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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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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0 07:41:11 |只看該作者
☆、第 110 章

  細算了算,到這年底,應蘭風離京正好兒是六年時光。

  應懷真本想先去告訴李賢淑,不料見吉祥來嚷,便知道李賢淑必然是也聽聞了,一時顧不上跟竹先生說話,忙要跟吉祥去前面,走了兩步,又忙折回屋裡來,屈膝向著竹先生行了個禮,道:「先生請恕我先失陪了。」

  竹先生呵呵一笑,道:「去罷去罷。」應懷真心喜非常,便忙同吉祥去了。

  等她們去了,竹先生回頭看了張燁一眼,道:「好徒兒,我們也回去罷。」

  張燁便說道:「為什麼不叫我跟懷真說?又不是不可告人的事兒,那唐侍郎竟疑心她是個妖精神仙一類……豈不好笑?懷真好端端一個人罷了,虧他竟是怎麼想出來的。」

  竹先生橫他一眼,道:「偏你又要多嘴,懷真本來就是個多心多慮的,你若再跟她說這個,她又要胡思亂想,你只不要插手,免得亂了人家的命數。」

  張燁便叫屈說道:「還是您老人家提起的,偏我多嘴就亂什麼命數了?」

  竹先生笑看他一眼,也不理論。

  張燁卻又猴過來,笑著說道:「師父……方才那個香包且給我看看,果然是好的?」

  竹先生點了點頭,早把香包放到懷裡去,聞言更把領口扯了扯,便道:「好是好的,只不過跟你無緣,看也是無用,這是丫頭單給我的,別人也難解其意,難嗅其香。」

  張燁略見不服,道:「有道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上回那透骨玲瓏我還能嗅到一絲香氣呢,若真如此說,那個香包豈不是得給我?反正那唐大人也難解其好。」

  竹先生聽他這般說,不由跺腳道:「住嘴住嘴,這種話也好亂說?你留神些,冥冥中會有因果的。」

  張燁撅著嘴,只是哼哼,竹先生看了他一會兒,終究歎了口氣,道:「如今為師也不知道此番帶你來京,究竟是好是歹了。」

  張燁才說道:「師父做什麼又發此無用感慨?京城自有京城的繁華好處,且又有許多有趣的人……比如懷真妹妹就是個難得的不是?」

  竹先生便問道:「那麼山上呢?山中歲月,可寡淡無味了?」

  張燁搖了搖頭,道:「山上自也有山上的好處,每日晨昏景色變化,以及山中各種生靈,也各有趣味,怎能說是寡淡?」

  竹先生挑了挑眉,望著張燁的眼睛,便問道:「倘若叫你選擇,你是想留在山上呢,還是留在京中?」

  張燁聞言,便皺眉琢磨了會兒,才道:「偏偏魚與熊掌不能兩全,倘若住在山上,又能見著許多有趣的人物,那才襯我的意……」忽然看著竹先生斜睨自己,便又笑道:「罷了罷了,不過,就從這會子看來,我覺著京城卻是好的,以後卻不知會如何。」

  竹先生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張燁心中一轉,忙問道:「師父,無端端怎麼問我這個,莫非你起了長久住在京內的心思?」

  竹先生又看他一眼,半晌,微微一歎道:「以後你自知道,罷了,人家一家子團聚的時候,咱們且先走罷。」

  且不說竹先生同張燁自行出府去了,只說應懷真同吉祥兩個往前廳而行,走到半路,正遇到應翠應玉,兩人便道:「聽說二叔父回來了?咱們快去看看!」當下一塊兒湧到應老太君房中。

  給老太君見了禮,應懷真張目四顧,誰知並不見李賢淑的影子,許源笑道:「不要找了,你娘聽了消息,就什麼也不顧地跑了出去了……」

  應夫人聽了,面無表情,座上應老太君呵呵笑了兩聲,卻道:「蘭風出去這幾年,好歹是回來了……怪不得二奶奶心急的什麼似的。只不知道蘭風如今是什麼樣兒了呢?」

  忽然又有丫鬟從外面進來,稟告說道:「回老太君,二爺已經進府了,跟二爺一塊兒進府的,還有谷二姑娘跟少爺。」

  應老太君聽了,大喜,道:「晏珂跟晏灝兩個也來了?」

  那丫鬟道:「正是的呢,眼見要進二門了。」

  眾人見應老太君面露喜色,便也都歡喜不已,此刻,應玉便跟應懷真竊竊私語,道:「你一定是不知道的,老太君的家裡是南邊兒的大族陳家,這晏珂姐姐跟晏灝哥哥兩位,算來也是老太君姊妹家的孩子……那陳姨太太嫁給了當地的穀家,不料姨夫早逝,前年聽聞陳姨太太也去了,他們家大姐又嫁了,家裡只剩下他們兩個。怎麼這會子竟跟二叔一塊兒回京來了呢?對了,穀家是在南邊兒,莫非是因為二叔經過的時候正好遇上了?」

  應懷真聽到「谷二姑娘」,心中一動,眼前便浮現一張看來十分柔順美貌的臉……其實應玉自然想不到:應懷真其實是知道這穀家兩人的。

  應老太君的出身的陳家,開國的時候也有從龍之功,被封在江南益陽之地,算是當地的富庶大族,到這一代,已經分為三支,長子嫡孫那一脈,如今還是益陽地方的知府,其他兩族卻有些式微。這谷晏珂的母親,便是老太君的姊妹所生之女,算來谷晏珂該稱呼老太君一聲「姨奶奶」。

  如果不是此刻這兩個人的名字又浮現,應懷真幾乎已經忘了。事實上,谷晏珂的出現,在前世裡,是在比這會兒還更早的前幾年……

  且不說應懷真心中猜疑,頃刻間,外頭的人已經到了,先是李賢淑跟應蘭風兩個人進了來,應懷真一眼看到應蘭風,只覺恍若隔世,便顧不得什麼禮儀,站起身來就跑了過去。

  應蘭風也正四處找尋她的身影,忽然見女孩兒站起身來,比先前他離京的時候已經長高了許多……也更加出落許多,只是卻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應蘭風滿心疼愛憐惜,只來得及喚了聲「懷真」,見應懷真已經跑到跟前兒,應蘭風便張手將她抱入懷中,淚也刷地便掉了下來,只顧抱著懷真,也忘了去給老太君行禮了。

  這會兒,外頭小丫頭又道:「谷姑娘跟谷少爺到了。」說話間,簾子打起來,就見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從外而來,身後跟著一個嫋嫋娜娜的美人兒來,並一個看來十七八歲的少年。

  谷晏珂跟谷晏灝兩個見室內是這般情形,便不免先上前去,拜見應老太君跟各位夫人奶奶們,應老太君見了家內的人,喜不自禁,便握著谷晏珂的手,先問道:「怎麼忽然就來了?也沒有先說一聲兒呢?」

  谷晏珂笑道:「本來早有打算的,只是日期未定,還想著先修書過來說說一聲兒呢,誰知正好兒蘭風表哥打我們那過,才跟著他一塊兒順路來了,也好讓姨奶奶歡喜一下子。」

  應老太君抱著她,果然高興,谷晏灝也上前行禮,老太君見他出落的十分之好,便也點頭讚歎不已。

  這會兒,應蘭風才跟應懷真分開來,應懷真便打量父親的臉容神情,卻見在外頭這許久,雖然看來不免瘦削了些,但卻並沒怎麼大變,臉色雖也不似先前那樣白皙,看起來反而更添了幾分沉穩,只不知道是在外頭吃了多少苦……可不管如何,畢竟安安穩穩地回來了,應懷真心中已滿是感激。

  此刻,應蘭風也打量著懷真,見她長高長大了許多,一面兒心裡欣慰,一面兒又覺得心酸,心中想道:「雖然為國盡忠,不辭勞苦,只是到底白白錯過了這些年,竟然沒有法子看著懷真一天天長大……不管如何,這六年的時光是再也回不來的了。」一時之間,只覺得心中悲戚,竟又掉下淚來。

  應懷真伸手給應蘭風拭去眼淚,便道:「爹,快去拜見老太君跟太太了。」

  應蘭風這才忍了心中悲傷,上前給應老太君跟應夫人見禮。

  老太君看著他,點頭說道:「這幾年來你總在外頭,雖然不免辛苦,但也是為國而已……如今平平安安回來了,也讓家裡放心,很好……」

  說了一會兒,應老太君便又問道:「只是怎麼這樣湊巧,竟跟晏珂他們一塊兒回來了呢?」

  應蘭風道:「只因先前往南邊兒去,在益陽之地頗遇到些難處,多虧了陳知府相助,回來的時候經過,又承蒙款待,不料谷家表妹等正欲上京,陳知府因念他們年紀小怕行路不便,便托我照料……於是才一路陪著回來了。」

  應老太君連連點頭,又問兩句,便放應蘭風去拜見應爵爺,以及跟他的兄弟們相見。

  應蘭風雖然答應了,卻捨不得應懷真,出來的時候,就看著她,應懷真見應老太君正在跟谷家姐弟說話,她便偷偷地也跟著出去了。

  李賢淑見她兩個出來,便對許源道:「三奶奶先掌著這兒……我暫且出去一會兒。」

  許源笑著說道:「我知道你的心,只快去罷了,這會子又客氣什麼。」

  卻說應蘭風走到門口,便並不動,應懷真緊隨其後也出來了,應蘭風一聲不出,就忙著將她抱起來,如同昔日一樣握著腰將她舉高了些,應懷真嚇了一大跳,反應過來,便笑了兩聲兒,又怕裡頭聽見,便忙掩口道:「爹快放我下來!」

  應蘭風才將她放下,這會兒李賢淑出門來,正好見這一幕,便笑著說道:「別只管鬧騰,如今長大了,不比先前,叫人看了像是什麼?」

  應懷真跟應蘭風面面相覷,應蘭風便沖著應懷真眨了眨眼,道:「你娘說咱們了,以後可改了罷?」

  應懷真便吐了吐舌頭,道:「娘的話當然要聽了。」嘴裡說著,卻又跑過去,撲在懷中,抱住了應蘭風的脖子,在耳畔低低說道:「爹……我好想你。」說了一句,情不自禁地又掉下淚來。

  應蘭風聽了這一句,眼眶立刻也紅了,李賢淑在旁,眼裡微微濕潤,卻只唉聲歎氣,道:「只是膩歪不夠!」伸手掐了應蘭風一把,看看屋裡,想說什麼,又且忍住。

  因門口都是小丫頭們,又是人來人往的,不是個自在說話的地方,李賢淑便一把拉住應蘭風,道:「你隨我來。」

  一直出了老太君的院子,到了東院裡,李賢淑才說道:「你老實跟我說,那個穀家的什麼姑娘是怎麼回事?怎麼偏偏這麼巧,你回京,他們也上京呢?」

  應蘭風便道:「我又如何知道?聽聞他們要一塊兒上京,本來不肯的。只是陳知府幫了我許多,我承他的情……只好答應了,受人所托罷了。」

  李賢淑想到谷晏珂那種模樣……心裡很是不舒服,便說道:「你跟她……當真的沒有……」

  應蘭風猜到她要說什麼,一臉的匪夷所思,便道:「你竟在想什麼?我一路上累的死去活來,此刻還有一口氣兒回來見你跟懷真,已經是老天庇佑呢,怎麼你說的我不像是去奉旨辦差,反而是去胡作非為的呢?」

  李賢淑便不言語了,應蘭風就對應懷真道:「你瞧瞧你娘,我才回來,就審我呢,你也不替我說句話?」說著,便捏住應懷真的小鼻子,輕輕擰了一下。

  應懷真便笑起來,推開應蘭風的手,道:「不怪娘起疑心……爹五六年不回來,猛然間回來了,又帶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娘若不審,我還要審呢。」

  應蘭風聽了她這般說,卻反而高興,便又將人抱了起來,道:「審罷審罷……越審爹越高興!可知道這許多年來爹最想的便是我的寶貝女兒了?」說話間,就抱著轉了幾個圈兒。

  應懷真略有幾分頭暈,心裡卻又十分歡悅,便只是笑。

  李賢淑急得說道:「快罷了!輕狂成什麼樣兒了!」

  應蘭風笑吟吟道:「我五六年不曾抱過懷真了,務必要補回來才是。」

  李賢淑雖然也是高興,卻偏冷哼了聲,道:「虧得你這會子回來了,若是再晚兩年,只怕也撈不著你來抱了呢。」

  應蘭風聽了這話,一怔,笑便斂了,說道:「這是什麼意思?」

  李賢淑見他正色起來,才笑道:「你不見懷真長大了許多?你還當是前幾年什麼也不懂的毛丫頭呢?如今都已經有人上門提親了。」

  應蘭風聽了「提親」,頓時大驚,便把應懷真放下,忙著問道:「什麼提親,誰來提親?懷真才多大呢,又提什麼親!」

  李賢淑故意說道:「立刻就十二了,還有三年及笄,就好嫁人了,有人上門來提個親又有什麼稀奇!你當她才多大?還是五六歲不成?」

  應蘭風跺了跺腳,走到跟前兒又問:「是哪個小子這樣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盯上我的寶貝女兒呢?」

  李賢淑見問,越發抿著嘴笑起來,應懷真在旁聽到這裡,便道:「娘,說這些做什麼,好沒意思……爹才回來,且讓他好生歇息歇息才好,另外,不是還要去見老爺跟伯父叔父們的?」

  李賢淑見女兒發話,才忙向著應蘭風行了個禮,道:「好好好,二爺且坐,我還沒有給您好生的接風洗塵呢。」

  應蘭風聞言,便回身坐在椅子上,又把應懷真拉過來,叫坐在腿上,才抱著對李賢淑道:「何必接風洗塵這麼麻煩,只別當問賊一樣的審問我就謝天謝地了,另外,快些跟我說,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又這麼有眼光,竟然看上我們懷真呢?」

  應懷真臉上已經見窘,不等李賢淑開口,就攔住了,惱道:「爹怎麼還是問?再問我就不理你了。」

  應蘭風見她一再攔阻,知道她心裡害羞,只好打住,心想著回頭細細地再問李賢淑便是了,於是就笑著捏捏應懷真的下巴,道:「好好好,爹錯了,爹不該亂問……懷真別惱。」

  應懷真才轉怒為喜,又撲在應蘭風懷中去了。

  李賢淑見兩個人如此,不免笑道:「兩個祖宗,且消停些,橫豎如今回來了,又不是即刻又要走?懷真快下來……你爹從外頭來,一身的塵土,也不嫌醃臢呢。」

  應蘭風低頭看看應懷真,問道:「爹醃臢嗎?」

  應懷真仔細看了會兒,見下頜上鬍子拉碴,便忍著笑點點頭,又道:「鬍子都生出來了,倒像是個落魄書生。」

  應蘭風便笑道:「爹不在家這兩年,你跟你娘學壞了,竟嫌起爹來……」說著,便舉著應懷真的手,拿下巴上的胡茬去亂蹭,應懷真覺著手上刺撓的很,便笑著掙扎起來,終究跳下地。

  李賢淑趁機拉住應蘭風道:「只是胡鬧!這兩年還以為是穩襯許多,沒想到竟變本加厲,我難道養了兩個長不大的孩兒不成?」

  正說著,卻見外頭應佩放學回來,一進府便聽說應蘭風回京了,忙忙地過來拜見,張珍卻也跟在身旁。

  應蘭風見兩人都大出息了,又驚又喜,父子們便又敘了會兒話,加上張珍在旁問長問短,一時又是十分熱鬧。

  應懷真便依偎在應蘭風身旁聽他們說話。頃刻,應蘭風環顧周圍,不見應蕊,便問起來,應佩道:「蕊兒這兩天裡病倒了……不然早也來見父親了,只是不是大病,略受了寒罷了。」

  應蘭風才點了點頭,道:「不是大病就好了,等我稍微安頓,少不得也去看看她。」

  應蘭風略坐片刻,果然便去見應爵爺跟應梅夫等,一直又周旋了一個時辰,這邊兒李賢淑準備好了沐浴等物,應蘭風匆匆地沐浴過後,整肅妥當,又才去吏部報到。

  如此一直到晚間才回來,進了房,見應懷真不在,應蘭風便拉住李賢淑,就問起白天所說的求親之事。

  李賢淑少不得便跟他說了是郭建儀來求娶,應蘭風聽了,震驚了半晌,才道:「我竟想不到會是表弟……這、這……他竟然看上了懷真?又幾時生出這樣的心思來呢?」

  李賢淑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道:「可不是呢?當初在老太君房內聽了,我還當是做夢呢……真真想不到他竟有這份兒心……」

  李賢淑說到這裡,忽然心中一動:原來應蘭風此刻還不知道應懷真曾遭遇的那些事兒呢……李賢淑想到,便皺起眉來,不知道要不要立刻跟應蘭風說明。

  應蘭風見李賢淑沉吟,便問道:「你莫非是願意的?」

  李賢淑張了張口,說道:「原本,我雖然略知道他對懷真有那個心思,卻並不看好……你也知道,太太很瞧不慣我們,郭家跟太太又是那個關係,只怕懷真若嫁過去,沒什麼好果子吃……只是……總之,我見建儀的確是個不錯的。」

  應蘭風點了點頭,思忖著說道:「建儀倒的確是個能幹的,我雖然在外頭,卻也聽說過他的名兒,官也是越做越大了,人又可靠……只是他年紀大懷真許多,又總是懷真的小表舅,說起來可不好聽呢。」

  李賢淑笑道:「他上門求親的事兒都做了,還有什麼好不好聽?」說到這裡,不免又想起應懷真被擄的那件事:那件兒卻更是最不好聽的。

  李賢淑一時就想跟應蘭風說明白,但是應蘭風愛女如命,若知道了竟有此事,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呢……

  李賢淑自忖他才回家來,竟不好在這一時跟他說這種大事,何況除了此事,在這五六年內,發生的大事可不是一件而已,一時之間如何說起呢?只慢慢地再說罷了。

  李賢淑這邊兒猶豫,應蘭風又道:「是了,倒沒說建儀求親的下文如何呢?」

  李賢淑才定了定神,道:「我本來倒是挺中意的,只是你女兒……她不樂意,也是無法。」

  應蘭風驚道:「懷真不喜?」

  李賢淑唉聲歎氣,道:「我瞧這丫頭的舉止,倒不是全然對建儀沒情,只是她牛心古怪的,不知是什麼心思。不過雖然她說不願意,我看建儀的行徑,卻並不死心……這些日子每次來府裡,都也要跟懷真見上一面兒……又帶許多東西給她,模樣也是謹慎守禮,也不見惱,也毫無輕狂之意,委實是個有心的好孩子。」

  應蘭風出了一會兒神,便哼道:「建儀雖然不錯,可是我先前五六年見不著人,好不容易回來了,一年半載地卻不能把懷真聘出去,總要多留她兩三年在跟前兒才好。」

  李賢淑便笑說:「你小心把她留成個老姑娘,又怎麼說呢?」

  應蘭風道:「怕什麼?建儀的眼光那樣高,又是那麼挑剔的一個人,竟偏看中懷真,難道還愁沒有好人家嫁不成?我卻要仔細看妥當了,別說是懷真不樂意嫁,就算是樂意,且還得過我這關呢。」

  兩個人唧唧喳喳半夜,李賢淑幾番想要將這幾年發生的事兒跟應蘭風說,卻總是找不到好時機開口,眼見入夜,兩人都洗漱了,丫鬟們也自都退了,應蘭風便抱住李賢淑道:「賢妻,這幾年裡也苦了你了。」就把頭擱在李賢淑肩膀上,膩膩歪歪地。

  李賢淑揪心了這些年,好不容易迎他回來,又團團轉了半日,沒有個清閒松心……如今聽了這樣的話,才笑道:「自打回來……總算說了一句中聽的人話。」

  應蘭風的手便亂動起來,李賢淑便覺好笑,按住了說道:「做什麼!」

  應蘭風哼哼嘰嘰了幾聲,手上越發不老實,李賢淑知道他也苦了幾年,便不再為難,只起手把簾子放下,兩個人便鑽到床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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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3:51 |只看該作者
☆、第 111 章

  次日,四更剛過,李賢淑便推著應蘭風起身,要準備上朝事宜。

  應蘭風爬起身來,仍是睡未足,便打了個哈欠,李賢淑又氣又笑,道:「在外頭沒人管著,也是這個情形?」

  應蘭風擦擦眼睛,道:「哪裡得這樣清閒?外頭沒人管著,更要自己警醒些……本還以為回來了能受用些呢。」話雖如此,卻仍是極快地起了身,沐浴更衣,忙忙地吃了幾口東西,便出門上轎,往皇宮而去。

  五更天的時候來到殿前,群臣有的在朝房內等候,三三兩兩地閒聊,有的站在外頭翹首以待,眾人見應蘭風來了,便有許多人走上前來,同他招呼寒暄。

  應蘭風見朝臣們對待自己比先前更加親熱三分,其中更有幾個身居高位、先前對他正眼也不瞧一下兒的,如今竟也一反常態過來招呼。

  應蘭風不由地受寵若驚,還以為是離京太久、乍然回歸的緣故,便也一一拱手見禮。

  正說著,忽然見一人前來,面如冠玉,端莊溫雅,正是郭建儀。應蘭風此刻官職尚不如郭建儀,雖有親戚關係,此刻卻是在宮內,以官服相見,於是不免作揖,口稱一聲:「郭大人。」

  郭建儀微微一笑,作揖過後,舉手握住應蘭風的手道:「應大人好歹是回來了,建儀掛心良久。」

  應蘭風因知道他向著懷真求親之事,心裡隱隱芥蒂,對郭建儀便不似先前一樣態度隨意了,便呵呵笑了兩聲,道:「多謝多謝。」

  郭建儀見無人在跟前,便又輕笑道:「表哥比先前要清瘦了許多,必然受了許多苦呢。」

  應蘭風聽到一聲「表哥」,心防頓時懈怠,便摸著下巴笑道:「在外頭不免餐風露宿,自然是混的不成個樣子了……昨兒懷真還說我鬍子也生了出來,如一個落魄書生呢……」說著便笑了兩聲。

  郭建儀也笑了笑,才要說話,忽然聽見眾人又是一片寒暄聲音,於是同應蘭風兩個轉頭看去。

  卻見從臺階處上來兩人,頭前一位卻是林沉舟,身邊兒的那人,一身紅色朝服,在希微晨光之中,可見清雋的面色,雙眸星芒隱隱,正是小唐。

  頓時寒暄之聲又是四起,小唐且走且作揖回禮,卻見他似閒庭信步,氣定神閑地同這個說幾句,同那個點點頭,走來轉去,不露痕跡裡,一轉身的功夫,卻已經是在應蘭風身前了。

  應蘭風還則罷了,因為小唐屢屢相助,心中著實感激,自從見小唐來到,便目不轉睛地,一直都在看著他。

  縱然小唐不過來,應蘭風也要迎上前去寒暄幾句,只礙於群臣踴躍,一時倒也排不上號……此刻見小唐來到,便忙拱手喚道:「唐大人有禮。」

  小唐倒是面上略有驚訝之色,看了應蘭風一會兒,拱手道:「應大人!」

  郭建儀在旁看了,玉面上不由掠過一絲極淺的冷笑,只是他素來習慣喜怒不形於色,因此那笑也是電光火石之間罷了,不料才收了笑,就見小唐抬眼看向自己,有意無意地掃了他一下。

  郭建儀心頭一凜,眉峰微蹙,見狀,便自也舉起手來,做了個揖,道:「唐侍郎。」

  小唐也向著他淺淺一笑,道:「郭郎中。」

  應蘭風在旁聽著他兩人互相喚了官職,才知道小唐已經升了「侍郎」,便道:「我才回京來,尚不知唐大人高升了,可喜可賀!」

  小唐便也笑道:「哪裡哪裡,應大人此行勞苦功高,只怕也是高升不遠。」

  應蘭風聞言一笑:原來他這種外放,差使繁瑣不說,又都是些地方上的土建水建,幹的若好,朝廷說一聲好,若是稍微差池一點,不知哪裡出了漏子,搭進去的便可能是自己的性命,何況他這一行,同樣也是得罪了不少人,那些地方官兒但凡是敢胡作非為的,誰京內沒有幾個靠山的,如今被他不由分說拳打腳踢了一番……誰又知道到底是吉是凶呢?

