遭事被剷除,這個空位子又給郭建儀填了……別說是太子暗中大怒,就連肅王只怕也難得幸災樂禍,反而暗中警惕。

  因此這個差使,委實是燙手山芋,只怕兩方不討好,就算如今進了戶部,也是多方制肘,要做事談何容易。

  郭建儀心知肚明,小唐豈有不知道的道理?偏偏他在成帝面前全力舉薦,美言許多,成帝果然便將郭建儀從工部調到戶部。只是小唐為何如此,卻不由不讓郭建儀深思了。

  小唐聽郭建儀說罷,面上仍是微笑之意,看了看天際那輪皓月,忽然說道:「郭大人洞察細微,令人欽佩,然而為國效忠,卻也顧不得其他了,只慨然前行罷了。」

  此言雄壯,郭建儀挑了挑眉,並不言語,兩人放馬徐行,夜晚寂靜,只聽到馬蹄聲得得響動,小唐一時興動,不由念道:「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郭建儀不由一笑道:「唐大人真好興致。」

  小唐道:「我不過也是有感而發罷了,所謂‘後生可畏’而已。」

  兩人相視,半晌均是一笑,心中自然都想到淩絕。

  頃刻郭建儀轉回頭來,只微微歎了聲,小唐琢磨了會子,忽然說道:「郭大人可正愁戶部的差使不好辦?」

  郭建儀便道:「大人要說什麼?」

  小唐笑道:「其實有個最簡便不過的法子……只怕我說出來,郭大人會越發不快。」

  郭建儀淡淡道:「願聞其詳?」

  小唐望著他,便道:「太子只是不悅自己的人被你替了,如果郭大人也成了太子的人,太子這面兒自然便安撫下去,戶部的差使當然就大為便捷了。」

  郭建儀雙眉微蹙,只是看著小唐的雙眸,心中知道他必有下文,恐怕也不是什麼好的話罷了。

  果然,卻聽小唐道:「據我所知,太子膝下有位郡主,已是及笄的年紀……太子正有意為她挑選良婿,以郭大人的品行樣貌,不怕入不了太子跟郡主的眼,倘若郭大人成了太子殿下的乘龍快婿,這豈不是一件兩全齊美之事?」

  郭建儀聽了這話,不怒反笑,冷笑了數聲,道:「唐大人果然是七竅玲瓏,冰雪聰明,這樣的好法子……只怕在推舉下官之前就已經想到了罷?」

  小唐雲淡風輕地,瞥他一眼,笑道:「說哪裡話,我輩為臣,不過是思盡忠保國罷了,我只是覺著戶部侍郎之職,非郭大人不可,皇上自然也是十分嘉賞郭大人的才能人品,不然縱然我再推舉,也是無用。」

  說話間,兩人便到了岔路口,郭建儀看著小唐,淡聲說道:「唐大人苦心孤詣,下官領受了,再會。」

  小唐舉了舉手,含笑作別。兩人各自回府,不提。

  且說因今夜是瓊林宴,淩景深如今雖然已經升了五品的親衛都統,卻仍是不得入內,又擔心會吃酒,淩絕不免會醉,他關心情切,竟不放心小廝們伺候,便親自在宮門外等候,許久,果然見郭建儀扶著淩絕出來,竟跟他所想的一樣。

  淩景深因知道淩絕高興,便也並不說什麼,抱了他上車,便往淩府返回。

  因怕他難受,就摘了官帽,放在旁邊,車內燈光微弱,卻見他原本雪色的面上一片通紅,顯然是醉得不輕,於是也不打擾,只叫他躺著睡覺,自己在旁邊靜靜照料,一邊兒看著,一邊想到昔日淩絕備考之時,委實的三更燈火五更雞,一點兒也不敢懈怠,今日終於如願以償高中狀元,淩景深心中也委實替他歡喜欣慰。

  如此行到半路,因車馬顛了兩下,淩絕略醒了過來,便道:「不要攔著我,你們……走開……」亂嚷數聲,又咳嗽了起來,臉上一發漲紅。

  淩景深生怕他要吐,便將他抱起來,輕輕地捶打後背,又安慰道:「素來滴酒不沾的,縱然高興,也該收斂些。」

  淩絕聽著聲音,模模糊糊抬起頭來,將他看了一眼,仿佛認出是自己哥哥,便笑道:「哥哥,是皇上賜酒,我自然也高興……你可知道,今兒……皇上還想給我賜婚呢。」

  淩景深聽了這話,不免詫異,便仍是替他撫著後背,又問道:「賜婚?」心想淩絕並沒有親近屬意的女子,又賜什麼婚?心念一轉,便試著問道:「是跟哪一家的姑娘呢?」

  淩絕吃吃地笑了幾聲,醉得越發厲害了,眼神裡醉意迷離,卻笑道:「哥哥,我不能同你說……」

  淩景深見他模樣呆呆傻傻,跟平日那個冷面自持的模樣大相徑庭,也覺好笑,便哄著說道:「罷了,不說就不說,且好生地歇息會子罷。」說話間,便扶著淩絕,輕輕地讓他倒下躺著,也好受些。

  淩絕果然乖乖地躺了下去,雙眸合著,半晌,忽然醉醉地又道:「他們都攔著我,何必攔著我呢,唉,賜了婚,豈不是好……」

  淩景深坐在旁邊,心頭一動,便試探問道:「誰攔著你呢?」

  淩絕並不回答,只仍閉著眼,半晌才又嘟囔道:「我知道、妹妹心裡是有我的……好生古怪,她待我明明很壞,還推了我……」口中雖說的有些感傷,嘴角卻挑著一抹很淡的笑意,可見喜歡。

  淩景深鎖緊雙眉,便不言語了,只盯著淩絕瞧,卻見淩絕停了會子,才又顛三倒四地說道:「我知道你對我是有心的……那一夜,可知我怎麼也忘不了……一想起來,我的心裡就痛的很,我也是頭一遭兒……」

  淩景深一震,雙眸死死地盯著淩絕,終於忍不住道:「那一夜?」

  淩絕雖閉著眼,眼珠卻骨碌碌轉了轉,忽地又睜開眼睛,呆呆看了淩景深片刻,便道:「哥哥,你不知道……我不能告訴你……」說話間,又吃吃地笑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雖然是笑著,眼底卻慢慢地汪出淚來。

  淩景深握緊雙手,一言不發,淩絕笑了會子,酒力又湧上頭,便複閉眼,口中喃喃,聲音細微,淩景深略微傾身,側耳細聽,卻聽從淩絕口中輕喚道:「懷真……」幽幽一聲,如同歎息。

  且說,因淩絕高中狀元,應懷真心中不免驚詫。

  只因前世淩絕中的乃是一甲第三的探花郎,不知為何此次卻是一甲的魁首了?難不成他的才學比先前更上一層?或者是運道又有了不同?真真兒是令人想不通。

  不料一驚未了,又過兩日,竟聽說淩絕拜在應蘭風門下之事,雖然應蘭風自詡並未有什麼高才可教導這位「天縱才子」,但委實淩絕太過誠意懇切,加上應蘭風又甚是喜歡這樣的少年,因此只作勢推了幾番,畢竟也應允了。

  此後,淩絕見了應蘭風,竟只以「恩師」相稱。

  懷真知道了這件事,萬分不受用,細想想,又啼笑皆非,不知這究竟是何等的造化。

  這一日,因應佩在屋裡同懷真說話,不知為何便說起那夜瓊林苑的事來,應佩便笑道:「皇上本來要他當駙馬,他竟大膽辭了,我們都在旁邊捏著一把汗呢。」

  懷真是見識過淩絕的手段的,便嗤地一聲冷笑,道:「哼……他自然有那等別人沒有的膽子呢。」

  應懷真本是嘲諷之意,不料應佩只當了真,便笑道:「這話很是,誰能想到他竟然想讓皇上賜婚呢?我本來以為小絕是玩笑的,後來看看,竟像是真的,幸虧小表舅出列阻止了……因此才沒說下去,倒不知道他想要皇上賜婚的女子竟是誰呢?平日裡也不見他跟什麼誰家的姑娘親近……」

  瓊林宴上此事,懷真也從應蘭風口中略有耳聞,回頭自忖之後,不免便想到了郭白露。

  懷真只想:按照淩絕先前對郭白露那種心心念念的模樣,如今郭白露偏偏許給了熙王,倘若這個人膽大妄為到想要在瓊林宴上,求皇上金口玉言把郭白露奪回來……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種驚世駭俗的舉止,別人做出來只怕不信,放在他身上卻絲毫也不違和。

  大概郭建儀也明白他的心情,所以在他惹出禍端之前,忙將他攔住了,這樣一想,倒也十分合情合理。

  懷真便又冷笑道:「誰知道呢?這個人的心事埋得那樣深沉,等閒之人也是看不穿的,幸而小表舅機警,不然差點兒就給他鬧出事來……」

  應佩聽這話似乎另有意思,便道:「鬧出事來?」

  懷真伸手掩了掩口,悄聲道:「沒什麼,總之還是不提此人罷了。」

  應佩見狀,便試著問道:「妹妹,為何你總像是不喜歡小絕似的?」

  懷真本欲褒貶幾句,然想到他如今拜了應蘭風為師,當初……又也曾承他的情,何況郭白露也已經要嫁給熙王,此人竟想因此在瓊林宴上生事,這樣癡心,倒也令人感歎,他前世對自己那樣絕情,如今卻又有個郭白露來磨他,倒也是報應了。

  若此刻自個兒再說他的壞話,仿佛有背後嚼舌的嫌疑,何必貪圖一時爽快而多嘴呢。

  懷真便不欲再說什麼,只笑道:「哥哥說哪裡話,並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只是跟我不相干罷了。」

  說到這裡,便想把話題轉開,誰知正要開口,便聽到外頭春暉笑了聲,竟揚聲說道:「你倒是走什麼呢?」

  懷真跟應佩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應佩便走出去看,卻見春暉正撩起簾子進來,三個人見了面兒,應佩因問道:「哥哥在外頭跟誰說話?」

  春暉眉開眼笑,便道:「我方才帶著小絕過來,本想進來跟你們說話的,不料在外頭反聽了你們說他……他大概是面上過不去,便自去了。」

  懷真心中一驚,立刻便回想方才自己可說了什麼露行跡的話不曾。

  應佩怨念道:「哥哥也壞了,怎麼也不提一聲的?我們倘若說了些不好聽的,不免從此得罪他了。」

  春暉便笑道:「你們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絕並不是那樣的人,他因怕這個時候進來,反羞臊了你們,所以才悄悄地去了,還特意叮囑我不許聲張……是我忍不住才叫出來的。」

  懷真聽到這裡,心裡似有個結,就也皺眉道:「不是這樣說,或許他嘴上不言語,心裡反而仇恨了我們呢?春暉哥哥只管不當回事兒,何況……無緣無故的,貿貿然把他帶來這裡是做什麼?也不知道避嫌?以後若還這樣,看我不告訴大奶奶去。」

  因淩絕拜了應蘭風,近來更是時常出入應公府,春暉從小跟他一塊兒的,也自恃跟懷真彼此都認得,就也沒格外避忌,此刻聽了懷真如此說,這才怕了,忙向懷真求饒,又說再不敢了,於是大家又說別的,才把此事撂下。

  如此又過了數日,便到了女兒節,因應蘭風憐惜懷真自上京後,鎮日裡只困在府中,等閒難得開懷,自個兒又在外放了許多年,白錯過那些好時光,好不容易回來了,自然要舉家和樂一回。

  因此應蘭風便向著應老太君求了,只說在這一日,要帶一家子出城去遊玩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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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9:53 |只看該作者
☆、第 135 章

  誰知應玉也聽聞此事,以她的性子,自然是呆不住的,便也央告應竹韻。

  左右應竹韻也是閑來無事,當下便也帶了應翠應玉,要同應蘭風一塊兒前往。誰知同老太君一說之後,老太君便笑道:「既然都要動了,那不如也叫晏珂晏灝一塊兒跟著出去走走,他們自打來了京城,都不曾出去逛過,只守在我老太婆身邊兒又有什麼趣味呢,你們須好生招待著。」應竹韻自然便也應承了。

  因此這一日,一大早兒,幾輛馬車便準備妥當,從應公府出發,往城外而去。

  應竹韻跟應蘭風、谷晏灝三人便騎馬在前,春暉跟應佩因有了官職,便不曾隨行,許源因為要靜養身子,也不曾來,這幾輛馬車內,應翠應蕊一輛車,應玉應懷真同車,李賢淑便同谷晏灝兩個一輛,其他幾輛則由丫鬟們乘坐。

