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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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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19 17:59:33 |只看該作者
☆、第 100 章

  且說自從應懷真被金飛鼠所擄之後,一日,林明慧從外頭回來,滿腹心事,邊走邊看,因並不見淩景深人影,便對丫鬟道:「你去給我看看淩大人在何處?叫他來,我有事兒吩咐他。」

  丫鬟便四處去尋,半晌淩景深果然來了,進門行禮道:「姑娘有何事?」

  林明慧待要說話,又停下步子,等丫鬟到了門邊,林明慧才壓低聲音,道:「怎麼我聽說懷真那丫頭出了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淩景深望著她,沉默不言。林明慧著急起來,便又催著問道:「你倒是說話呢?說的那樣可怕……可是真的?懷真……她可又如何了?好不好呢?」

  淩景深聽到這裡,才說道:「姑娘想她‘好’,還是想她‘不好’?」

  林明慧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淩景深淡淡地說道:「你自己該知道……那天她看了個正著,你不是擔心她會跟小唐說麼?若是她出了事,又大不好了……便自然不會再多嘴了。」

  林明慧嚇了一大跳,見丫鬟門邊未動,便抓住淩景深衣袖,小聲說道:「你到底在說什麼?你說這話未免、未免也太……」

  忽然之間心念一轉,不由一震,便急忙又問道:「這件事總不會是你所為罷?」

  淩景深笑了一笑,起初不言語,林明慧急得便捶了他兩下,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淩景深握住她的手,搖搖頭道:「不是。」

  林明慧聽了,無端松了口氣,淩景深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垂眸望著,又道:「我為何要對她動手呢,我倒是巴不得讓她去告訴小唐呢。」

  林明慧呆若木雞,半晌才又道:「你說些什麼!」

  淩景深凝視著她的雙眸,慢慢地說:「我說什麼,你難道不清楚?事到如今,你尚且打定主意非卿不嫁麼?」

  林明慧受驚不小,便道:「住口!你、你在胡說什麼?」當下便想抽手後退,淩景深反將她往身前一帶,左手在她腰間一摟,低頭便去吻她。

  林明慧一怔,臉紅耳赤,便道:「你幹什麼?還不放開!」

  丫鬟就在門口,門且沒關,他竟如此膽大妄為。林明慧不敢高聲,斥了兩句,淩景深卻不以為意,在她耳畔喃喃說道:「我知道你也是喜歡的,每回我要親你,你都乖的動也不動。」

  林明慧避了幾回,聽了這話,又羞又憤,到底躲不開,便被他吻了個正著,唇瓣相接瞬間,整個身子仿佛浴入一團火中,再也想不到還有其他了。

  唇齒相接,耳鬢廝磨,良久,淩景深才將她鬆開,林明慧聽他複又低語道:「如何……現在還只是想著嫁給他麼?」一句話,竟像是纏綿入骨。

  林明慧口乾舌燥,道:「你也太……」想門開著,他竟如此肆意妄為,一時心驚肉跳,惱羞成怒。

  淩景深回頭看了一眼門外,竟道:「你若不願,就叫他們進來便是了。」說著便又輕薄。

  林明慧幾番掙扎,終於狠狠地在他唇上一咬,竟幾乎咬出血來,淩景深吃痛,便撫著嘴唇看她,道:「當真不願意?」

  林明慧喘息不定,往桌邊走了一步,才壓低聲音說道:「這門親事是爹為我千挑萬選的,毅哥哥也是我從小就喜歡的人,怎能是你說不要就不要了的?何況……縱然我跟毅哥哥不成,難道就輪到你了麼?你休要太癡心妄想。」

  淩景深聽了,一時啞然,片刻才笑了起來,道:「你說的倒是很對,他的確是個難得的,我跟他比,簡直便是鴉雀之於鸞鳳,對麼?可是你卻為何不問問自己,你雖喜歡他,他心裡可有你?你說我對你癡心妄想,你對他又何嘗不是癡心妄想?只不過我只少一個能當人恩師的爹罷了。」

  林明慧不由大怒,道:「你瞎說什麼,毅哥哥從小也十分疼愛我,他自然是喜歡我的,我們之間,豈輪得到你置喙?」

  淩景深冷笑道:「若你當真有你所說的這般喜歡他,又何至於跟我如此?你竟對懷真說是被我所迫,你捫心自問,當真全是被我所迫?你當真對我……一點兒也不曾動心?」

  林明慧臉色微變,淩景深越發冷冷嘲笑道:「你心裡本就不安於他,如此也敢說非君不嫁!」

  林明慧忍無可忍,大叫了聲:「你住嘴!」

  門口丫鬟聽了聲響,忙跑出來道:「小姐,可有什麼呼喚?」

  林明慧砸出一個茶杯道:「滾開!」丫鬟嚇得跑了。

  淩景深道:「你當真喜歡的是他?亦或者只是覺著他是個最適合婚嫁的人?不過你們兩個倒也是很配,你心裡如此想,他又何嘗不是?若不是林大人一聲吩咐,你當他會娶你?」

  林明慧揮手過去,便要摑淩景深一個耳光,淩景深卻握住她的手腕,道:「像是你這樣嬌蠻的大小姐,你當誰會喜歡?連我起初看著也心裡覺得厭惡,小唐難道真是個毫無脾氣之人?京城內多少性子溫柔且比你貌美的姑娘……你也太高估了自己!」

  林明慧眼睜睜看著,卻是無法,又聽他這樣侮辱自己,滿心委屈羞愧,淚生生地滾了出來。

  淩景深看著她落淚之態,卻又說道:「只不過你雖然性情差,嘴巴狠毒,時不時還愛動手打人,容貌也不算我所見過最美的……然而……我卻偏偏很是喜歡。」

  林明慧聽到最後一句,渾然想不到,當下怔住了。

  淩景深說了一句,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見她動也不動,便又順著親吻下去,一路到了頸間,林明慧清醒過來,便道:「淩景深!我要叫人了!」