  略說了不幾句,眼見早朝時候到了,群臣便默然無聲,隱隱地果然聽到三聲淨鞭聲響,文武群臣便分成兩列,上朝面聖。

  金鑾殿上,成帝高坐,太監上前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當下,便有京兆尹出面,奏了幾件年下要預備的尋常之事,皇帝也一一恩准了。

  京兆尹退下之後,忽然有一人出列,口稱要彈劾工部員外郎應蘭風,說他在南行辦差之時,胡作非為,害得民怨四起。

  此人說罷,便又有兩人出列附議,竟是要聲討應蘭風似的。

  應蘭風在旁邊聽得汗如雨下,正覺得大事不妙,忽然又見一位大臣出面,道:「啟奏聖上,彈劾之言純屬無稽之談,據臣所知,應大人克忠職守,不懼艱險,南邊一行並無任何疏漏失職之處,臣並非空口無憑,現有禦史的地方查看筆錄呈奏。」

  太監下了丹墀,將摺子接了過去,往上呈給成帝,成帝仔仔細細看了一番,便哼道:「可惡,應愛卿南行勞苦功高,現有禦史的親筆記錄,爾等竟然敢污蔑功臣?究竟是何居心?」

  起先那些試圖彈劾應蘭風的幾名大臣聽見了,面面相覷,卻又齊齊看向肅王,肅王使了個眼色,眾人便忙跪地,請罪求饒,只說是被人蒙蔽,求陛下開恩罷了。

  成帝便罰了這數人三個月的俸祿,又叫他們閉門思過,才算甘休,末了,便又說道:「應蘭風不負朕恩,此行于百姓大有裨益,更是群臣楷模……」當下,就問工部可有什麼空缺不曾。

  正好工部的那位前侍郎,因為大放厥詞對平靖夫人不敬之罪,被革了職,如今一直空缺。

  工部尚書一奏,成帝便道:「便擢升應蘭風為工部侍郎,再賞賜金花十朵,玉帶一條,以示嘉獎,以後群臣也務必如應愛卿一般,奮不顧身,盡忠體國才是。」

  應蘭風如在夢中,呆呆怔怔,忙跪地謝恩。

  如此這般,退朝之後,諸位大臣紛紛過來相賀,應蘭風兀自有些反應不過來,忽然見肅王走了過來,淡淡道:「應侍郎,大喜啊。」

  應蘭風忙向著肅王行禮,肅王掃他一眼,轉身便去了。

  應蘭風應酬片刻,見又有幾位大臣來到,為首的那位,卻正是方才在殿上為他說話的,正是戶部的一位侍郎,姓周。

  應蘭風感念此人大恩,忙行禮相謝,周侍郎便笑道:「應大人不必客氣,從此以後咱們都是一樣的了……」

  應蘭風道:「哪裡哪裡,著實惶恐,若非周大人方才仗義執言,應某又哪裡會有此刻?」

  周侍郎笑了兩聲,便道:「其實應大人不必謝我,若真的要謝,得該多謝太子殿下才是。」

  應蘭風這幾年不在京內,對這些官員們不免陌生,聽周侍郎如此說,不免一怔,便道:「太子?」

  周侍郎見他身邊兒並無旁人,便笑哈哈說道:「上回令愛在珍禽園那驚世之舉……肅王也是不依不饒地呢,當時太子就很替令愛說了些好話……此番,若不是太子殿下事先知道肅王命人欲對大人下手……又怎會事先準備好禦史的奏報,叫下官相救大人呢?太子一番美意,應大人可得明白才好。」

  應蘭風聽著前半段,似乎說的是懷真如何如何,只覺得當真是在夢中,竟全然不懂!聽到後半段,卻才明白,原來是太子命這周侍郎為他解圍的。

  應蘭風忙道:「原來是太子高義,感激,感激!」待要當面相謝,太子殿下卻早先離去了。

  周侍郎便笑笑說道:「太子因知道大人是位能幹的賢臣,故而才對應大人格外青眼照料呢,肅王先前就對應大人……咳,總之此番又被太子攔下,只怕未必善罷甘休,以後應大人可也要多多留心才是。」說著,便意味深長地看著應蘭風。

  應蘭風心中已經明白:這周侍郎的意思,顯然是想招攬他進太子的麾下……如今除了皇上之外,能壓住肅王的自然只有太子了,若他是太子的人,肅王要下手,自然也要掂量掂量。

  應蘭風心中為難,他在朝中為官,實際並不想站在任何一派上……然而如今竟然承了太子的情……於是便只拱手作揖,低頭稱是罷了。

  那周侍郎這才離去了,應蘭風目送眾人離開,心中兀自沉甸甸地,此刻,忽然又想起周侍郎方才說的什麼「珍禽園、令愛」等話,忙抬起手來想要喚住周侍郎問個明白,見他人去的遠了,只得又訕訕放下手來。

  應蘭風回過頭來,便想看看郭建儀可在,畢竟兩人是親戚,若是懷真之事,問起他來倒也方便,不料張望了片刻,卻見吏部的那位盧侍郎正拉著郭建儀,急匆匆地不知是有何事,郭建儀轉頭仿佛往這邊看了一眼,卻仍是被拉著去了。

  應蘭風無法,便想著趕緊回府,橫豎找李賢淑問個明白便罷了,誰知才下了臺階,便聽得身後有人道:「應大人,請留步。」

  應蘭風聞聲,心中一喜,回過頭來,迎著那人笑道:「唐大人。」

  小唐走到應蘭風身邊,兩人對著作揖,小唐便笑道:「我說應大人必然高升呢?恭喜恭喜。」

  應蘭風便笑道:「還是承蒙唐大人吉言,同喜同喜。」

  小唐哈哈一笑,便道:「這麼些年不見了,應大人賞不賞臉吃兩杯酒呢?」

  應蘭風本來一心想要回府,只是既然小唐開口了,哪裡有不從之禮?便滿口答應。

  應蘭風本是乘轎而來,因小唐騎馬,應蘭風便只叫人先回府去,借了隨從一匹馬兒,一塊兒相偕而行。

  兩人且走且說,說了幾句閒話,應蘭風因想到周侍郎之語,便道:「方才周大人對我說什麼……令愛在珍禽園中的驚人之舉……我竟不明白是何意思,不知唐大人可知情?」

  小唐見他全然不知,便笑了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若說起來,此事竟還是因我而起。」

  應蘭風越發詫異不解,便問端倪。

  小唐便從那香袋兒說起……一直講到了應懷真又制香出來,珍禽園中仙鶴起舞之事,應蘭風聽得如癡如醉,連怎麼上了酒樓的都不知。

  等醒過神來,人已經在雅間之中。應蘭風四處看了一番,恍恍惚惚說道:「竟有這等事?我、我卻是絲毫也不知道……」

  想到自己竟不知道,也無法目睹,心中更是難過起來,應蘭風伸手扶住額頭,喃喃說道:「雖然我在外這些年,為國為民,夙夜憂歎,可一旦想起懷真,便五臟六腑皆生疼一樣,這幾年來無法陪在她身邊兒,看著她一點一點長大,著實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罷了。」說著,便不由地滴下淚來。

  小唐不免勸慰了幾句,又道:「懷真丫頭是個極懂事的,若是應大人因為她的緣故而猶豫不前,甚至放棄前程的話,她反而不會快活的。」

  應蘭風含淚點了點頭,又歎了幾聲。

  頃刻間,便備好了一桌兒簡單的酒席菜蔬,兩人便才吃了起來,又吃了會兒,就說起今兒周侍郎的事來。

  應蘭風便低聲歎道:「我此行,本來得罪了不少人,其中似乎有肅王的人,不過也有太子的人……本來還以為不知如何呢,沒想到太子竟不計前嫌,果然是明君之選。」

  小唐見他如此感慨,便喝了口酒,微微一笑說道:「有件事應大人得知道……其實早先我得到消息,太子好像也派了人準備要彈劾應大人的……卻不知道為何忽然之間轉了風向了。」

  應蘭風聽了,大驚失色,問道:「竟有此事?」

  小唐笑道:「正有此事,不過……正如應大人所說,太子肯‘不計前嫌’,轉為從肅王手中保下大人,倒的確是個聰明的明君所為,請。」說著便又舉杯。

  應蘭風目瞪口呆,少不得也舉起酒杯,慢慢地吃了一口酒。

  卻正在此刻,聽得隔壁的雅間裡進了人,小唐跟應蘭風兩個聽了動靜,便雙雙放低了說話的聲音。

  聽得那邊落了座,似乎吃了幾杯酒,天南海北的地便說了起來,談來說去,仿佛也有了幾分酒意,一人忽然說道:「可是聽說了?那善能調香的應公府小姐,她那外放南邊的父親回來了……且還升了大官兒呢。」

  另一人嘖嘖說道:「可是了不得,現在朝中當官兒,真真是五花八門什麼都有……不僅僅靠人脈,竟也能靠起有個乖女兒來了。」

  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應蘭風起初還怔怔地,聽到後面一句,那臉騰地便紅了,當時就要起身,小唐見他要發作,便伸出手來,在他手上一按。

  不料就在這時侯,先前那人忽然放低了聲音,神神秘秘說道:「其實這位公府的小姐又有什麼呢?先前不還是傳出那樣不堪的流言來的?說是善能調香才讓皇上龍顏大悅,實際上指不定是用的什麼手段呢……」

  應蘭風聽見這個,已經是呆怔了,小唐皺了眉,想不到對方竟能說出這種下流的話來,因見不能再忍,便故意咳嗽了一聲,以示警戒。

  倘若隔壁的人是個有心的,聽了小唐這聲咳嗽,自然就知機止住了,不料這兩個人都喝了酒,又說得興起,一時竟顧不上避忌之類.

  另一個人便介面說道:「你是說那件事兒?不是已經澄清了是謠言麼?當時那位小姐人是好端端地在平靖夫人府內呢!」

  小唐見此人說的有理,不由也是一怔,應蘭風滿心不懂,只是側耳聽著,卻聽先前那人十分猥瑣地笑了兩聲,道:「什麼在平靖夫人府上……這件事兒我也只告訴你……應公府內有個丫頭,曾是跟著那小姐身邊兒的,那丫頭親口說的,說是那晚上,的確是被個大盜把人擄了去,至於出了什麼事兒就不知道了……後來是給人救出來的,為了保住顏面,才只說是在平靖夫人府上……」

  應蘭風聽到這裡,驚心動魄,雖然不甚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卻也知道必然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他最愛的便是應懷真,聽了這話,已經按捺不住,正要起身,卻見小唐道:「你坐著,不要出面。」

  應蘭風一怔,還未反應,小唐已經起身,便推開這間兒的門走了出去,出門時候又把門帶上了。

  應蘭風見他走了出去,便也隨之起身,心中一腔憤怒無解,走到門口把門打開,才一露面,就見小唐人在隔壁間的另一側,第三間房的門口,把門推開看了一眼,確認裡頭無人,才又把門拉起來。

  小唐回身之時看見應蘭風,便沖他使了個眼色,那眼神十分淩厲,應蘭風心中雖然憤怒,卻更茫然,見狀便只好退了進去。

  小唐這才重回到隔壁的那雅間,也不敲門,一推門就走了進去。

  那兩個人見忽然有人進來,都是一驚,其中一個卻是認得他的,頓時面色就不大好。

  應蘭風在隔壁,只聽得小唐微笑道:「別怕,我來問幾句話,說清楚了,自然放兩位走了。」

  他先前在大理寺,最擅長的便是詢問人犯,通身自有一股威儀,此刻雖然是口吻淡淡地,渾身的氣質卻叫人不寒而慄。

  其中的一個還不知小唐身份,正要起身呵斥,對面那人顫聲道:「這位……是唐三公子……」那人聽了,頓時咬舌戰戰,不敢再言語。

  小唐在桌邊兒坐了,便道:「方才你們說的那些傳言,是打哪兒聽來的?」

  這兩人對視一眼,不敢言語,小唐微笑道:「此刻我在這兒,還能跟兩位好生說話,兩位若真是如此鐵齒,不肯同我說實話呢……咱們少不得移駕到大理寺,那個地方是最適合問話不過的,就算再狠的人,到了那裡也不過是一塊兒麵團罷了,不知兩位筋骨如何?」

  這兩人聽了,渾身似篩籮一般,其中一人道:「我並不知,是陳大哥說的……我原本說是流言……前陣子傳的,近來已經不聞了,是陳大哥又說什麼……什麼公府的丫頭?陳大哥你倒是快說,只別帶累我!」這人嚇怕了,便反而催促那陳大哥。

  這姓陳的也慌了神,便道:「我我、我其實也是聽人說的……我認識應公府一個上夜的,姓魏,是他跟我說的。」

  小唐端量著,慢慢問道:「他又從哪裡聽說什麼丫頭嚼舌的事兒呢?」

  姓陳的道:「大人容稟,只因他新娶了個丫頭為妻,正是……昔日跟著那小姐身邊兒的。因那丫頭有幾分姿色,這魏大哥本甚是得意,不料卻又發現那丫頭並不是處子,魏大哥只疑心這丫頭跟小廝們有私,便每日打罵,那丫頭吃不過,才說了,原來是那夜……」

  這人哆嗦著,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又苦苦求饒,只說是黃湯灌多了,迷了神兒才胡言亂語起來。

  小唐點了點頭,知道是秀兒那邊出的事。

  正思量如何善後,忽然間聽到隔壁的門一聲巨響,小唐心知不好,忙站起身來,把門打開往外一看,卻見應蘭風的身影趔趔趄趄地沖下樓去,因走的太急,幾乎從樓梯上直摔下去!踉蹌著跌坐地上,又爬起來,飛似的往外而去!

  小唐皺了皺眉,卻仍回過身來,見那兩人已跪在地上,仍舊苦苦求饒,小唐便道:「我是誰兩位自然認得,不瞞你們說,你們口中的這位公府小姐,我疼得如自己的眼珠子一般,本是不容任何人嚼半寸舌的……今兒看在你們認錯兒還算真的份兒上,且不為難你們,只是以後若再隨意嚼舌,你們也知道大理寺的耳目是無處不在的……但凡給我聽到一個字兒,你們且掂量掂量,若有人敢戳我的眼珠兒,我卻該怎麼對付呢?」

  小唐說著,便慢悠悠地把桌上的一雙筷子拿了起來,說到「對付」二字之時,手上微微用力,那筷子頓時斷成兩截,小唐一鬆手,一雙筷子變成四根,紛紛落在地上,斷開之處,竟如刀切一般整齊。

  那兩人聽了這番話,又眼睜睜看了小唐的做派,早已經面無人色,其中一人耐不住,竟是尿了出來,另一人便狠狠地自摑耳光,邊道:「再也不敢了!大人饒命!」

  小唐冷冷一哼,起身將門踢開,快步下了樓去,追出酒樓門口,卻見應蘭風騎著馬兒,歪歪扭扭已經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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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4:05 |只看該作者
☆、第 112 章

  小唐知道事情不妙,但事到如今,也是無法,便只好翻身上馬,往回而行。

  正走了一段,忽地看到前方路口上有兩人行來,其中一個正是淩景深,另一位,看來眼熟,仔細一看,原來是太子府的一位謀士,記得是姓許。

  小唐邊走邊看,卻見許先生滿面堆歡,不知在同淩景深說著什麼,淩景深微笑點頭,兩人說了有一會兒,才彼此分別了。

  淩景深正欲翻身上馬,忽地看到小唐,微微一怔,便向著他點了點頭,小唐看他一眼,忽地笑道:「淩大人在太子跟前兒……似是如魚得水呢?」

  四目相對,淩景深也微微一笑道:「唐侍郎過獎,在下還只是一員小小校尉罷了,哪裡及得上唐侍郎前途無量。」

  小唐斜睨他,淡淡道:「以淩大人如此高明的手段,只怕很快便風生水起,不在話下。」

  淩景深只微微低頭,一笑道:「承蒙唐侍郎吉言。」

  小唐一哼,兩人如此說了兩句,便各自打馬,又是分道而去了。

  且說應蘭風騎著馬兒,飛快地回了府,到了東院裡,並不見李賢淑跟應懷真兩個在,應蘭風便問丫鬟道:「二奶奶人呢?」

  那丫鬟見他神色不對,忙道:「二奶奶在上房跟三奶奶算帳……」

  應蘭風不等她說完,便喝道:「快去!給我把二奶奶叫回來!」

  那丫鬟見勢不妙,忙跑出屋去,急急忙忙到了上房,只說二爺有急事叫快家去。

  李賢淑不明所以,便也放下手中之事,匆匆回來東院,才進了門,便笑道:「到底是什麼著急的事兒?巴巴地把我……」

  一句話還沒說完,應蘭風已經走上前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將她拽著往裡屋去,底下的丫鬟們見情形不好,自然不敢靠前,便都在門外等著。

  李賢淑大驚,覺著應蘭風下手極重,手腕竟是疼得發麻,自打兩人成親以來,應蘭風從不曾似這樣般粗魯相待,李賢淑便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麼!我的手腕都要斷了!」

  應蘭風將她拉到屋內,把門掩上,指著她說道:「你的手都要斷了?這算什麼!我還命也不要了呢!——你且只快些跟我說實話,我不在的時候,懷真究竟出了什麼事了?」

  李賢淑正揉搓著手腕,忽然聽了這句,臉色微變,便道:「你……你從哪來聽了什麼話?」

  應蘭風瞪著她,眼睛隱隱發紅,咬牙切齒地說:「你別管我從哪裡聽來的,你且快跟我說明白!我出外這幾年,你本該好好地把懷真照顧的妥妥當當,不出一點兒紕漏,如今你反問我從哪裡聽了什麼話?我倒是想從你這裡聽說!」

  李賢淑是頭一次見應蘭風如此恨得牙癢似的凶她,又聽他質問自己不曾好好地照顧應懷真,頓時無限委屈湧上心頭,淚便先滾了出來。

  應蘭風只冷冷地說道:「你倒是快說,哭又有什麼用?若女兒出了事,就算死了可又怎麼樣?」

  李賢淑滴了兩滴淚,聽了這句狠話,便將淚一抹,道:「你在外頭這五六年,哪裡知道這府裡發生的事兒,又哪裡知道我們娘兒兩個的苦楚,若不是懷真爭氣,你如今還能看見我們?只怕真真兒是死了,你連屍骨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刨呢!你倒是輕飄飄地只問我怎麼看的孩子?我們娘兒兩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你的人卻又在哪裡?」

  應蘭風聽了這話,越發著惱,堵得一陣陣胸口疼,說道:「若真出了什麼事兒,有什麼苦楚委屈,你倒是跟我說,總強過我從別人口中知道的好!」

  李賢淑道:「你昨兒才回來,半天裡可有一個時辰在家兒?昨晚上我本想跟你說,可念著你才回來,說這些事,豈不是要驚死過去?偏今兒又上早朝,倒是得給我機會說呢?」

  應蘭風聞言,知道有理,便咬唇不語,李賢淑鎮定了一下心神,於心裡稍微理了一理,便才將應蘭風離開之後,般般件件,燕窩的事兒,平靖府的事兒,郭建儀因此提親,自己因此感激……一一都說了,足足說了半個多時辰。

  應蘭風如聞晴天霹靂,雙眼淚流,魂不附體,跌坐在椅子上,半晌無法動彈。

  李賢淑說完了之後,便又問道:「這件事本已經過去了,因為建儀求親,懷真進宮等事過後,早不見人提起,都說是在平靖府裡的……你為何又提起,無端端又是從哪裡聽說的?」

  應蘭風聞言,總算清醒過來,便說道:「當夜陪著懷真的,是不是有個什麼丫頭?」

  李賢淑聞言,嚇了一大跳,問道:「你說什麼,秀兒?」

  應蘭風霍地站起身來,雙眸露出厲色,道:「不錯,壞事就壞在這丫頭身上……她嫁了一個什麼男人……」便把在酒樓裡聽見的話跟李賢淑說了一遍。

  李賢淑聽了,踉蹌後退兩步,滿懷駭然。

  應蘭風走上前來,壓低了聲音說道:「你還怪我說你,你好糊塗!既然出了這種事,你就該把這丫頭遠遠地打發了才是!為什麼竟然留這樣一個隱患在身邊兒?」

  李賢淑便落下淚來,道:「你問我?你為什麼不問問懷真?我只是把這丫鬟從她身邊兒調開,她就有些不高興,若還要把她遠遠地扔了,你當她肯依從?因此我只說把秀兒交給如意帶著,是抬舉她,懷真才放了心。」

  應蘭風怔了怔,又問道:「那為何她又嫁了人?」

  李賢淑聽了,便恨得咬牙切齒,竟然罵道:「不上檯面的賤蹄子!我本來把她交給如意看管,不料進寶認得一個姓魏的,一來二去,他們兩個不知怎麼竟看對了眼!本來這叫魏武的托進寶向我討秀兒,我並沒有答應,不料秀兒又親自跑來,偷偷地求了懷真……懷真見她十分喜歡那人,便來求我答應了這門親事,我一時心軟,也只以為他們兩個是一對兒,又見懷真求,便答應了,誰知道竟會這樣?不知好歹的狠毒狼崽子們,這真真是好心挨雷劈!」

  應蘭風聽了這來往原委,也氣得頭頂火星亂冒,跺了跺腳,切齒說道:「罷了!如今不用說這話了,竟沒有什麼用……」

  應蘭風飛快地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才回府來,諸事無法,李賢淑雖然管內宅的事兒,卻也不頂用。

  應蘭風思來想去,便走到外間,叫吉祥來,道:「去看看三爺在不在家,若在家,立刻請他過來!我有要事!」

  吉祥因知道兩個人在裡屋吵嚷,只不知為何,聽了吩咐,不敢怠慢,便親自去了三房,正好應竹韻從外回來,吉祥如得珍寶,趕緊請了來到東院。

  應竹韻進了門,見屋裡頭氣氛不對,才笑道:「哥哥怎麼了?才回來,就跟嫂子吵嘴了不成?我才聽人說哥哥擢升了工部侍郎呢……老太君那邊也歡喜的了不得,告訴了我家裡的,張羅著要辦……」

  應蘭風面上一絲兒笑都沒有,不等應竹韻說完,只道:「老三,你過來,我有事要跟你商議。」

  應竹韻一怔,這才瞧出不妥當來,便斂了笑,走上前來,問道:「怎麼了?當真出了什麼事兒?」

  應蘭風便沉聲問道:「我不在家的時候,聽說外頭曾有過許多懷真的流言?」

  應竹韻聽了,才皺眉道:「哥哥提這個做什麼?都是謠言罷了,如今也都風平浪靜沒人提及了。」

  應蘭風冷笑了聲,道:「沒有了?你嫂子只在內宅裡,是個聾子瞎子倒也罷了,連你這個時常在外頭走動的,也是聾了瞎了不成?」

  應竹韻聽這話說的厲害,忙道:「哥哥這話從何說起?折死我了!」

  應蘭風便把魏武在外私自傳播謠言的事兒說了,厲聲說道:「如今我才回來,竟不知如何是好,你說,該怎麼辦?」

  應竹韻聽說,氣得臉色發白,道:「這挨千刀的下作種子,竟然編排這種話來詆毀主子!怪不得哥哥怒了,我又豈能容他?」

  應蘭風見他如此,便上前一步,握住應竹韻的手,道:「老三,你是知道的,我最疼的便是懷真,見不得這些污言穢語來詆毀她的名聲,尤其還是從咱們府裡傳出去的,你要替我辦這件事兒是最好,但只一件,我要你辦的妥妥當當,一點兒後患也沒有!」

  應竹韻對上應蘭風的眼睛,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微微點了點頭,道:「哥哥放心,這種禍害主子的奴才,還留著他做什麼?倘若讓他活著,我便也不活著了!」

  李賢淑在旁邊聽著他兩個說話,此刻才明白是何意,暗暗驚心,不由道:「可……秀兒呢?」

  應蘭風微微眯起眼睛,冷哼了聲。

  應竹韻覷著他的神情,便明白應蘭風的心意,就道:「嫂子不必行此婦人之仁,嫂子對這丫頭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是她自己作死,又怪誰呢?」

  李賢淑雖然恨秀兒牙關不緊,不爭氣泄了口風,但畢竟是個沒經過事兒的內宅婦人,一時忍不住心驚肉跳,便道:「叫我看,遠遠地打發了她就罷了……別的倒也不怕,就是……倘若給懷真知道了,那孩子不知道還會怎麼樣呢?」

  應竹韻聞言不語,只看應蘭風的意思,應蘭風思忖片刻,道:「她能跟一個人說,便能跟一百個人說,難道還要留著再惹禍不成?」

  應竹韻見狀,便也說道:「哥哥說的很是。索性一了百了……更何況,她嫁了魏武,保不准是跟魏武一條心的,倘若魏武平白死了,又怎麼知道她不會因此恨上了咱們呢?」

  李賢淑聽了這話,也是有理,只是心中仍舊為難,應蘭風便對她說道:「懷真還小,自然什麼也不懂,丫頭求一求,便心軟答應了,你怎麼竟也跟著犯糊塗?此事若不是你,也不至於如此!如今你更還替這丫頭求情?」

  李賢淑見應蘭風質問自己,不由又落下淚來,道:「我有什麼法子?寧拆一座廟,不毀一門親,加上那魏武素來看著也勤懇老實,又怎麼能想到竟是這麼一個作死的坯子呢?因為秀兒自個兒襯意,我還心思是做了一件大好事……畢竟這丫頭也吃過虧,倘若嫁了個好人,豈不是補償了她受的苦?誰又想到竟是這個樣兒呢?你如今怪我罵我,我也沒有法子,誰叫我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又偏偏不夠狠心手辣!」

  李賢淑說到這裡,又是後悔,又是委屈,此事的確是她一時心軟,試問倘若是許源料理這件事,只怕必然是一點兒後患也不會留下。可誰叫她的性子跟手段都不似許源呢?