  且說馬車行著之時,應玉十分喜歡,趴在車窗邊兒上看了會兒,回頭對應懷真道:「多虧了二伯父有心,不然的話,幾時才能有這機會出來放風呢?」

  應懷真笑道:「姐姐越發大了,怎麼還跟猴兒似的,快別在那窗戶邊上,給人看見笑話。」

  應玉道:「怕什麼,趕明兒我還要學騎馬呢,誰耐煩總是坐在這裡頭髮悶?」

  應懷真便抿著嘴笑,道:「你若是敢騎馬,那可了不得了,哪裡有女孩兒騎馬的……只怕驚世駭俗。」

  應玉一本正經道:「怎麼沒有女孩兒騎馬,平靖夫人不是就會?她府裡也有幾個丫鬟姐姐,都是能文能武的,騎個馬算什麼?倒是你我,可恨生在這樣的府內……也不知道將來有沒有這個機會,試一試那種滋味究竟是什麼樣兒的。」說著,便惆悵起來,撅著嘴發呆。

  不料懷真聽了,心中一動,低頭自忖:原來她也是騎過馬的,只不過並不是她自己罷了,而是……被小唐抱著,在馬上呆過……偏偏那一夜,是不可說、也不能細想的,然而於那些噩夢之外,被他擁在懷中的滋味,卻叫她心底悸動,難以忘懷。

  懷真想到那情形,一時便魂魄不屬起來,誰知應玉只略悵然片刻,便又轉了性兒,撲到她身邊兒,便道:「我忽然想起來,你的表哥整日都在軍中,可不是每天都對著馬兒的,唉,一想到他們那樣縱橫馳騁的,何等快意,為什麼我不是生為男兒身呢?」

  應懷真回過神來,便笑道:「你也罷了,總是我表哥不離口,你若生為男兒身,可怎麼還好不住口的提他呢?」

  應玉聽了這話,頓時飛紅了臉,便道:「你這丫頭也是壞了,敢這樣跟我打趣兒,可不怕我告訴二奶奶去?」

  懷真慢悠悠道:「你只管說去,我可是心裡沒事兒的,只要你不怕……」

  應玉見她有恃無恐,自己臊得狠了,便來撓她的胳肢窩,懷真最怕如此,便笑得又躲又是求饒,應玉見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幾乎哭了,才便停手,道:「你可說嘴不說嘴了?你這丫頭,只顧說別人。」

  懷真拿帕子擦了擦淚,道:「我哪裡是說嘴呢,只不過……倒是要認真說一說這件事才好,你別只當我是玩笑。」

  應玉一愣,見她神色正經,便試著問道:「這話什麼意思?」

  懷真歎了口氣,思忖片刻,便說道:「前兒有九城巡防司陳統領家來向翠姐姐提親,我聽聞,這件事十有八九便要定了……翠姐姐若是定了,便輪到你了……」

  應玉聽了,才又要撓她癢癢,心中一轉,便低下頭去。

  懷真道:「然而我瞧著你,竟像是總惦記著我表哥,只是,我說句不中聽的,我舅舅家裡,是行商的,只怕你的心思是白惦記著了,別說老太君跟夫人,就算是三叔父跟三奶奶那關也過不了,因為我們素日相好,我才跟你說這些話,趁早兒便把此事丟開罷了,免得自苦。」

  原來這兩年應懷真冷眼看應玉,果然一日比一日更上心李霍,但凡李霍偶然得空來一次府內,應玉必然會到,那種情形……讓她瞧著觸目驚心,竟想到前世自己對淩絕的那種癡念之態來,可是細想兩家的家世,便知道應玉是空念想罷了。試問世間又有幾個父母似應蘭風一般,不管應懷真喜歡的是誰,都會一力說好?

  應玉聽了這話,心裡知道有理,其實她心底暗中也思量過此事,只是無法可想,此刻聽應懷真也提出來,便皺起眉,半晌才道:「既然你同我說明了,我也不瞞你,我心裡的確……是有李霍哥哥的……」說到這裡,臉兒便紅了,那種嬌羞之態,跟先前的任性潑辣大相徑庭。

  應懷真瞧在眼裡,就也低下頭去。

  應玉把心一橫,又道:「先前倒也罷了,如今……既然翠姐姐定了,少不得我要找個機會跟娘說明……只看爹娘他們的意思罷了,他們准我那自然是極好的,若是不准……」

  應玉說到這裡,便紅了眼眶。

  應懷真聽了,一時有些驚心,忙勸說:「快別只是胡思亂想,且不說到底如何,就算不成,只另尋別的好的就是了,何必先想不開?」

  應玉搖了搖頭,道:「你又沒喜歡過一個人,又哪裡知道我心裡的苦楚?我不怕跟你說,我既然打定了主意,我的終身若是他才好,若不是他……活著也是沒意思了。」

  懷真聽到第一句話,心中咯噔一聲,不由苦笑:那種求而不得的折磨苦痛,誰又比前世的她更明瞭?而聽到最後,一面兒深明應玉的心情,一面兒又後悔自己多提了這件事,反招惹出她這些話來。

  只不過縱然是不提,應玉心中自也是如此想的,於是只歎了聲罷了,當下再也沒有說話。

  如此馬車出了城,沿著大路走了七八裡路,便在城郊的洢水河邊兒停了下來,遙遙地望見前方一片緋紅若雲,又有屋宇若干,正是一片桃林在望。

  當下便驅車前往,在那屋舍之外停下,早有小廝前來告訴,說應侍郎攜家眷來此,讓不相干的人暫且回避,只留下使喚的人若干。

  由此丫鬟們下車,先伺候奶奶姑娘們入內暫時歇息,李賢淑趕過來,便也陪著女孩兒們往內而去,懷真抬頭看了一眼,見寫著「桃林觀」三個字。

  原來每年春日,便有許多王孫公子出城踏青賞花,這桃林觀,正是因為這偌大一片桃樹林而得名,春日之時,每天也要招待若干達官顯貴,並接受香火佈施之類,早已習以為常。

  且說李賢淑送著懷真跟應玉等進內,稍微歇腳吃茶,左右看了眼,並不見谷晏灝,當下便走了出來,本以為她落了後,誰知竟總找不見人,問了個丫鬟,才說谷晏珂並未進門。

  李賢淑本不放在心上,才要回屋,心念一動,反倒是也出了桃林觀,站在那門口往兩邊一看,卻見右手的桃林邊兒上,有兩個人並肩站著,似正說話,定睛細看,果然是谷晏珂跟應蘭風兩人。

  李賢淑當即皺了眉,慢慢往那處走了幾步,隱隱地聽到應蘭風笑了兩聲,然後谷晏珂笑道:「這一首雖然好,但所謂‘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我只有些惱它太輕狂了,倒不如另一個灑脫自在……」

  應蘭風便道:「又不知是什麼?還比這首更妙?」

  谷晏珂點點頭,便曼聲笑道:「半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豈不有趣?」說著,便掩口而笑,目光盈盈看著應蘭風。

  應蘭風撫掌笑道:「果然有趣的很,表妹通今博古,委實叫人佩服。」

  谷晏珂輕聲道:「哪裡就算得上通今博古了?只不過略記得幾首歪詩罷了,算不得什麼……哪裡比得上表哥文采風流,滿城……」

  李賢淑在後聽著兩人相談甚歡,又見谷晏珂是這般脈脈含情的情形,一時便吃起飛醋來,氣得便要上前打散,忽然身後一人過來,笑道:「哥哥好興致,也不進去歇腳,倒在這裡說什麼,讓我跟嫂子好找。」

  李賢淑回頭一看,卻是應竹韻,笑著沖她使了個眼色,李賢淑會意,便也笑說:「找他又做什麼?這麼大人兒,總不能是丟了呢。」

  這會兒谷晏珂也回過身來,笑微微地行禮,道:「表嫂,三表哥。」

  李賢淑瞥她幾眼,越看越是不順眼,總想在她那桃花似的臉上抓上幾道似的,卻見應蘭風也走過來,便道:「可不是呢,又找什麼?不過我見此地景色甚好,一時流連不舍罷了。」

  李賢淑忍不住冷笑道:「景色倒也罷了,不過這會子是在野地裡,若是不留神被別的什麼精什麼怪的迷住了,那才叫好笑呢。」

  谷晏珂只當沒聽見的,便同應竹韻先回屋去了,應蘭風笑看李賢淑一眼,並不說什麼,只也一塊兒回去了。

  如此略吃了兩口茶,家人已經在桃林之中安排了桌子果品,並席地的毯子之類,眾人便趕赴桃林裡頭,賞花吃酒,十分和樂。

  不知不覺,過了晌午。日光微暖,眾人都有些醺然醉意,應蘭風跟應竹韻谷晏灝三人早四散走開,賞花吟詩,十分流連。

  懷真懶懶地便趴在桌上,見此情此境,心想若是有琴在此彈上一曲,必然絕妙。

  正在幻想,忽然聽到桃林外馬蹄聲連響,奔到外間,卻又戛然停了下來,因桃樹掩映,自然看不清什麼,眾人便不以為意。

  誰知頃刻,便聽腳步聲響,竟是應蘭風匆匆自外頭而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應蘭風滿面地喜不自禁,先對應懷真道:「懷真,你瞧是誰來了?」

  應懷真不解,便歪頭看去,看到那人之時,頓時怔住了。

  許久不見,昔日的瘦弱小子,如今已經生得高大威武,一張臉也脫去昔日的稚氣,因在軍中歷練,面上更帶幾分剛毅之色。此人居然正是李霍,看似風塵僕僕地,手中抱著頭盔,兀自穿著一身兒戎裝。

  懷真一看,先跳了起來!只因李霍跟著揚烈將軍孟飛熊,這兩年更一直都在外頭駐紮操練,連過年都不曾照過面,懷真忙跑上前去,李霍雙目一亮,卻也急忙從應蘭風身後奔出來,跑上跟前兒,待要把懷真抱起來,又是當著許多人的面兒,只好按捺激動,喚道:「妹妹!」

  懷真跑到李霍跟前兒,此刻她的個頭才到李霍的胸前,需要仰頭才能跟他好生說話,懷真心中又驚又喜,眼中便濕潤了,道:「表哥,你怎麼來了?」說著,又打量他一身戎裝,拉拉衣襟,又扯扯胸前的鎖子甲扣子,心中十萬分欣喜。

  李霍笑道:「正好兒今兒我們在前面的洢河大營駐紮,先鋒官報說應公府的車駕出城,我便猜是姑父帶你出來了,便趕來一見。」

  懷真聽了,不由擔憂道:「貿然就來了?可跟長官說過?別又因我們而違令了呢?」

  李霍見她如此關切自己,便道:「放心,特跟孟將軍討了半個時辰,只見你們一面兒,即刻就要回去呢!」

  懷真見他行事如此妥當,便欣慰點頭。此刻應玉也早起身來,忍不住竟走上前來,只因對李霍朝思暮想,如今見果然就在跟前,一時紅了眼眶,便喚了聲:「李家哥哥。」

  李霍轉頭看去,認得是應玉,便笑道:「玉兒妹妹也在,向來可好?」

  應玉見他一身戎裝,英武颯爽,十分心儀,一時目不轉睛看著,便道:「好得很……你、向來在外頭可也好呢?」

  此刻應蕊跟應翠,谷晏灝等也在場了,懷真生怕給人看出端倪來,便拉拉應玉的衣袖,應玉才忙擦擦眼睛,忽然想到一事,情急之下,便從懷中掏出一物,偷偷放在應懷真手裡,低低對她道:「幫我交給他。」應玉說完,就轉身跑了回去。

  懷真待要還給她,她已經跑了,無法,只好對應蘭風道:「爹,我跟表哥說幾句話。」說著,拉住李霍便往旁邊走開幾步,隔著幾棵桃樹站住了。

  李霍也察覺方才應玉有些古怪,只不理論,忙著問懷真道:「近來可還好?我只顧在外東奔西跑,連京城都少回,心裡雖然著急,只是毫無法子。」

  懷真點頭,因知道他只有半個時辰,來回兒只怕也是緊趕的,便抬起手來,卻見手心是個繡鴛鴦的紅荷包兒,見上面的針線,知道是應玉所做,懷真便道:「表哥,這是玉兒姐姐親手做的,托我交給你……你、你且收著罷了。」

  李霍愣了愣,疑惑問道:「是她?可、無端端給我這個做什麼,我又用不著?」

  懷真笑道:「總之是她一片心意,你拿著就是了。」說著,便塞在他的手中。

  李霍握在手心裡,半晌笑了笑,道:「這樣精緻的東西,給了我,遲早晚弄壞了,或者弄丟了……罷了,既然給了我,我便收著就是了。」他在軍中多年,性情豪爽,於這些兒女小性上並不多心思量,說笑著,便揣到懷中去了。

  當下,兩人便又略說幾句話,懷真拉著李霍回去,又同李賢淑寒暄片刻,見時候不早,忙告辭眾人,又跑出桃林,上馬去了。

  李賢淑因為不捨得外甥,便同懷真一直送出了桃林,應玉卻也跟在身邊兒,依依不捨看著,淚眼汪汪。

  正只顧呆看,忽然身後有人拉了拉她,應玉回頭,卻見是姐姐應翠,只聽應翠道:「你給我回來。」便把應翠拉走了。

  應懷真回頭看了一眼,心中一歎,並不做聲,見李霍去的遠了,就勸了李賢淑幾句,李賢淑擦乾了淚,忽然想到谷晏珂在裡頭,生怕她又作怪,便要回去。

  應懷真往回走了幾步,忽然想到應翠大概跟應玉有話說,於是便放慢腳步,只說自己在此看看花兒再走。李賢淑便叫吉祥陪著她,自己先回去了。

  懷真便在桃林之中,且走且看花兒,心神被這樣的春光美景所迷,便把所有的憂愁思緒都放下,只專心一意地細看這大好春色罷了。

  不料才看了一會兒,忽然又聽到馬蹄聲急促響起,由遠及近,懷真一愣,只以為是李霍去而複返?可是有什麼事情不成?當下忙轉身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如此奔了片刻,便出了桃林,定睛一看,果然見前方有一隊人馬,當前一個人,離開眾人,正一馬當先地縱情狂奔,卻並不是李霍,也看不清究竟是誰。