  淩景深道:「那你便叫好了。」手捏在她的腰間,微微用力。

  被他這般強行壓著,林明慧動彈不得,臉紅如火,心跳加速,卻道:「你得不到我願意,莫非就要用強麼?」

  淩景深手上一停,看了她片刻,終於鬆開她,道:「我若想如此,何必等到現在?姑娘若真的對我無心,我也不會糾纏!向君一揖莫相疑,你既無心我便辭,如此而已。」淩景深說完之後,冷笑了數聲,竟轉身便出門去了。

  林明慧呆立半晌,心中只想著那句「你既無心我便辭」,想了許久,便又伏在桌上,嗚咽著哭了一場。

  又過了數日,這天,正下著小雨,值小唐休沐,這日他便在書房之中看書寫字,正聽著窗外遠處悶雷轟轟,忽然外頭說林姑娘來了。

  小唐還未起身,便見林明慧進了門來,她又對丫鬟們吩咐道:「這兒不用伺候了,你們自去便是。」丫鬟們聞言便四散了,門口上也沒有人在。

  小唐見她神情大不同先前,便道:「怎麼了?」又看看天色,問說:「為何冒著雨就來了,想是有事?」

  林明慧並不回答,只是走到桌前,低頭看去,卻見小唐正在寫字,她不由贊道:「哥哥的字越發進益了。」

  小唐笑了笑,道:「不算什麼,一向事忙,都生疏了。」

  林明慧道:「這許多日都在忙麼?也不知去府裡看我。」

  小唐低頭笑笑,卻道:「再過兩個月便成親了,又何必天天去看呢。」

  林明慧聽了這句,便若有所思地走開一遍,在椅子上緩緩坐了,過了會兒,便道:「當初爹說要咱們訂親之前,你曾對我說……心裡只把我當妹子看待。」

  小唐見她無端提起這句,略有些詫異,便道:「怎麼又說這個?」

  林明慧回憶往昔,笑了笑,道:「我從小到大,最欽慕的人便是毅哥哥了,雖然起初並沒什麼男女之情,但知道爹給我定了你,心裡其實是極高興的,偏偏你當時話中的意思,竟是對我無心……我那時候說了要等你,實則也是賭一口氣罷了。」

  小唐便不言語,只是聽著她說。林明慧忽地笑問道:「如今你對我,可還是如昔日一般?」

  小唐聞言,便也一笑道:「何必又提這個,我們如今都已經訂親,很快便是夫妻了。」

  「夫妻」兩字入耳,林明慧心頭震動,仔仔細細看了小唐一會兒,忽然問道:「毅哥哥,我問你一件事。」

  小唐道:「你說。」

  林明慧道:「假如……我現在心裡有了別人了,你……又當如何?」

  小唐臉上原本還有兩分笑,聽了這一句,笑意便斂了,眼睛看著林明慧,半晌才回答說道:「只要婚約仍在,我就不會理會其他。」

  林明慧咽了口氣,忽然又孤注一擲似的問道:「假如我如今反悔了,想要嫁給別人……你又如何?」

  小唐微微皺起眉頭,卻並不回答,只是看著她。

  林明慧胸口起伏,終於問道:「毅哥哥,你心中到底當我是什麼?」

  小唐淡淡說道:「先前是妹子,如今,自然當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林明慧再忍不住,眼中的淚輕輕一晃,便落下來,小唐凝視著她落淚之態,忽然又道:「明慧,你又把我當什麼?」

  林明慧一愣,忙停了淚。小唐道:「你現在……可有把我當作你未來的夫君嗎?」

  林明慧聽了這一句話,戳入心窩,如坐針氈,猛地站起身來,色變說道:「你、你……」忽然心念轉動,竟疑惑起來,便問道:「是不是懷真對你說了什麼?」

  「明慧,」小唐抬眸,皺眉看她,問道:「不如你且說說看,懷真會對我說什麼?」這一聲難掩失望之意,隱隱地還有一絲怒氣在內。

  林明慧聽得分明,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並不是應懷真說了什麼,以他的為人……必然早就有所察覺,只不過他並不知道具體究竟如何,所以沒有說一聲,也不曾表露過半分猜忌。

  林明慧後退兩步,心中悔恨愧疚,失望憤怒,苦痛交加,無法開釋,終於轉身跑出門外。

  丫鬟們被她打發開來,早就找相識的玩耍去了,林明慧一個人匆匆忙忙行過回廊,不料經過那一株梅樹之時,一不留神,又被樹枝子勾住裙擺,腳下踩著泥水一滑,頓時便跌在地上。

  此刻身邊並沒有一個人在,林明慧重重摔在地上,似是扭傷了腿,手掌也擦破了,辣辣地疼,她試著起身,卻又不能夠,就地坐著,淚便毫無預兆湧了出來。

  細雨翻飛,從天而降,打在她的頭臉之上,正孤淒無法之時,忽然有一把傘挪在頭頂,將雨遮住了。

  林明慧抬起頭來,卻見是小唐來到,他伸手將她輕輕一拉,問道:「沒事麼?」

  林明慧站起身來,這般狼狽的情形被小唐見著,實在非她所願。

  雨跟淚模糊了雙眼,幸虧如此,她也不用再面對他的眼神注視了。小唐把傘遞給她握著,自己低頭看了看她的腿,道:「還好,並沒有傷著骨頭。」

  林明慧聽著他的聲音,昔日的眷戀忽然重又湧上來,便流著淚,說道:「毅哥哥,我知道我做了許多錯事……可是……我已經後悔了,從現在開始,你能不能,還當我是……」

  淚眼朦朧中,小唐笑了笑,看著她哽咽哭著,便說:「不要哭了,叫恩師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了你……」

  林明慧看著他的笑臉,一如先前般溫和令人心安,便道:「那、那……」

  小唐似知道她要說什麼,便道:「明慧,我方才也已經說過了,只要我們的婚約仍在,我便一直當你是我未過門的妻罷了。」

  林明慧聽了,淚落更急,小唐把傘自她手中取了回來,歎道:「我送你出府。」

  兩人緩緩往前走了幾步,林明慧覺著腿上仍是十分地疼,不知究竟如何,勉強走了十幾步,忽然問道:「你為何竟絲毫也不問我究竟做了什麼?」

  小唐也慢慢停下腳步,道:「我若問了,你要如何回答?」

  林明慧微微仰頭,想看清他的臉色,然而雨絲亂舞,傘下光線又是黯淡,雖然站的如此之近,卻並看不清他的臉色究竟如何。

  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斜入鬢間,林明慧凝視著小唐的臉,道:「你當真……一點兒也沒把我放在心上,是不是?」