  應竹韻見兩個人又吵起來,忙勸了兩句,事不宜遲,正要去,忽然聽外間應懷真的聲音響起,隱隱地問道:「你們都在外頭站著做什麼呢?」

  說話間,便往這邊兒走了過來,又問道:「這門怎麼關著?是爹回來了嗎?」

  吉祥不敢隱瞞,便道:「是二爺回來了,……又叫了三爺,好像是在商議事情呢。」

  屋裡應蘭風聽了,忙看李賢淑,示意叫她趕緊拭淚,李賢淑便轉過身去,忙著掏出手帕擦淚。

  忽然聽應懷真道:「商議什麼事情呢?怎麼還關著門……」歪頭看了看,心想著不好打擾,於是便挪步回自己房裡去了。

  應蘭風聽懷真回房了,才叫應竹韻快去,應竹韻答應了,轉身將門打開,才邁步要出門,李賢淑忙喚道:「三爺……」

  應竹韻腳下一停,回頭看她,李賢淑望著他,很想再給秀兒求一求情,但是想到方才應竹韻所說……便仍是無言了。

  應竹韻因此便去了,應蘭風才對李賢淑道:「這件兒事不許透露半分給懷真知道。」

  李賢淑心中難受,便低聲道:「你縱然不說……日後懷真見秀兒不在院子裡了,又怎麼說?」

  應蘭風道:「只說她隨著那魏武自回他家裡原地去了就是。」

  李賢淑抬眼看向應蘭風,看了半晌,才輕聲說道:「我頭一次知道,你竟是這麼狠心的。」

  應蘭風一怔,便也說道:「我也是頭一次知道,這兩個人已經害到真兒了,你竟然還狠不下心!」

  李賢淑渾身一震,居然無言以對。

  應蘭風看她一眼,想到酒樓上那兩個人的不堪言語,連殺了那兩人的心都有了,何況是一個魏武跟秀兒?冷笑一聲,便邁步出門。

  應懷真自回了屋內,把在外頭摘的一些梅花便放在桌上,嗅著那淡淡的香氣,心裡卻窩著一股微微地寒意,只當時方才在外頭又受了寒氣,便揚聲叫小丫頭把手爐拿來。

  才叫了兩聲,就見有人從門口進來,應懷真一看,便笑道:「爹……你跟三叔說完事兒了?」

  應蘭風走到跟前兒,把提著的手爐放過來,應懷真忙接了過去,捂在手裡,笑道:「好冷……大概是又要下雪麼?」

  忽然之間覺著應蘭風的神情有異,渾身的氣息也不似先前,便打量著問道:「爹怎麼了?」

  應蘭風張了張口,望著女孩兒被風吹的有些發紅的鼻頭跟耳垂,只微微一笑道:「既然知道這樣冷,怎麼還要出去?縱然出去也該多穿些衣裳才是。」

  應懷真便笑道:「起初並沒覺著冷……誰知道竟大意了。」

  應蘭風不敢再看她,眼中的淚幾乎都要掉下來,便忙轉開目光,只看著桌上的梅花道:「怎麼又摘了這許多梅花,是做什麼?」

  應懷真把焐熱了的手在耳垂上捏了捏,道:「調香。」

  應蘭風聽了「調香」二字,越發想到外頭那些刺心的話,頓時便道:「以後不要調弄這個了。」

  應懷真愕然,看了應蘭風半晌,便問道:「爹怎麼這麼說?」忽然見應蘭風神情十分異樣,不由隱去笑容,皺起眉來,便道:「爹……方才跟三叔商議什麼?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應懷真心思轉動甚快,不等應蘭風回答,忙又問道:「莫非跟我調香有關?」

  應蘭風見她動了疑心,忙一轉頭,把眼中的淚晃落,才笑道:「瞎說什麼……只是……我知道調香什麼的,十分的耗神費力,只怕對你的身子不好。」

  應懷真本就心思重,又哪裡會被這兩句糊弄過去,細看應蘭風臉上,見他雙眼通紅,竟像是哭了。

  應懷真十分驚心,便又猜著問道:「爹……到底出什麼事兒了?還是今天你上朝去……」

  應蘭風聽了,心中難受的如同刀子絞動,只聽李賢淑轉述秀兒那些話,便已經無法忍受,只恨不得那金飛鼠如今在跟前,狠命地砍他千刀萬刀,剁成肉醬也不解恨。又大恨自己領什麼皇命,遠離了妻女,才叫應懷真出了這種事,他方才雖然怪責李賢淑,實則最怪責痛恨的卻是自己……明明該是他來護著應懷真才對。

  應蘭風一念至此,再也忍不住,渾身發抖,頃刻淚如雨下。

  應懷真見狀,嚇得魂不附體,她因方才只在花園的一角摘梅花,因此並不知道應蘭風升職之事。此刻見應蘭風如此,一瞬在心中想到過千萬種念頭,想的最多的一個便是:「爹難道遇上事了?是被罷官了?還是獲罪了?難道去南邊果然是大錯了?」

  應懷真不由便想到前世的情形,一時也心痛難忍,便啞聲喚道:「爹……」

  應蘭風並不言語,只是張手將應懷真抱入懷中,含淚帶痛便道:「真兒,是爹不好!」

  應懷真不知所措,慌得便也哭了起來,又忙安慰道:「爹,不用怕……到底是出什麼事兒了?是被革職了?還是……」

  因為前世那一場大禍,她想的越來越快,連最壞的一種可能都想到了,便索性越過這些,一邊兒哭一邊兒說道:「爹不怕,我可以去求平靖夫人,她老人家最疼我……皇上待我也很好,我都去求一求,還有唐叔叔,還有、還有熙王爺……橫豎不會叫爹死,大家都不會死……」

  應蘭風聽了這話,本來已經有十分的悲戚感傷,此刻便已經有了十萬分,只恨不得大哭出來才好!

  門口處,李賢淑看著這一幕,忍不住也是淚流不止,便回過身去,只顧拿著手帕擦淚。

  正在一家子都傷感不已,忽然聽外頭傳來笑聲,有人道:「到底是怎麼了呢?嫂子急匆匆回來,三爺也急匆匆過來。」

  原來是許源來了,走到門口,見李賢淑在哭,屋裡兩父女又抱頭痛哭,許源便詫異道:「這又怎麼了?哥哥升了職,是高興的事兒呢,怎麼一家子都哭起來?」

  應懷真淚眼朦朧之中,忽然聽了這句,便呆住了。

  李賢淑忙收了淚,道:「沒什麼……還不是因為你哥哥他太久不在家裡了,你也知道他最疼懷真的,兩個人經常這樣兒,是那個喜極……喜極而泣。」

  應蘭風此刻也止了淚,又怕給應懷真看出端倪,便勉強笑道:「正是這個意思。」

  應懷真仍是愣愣的,看看許源跟李賢淑,又看應蘭風,問道:「爹說什麼?升職?」

  應蘭風深吸一口氣,便在露出笑容來,道:「是,爹正是要跟你說這個……今兒皇上擢升爹為工部侍郎了……因為爹太高興了,故而……一時忍不住……」

  應懷真睜大眼睛,心中一塊兒大石陡然之間便沒了,兀自不信問道:「是真的?」

  應蘭風點了點頭,道:「是真的……懷真可替爹高興?」

  應懷真呆了半晌,眼中的淚又掉下來,便捂住臉,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低頭之時,淚滲過指縫,懷真心中卻滿是感激,只想:「原來並非殺頭,只要不是這個……縱然不是升職,也是值得慶賀之事。」

  應蘭風不敢再久留,生恐無法自製,便抬手將她額前的流海兒往旁邊撩了撩,輕聲道:「真兒放心,以後爹不會再離開了……」自然也會好好地保護她,絕不會再讓什麼邪魔種子害她分毫!

  應懷真聞言抬頭,便點點頭,向著應蘭風一笑。

  是夜,應懷真因念著要給張珍一個香袋兒,便在燈下熬著繡花兒,正入神之時,忽然聽外頭一陣鼓噪喧嘩,手上的針突地一斜,不偏不倚地刺在指腹上,頓時疼得鑽心,懷真舉起來看時,卻見手指上飛快地沁出一滴血來。

  應懷真忙含住手指,一刻竟是心驚肉跳,十分不安,便喚外頭的丫鬟,問道:「出什麼事兒了?哪裡在吵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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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4:21 |只看該作者
☆、第 113 章

  吉祥聞言出外,聽著是叫了兩個小丫頭去查探,半晌回來說道:「並沒有什麼,只是有一隻野貓從屋樑上跳下來,驚著了人。」於是只便罷了。

  應懷真因心神不寧,便早早上床安歇,誰知心底浮浮沉沉,竟毫無睡意,不知為何總浮現出白日裡應蘭風來探她時候的舉止神情來……應懷真翻來覆去,思前想後,忽地於黑暗中睜開雙眼。

  應懷真手撫胸前,不知為何竟覺得心跳的越快。

  以應蘭風素日的性格,絕不是個會在女兒面前掉淚的人,而所謂「升職」一說,似嫌牽強。

  可倘若不是因此,又究竟會是什麼,——才讓應蘭風竟連強忍都不能,終究還哭了出來,且說什麼「是爹不好」。

  應懷真當時只以為大禍臨頭,因太過懸心之故,乍然聽聞應蘭風是升職,頓時便鬆開心弦,因此竟沒有細想這其中的異樣說不通之處。

  此刻夜深人靜,應懷真把白日發生之事在心中極快地想了一遍:她回來見房門緊閉,而丫鬟說應蘭風跟二爺在說要緊話,然而從之後的情形來看,房中卻並不只是他們兩人,李賢淑竟也在內。

  然後,應竹韻便匆匆去了,應蘭風卻到了她的房中……應懷真眼前出現父親微紅的雙眸,眼中盡是悲戚之色。

  懷真思來想去,忽然便想到一件事,頓時之間,只覺得一股寒意襲上心頭,竟驀地自黑暗中坐了起來。

  且說在今日早些時候,進寶兒匆匆地從外頭回了家,氣咻咻地一臉怒意。

  如意正坐在桌邊,偎著爐子縫一件兒衣裳,見他面上不好,便道:「今兒怎麼這麼快回來……這又是怎麼了?」

  進寶不等她說完,便氣得跺腳說道:「禍事了,真想不到小魏是這樣的人!」

  如意嚇了一跳,忙放下手中之物,問道:「怎麼了?」

  進寶氣得咬牙,道:「我方才在門上辦事,正好看見小魏送個忠勇伯府上的差役出門,我因見小魏有些鬼鬼祟祟的,以為他要做什麼怪,便多站了會兒,不料竟給我聽見他在向那人嚼舌!」

  如意還並不當回事兒,才要說他大驚小怪,進寶見左右無人,面上怒意越重,說道:「你當他在說誰?正是說咱們姑娘!」

  如意聞言大驚,便道:「這是什麼意思?說姑娘什麼?」

  進寶道:「若是別的,我還並不著惱,還不是上次那件無憑無據亂傳的事兒?」

  如意一聽,陡然心驚。

  當初審問秀兒的時候,如意是在跟前兒的,自然知道這其中內情。如今見進寶面帶盛怒之色,如意即刻便猜到了是此事,一時色變,便說道:「好端端地他嚼這等蛆是為什麼?得了二奶奶恩典,還把秀兒賞了他當老婆,他怎麼不知感恩,竟反而這樣作死?」

  進寶冷笑道:「快不用提秀兒了!還不正是因為秀兒起的?我聽他向那人說什麼……是秀兒親口承認,那夜並不在平靖夫人府上之類……我因聽不下去,氣得便沖出去,攔住他打了一頓,本還想攔住那姓陳的,不料他知機快,趁著我教訓小魏的時候,自己跑了。」

  如意便也急道:「你怎麼讓他跑了呢?若他出去了亂說……豈不又是一場風波?那魏武又是怎麼料理的?」

  進寶便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們都是二奶奶的人,豈能容得下這種吃裡扒外的禍胎種子?可恨他先前扮的那樣好,竟把我們都哄住了,如今卻又是這個邪魔腔調,我只恨不得打死他!」

  當下,進寶就把如何整治魏武之事說了一遍,又道:「我心想著這種事若再提起,上頭又要動怒生氣……當初秀兒還是因咱們這裡的關係認識這賤坯的,若捅出去,二奶奶豈不是連我們都要怪罪了?因此我便狠打了他一頓,讓他跪在地上認了錯,賭咒發了血誓,說以後不敢再亂嚼蛆,才放他回屋了。」

  如意聽了,半晌不言語,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出神。

  進寶問道:「你倒是說句話?我這樣做可使得?」

  如意微微搖了搖頭,便歎了口氣,道:「這件事,是我們原來想差了……本以為魏武可靠,秀兒……又動了心了,才起了那種意思,不料竟是大錯特錯,罷了,我實話跟你說……二奶奶先前把秀兒打發到我這裡來,一來是想讓她離了姑娘,二來,卻是想讓我好生看著她,這第三……」

  如意停了會兒,便道:「第三,便是想等著過些日子,慢慢地……姑娘那邊不留心了,就把秀兒遠遠地打發出去……總要離開這京城的好,所以當初魏武想要秀兒、求二奶奶恩典的時候,二奶奶才不肯答應。」

  進寶愣住,道:「這又是為什麼?」

  如意歎道:「現在問這個也沒有用了,只是想不到,這小魏居然是這樣人面獸心,早先我也聽人說他對秀兒並不好,只是我每每問起秀兒,她都百般地替這人掩飾,我因想著‘清官難斷家務事’,竟不便插手,於是只當不知。」

  如意說到這裡,面上微微地有些冷意,便道:「誰知道竟又生出這種事來……如今他已經向外頭的人亂嚼舌了,起先這種流言,是外面謠傳的,好不容易止息了,倒也罷了……如今若是再傳出去,更是從咱們府裡而出的,豈不是更厲害一百倍?你原本是二爺的人,我又是承蒙二奶奶恩典才僥倖活了命的……咱們兩個能成夫妻,也多虧了二奶奶的大恩大德,如今我覺著,小魏既然是這樣不通事理的畜生,只怕你叫他賭咒發誓,他也是不會改的……」

  進寶聽如意說一句,自己便也點頭一下,聽到最後,便道:「他膽敢如此?我索性打死了他!」

  如意微微蹙眉,忽地輕聲說道:「倘若真打死了他……倒算是好的!」

  進寶一怔,忽然問道:「娘子,你莫非真是這個意思?倘若是這樣才是最好,你只管說一聲兒……我立刻就去弄死這畜生,我們不似他這樣沒心肝,是二奶奶叫你我做成夫妻的,若是弄死了他便除去眼中釘,叫我坐牢也使得。」

  如意聽了這句,眼眶微微發紅,便道:「進寶,我如今才知道,我果然是沒嫁錯人……」

  兩人對視一眼,進寶一心便要去打死小魏,如意怕他急躁壞事,便攔著說道:「你且慢來,如今你只裝作無事,且去他們屋裡探聽探聽,看他是個什麼情形,暫時先纏住他……我叫人把秀兒叫來,我有話要問她。」

  進寶明白,當下夫妻兩人分頭行事,進寶便去找小魏,如意叫個小丫頭去他們屋裡,只說找秀兒有事,輕輕易易把人調了出來。

  秀兒來到如意屋裡,只因素來跟著如意辦事兒,還以為當真有事,便低著頭問。

  如意叫小丫頭到門口站著,自己走到秀兒跟前,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兒,忽然握住了秀兒的手腕。

  秀兒渾身一顫,忙要抽手,如意將她袖子往上擄起,頓時便露出手腕上數道青紫傷痕等。

  秀兒忙把袖子拉下來,輕聲叫道:「如意姐姐……」

  如意不理睬,冷笑一聲,把她的衣裳往下狠狠一扯,頓時也露出脖子底下的傷痕來,其中竟有一道咬痕,血跡還仍在。

  如意見狀,心知那些「傳聞」竟然是真了,踉蹌後退一步,臉色發白。

  秀兒把領子拉起來,還要強笑遮掩,誰知才要開口,如意已經肅然道:「你住口,一個字兒也別說,且聽我說。」

  秀兒怔住,抬頭看向如意,卻見如意盯著自己,說道:「那天你跟二奶奶供認的那件事兒,你可跟魏武說了?」

  秀兒聽了,渾身大抖,忙跪在地上,道:「如意姐姐,我、我不曾說……」

  如意冷笑一聲,見她深深低頭,便將她的下頜抬起,說道:「你聽好了,我念在你也是個可憐之人,才沒有立刻跟二奶奶通報此事,現如今你否認也是無用,可知道魏武已經開始對外面的人說起這謠言來了?」

  秀兒聞言,雙眸驀地睜得極大,如意瞪著她,焦心如焚,又恨又氣,道:「這件事我是死也要爛在肚子裡的,二奶奶跟姑娘當然不會對外面的人說,這府裡知道內情的只有你,你又是魏武的屋裡人,你且說說看,若不是你跟他說的,他又怎敢亂嚼這個!」

  秀兒閉上眼睛,淚便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如意看著她這個模樣,又是可憐,又覺得恨極,便壓低了聲音,道:「你也算是這府裡的丫頭,該知曉些道理,只因二奶奶不是這府裡的人,所以行事的手段並不像是其他人一樣……倘若你是在三奶奶或者別的什麼人手下、又出了這等事,你且想想下場會如何?他們可會像是二奶奶一樣容你還在這府裡?」

  秀兒只是發抖,並不言語。如意又道:「當初二奶奶問完話之後,是如何跟你說的?你當時差點兒把頭都磕破了,滿口應承,還說自己絕不會告訴任何一個人去,不然就口中生瘡一直爛到肚腸裡!如今你卻又是怎麼樣?」

  如意說著,眼見秀兒的模樣,略停了片刻,歎道:「當初因見小魏殷勤,你又那樣滿心歡喜的……後來畢竟求了姑娘,是姑娘親自求二奶奶,才得這門親事,如今你們兩個,卻為何竟然一塊兒反咬起姑娘來了呢?你到底是生了顆什麼樣兒的心?」

  秀兒聽到這裡,便終於哭了起來,垂著頭哽咽說道:「如意姐姐,我當真並沒有說什麼,是他……他說我並非處子,百般地打我罵我,問我是被誰奪了清白,又或者是跟誰私通,府裡的爺們幾乎都猜遍了……百般地羞辱我,我只說不是,後來他不知如何就提起那夜的事,問我究竟是不是因為那夜才失貞的,我因一時驚怕,竟沒有回話,也並沒有就說別的什麼,誰知他便認定了是如此……」

  秀兒說著,便想起魏武的臉來,明明是個生得頗為體面的男子,起初待她也極溫柔體貼,那種種手段,入了人的心裡去。

  當時她因被金飛鼠禍害,本以為此生無望,不料被魏武小意兒殷勤,偷偷地甜言蜜語哄騙了若干,便動了心了,竟認定是自己一生的良人。

  然而便是同樣的這個人,察覺她並非完璧之後,便在私底下變做那樣猙獰的模樣,用盡了手段折磨她,而床笫之間更是毫不憐惜,讓她每次都覺著仍是身在那個雨夜的破廟之中……苦不堪言。

  然而當初這個人是自己看中的,為此還不惜去求了應懷真,因此不免忍著罷了,只當世間所有夫妻大概也是如此。

  如意逼問道:「你當真沒有跟他仔細說過?是他自個兒猜的?」

  秀兒垂淚,心中也是懊悔害怕至極,道:「我並沒有說,他見我不回答,便自個兒猜到了……」只仍不敢啟齒的是:那一次之後,每夜無人之時,魏武便總是逼問她當日的情形,甚至……逐漸變本加厲地開始追問——是不是應懷真也被糟蹋了,又是如何被糟蹋的,話語之猥、褻下、流,不堪入耳。

  秀兒只是忍著不敢聲張罷了,又哪裡知道他喪心病狂,竟會到外頭也說去?

  如意聽了秀兒回答,一顆心總算是微微安定,便道:「這樣說來,竟都是那混帳畜生的錯了……只是如今他已經張揚出去,你卻想如何?若是此事給二奶奶知道了,只怕大家都要跟著遭殃。」

  如意說到這裡,便又恨得說道:「他既然是這樣不堪的貨色,當初你們成親後,你就該說出來,早些離了他,也不至於如今又生出這種禍事來!」

  秀兒捂著臉哭道:「我已經是沒有人要的,好歹他娶了我,又是我自己求了來的,少不得自作自受,捱著罷了。」

  如意聽到這裡,便唉聲歎氣地恨道:「你果然是個沒志氣的!當初太太叫我嫁給那黃四,我寧死也不肯,就算一輩子沒有男人又怎麼樣?你難道就不活著了?如今得了這樣一個畜生似的東西,難道就是好的?要一輩子抱著捱苦不成?叫我看,像是你這樣,只怕遲早晚會死在他手上……如今更是連累了眾人!」

  秀兒低下頭去,只是落淚。如意氣不過,更問道:「方才他又打你來?」

  秀兒微微點了點頭,神情裡有幾分木然。

  如意一想,便知道是因為進寶狠打了魏武一頓,這廝吃了氣,回頭自然便發、泄在秀兒身上……如意扶著額頭,說道:「你這樣……倒是讓我也不知該怎麼辦好了。若容他再這樣下去,只怕瞞不住,將來揭出來,二奶奶少不得連我跟進寶一塊兒責怪……」

  如意說到這裡,微微冷笑了聲,道:「只為了你一個人,陰差陽錯裡鬧得都不得安生,罷了,只怕是我們前輩子欠了你的。只是我們也都罷了,可所謂‘主子奴才’,主子是天,奴才是地,當初出事之後主子保住你性命,又許了你求的姻緣,難道主子也活該欠了你不成?」

  秀兒無言以對,木木怔怔。

  如意本來以為秀兒已經對小魏全說了,便恨極了她,不料聽了這話,便改了主意,就道:「這件事你不要怪我,因為魏武今日已經跟一個人說了……那人又逃走了,只怕瞞也瞞不住,若是再鬧出來,我們的罪豈不是更重了,我不免要去向二奶奶說明此事,要生要死,只二奶奶給一句話罷了。」

  如意說著,就看秀兒,卻見她仍是一語不發。

  如意失望之極,便搖了搖頭,冷冷道:「你回去罷。」吩咐過後,又出外叫小丫頭把進寶兒請回來。

  半晌秀兒去了,進寶便回來了,進門就問如何,如意便說道:「這件事怕是瞞不住,干係又大……且如今家裡不僅只是二奶奶,還有二爺又回來了,我素日看二爺待姑娘的情形,若是知道了此事,不知會怎麼樣翻天覆地呢,不如拼著擔責,且向二奶奶出首去。免得日後鬧出來,我們反而落了個不忠不義的罪名。」

  進寶兒聽了,就點了點頭,道:「我不必打死小魏了?」

  如意歎了聲,道:「不必了,這件事讓二爺料理便是。」

  如意說著,便趕著去尋李賢淑,不料來到東院,卻見丫頭們都在外面,說是應蘭風正在跟二奶奶三爺商議事情。

  如意等了半天,李賢淑才終究出來,兩下見了,如意忙細細地把秀兒跟小魏的事兒說了一遍,本以為李賢淑會勃然大怒,不料李賢淑只淡淡地說了聲知道了。

  秀兒不解,只好又問李賢淑要如何料理……李賢淑怔了半晌,微微冷笑道:「我見識有限,手段不高,已經惹了人厭了……如今自有更妥當的人去料理,何必我們插手呢?」

  如意聽了這話,並不明白,然而見李賢淑面色神情跟昔日大不相同,卻不好再問,只是忐忑退了。

  是夜,應竹韻打發了兩個心腹的小廝,便來到了魏武的院中,商議好了如何動手,正要進內,忽然聽到裡頭有些異樣響動,似是女子嗚咽聲響,仔細再聽,竟像是在行那夫妻之事。

  兩個小廝聽了,不免彼此一笑,其中一個便悄悄地推開門扇,兩個人貓著腰進來,走到那臥室外頭,果然裡面的聲音更大了些,依稀有些零碎含混的言語,說什麼「當初被……的怎麼不是那個……反而是你?偏偏把你……殘花敗柳給了我……如果是那……」

  斷斷續續地,聽不真切,也並不懂,那喘息聲卻反而更大了,兩個小廝對視偷笑,便起身要動手,誰知才站起身來,忽然聽到一聲淒厲慘呼,嚎叫的不似人聲。

  小廝們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卻見前方的床榻上,魏武梗著脖子,雙眼凸出,脖子上深深插著一把剪刀,鮮血四濺,狀若鬼怪。

  小廝們見狀,驚心動魄,忽然有人從外頭進來,見狀也驚呆了,原來是應竹韻並不放心,故而也跟了來,聽了這淒厲叫聲,便從外頭忙進來。

  鮮血順著魏武的脖子直淌下來,落在底下秀兒的臉上身上,她卻並不覺得如何難受,只見那張猙獰的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痛苦之色,看起來更像是那夜那名賊人,如今卻被自己一剪子刺中,他終於不敢再欺負自己了。

  魏武還抽搐了兩下,秀兒便笑起來,眼睜睜地看著他跌在自己的身上,卻笑得十分快活。

  兩個小廝本是來幹這勾當的,沒想到卻見到這一幕,不由雙雙膽寒,一時都看應竹韻。

  應竹韻望著這一幕,同樣也有些心驚膽戰,此刻外頭也有人驚動了,紛紛聚攏過來,應竹韻忙叫一人出去喝退他們,又叫小廝們把秀兒綁住,不料一個小廝才上前的功夫,秀兒卻猛然將剪刀從魏武頸間拔了出來,抬頭看了應竹韻一眼,就向著自己頸間刺了過去!