  那人馬速甚快,仔細又瞧了會子,等看清是誰之時,一人一馬距離此處已經不足百米,居然是熙王趙永慕。

  懷真見了,便欲抽身返回,不料腳下才一動,就聽見趙永慕厲喝了聲,聲音大非尋常。懷真忙又看去,見熙王胯下的馬兒忽然像是發起瘋來,拼命地跳來跳去,且又歪歪扭扭,仍是跑的極快。

  懷真見狀,嚇了一跳,不知究竟是怎麼了,又看熙王在馬上搖搖欲墜,險象環生,不由捂住嘴驚呼了聲。

  熙王身後的眾隨從打馬追趕,也都大聲鼓噪起來,紛紛讓熙王小心。

  懷真正倒退一步,這會兒功夫,那馬兒忽然向著她的方向,竟不偏不倚,奔雷閃電似得沖來。

  懷真大驚失色,急忙要躲閃,不料吉祥正也拉著她要走,兩人各自張惶間,失了章法,吉祥竟一腳踩在她的裙子上,當下便將懷真絆倒了,再也躲閃不及。

  馬蹄聲如雷,很快到了近前,馬蹄濺起的泥土仿佛都落在身上似的。

  懷真轉頭,只顧看著那匹馬發瘋似得向著自己沖來,而馬上的熙王盯著她,雙眸中起初還是有些慌張之意,不知為何,一瞬間竟翻做刀鋒似的冷意,仍是死死地看著她的雙眸。

  懷真倒吸一口冷氣,此刻已經完全忘了那匹馬兒,只顧眼睜睜看著熙王,全然想不到如此的眸色竟出現在他的臉上。

  眼看著那馬兒要踏過來,萬劫不復,忽然間聽到應蘭風聲嘶力竭叫道:「真兒!」

  幾乎是與此同時,熙王也拼命地大喝一聲,拉著馬韁繩,用力往旁邊一扭身子,那一匹白馬長嘶一聲,前蹄抬起,膘肥體壯的身軀往旁邊斜歪出去,只聽得轟然一聲,馬兒竟重重地側跌了出去!

  而熙王就在白馬倒地的瞬間一躍而起,向著旁邊也跳出去,整個人也跌在地上,連滾了幾滾才停住身形,頓時身上頭上沾滿泥塵,十分狼狽。

  此刻應蘭風已經驚心動魄地沖了出來,急跑到應懷真身邊兒,先將她打橫抱在懷中,而熙王的隨從們也紛紛搶上前,拉馬的拉馬,扶熙王的扶熙王,忙得不可開交。

  應蘭風正抱住懷真,顫聲地問長問短,卻見那邊兒熙王由隨從扶著,一瘸一拐地過來,道:「懷真如何了?可有傷著?」

  應蘭風方才看得明白,是熙王拼著一命才將馬兒帶翻過去,救了懷真的,當下對著他一躬身道:「多謝王爺方才相救。」

  熙王笑了笑,臉上兀自有些發白,卻道:「不妨事,這匹馬兒素來溫馴,不知為何竟忽然如此……差點連累了懷真。」

  說話間,便回頭看一眼那馬兒,卻見馬兒眼睛發紅,口吐白沫,熙王暗中竟打了個寒噤。

  這會子,應懷真才緩過勁來,慢慢轉頭看向熙王,卻見他雙眸一片明澈溫暖,哪裡有什麼刀鋒似的寒凜之意?方才生死一剎時候所見,仿佛幻夢一場。

  只是不知為何,只看了熙王一眼,竟無法再面對他這張臉,懷真忙轉開頭去,壓著心中那股驚跳寒意,輕聲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熙王哈哈笑了兩聲,道:「罷了,你無礙便是了……倘若真的傷了你,只怕有人要不放過我的。」才說了一句,忽然「嘶」了聲,伸手扶著腿,面露痛色,原來他因情急之中跳馬滾落,到底是傷著腿了,隨從們便攙扶著他先回了桃林觀療傷去了。

  一直到熙王去後,懷真才叫應蘭風放下自己來,查看了一番,幸喜身上並無傷損。

  熙王療傷完畢,又來看過懷真,同應蘭風敘了會兒話,便才先行返回城中,因見時候不早,應蘭風便也叫眾人收拾,隨之回城,進府休整安歇。

  將近傍晚時分,春暉應佩等皆都回來,因聽聞今日之事,便來探望懷真,懷真只笑說無礙罷了。

  春暉見她果然好端端地,便道:「其實還有一個人擔心著你呢,只是怕你不喜,故而不敢貿然前來。」

  懷真便問是誰,春暉同應佩對視一眼,便笑道:「自然便是淩修撰了。」

  懷真聽了這個名頭,方覺陌生,即刻卻又反應過來是淩絕,當下皺眉道:「我好端端地,又叫別人擔心什麼?」

  春暉道:「並不是這樣說,畢竟都是從小認得的,今兒我還沒出衙門,他便來拉著我要回府,嚇得我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兒呢,路上才說你差點被驚馬傷著了……」

  懷真皺眉,急忙問道:「這是何意?他也來了?」

  春暉道:「正是,本要來探望你,又怕造次,此刻在叔父書房內敘話呢。」

  懷真想了想,便淡淡道:「倒是多謝一片好意了,只不過我無事,不勞想著,哥哥替我帶話罷了。」

  誰知是夜,應蘭風竟又留了淩絕吃飯,足見深愛這位弟子之情。

  懷真也並不說什麼,只在房中撫了一會兒琴,又因想到白日熙王那一剎的眼神,半晌,只覺得指尖微涼。

  正默默揣摩,忽地聽外頭丫鬟匆匆說了聲,隱約聽道:「是大人來了!」

  懷真正有些神思恍惚間,聽了這個聲音不免一驚,只以為必然是淩絕來了,當下忙起身,揚聲冷道:「我已經睡下了,不見人。」

  話音剛落,外頭便一片地鴉雀無聲,懷真微微松了口氣,才又緩緩坐下。

  誰知才方坐定,只聽丫鬟小聲說道:「唐大人,我們姑娘已經睡下了……且請改日……」

  懷真猛然聽到「唐大人」三個字,如響了一聲焦雷在耳邊,忙又站起身來,想也不想,便叫道:「且等一等,我並沒有睡……」

  話一出口,忽然察覺自己的口吻之中竟有些急切之意,當下滿面通紅,便羞愧的掩住口,無法再說一個字。

  正在心如鹿撞,無地自容之時,丫鬟搭起簾子,外面的人便邁步進來了,一眼看到她坐在琴桌後面,低著頭,雙手握著臉。

  小唐望著懷真這幅模樣,便站住腳,笑了笑,問道:「到底是怎麼樣?為何一會兒睡了,一會兒又沒睡?」

  懷真臉上熱的厲害,不敢抬頭,暗暗後悔此刻讓他進來了,卻又不好再趕出去,少不得按捺心中亂跳之意,低眉垂眼,微聲答道:「元不知道是你……」話才出口,忙止住了,又輕輕咳嗽一聲,方問道:「唐叔叔怎麼這會子又來了……」

  燈影之下,小唐忽見懷真面如桃花,眼眸流光,那等欲說還休、含羞帶怯之態,一時心中猛然跳了一下,竟也有些不自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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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9:00:08 |只看該作者
第 136 章

  兩個人各自定神,半晌,小唐才說道:「我今兒因聽聞熙王殿下的馬驚了,差點傷著你,故而特來看看。」

  懷真仍是站著,垂手答道:「並沒有事,只是略受了些驚嚇,不想又驚動了唐叔叔特意來看。」

  丫鬟們進來奉了茶,便躬身後退出去,小唐走前一步,在懷真桌前的花梨木椅子上坐了,看著她道:「坐著說話罷。」

  懷真這才又行了禮,也退後一步,對面兒坐了。

  兩兩無言,小唐看看那架琴,便道:「方才可是在練琴?有這興致,我便放心了。」

  懷真知道他琴技甚好,自己技藝微末,不值一提,便仍是垂著眼,微微笑道:「不敢說練,只是胡亂玩耍罷了。」

  小唐見她答得甚是有禮,一時竟不知該何以為繼。

  忽然懷真略抬起頭來,問說:「唐叔叔從外頭來,可不知熙王殿下如何?」

  小唐才方答道:「他並無大礙,只是腿上受了點傷。」

  懷真心中想到白日熙王騎馬而來之時的那一瞬狂態,沉默片刻,又問道:「那卻不知……殿下的馬無端端怎麼驚了呢?」

  小唐聽她問起這個來,不知該不該說實情:原來熙王的馬的確不是無端驚瘋了的,事後細查,才發現是被人投喂了能致驚瘋的番木鼈,因此事不能大肆張揚,自然也不便告訴懷真。

  懷真見小唐不答,雙眉輕蹙,知道有隱衷。她沉吟片刻,便又道:「必然是不能說的,唐叔叔不必為難,只是……聽聞唐叔叔從小便跟熙王殿下相熟,卻不知……他是何等樣的人呢?」

  小唐一怔,定睛看向懷真,心中一轉,便笑道:「我跟他相識,的確是從極小時候開始,大概是五六歲的時候,有一次姑奶奶領我進宮,才無意認得他的……後來便常請他到我們府裡玩耍,年輕時候,也跟景深……三個人一塊兒走馬射獵的,咳……一來二去,便熟識了。」

  小唐說到這裡,又道:「若說永慕的為人,也算是……」話到嘴邊,卻仿佛找不出一個詞來形容,半晌笑笑,道:「外頭多是贊他不拘一格,性情豁達,天家風範,然叫我看來,他心底有些事兒自然是不足為外人道的……」這話隨著含蓄,卻也有幾分意思了。

  懷真靜靜聽著,並不做聲。小唐問道:「怎麼忽然問起他來了?」

  懷真因白日那件事,心底難解,難得小唐前來,若是跟他說明,只怕他會為自己指點迷津,也未可知,然而他畢竟跟熙王意氣相投,就如上次肅王府的事一般,若貿然如此說,也不知會不會讓他跟熙王之間生出罅隙。

  懷真便試著說道:「唐叔叔,也不知為何……我覺著……熙王殿下,仿佛對我……有些敵意似的。」說到這裡,便笑了笑,並不是十分肅然認真的模樣,免得小唐驚心。

  小唐聽了,有些意外,望著懷真雙眸,心底驀地想到熙王同他也說過類似的話,比如那一次,只道:小懷真仿佛並不待見我。

  小唐便啞然失笑起來,道:「這是從哪裡說起的?」

  懷真只怕自己先前看錯了,並不肯說,只道:「我只是……如此感覺罷了。」

  小唐心裡想了會子,便道:「你這孩子,不過是會胡亂多心罷了……照我看,永慕對你卻是很好,先前還特意跟我說了此事,托我也向你賠不是……怎麼你會這樣說?」

  懷真就低下頭去:的確,她不過只是瞬間看見了熙王的眼神罷了,除此之外,又有什麼?何況千鈞一髮之時,熙王也是拼了命地掀翻了馬兒,堪堪才救了她……這件事應蘭風也是親眼目睹,此後應蘭風還對熙王盛讚有加。

  且看小唐的意思,他的馬兒必然有問題……卻像是有人要害他,而她不過是順便的無妄之災罷了。

  小唐見懷真又不做聲了,便溫聲說道:「且不說是永慕,只說我……上一回在我家裡,我並不是真的慢待你,你心裡反覺得是我故意……殊不知我的心思,卻是……」

  小唐徐徐說到這裡,聲音裡有一抹輕笑,低低道:「你自想一想……」

  懷真聽他提到上回的事,不覺又紅了臉。

  小唐恰好提到此事,怦然心動,見丫鬟不在裡頭,不免又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問道:「那一次,我同你說的,你可懂了?」

  應懷真微微側開頭去,長睫抖動,過了許久,才終於說道:「唐叔叔,你可記得……上回你才從沙羅國回來,我們在雪中說的那些話?」

  小唐一怔,隱約便想到了,——當時他打趣懷真要配良婿,她只說是終身不嫁的,當時他還以為是頑話。

  小唐思來想去,必然是這一句了。便問道:「這卻是為什麼?你年紀又輕,好端端地為何有這種想法?」

  懷真聽了如此,心想他果然是記得明白,便點了點頭,並不搭話。

  小唐略一思忖,忽又問道:「莫非……跟你所說的那話本有關?」

  懷真心頭一顫,猛然抬頭看他,臉上的紅便極快淡了,越發顯得雙眸黑白分明,烏黑的眼珠兒宛若點漆。

  小唐心中暗歎,便輕聲道:「懷真,可記得我曾同你說過,你若願意,大可再同我說……」

  懷真見他心思敏銳,竟從自己三言兩語裡窺知端倪所在,不免驚心。然而小唐雖然曾說過並不介意,然而此事委實離奇,又如何開口?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敢透露一個字,又何況是他?