  小唐笑了一笑,道:「別說傻話了,再站在這裡怕會著涼。」

  此刻他溫和的笑容卻似一個完美的假像罷了,已失去了原本的關切暖意。

  林明慧後退一步,道:「假如爹不是叫你娶我,而是叫你娶任何什麼女子,你是不是也會答應?」

  小唐複又皺眉,道:「恩師只有你一個愛女,他肯把你許配給我,自然是思量妥當……」

  林明慧提高聲音,又催問:「我只問你,倘若爹不是叫你娶我,而是叫你娶別的人,你是否也會答應?」

  小唐想了想,道:「是。」

  林明慧忽然笑了起來:原來淩景深說的對,于小唐而言,娶她或者任何其他一個女子,都沒有什麼區別。

  小唐正要拉她過來,林明慧已經笑道:「毅哥哥,原來我一直都看錯了,我本來以為你是個最好相處的人,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才是個最無情冷漠的人。」

  小唐站在傘下,看著雨水打在她的頭臉之上,便皺眉上前一步,將傘撐在她的頭上。

  林明慧卻後退一步,兀自望著她說道:「你心中全無真情,也全不知何為有情,你對我是可有可無,若不是爹一句話,你壓根不會想要娶我,也好……我便不去死纏著你罷了,難道全天下只有你一個男子?難道別人也似你這般……對我熱面冷心地敷衍不成?」

  雨漸漸大了,林明慧卻站在雨中,全不似她平日愛笑的模樣,小唐並不言語,只是走前一步,把傘重又遮在她的頭頂。

  不防林明慧用力一甩手臂,竟把那把傘揮到旁邊去,兩個人便都淋了雨。

  林明慧望著小唐,看著雨水漸漸將他的頭髮跟臉也打濕了,然而他從開始到現在,都是如斯冷靜不改的一張面孔。

  林明慧又笑了兩聲,道:「毅哥哥,你好無情……我只盼,你此生都能如此無情……」

  小唐聽到這裡,便才緩聲說道:「我並不知何為有情無情,我只知道,倘若應諾了的,便該一心一意遵從……而不是……」而不是「三心兩意,水性楊花」,這般狠話,到底不便說出口,然而雙眸烏沉,被雨水浸潤,隱隱又有幾分寒意。

  林明慧卻道:「你若真的心中有我,又怎會明知有事卻不露痕跡?我寧肯你打我罵我,叫我清醒,而不是坐視不理,叫我一錯再錯!」

  小唐聽了這話,無言以對,想了想,只輕笑了聲,道:「莫非真的要說破了讓大家彼此難堪才是對的?為何有人明知是錯,還要屢屢去犯?我只想護著恩師的體面,護著林家跟唐家的顏面。或許……這竟也是錯的?」

  此即,兩個人都已經濕透了,林明慧的嘴唇微微發抖,道:「可見,你心裡的確是怪罪我的……你既然嫌我,為何竟啞忍不說?只是因為父母之命?彼此的顏面?」

  小唐垂眸無聲,雨水從睫毛上滾動滴落,更有許多從臉頰上滑落下來,那顆淚痣浸在水珠之中,倍加孤涼。

  林明慧看了他半晌,心中便想起那句「向君一揖莫相疑,你既無心我便辭」,如此反復念了數次,才微微仰頭,便道:「也罷。既然我爹一句話能讓你娶我,那麼他一句話,自也能讓你我的婚約解除。我自會出府,你不必送了。」

  林明慧說完之後,一撩裙角,舉步往前而去。

  小唐舉起手來,在臉上輕輕抹了一把,滿手的雨水冰涼,此刻林明慧的丫鬟們聽了消息,都紛紛而來,見他們如此,知道兩人吵了架,不敢多嘴,就只跟著去了。

  小唐見人都離去,轉身舉步要走,忽然看見地上的雨傘,沾了若干泥水,孤零零躺著,小唐俯身複撿起來,在手中慢慢撐開,走了兩步,便見敏麗同一個丫鬟匆匆而來,道:「怎麼我聽說你跟林姐姐吵架了呢?當真如此?卻又是為什麼?」

  小唐看了她一會兒,似是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只是轉開頭去,道:「沒什麼。」

  且說林明慧在路上又哭了一陣兒,回到林府後,往自己住處快步而行,將走到半路,忽然看到淩景深打前方而過,林明慧便撇了丫鬟們,向著他身邊兒奔去。

  丫頭們彼此相看,不敢靠前,就只等在原地,林明慧跑到淩景深身邊,淩景深見她模樣頗為狼狽,微微詫異,便道:「發生何事?」

  林明慧深吸一口氣,問道:「我若想要嫁給你,你待如何?」

  淩景深聽了,神情一動,眼中透出幾分笑意來,道:「若肯下嫁,自然如珠如寶,不離不棄。」

  林明慧道:「你且發一個誓。」

  淩景深點點頭,舉手道:「若得明慧姑娘為妻,必當視如珍寶,若有辜負,天打雷劈,死於非命。」

  林明慧淚流滿面,便上前一步,張開手死死地將他抱住,道:「你且記得你今日所說的。」

  淩景深將她的腰抱住,微微一笑。

  就在此刻,於回廊的對面,一道人影矗立原地,身影凜然筆直,目光森然。

  淩景深若有所覺,轉頭一看,頓時一震。

  林明慧也察覺他的異樣,便慢慢地轉過頭來,誰知正看到林沉舟站在對面,一雙眼睛陰陰沉沉地看著他們。

  林明慧忙鬆開淩景深,垂頭站著,心中忐忑,手足發涼,無可奈何之時轉頭看看淩景深,卻見他神色倒也鎮定。

  林明慧見狀,悄悄深吸一口氣,才要說話,那邊林沉舟已經說道:「明慧,你過來。」

  林明慧聽了父親召喚,只得邁步往那邊走過去,轉過廊下,到了林沉舟跟前兒,林明慧垂手,喚道:「爹……」

  才叫了一聲「爹」,林沉舟舉起手來,一個耳光便摑了下去,林明慧耳中「嗡」地一聲,天暈地旋,捂住半邊臉頰,無法置信地轉頭看向林沉舟,自小到大,不管林明慧闖什麼禍,林沉舟連她一根頭髮絲也不曾碰過,此刻竟下如此狠手,可見是怒極了。