  應竹韻不及多想,只叫道:「攔下她!」

  那小廝忙去奪剪刀,怎奈頸子上仍舊刺破了一個大口子,血汩汩地流了出來,秀兒手一松,往後倒下。應竹韻跑到秀兒身旁,看著她倒在血泊之中,動也不動,應竹韻雙目圓睜,一時竟無法置信。

  這一夜,在東院房中,李賢淑跟應蘭風兩個雖然同床,卻是各懷心思,各自無言,也無法入睡,回想昨夜的恩愛似火,恍然如夢。

  不知過了多久,應蘭風才出聲道:「白日裡我因太急切了,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李賢淑背對著他,聽了這句,眼中就見了淚,仍是不做聲。

  應蘭風又道:「我知道你素來雖然口中每每兇狠,到底並不曾手捏人命,故而不忍也是有的。然而我跟你卻是不同……從小在府裡長大,只是眼見的便不止是一人兩人了。」

  李賢淑聽到這裡,心才一動,應蘭風幽幽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若是有人欺負我,倒也無所謂,若欺負你,你多半罵回去……只不過,我見不得有人欺負懷真,不管是誰……」

  李賢淑伸手擦了擦眼睛,才翻過身來,說道:「我知道你的心,你不必說了。」

  應蘭風轉頭看她,道:「當真明白?」

  李賢淑也轉過頭來,道:「我跟你,畢竟是做了十三年夫妻。」

  應蘭風聞言,便歎了聲,伸手抱住李賢淑的肩,將她重又攬入懷中。

  次日,府內沸沸揚揚地說起昨夜後院遭了賊,因被人發現,竟行兇殺死一人,刺傷一人,如今已經呈報了京畿司衙門,捕快們也飛快地過來查探過了,一時沒有頭緒,只說年底賊人多,務必要加緊巡邏防範。

  這種事自然是瞞不住的,很快應懷真便知道了,被「賊」刺死的卻是秀兒所嫁的夫君魏武,連秀兒也身受重傷,命在旦夕。

  應懷真聽了,便叫人把如意喚來,仔仔細細問了一番,如意早有所料,便把準備好的一席話說了。

  應懷真聽罷,對著窗外出神了半晌,整整一日,一句話也不說。

  又過兩日,聽聞秀兒已經被救了過來,只是因傷在頸間,一時半晌還不能開口。

  李賢淑這兩日裡也格外小心謹慎,雖見應懷真少言寡語,卻又不敢如先前一樣盡情地逗她說話了,本來以為應懷真聽說秀兒出事,必然要去探望,不料她竟一個字也不曾提過。

  一直到第三日上,應懷真才叫吉祥帶著,便去探望秀兒。

  因秀兒傷重,此刻便在如意的家中廂房歇息休養,這個地方是下人居處,平日裡的主子奶奶們從來不到,如意早聽聞了,便忙迎出來,應懷真並不在意,被如意領著,便到了內室。

  此刻秀兒已經神智清醒過來,只仍是不能說話罷了,如意方才也先告訴了她姑娘要來探望,此刻見了應懷真到了跟前兒,頓時眼中便湧出淚來,想要說話,又無法做聲,於是只是睜著眼看著。

  應懷真望著她,便抬手在秀兒的額頭上輕輕撫過,溫聲說道:「別著急,好生養著,等好了再說。」

  秀兒只是看著她,應懷真微微一笑,便道:「好可憐見兒的,不過人家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覺著一定是這樣的,好秀兒,你可不要辜負我的心意呢?」

  秀兒皺了皺眉,淚便順著眼角斜斜地流了下來,應懷真掏出帕子,輕輕地給她擦去,便又俯身在她耳畔說道:「我知道你如今不能說話,我問你兩句,如果我說的對,你便眨一眨眼,若不對,你便眨兩下。」

  秀兒聽著,就一眨眼。應懷真向著她一笑,便又在耳畔問道:「是誰害死了魏武,又是誰傷了你的呢?可是……這府裡的什麼人?」

  秀兒聽了,雙眼猛地睜大,半晌微微一動,果然眨了一下,應懷真見狀,心頭一沉,正腦中轟亂,卻忽然見秀兒又眨了一下,既然是兩下,那便「不對」了。

  應懷真定了定神,便又問道:「不是府裡的人?你且不用怕,只說實話就是了……這兩日我思來想去,總覺著……你現在這樣,跟先前那件事有關,究竟是不是?」

  秀兒望著她,滿眼的淚,卻又輕輕地眨了兩下,眨完了,卻又搖了搖頭,張張嘴道:「是我……不好,姑娘……我、對不……」掙扎著,聲音竟是十分嘶啞難聽。

  應懷真見她是這個情形,眼圈一紅,忙道:「好好,我不問了就是,你也不必再說了。」

  秀兒的嘴唇卻仍是哆嗦著,仿佛著急要說什麼話,應懷真只好把手輕輕地覆在她的唇上,便道:「好丫頭,你且聽我的,只管好生養身子……等你好了,我依舊把你要回來,從此之後你便留在我身邊兒,哪裡也不用去,只陪著我一輩子便是了。」

  秀兒看著她,眼中的淚一湧而出。應懷真向著她微微一笑,道:「我身邊兒雖換了丫頭,卻總不及你,還等著你回去伺候呢……我知道你是最聽話的,我如今說的,你可要好生記著?」

  秀兒看了她半晌,終於輕輕地眨了一下眼。

  應懷真一笑,便把手撤了,秀兒望著她,便也淚眼朦朧地向著她笑了一笑。

  且說這一日,張珍又翹課回來,正經過朱雀大街,要到應公府找懷真玩耍,忽然見到有一人騎馬翩翩而來,人物風神俊雅,張珍一看,十分傾心,便停了步子,行禮喚道:「郭大人!」

  郭建儀見是他,便翻身下馬,也十分親切地笑道:「是大元寶呢?何必喚我大人,都生疏了,你若是不嫌我大你幾歲,便只叫我一聲‘哥哥’就是了。」

  張珍聽了,果然眉開眼笑,便道:「那我便不客套啦,哥哥是要去哪裡呢?」

  郭建儀道:「我才從城外回來,辦了點差事……你是要去公府裡?」

  張珍便說「是」。

  郭建儀便叫小廝牽著馬,只跟著張珍邊說邊走,道:「前兒我約略聽公府裡似出了一件人命案子……像是什麼飛賊殺了一個下人?」

  張珍本以為他立刻就走,見問,便道:「可不是呢?還傷著了原本伺候懷真的秀兒姐姐,那死了的是她的夫君,兩人才成親不久,真真兒可憐。」

  郭建儀微微點頭,道:「年下裡畢竟事多,是了,應大人終於回府了,近來我一直不得空見他,你可知道他如何了?」

  張珍早就知道郭建儀年青有為,只是看他的儀容不俗,官職又高,生怕不好相處,因此平日不是很敢親近,又加上他向應懷真求親之事,便更隱隱地有幾分「芥蒂」。

  不料此刻相見,郭建儀竟十分親切溫和,且又健談,張珍心裡高興便道:「應伯父可是了不得呢……回來那天上朝面聖,皇上也十分嘉獎。」

  郭建儀笑了笑,道:「可不是呢?說起這個來,當時我也是在朝堂上的,也是親眼目睹的,許多大臣保薦……只是現在想想,那日我本來想叫住表哥一塊兒回府的,只是遲了一步,他竟是隨著唐大人去了,後來聽聞兩個人是去酒樓喝酒了呢?」

  張珍覺著郭建儀仿佛太過親切了,竟跟自己說這許多話,然而他心性單純,便並不往別的地方想,只嘿嘿笑道:「是嗎?這個我卻並不知道,就是那位很了不得的唐三公子?懷真妹妹跟他也熟識……上回他家妹妹成親,懷真妹妹還親自去陪了好幾天呢。」

  郭建儀便也看著他笑道:「可不正是那位了不得的唐三公子?說起來……你應伯父才回京,有些事兒不免生疏,這位唐侍郎卻是個極通透聰明的人,身份又是高貴,他竟然主動請你應伯父喝酒,也是稀罕,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要事相商,不過倒是極好不錯的……若得了他的指點,必然也是逢凶化吉,前途不可限量呢。——懷真若是知道了這件事,必然也是極高興。」

  張珍覺著這話甚好,就也連連點頭,因聽聞懷真必然高興,心中就暗暗記下。

  兩個人走著,眼見便到了岔路口,郭建儀便停下步子,道:「我還另外有事,就不陪你過去了……對了,大元寶,我要拜託你一件事。」

  張珍忙道:「不敢不敢,卻是何事?」

  郭建儀道:「你也知道,只因我向懷真求親之事……我瞧著懷真有些惱了我,你若見了她,且記得不要提跟我說話的事兒呢?免得她還以為我是故意找你如何,不免又多心。」

  張珍聽了,雖然意外,卻也滿口答應,只笑道:「哥哥,你真真兒是個謹慎人……好罷,我只不跟妹妹說罷了。」

  郭建儀才微笑叫他且去,張珍同郭建儀作別,且走且想:「先前並不太清楚,如今看來,郭家哥哥也是個不錯之人呢。」一邊想一邊兒不由回頭,卻見郭建儀仍站在原地,面色沉靜,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張珍一怔之下,便眉開眼笑,向著他揮了揮手,郭建儀也笑著向著他一點頭,才翻身上馬,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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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4:39 |只看該作者
☆、第 114 章

  且說張珍進了府內,便興沖沖地去找懷真,還沒進屋,就聽到一陣琴聲傳來,淙淙叮咚,似顯生澀,卻也是極好聽的。

  張珍一喜,正好見小丫頭出來,就問道:「妹妹在家?是在做什麼?」

  小丫頭笑道:「珍哥兒來了,我們姑娘撫琴呢!」

  張珍聽了,喜得越發手舞足蹈,道:「妹妹越發能耐了,竟連這個也會了!可見我來的正是時候,正好也給我聽一聽長長見識。」

  小丫頭見他眉開眼笑,就也忍不住笑起來,就給他打起簾子,一邊兒往裡頭說:「珍哥兒來了!」

  屋裡頭聽見了,那琴聲便停了,張珍早竄到裡屋,果然見應懷真坐在窗下的那張書桌背後,桌上放著一把半新不舊的琴。

  張珍忙先說:「妹妹安好?……怎麼不彈了,我正著急要聽呢?」

  應懷真便笑道:「我才重練這個,彈得都不成聲調,只自娛自樂罷了,給人聽了豈不可笑,幸好你也不太懂這個,若是會聽,不知道笑成什麼樣呢。」

  張珍果然拍掌笑道:「誰說我不會聽?我覺著好聽,心裡頭喜歡,那就是最會聽的……難道非要說出個彎彎繞繞的道理才算會聽的?你只快給我彈,正好給我趕上這個空子,可不放過你的。」

  應懷真見他急切,便也不說別的,只道:「你倒是總有一番歪道理,偏叫人聽著又能信服。」說著抿嘴一笑,因為天冷,就又把手搓了一會兒,才又起手,叮叮噹當,又彈了一會子。

  張珍在旁邊聽得,如沐春風,忍不住搖頭晃腦,抓耳撓腮,喜悅之情無法言說。

  應懷真停了手,見他是這個情形,一時也覺著好笑,便道:「阿彌陀佛,哪裡就這麼好聽了,瞧你那個模樣!倒像是個猴兒。」

  張珍便起身跑到她跟前兒,說道:「妹妹,不是我誇,彈得真真是好,我也聽過幾次別人彈琴,都不如你這個好,以後我再來,你可再多彈幾次給我聽呢?」

  應懷真道:「你又聽過誰彈琴了?就敢說這話。還說再來……今兒怕又是翹課了?你留神家裡頭知道了打你。」

  張珍笑道:「又打我做什麼,我爺爺也知道我的性子,特說了只讀書知道個道理就好了,不用非得去蟾宮折桂,何況我瞧著明年這陣仗,有小絕哥哥春暉哥哥佩大哥他們就罷了,我就是個陪考而已。」說著便哈哈大笑。

  應懷真看著他全無掛心的模樣,倒覺著高興,便道:「你這樣說我倒是喜歡,凡事想得開最好了。」

  張珍便又趴在桌子上,催著懷真再給他彈一曲,應懷真道:「我才學了這一個,還不會別的,等學好了,少不得再彈給你聽,又著什麼急呢。」

  張珍聞言便也罷了,此刻丫鬟們早奉茶上來,張珍喝了兩口,忽然想起在路上遇見郭建儀之事,於是便問道:「應伯父近來可好嗎?」

  應懷真點了點頭,道:「因升了職,近來又更忙了。」說著,便微微地低了頭,眉尖微蹙,如有心事。

  張珍見她如此,便笑道:「不用擔心,我……聽人家說,那跟妹妹極好的唐三公子很照顧應伯父呢,對了,你可知道?當初應伯父被擢升侍郎的那天,唐三公子還特請他喝酒來呢,連我舅舅都說他在京內的人脈極廣,縱然應伯父有什麼想不到的,有他指點,一定也能順風順水,將來必然能當更大的官兒。」

  張珍因想著郭建儀說的話,又不能直說是他說的,就這般說了一番,想讓應懷真也高興高興。

  應懷真聽了,一怔,便問道:「是……剛被擢升侍郎那天,三公子跟爹喝酒了?」

  張珍笑道:「可不是的呢?唐三公子人品不凡,難得的對應伯父青眼有加,真真是好,妹妹你高不高興?」

  應懷真勉強一笑,道:「的確是極好的。」心中卻不由猜道:「那日父親匆匆從外頭回來,才立刻叫了三叔父過去說話,然後就……難道,竟然是唐叔叔跟父親說了那件事?」

  一時想到小唐笑意溫潤的模樣,微覺一陣迷惘,忽然又想到前世那個「唐毅」的威嚴儀態,心中卻又一凜,寒意自生,轉念竟又想:「我怎麼……竟忘了這個人是什麼本質性情的呢?」

  這一日,應蘭風自工部回來,心中有事,緩步徐行,將經過一間院落的時候,忽然心中一動,記得是昔日楊姨娘住著的。

  楊姨娘是應夫人當日給了他的,那時候應蘭風還有些年少輕狂,倒也十分喜歡楊姨娘的柔媚溫順,後來因為轉了性子,一心科舉,便淡了其他,等再中了舉,又娶了李賢淑,到了泰州,楊姨娘卻留在京內,兩下裡就更淡了。

  五年後回了京,在楊姨娘上前行禮之時應蘭風才記起來還有這樣一個人,因跟李賢淑鶼鰈情深,便不曾再親近楊姨娘,誰知道再一次放出南邊兒回來,卻已經是陰陽兩隔了。

  應蘭風心中感慨,便邁步進了院子,將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裡頭隱隱地有說話聲音,應蘭風忽然記起應蕊還住在這院子裡,既然來到,便想著去看一看她,只不知這跟她說話的卻又是何人。

  應蘭風東張西望,偏不曾看見一個丫頭,便自己掀起簾子進了門,才聽得說話聲越發大了幾分,只聽是應蕊的聲音,說道:「多謝二姨還惦記著我,怪不得素日裡太太跟老太君都盛讚二姨賢慧仁慈呢。」

  應蘭風一聽,才知道裡頭的是谷晏珂,果然,便聽到谷晏珂道:「我倒要再跟老太君說一聲,讓再給你請個好些兒的大夫……都病了幾天了,這樣拖下去可怎麼得了呢?」

  只聽應蕊咳嗽了兩聲,道:「是我自己的身子不爭氣罷了,父親好不容易回來,我卻沒有辦法去請安……真真兒的不孝。」說話間,就有幾分哽咽。

  應蘭風聽到是谷晏珂在裡頭,本不想進去,不料聽到這裡,心中便有些不忍,於是就站住腳,先咳嗽了聲,才道:「怎麼也沒有人在?」

  只聽裡頭靜了一靜,頃刻,卻是谷晏珂的丫鬟打起簾子,谷晏珂便從裡頭走了出來,見了應蘭風,含笑盈盈,就低頭行禮,口稱:「表哥來了。」

  應蘭風道:「妹妹怎麼也在這裡呢?」

  谷晏珂便低眉下去,溫聲說道:「因前兒大家都在老太君跟前兒,只不見了蕊兒,我又聽說她病了,所以特意過來看看,表哥別嫌我多事才好。」

  應蘭風便一笑道:「說的什麼話,倒是要多謝你竟有這份心意。」

  谷晏珂便也微微一笑,道:「表哥說一個‘謝’字,我倒是惶恐了,當初還不曾深謝表哥相送我們上京……既然來了府中,自然就當是一家人了,何必說謝這樣見外呢。」

  應蘭風聽她話說的親切動聽,便只點了點頭,谷晏珂因見應蘭風特意而來,便不想打擾他父女兩個,只說了兩句,便借機告辭而去了。

  應蘭風這才到了裡屋,卻見應蕊已經下了地,正靠著床邊呆呆地,見他進來,便忙要行禮,應蘭風見她臉色不佳,便上前來將她扶住,問道:「怎麼竟病的這樣?可請大夫來看了?」

  應蕊便道:「父親不必擔心,已經請了幾個大夫了,都說不礙事,只是因病的厲害,連父親回來了也不曾去請安見面兒,實在心裡難安。」

  應蘭風點了點頭,轉頭看了一遍,卻見這屋裡並沒什麼擺設之物,至於被褥帳幔等,看來也略有些簡陋陳舊,不似是個姑娘的閨房所在。

  應蘭風微微皺眉,便道:「你的丫鬟呢?我來了半天,怎麼一個都沒有?」

  應蕊咳嗽了聲,說道:「有的,只是方才去廚房裡催促熬藥了。因此一時也沒有回來。」

  應蘭風見應蕊雖然大了許多,可比先前卻顯得瘦了,加上病著,更兼憔悴之意,細細端詳一會兒,卻並不知要說什麼,就只道:「你且好生保重……我改天再來看你。」

  應蕊見他要走,便喚道:「父親……」語聲依依,很是不舍似的,眼睛看著應蘭風,雙眸中淚光隱隱。

  應蘭風一怔,便略停了步子,應蕊凝望著他,半晌,才道:「娘已是不在了,父親可知道?」

  應蘭風聽了這句,心中不由地也有幾分難過,便說道:「你母親已經跟我說了。」

  應蕊低下頭去,眼中的淚便墜下來,隔了會兒,才說道:「母親可跟父親說了……娘是怎麼死的?」

  應蘭風歎了口氣,說道:「也說了。你……不必再多想了。」

  應蕊聽到這裡,便才又抬起頭來,對應蘭風道:「我不知父親是如何說的,但是我知道,娘不是個會下毒謀害別人的性子,父親好歹也是知道些的。」

  應蘭風沉吟片刻,不想再提此事。

  不料應蕊竟又說道:「這些年來,因父親一直都不在家裡,所以這些話,我竟不知該向誰人去說,如今父親總算是回來了……」說到這裡,應蕊便大咳起來,一時竟彎下腰去,渾身發抖,十分可憐。

  應蘭風見狀,忙過來將她扶住,便道:「行了,你不必說了,橫豎以後再說也好……先保養身子要緊。」

  應蕊聽了這話,便又流下淚來,抓著應蘭風的胳膊,便道:「我這病,眼見已經是十多天了……竟不見好,我只怕……我也將步了娘的後塵,跟著她去了,這些話此刻不說,只怕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應蘭風聽她說的可憐,一時也覺著揪心,便只好道:「年紀輕輕地且胡說什麼!……到底是何事這樣要緊呢?」

  應蕊按著胸口喘了兩口,才含淚便道:「當初,娘得的那燕窩……原本是三房裡送的,事發之後我琢磨查探了許久,才知道當時是三少奶奶、因為一事跟二奶奶起了齟齬,所以才特意送燕窩向娘示好,未必不存著氣二奶奶的心。」

  應蘭風微微一怔,應蕊又咳了兩聲,繼續說道:「當時偏偏因為我不懂事的緣故,得罪了母親,所以我娘得了這好東西,便要送給二奶奶去,順勢叫我向二奶奶賠禮道歉之意,我當時……很不願意,叫我娘留下來自己吃,我娘反而斥駡了我一頓,說我任性胡鬧,很該聽二奶奶的話,我見她著了急,才答應了。」

  應蘭風有幾分留心,便問道:「那燕窩上為何竟有毒?難道是三房要害你娘?」

  應蕊搖了搖頭,道:「並不至於,倘若三奶奶要害我娘,自有一百種法子,何必大費周章的在燕窩上下藥?後來……到出了事後,我娘曾叫了我去,她問我……」

  應蕊說到這裡,聲音也顫抖起來,應蘭風問道:「她問你什麼?」

  應蕊道:「娘問我……有沒有把要送燕窩給二奶奶的事同別人說過。」

  應蘭風渾身一震,忙凝神細聽,只聽應蕊哭道:「當時我對娘說……我曾跟老太君提起過,娘就不許我再多嘴此事了,只是那時我並不懂事,只以為二奶奶出面求情,事情自然就無礙了,誰知道老太君那邊兒的確是應允了,但回來的路上,娘卻自縊了呢!」

  應蕊說著,便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應蘭風也呆住了,見應蕊哭的可憐,便抬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按,道:「蕊兒……不要哭了。」

  應蕊止了淚,抬頭看向應蘭風,忽然便撲在他的懷中,哭道:「父親……」

  應蘭風心中歎息,只好將應蕊的肩頭抱了一抱,便道:「你本就病了,再這樣傷神,怪不得病總是不好。」

  應蕊哭了會兒,便道:「父親,我娘是被冤枉的,如今好歹父親回來了,求您給我娘做主。」

  應蘭風眉頭一蹙,便看向應蕊:原來楊姨娘這件事,李賢淑也是同他說了的,只是不知道應蕊這邊兒的情形罷了。

  李賢淑也並沒有就說楊姨娘便是元兇,只是照實說來而已,可應蘭風畢竟是在應公府長大的,只聽李賢淑所說,便知道這裡面必有內情,如今聽了應蕊這樣說,更是確信無疑了。

  應蘭風便道:「我聽你母親說起來,也覺得其中有令人費解之處,只是畢竟過去這麼久了,竟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所為。」