  小唐見她神情微見黯然,端量片刻,只一笑道:「我並不是逼你立刻就告訴我……你既然不願意,那就罷了。對了,你近來這樣用功,不如且彈一曲給我聽聽如何?如今你越發大了,我來見你一次也是不易,不知賞不賞臉?」原來小唐因見懷真一時半會兒心結難開,便故意引她移情罷了。

  懷真聞言才又一笑,只是本不想班門弄斧,何況心緒有些淒清,然而小唐說的可憐見兒的,倒是不願就拒絕他,當下便柔聲道:「我只是胡亂彈的,難免貽笑大方,唐叔叔既然不嫌,我便獻醜了。」

  小唐點頭,懷真便複坐正了,略垂眸將心緒平靜了片刻,才起手撫琴。這一次所彈的,卻是那一首極有名的「高山流水」。

  第一個音入耳,小唐已經明白她所彈的是什麼,心裡一動,當下便端了那杯茶過來,目光仍只是緊緊地盯著她一舉一動,顰眉垂首,慢慢地飲了一口清茶。

  甘美過喉,小唐只覺得一股醉人甜意,悠悠然漫過了五臟六腑。

  而懷真知道他是名家,越發心無旁騖,只顧一意撫琴,琴音自指尖兒流出,淙淙咚咚,倒也十分動聽,更兼小唐心中醉翁之意不在酒,聽了片刻,只覺那纖纖地手指也似撫在自己心頭上,一陣陣兒地隨著琴音高低起伏,一時也是情難自已,黯然銷魂。

  懷真撫的入神,聽著琴音入耳,隱隱也有些「巍巍乎高山,湯湯乎流水」之意,口中不由曼聲念道:「他日趨庭,叨陪鯉對;今茲捧袂,喜托龍門,楊意不逢,撫淩雲而自惜;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

  原來這首「高山流水」,自然是指的俞伯牙鐘子期之間,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然而小唐寫下的那句,卻是名篇《滕王閣序》裡的一句,指的卻也正有此意,因此竟是渾然天成的契合。

  懷真因記得真切,一時興起,不由念了出來,慢慢地將「奏流水以何慚」之句念罷,心中驀地醒悟了,便欲停手。

  小唐聽她吟出這一句來,早將茶盞放下,便起身緩步走到桌子旁邊,垂眸望著她,眼底盡是溫柔笑意。

  懷真正停了手,待要說話,不料小唐抬手過來,便輕輕地將她按在琴弦上的手握住了。

  琴弦「嗡」地抖動了一下,從指尖傳出的音顫,把兩個人的心也震的酥酥然。

  懷真心頭大震,忙要抽手,卻不得法兒,略抬眸看去,正對上小唐的眼神,只聽他道:「是看見我留的字了?」

  懷真羞得轉開頭去,小聲說道:「唐叔叔快放手。」

  小唐把她的小手團在掌心裡,愛不忍釋,又極想放在唇邊親一親才好。懷真羞得無法,又輕聲喚道:「唐叔叔……」

  小唐見她委實羞了,才也回過神來,便慢慢地放開,後退一步。

  懷真雙頰又是紅了一片,才嫋嫋站起來,垂首道:「班門弄斧,不成體統,唐叔叔莫笑。」

  小唐望著她,不由便道:「你既有心,連我信筆所寫都記在心裡,又何必總是……」

  懷真無言以對,只是不言語。

  小唐盯了她片刻,心頭意動,然而雖然不捨得離開,但畢竟時候不早,何況再相處下去,只怕他情難自禁,不知又作出什麼糊塗事來,因此只得斂神說道:「我、該去了。」

  懷真抬眸看他,心裡左右為難。

  小唐轉過身往外,才走一步,便回頭過來,對懷真道:「我雖記得……那日雪中你所說的話,那不知你是否也記得我所說的?當時只以為是彼此戲言罷了,如今看來,倒像是冥冥中自有緣法。」

  小唐說罷,便向著懷真一笑,才真的出門去了。

  懷真見他已去,兀自站在原地,便想到那日的情形,她曾說道:我真的是不嫁的。

  而他道:好,你若不嫁,那唐叔叔也不娶親了。

  當時他跟林明慧尚有婚約,又哪裡會想到如此?懷真一念之間,心中愁悶起來,又見屋內空空,那人已去,竟有些無端心慌。

  懷真轉了一圈兒,抬手壓在胸前,只覺得心跳著厲害的很,忽地想到方才他握著自己手兒時候的情形,忙把手自胸前甩開了去,一時竟有些窒息。

  當下便索性邁步出了裡屋,一徑走到院子裡,懷真慢慢往門口走了幾步,還想看看他是否走遠了……正呆呆地無所適從,卻見門口有一個人影出現。

  懷真一驚,又且一喜,只以為是小唐又回來了,忙往前走了幾步,不料還未開口說話,那人緊走幾步,一眼看到她,便怔住了。

  懷真猝不及防,方才湧起的一抹喜悅如狂風漫捲,頓時不見了蹤跡。

  原來這進門而來的,竟然是淩絕,乍然相見,懷真幾乎無法反應,倒是淩絕見她在此,便上前來行了禮,道:「妹妹怎麼在外面?」

  懷真啞然,便道:「淩公子怎麼來了?」

  淩絕笑了笑,說:「先前跟恩師在書房內說話,不料唐大人來此,說是探望妹妹,我正也擔心著,本想一塊兒過來的,偏恩師又留著說了會兒,才得空呢,便趕緊過來了。」

  懷真淡淡地只道:「我並沒有事,淩公子記掛了……還請回罷了。」

  淩絕見她如此冷淡,不免一愣,繼而說道:「唐大人已經去了?」

  懷真點了點頭,道:「自然,時候也不早了……」

  淩絕見她轉身欲走,便喚了聲:「懷真妹妹。」

  懷真回過頭來,暗影之中目光相對,懷真並不知他要做什麼,只是望著這張熟悉的臉,仍是心裡不安。當下定了定神,便又淡聲問道:「淩公子,才學出眾,被眾人所盛讚,為何竟然選投在我爹的門下?豈不是屈才了?」

  淩絕見她說起這個來,便道:「我素來敬佩應大人為官清正嚴明,且又文辭通達,筆力深厚,若非今次高中,竟也不敢投在門下的。」

  懷真不免想到那首「天下誰人不識君」,倘若淩絕是因為這而起意的,那可真叫人哭笑不得了。

  懷真便笑了笑,道:「罷了,也隨你。」

  淩絕見她一笑,只是仍有些不願跟自己多談之意,便道:「妹妹想必也知道了,在瓊林宴上皇上欲給我賜婚之事?」

  懷真見他主動提起這個來,不由笑道:「聽是聽說了。」

  淩絕道:「妹妹可覺著如何?」

  懷真想不到他竟問起自己來,當下挑了挑眉,便道:「這跟我何干?也輪不到我來說什麼。」

  因不想沾手郭白露跟淩絕之間任何事,便道:「時候也不早,淩公子請回罷了。」說著,便轉過身去。

  淩絕見她欲走,口中道:「妹妹不知我欲求皇上賜婚的女子是誰麼?」

  懷真笑想:「這個怎會不知道。」面上卻道:「平白無故的,何必只管問我呢?」邁步仍是要走。

  誰知淩絕道:「這個自然跟妹妹大有干係,因為我想請皇上為我跟妹妹賜婚。」

  懷真萬沒想到竟會聽見這樣的話,正一腳邁出,竟像是踩空了一般,眼前發花,仿佛下一刻便會墜落到萬丈深淵裡去。

  淩絕見她身子一晃,忙將她一扶,順勢竟半擁入懷。

  懷真目眩神驚,竟忘了掙扎,便只問道:「你方才、是說什麼?」

  淩絕望著她,微微一笑,便又說道:「我已想好了,皇上既然開了口,便是半允,以後未必不會再行賜婚,到時候,我……我一定會對妹妹好的……」

  懷真只覺得額頭上的血四處竄動,仿佛在突突地跳,一刻就要爆裂了似的,又聽到淩絕這一些話,更似金星亂竄,眼前卻是漆黑一片,如在噩夢之中,拼命定睛看了他一會兒,才又認清是淩絕無誤,忙紮掙著從他懷中脫出,後退幾步,腳下仍是趔趄。

  淩絕見她反應如此,不免上前又要扶住,懷真幾乎以為是在夢中,喃喃道:「你果然是說真的?」

  淩絕道:「這不是好玩的,自然千真萬確,我定會求娶妹妹。」

  懷真聽了這一句,抬頭看他又到跟前兒,便抬起手來,使盡了力氣,一掌摑向他的臉上。

  淩絕毫無防備,頓時便被打了一個耳刮子,懷真手掌上一陣熱辣辣地疼,才緩過神來。

  淩絕臉上一疼,便站住腳,皺眉看她,問道:「你這是為何?」

  懷真深吸一口氣,才指著他,道:「誰要跟你成親?你又要求什麼賜婚?你只管找別人去,別沾上我!」

  淩絕不料她反應如此劇烈,擰眉不語。

  懷真心裡兀自地覆天翻,只覺得此事簡直荒謬絕倫,更不知從何提起……又顫聲道:「我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起的這等邪魔心思,只是我須同你說明白,我這輩子,下輩子……都絕不會跟你有任何牽連,更遑論是成親,你趁早兒死了這心思!」

  黑暗之中,兩人目光相對,淩絕啞聲道:「你真的……是恨我?」

  懷真幾乎長笑,然而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雖不想再恨人,只那些痛卻是無法棄去淡忘,便輕笑了兩聲,道:「不,我若恨你一點,倒是顯得心裡有你了。」

  淩絕握緊雙拳,半晌咬牙道:「我雖不知自己哪裡得罪過你,但自詡……從來不曾慢待,也不曾輕薄,何至於讓你如此憎恨?」

  懷真一個字也不願再說,只道:「你可以走了。」

  淩絕盯著她,片刻,轉身欲走,忽然又道:「縱千萬人,吾往矣。雖然你如此待我,但若是皇上再行賜婚,你終究還是我的。」

  懷真聽了這一句,當下再忍不住,便厲聲大笑一聲。

  此刻裡頭小丫鬟們聽見,便跑出來看,懷真上前一步,對上淩絕的眼睛,咬牙沉聲說道:「你給我聽好了,若真的是皇上賜婚,我當然無法抗旨,只有一死而已!」

  兩人站的極近,淩絕清楚地看到她雙眼之中的決然之意,不由心中一震,懷真說完之後,又笑了幾聲,也不再管淩絕,轉身自回屋裡去了。

  淩絕兀自站了半晌,小丫頭也不敢來問,倒是應蘭風打發人來相問是否說完了話,請他回去呢,淩絕才隨著來人去了。

  且說懷真回了屋內,統統不許丫頭們進來,關了門後,一雙手抖得厲害,胸口也幾乎要炸開,抬眼四看,眼前所見的所有都是模糊的,一瞬竟似個溺水之人,無端恐懼,而極度憤怒。

  懷真默默地站了片刻,本想忍下,只當什麼也沒有發生罷了,誰知終究忍不住,——本以為淩絕今生註定跟郭白露糾纏在一塊兒,還曾歎息過他總算也要受些情纏折磨了,誰能想到,他膽大包天拒絕尚公主,竟是為了她?

  于她而言,這簡直難用一個「居心險惡」來形容,如今思想,只怕他拜在應蘭風門下,也是別有居心的,正是沖著她來的!