  林明慧呆了呆,便哭了出來,又羞又愧,捂著臉扭身便跑。

  林明慧離開之後,林沉舟看著淩景深,半晌,才沉沉說道:「你隨我到書房來。」淩景深躬身行禮,徐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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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0 07:38:41 |只看該作者
☆、第 101 章

  淩景深進了書房,見林沉舟背對著自己站在書桌旁邊,靜默無言。

  淩景深看著林沉舟的背影,片刻,便伸手一抖袍擺,緩緩地沖著他跪了下去。

  這樣一跪,不知不覺便過了一刻鐘,兩個人誰也不曾出聲說什麼,只有嘩啦啦地雨聲從開著的窗戶跟門口湧進來,風裹著水汽,淋淋漓漓,宛如肅殺秋日提前到來。

  半晌,林沉舟才回過身來,他靜靜地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淩景深,看了一會後,點頭淡淡道:「很好,便跪著罷。」

  林沉舟說完之後,邁步而行,從淩景深身旁經過,徑直出門而去。

  從午後到黃昏,從黃昏到入夜……再也無人來到書房,只有淩景深一個人仍舊跪在地上,泥雕木塑般。

  一個小廝半夜經過,無意中看見了那冷冷靜靜的身影,還以為是見了鬼,頗叫嚷了兩聲,後來眾人把他拉扯回去,只說是淩大人做錯了什麼事兒,得罪了林大人,因此至今仍罰跪著呢。

  那小廝不解,還道:「必然是錯的極厲害,不然的話何至於如此呢?」

  且說林明慧因被林沉舟摑了一耳光,含羞帶惱地跑到房中,又哭了一陣,哭過之後,卻又忽地把心一橫,只想:「或許這樣也好,更是不必去想該怎麼跟父親開口了。」

  因想通了這一則,明慧索性爬起身來,仔細打量銅鏡裡自己的容顏,鏡中女子,容顏嬌美,年華正好,只是哭得雙眼紅腫,頭髮散亂,不像樣子。

  林明慧把頭髮理了理,忽然想到白日裡在唐府的情形,便又想道:「毅哥哥,你且看著罷了,你不喜歡我……自有人喜歡我!」

  當下明慧便叫丫鬟準備熱水,沐浴過後,便安歇了養神,次日早上起來,丫鬟們伺候著梳洗了,林明慧便想著要去給林沉舟請安,好歹說一說昨日之事。

  心中還只是想:按照她昔日的習慣,只怕跟林沉舟多撒會兒嬌,父親應該不至於就要打要殺罷了。

  明慧在心中打定主意,便往書房而來,隔著遠遠地就瞧見府內的幾個丫鬟,探頭伸腦地往那邊打量,有機靈的看見林明慧來到,便忙散開了。

  林明慧不明所以,走上前去揚眉看了一眼,並看不見什麼,便哼道:「弄什麼鬼呢?」

  伺候她的丫鬟彼此相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不料明慧掃了一眼,看出她們面有難色,便問道:「倒是怎麼了?一個個愁眉不展的?」

  丫鬟見問,便才說道:「姑娘還不知道呢……昨兒淩大人不知道怎麼惹怒了我們大人,從昨天一直跪倒今兒……還在書房裡沒動過呢?」

  林明慧聽了這個,頓時毛骨悚然,來不及說話,撒腿便往書房跑去,推開書房的門,果然見淩景深跪在林沉舟的書桌跟前,一動不動地,仿佛雕像矗立。

  林明慧魂飛魄散,忙跑到跟前兒,卻見淩景深一張臉上毫無血色,垂眸低眉,乍然一看竟不知生死。

  明慧驚呼了聲,淩景深眉峰一動,才緩緩抬眼來看,林明慧看著他平靜的雙眸,便忙扶著他說道:「這是怎麼說的?昨兒開始就跪著?」

  淩景深見她來到,心知門口必然還有許多丫鬟跟隨,便道:「這個跟姑娘不相干,是我自作自受,惹怒了大人……理應向著大人請罪。」

  林明慧聽他這樣說,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意,便含淚道:「這樣下去怎麼成?是會死人的!你先起來!」她不管不顧,便要去扶淩景深。

  不料淩景深厲聲喝道:「我說了跟姑娘不相干,還是快請退出去。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林明慧嚇得縮了手,淚卻掉了下來,望著淩景深,見他雖然口裡這般說著,卻向著她微微一笑,眼睛一眨,示意叫她放心。

  此刻他臉色如斯憔悴,忽然向著她安撫而笑,林明慧眼睜睜看著這個笑容,一顆心仿佛被什麼擊中了一般……自從認得淩景深以來,雖然愛恨憎喜地糾結著,可是直到此刻……才覺著他竟然是如此好看的人,這憔悴的容顏,竟比先前所有時刻都更鮮明。

  林明慧抬手扶著額頭,淚已經簌簌而下,原本心底還有一絲不甘不忿,此時此刻,卻都在淩景深這臉色蒼白的溫和一笑之中蕩然無存了。

  丫鬟們見狀,便也忙進來,勸慰道:「姑娘,淩大人既如此說,咱們還是先離開罷了。」

  林明慧看一眼他,卻見淩景深複又低了頭,一縷髮絲在鬢邊拂蕩,林明慧生生地咽了口氣,眼睛仍看著他,便被丫鬟們扶著出了書房。

  沒想到淩景深如此一跪,竟又是一天。

  這日黃昏,林明慧打聽著林沉舟還未回來,淩景深還是跪在書房,她早已沒了昨日的安閒篤定,一時心急如焚,也去看了兩次淩景深,他竟理也不理她,她強行去扶,他只將她揮開,逼得急了,便厲聲呵斥。