  應蕊聽他如此說,便道:「父親若是不回來,這些話我也是不敢對人說的……這兩年我冷眼看來,動手的,多半便是……」

  最後一聲兒低低的,應蘭風聽了,臉色立變,道:「住口!可是胡說!」

  應蕊見他動怒,便低下頭去,只道:「我知道父親必然是不信的……然而當初父親在泰州時候,本就得罪了夫人,後來進府,因二奶奶的性情是那樣,更有幾番得罪之處……何況二奶奶的出身並不算好,眾人又傳說父親的官職將升,若真的將來振興家門,以二奶奶的出身跟脾性,不免被那些人恥笑……」

  應蘭風喝道:「越發胡說了!你母親的出身又如何?誰亂嚼的這些?如今她依舊是四品誥命,誰還敢小覷半分不成?」

  應蕊苦笑道:「父親容稟,這些話難道是我自己想出來的?無非是別人風言風語的說的,我心裡記下的罷了,當初二奶奶不計前嫌,親自帶著我去求老太君救我娘,這份恩情我是記住了的,自然也感激,但當初我娘要送燕窩的事,我只在老太君房裡說過,保不准有哪個嬤嬤聽了去,跟夫人通風報信,如果是夫人想要借刀殺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應蘭風聽到這裡,便將應蕊推開,驀地站起身來,道:「簡直……」

  應蕊掙扎著起身,雙膝一屈,跪在地上,哭道:「蕊兒自知道這些話大逆不道,父親若是不容,蕊兒也甘心領受,如今我已經病的這樣,只怕再不幾日,便追隨我親娘去了,只求父親記住,我娘並沒有做那些傷天害理的歹事,她是冤枉的。就算父親不肯追究真凶,卻也無妨,只要記住這一點兒,蕊兒便瞑目了!」

  說到這裡,應蕊便伏低了身子,額頭貼地,向著應蘭風磕了個頭。

  應蘭風後退一步,心甚不忍,見她病軀顫巍巍地,終究上前又將她攙扶了起來,應蕊臉色發白,喘了口氣,額頭見了汗,情形越發不好似的,卻仍是看著應蘭風,又道:「爹且記著我的話……這件事,不是只跟我和我親娘相關,委實是因為……若真的是夫人所為,這些年來,只怕明裡暗裡也有動作,是沖著二奶奶跟懷真妹妹去的,我娘不過是無辜遭殃罷了……」

  應蕊說到這裡,卻又苦笑起來,道:「不知道二奶奶有沒有把尚武堂的事兒也跟父親說……那一次,玉兒妹妹硬拉著懷真去尚武堂看熱鬧,路上遇到危險出了事……她們偷偷私跑出去的事,也是夫人知道風聲,逼著我向老太君說的……當時我沒有法子,只怕違逆了夫人的意思,自己也……就等不到父親回來了,這些年我不敢多親近懷真妹妹,也正是怕越親近她,反而越是對她不好,對我自個兒也是不好……只是我心裡百般愧疚,卻是無法的。」

  應蘭風雖然聽說過尚武堂之事,可這一節卻並不知道,如今見應蕊主動說起來,心中更是駭然。應蕊哽咽了會兒,才又停下來,道:「我並不是逼迫父親如何,只求父親留心就罷了……這兩年來,仗著懷真妹妹跟唐府交好,得平靖夫人的青眼,所以那些人才不敢造次……只是外人再疼妹妹,妹妹卻仍是住在府裡,橫豎一時之間,遠水解不了近渴。這府內看來安然,事實上如何誰又知道?若還不著意留神,只怕後面還會更有事呢。」

  應蘭風聽到這裡,十分動容。前兒因為酒樓上偶然聽了一席話,他回來質問李賢淑……才知道李賢淑同懷真兩個這幾年裡在應公府內過的如驚濤駭浪一般,這兩天,應蘭風心中也在暗暗思量此事。如今聽了應蕊所說,果然跟先前李賢淑所說的情形對上了。

  應蘭風仔細打量應蕊,先前他本以為應蕊必然仇恨李賢淑,或者也少不了嫉妒懷真……卻想不到她竟有這樣的心性,又想到應蕊死了娘,偏楊姨娘又死的不明不白,應蕊又不敢十分親近李賢淑,只怕這幾年也過的十分辛苦。

  加上此刻又病的如此嚴重,竟還生出了欲死的意思。

  半晌,應蘭風才歎道:「我竟然不知道……你這孩子竟然也是個眼明心亮的……心裡更是藏著這許多話。」

  應蘭風停了停,又道:「罷了,這些年來……難為你了,你不必擔心……以後爹自會留意。你也……安心養病罷了,其他的且都交給我來料理。」

  應蘭風說到這裡,便重將應蕊送到床邊,叫她自在躺了,又看了幾眼,便才出門,正好撞見兩個丫鬟有說有笑地回來,應蘭風心中惱火,便斥道:「去了哪裡,這半天才回來?讓姑娘一個人留在房裡,她又是病著,若有個萬一又怎麼說?」

  兩個丫鬟嚇得忙跪地,其中一個說道:「因為廚下裡熬著藥,所以才去看藥來的,並不是故意偷懶。」

  應蘭風便問道:「熬得什麼藥?又請的什麼先生?」

  兩個丫鬟一一說了,又忙把藥方拿出來看,應蘭風看了一遍,見無什麼大礙,便又道:「好生伺候著姑娘,若真的病的有個好歹,我唯你們是問!」兩個丫鬟聽了,戰戰兢兢起身,果然就入內去了。

  到了正午,李賢淑回到東院,見懷真不在裡,就同應蘭風說起秀兒的事,道:「懷真只要那丫頭再回來,你卻說如何是好?」

  應蘭風沉吟半晌,終於說道:「既然她想如此,那麼就叫那丫頭回來就是了。」

  李賢淑心中詫異,本以為應蘭風會竭力反對,不料竟如此,李賢淑心中生疑,便問道:「先前你不是還想著……」

  先前,應蘭風早從應竹韻口中得知了那夜的情形,加上又聽了進寶兒的稟告,此刻便道:「你也說懷真的脾氣倔,這兩天我見這孩子有些異樣,只怕她已經猜到了,若還是不順著她的意思,不知道又會生出什麼事來,倒不如且順著她。」

  李賢淑聽了這句,微微地松了口氣。便歎道:「也罷,留在身邊兒也好,只是如今秀兒嫁過人了,只怕名頭上又不好聽,另外老太君跟太太那邊……」

  應蘭風聽到這裡,反而冷笑了聲,道:「故主念舊,便留下那丫鬟又如何,太太若是要管,你難道想不出法子來對付?」

  李賢淑一驚,覺著這句話仿佛有些戳心,便說:「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本來已經把太太得罪的不行,如今難道要我更得罪她?好歹咱們名頭上要過得去呢。」

  應蘭風道:「我並沒有讓你當面摑太太的耳光,難道你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李賢淑皺起眉來,就看應蘭風,只覺著應蘭風跟先前仿佛有些不同,若是在之前,但凡說起應夫人,應蘭風只怕總要勸她小心忍著罷了,如今卻是如何?

  且不說李賢淑心中驚詫,應蘭風又道:「另外,如今楊姨娘都沒了,好歹你也是蕊兒的母親,且要對她多留意些才好……她病了這許多天,竟然總不見好,反瘦的形銷骨立,竟像是大不好了……都是請的什麼大夫呢?」

  李賢淑聽了這一句,越發驚心,看著應蘭風道:「你莫非是在說我虧待了蕊兒?這些年來她總不跟我親近,我莫非要上趕著去跟她親熱?」

  應蘭風見李賢淑如此說,不免想到應蕊先前所說的「怕戳夫人的眼故而不敢親近懷真」的話來,便道:「你知道她沒了親娘,那孩子心裡也是苦,好歹你上心些才是……不然叫外人看了也不像樣。」

  這話雖然聽來不甚嚴重,但是細細想來,竟然有疑她之意了。

  李賢淑同應蘭風做了十三年的夫妻,從來不見應蘭風如此相待,此刻聽了,一顆心沁涼,本來想要大吵大鬧一場,然而想到前日因懷真而起的那一場,此刻便更是無語,就只笑了笑,道:「二爺說的很是。」

  應蘭風見她雖然並不發作,但是面上涼涼地,知道她心裡不舒服,想要安慰兩句,又只是罷了。正在此刻,卻見應懷真從外頭回來,見爹娘兩個坐在廳內,彼此兩兩無言,氣氛神情也大為不對,應懷真心中疑惑,便問道:「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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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4:54 |只看該作者
☆、第 115 章

  且說應懷真見爹娘坐在廳中,相對無語,只覺得情形不對,便問如何。

  李賢淑見女兒隱隱擔憂,便笑著起身,道:「並沒什麼……只是說兩句閒話,你卻是去哪裡了?」

  應懷真打量著兩人,答道:「跟玉兒姐姐到春暉哥哥那邊兒坐了一會兒。」

  李賢淑笑道:「這大冷天的,沒事兒別往外頭跑,免得又受了風寒。對了……方才你爹說了,你不是想討秀兒回來麼?他准了,還不多謝你爹呢?」

  應懷真聽了,雙眸微微一亮,便看應蘭風,輕聲問道:「爹答應了?」

  應蘭風起身走到她身邊兒,便道:「就隨你的意思罷了。」

  應懷真抬頭,目光相對間,只覺得父親的雙眸明亮溫暖,一如既往,但在這所有之後,卻似有幾分奇異的陌生,但這份陌生,卻儼然是記憶之中的熟悉之感。

  應懷真一刻恍惚,卻又低下頭去,輕聲說道:「多謝爹。」

  應蘭風見她神情裡並不見十分喜悅,張了張口,卻並不做聲,只是握住應懷真的手,卻覺得小手冰涼,應蘭風歎了口氣,便道:「懷真,爹只要你知道……不管如何,爹只想你喜樂平安,不管用什麼法子,也不計較用何種手段。」

  應懷真聽了這句,只覺得喉頭艱澀,竟不知要說什麼好。

  李賢淑見狀,便仍是笑吟吟道:「你們父女兩個且說話,我還有事兒。」說著,便回身出門,到了東院門口,才停下腳步,李賢淑回頭便問如意:「方才二爺去了哪裡?」

  如意就叫兩個丫頭去問,頃刻間回來,便道:「二爺是去了蕊小姐房中。」。

  李賢淑聽了,一聲冷笑,拔腿便走,如意隱約猜到幾分,便道:「二奶奶,現在去可好?」

  李賢淑道:「怕什麼?」竟徑直來到應蕊房中,卻果然聞到滿屋的藥氣,應蕊躺在床上,一見是她來了,眼底掠過幾絲慌張之意,急忙要起身。

  李賢淑把屋內各處打量了一會兒,心中一震,卻走到應蕊身邊兒,把她按住,笑道:「你病了,何必起來?」

  應蕊只好順勢躺下,便道:「母親怎麼親自來了?我正病中,倒是不好叫人探望……若是過了病氣可怎麼是好呢?」

  李賢淑和顏悅色道:「我是你的母親,本就該多過來看看才是,只不過怕擾了你的病,加上一直事多,竟疏忽了……說起來,你這屋子怎麼竟如此的不像樣呢?先前我可記得並不是這般的?」

  原來當初楊姨娘沒了之後,李賢淑念在應蕊乍失生母,一個人住豈不孤淒?心裡打算叫她也搬去東院一起住的,因此就來過一趟,當時印象中,這屋子裡的陳設玩意兒之類倒也不少,也不似如今這般簡陋冷清。

  不料那時候應蕊只說自己仍要住在楊姨娘這間屋裡,好歹也算是對生母的一個念想兒,既然人家都這般說了,李賢淑自然不能強人所難,於是才作罷了。

  後來隔三差五地便也來探望一番,然而因應蕊神情只淡淡地,雖然不是疏離,卻也絕非親近,李賢淑又不是個口蜜腹劍的人,心想既然你不愛親熱我,我何必熱臉貼你的冷屁股呢?何況她畢竟是正經嫡母,按理說本該是應蕊過去找她恭敬熱絡才是,沒有個反過來的道理。

  因此李賢淑去過七八次之後,漸漸地就疏懶了,只是一個月一次,或者幾個月去瞧一回罷了,若有事,只打發丫鬟去罷了。

  今年雖然事多,更是少來這處,但記得上回來的時候,是八月份之時,印象中當時這屋子還不是現在這個模樣兒。

  李賢淑心知有異,又看應蕊如此,便並不說破,只笑著問了幾句:是否按時吃藥,身子覺得如何之類,便才退了出來。

  李賢淑退出之後,就立刻叫如意把伺候應蕊的兩個丫鬟叫來,便問道:「姑娘屋裡的佈置,什麼時候竟變成這個樣兒了?」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半晌,才說道:「我們也不清楚姑娘的心意……只是,從上上個月開始似的,姑娘忽然嫌棄屋子裡的佈置太俗氣了,先是叫把些鮮豔色的擺設等物去了……慢慢地,就什麼都不肯要了。都叫搬走或者拿起來,或者送人了。」

  李賢淑皺了皺眉,便問道:「那被褥為什麼我也看著舊舊的呢?難道姑娘被子都舊了,你們也不吭聲的?就算你們不報官中,那麼每個月姑娘好歹也有一兩銀子的月錢,就算自個兒也夠買一床新的了?」

  還是那丫鬟道:「何嘗沒跟姑娘說過的?只是這被子是入了冬後,姑娘親自叫翻箱子找出來的……說是那些新的蓋著不暖和,要舊舊的才好,我們勸了兩回,姑娘只是不肯聽。」

  另一個丫鬟聽著,一聲兒也不言語。李賢淑看了看她,便道:「那又是如何得的病?賬上也有記錄,光是大夫已經請了兩個,藥也吃了幾回,怎麼竟也不見好?」

  那丫鬟便道:「這個奴婢就不知了,不過聽人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大概是會慢一些的。」

  李賢淑微微一笑,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兩個丫鬟站在地下,不知為何竟審問的這般細緻。李賢淑笑著,就看向旁邊那丫鬟,便問道:「你怎麼不做聲?敢情我問話你沒聽見?」

  那丫鬟名喚葉兒,聞言忙道:「二奶奶饒恕,我並不敢當沒聽見,只是見小蘿都說了,我便不好再說了。」

  李賢淑道:「既然如此,我只問你,你們姑娘一天吃幾回藥,是怎麼吃的?」

  葉兒便道:「姑娘一天吃兩回藥,晌午一回,晚上一回,是我們熬好了藥後送到房中,姑娘自己喝的。」

  李賢淑想了想,半晌才又問道:「自己喝是什麼意思,莫非你們都不曾在跟前兒?」

  葉兒沉默片刻,才道:「是……姑娘說要自己慢慢地喝,因此都不叫我們在跟前兒。」

  李賢淑心中一震,立時便要站起身來,卻又緩緩地坐了回去,只仍笑笑地說道:「你們伺候的也太大意了,先前讓姑娘害了病,我自不處罰你們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連藥也不看著姑娘喝了,既然這樣,那還要你們何用?」

  葉兒跟小蘿聽見,雙雙跪地,道:「二奶奶饒恕,我們以後再不敢了。」

  李賢淑道:「你們別怕,我又不是要責怪你們,只是你們以後辦事且要小心些,比如這喝藥,若是姑娘嫌苦不肯喝了呢?趁著你們不在跟前兒偷偷地倒掉……你們又怎麼知道?這病豈不是就永遠好不了的?我倒是好說,可是二爺心疼姑娘,見她好不了,自然要先拿你們問罰呢?」

  葉兒便道:「我們以後一定勤勉小心,務必看著姑娘把藥喝了才是,求二奶奶饒過我們這遭兒罷。」

  李賢淑道:「先不用忙著說別的,我倒是想饒了你們呢,可二爺心疼閨女,總想拿個人來打上幾十板子出氣才好……」

  兩個丫頭聽了,都害怕起來,忙又求饒,李賢淑道:「先別忙……你們若真想脫罪,我倒是有個主意。」

  兩人忙又求問,李賢淑招手道:「你們兩個且過來。」葉兒跟小蘿便上前來,李賢淑低低地說了幾句話,兩人面面相覷,終於磕頭去了。

  兩個丫鬟去了之後,如意便道:「二奶奶,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竟是看糊塗了。」

  李賢淑想了會兒,複冷冷地一笑,道:「糊塗的何止是你?如今瞧著,倒像是咱們被個毛丫頭耍了一回罷了……」說到這裡,忽然皺眉道:「不對……」

  如意問道:「竟是怎麼了?」

  李賢淑卻並不說,只起身道:「你稍後便知。」如意見狀,心中也自默默測度,便陪著她出門。

  李賢淑出了門,便徑直來到了許源房中,許源正歪在美人榻上打瞌睡想事情,見她來了,忙起身讓座。

  李賢淑道:「不必了,你歪著罷了。」

  許源並不敢放肆,仍是坐起來,喜鶯見李賢淑來了,便親自奉了茶上來,才又退下。

  屋裡,許源細看李賢淑臉上神情,便試著問道:「嫂子是怎麼了?卻像是有事。」

  李賢淑思忖半晌,才說道:「我有一件事兒不大明白,想來想去,只能請教你。」

  許源忙笑道:「嫂子說什麼請教,只管問就是了。只別是我做錯了什麼呢?」

  李賢淑道:「不幹你的事兒……是這樣,倘若,你們房內那留芳有了個一子半女的,這孩子又一直針對你,暗地裡在三爺面前使絆子,你會如何料理?」

  許源聽了詫異,卻又皺眉冷笑道:「倘若她真有那個福氣生個兔崽子出來,那兔崽子若乖乖地倒也還好說,若是敢如嫂子你說的這般……只怕我叫他後悔自個兒從娘胎裡生出來呢!」

  李賢淑心頭一震,細細端量許源半天,並不言語。

  許源被她看的心底發虛,先想了一下自己房中諸事,覺得並無不妥,忽然一個轉念,便明白過來,當下便放低了聲音問道:「嫂子……恕我多嘴一句,莫非……是應蕊那個丫頭她……」

  李賢淑見她已經猜到,索性不再隱瞞,就把應蘭風叫自己留意照顧應蕊,她又如何去應蕊房中查看等事一一說了。

  許源聽後,大為驚疑,便道:「這丫頭竟有這等心機?」想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怪不得呢,我以為……縱然是姨娘生的,那死鬼又不在了,可到底我們都不曾怠慢過,也請了兩個大夫來看,總不至於兩個都是庸醫,這病竟一直都不好,反而更重了些!再想想看,蕊兒是什麼時候病的?可不正是十月底的時候?可巧兒趕在二爺回京之前呢?若說這不是這丫頭的苦肉計,我把腦袋擰下來!」

  李賢淑心中本早就猜是如此,只是仍是不大相信應蕊一個丫頭,竟然有這種心機,於是方才便吩咐那小蘿跟葉兒回去盯著,叫她們熬了藥後,照舊給應蕊放著,依然如先前一樣不在跟前兒就是了……只偷偷地看她到底是喝不喝藥,若是淘氣不喝,就來回她,這病自然跟丫鬟們就無干了,因此兩個丫鬟才聽命而去。

  李賢淑心底卻想:倘若是喝了,倒也罷了,倘若不喝……那麼這一場連環「苦肉計」,自然便沒有跑了。

  然而李賢淑又一想:應蕊已經同應蘭風演過戲訴完苦了,只怕以後藥再送上之後,必然也就乖乖地喝了……所以這命人偷偷細察,只怕多半也是無用。

  因此才走來跟許源相說此事。如今見許源斬釘截鐵這般保證,李賢淑心中又是冷,又覺得恨,心冷的是在這府裡,連應蕊一個丫頭,都滿懷心機地想著對付人,恨的是,應蕊一心一意跟她對著幹,這也罷了,應蘭風還因此信了應蕊,反疑心自己。

  許源見她出神兒,便喚了兩聲,道:「嫂子如今要如何料理?」

  李賢淑醒神看她,半晌才說:「她本沒了娘,我可憐她,自詡不曾刻薄對待過,倘若她跟應佩一樣懂事,我依舊如疼懷真一樣疼……怎麼如今,竟是這樣的心腸?」

  許源道:「嫂子你當天底下的人都是如你一般的人?」只說了一句,便打住了。

  原來許源心中思慮半晌,又有一句話想提醒李賢淑,卻又怕說了的話……反而惹禍上身,思來想去,便只笑著道:「嫂子只要狠下心腸,要怎麼擺佈不成?只怕你狠不下心罷了……說起來,這新來的谷家姑娘倒是個好的呢,我見她今兒還去過蕊兒房中探望,果然如老太君說的,是個賢德心善的,也怪道老太君疼她疼得什麼似的。」

  李賢淑見她無端說起這句,頓時中了她的一道心病,盯著許源看了會兒,心裡早明鏡兒似的,並不說破,只也笑道:「可不是呢?只是這二姑娘也是將嫁的年紀了,好端端地跑來京內,莫不是想在這京內尋個夫婿?」

  許源聽了這句,知道她是明白的。便也道:「正是這話呢?只是這京內龍蛇混雜的,倒是要擦亮眼睛才好,找的對那自然是再好不過,我們都跟著歡喜。只怕不知怎麼找錯了人,那可不知怎麼說了。」

  兩人說了半晌,李賢淑才自去了。是夜,小蘿果然悄悄地來報,說是應蕊將藥喝了,李賢淑也並未說什麼,只叫她們以後好好地伺候罷了。

  又過了幾日,已過冬至,天近黃昏,忽然飄起雪來。

  淩景深從城門處換防,騎著馬兒往回,正迤邐而行,見雪下的越發大了,淩景深仰頭看天,忽地想到某年某月某日,曾跟人攜手踏雪而行,彼時,那些笑聲似能震碎九霄瓊玉。

  景深在岔路口上駐馬停了片刻,便叫自己的隨從先回家去,只報信說還有一宗應酬,要晚些回家,讓少奶奶不必等他吃飯,那隨從便領命而去。

  景深又看了一會兒雪,半晌,才調轉馬頭,往右手邊一條街而去,如此走了有一刻鐘功夫,便停在一座熟悉的門頭之外。

  門口那些蔥蔥翠翠的竹子被雪壓著,黃昏裡透出一股深深蒼翠色,大紅燈籠被雪打了一半兒,倒覺著趣致。

  景深正呆看的功夫,忽然門被打開,一個小麼兒鑽了出來,見了他,喜的跳到跟前,勒住韁繩道:「我們姐姐敢情有千里眼?我正在屋裡守著爐子,便趕著叫我快開門,我還摸不著頭緒呢,原來是爺來了。」

  景深便笑道:「你們姐姐屋裡沒有人?」邊說著,邊翻身下馬。

  那小麼兒也笑著回答道:「姐姐屋裡沒有人,心裡才有人。」

  景深挑眉道:「好猴兒崽子,說的什麼鬼話?」

  小麼兒便道:「姐姐心裡自然有人,爺也知道是什麼人。」

  景深便笑了笑,說話間,裡頭又有個丫鬟出來,滿面堆笑地接了景深入內。

  淩景深到了屋裡,因生著爐子,撲面一股暖意,把外頭的那股寒給驅散開來,小麼兒們一地亂跑,捧上各種果品菜蔬,又拿了酒來要燙著吃,卻並不見胭脂姑娘露面。

  又等了一刻鐘,景深已經吃了兩杯酒,才見胭脂一身紅衣,徐徐下了樓來。伺候的小麼兒跟丫鬟們見了,便盡數識趣地悄悄退下。

  紅衣如火,佳人如玉,景深不由抬頭看去,見胭脂眉眼帶春含媚,走到跟前兒,含笑坐下,也不說話,先舉杯自飲了一杯。

  景深望著她,說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在你們門外的?」

  胭脂便道:「我每日都在樓上張望,今兒一大早眼皮便跳,料想是你會來,果然給我猜中了。」

  景深笑笑,道:「你為何不去擺攤卜卦,一定日進鬥金。」

  胭脂媚眼如絲,道:「日進鬥金卻不能了,我只要你一個客人,你偏又是這樣窮。」

  景深聽了,就笑著低了頭吃菜,胭脂親自撿著他愛吃的幾樣夾在他跟前兒,才又說道:「以為你得了個嬌妻,便把我拋在腦後了,今兒又是如何肯來了?莫不是拌嘴吵架了?」

  淩景深一笑,道:「我近來不便跟其他人會面,要拜託你同殿下說一聲兒。」

  胭脂聽了,嬌笑道:「原來果然是這樣……無事不登三寶殿。」嘴角依然帶笑,眼底卻隱約有幾分失望之意。

  淩景深掃她一眼,又道:「上回那件事,王爺如何說的?」

  胭脂垂了眼皮兒,又喝了一杯酒,才說道:「本來是王爺跟太子一起參奏應蘭風,不料你卻勸說太子改彈劾為保薦,又有那些禦史的南行記錄……反而誑了王爺一道,太子自以為勝了王爺一步棋,又向應蘭風施了恩,自然便信了你……王爺的人雖在朝上碰了一鼻子灰,但長遠看來,這筆將計就計的買賣,卻甚是划算,因此王爺自然十分滿意。」