  一腔暴怒難以自製,懷真終究大叫一聲,驀地沖上前去,先把桌上的種種擺盤,茶杯茶盅、果品點心等盡數撫落地上,抬眼又見櫃子上有一個美人聳肩瓶,便搬下來,盡全力往地上一砸!一時脆響一聲,瓷片亂飛。

  懷真兀自難以消氣,索性把桌椅板凳都掀翻了,亂踢亂打,也不知手上身上是否傷到了,只是氣得如同癲狂,恨不得毀天滅地才好,全然也不管不顧了。

  那些丫頭們都被關在門外,聽到裡頭動靜不對,一個個不知如何是好,忙派人去告知李賢淑,李賢淑得信後急急趕回來,苦苦地拍了半晌門,也不見來開。

  只隱隱聽裡頭動靜倒是輕了,便又聲聲呼喚,因叫不開門,又不好撞,還是如意說窗戶半掩著,是個路子,於是吉祥先從窗戶爬了進去,好歹把門打開。

  李賢淑終於進了門,一看眼前情形,更是嚇得無法言語,只見裡頭能砸的東西盡數都砸了,桌椅板凳沒有一個在原位的,連帳子也被扯落了大半幅,孤零零地斜垂著。

  李賢淑提心吊膽,便叫懷真,只沒有人答應,繞過那些狼藉進到裡屋,才見懷真靠在牆邊跪坐著,動也不動。

  李賢淑見她如此,忙搶上前去將她抱住,懸著心含著淚,道:「你這個孩子是怎麼了?發生何事了?」原來李賢淑方才在外問了丫頭們,不料她們也不知究竟,只說唐大人來過之後,小淩公子又來,也不曾進門,只說了幾句話便走了,回頭姑娘便是如此了。

  懷真被李賢淑抱在懷中,因方才一番發洩,暴戾之氣終於泄盡了,滿心卻是一片悲愴,聽到李賢淑如此相問,不由地便抓住衣襟,放聲大哭起來。

  不料這一晚上,二房這邊鬧得驚天動地,三房那邊,也自不可開交。

  原來因白日郊行之事,應翠察覺應玉似對李霍有些異樣,逼問之下,到底知道了實情,回來便跟許源稟明了。

  許源大驚,忙召應玉來問,應玉見事情露了,倒也不隱瞞,就把自己傾心李霍之事說了。

  許源一聽,氣得大怒,不不顧自己正是靜養之人,指著便把應玉大罵了一陣,只說她不知廉恥,有辱門風。

  原來許源是官家出身,應玉也自是應公府正正經經的嫡小姐,李霍如今雖然在軍中,但他家裡畢竟也是行商之人,最低賤不過的,雖然跟應蘭風沾親帶故,卻也難消這個根兒。

  因此許源哪裡肯答應,把應玉罵了一番之後,見應玉並無悔改之意,越發氣得紫漲了臉,因氣力不濟,當下便就叫人把應竹韻叫回來,讓他好生管教自己的女兒。

  應竹韻聽說此事,也是吃了一驚,見許源氣得色變,應玉又不肯服軟,只好先叫人把應玉關在房中,禁足不許出來。

  是夜,許源因被應玉之事所氣,竟暈厥了一次,應竹韻忙又張羅著請大夫,不料三房那邊也正請大夫給應懷真看……真真一夜多事。

  如此到了第二日,眼見將要正午了,宮內忽然來了幾名太監,傳旨請應懷真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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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發表於 2017-5-21 19:00:21 |只看該作者
第 137 章

  懷真隱約聽說應玉之事,只是打不起精神去問,昨晚上因發作了那番,大哭了一場,倒覺著好受了些,只是早上起來,雙眼仍舊是有些微微地腫著,丫鬟便拿了茶包,給她敷眼睛。

  不料正好聽說宮內有人來,頓時心又揪起來,便合了昨晚上淩絕所說的「賜婚」的話,呆立半晌,只是想:「莫非竟是這樣快?」

  雖然心驚肉跳,卻也並沒有其他法子,便只叫丫鬟更衣打扮,心裡竟想:「究竟要如何且來便是了,大不了一死,也是絕不會嫁他。」

  只是李賢淑見她昨兒那樣,心裡十分擔憂,怕她身子不妥,有意不叫她進宮,怎奈前頭都已經在催了。

  懷真反而安撫李賢淑,道:「娘別擔心,我並沒有事,昨兒只不過是賭氣任性罷了。」

  李賢淑從小將她看到大,在泰州時候雖然也玩鬧,卻不似昨兒一般折騰的厲害,暗中又審問了丫鬟幾番,只仍是如昨日一般的說法,李賢淑思來想去,因念淩絕時常進府,近來跟應蘭風又且很是親厚,便打定主意,等淩絕再來,便好好地問一問他,看看究竟問題何在。

  且說懷真別過李賢淑,便自隨著太監入宮去。

  慢慢地入了大殿,上前拜見成帝,只是斂容靜氣,靜觀其變罷了。

  不料成帝叫了平身之後,在自己身邊兒不遠,卻有個聲音笑道:「皇帝陛下,可休要哄騙小臣,這位就是您所說的那人?」

  懷真聽著這說話的聲音有些擰腔拿調,頗為古怪,不由地轉頭看去,忽然一怔,見身側不遠處,站著一個異裝奇服的男子,皮膚有些黝黑,一雙眼睛烏溜溜地、肆無忌憚盯著她看。

  懷真正有些不解,卻聽成帝笑道:「怎麼,你難道不信?」

  那人才又朝上說道:「這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怎能制出那樣古怪神奇的香?」

  懷真聽到這裡,才略明白些兒。果然成帝便道:「我中國有一句話,叫做‘自古英雄出少年’,又說‘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何況我中華泱泱大國,自然是奇人高人輩出,又何足奇哉。」

  那人雙手合在胸前,朝上禮拜,道:「陛下所言極是,果然是小臣見識短淺了。」

  成帝這才又對懷真和顏悅色說道:「懷真,你大概不知道,這位是沙羅國的使者,前日因為朕跟他在珍禽園中,說起了仙鶴起舞之事,他並不信,十分好奇,非要見一見那制香之人,今兒才特意宣你進宮的。」

  懷真這才明白這其中原委,橫豎不是賜婚,暗暗地便松了口氣。

  原來成帝因一時高興,且又欲在外國使者跟前炫耀,便提起能令仙鶴起舞之香。

  那使者在京城已經廝混了若干日子,本也聽說了一些,心中自然好奇,並不知真假。此刻見成帝提起,正中下懷,便只裝不信。

  成帝便叫人把懷真所制的那塊寒香取來,使人捧著入了鶴群,果然又見了一場美妙絕倫的盛景。

  那使者隨著聽了些花團錦簇的流言,但原本心裡還有四五分懷疑的,親眼目睹之後,十分拜服,又說了若干奉承的話,又纏求著成帝,欲一見調香之人,因此成帝便許了,特召了懷真入宮。

  這使者朝上禮拜之後,又看向懷真,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嘴裡咕噥些說不懂的沙羅國話。

  懷真也不知他在說什麼,因此不以為意。

  不料那使者又用中國話道:「小姑娘,不知這種香是如何調製的?能不能告訴於我?」

  懷真見他雙眼只是在自己身上轉來轉去,便垂眸道:「若是說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且又複雜,說不清的。」

  使者便笑道:「這也沒有什麼,不過,我們沙羅國是出名的香料極多,調香師更是數不勝數,只是竟沒有人能調出這樣出色的香的,拜服,拜服。」說著,也向著懷真合掌行禮。

  懷真只好微微屈膝還禮罷了。

  如此平安無事,便出了宮來,回到家裡一說,李賢淑也才放心。

  且說因春暉,應佩年紀都大了,近來又因高中,放了官職,因此越發炙手可熱起來,便有許多來說親的人家。

  應老太君也一一聽說了,春暉的倒也罷了……因春暉的性情雖好,卻十分挑剔人,一直說了幾家的小姐,都不喜歡,於是越發要認認真真,再仔細挑選罷了。

  倒是先給應佩看中了一家,乃是光祿寺少卿之女,據說生得很好的相貌,且琴棋書畫無所不通。

  應老太君因讚不絕口,便主張先定了,李賢淑聽了,因還沒見過那女孩兒,不敢就先應允,便回頭跟應蘭風商議。

  應蘭風道:「不可耽誤了佩兒,倒要著實地見上一面兒才好……」

  李賢淑得了這句話,便暗中尋思,終於這日,便跟應老太君笑道:「開了春兒,院子裡的花也都開了,過兩日又是太太的壽,倒不如趁機請一請相好的各家太太姑娘們,一塊兒過來樂一樂。」

  應老太君因准了,李賢淑便也叫人,給光祿寺少卿家裡發了帖子。

  可巧這前一日,徐姥姥從幽縣過來,進府探望女兒女婿們,別人還自罷了,獨懷真見了,欣喜非常。

  應老太君聽聞是李家的老人家來了,自然也要見上一見,同徐姥姥寒暄許久,便在廳上擺飯,叫了各房的奶奶姑娘們,一塊兒熱熱鬧鬧地用飯。

  只因許源被應玉氣得病了,不曾來,因此只有李賢淑一個人忙裡忙外,陳少奶奶不免也在旁陪著她,眾人雖都吃飯,她們兩個卻不能落座。

  徐姥姥先前雖也進府一兩次,卻只是略說些話便自歸東院,並不曾見過此等場面,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幸虧老人家機警,便諸事都只學著別人,如法炮製罷了,加上李賢淑在旁照應,因此雖然動作生疏,卻喜並不曾出醜。

  當晚上,懷真便叫徐姥姥跟自己同房裡睡,徐姥姥因疼愛外孫女兒,也十分樂意。

  李賢淑見如此,便叫人送了些點心果子並榛子花生等過來,自己又去外間忙碌。

  懷真便陪著徐姥姥,坐在桌邊兒上,自在地且吃且說。

  兩個人說了一會子閒話,懷真也把李霍跑去相見的事兒說了,又著實地把李霍誇獎了一番,果然徐姥姥很是開懷,笑了會子,才歎道:「我們家裡,這也算是走了運了……先前去泰州找你們的時候,本以為即將家破人散……又哪裡想到會有今日呢?」

  懷真嗑著瓜子,便笑著說道:「姥姥的福氣大著呢,何必提先前那些,以後表哥更是出息了,姥姥只管享福罷了。」

  徐姥姥點了點頭,就把懷真的小手兒握了,道:「真哥兒,你雖然不說什麼,姥姥心裡卻似明鏡兒一樣……我們李家如今能有這般,實則是多虧了你。」

  懷真一愣,喃喃叫了聲,徐姥姥眼中微微有淚出來,忙抬起袖子擦了擦,又道:「你這孩子……只是心事多,我聽你娘說,前日你不知為什麼很發了一頓脾氣?卻死活也不說緣由呢?」

  懷真便低了頭,徐姥姥見她默默地,便道:「姥姥已經是這把年紀了……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兒沒經歷過,這世間甜的苦的,鹹的辣的,幾乎都也嘗過了,只是打小兒我便見你是跟別人不同的,就像是心裡有一萬件事藏著一樣……我聽人說,前幾年北邊起了叛亂,可巧是你舅媽娘家那個地方……死傷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倘若你舅舅早幾年跟著搬去了,這會子哪裡還有他們,哪裡還有你表哥在呢?」

  懷真道:「姥姥,只管說這些做什麼呢?」

  徐姥姥道:「那日,你把自個兒的金項圈給了姥姥,我瞧著你的眼睛,竟也像是懂了似的,你是不想你舅舅走的,也很想你表哥好……那會子我就想,這哪裡是個孩子的眼神呢?」

  懷真不由地眼圈發紅,徐姥姥笑了笑,語重心長地,又道:「你心裡雖然有事,可是不說,必定是有個不能說的道理,姥姥自然也不敢苦問……只是好孩子……不管如何,可要想的開些,千萬別只管著別人好,反把苦楚都埋在自個兒心裡呢?」

  懷真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抽噎起來,只生怕徐姥姥越發擔憂,少不得快快忍住了,掏出帕子拭淚。

  徐姥姥見狀,便笑道:「我本是勸你高興些,反招惹了你的淚出來了,罷了,都是我老糊塗了。」

  懷真忙道:「姥姥,不是這樣說,是我心裡……高興才哭了的。」

  徐姥姥細看著她,見她嬌容帶淚,楚楚可人,雙眸明澈,似能看懂人心,越看越覺著憐惜疼愛,便靠近了些,將懷真的肩頭摟住,輕輕地擁在懷中,歎息說道:「似你這樣的好孩子,將來必然會遇上個疼你知你的好人……姥姥說話是最靈驗的,不哭了。」

  懷真聽了這話,卻又破涕為笑起來,道:「才說了些知心知意的好話,轉頭卻又來打趣我了。」

  徐姥姥笑道:「外人說是打趣,姥姥同你說,字字都是真真兒的心意。乖孩子。」

  說著,便拿手來,把懷真臉上的淚一點一點抹幹了,又借著燈光細看了會子,笑道:「我天仙兒一樣的外孫女兒,寶珠子一般,捧在手心裡都怕不夠妥帖,將來倒不知會有那個福氣滔天的人得了去……」

  懷真聽她又如此說,便鑽到她老人家懷中,道:「越發沒正經……姥姥再說我就不依了。」徐姥姥見她認真羞臊,方笑著停了。

  次日,果然應公府內大擺筵席,將近正午,前來賀壽的人也逐漸到齊了,其中便有那朱少卿之女,同夫人一塊兒過府飲宴。

  李賢淑冷眼相看,見這小姐果然是生得花容月貌,且談吐也是不俗,瞧著舉止應對,也並無可挑之處。應老太君仿佛也是十分中意的,拉著手兒說了許久的話。

  李賢淑見狀,心中有三分喜歡,便暗暗叫人把應佩帶進來,想讓他好歹先偷偷地親自看一眼。

  半晌,應佩果然也來了,李賢淑拉著他,便在那窗戶後面站住,指著哪個是朱家小姐,一邊兒低低說道:「佩兒且認真看一看,不必羞臊,橫豎是你終身大事,須得你自己高興了才使得。」