  林明慧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忍不住掉淚,眾底下人見狀,反說姑娘心慈。

  林明慧只催著底下的人到處去尋林沉舟回來,不料一直到了夜間,林沉舟才進了府。

  明慧聽說父親回來了,急急忙忙就趕去見,正林沉舟走到書房門口,忽地看到淩景深還跪在裡頭,便一聲冷笑,回身要走。

  明慧正好趕來,便喚道:「爹!」著急上前攔住了。

  林沉舟冷冷看她,也不說話。

  明慧顧不得羞怯,道:「爹……淩……他已經在這兒跪了一天一夜了,水米未進,鐵石人也受不住,這樣豈不是會死?」

  林沉舟冷哼了聲,道:「他自尋死路,又關我何事?」說著,轉身又欲離開。

  明慧揪心之極,忙後退一步張手攔住,又拉著林沉舟的衣袖,低聲哀求道:「爹……縱然是天大的錯兒,也好好說罷了,何必非要弄出人命來呢?」說到這裡,因見左右無人,便又道:「何況,何況……女兒也……」

  林沉舟聽到這裡,手一動,明慧見著了,以為他又要打自己耳光,先是嚇得捂住臉躲了躲,忽然間又想開了,便放手道:「爹如果能消氣兒,那就打我罷了……」說著,便仰起臉來。

  林沉舟看著她的模樣,黑暗之中,眼圈卻慢慢地紅了。

  半晌,林沉舟搖了搖頭,邁步離開。林明慧哪裡肯罷手,好歹追著到了房中。

  林沉舟見她進來了,便道:「你把房門關起來。」

  明慧果然乖乖聽從,掩上房門,才又垂手回來,低聲說道:「爹,我知道我錯了……可是……你不能把人往死裡逼……何況,我已經跟毅哥哥說明白了……左右他心中也沒有我的。」

  林明慧說到最後一句,不免也隱隱地感傷,就低下頭去。

  林沉舟聞言便看向她,道:「我先前同你說的……你竟然全沒聽進去?你管他心底有的是誰?橫豎他娶得是你!嫁入唐家,你此生便安樂無憂……如今……」畢竟恨鐵不成鋼,說了一句,便恨得咬牙停了。

  林明慧怯怯地走到跟前兒,道:「我知道爹是為了我好,我也知道毅哥哥是最好的……然而,我如今……只喜歡他……」最後四個字,聲如蚊吶。

  林沉舟見這情形,一瞬如聞雷霆,手顫抖指著她,最終閉眸不語,只是仰頭無聲地籲出一口氣。

  林明慧已經又說道:「他也會對我好的,爹,你放心罷了……毅哥哥能給我的,他一定也能給我。」

  林沉舟被她氣得無語,慢慢坐在椅子上,抬手扶住額頭,半晌才道:「別的且不說,淩家能跟唐家相比嗎?」

  林明慧便賠著笑,賣乖撒嬌說道:「總歸他人好、肯對我好就行了……有爹相助,他又機警,以後何愁不比毅哥哥強呢?爹只有毅哥哥一個弟子,如今也好再多收一個了。」

  林沉舟覺著淩景深還未跪死,他卻要被自己的寶貝女兒氣死了。林沉舟本想一切仍有挽回的餘地,橫豎小唐那邊他還未開口,以小唐的為人,自然不會如何。可是如今看明慧的模樣,竟似對淩景深死心塌地了一般。

  林沉舟靜默半晌,才說道:「明慧……你不懂……淩景深他,的確是為人機警,城府深沉也不在小唐之下,然而要選夫君,只怕他是個最靠不住的,你……你……」

  林明慧道:「他已向我發過毒誓,一定會視我如珍寶,若是敢負了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呢!爹……女兒的脾氣你還不懂得?他日倘若他真的敢負了我……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林沉舟轉頭看著林明慧,卻見燭光之下,女兒的雙眼之中透出一種奇異的光芒,卻不像是之前女孩子玩鬧任性時候似的模樣,那是一種隱隱自心底透出來的歡喜動容之色。

  林沉舟看了半晌,斂了心神,只幽幽說道:「你且先回去歇息,不可再去書房,你若想要我答應你,且先讓他過了我這一關再說。」

  林明慧呆了呆,道:「爹,你想怎麼樣?你不要害死他……」

  林沉舟冷笑道:「倘若這麼容易就死了,也是他活該……當初我同小唐都信他,他卻倒好,作出這種不忠不義之事來,還期望我把女兒交給他?」

  林明慧覺著這話之中大有殺氣,便求道:「爹……你看在女兒的面兒上,別為難他……」

  林沉舟眼中透出厲色,盯著她道:「你最好檢點些,倘若再叫我聽到你在外頭叫嚷一句,亦或者去書房裡拉拉扯扯,他便不必死跪著,我只叫他立刻就死!——你可明白了?」

  林明慧聽了這句,嚇得呆呆怔怔,林沉舟便叫了丫鬟來,道:「你們好生照料姑娘,不許她靠近書房一步,若是她有一次踏進書房,你們也都陪著死!」

  林明慧見狀,知道林沉舟是說真的,一時滿心絕望,卻也懂得此刻無法說服林沉舟,便只好垂淚隨著丫鬟回屋去了。

  是夜,林明慧哪裡還能睡得著,站在窗前呆呆怔怔地看了半宿,只從丫鬟口中打聽:淩景深還是在書房裡跪著。

  如此,又過了三天兩夜。

  這日,林沉舟總算邁步進了書房,慢步走到書桌跟前兒,見淩景深跪在地上,渾身已微微發抖,臉白如紙,雙眉跟眼睫便如同墨畫出來一般,嘴唇也是毫無血色,緊緊抿著,卻還是硬撐未倒。

  林沉舟看著他這模樣,冷冷一笑,道:「你還執迷不悟?莫非真的要跪到死麼?」

  淩景深神智已經有些不清,乍然聽了這句,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微微地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瞧見林沉舟在跟前,便道:「大人……」聲音也已經嘶啞。

  林沉舟道:「現在後悔,卻還來得及。」

  淩景深連睜眼的力氣都是希微了,只掙扎著,道:「大人、咳,大人總該知道,我對大人……是忠心耿耿……」

  林沉舟淡淡一笑不語,只是冷冷看他。

  淩景深又咳嗽了聲,身子一晃,幾乎歪倒,忙伸手撐住地,才又說道:「小唐、他能做的,我盡也能做……就算是、是他不能的,我也……使得……只求大人……」說到這裡,已經氣喘吁吁,便說不下去。