  淩景深笑了笑,見胭脂的酒杯空了,便替她也添了一杯。

  胭脂見狀,眼波閃爍,瞅了景深半晌,忽然歎道:「你也知道……我原本並不想你如此,在王爺底下已經很是艱難,如今你更跑到個更不好相與的太子跟前兒去……我只怕……」

  景深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胭脂聽了他這一句,欲言又止。終於低低說道:「你說的也是,只不過……我私心覺得你不該如此搏命才是。」

  景深仍是淡聲道:「為王爺辦事,自然要盡心竭力,何必說其他的呢,如今我已經取得太子信任,將來一步步地到他身邊去,自然更能為王爺做更多事了,將來王爺有了所成,你我皆是功臣。」

  胭脂聞言,雙眉微蹙,到底是並沒有再說什麼,只說道:「我真的……猜不透你。莫非你先前娶了林禦史的小姐,也是為了王爺辦事不成?」

  淩景深微微一怔,嘴角動了兩下,才又笑著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胭脂看著他,道:「那唐三公子……畢竟是你最知心之人,如此待他,莫非你絲毫也不覺著心裡……」

  才說了一句,景深雙眸微微眯起,冷冷地說道:「住口。」

  胭脂的話便戛然而止,四目相對,景深喉頭幾動,一伸手握住胭脂手臂,猛地便將她拉到懷裡。這動作甚是粗魯,胭脂猝不及防,紅衣的袖子輕輕一揚,如一片紅雲當空,卻又徐徐落定,被死死地壓在一抹如淵墨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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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5:14 |只看該作者
☆、第 116 章

  是夜,林明慧用過晚膳,自去給淩夫人請安,坐著說了會兒話。

  不多時,外頭報說大爺回來了,說話間,就見景深自外頭進來,額前鬢髮上頂著的雪片遇熱,便化作水珠兒,鑽到發間去了。

  淩景深上前行禮完畢,淩夫人便道:「正經這樣的天氣,夜深路滑的,還是儘量早些回來罷了,不要一味地只在外頭跟人吃酒,忘了你家裡還有人等著。」

  林禦史名動天下,朝野敬重,錦甯侯府如今卻是式微,淩景深又是庶子,故而林明慧嫁到淩家,其實也算是低嫁了,淩夫人不敢對林明慧稍微怠慢,林明慧又是才嫁過來,也當她是母親似的敬重,雙方都是客套有禮,彼此謙讓,婆媳兩個倒是相處甚佳。

  淩夫人說一句,淩景深自然應著,林明慧在旁笑道:「按理說吃酒應酬,倒也不妨事,官場上哪裡不要結交人呢?總悶在家裡也沒有進益。譬如我爹先前忙的時候,整日裡見不到他人……只是有一點,得須是正經兒的應酬場合才好。可知這樣的天氣又晚歸,我跟太太心裡頭都惦記牽掛著呢?」

  淩夫人見她如此說,就也微微點頭。

  淩景深少不得也答應了,淩夫人便笑對明慧道:「罷了,如今人總算是回來了,你也不用留在我這裡,夜寒天冷的,且同他回去早些安歇……」

  說著,忽然又對淩景深說道:「你再去看看你弟弟,叫他別只顧看書,身子要緊,我們說了幾遍,他只不聽。」

  淩景深又應了聲,林明慧也起身來,向著淩夫人行了禮,才同淩景深一塊兒出了房中。

  才出了門,景深便對明慧道:「你且先回房去罷,我去看看小絕。」

  林明慧就道:「小絕比你妥當的很,整日裡只在書房裡讀書……委實是勤勉,我叫人送了幾次湯水,每每顧不上喝,都涼了。弄得我倒是怪心疼的,雖然過了年立刻要準備科考,可也不用這樣拼命呢?你去說聲也是好,誰叫他只聽你的話呢。」

  景深聽了,便握住明慧的手,道:「我白日裡難得在家,自然照顧不到,小絕又是個古怪性子,若真的專心看起書來,就萬事也不會管,你若不提醒他,他只怕連口水也不能喝,如今你這樣為他上心,我心裡著實感激。」說著,便拉起她的手,在唇邊親了一親。

  因丫鬟們在身後,明慧就把手抽出來,抿嘴笑道:「當著人呢!不過……我倒是喜歡小絕的脾氣,他偏又生得這樣可人疼,你快去罷,只別耽擱太久。」

  景深因此便去了,到了書房內看了一遭,果然見兩個丫鬟仍在屋裡外間伺候,淩絕卻在裡面,正拿著一卷書在思忖什麼,直到淩景深走到桌邊,才發覺他來了。

  淩絕便皺眉道:「你才回來?」

  淩景深道:「外頭有些兒應酬,今兒下雪天冷,還是別忙看書,早些安歇是正經。」

  淩絕搖頭道:「你好不容易才回來,何必在我這兒耽擱時間,快回去罷了。」

  景深笑道:「我已跟你嫂子說過了……她也不放心你,叫我過來勸你早些睡。」

  淩絕聞言,一時把書放下,就看景深,道:「雖然如此,哥哥卻還要在家裡多留些心思,畢竟嫂子才嫁過來不多久,外頭有那些應酬……能減則減最好。」

  景深一怔,淩絕看了他一會兒,又催他道:「罷了,你別站在這裡,沒得擾了我的心思,只快回去罷。」

  景深知道他的脾氣,不好一意違拗,便道:「好好,我就要回去了,只是你且別大意了,最多再看半個時辰,快安歇罷?」

  淩絕揮手道:「知道了。不用只管囉嗦。」

  淩景深見他微微不耐煩,卻笑了笑,偏在他頭上摸了一把,淩絕歪頭橫他一眼,景深就轉身出了里間,又吩咐丫鬟道:「看著少爺,最多讓他再留半個時辰,便叫他去睡。」丫鬟們少不得也答應了。

  景深出了書房,便自回屋中去,卻見林明慧在燈下做針線活,走近了看,見繡的是一條絩帶。

  丫鬟們見他回來,便打水進來,景深洗了手臉,才回到桌邊,道:「才叫我勸小絕收斂些,你自己倒是不怕費眼呢?」

  明慧道:「我見你的衣裳都是舊的,不然就總是一套,偏我的針線並不出色,少不得先練練手兒,日後也可以給你添件兒衣裳之類。」

  淩景深心中一動,便輕輕握住她的手,把針線拿了過去,放在桌上。

  明慧抬頭看他,目光相對,景深並不言語,俯身在她額上親了一口,便摟住腰。

  丫鬟們見狀,早退出去了,明慧面上微紅,略掙了兩下,便罷了,景深將她攔腰抱起,便走到床邊兒。

  明慧正有些意亂,微微閉上雙眼,忽地嗅到一股異樣香氣,正是從景深身上而來,明慧一怔,便睜開眼睛,輕輕嗅了嗅,便皺眉推開景深,道:「你身上怎麼有一股脂粉香氣?」

  景深愣住,道:「什麼脂粉香氣?」

  明慧撐著手起身,湊近他的懷中,果然覺著那股香氣更濃,頓時生了怒,便皺緊眉頭道:「你還說沒有?你、你是去的什麼應酬?難道真的在外頭胡天胡地的了?」

  景深望著她,忽然笑道:「哦……原來是這樣。」

  明慧不解,正要問他為何竟還能笑,景深便道:「本來不想跟你說,便是怕你生惱,今兒是跟幾個班中弟兄吃酒,你也知道他們都是些粗人,席上竟叫了兩個唱曲兒的女伶調笑,因她敬酒灑了我一身,便為我擦拭,這什麼脂粉香氣,多半是那時留下的,我自個兒竟沒覺出來。」

  明慧聞言,心中仍是狐疑,景深將她抱入懷中,溫聲道:「你也太小看了自己,我家中有這樣如花似玉的嬌妻,外面那些庸脂俗粉,又如何看得上眼?」說著,便又放出那種種溫存手段,小意款款。

  明慧起初還並不能全信,待要繼續質問兩句……又抵不過景深如斯手段,又有無限動人的蜜語甜言,竟將她哄得意懶神馳,也動了情……漸漸地便任由他擺佈罷了。

  又過數日,便是新年,闔府歡慶。這一日,應懷真正在老太君房中,跟眾姊妹們聊天,應蕊也儼然在座,雖然仍是面有憔悴之色,卻仍是在調養之中。

  卻聽谷晏珂道:「得虧是好了,不然正是新年,正是熱鬧時候,獨你病著,叫我們也心裡惦記不安。」

  應蕊便道:「多謝二姨……就是我自個兒不爭氣,請了兩三個大夫,每日又花費銀子吃藥,竟還是拖了這樣長的時候才好轉,非但二姨才進府的擔心我,最叫我過意不去的的便是我母親了,她本耗心費力地想我好,偏巧我這會子病了……父親又是這會子回來,見我病著,倘若因此誤會母親對我不上心呢……可真是我的罪過了。」說話間,便掃了應懷真一眼。

  老太君聽了,便笑道:「偏你這孩子又愛胡思亂想?二奶奶待你好,是她的本分,你父親也不是個多心的人,你只管放心,把身子養好,再好好地報答他們就是了。」

  應蕊起身答應了,應懷真雖察覺她看了自己一眼,卻只當沒看見,也並不語。

  原來這兩日,懷真也聽說那天應蘭風去探望過應蕊之事,特意問過如意,如意雖不願她擔心,卻隱隱地透出幾分意思來,也好叫應懷真自己心中防備就是了。

  此刻見應蕊如此做派,應懷真只不聞不問,正好兒她旁邊的應玉不愛聽應蕊谷晏珂她們說的那些,就只拉拉應懷真,低低說道:「你可聽說?今兒大爺二爺請了小淩公子進府,聽說他近來新寫了一首詩,簡直驚豔叫絕。怪不得他的名字裡有個‘絕’字呢。真真兒是對應極了。」

  應懷真便咳嗽了聲,道:「別說這些不相干的。」

  應玉見她對此不感興趣,眼珠一轉,便又問道:「眼見要過年了,你那表哥怎麼也不來府裡探望你……再拜見他的姑姑呢?」

  應懷真知道她說的乃是李霍,偏裝作不知道的,只問:「我的表哥也多,你說的是哪一個?」

  應玉見她眼帶狡黠,便輕輕啐了口,道:「自然就是先前到城外頭跟著操練的那個……除了他,你還有哪個表哥不成?別弄鬼了。」

  應懷真便掩口而笑,低聲道:「‘他’……又是誰?你叫的這樣親密,我竟也糊塗了。」

  應玉恨得伸手去撓她癢癢,應懷真忍不住笑了兩聲兒,便閃身微微躲避。上面老太君見了她們打鬧,便笑道:「玉兒跟懷真在說什麼這麼熱鬧呢?」

  應玉見問,生怕說出來……豈不是要羞死?便沖著應懷真大使眼色。應懷真沖她一笑,故意慢慢地便道:「玉兒姐姐在跟我說一個人呢……」

  應玉臉上頓時飛紅,便要拉住應懷真,老太君笑問:「說什麼人呢,這樣好笑的?」

  應懷真便說道:「自然是在說春暉哥哥……前日不知從哪裡聽說了一個笑話,巴巴地回來跟我們講……只是卻毫無趣味,反而是他自己樂得手舞足蹈,因此想到了才又發笑。」

  老太君聞言,也呵呵笑了起來,道:「春暉就是這樣的脾氣……別人以為是有趣的,他反覺得無趣,別人以為是無趣的,他倒像是看到了什麼好的似的,反上了心……」

  如此說了一回,就撂開了。應玉暗中松了口氣,又向著應懷真做鬼臉,道:「回頭仔細算帳。」

  應懷真就不理她。

  應蕊在旁見了她們兩個如斯情形,便垂了眼皮,谷晏珂對她說道:「方才你說二奶奶,我倒是又聽說,近來二奶奶又給你送了若干東西過去,是為什麼呢?」

  應蕊溫聲便道:「母親嫌我房內太冷清了,便叫人重給我佈置了一番,只是先前也曾給過我若干東西,我只怕我受不起,就都退了回去……」

  谷晏珂道:「上回我去你那裡,也覺得冷清的很,委實該好好收拾收拾,這也是二奶奶的賢明。你便不要拂逆她的好意了。」

  應蕊點頭道:「二姨說的很是。」

  在老太君房內坐了半晌,終於各自出來,應蕊趕上幾步,喚道:「妹妹。我有話跟你說。」

  應玉正挽著應懷真的手,聞言回頭問道:「有什麼話,我能不能聽呢?」

  應蕊微笑道:「玉兒妹妹又在說笑了。」

  應玉果然便笑道:「姐姐別怕,我自然知道你有悄悄話說,不會這麼沒眼色。」因此就跟應懷真分別,自回三房去了。

  應蕊便走上前來,應懷真問道:「姐姐有什麼話呢?」

  應蕊看了她半晌,便道:「我知道妹妹是個聰明人,有些話,趁著父親回來了……便同你說開了好。」

  應懷真垂了眼皮兒,並不做聲。

  應蕊便道:「昨兒父親前去看我,我便同父親說了我親娘含冤而死的事兒。」

  應懷真聽了這個,倒是有些意外,就看應蕊。應蕊對上她極明澈的雙眸,道:「這件事兒我從不敢對別的人說起,不管是母親還是你……只偷偷地埋在自己心裡罷了,只因父親不在家這幾年的情形,你我都知道,縱然我說了此事,也是無用的,總算熬到父親回來,才大膽說了。」

  應懷真便問道:「姐姐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應蕊見左右無人,便把她拉到那靠水的欄杆邊兒上,道:「我知道你是個心裡明白的人,下毒的人絕非我娘,也不是三奶奶,因為若要我娘死,很不用大費周章如此,所以他們是想要害你或者二奶奶,是不是?」

  應懷真看了應蕊一眼,便道:「然後呢?」

  應蕊道:「我知道你定是跟我一樣的想法,故而也不瞞你……我私心覺著,那下毒的人……是你我、甚至母親都惹不起的,何況縱然我有心說,母親也未必相信,縱然相信,也未必能理得,倘若我貿然鬧這件事,自然便是活不出來的了,如今好歹父親回來,總算有了個能做主的人,。」

  應懷真聽到這裡,便問道:「你心裡已經知道是誰了?」

  應蕊便只看著她的眼睛,卻見應懷真雙眸之中一片平靜無波,應蕊心中一動,忽然道:「你……心裡也知道是誰?你……莫非早就知道是誰?」

  應懷真見她神情有幾分激動之意,便慢慢地搖了搖頭,只說道:「不管我心裡跟你心裡所想的是誰,這件事無憑無據,只靠推測,卻有什麼用?你都也說了,這人是你我甚至母親都惹不得的,如今父親雖然回來了,只要若要行事,也是千難萬難……」

  應蕊聽她如此說,心中便猜到懷真必然早也心中有數了,一時渾身發顫,道:「難道就要按下不成?我娘難道就白死了?當時你也是差點命懸一線……難道就不追究了?」

  應懷真聽了,便又垂下眼皮,心中只想:這人的命數,委實是奇怪的很,應蕊自然不知道她當初是故意以身試毒,來鎮住這府內的魑魅魍魎,不料雖果然奏效,可楊姨娘卻仍是身故了。

  應懷真當時畢竟經驗尚淺,只以為李賢淑再去求一求,自然就保下楊姨娘無事了,只想不到楊姨娘竟又上吊死了。

  事後,應懷真想起此事,每每喟歎,卻又悚然而驚,只因在前世之時,先是李賢淑「因病而亡」,而李賢淑去後不到兩年,楊姨娘卻也「病死了」。

  算來,竟也不比今生長命多少。

  同時伴隨這段記憶的,卻還有另外一個人,就是今次跟著應蘭風一同上京的谷晏珂。

  前生,是在李賢淑病情垂危的時候,谷晏珂跟谷晏灝兩個才上京來的,對當時的應懷真來講,這位谷二姨,委實是個溫柔體貼的女子,當時她因為李賢淑的去世而痛苦不已的時候,谷晏珂每每將她抱在懷中,細心安慰。

  後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聽到有人隱隱提起,說是谷晏珂大概會成為自己的繼母。

  當時應懷真並不以為意,雖然失去了心愛的母親,但是畢竟父親年紀正盛,若說要一輩子不再婚娶,自然是不能的,再加上覺著谷晏珂性情溫柔可人,又很會照料人,若是父親得了這樣一個女子為繼室……對父親而言,應該也算是好的罷?

  再往後……卻不知是什麼時候,谷晏珂忽然便從府內銷聲匿跡了,連谷晏灝也不知所蹤。應懷真曾問過應蘭風,他只是淡淡地笑說:「乖,不要再問了,她家裡有事,回南邊兒故鄉去了,一輩子也不會再回來。」

  谷晏珂終究不曾當成自己的「繼母」,應懷真還略有些遺憾,畢竟是那樣好的女子……如果配了父親,該多好呢?

  一直到前兒,應蘭風對她說:「爹只想你喜樂平安,不管用什麼法子,也不計較用何種手段。」

  當時應蘭風唇邊眼底皆有笑意,只是眼眸深處,那叫她今生陌生的一抹微冷,卻正是她遺忘了的,前世應蘭風曾有的細微表情。

  譬如他對應懷真說:「她回南邊兒故鄉去了,一輩子也不會再回來。」那個時候,那種雖則是笑,骨子裡卻滲著寒意的感覺,一模一樣。

  只是前世的應懷真並無任何所覺,只是習慣罷了,然而今生,她終於看了出來,父親的臉上有許多種笑,其中的這一種,卻是令人心底發寒的。

  應懷真一直知道應蕊或許別有用心,卻沒想到這麼多年,應蕊一直惦記著楊姨娘的死。並且終於懷疑到上面去了。

  只是前生今世,母親李賢淑雖然保住了,楊姨娘卻仍舊是走了一條死路。

  如今谷晏灝也來了……此後她的命數,將又是如何呢?如今李賢淑好端端在,「繼母」是絕對不能夠了……那麼其他呢?應懷真卻並不能預測分毫。

  此刻面對應蕊的質問,應懷真想到前世種種,一刻恍惚,輕聲說道:「我們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應蕊一愣,看著應懷真默然的神情,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攔住她是為了什麼,當下深深呼吸,鎮定心神,便歉然說道:「方才是我一時情急,語氣重了些……妹妹莫怪。」

  應懷真看向她,點頭說道:「我何嘗有怪什麼?姐姐不必如此。」

  應蕊見她這般回答,心裡略松了口氣,才道:「我只想妹妹……知道,我並非故意跟母親作對,只是……想替我親娘討個公道罷了。」

  應懷真聽她的意思,仿佛隱隱有讓自己去跟李賢淑說情之意,她想到之前李賢淑跟應蘭風之間那種不冷不淡的情形,難道不是有應蕊的功勞在其中?

  於是應懷真便道:「姐姐若真的這樣想,何不自己去跟母親說?這麼多年來,你總也該看出,我娘不是個有心計會使壞的人,只瞧她是怎麼對待佩哥哥的就該明白,只是……倘若姐姐有心要跟我們生分,縱然我娘有無限好意,卻也是沒有法子了。」

  應蕊張了張口,也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懷真是不會替她說情的,當下慢慢垂下頭去,道:「我明白了……」

  應懷真點了點頭,見她衣著單薄,便又道:「天冷,姐姐出來該多穿兩件衣裳才好,畢竟剛病了一場。」

  應蕊便也答應了,應懷真見應蕊無別的事,便告辭而去。

  同小丫鬟回了東院,見父母皆不在家,懷真就問吉祥,這才知道,中午應梅夫跟應蘭風相請淩絕留下吃飯……李賢淑在督促功能表呢。

  吉祥不免又道:「小淩公子如今還沒科考呢,在京內已經有這般名頭,大爺愛的什麼似的,恨不得收他當義子……春暉少爺本也是個出色的,竟生生給比下去了。」

  應懷真便哼道:「誰說的,我覺著不管是春暉哥哥還是佩哥哥,都比他強許多,就連大元寶也比他好的多呢。」

  吉祥捂著嘴就笑道:「這是什麼話!滿京城誰不盛讚小淩公子,可見姑娘是幫親不幫理的。」

  應懷真聽了,不免又露出些許眼白來,也不再跟著丫頭拌嘴。只自己轉到書桌後,看那架琴還在,便抬手撫了兩下兒,是「陽關三疊」的那闕曲,只是因心緒不寧,那琴聲裡也隱隱透出幾分焦躁,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正焦焦躁躁地,鬼使神差忽然想起在唐府時候的情形,耳畔卻聽那熟悉的聲音,清清楚楚,說道:「……起手的時候,這裡的音須得是一拂之後,按住才好……」

  應懷真恍惚想著,手底果然如法炮製,耳畔便響起那熟悉的音調,古韻綿綿,令人心悅,應懷真得了幾分真味妙趣,不由露出幾分笑意。

  這一瞬浸然之中,鼻端竟似又嗅到透骨玲瓏的香氣,伴隨著琴音嫋嫋悠然,除此之外,還有那人很近地靠在自己身側,探臂抬手,如同半抱,於他身後,是若干盛盛綻放的木芙蓉花,妖妖爍爍,而他俯身低語的晏晏笑容,歷歷在目……

  忽地聽吉祥道:「姑娘在發什麼呆?」

  應懷真猛然定睛,自回憶中抽離,卻見是吉祥在跟前兒,手中捧著一盞茶,又笑著說:「我叫了兩聲兒了,怎麼也都沒聽見?姑娘倒是在想什麼好兒的呢,笑得這樣高興……」

  應懷真聽了這句,猛然間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在想的是什麼,一瞬之間,渾身如同火燒,臉上也飛快地大紅起來,手指用力在琴弦上一撫,發出嘈然一聲大響,竟也不說話,也不吃茶,只起身匆匆地便進了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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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5:31 |只看該作者
☆、第 117 章

  如是,轉眼間便過了春節,節下這幾日裡,除去應老太君應夫人等誥命進宮請安,其他數日,應公府的女孩兒們,便也要隨著當家的太太奶奶們,每日裡去京內各家府上拜會,同各家的誥命小姐們彼此交往應酬。

  卻說初三這日,府內諸人一大早便起身,仔仔細細地準備,只因早在年前,唐府便有發來請帖,說是世子妃初三之日會回唐府,府內大擺筵席,特請各位太太奶奶過府飲宴。

  應懷真因惦記敏麗,自然也十分喜歡,李賢淑因是頭一次去唐府,格外有些緊張,雖換上了四品誥命的裝束,卻仍忐忑,只問懷真如何。

  應懷真便笑道:「娘,你不必如此,唐夫人是最好相處不過的,敏麗姐姐也是正經的大家閨秀,最溫柔的人,絕不是那些習慣以貌取人沒見識的,就算如今你不是穿著這身兒誥命服,她們也自會喜歡,何況如今是正經的誥命夫人呢。」

  李賢淑聽了「誥命夫人」四個字,心中百感交集,便把懷真摟過來抱住,道:「娘當初嫁給你爹爹的時候,雖然曾夢過有這麼一日,可卻怎麼也想不到,如今竟成了真……此刻還總覺得是在夢中呢。」

  應懷真聽了,便緊緊地抱住李賢淑:前世李賢淑的確是沒有機會等到這身誥命服,但是今生,終究如願以償了。

  李賢淑見懷真如此,便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道:「你當娘不知道麼?縱然那唐府高看我一眼,那自然也是因為你的緣故,跟什麼誥命與否都沒有關係……」