  應佩知道是李賢淑特意為了自己,才請了朱家的人過府的,心中感激自不必提,當下也只好仔仔細細看了會兒,卻見那朱小姐雖非絕色,卻也美貌動人,遠遠地看那言談,倒也不錯,於是便點了點頭。

  李賢淑見狀,也放了心,便笑著推他一把,道:「既然你也喜歡,娘也放心了,回頭跟老太太回一聲兒,選個日子定下來。」

  應佩面上一紅,便道:「多謝娘替我操心。」

  李賢淑聽了一聲「娘」,笑了笑,抬手在應佩肩頭輕拍了拍,低聲道:「快去前邊罷,還得去應酬呢,只別多吃了酒。」

  應佩點頭道:「娘放心,我心裡有數。」又行了禮,果然便才去了。

  且說應佩自退出來,因覺著朱家小姐品貌絕佳,很是稱心,不免高興,只是思量方才在外頭已經吃了幾杯酒,又得了李賢淑的叮囑,他生怕醉了,便先不著急回去,正好兒見一個小丫頭端著茶水經過,便喚住,要了一盞茶,走到山石後面,慢慢地吃了散散酒意。

  應佩吃了茶,也覺著身子未曾不好,當下才又要回前廳,不料還未抬腳,便聽到有說話聲音,聽來似女子的聲響,也不是府內的姊妹們。

  應佩怕是外頭的小姐,生怕唐突了,忙往石頭後面躲住身形,偷眼看了眼,卻見原來是那朱家小姐,同一個丫鬟一塊兒出來,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應佩見了,心中不免喜歡,又見她如此花容月貌,更是神往。

  不料正在此刻,卻聽那朱小姐道:「其他的倒也是極好的,只是這二奶奶言辭粗鄙,為人的名聲又很是不好,卻讓我心裡意難平。」

  應佩一聽,便愣住了。

  卻聽那丫鬟道:「這二奶奶是商戶人家的出身,自然是有些上不得台盤的,只不過二爺極有能為,如今她好歹也是四品誥命了,倒是不好小覷。」

  朱小姐就歎了聲,道:「果然是世間之事,並無兩全。」說著忽又冷笑道:「家裡頭的眾人,聽我要定了這府裡,難免嫉妒眼紅,只可恨偏在這點上給她們抓到了,以後指不定如何編排取笑我呢。」

  丫鬟勸道:「小姐且想開些,橫豎只看在佩少爺面上,何況眾人都說,將來這應二爺還能再升,倒不如趁早兒定下的好……」說到這裡,忽然放低了聲音,道:「何況不是都說著二奶奶名聲太壞,將來遲早晚兒地便要……」

  朱小姐聽到這裡,便才笑起來,點頭歎道:「我只盼這一日早點兒來到罷了。」

  應佩聽到這裡,已經暗自驚心,心中又是意外,又且憤怒,恨不得立刻出去說個明白。

  只是自詡男子入內宅,她們又是外頭的,便不好相見,因此只是強忍,眼中卻仍透出怒意,心道:「我跟母親都以為她是個好的,沒想到她暗地裡把我們想的如此不堪……若有其他壞處倒也罷了,最可恨的是她竟瞧不起母親,我若定了此女,我又算什麼不孝的畜生了?」

  應佩暗中打定主意,卻忽然聽到朱家小姐「哎呀」一聲,拉著腔調兒道:「您老人家慢著點兒!濺了我一裙子泥呢!」

  應佩不知為何,卻隱隱聽是徐姥姥的聲音,陪笑道:「姑娘,我不留神的,您別見怪……」

  應佩聽了,忙抬頭看出去,卻見前方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道兒,因前日落了一場春雨,旁邊坑窪裡有些泥水,徐姥姥從朱小姐對面而來,怕跟她撞上,就下了石子路,不料偏一腳踩在泥水裡,濺了三兩點在朱小姐裙子上。

  徐姥姥一句話沒說完,便聽朱小姐那丫頭道:「是哪裡來的老糊塗東西,可不長眼睛?就到處撞屍似的亂撞!」

  應佩聽到這裡,再也忍無可忍,便走出來,喝道:「你住口!」他快步走到徐姥姥身邊,便把徐姥姥攙住了,扶著到了鵝卵石路上,問道:「姥姥可無事麼?」

  徐姥姥見是他忽然出來,便笑著說:「佩哥兒,你打哪裡來?我沒什麼事,倒是弄髒了這位姑娘的裙子了,很對不住。」

  那朱小姐卻不認得應佩,然而見他的打扮,卻似是個大家公子的模樣,猛地又聽到徐姥姥喚他「佩哥兒」,頓時便知道是應佩,一時面上有些不自在。

  應佩轉頭,瞥著那朱小姐,淡淡說道:「你們見著老人家對面而來,不知道閃避也就罷了,竟還惡語相向,一條裙子值幾何?倘若老人家跌壞了,你們可賠得起?」

  朱小姐聞言,臉上即刻便紅了起來,那丫鬟道:「這、這難道是我們的錯兒?原是我們先走過來,誰知道她從哪裡鑽出來的呢?」

  應佩喝道:「你住口!一個丫頭,也是這樣尖嘴利舌,看人下菜碟,是誰縱容你的?倘若這會子是夫人或者老太太打這裡走出來,你們卻也不肯相讓的?只怕趕緊地奉承著還來不及!」

  朱小姐聽到這裡,便皺眉道:「佩公子,這話過了罷?」

  應佩便看著她,冷笑道:「我的母親是商戶出身,我這人自也沒有什麼見識修養,說的話未免也難聽了些,倒是對不住了!想來以我的身份,自也高攀不起朱家的,麻煩回稟一聲!告辭。」

  應佩疾言厲色地說完之後,便又對徐姥姥道:「姥姥太厚道心實了,出來怎也不帶個丫鬟,倒給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小覷了,以為你也是跟他們一樣下三等的人呢!」

  徐姥姥只顧看著應佩,滿心動容感懷,幾乎不知說什麼了,應佩便扶著她,一逕自走開了。

  回頭之後,應佩便立刻同李賢淑稟明,只說跟朱家的事就此作罷,也不說緣由。

  李賢淑反責怪他眼界高,不料徐姥姥暗中同她說了那天跟朱小姐的事兒,李賢淑才驀然明白,想到應佩,不由喜淚交加,就對徐姥姥道:「他們都說……我膝下沒有個親生的兒子,到底不是長久法兒,只是看了佩兒素來的形容舉止,又是這般相待,我心裡已經足了,還要什麼親生的兒子呢?」

  徐姥姥也很是替李賢淑欣慰,而懷真本聽聞跟朱小姐的事兒十有八九要成了,忽然告吹,自然也來打聽,知道了各種緣由,心裡也暗敬應佩,不提。

  如此又過了兩日,眼見那沙羅國的使者將要啟程,禮部早就準備妥當,只等發付這一干人罷了,不料中途,竟出了一點岔子。

  這一日,宮內忽然傳出一個消息來,尚未知真假,這消息卻還有兩個,第一宗,便是因為沙羅國換了新王,故而要另選一人前往和親,不料卻並非公主,而是應公府的一位小姐;第二宗,卻是成帝為新科狀元淩絕賜婚了。

  這兩件事幾乎連袂而至,頓時之間,攪得滿城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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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9:00:33 |只看該作者
第 138 章

  且說只因那沙羅國的使者見了懷真,雖然覺得這女孩子年紀尚幼,可不管氣質姿色,都屬上乘,竟比本國千挑萬選出來的「奉養女神」更出色百倍。

  原來沙羅所謂的奉養女神,都是選的極年幼的小女孩兒,錦衣玉食地包裹著,受萬人崇敬膜拜,故而沙羅使者一見懷真,便驚為天人。

  又因知道懷真有那等奇異的調香本事,更是喜不自禁,自詡乃是上天的啟示,必然正是天賜王妃罷了。因此便向成帝提出,竟不要公主,反而要迎娶應懷真為新王的後宮。

  成帝聽了,心中驚詫之餘,有些後悔,當日不該縱口誇耀,竟讓這外邦之人覬覦起來,然欲拒絕,沙羅地處偏遠,本朝的邊界處卻有些空曠,邊防且又空虛,先前便跟沙羅有過幾次衝突,只因邊界地勢險要,打起來委實艱難。

  何況今年因為春汛,南邊有兩處地方發了水患,而又因戶部虧空之事,河南之地,有些百姓竟揭竿而起,何況邊邦除了沙羅之外,仍有幾個小國隱隱地不安分,因此竟是內憂外患,絲毫不能放鬆。

  成帝便傳了太子,肅王,熙王三位上殿,在列的還有許多重臣,便說及沙羅國使者之事。

  應蘭風此刻也在列,聽說是要應懷真和親,當下差點兒暈了過去,也不怕有失體統,便出列道:「皇上,此事萬萬不可!」

  成帝知道他愛女心切,也不做聲。

  應蘭風不顧一切,跪倒在地,已經淚如雨下,奏道:「微臣最疼惜的便是懷真,要她和親,如剜了微臣的心一般,求皇上開恩……」

  太子跟肅王聽了,面面相覷,原來成帝年青時候,十分好戰,曾經有一年內連打三個國家的記錄,然而年紀越長,越不願開戰了,因此近來,更連「和親」之事也有過,若是放在成帝年青之事,只怕早同沙羅打個你死我活。

  太子跟肅王因明白成帝的心意,兩人不約而同,都有了打算,太子便出列道:「此刻國內諸事煩亂,正是不可正面同沙羅開戰,倒不如滿足他們此等要求,趁機休養生息,以圖後著。」

  肅王也道:「兒臣也是這般想的,何況西南地勢險要,若要派兵,只怕要十萬精兵不止,又因地勢不便騎馬,因此若交戰起來,必然會耗費時日,虧空國庫,如今正應該集中所能,將南邊水患跟河南之事處置妥當,免得內憂外患,腹背受敵。」

  朝中有一多半的大臣是太子跟肅王一派的,見他們兩人都出言主張和親,便也紛紛附和。

  正在一片贊同聲中,此刻忽然有人出列道:「皇上,臣有本奏。」

  成帝一看,見是戶部侍郎郭建儀,便問道:「卿有何言?」

  郭建儀道:「沙羅國不過偏居一隅,因歷年來我國對他們百般謙讓,竟縱的他們夜郎自大,並不把我國放在眼裡,上回已經送了清弦公主和親,不過兩年的功夫,他們竟又貪心不足再要我國女子,如此窮凶極惡變本加厲,只怕縱然滿足他們這次,也再拖不了一年半載,平白折了我朝的士氣,倒不如派兵開戰!重振我朝天威。」

  成帝聽了,心中默默思量。而郭建儀說罷,朝中應和之人,不過三四罷了,縱然有那些主戰的,只因先看了太子跟肅王主和,又哪裡敢直接出來跟兩人對抗呢?

  寂寂無聲之中,成帝忽地看向熙王,道:「熙王覺著如何?」

  此刻小唐卻也在場,然而面上卻絲毫表情都無,聞言只是看向熙王趙永慕。

  卻見熙王頓了一頓,終於出列,道:「兒臣,覺著郭侍郎所言雖有些道理,然而目前,仿佛太子跟肅王殿下的提議更合適些……」

  小唐聽了這一句,這才有些變了臉色,眼底震驚之色難以掩飾,盯著趙永慕,半晌轉不開眼。

  熙王說完之後,略回頭看向小唐,朝堂上兩人目光相對,小唐深深望去,頃刻下頜微微揚起,便轉開頭去,再也不看熙王一眼。

  應蘭風聽了這許多話,跪行向前,哭道:「皇上開恩!小女不能去和親!」說著,便以頭搶地,咚然有聲,成帝忙道:「快扶應侍郎起身!」

  兩邊太監忙敢上前,將應蘭風攙扶住,應蘭風拼命掙開,仍是跪地欲求。

  成帝左顧右盼,心中為難,正在此刻,卻聽有人說道:「皇上,應侍郎的愛女不能去和親。」

  成帝一怔,卻見兩班之中,走出一人來,垂眸低眉,面無表情,正是小唐。

  成帝忙問道:「愛卿此話何意?莫非也是主戰?」

  小唐一笑,道:「並非如此。只是,皇上如何忘了……那在瓊林宴上之事?皇上早已經許了新科狀元淩絕,要為他賜婚的。」

  成帝愣住,滿朝文武也都怔住了,應蘭風聽了這話,轉頭看向小唐,雙眸之中,微有一絲喜色,卻只是不敢全信。

  成帝遲疑問道:「這……朕的確是記得有此事,只不過……」

  小唐緩緩介面道:「只不過當時新科狀元醉了,未曾說出來,其實他當時欲說的,正是應侍郎的愛女應懷真,皇上金口玉言,當時既然已經說了要給狀元郎賜婚,此刻當然也不能反悔的,應懷真既然已經許配人家,自然不能再前去和親。」