  林沉舟微微眯起雙目,若有所思,正在此刻,便聽到外頭有丫鬟道:「唐三公子來了。」

  說話間,就見小唐已經走到書房門口,一眼看到屋內情形,微微地愣了愣。

  林沉舟不理淩景深,只抬眼看著小唐,問道:「你為何這會兒來了?」

  小唐看一眼遠處的林明慧,望著她通紅的雙眼,便走上前來,行禮道:「我聽聞……景深犯了什麼錯兒,惹了恩師大怒,故而過來看一看……恩師罰他倒是使得,只別被他氣壞了。」

  林沉舟走到門口,一抬眼,果然也看到了遠處正往此處張望的林明慧,他心中早知道是林明慧去請了小唐來了,便舉手把書房的門掩起。

  小唐看淩景深跪在地上,渾身發顫,想是已經撐到極限,到底是從小一塊兒長大,小唐未免不忍,正要替他說兩句話,卻見林沉舟走到跟前兒,將袍子一掀,竟向著小唐跪了下去!

  小唐全想不到竟會如此,幸虧他反應極快,不等林沉舟雙膝著地,便急俯身上前,用力握住林沉舟的手臂扶起,急得擰眉道:「恩師!你這是做什麼!」因太過惶恐,順勢反而向著林沉舟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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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0 07:39:00 |只看該作者
☆、第 102 章

  又過幾日,經過刑部跟大理寺聯手調查,金飛鼠因何越獄又因何擄劫應懷真之事便得出結論。

  刑部徹查了大牢的進出諸人記錄,據查在金飛鼠越獄之前的一個月裡,有一可疑之人屢屢前來,探望的是距離金飛鼠不遠的一名囚犯,獄卒只記得他面目普通,隱約帶一絲南方口音,詳查記錄,卻見探訪簿上的名字是「洛初五」三字,經查自然是假名而已。

  然而就是這個看似普通的名字,竟成了找出此人身份的關鍵,就一年前,應蘭風在巡查地方的時候,把當地一個橫行多年的貪官參了一本,摺子到了京內,吏部回批,那巨貪一家便因此盡數入罪,那一日,正好是大年初五,而那貪官偏偏姓「洛」。

  如今刑部已經派出巡捕緝拿此人,大理寺也自有專人追蹤。

  此日,皇宮太和殿旁,有兩人不緊不慢地往宮內而行,其中一人,神情磊落,儀容不俗,正是熙王,便點頭道:「這樣說來,莫非是那洛氏一家的人圖謀報復不成?」

  身旁另一人朱唇皓齒,眉目若畫,卻是小唐,笑答道:「可以說得通,但……」

  熙王見他遲疑,便問:「但是如何呢?」

  小唐歎了口氣,道:「但我只是有些不解,倘若真是這洛家的餘黨……想要對懷真不軌以報復應蘭風,卻像是繞了一個圈子,試問他們既有如此能耐救金飛鼠出刑部,為何竟不自己動手呢?」

  熙王琢磨了片刻:「能救人不一定能殺人……畢竟論起擄劫殺人人的行家,那金飛鼠才是一流。」

  小唐又笑了笑,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兩人往前又走了片刻,熙王忽然歎道:「只不過如今這金飛鼠一死,他所偷竊的那些珍奇至寶只怕再無重見天日之時了。」

  小唐聞言不語,只默默點頭。

  熙王道:「聽前日裡,父皇把三公主叫了去,怒斥了一番,雖不知究竟為何,想來……莫不正是因為駙馬家裡被偷去的那些珍寶的?據聞有些還是父皇賜給三公主的,父皇必然心疼了。」

  小唐一笑道:「金飛鼠作案無數,暗中偷竊的珍寶還不知多少,除了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叫我看,更還有一大半是沒浮出水面的,只因金飛鼠採花的惡名在外,那些丟失寶物的家族又顧忌顏面,自然不肯聲張,所以刑部拿下他之後,只怕不僅是三公主在裡頭使力,還不知有多少人暗中也盯著他呢,無非是想叫他把那些珍器重寶所藏之地都供出來。」

  熙王想了想,左右看看無人,就對小唐悄悄地說:「這句話我只告訴你……我怎麼隱隱地聽說,三姐姐她不僅是把父皇賜給她的寶貝拿了出宮……另外,還偷偷地拿了什麼別的寶物……」

  小唐忙問道:「這是何意?」

  熙王的聲音越發地小,道:「昔年德妃娘娘的事兒你可聽說過?那時咱們都還沒出世呢……我影影綽綽聽聞,三公主還私拿了一件德妃娘娘昔日的舊物……」

  小唐面色微變,看了熙王一會兒,兩個人目光相對,雖然此刻周圍無人,卻都心照不宣地閉了嘴。

  眼看著將要到珍禽園了,小唐冷笑了聲,說道:「倘若這金飛鼠之事不是南邊洛家所為,這幕後之人可真真是深不可測了。」

  熙王咳嗽了聲,道:「罷了罷了,不提這個,一說這些我的腦子就疼……索性今日是來玩兒的……」

  熙王說到這裡,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看向小唐,道:「我正想問你呢,近來怎麼聽說了許多關於你的傳言……說的那樣匪夷所思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也不管管?」

  小唐道:「沒什麼,傳言罷了。」

  熙王道:「給人傳的那樣,還說沒什麼?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你若是不便出手,我幫你滅了這些傳言之人?」

  小唐正色說道:「此事跟你無關,你休要胡作非為,消停些罷了。」

  熙王聽了,才哼了聲,道:「反叫我消停?罷了,我還替你憂心的不得了,果然是白操心了一場。」

  小唐也不說話,只低頭往前又走,走了片刻,忽然聽到鶴唳聲聲,原來前方就是珍禽園在望,已經有內侍迎了出來,把兩人請了進去。

  才進珍禽園,遠遠地就看到前方簇簇擁擁著許多人,小唐一眼看見幾隻仙鶴單掌撐地,正伸頭縮頸地吃東西,看來悠閒自在。

  小唐觸景生情,不由問熙王道:「你做什麼忽然跟皇上說懷真制香之事?」

  熙王說道:「我不說難道父皇就不知道了?還不如我說出來,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只是沒想到立刻傳了小懷真進宮……看樣子跟她倒也頗為投緣,也算是我做了一件好事。」