  應懷真仰頭,看著李賢淑帶笑的模樣,便道:「娘,何必在意別人怎麼想,只要你好端端地,穿什麼都好呢。」

  李賢淑哪裡明白這話裡頭的意思?便也向著應懷真一笑,道:「可知娘心裡也是這麼想你的?」

  母女兩正在說話,應蘭風從外進來,見狀便笑道:「是在做什麼?可收拾妥當了?老太君那邊派人來問了。」

  李賢淑才放開應懷真,道:「已經是好了。」

  應蘭風看看她一身裝束,眼中透出滿意之色,便點頭道:「很好。」又招手叫應懷真過去,見她今兒也換了一身兒緞子新衣,頭上戴著八翅招展的大鳳釵,只因應懷真平日從不戴這些昂貴華麗的大首飾,忽然這般裝束起來,竟脫去幾分稚氣,平添了一股大方雍容之綺美。

  應蘭風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笑道:「你也很好,跟你娘一塊兒出去,可記得不許淘氣。」

  應懷真道:「我幾時淘氣過了?」

  應蘭風道:「在泰州時候,你張伯父做壽,你不是趁著你娘不留意,就攛掇大元寶一塊兒爬樹去了?結果又從樹上掉下來,雖然僥倖沒有摔壞,可你娘畢竟給氣個半死,你都忘了?」

  李賢淑聽他忽然說到這件事,「噗嗤」便笑了出來。

  應懷真臉上一紅,道:「那是多早晚的事兒了,偏爹又記得這樣!」

  李賢淑走過來拉住手,道:「罷了,那時候是小孩子不懂事,難道現在還能如那時候爬樹不成?」笑著跟應蘭風對視一眼,便領著應懷真出門了。

  如此便來至唐府,卻見門口更是車水馬龍,賓客盈門,早有小廝看到應公府的車轎來了,立刻就迎了過來。

  今日應公府前來的女眷有應老太君,應夫人,陳少奶奶,以及李賢淑帶著應懷真,只因應老太君心裡也是明白,世子妃沒出嫁前同應懷真好的那樣兒,此番雖不是單請她一個,可事實上如何,大家心知肚明罷了。

  一行人進了內宅,卻見平靖夫人儼然也是在座,並有幾位差不多年紀的誥命夫人們,應老太君見了,便也上前同諸位見禮寒暄,幾個老太君才都坐了,又有應夫人帶著陳少奶奶李賢淑等過來見禮,應懷真也跟在母親身側行禮。

  平靖夫人早看見了她,等行過禮後,便忙招手叫她過去,應懷真見了她老人家,心裡也自歡喜,忙也走到身邊兒,平靖夫人便將她拉著手摟了一把,道:「今兒戴上這大鳳釵,竟像是個大姑娘了。」

  周圍幾個老誥命夫人們見狀,知道正是平靖夫人心愛的那個孩子,紛紛也這個看那個看,一時讚揚之聲不絕於耳,應老太君只好笑說:「得了平靖夫人喜歡已是她的緣法了,大家兒可不要把她誇壞了。」

  那些老太君便呵呵而笑,仍是爭著相看,又有許多老誥命見懷真生得靈透可人,又是這樣的從容態度,很投了她們的眼緣,不免信手把身上帶著的物件兒送了她當見面禮,其他眾位的跟隨人等,見主子喜歡,便忙也叫準備了許多禮物來,應懷真依次行禮應答,轉了一圈兒,竟又得了許多禮賞賜物。

  如斯半晌,平靖夫人也才笑道:「快別圍著她了,留神看羞了這丫頭……」又對應老太君道:「老姊妹,你整日在家守著,如今好不容易給我見了面兒,且讓我跟她多說幾句話,你可別怪呢?」

  應老太君忙微微欠身,笑道:「哪裡哪裡,是這孩子的福氣才是。」

  於是平靖夫人又才叫了應懷真回去,握著手兒,問長問短。

  唐夫人也自在側,見平靖夫人拉住了應懷真,她便只跟李賢淑說話,李賢淑因知道這些都是高門大族裡的人,最重禮節,因此也把素日的那種隨意的姿態收起來,也學著恭敬謙良的模樣應答罷了,雖然如此,言語之中不免仍有些粗鄙之處流露,唐夫人因瞧著懷真最好,自然愛屋及烏,竟全然不計較,反也對身邊的眾人盛讚而已。

  一時又來了幾家的誥命,滿滿當當,竟坐了一屋子,彼此坐著寒暄片刻,外頭才報說世子妃到了。

  當下除了平靖夫人,其他眾人盡數站起身來,靜靜肅然等候,應懷真也站起來,便抬眼往外看去,頃刻間,才見侍女們頭前帶路,走到門邊兒,雁翅似的分兩邊兒站定,過了會兒,才見宮女扶著一人現身,同樣是鳳冠霞帔內命婦的打扮,其莊嚴端麗,無法言喻,只見世子妃走到門口,略一抬眼,目光一一掃過在場中人,最終盈盈地落在應懷真面上,當看到她時候,才微微地笑了。

  應懷真見狀,又細看敏麗臉容,見她氣色上佳,比先前未嫁之前越發豐潤了些似的,便也向著敏麗一笑,此刻諸位誥命上前見禮,然後應懷真就也跟各家小姐一塊兒請安行禮,又是一陣忙亂,半晌才又落了座。

  因為有諸家的許多夫人奶奶們在,敏麗跟應懷真之間雖有千言萬語,卻不好就如往日一般放肆地執手相談,只先同眾人有一撥沒一撥地說些場面話罷了。

  一直等到飲宴完畢,眾人才得了消散,敏麗自進內室休息,應懷真正跟平靖夫人一塊兒,自有侍女前來,說是世子妃欲見。

  平靖夫人早知其意,就道:「你快去罷……也有些日子不見了,多同你姐姐說說話兒。」

  應懷真行了禮,就跟著侍女而去,片刻進了內室,卻見敏麗早已經站在門邊兒等候,應懷真見了,還要行禮,敏麗一把攙住胳膊,道:「快省省這些勞什子的,趕緊隨我進來罷了。」

  應懷真只好便隨著敏麗入內,此刻室內無人,宮女們都在外間,兩人便同在榻上坐了,敏麗細細端量應懷真,看了半晌,歎道:「模樣仍是沒怎麼變,倒像是又長高了些。」

  應懷真便道:「姐姐也比先前更出落了。」說著便抿嘴一笑。

  敏麗聽了這話,面上一紅,便道:「你這鬼丫頭,才見面就奚落我?」

  應懷真見她如此說,才也又道:「真正冤枉,我何曾敢奚落世子妃呢?」一邊兒說一邊兒忍不住笑。

  敏麗抓住她的手,輕輕打了兩下兒,道:「可見我近來沒跟你見面兒,你缺了教訓,就敢這樣拿我取笑了!趕明兒我也給你找一房夫婿,看你還怎麼笑別人。」

  應懷真聽了這話,才咳嗽了聲,道:「罷了罷了,哪裡是取笑,只是我心裡本來擔心姐姐,又不好說出來……如今看姐姐這般的模樣,便放了心,正是替姐姐高興呢。」

  敏麗見狀,才又笑道:「這幾個月來無聲無息,我只當你是把我忘了。」

  應懷真道:「說什麼忘了?只不過姐姐嫁了,要相見自然不似先前一樣容易……然而若彼此心裡牽掛對方……依舊如當初一般的心意,才不至於生疏。」

  敏麗聽到這裡,便點了點頭,伸手將她的肩膀微微地抱住,道:「你放心,不管如何我卻是忘不了你的。」

  應懷真抬眸看她,敏麗也望著她,道:「你方才不是說擔心我在肅王府如何麼?我其實也早想親口跟你說一聲兒:只管放心。」

  應懷真微微點頭,敏麗垂了眼皮兒,慢慢說道:「當初我只以為肅王府似龍潭虎穴一般,又因王爺向來名聲是那樣兒,便以為世子必然也是虎狼一般的人了,不料……」

  應懷真好奇看她,道:「不料竟是如何?」

  敏麗遲疑著,面上微微泛紅,半晌才又說道:「不料……他竟是個難得的溫柔性情,十分的好人……今兒他也來了,稍後……少不得讓你也見一見……」聲音越說越低,也有幾分羞澀。

  應懷真聽她親口如此說,那顆心稍稍放回肚子裡去,便道:「果然是姻緣早定……可見上天有眼,姐姐這樣的好人,便有個那樣好的世子來配……阿彌陀佛,我的心也放下了一大半兒。」

  敏麗微微一笑,心裡又羞又甜,忽然道:「如今我卻只想著你了……不知以後會有個什麼樣兒的好人來配你呢?」

  應懷真最怕聽見這個,沉默片刻,才道:「姐姐不要說了,我同姐姐不一樣,我是個沒福氣的……這一輩子是不指望此事了的。一個人清清靜靜,才是好的。」

  敏麗聞言,心中大驚,本以為她是害羞罷了,然而細看卻又不像,便道:「你這丫頭……真真是古怪精靈,為何忽然說起這話?倒是讓我不安了。」

  應懷真忙笑了笑,道:「並沒什麼……只是隨口說說罷了,姐姐別放在心上。」

  敏麗看了她半天,便道:「傻孩子,萬萬別胡思亂想,上回我想不開之時,你卻還來勸說我,如今你卻又是如何呢?」

  兩人說了這幾句,忽然外頭有人道:「世子爺跟三公子來了。」

  敏麗便停了話頭,只笑道:「罷了,他來了……」果然見門口人影閃動,相繼走進兩個人來,頭前一位自然是世子趙殊,身後一人,卻是小唐。

  應懷真早站起身來,見世子走到跟前兒,便屈膝行禮,世子忙道:「快請起,這一定是懷真妹妹?」

  敏麗在旁點頭道:「自然正是她了。」

  趙殊早將應懷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眼,便微笑道:「我常聽姐姐贊懷真妹妹,說你如何如何不同凡俗,還不知究竟呢,今日一見,才知道姐姐果然並沒有哄我。」

  敏麗聽了這話,便微微掩口一笑。

  應懷真倒是有些窘然,偷偷地看了敏麗一眼,有些責怪之意。

  敏麗便對趙殊道:「懷真怕羞,你且不要說這些,留神她心裡怪我背地裡說她呢。」

  趙殊忙道:「懷真妹妹休惱,只是我的不好罷了……跟姐姐沒有干係,她只是一片疼你的意思,並無其他。」

  應懷真早也把趙殊看了一眼,見他人物清俊,言語溫柔,又見其一言一行,無不是以敏麗為上,心中也著實替敏麗高興。

  敏麗見應懷真不言語,便上來拉住趙殊,低聲道:「今兒人多,你若不想應酬,且不要出去,只叫哥哥去便是了。」

  趙殊也溫聲答道:「正是賓客多,才要見一見,免得他們以為我怠慢了眾人,豈不是不好?」

  敏麗便低聲道:「你要如此,也使得,只若是覺著不成,就不必硬撐,務必要趕緊回來,咱們來時候,父王也是這般叮囑的,你好歹且放在心上,不然的話,你雖是一片好意為我,回去後我卻要擔不是了。」

  趙殊聽了,立刻點頭道:「姐姐放心,我省得了。」

  應懷真怔怔看著,見敏麗望著趙殊之時,雙眸脈脈,趙殊看著她之時,也同時一臉溫柔神色難掩,應懷真定定地望著這般的佳偶天成,只覺得眼睛酸脹。

  正在此刻,卻聽耳畔有人道:「懷真……在想什麼呢?見我來了也不理的?」

  應懷真忙斂了神,回頭一看,見是小唐來到身邊兒,正含笑看她。

  懷真望著這張已經十分熟悉的臉,張了張口,道:「唐……」心底打了個頓,那一聲「唐叔叔」在喉嚨裡滾了兩滾,到了嘴邊兒,已儼然改頭換面了,竟道:「唐大人。」一邊兒微微地又屈膝行禮。

  小唐正笑吟吟地,忽然聽她喚了一聲,竟然是無比陌生的「唐大人」三字,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便驚詫地看著她。

  此刻敏麗也聽見了,便也半驚地笑道:「你今兒怎麼竟改口了?連‘叔叔’也不叫了?」

  應懷真臉上有些發熱,只好低了頭道:「先前因我小……如今長了幾歲,心想著就不好如先前那樣不知規矩了。」

  敏麗知道她並不是那種驚乍的女孩兒,既然改口,必有道理,只一想,便對小唐道:「哥哥,莫不是你得罪了懷真?」

  小唐此刻才反應過來,聽了敏麗這句話,便若有所思地看著應懷真,片刻說道:「或許……是我哪裡不知怎麼得罪了……也是有的。」

  敏麗便拉住應懷真,道:「你不用怕,當著我的面兒,你只管說……若是哥哥哪裡欺負了你或得罪了你,我給你做主……叫母親打他,再不然,就告訴姑奶奶去。」

  應懷真臉上漲紅,一時倒是後悔自己當著敏麗跟世子的面兒這樣改稱呼了,竟沒想到敏麗直問到底,卻叫她怎麼回答?

  懷真便輕輕喚了聲,道:「姐姐……」

  敏麗見她雙眸盈盈,似有祈求之色,心中一動,便沖著世子使了個眼色,趙殊就對小唐道:「哥哥,且還帶我出去會親友罷?」

  小唐看一眼應懷真,便答應了聲。世子又對懷真道:「懷真妹妹,稍後再來相見。」

  應懷真悶悶地行了個禮,更是不敢抬頭看小唐是何臉色。

  等兩人都去了,敏麗才又拉著她的手道:「你這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真個兒是哥哥哪裡得罪了?不然的話,為何忽然就這樣生分起來?」

  應懷真只好說道:「姐姐,不是這樣說……唐叔叔……」忽然順口叫了出來,一時又是羞窘了幾分。

  敏麗忍不住笑道:「真真兒口是心非的很,明明不想改口的,非要改口是做什麼?你可知道哥哥從不曾對第二個女孩兒這般疼愛的?你這樣,豈不是寒了他的心?」

  應懷真聽了,就輕輕歎了口氣,忽然呆呆怔怔地說道:「唐叔叔心思敏銳,出身且好,官職又高……我卻是這樣,呆笨無知,本就非是一路之人。先前承蒙唐叔叔相救若干次,已經無可報答……」

  敏麗一邊兒聽著,便笑起來,道:「哎喲,你這丫頭在說什麼?若不是此刻說的是我哥哥,還以為你是在說你的心上人呢!什麼非一路之人,什麼無可報答……難道是要選夫婿……要以身相許才好?」

  應懷真萬萬想不到竟會惹敏麗說出這話來,一呆之後,羞臊無地自容,便道:「人家本要說句真心的話,姐姐偏這樣!我不說了。」又羞又惱,眼眶微微發紅。

  敏麗本正覺得好笑,忽然見她是這個模樣,才知道她是說正經的,一時斂了笑,便道:「我不笑了便是,好妹妹,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應懷真蹙眉低頭,手絞衣帶,便道:「我……我也不知道。」說到這裡,心亂如麻,一時心底竟又出現那日在唐府後院,小唐傾身過來,手撫琴弦時候的舉止言笑,可是轉念間,卻又想到秀兒躺在榻上,面白如紙之態。

  其實自從在泰州之時認出小唐,應懷真便始終告誡自己要遠離此人……只誰能想到陰差陽錯,兩人竟屢屢地糾葛連連?以至於非但沒有遠離,反而愈發地關係親密起來。

  當日聽了郭建儀假借張珍之口說的那一句話,應懷真不免就想到小唐身上去……其實當時她並不是怨念小唐的意思,只是借著此事,驀然又在心底警醒自己罷了:這些日子裡,因他每每以溫和面目相對,又幾番救她,因此心底竟不知不覺把他當成了最親之人,然而又怎能忘了?前世他是淩絕的恩師,淩絕曾也是那樣表面春風如沐背後冷酷絕情的性格,那唐毅呢?

  何況她也曾親眼看見過他不苟言笑威儀天生的一面……於是,誰又能斷定,此刻種種關心愛護,他日不會變成泡影?

  偏她又甚是有自知之明,明白兩個人之間的差距,不管是手段還是心智,可謂是天塹一般,倘若他真的翻臉,只怕一根手指就能置她於死地,或者,不僅是她而已?如是,不免又是恐懼,又則擔憂。

  於是便想,索性在變數橫生之前,便同他隔閡開就是了……免得當真深陷進去,無法自拔之時,卻又……

  前世已經被這般傷的死了一回,教訓如斯,怎能輕忘?此刻縱然無關情愛,卻也是一樣的道理。

  然而縱然心底百般警戒自個兒,當方才兩兩相對,喊出那一聲「唐大人」而不是「唐叔叔」之時,應懷真的心底也是彆扭之極,只覺得如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懊悔自責,更不敢再看小唐一眼。

  如今面對敏麗的相問,應懷真心中十分糾結,也同樣問自己:如此,究竟是對是錯呢?

  過了午,唐府自也安排了戲,眾人便聚著看戲。

  于花廳之中,應懷真坐在平靖夫人身旁,平靖夫人另一側卻就是敏麗,敏麗時不時地會看她一眼,應懷真便只向她笑一笑。

  只是不知為何,雖然看戲,卻每每有種如鋒芒在側的感覺,仿佛有誰盯著她瞧似的……於是一邊兒看戲,一邊兒四處張望打量,卻並不見什麼異樣,倒是平靖夫人問道:「是在找誰呢?」

  應懷真才道:「並沒有……」當下只好強忍那股心中的奇異之感,只乖乖地再看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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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5:43 |只看該作者
☆、第 118 章

  因敏麗當日便要返回肅王府,故而應懷真下午便也隨著回了公府,只是敏麗不捨得她,臨別時候特意握著手兒叮囑,道:「十六日那天,王府裡也會宴請眾人,我便不請其他人了,只下一份帖子給府裡,單請你過去,咱們再好生說話兒。」

  應懷真見她眼眶微紅,執手相看,就點頭答應了。

  敏麗又凝視著她的雙眸,道:「另外……先前你說的那些話我細想了……你的意思我隱約有些明白,你竟是擔心哥哥會欺負你麼?你且放一百個心,倘若哥哥真有這個意思,我也不饒他,再說還有母親跟平靖夫人呢?你難道不信我們的?何況我看哥哥……對你也委實跟待別人不一樣……其實好的都讓我覺著意外了呢,偏偏你又多心覺著他對你有什麼歹意的……唉,傻孩子,你什麼都好,就是忒也疑心膽小了些呢。」

  敏麗所說這些雖然並不全對,可也跟懷真心中憂慮的那些相差不多,敏麗竟能憑她顛三倒四的幾句話猜到這個份上,可見同她真的心意相通,又聽敏麗說的如此懇切……心頭欣慰感激,也覺著眼中微潤,當下就才跟敏麗分別了。

  應懷真出府上車之時,卻見小唐亦走了出來,正在同應蘭風作別,遠遠地看著他站在門邊兒,因隔著一段距離,又是薄暮,竟看不清他的神情,應懷真大著膽子多看了幾眼,小唐卻仿佛毫無察覺,也並沒有看她一眼。

  應懷真低了頭,心情難免鬱鬱,便上了車自去了。

  此後初六日,忽然錦甯侯府派了人來請,應老太君只說身子不好,不便出門,就叫應夫人跟陳少奶奶,李賢淑前往。

  這日傍晚,李賢淑回來說了,便對應懷真道:「錦甯侯府來的人特特還說,務必也要請你一同過去呢,乖孩子,趕明兒就跟娘一塊兒去啊。」

  應懷真聞言大驚,本來聽說又請李賢淑去,心中已經有些不自在,忽然說還有她也得去,一時著急叫道:「我才不去!」

  李賢淑一怔,轉頭看她道:「怎麼了?」

  應懷真道:「我不愛去他們那裡。」

  李賢淑不明白,便道:「忽然怎麼不愛去了?先前你不是也去過兩次的?小絕又跟佩兒大元寶他們那麼好,還有春暉,他們也都要去的。」

  應懷真呆了呆,仍是搖頭說道:「總之我是不去。」

  李賢淑無奈,正好應蘭風回來,卻也聽說了錦甯侯府相請的事兒,忽然見應懷真說不去,也是詫異,就道:「這是為何?」

  應懷真見應蘭風也來問,一時想起先前應蘭風留淩絕吃飯之事,心中很不自在,賭氣便道:「爹那麼喜歡那個人……自己去就是了,做什麼讓我去。」

  應蘭風聽了,一怔之下便笑起來,道:「你說的是淩絕?」

  應懷真聽得這個名字,心裡一跳,本想發作,忽然轉念間,想到今生自己跟淩絕並無任何可能,也不會再飛蛾撲火,又何必如此明顯針對呢?只怕再任性吵嚷的話,反而惹應蘭風跟李賢淑疑心別的起來。

  於是應懷真便假意說道:「佩哥哥跟春暉哥哥也很了得,爹怎麼對個外人那麼好呢?」

  應蘭風聽了這般話,才又哈哈地笑了兩聲,道:「原來你是替佩兒不平呢?論理說,的確該更疼自己的兒子,只不過論文采,佩兒能有淩絕的一成兒功力,已是極好的了。」

  應懷真本是隨口說來,轉移話題的,沒想到應蘭風竟當了真,倘若這話是前世說來聽,應懷真必然歡欣鼓舞,舉雙手稱是,然而是此刻,頓時便叫起來,道:「爹!你簡直……也太過厚彼薄此了。」

  應蘭風見她著急的模樣,便忍了笑道:「罷了,我知道你偏向你哥哥,但是學問這回事,只要從談吐之中便能高下立判,淩絕的為人,飄然若有仙氣,所做的詩詞也皆是滿篇錦繡,更難得的是並不只是少年輕狂,反透著一股底蘊,這話並非只是我說……翰林院那些習慣眼高於頂的學士們,又有哪個不是滿口稱讚?」

  應懷真聽得這通篇的讚揚之聲,卻仿佛那孫猴子聽到了唐三藏的緊箍咒,腦中嗡嗡然響成一片,最終忍無可忍地捂住耳朵,便嚷道:「好好好,他就是天下無雙的好,渾身沒有挑兒的,可成了麼?娘你快叫爹停下罷了,我的腦子都疼了。」

  李賢淑拉拉應蘭風,應蘭風才果然停了口,仍然笑道:「只因他是個極難得的,我一時就多說了幾句。」

  應懷真趴在桌上,無話可說,又生怕再說一句,反又惹出應蘭風更多贊溢之言來。

  卻聽應蘭風道:「明兒可乖乖地跟你娘過去罷了?淩大公子新娶了的林禦史之女,聽你娘說……先前不是也認得麼?正好敘敘舊。」

  應懷真聽他又提起林明慧來,心中哭笑不得,只想道:「這淩家也是難得,我統共就這幾個‘仇人’,竟如抱了團兒似的,難道我還要去不成?林姐姐本就有心病,見了我還不知怎麼樣,我遠遠地避開還來不及呢,哪裡竟有送上門去的道理,何況淩景深又是那樣的人,然而他們三個比起來……只論今世的話,算來竟還是淩絕比較正常一些。」

  應懷真心中如此計較,卻更加打定了主意不肯去,只是怕李賢淑跟應蘭風又勸,就只不說罷了。

  次日一早,吉祥來叫她起身打扮,應懷真便縮在被子裡,捏著鼻子,出聲裝病。

  吉祥聽到聲氣兒不對,嚇了一跳,立刻通知李賢淑,李賢淑飛一樣跑來,硬是把她從被子里拉出來,道:「怎麼忽然又病了?」伸手摸摸手兒,又摸額頭,並不覺得如何發燙。

  應懷真只做懨懨狀,道:「也許不是病了,昨晚上沒有睡好,如今缺精少神兒的,娘,今兒別叫我出門了……只怕再一顛簸,更是不好了呢。你也到爹跟前兒給我求求情罷?」

  李賢淑見她眼巴巴看著自己,十分可憐的模樣,到底是當娘的,即刻就心軟了,便抱著她道:「好了,我去跟你爹說就是了……你只乖一些。」

  當下李賢淑便去告訴應蘭風,應蘭風心中詫異,便想到昨晚應懷真的言談舉止,試探著問道:「怎麼這麼巧就病了,昨兒明明好好的?」

  李賢淑便道:「不管是真病還是假的,只是懷真素來懂事,如今若連裝病都鬧出來了,難道非要押著她去不成?倒先是罷了。」

  應蘭風思忖片刻,道:「也罷,那就辛苦你自個兒去了。」

  李賢淑道:「有什麼辛苦的,我也很該再多見識見識,免得只做那井底之蛙。」

  應蘭風聞言看她,半晌一笑說道:「好了,且快去罷,懷真既然不去了,你不免還要回一聲老太君。」

  因此這一日,應公府雖則去了不少人等,應懷真卻樂得在屋裡偷閒一日,又翻了一回琴譜,勉強將那闕「陽關三疊」給練會了,雖然論功力比不上敏麗一半兒,更難望小唐項背,但自娛自樂,倒是不錯,又心想若給張珍彈著聽,他一定大為高興,因此應懷真心中也暗暗地略有幾分自得。