  成帝聽了這話,微微一喜,道:「原來淩狀元欲求娶的乃是應侍郎的愛女?」

  小唐微笑朝上,道:「正是,此事只怕應侍郎也是知道的。」說著,便看向應蘭風。

  成帝忙也問,應蘭風忍著心中那驚跳之意,便深吸一口氣,道:「此事……淩修撰的確是同微臣說過,也還曾提起,仍要尋機會求皇上定了這門親事的。」

  成帝聽了,這才轉憂為喜,哈哈笑了起來,道:「果然是如此……」想了想淩絕其人,又想想應懷真之態,不由點頭笑道:「真真兒是一對璧人,佳偶天成,好極了!原本是朕那夜吃醉了,竟然忘記有此事,既然懷真丫頭是定給了淩狀元的,自然便不能和親了。」

  小唐聞言,便淡淡地笑了笑,也不看任何人,只垂了雙眸,這一刻間,便盡掩了笑,眸色裡閃閃爍爍,不知壓著的竟是何等情緒。

  而小唐說罷此事,成帝也首肯之後,小唐身側的郭建儀卻死死地盯著他,雙眼之中透出駭然之意來,嘴唇微動,想說什麼,卻又是無法開口。

  成帝當即便宣了那沙羅使者上前,把瓊林宴上已經賜婚之事說了。

  那使者大覺不滿,成帝道:「此事當時在場的群臣都曾見證,難道朕堂堂天子,還能弄虛作假,糊弄你不成?不過因吃醉酒忘了罷了。」

  那使者到底不敢當面質疑,成帝又笑道:「然而你也不必失望,雖然選不到懷真,就另選一人罷了。」

  使者便問道:「不知又是何人?」

  成帝道:「你國既然看中應公府的小姐,那麼便自應公府選罷了。」當下便問應梅夫,只問府中尚有幾位小姐待字閨中。

  應梅夫因念應翠近來已經許了人家,只剩下應蕊跟應玉兩人,便說明了。

  成帝聽了,心中自選定了一人,那使者無法,只能應了。

  且說這消息不脛而走,先傳回了府內,眾人都是大驚,紛紛猜測究竟是如何。

  懷真正在屋內繡花,隱隱聽見外頭丫鬟們竊竊私語,起初還並不知道是怎麼樣,忽然不經意聽見「賜婚」兩個字,頓時怔住了,忙叫進來,便問端詳。

  丫鬟們不敢隱瞞,便道:「聽外頭的小廝們說,皇上選了咱們府內的一位小姐,要去沙羅國和親,且……也給淩狀元選了賜婚的人了。」

  懷真怔了半晌,便淡淡問道:「可知道都是誰?」

  雖然口中這樣問,心中卻仿佛猜中,其中必有一個是她自個兒罷了,然而此時此刻,若給她選的話,懷真自詡,倒不如選中了她去和親。

  丫鬟搖了搖頭,並不知道詳細,因此不敢亂說罷了。

  過不多時,應蘭風卻先回來了,也不去拜見老太君,二話不說先跑回東院來,見懷真呆呆地坐在窗前,便將她一把抱住,淚先墜了下來。

  李賢淑早也聽見消息,攆雞一樣飛跑回來,進門忙問道:「到底是怎麼樣,送誰去和親?」

  懷真被應蘭風抱得緊緊地,卻並不見如何害怕,只溫聲說道:「爹,娘問你呢,又是怎麼了?都做大官兒了,竟還這麼失驚打怪的呢。」

  應蘭風見她言語平和,這才強按捺那股失而復得的驚恐之意,便把今日朝堂上的種種情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李賢淑聽完了之後,幾乎癱軟地上,勉強念了一聲佛,道:「神天菩薩保佑!」

  懷真先是怔怔的,然後問道:「爹……是唐叔叔、是唐叔叔說皇上已經賜婚了我跟淩絕的?」

  應蘭風含淚點頭,道:「真真兒是多虧了唐大人,若不是他如斯機變,你爹我今兒死在朝堂上了。」

  懷真聽了,便挑唇笑了笑,道:「原來是這樣兒啊。」垂了眼皮,就不再言語。

  只因為那夜應懷真大發脾氣之事,李賢淑便跟應蘭風說了此事,叫他詢問淩絕,是不是有些言差語錯,惹怒了懷真。

  回頭,應蘭風果然就問了淩絕那夜究竟如何。

  淩絕並不隱瞞,只把自己瓊林宴那夜,想要求成帝賜婚的事兒說了,又道:「我因忍不住,就把此事貿然跟懷真妹妹說了,大概是我唐突了她,請恩師責罰。」說著便跪了地。

  應蘭風本甚愛淩絕,又敬他才氣人物,本來心裡也早有打算,有意想把應懷真許配給這得意之人的,只是不好說出來罷了。如今見他心底也是這般意思,自然大喜,雖然覺著懷真因此大發脾氣,似有些過了,但畢竟這女孩兒生性便有些古怪,素來又不喜人家提她的親事,或許的確是淩絕當面說的太唐突了,讓她一時面兒上過不去……也是有的。

  應蘭風聽淩絕說明過後,反安慰了他一番,回來後就跟李賢淑也轉述了此事。

  李賢淑琢磨了一陣,便道:「這固然是件好事,我素來也覺得淩絕那孩子無比妥當,不管是家世人品年紀上……處處跟懷真相配,只是,懷真那一夜,未免也太……」欲言又止。

  原來那夜李賢淑進門之後,一邊兒抱住懷真,一邊兒又命丫鬟們把摔破打碎的東西都快快收拾了,後來對應蘭風說起來,因怕應蘭風愛女心切反而擔驚受怕,也只說懷真是發了脾氣罷了,並沒有仔細把懷真狠命摔打東西等情形說出來。

  應蘭風因並未親眼目睹,不知道應懷真對「賜婚」之事是何等的抗拒,因此這一次在朝堂上,小唐出面兒提起此事,成帝趁機賜婚,倒反而是如了應蘭風跟李賢淑所願。

  只是此刻應懷真面上毫無喜色,只是淡淡然,仿佛遇了尋常事一般。

  兩人不免正有些詫異,忽然懷真問道:「爹,那和親的既然不是我,又是誰呢?」

  應蘭風聽她如此問,才又歎了口氣,道:「是應玉。」

  李賢淑只顧為懷真不必去和親高興,忘了還有此事了,乍然聽說是應玉前往,頓時也驚呆了,便喃喃道:「天呢……這可……如何是好?」

  應懷真垂眸想了會兒,她知道應玉心裡有的人是李霍,先前應玉因為跟許源說明心跡,被痛駡一頓,至今還關在屋裡,忽然聽說了這個,還不定是如何呢……只怕也是一個「痛不欲生」而已。

  如此,還不到晚間,便傳來消息,果然三房知道了,許源本正有些不好,忽然聽了這信兒,更加死去活來,當夜竟又急忙派人去請大夫了。

  應竹韻也自後悔不已,哪裡會想到竟會如此?早知今日,先前倒不如不在挑剔,只從了應玉的心願,早早地將她跟李霍定了,豈不也是沒有事了?

  如今女兒若是去了沙羅國,只怕生生世世再也見不著了,應竹韻本是個濫情之人,只是唯有這兩個女兒,到底也如心頭肉一般,又看許源因這刺激,又悔又痛,連藥也都喝不進去……不免竟也在屋裡落下淚來。

  雖然府內一時大有人仰馬翻之態,然而應懷真卻自始至終都雲淡風輕地,起初不知道詳細之前,還有些發呆,自應蘭風回來訴說究竟後,應懷真便如沒事人兒一樣,捧著琴譜看了片刻,又撫了一會兒琴。

  屋裡常伺候的丫鬟如吉祥秀兒等,自覺著懷真這個模樣……並不像是正常無事的,但府內其他那些沒見識的外人,聽得琴聲傳來,不由地暗覺得懷真素日跟應玉十分之好,如今應玉替了她去和親,她竟還有閒心彈琴,真真是個無心無情的人罷了。

  是夜,忽有一人前來,懷真一心在琴上,竟沒聽見外頭丫鬟稟報,只是正彈著的功夫,忽然間燈光中人影閃爍,才回過神來,抬頭一看,望著燈影之中那略帶傷感的容顏,認出正是郭建儀。

  懷真便停了手,微微笑道:「小表舅,如何有空來了?」

  郭建儀面上殊無笑意,反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傷感痛心,定定地凝視著懷真,並不言語。懷真便叫丫鬟倒茶,又起身道:「小表舅,快請坐。」

  郭建儀望著她一舉一動,宛如平常,又不似平常,沉默片刻,便道:「懷真,皇上給你跟小絕賜婚了,你可知道了?」

  應懷真微微點頭,道:「早知道了,現如今誰不知道呢,只怕都傳遍了。」

  郭建儀待要說話,又仰頭看向別處,眉頭緊鎖,似有難解之事。

  此刻丫鬟送了茶上來,懷真便道:「小表舅,吃茶呢,只顧想什麼?」

  郭建儀閉了閉眼睛,歎息似的又問道:「懷真,你可願意嫁給小絕?」

  懷真聞言,便又一笑,道:「哪裡輪得到我願不願意,不是已經賜婚了麼?」

  郭建儀素來知道她跟淩絕不睦,見她如此反常之態,心中不免有些驚跳,凝視懷真半晌,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慢慢地後退一步,只好坐了,轉頭呆呆看著那一盞茶,又說:「你可知道,今兒在朝上,是誰極力促成了賜婚的?」

  懷真淡淡一笑道:「聽說是唐叔叔……不是麼?」說話間,又坐回了琴桌之後,起手地彈了一兩聲。

  郭建儀點了點頭,耳畔聞聽那淙咚之聲,終於似下定決心般,道:「懷真,只怕……我做了一件極大的錯事。」

  應懷真手中不停,也不抬眸,挑唇道:「這又跟小表舅有何干係呢?你是好人,只是太過好了些……何必什麼錯兒都往自個兒身上攬。」

  郭建儀苦笑了笑,道:「你不明白……只怕唐大人今日這番舉止,是因我的過失。」

  懷真聽了這話,手上錯失了一根弦,發出「嘣」地一聲。懷真緊緊凝視那根琴弦,見他兀自顫巍巍地不停,仿佛永無止息似的,晃得人也跟著眼花。

  隔了會兒,懷真才抬眸看向郭建儀,靜靜問道:「小表舅這是何意?」

  郭建儀對上她明潤的眸色,又並不忍看下去,雙眉輕蹙,轉開目光,便想起昨兒的一件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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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9:00:46 |只看該作者
第 139 章

  原來昨日,郭建儀自戶部出來,仰天微歎。

  因近來諸事煩亂,若說先前的周侍郎犯事,皆因他是太子一脈,若深究下去,只怕會牽扯出些不可說的內情,若要不追,卻又何以交差?暗中不知有多少人盯著此事,都等看他如何處置,若是裹足不前,何以服眾不說,肅王便會頭一個發難。

  偏偏太子又遣人來說,叫他不必顧慮,只放開手腳秉公辦事便好,這聽來自然冠冕堂皇,私底下如何,卻人人皆知。

  加上因為熙王跟郭家聯姻的關係,太子跟肅王兩邊都視他如眼中釘,真真兒是進一步危險重重,退一步更是重重危險,左右都不得安好。

  更加上河南之地叛亂,也跟戶部在地方上的貪墨虧空脫不了干係,於是越發是不可開交了,把個新上任的戶部侍郎擠兌催逼的坐臥不安,只恨沒有八臂神通。

  然而如今他落在這般尷尬田地,卻是多虧了一個人所賜,郭建儀想起瓊林宴後那人所說的話,不由冷笑。

  誰知正想到此人,卻見前方有一人騎著馬兒,遙遙而來,郭建儀抬眸看見,心中暗暗只是苦笑:果然是白日不可思人。

  郭建儀見是小唐從前方而來,人在馬上,卻不知是在想什麼,一臉地神思恍惚,並不留意周遭兒情形,也似沒看見自個兒。

  郭建儀見狀,不免垂了雙眸,只想不驚動小唐,只悄悄擦身而過罷了,如今他也委實是有些「怕」了小唐,這個人不知不覺之中便會給他挖坑使絆子,實在令人不喜。

  誰知他有意退避三舍,那邊小唐打馬過來,卻慢慢駐馬,看著他喚了聲:「郭侍郎。」

  郭建儀見他居然醒過神來,又偏眼尖看見自己了,只好也停了馬兒,轉頭向著小唐做了個揖,道:「唐侍郎。」

  彼此隔空相望,郭建儀忽見小唐仿佛跟平日有所不同,只說不上來是如何。他因不想跟小唐打交道,自然更不想深究,拱手作揖之後,便欲告辭,不料小唐卻道:「郭侍郎,如今難得空閒,不知可否一塊兒喝上兩杯?」