  小唐便冷笑看他,道:「好事?虧得你有臉說,先前她為了制送我的那塊兒香幾乎送命,我因此才去跪請竹先生……你偏又多嘴,此番若有個長短,我唯你是問。」

  熙王嘖嘖兩聲,道:「何必護的她緊緊地,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私生了個女孩兒呢。」

  小唐啼笑皆非,道:「這可是熙王爺說出來的話?」

  熙王嘿嘿也笑了笑,道:「口沒遮攔,口沒遮攔……只是,本來父皇說把你叫進宮來,拿著你的香試一試真假罷了,是她攔著不許,說可以再試一試的……」

  小唐想了想,微微歎了口氣,喃喃道:「這段日子都沒得空見她,不知這孩子是不是又累的什麼似的了呢,更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制的出來,倘若……」

  熙王見他憂心忡忡,便笑著拉住他往前而行,道:「快別只顧憂心惦念,橫豎立刻就知道了。」

  且說應懷真自從出宮以來,一心便想調製那能令靈禽起舞的香,只因先前竹先生給她參閱的那幾本調香的典籍裡頭,她隱約記得有一種信靈香,記載說是:焚之可得自然玄妙,上達天帝居所,通靈達聖,猛獸避退。只不知究竟如何。

  因此便先悶在屋內,靜靜地又把昔日所看的書通翻了一遍,只是毫無頭緒,因此每每想到極至,只是發呆。

  因為應老太君吩咐,這段日子來不用應懷真去請安,也不許別人打擾她,務必叫她專心致志才好,連應玉也被許源叮囑著這幾天不得去纏磨應懷真。

  因此李賢淑見懷真如此專注勞神,也不能就說什麼,只叫丫鬟們留心伺候,於飲食上倍加注意罷了,然而應懷真入了神之後,一時連水米都不知道吃,李賢淑瞧著不免心疼,試著勸幾句,她就勉強吃兩口,勸得多了,她便不理會了。

  這日,應懷真隨意拿了幾樣香料擺在桌上,分別是檀香,龍涎,麝香,幹的丁香花跟梅花等,擺弄了會兒,不得其法,便看了兩行書,最後只盯著那一行字出神,只見書上寫的是:「千萬種和香,若香、若丸、若末、若塗以香花、香果、香樹天合和之香……」

  應懷真喃喃道:「天合和之香……天合和……」

  念叨半晌,重把書拋了,又托著腮想昔日自己製作透骨玲瓏之時,其實也並沒就想著要如何地一鳴驚人舉世難得,只不過是因一片「心意」……想要做的好一些,務必能跟小唐匹配才好。

  想了一會子,忽然笑了笑,這笑卻並不是豁然之笑亦或者如何,只是因為想到「心意」兩字,不免又想到前世罷了。

  那時候應懷真並不曾遇見竹先生,也沒得那幾本難得的孤本香書,所知自然有限的很,多半都是憑著自己的天性而為,隨意摸索而已。

  起初心意萌動之處……是因為淩絕,日思夜想惦記著,也想送他些什麼東西將自己的「心意」表白,於是費盡心思做了一個香囊,找了個時機送了給他。

  不料淩絕拿著看了會兒,只冷冷道:「這種女孩兒們的玩意兒,我要何用?何況這香如此甜膩,姑娘還是送給別人罷了。」仍是塞還給她。

  等淩絕去後,應懷真捧著那香囊,心裡一片地冷,又羞又是失落,憤惱之中,便把那香包扔在了水裡。

  那粉色的香囊在水中沉沉浮浮,上頭繡著兩隻似是鴛鴦的水禽,隨著水流起起伏伏,漸漸不見了蹤影。

  因為他冷冷一語,自此不再留心制香一途。

  應懷真從回憶之中清醒過來,驚覺日影斜轉,又過了半日,她不由地焦心起來。畢竟君前無戲言,既然已經在皇帝面前應諾,若是做不到……豈非大禍臨頭?

  當下慌忙又聚精會神起來,便仔仔細細琢磨,如此到了第三天上,才勉強有些頭緒。

  眼見九天之約已過,果然宮內來人相問,仍是上回傳話的王太監,應懷真只說已經得了,那王太監大喜,忙催促她收拾進宮相見。

  因應懷真這幾日都是寢食不安地模樣,李賢淑看在眼裡,疼在心中,卻又不知她究竟如何,如今少不得按著揪心,便給她換衣裳,又重新梳理頭髮。

  此番卻是換了一件新的杏色對襟綢衣,底下是月白色的裙子,腰間系著分水兩幅的藕荷色留仙裙腰,也是一身的素色。

  原來自打上回出宮回府以來,應老太君特意叮囑給再做幾身兒衣裳,又送了兩件兒像樣的首飾,其中有個石榴紅八翅嵌寶金鳳釵,極盡華美精巧之能事。

  李賢淑本要給應懷真戴這個,她百般地不肯,只笑說:「豈不是要壓壞了?我也不習慣戴。」

  李賢淑無法,只好給她梳了個百合髻,發頂攢兩朵粉白宮制小小絹花罷了。

  應懷真自己又捧了個半新不舊、不大不小的木匣子,便舉步出外,先去見了應老太君,老太君叮囑了幾句,又出來同王太監相見了,便出府乘車往宮中而來。

  成帝早就等候多時,見她來了,十分欣喜,便帶著一塊兒往珍禽園來,且走且說道:「朕把此事跟禦制間的人說了,這幫糊塗東西,竟個個聲稱是不能的……今兒朕便多叫了些人來,也讓他們見識見識。」

  應懷真這才看到珍禽園的方向果然站著許多人,有幾個瞧著眼熟,正是上回在宮內拿香料的時候,宮中禦制間的眾人。

  應懷真便道:「臣女所制的不過是些玩鬧的東西罷了,到底不是正統,何況也說不準就真的有用……姑且一試罷了。」

  成帝聞言道:「朕已經把話說出去了,你可不要讓朕金口玉言變成不作數呢?」大約看應懷真有些緊張,成帝便又說道:「好了,不礙事……朕不嚇唬你了,前日平靖夫人特意進宮來,還說朕年紀一大把了卻像個孩子似的愛玩鬧呢,自然是怕朕為難你。」