  如此,很快便又到了正月十六,這些日子裡,但凡不用非得出面去應酬的,應懷真也都找各色藉口推了,只因敏麗跟別人不同,於是只惦記著跟她這件兒約定。

  其實自打敏麗嫁了,應懷真也早就想去看一看她,只是念著那王府豈是等閒之人能進的?何況肅王一直令人望而生畏,因此便不曾去殷勤探看,如今趁著節下,又是敏麗親說好了的,應懷真便先同老太君及李賢淑說了,得了允許,一早起身收拾妥當,便乘著馬車往肅王府而來。

  到了王府門口,因世子妃早有囑咐,一聽聞是應公府的姑娘來了,裡頭的嬤嬤們立刻迎出來,畢恭畢敬地請了進去。

  這王府卻比應公府更大若干,一直乘小轎,轉了有一刻鐘,才又下轎,接著進了二門,裡頭侍女們接了,花團錦簇地簇擁著往內,又轉過許多房舍,才到了世子妃的居所。

  敏麗早聽到報信,當下接了懷真,兩下裡都是喜不自禁,敏麗壓著心中歡喜,便道:「我先帶你去拜見王妃。」

  應懷真少不得便也跟著去了,到了王妃的大房內,宮女往內通報,頃刻裡頭說傳,敏麗才領著懷真進內,進了門,依照規矩拜見,肅王妃笑道:「我也是跟你有過一面之緣的,卻沒想到,你同世子妃又且是如此交好,果然是緣法相關。」

  肅王妃說著,便叫宮女端了個託盤上來,道:「我聽世子妃說今兒會請你過來,便略備了幾樣小物件兒,權當做給你的見面賀禮罷了。」

  懷真忙謝過了,肅王妃因知道世子妃是特意請懷真來說話的,便只略說了幾句,就叫她退下了。

  敏麗便同懷真出了肅王妃的房中,兩人相視而笑,敏麗看了看肅王府所送的小物件們,見有瑪瑙手串,羊脂白玉蓮紋珮,以及一個白玉鳳的首簪,件件不凡。

  敏麗便悄聲道:「昨兒在我們家裡,聽說已經得了好些賞賜了……如今又得了幾樣兒,你那屋子裡可能放得下這許多東西?」

  應懷真便笑道:「自然放得下,我都仔細收了起來,將來若是沒著落處,都賣了換銀子,也夠若干人用一輩子的了。」

  敏麗聞言,便皺眉道:「大正月裡,就又開始說胡話了,什麼叫‘沒著落處’,以後你必然還更好著呢!你這壞丫頭,阿彌陀佛,大吉大利。」

  應懷真嘿嘿一笑,敏麗便握著她的手道:「趁著人還沒有來,我們且去房內自在說話。」

  當下就牽著應懷真的手,回到房中,侍女們奉茶上果,便都一一退下,兩人就在房中談天說地,一時之間十分快意,仿佛回到了敏麗未嫁之前那無憂無慮的時光之中。

  說了好一會子,又吃了茶,應懷真忽然道:「姐姐近來可又撫琴了不曾?」

  敏麗見問,便笑道:「我的鳴鳳在家裡頭不曾帶來……這兒雖也有琴,只是用不慣,曾彈了一次,就放下了,怎麼……你可照著我給你的琴譜勤練了?可還有沒有人說聒噪呢?」

  應懷真聽了這話,便笑說道:「並不曾,卻還有人說好聽呢。」她指的自然便是張珍了,這也是唯一捧場之人。

  敏麗拍掌笑道:「造化了,是誰如此品位不俗?必然是你的知音了呢。」

  應懷真便得意起來,搖頭晃腦道:「大元寶可不正是我的知音麼?我們是從小兒一塊到大的……」

  敏麗卻並不曾聽過張珍的故事,當下忙問緣故,應懷真心裡喜歡,就也認真把在泰州跟張珍的種種趣事也說了一遍,連攛掇爬樹又從樹上掉下來的事兒也一併說了。

  敏麗聽了,笑得前仰後合,指著她道:「瞧你如今嬌嬌弱弱,卻果然人不可貌相……雖然我也知道你必是個淘氣的,只想不到竟淘氣到這個份兒上,竟去爬樹……虧得是福大才不曾摔壞了,不然可怎麼得了?好端端地一個美人兒若摔出個好歹來,必然有一堆人要心疼了。」

  應懷真知道她又要取笑自己,便道:「我好心說自己的糗事給姐姐聽,你倒又趁機取笑我了。」

  敏麗笑道:「哪裡是取笑,自然是真的,譬如應大人,你家大公子,還有你說的大元寶,豈不都會心疼,再說這裡,也還有個必然心疼的呢。」

  應懷真隱隱猜到她說的是小唐,忙便轉開話題,只道:「為什麼並不見世子爺呢?」

  敏麗聞言,便斂了幾分笑,道:「這會子竹先生在替他針灸呢。」

  應懷真心中無端一跳,敏麗才又低聲道:「他什麼都好,可就身子有些不太好……先前不都說肅王請了個能人在府裡?其實是為了給他治病的……對了,當時你也說過,竹先生醫術最佳,那次你病了便也是他給治好的。」

  應懷真略覺恍惚,只得隨著點了點頭,敏麗眉間有些悒鬱之色,喃喃又道:「我近來每思吃齋念佛,只求菩薩佛祖庇佑……且讓他身子大好了罷。」

  應懷真忙打起精神來,百般安慰,又說些有趣之事,敏麗才又轉憂為喜。

  如此兩人在屋裡說了半天,將晌午的功夫,賓客才都到齊了,世子也回來看了一趟,又同應懷真說了幾句,便自去見客了。

  敏麗目送他離去,眼中又有擔憂之色。

  由此,應懷真才明白初三在唐府的時候,敏麗為何特意叮囑世子不要太過勞累,原來是世子的身子並不太好,方才她又仔細端量,果然見世子臉色略有些發白,唇色稍淡。

  中午宴罷,因趙殊身體欠佳,敏麗親去伺候照料了,又只叫應懷真隨意,萬不必拘束。

  應懷真自忖人生地不熟,便只在侍女的帶領下,於王府的花園中走動,順便看一看有沒有什麼奇特的花卉等。

  正且走且看的當兒,忽然見前方來了一人,大紅的衣裳,金線龍紋,顯得英氣勃勃,龍章鳳姿,儀態非凡,正是熙王趙永慕。

  應懷真的心思都在花木之上,本未留心,等發覺是熙王而來,一時就想急忙躲避,然而畢竟已是晚了,熙王雙眼何其厲害,早就看見是她,大袖飄搖間,人已經闊步流星地來到跟前兒。

  那王府的侍女忙向著行禮,應懷真不免也行禮下去。熙王笑道:「小懷真,你怎麼也在王府裡?莫非……是敏麗請你來的?」

  應懷真只得微笑道:「王爺猜對了,的確是世子妃請我過府的。」

  熙王聞言,便將雙臂抱在胸前,道:「為何不見世子妃呢?請你過府卻並不相陪,豈非失禮?」

  應懷真忙說道:「先前同世子妃相談甚久,因她此刻有事,才暫且失陪了。」

  熙王點了點頭,又道:「原來如此,我當那丫頭不是個沒禮數的……不過這樣也罷,不如我來做個嚮導如何?」

  應懷真的心突地一跳,便深深低頭道:「王爺說笑了,臣女哪裡敢呢。」

  熙王瞧著她小心避讓的模樣,便笑道:「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心裡在怕什麼,然而你不用擔心了……本王正也有件事兒要跟你說,你可知道本王即將定下的王妃是誰麼?」

  應懷真想不到他竟會說此事,一時留了意,便抬頭看向熙王,待要問,又自覺未免逾矩。

  熙王知道她的心意,便笑嘻嘻道:「這橫豎是在肅王府上,難道我會害你不成?」說話間,就對那王府侍女道:「你自去罷了,本王帶姑娘走一走就是。」

  侍女行禮,領命而去。熙王便道:「小懷真,跟我來罷了,領你去見好兒的……」

  應懷真遲疑看他,熙王挑眉道:「你這孩子,便是不識好人心,我知道你性喜愛花兒,這肅王府上,有一棵百年梅樹,此刻花開正好,你可要不要見識一下呢?」

  應懷真聽了這話,頓時眼睛一亮,雖然不言,早動了心。

  熙王嗤嗤笑了兩聲,也知道她的意思,便帶路往前。如此兩人慢慢地走了會兒,熙王道:「你為何不問我……我那王妃的事兒?」

  應懷真正也好奇,便小心問道:「王爺真的定了王妃之選了?」

  熙王歎了聲,道:「還能有假?今年勢必要成親了呢。」

  應懷真道:「那不知王妃是……」

  熙王卻偏不回答,只看著她笑起來,道:「還以為你永不會問了呢,原來也還是有好奇之心的?」

  應懷真見他又頗有戲弄之意,就不再做聲了。

  如此走了片刻,繞來繞去,雖有些奴僕經過,到底地方不熟,應懷真正又有些疑心,鼻端忽然嗅到一股淡淡清香,沁然心脾,似能令人忘憂。

  熙王笑道:「前面兒就是那棵梅樹的所在了。對了,我那王妃麼……其實也是你認識的。」

  應懷真聽了這話,十分意外,卻不知究竟是誰,正要再問熙王,忽然熙王「噓」了聲,示意她噤聲。

  應懷真一愣,不明其意,耳畔卻忽地聽到有人說道:「我知道你在查那……之事,只要……我便告訴你!」

  雖然含糊不清,卻是個陌生的女子聲音,應懷真自認從未聽過,一時不解熙王正弄什麼玄虛。

  忽然另一個人說道:「公主當真知道?」

  應懷真一聽這個,卻才微微驚愕起來:原來後面這說話的男子聲音,正是小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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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1 18:55:55 |只看該作者
☆、第 119 章

  應懷真忽然聽到是小唐說話,不由一驚,忙回頭看向熙王。卻見趙永慕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對上她的眼神,便微微傾身過來。

  應懷真見他毫無預兆地靠近,一怔之下,還未躲避,就聽見趙永慕在耳畔低低說道:「別做聲。」

  因為是壓低了嗓音,聽來竟有幾分曖昧,應懷真忙將頭轉開,只做無事狀。

  熙王卻又輕笑道:「這是六公主,她的性情有些刁鑽……」口中說著,卻仍是望著她,竟是細看此刻她面上神色。

  應懷真聽了熙王說是「六公主」,心中啞然失笑。

  六公主趙芙的生母,是兵部尚書齊筠之女,現在是成帝寵愛的齊貴妃。兵部同肅王的關係向來又是極好,故而上次要選公主和親,本來定的是六公主,只因肅王這邊兒的關係,又加上齊妃畢竟得寵,兩方面兒活動了一番,就改成了宮內宮外皆沒什麼人脈的清弦公主了。

  而應懷真對六公主趙芙同樣也並不陌生,前生因她很討成帝喜歡的緣故,明裡暗裡跟趙芙鬥過不少次氣,只不過在她看來,都是些女孩兒們的賭氣玩鬧罷了,印象中的趙芙,也的確如趙永慕此刻所說,乃是個刁鑽任性的女孩兒,若是記得沒錯兒,今年趙芙已是十八歲了。

  應懷真心中思量的當兒,那邊兒趙芙對小唐說道:「騙你做什麼?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只快來求我……我就告訴你。」那聲音竟帶著一股子嬌憨之意。

  應懷真不由挑了挑眉,卻聽小唐道:「這竟要怎麼求呢?公主既然明白我想知道此事……何不高抬貴手,告訴了我就罷了?」

  趙芙嬌笑兩聲,道:「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打聽來的呢……哪裡就能這麼輕易跟你說?哼……你也知道三姐姐脾氣不好,我可是冒著大干係呢!」

  小唐沉吟道:「不知公主想要我如何?」

  趙芙道:「我想要……」聲音拖得長長的,更把應懷真的記憶越發喚醒了些,雖然沒見著人,眼前卻似乎能看見趙芙笑吟吟斜睨著人的模樣。

  此刻,應懷真雖然不知他兩個在說什麼,可聽到如今,也覺著這般「偷聽」似乎不太好,便回頭看熙王。

  誰知才一回頭的當兒,卻見身邊兒已經沒了熙王的影子,應懷真吃了一驚,急忙轉身,就見熙王離她已經三兩步遠,竟似是個要溜走的模樣。

  應懷真才要叫他,趙永慕向她擺了擺手,笑著低聲說道:「我受不了六公主的這個腔調兒,她又不是個好惹的,被發現就糟了。小懷真,我先走了……是了,那棵梅樹就在前面,你自個兒去便是。」

  此時應懷真哪裡還有心情去看梅樹?本來也正想同熙王說離開之事,卻沒想到他竟先一步說了……忙道:「王爺等一等我。」

  如此一說一答,情急之時,不免聲音大了幾分,那邊趙芙立刻便聽見了動靜,當下叱道:「是誰在哪裡?」說話間,便聽到腳步聲。

  此地跟那小樓處只隔著一重假山石,若是趙芙再走幾步,轉個角度,眼前自然就一覽無餘,只怕把兩個人都會看得清清楚楚。

  趙永慕心裡明白,卻越發笑道:「真真兒的要命!」

  應懷真才跑到他的身邊,趙永慕竟按住她的肩頭,認真說道:「小懷真,你怎麼如此不講義氣?我好心領你過來看梅樹,如今有難臨頭,你好歹替我擋著些?」

  應懷真睜大眼睛,不知他說什麼,趙永慕忽然向著她一笑,道:「乖……」手握著她的肩頭,微微用力。

  雖然趙永慕只用了兩三分力道,然而應懷真乃是個手無縛雞的稚齡少女,頓時便覺得他的手勁極大,只怕要把自己的肩膀也捏碎了,心中才一緊的功夫,趙永慕卻在她肩上一推!

  應懷真猝不及防,一個踉蹌,竟斜斜沖了出去。

  此刻懷真才明白熙王是何意,一時心中又急又是氣惱,因忙著想要停住步子,便伸手握住一角假山石想遏住身形,誰知偏偏別著一股力,腳下轉動不靈,只覺得腳踝一陣劇痛,頓時便跌倒地上。

  此刻越發聽趙芙喝道:「是誰呢?」

  應懷真倒在地上,暗暗叫苦,雖然她並不十分怕趙芙,但最氣惱的卻是熙王此舉……何況如今她並不似前世的情形,還並非十分見喜于成帝,若趙芙認真拿出公主的威風來,只怕她要擋不住的。

  正在有些心慌意亂,忽然聽小唐的聲音道:「芙兒回來。」

  趙芙正仿佛看到假山後面有一角裙白,耳畔卻聽見如斯一聲,頓時通身一震,便剎住步子,回頭看向小唐,眼中驚喜交加,道:「你……你叫我什麼?」

  小唐向著她微微一笑,招手說道:「你過來,我便告訴你。」

  從方才在這兒堵到他,就從未見他露出笑容,更別提假以顏色了,此刻忽然一笑,卻似美玉生輝,春華煊煊。

  趙芙心中一時如同鹿撞,竟忘了自己方才要去做什麼,癡癡呆呆地往前幾步,走到小唐身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道:「我過來了,你卻快說呢。」

  應懷真本以為必露無疑,不料聽小唐把趙芙喚了回去,忙忍著腳上疼痛,便往後挪回了假山之後,本想趁機起身離去,不料才一動,腳踝處更是鑽心一般,於是只好蜷縮身子坐在彼處,心中把趙永慕罵了個翻天覆地。

  耳畔卻聽到那邊小唐道:「今兒不是說話的時候……我立刻要去見王爺,倒不如改天進了宮,再聽公主細說。」

  趙芙被那一聲「芙兒」喚的心神蕩漾,此刻雖然見他並不曾再如此,然而言語溫柔,眼底流笑……卻無法不動容的,當下便道:「你當真麼?」

  小唐道:「我還不知道那件事的答案,自然還要公主指教呢。好了……公主離開這樣久,只怕會有人生疑的,還是快些兒回去罷了。」

  趙芙聽了,只覺得無法違逆他的意思,便又道:「這可是你說的,回頭可別忘了?」

  小唐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趙芙依依不捨地看了他半晌,終於才拎起裙子,滿懷欣喜地去了。

  一直目送趙芙的身影消失,小唐才斂了笑,回頭看了一眼樓下那叢立的假山石,慢慢地踱步而行,拾級下樓,走到山石旁邊,雖然不曾見著人,卻明明知道就在那裡。

  小唐微微一笑,道:「知道你在,快出來罷。」

  應懷真自然是在山石背後,本來聽著小唐打發了公主,心中很是松了口氣,正等著他也離開,自己便不管如何,掙扎著也要回去的……誰知道小唐竟不偏不倚地走了過來。

  懷真的心頓時也揪了起來,更兼聽見這一聲兒,便明白小唐大概早就發現此處有人……並也知道是她了,心中暗暗叫苦,又羞又氣,卻並無法。

  ——她雖然也想起身,然而傷了腳,動作不便,便少不得含羞忍氣,手撐著山石壁,慢慢地想挪身起來相見。

  不料小唐見她半晌沒有動靜,便往前一步,繞到跟前兒來看,忽然見應懷真左腳腳尖虛虛點地,臉上發白,彎著腰搖搖晃晃的模樣,急忙搶上前來,張手便將她扶住,道:「怎麼了?」

  應懷真因腳上疼,又惱被熙王擺了一道,眼底便水汪汪地見了淚光,聽小唐問,便低頭小聲道:「並沒什麼……」又因想起來要行禮,便抽手回去,勉強喚道:「唐……」

  誰知才叫了一聲,心中反為難起來,到底是該叫「唐大人」呢,還是……

  不料小唐見懷真如此,明白她的心意,當下也笑起來:「唐什麼?唐大人還是唐叔叔?亦或者……」

  見她面上微微泛紅,便不忍再戲弄她,只道:「好了……隨意你如何叫都使得,只是這腳上竟是怎麼了?」

  應懷真見他如此說,反倒稍微松了口氣,想了一想,又不好把熙王就供出來,便道:「我本來聽說這裡有一棵大梅樹,便想來看的……誰知道方才……想要離開的時候,便不留神扭到了,不礙事。」

  小唐見她面色不好,便道:「且不要動了。」左右打量了一番,便將她攔腰抱起。

  應懷真心中一慌,才要叫他放下來,小唐卻一直抱著,走到一塊兒平坦的山石旁邊,從袖中把一塊兒湖藍縐綢的汗巾掏出來,鋪在上頭,才叫應懷真坐了。

  應懷真不知他要如何,才欲問,小唐已經蹲下身子,道:「我替你看一看。」

  應懷真見他舉手撩起自己裙角,頓時臉上通紅,忙伸手死死蓋住裙子,叫道:「唐叔叔,不用!」

  小唐聽她又這般喚起來,才抬頭看她,眼光閃爍,笑道:「怎麼又叫叔叔了?前兒那位‘唐大人’又去哪裡了?」

  應懷真只覺無地自容,只是死命揪著裙子,把雙腳竭力往後藏去,不料才一動,又扯到傷處,便疼得哼了聲,就皺了眉心。

  小唐見狀聞聲,又是心疼,又覺無奈,便道:「委實是個古怪的丫頭。」又橫她一眼,道:「不許亂動!傷著骨頭可怎麼好呢?」

  應懷真動彈不得,一時只疼得吸氣,任由小唐從下往上,輕輕捏住那正試圖躲藏起來的腳,微微一抬,裙擺便如流水般自腳踝處下滑,小唐頓時怔住,卻見她腳上是雙粉色的緞子綢繡花鞋,上用絲線繡著嫣紅的八瓣蓮,針線精緻,鮮豔動人,更襯的一雙腳菡萏似的,甚是可愛。

  小唐本心無旁騖,乍見如此,竟不由自主喉頭一動,一刻恍惚意亂……

  忽然應懷真動了動,似又想掙脫他的手中掌握,小唐略一遲疑,皺眉道:「說了不許亂動。」當下定了定神,便把褲腳略往上一掀,果然見底下如同白玉似的腳踝上微微地紅腫起來,果然是扭傷了。

  此刻,應懷真似能感覺他指尖透過來的力度跟溫溫的熱,又察覺他在細看,更是無法可想,恨不得身為灰飛罷了。偏偏幾次想要縮回腳來,又不能夠,通身只是微微地顫,便只悄悄地把唇狠狠咬住罷了。

  先前她在尚武堂傷著那一場,是郭建儀給她查看的,僥倖那時候比這會子還小,郭建儀還是親戚……倒可以說是無事,但是此刻又大了,且又是小唐此人……便只好咬著唇,把頭轉到一邊兒去不敢看他。

  小唐低頭看了片刻,便道:「幸好不打緊,待我叫人取一些散瘀鎮痛的藥來,塗一塗就好了。」

  應懷真忙道:「真個兒不必了。」說著便把雙腳輕輕一收。

  小唐正有些恍惚中,不留神之際,手中便空了。

  應懷真自忖無地自容,便忙著又想起身,誰知單腳落地,才蹦了一蹦,就又是再站不穩,幸好小唐已經站起身來,見狀攔腰一抱,便將她又抱到懷中去了。

  又過了一年,應懷真略又長了些,頓時臉便貼在了他的胸前,一瞬透骨玲瓏的香氣便又襲來,令應懷真腦中一昏。

  這一瞬,眼前頓時出現無數昔日相處的場景來:譬如那夜,小唐從城外救她回來,一路她靠在他的懷中,只覺得無限安穩,等到他要送她上馬車的時候,心中那許多不舍,竟然無法言說。

  應懷真一時出神,便不曾再動。

  而小唐見懷真只顧逞強,生怕她再傷著自己,便慌忙將她抱入懷中護住,誰知低頭之時,卻只見這丫頭如緞子般挽著百合髻的青絲,上頭的八翅大鳳釵也隨著顫巍巍地,仿佛能晃亂了人的眼。

  小唐也是看得恍然出神了,卻並不足,再稍稍將身往後一傾細看,才見到那細碎的流海兒底下,微微顫抖的長睫,仿佛受驚,無所適從的模樣。

  小唐眼看此情此境,不知為何,忽然嗅到透骨玲瓏的香十分地濃烈,鬱鬱馥馥,極快地於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之中縈繞,一顆心居然也無端亂跳起來,喉頭亦有些陣陣地發緊,他的雙手本摟在懷真腰間,此刻,不知不覺中竟越發用了幾分力,手掌仿佛隱隱地在渴望什麼……

  正在此刻,耳畔卻聽到遠遠地似有腳步聲傳來,小唐猛然回神,才醒悟此地並非是說話的地方,想到方才自己的失神,不由又覺懊悔,又是詫異。

  小唐暗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涼涼地氣息透入肺腑,整個人才複又靈台清明,那透骨玲瓏的香便也慢慢地淡了。

  小唐低頭看著懷真,便輕笑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倘若還再來一個偷聽的可如何呢?」說著,便微微俯身,手在她膝彎處一攬,重又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又擔心她羞怕,就仍溫溫一笑,以示安撫之意。

  雙腳騰空,眼前景物陡然淩亂,應懷真怔怔地望著小唐的臉,這笑儼然十分熟悉。

  這又是他第幾次抱她了?除去最早在泰州的時候不算,把她從噩夢似的那夜裡救出來的不算……另外還有一次……卻是在那個他才回京的下雪天,他怕雪地濕滑,便不由分說地將她抱著送到了院門處。

  為什麼這個人總是如此……明明看著十足莊重,卻每每做這些出人意料、卻叫人無法抗拒之事。

  如今看來,她前日那一聲好不容易才改了口的「唐大人」,竟也是白叫了。

  小唐便抱起懷真,左右看了一番,他因來過肅王府幾次,對此地並非十分陌生,便又順著臺階拾級而上,到了小樓上面兒,順著六公主離去的走廊繞到另一側,便將一扇門推開,抱著懷真邁步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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