  從郭建儀尚是少年時候,便認得小唐,那時候因深知此人厲害,自然是格外敬仰,處處小心,如今同朝為官,又免不了有那些種種心結,交情反比先前更淡了。

  這卻也是小唐頭一次開口說要請他吃酒,郭建儀微覺詫異,本不願橫生枝節,然而望著對方臉色,卻不知為何心中一動,竟答應了。

  兩人來至酒樓之上,自落座到菜肴上齊,寥寥地並未說幾句話。一直到小唐舉杯出言相讓,兩人才吃了一杯,氣氛仍是無法緩和。

  郭建儀心知小唐如此相請,又見他面色有異,隱隱仿佛憂心忡忡似的,便猜他必然有事,只是絲毫不敢放鬆,生怕一不留神,又被他所坑罷了。

  如此一直吃了三杯酒,小唐才開口說道:「近來戶部的事兒不少,郭大人頗見憔悴了。」

  郭建儀便道:「各處皆不清閒,聽聞沙羅國使者又提無禮要求?」

  小唐點了點頭,道:「邊界三國,沙羅獨大,論疆域只比我朝略小一些,其他的天竺,尼博爾兩國,因國力不強,便以沙羅馬首是瞻,倘若再鬧起來,只怕……總之不可小覷。」

  郭建儀不由問道:「唐大人莫非就是在為此事憂心?」

  小唐見他如此相問,不由笑道:「竟給郭大人看出來了。」

  郭建儀問過一句,便不便再多言,只是又喝了兩口酒,心內暗想:「以他的為人,本是擅於周旋迎送,先前也有幾次列國來朝,他皆應對周全,不在話下,今次卻是如何?」

  郭建儀心中自忖,小唐卻望著他,忽然問出一句令他十分意外的話來。

  卻聽小唐道:「郭大人跟應公府素來親厚不說,又向來跟新科狀元淩絕甚是相熟,我說的可對麼?」

  郭建儀停手,抬眸看他,不知他因何忽然問及此事。

  小唐看出他心中疑惑,微微一笑,道:「恕我冒昧相問,卻不知……淩絕,跟懷真丫頭,竟是怎麼回事呢?」

  郭建儀一震,雙眸不由微微眯起,凝視了小唐半晌便問:「唐大人何出此言?」

  小唐笑看他道:「郭大人只需告訴我一句實話,他們兩個……竟是如何呢?」

  郭建儀聞聽此言,心中已經極快地轉了幾轉,以小唐為人,絕不會無端端問出這般沒頭沒腦的話來,難道他……

  郭建儀垂了眼皮,思量片刻,便說道:「其實,他們兩人之間的事兒……我也並不是十分明白。」

  小唐問道:「哦?願聞其詳?」

  郭建儀雙眉微蹙,忽地笑了笑,道:「我曾戲言他們是前世的冤孽……唐大人可還記得不曾?當初懷真他們才上京不久,老太君做壽那天……就是唐大人為懷真請了宮內太醫的那日,你可知道,懷真是因何不好的?」

  小唐凝眸相看,等他回答。

  郭建儀略把當日的情形說了一番,道:「若說懷真丫頭,對誰都是十分禮數周詳,獨獨面對小絕,便有一種跟對別人不同的情形來,尚武堂那件事您大概也是聽說了,小絕不顧性命也護著懷真……事後,那丫頭也是傷心的很,畢竟是因她之故帶累了小絕受傷,故而我曾笑言他們系前世冤孽。」

  小唐不言語,只是垂眼,又慢慢飲了一杯。

  郭建儀心頭思忖,片刻又道:「若不是近來懷真大了,兩個也已緩和了,還似先前那種情形,倒像是歡喜冤家似的。」

  小唐聽到「歡喜冤家」四個字,手上一抖,便咽了一口冷酒,微微閉上了雙眸,只覺今日的酒水甚是燒心。

  郭建儀不動聲色,打量他的神情,隔了會子,才問道:「唐大人因何又問起他們兩人來了?」

  卻聽小唐呵呵笑了兩聲,垂眸半晌,才說道:「前日……我看到他們兩個人甚是親昵……我、心中故有不解。」

  郭建儀著實地才驚了,問道:「這、這從何說起?懷真她……素來謹慎守禮,何況小絕雖年輕,卻也非輕薄之人……」

  小唐徐徐地籲了口氣,道:「我親眼所見,哪裡有假?」說話間,便將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臉頰上浮出淡淡地醉紅來,微微閉上雙眸,看來竟有幾分落拓寂然之意。

  郭建儀心中驚跳,心知此事必然有蹊蹺,然而是小唐親眼所見,又說什麼呢?何況……倘若他當真是這麼以為的,細想想……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郭建儀在心中掂掇之後,便不再說什麼,只默默地又吃了杯酒,兩人才各自分別了。

  夜寂靜,只有燭火搖曳,映的人面上神情陰晴不定。

  懷真聽完了郭建儀一番話,呆了呆,問道:「唐叔叔他說……看見我跟淩絕、親……昵?是……真的?」

  郭建儀點了點頭,滿面苦澀之意:原來當時他因一時私心,並不曾著意澄清,反而頗說了那些誤導的話……只怕小唐竟是信了,故而在朝堂上之時,才提出了瓊林宴賜婚之事。

  故而先前郭建儀才覺著自己犯了大錯。

  此刻,郭建儀又想了會兒,便問懷真道:「這到底又是如何?你跟小絕……我只覺著並不可能,但唐大人說是親眼所見,他又不似是會妄言之人。」

  懷真聽了郭建儀所說,心中也極快地想了一想,便記起那天晚上,小唐才走,淩絕便來了,兩人不及進屋,在院子裡吵了一番。

  當時因淩絕說要求皇上給他們賜婚,懷真驚得失魂,差點一頭栽倒,卻被淩絕抱住,當時他似乎還胡言亂語了些什麼……她因一刻氣怒迷心,竟沒有反應過來。

  如今想想,多半就是那一幕……竟給小唐看見了。

  懷真仰頭,也閉了雙眸,竟連解釋的心也沒了,只微笑道:「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郭建儀見她臉色亦是不好,有心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低低道:「懷真,必然……是因為我的錯……」

  懷真聽了,便走到他跟前兒,郭建儀抬頭看她,有些怔怔然。

  卻聽懷真溫聲說道:「小表舅,這不是你的錯,只是我的命罷了,從來都是一樣,改不了的。」

  郭建儀越發不解,只看著她。懷真又一笑,道:「何必難過?小表舅本是通明高潔,不染俗塵之人,如今竟為了我如此,卻是我的大罪過了。」

  郭建儀聽了這話,心中懵懂,忽然一震,低頭看去,卻見他的手竟被懷真的小手輕輕握住。

  郭建儀不可置信,懷真望著他的雙眸,道:「有些話,我一直藏在心裡不敢說出來,如今好歹能夠了……小表舅,可知我心裡很是感激,這許多年來承蒙你看顧照料,已經叫我受寵若驚,我原本以為自己是個討人厭萬人嫌的……你卻不嫌,反對我那樣好,這一切,其實不是我該得的,竟像是我從老天哪裡偷來的時光一般。」

  郭建儀睜大雙眼,眼圈泛紅,只盯著她。

  懷真眼中淚光浮動,卻仍是笑著,道:「我從來都知道自己命小福薄,被你這樣關愛,只怕更是折壽了,然而畢竟貪心,竟和和樂樂地過了這許多年,不管是爹娘,哥哥,還是你……對我都如此愛護,我何德何能?這許多年來的寵愛,已經是白得了的,也不敢再奢求其他了。」

  郭建儀聽到這裡,忽地心跳起來,便道:「懷真……為何,忽然說這些?」

  懷真笑著垂眸,道:「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以後……嫁了人,倘若沒機會說了呢?」

  郭建儀聽到一個「嫁」,心頭驚痛難忍。懷真又道:「如今,容我再說一句自私貪心的話……以後我去了,小表舅……且別惦記著我,找到合適的女子,便成家立室,何等之好?我若知道,必然也更喜歡。只是……懷真還得求小表舅,不管如何,且照看著我的爹娘……你也知道爹並不是十足精明之人,有些時候……還需要小表舅提點照看,就如照看著我一般。我……會永遠感懷小表舅之恩的。」

  郭建儀盯著懷真半晌,雖然她說是「嫁過去之後」,但聽這些話,卻更是叫人心驚肉跳不已,便道:「縱然你是嫁了,又不是見不著了……何必說這些?」

  懷真微微嘟嘴,撒嬌似的問道:「你到底答不答應?」

  郭建儀望著她的神情,不知為何,驀地想哭,卻只好忍著,點頭道:「只要是懷真說的,我自然答應。」

  懷真這才嫣然一笑,將他的手放開,躊躇了會兒,道:「小表舅好久不曾抱過我了……」

  郭建儀一震,默然半晌,才張開雙臂,遲疑地將懷真抱住,又慢慢地擁入懷中去了。

  懷真靠在他的胸前,閉上雙眼,半晌,笑說:「唉,這會子……竟像是回到了當時我才上京進府的時候,這一遭兒,老天其實是厚愛我的……」

  郭建儀聽了這話,差點兒便落下淚來。

  次日,懷真梳妝打扮了一番,便去三房看望應玉。

  因和親之事,三房一時愁雲慘霧,許源已經起不了床,自然不便相見。聽說懷真來了,應竹韻便親迎了出來。

  懷真行禮道:「三叔父。」

  應竹韻眼睛紅著,便道:「懷真來了?你素來跟玉兒相好,快且去看她一看罷。」說著,就叫丫鬟領了懷真去。

  進了應玉房中,卻見應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懷真喚了聲,竟也不動。懷真走到床邊兒,微微搖了搖她,道:「玉姐姐?」

  應玉聽到是她的聲音,才睜開眼睛,懷真道:「你這是做什麼?聽說近來也不肯吃飯了?快起來。」

  正要扶著應玉起身,忽然房門被人推開,卻是應翠氣衝衝地進來,指著懷真便罵道:「你還有臉來麼?都是你害了玉兒!先前勾著她的魂兒,一心在你那個表哥身上,如今更是好了,竟替了你去和親,你倒是得了如意姻緣了,還來假惺惺地做什麼?」

  懷真一個字也不說,倒是應玉,便坐在床上道:「姐姐住口!何嘗是懷真的錯,是我一心喜歡李家哥哥,懷真……她還勸我死心,若不是你怕我真的跟李家哥哥好了,敗壞了名聲,壞了你的好姻緣……爹娘又哪裡會把我禁足?」

  應翠聽了,氣得臉上發紅,又是憤悔又且委屈,道:「你也是個癡人,到這般地步了還替她說話?我縱然有錯,也不曾讓你代我去跟蠻夷和親!」

  應玉說了一番話,已經是大咳嗽起來,聽到這裡,便上氣不接下氣,道:「你、你出去……我不想跟你說話!」

  應翠望著她,先前姊妹兩個雖然常常吵嘴,但如今應玉要被發配似的送到沙羅國去,生死不知,應翠心裡自然也是難忍悲痛,聞言,臉上流露出傷心之色來,道:「我是你親姐姐,你反倒這麼對我……」說話間,眼中便滾出淚來,轉身跑了出去。

  應翠去了後,應玉便道:「妹妹別怪……我姐姐,是一時氣急了,無心的……」

  懷真微笑道:「我哪裡會怪翠姐姐,何況她是因為太疼惜你才如此的……反倒是你,不該對她叫嚷,讓她發發脾氣,疏散疏散才是好的,如今竟不免傷了她的心了。」

  應玉咳嗽道:「我知道你素來是最懂事的,所以從來都跟你好……」

  且說此刻,應翠並沒有跑遠,只是在門口想聽聽兩人說什麼罷了,忽然聽到懷真並不見怪,反而替她說話,說的又偏是她此刻的心情,當下再忍不住,又愧又痛,便捂著臉,忍住那哽咽之聲,扭身才自去了。

  懷真同應玉說了會兒話,便道:「你如今不吃不喝,又怎麼成?只讓三叔父跟三奶奶傷心,先前他們攔著你,只是不想你低嫁了,也是怕你低嫁之後過的辛苦,也辱沒了出身,倒是一片為了你的意思……如今三奶奶尚且病著,聽說藥都吃不下……」

  應玉聽到這裡,便嗚咽哭了起來,道:「我心裡難道不知道的?只是難免恨他們,當初若是答應了我,又何必現在鬧出這樣來?竟是他們害了我。」

  懷真摟著她肩膀說道:「天底下除了那些禽獸一般的,又哪裡有父母要害自己孩子的?他們疼你還來不及……」說到這裡,便湊到應玉耳畔,說道:「姐姐,你聽我一句,好好地且吃且喝……我有法子,讓你不去和親。」

  應玉一愣,轉頭瞪圓了眼看懷真。

  懷真向她笑了笑,道:「你可是不相信我呢?」

  雖然素日懷真是個最安靜的,從來不肯惹事,可應玉卻深知,論心思自己是比不得懷真的,如今她既然肯說這話,自然是有著實的打算了,當下便停了哭,問道:「你、你說真的?」

  懷真伸手將她鬢邊一縷亂髮輕輕地抿到耳後,悄聲又道:「放心就是了……如今你且好生保養,……到時候我自有法子,不叫你去和親,反而如你的意呢。」

  應玉的心怦怦亂跳,瞧著懷真,有些愣怔:原來這一向謹慎不肯頑皮的人,一旦說出這話來,卻更叫人驚心動魄,應玉便問:「好妹妹,你、你究竟想做什麼?別嚇我……」

  懷真嫣然一笑,道:「到時候你便知道了。」又握住手說了兩句話,才起身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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