  應懷真聞言,才松了口氣。當下一行人便浩浩蕩蕩來到了珍禽園。

  應懷真遠遠地看到些身著朝服、朝臣打扮的諸人,仔細一看,竟是郭建儀跟幾個六部的大人,齊齊躬身向著皇帝行禮,起身後,郭建儀便向著她微微一點頭。

  應懷真便也一笑,正笑容未斂,又見兩個人過來參拜皇帝,應懷真回頭一看,居然是小唐跟熙王兩個,越發驚喜,驚喜之餘,略又有點兒緊張。

  那兩人給成帝行了禮,便起身來,應懷真看著小唐,她多日不曾見著,心裡十分喜悅,只是礙於如此場合,便不敢造次,只是看了幾眼,小唐會意,便向她笑了一笑,應懷真只覺那笑中大有鼓勵之意,一時心安不少,便才低下頭去。

  此刻應懷真才明白,成帝原來不僅是叫了禦制間的人前來,連自己寵愛的臣子們也叫了來……此刻心中忍不住才想:果然平靖夫人說的對,皇帝一把年紀了,竟還如此愛玩鬧。

  然而到底是騎虎難下,皇帝率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到了仙鶴館中,見館內幾十隻的丹頂鶴四散著行走覓食,有的則伶仃獨立,還有的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此刻那些調製司的人擠在一塊兒,彼此竊竊私語,均是滿面不信之色,又看應懷真年少貌美,成帝對她十分偏愛似的,自然就不免生出許多遐想來。

  應懷真看了他們幾眼,正低了頭,就聽到有人道:「聽說這次制香所用的各色香料都是從禦制間而得?」

  應懷真抬頭,卻見出聲的是小唐。

  熙王跟他站在一處,聞言介面便道:「可不是麼,禦制間的香料都是一等可用的,品類又齊全,父皇口諭叫從那裡取用。此番懷真若真的能制出叫靈鶴起舞的香,禦制間也是功不可沒。」

  原來熙王心性聰明,又跟小唐頗有些心有靈犀,小唐一開口,他便知道是何意。

  這兩人一問一答,禦制間的人自然都聽見了,哪裡敢說別的,眾人只道:「不敢不敢。」即刻便一改方才不屑的面目,反期盼應懷真一試成功,倘若不成,再給人推說「禦制間的香料不好」,可有哪裡說理去?

  那邊熙王就咳嗽了聲,在小唐耳畔道:「你對這丫頭可真好,處處都要護著不成?」

  小唐不理不睬,只看應懷真,卻見她正低頭抿嘴笑,知道她是聽見了,不由才一笑。

  此刻成帝說道:「丫頭,你想如何呢?我叫個人拿著香走到鶴群裡去可好?」

  應懷真想了想,道:「皇上,這香也是要跟人相合才好,不論是誰拿了去反而不美,就讓我親自一試罷了。」

  成帝笑著恩准,又回頭說道:「唐侍郎,你可不要下場去,你身上有香,倘若去了,倒看不出好壞來了。」小唐躬身領命。

  應懷真便把那匣子取來,在場的眾人均都看過來,只見裡頭用錦帕裹著一物,看不出如何,應懷真連帕子取了出來,便下臺階,從鶴館入口徐步而入,裙裾迎風,飄飄若仙。

  且說小唐站在熙王身邊兒,不知為何竟有些緊張,遂目不轉睛看著,見應懷真往前走了幾步,她身旁一隻仙鶴便扭頭看了一眼,發出一聲銳叫。

  小唐聽著這一聲叫,聲音清厲,只覺有不祥之意,便皺起眉來,熙王在旁看著他神色不對,便說:「你擔心什麼?難道它們能吃了你的小朋友不成?」

  誰知正說了這一聲,小唐道:「不好……」說了一聲,拔腿就要走。

  誰知熙王早將他胳膊拉住,道:「你做什麼去?父皇方才特意說了不許你入場!」

  說話間,就見應懷真又往內走了幾步,幾隻仙鶴有所察覺,紛紛看來,那原先趴在遠處的兩隻也站起來,有一隻便探頭探腦地,起初慢行,最後竟飛奔起來,扇動翅膀,嘴裡同樣發出厲嘯。

  眾人起初還以為是香有了效用,正要齊聲讚歎,忽然見情形越發不妙,原來這仙鶴不像是起舞,倒像是攻擊之態。

  頓時那一片讚歎的聲便變作驚呼!眼睜睜地看著應懷真一個小小身影站在場中,那仙鶴的長嘴何等厲害,只怕……

  小唐早知不好,見狀越發心急如焚,才要把熙王推開,就見有一道人影早已經躍入場中,眼見那仙鶴沖到應懷真跟前之時,他舉手將應懷真抱起來,腳下一轉,大袖飄揚,就踏步避開了仙鶴的致命一擊。

  小唐見狀,身形便遲,卻聽熙王脫口說道:「是他!」

  眾人也都認出這忽然下場及時救了應懷真的,竟是工部郎中郭建儀。只見他抱著應懷真,急急地往後退去,幾隻仙鶴兀自不依不饒,揮著翅膀做襲擊之態,郭建儀見逃無可逃,便抱緊了應懷真,俯身彎腰,把她擋在自己的懷中,用自己的身體跟雙袖把她通身上下都護住了。

  只聽幾聲鶴唳,似乎有一隻鶴在他臂上啄了一下,接著背上也吃了幾下,郭建儀忍痛不敢抬頭,反而動也不動,那些仙鶴圍著徘徊了會兒,見他毫無動作,才遲遲疑疑地複又邁步退開了。

  此刻靈禽館的幾人才忙入內,便要把兩人接出去,郭建儀不肯鬆手,索性便將應懷真抱了出來,走到外間,才輕輕放在地上。

  成帝眼見這情形,心中自然有些失望,卻聽肅王出聲道:「父皇,這女子欺瞞聖上,更差點連累大臣,簡直罪無可赦,理當嚴懲!」

  應懷真因受了驚嚇,小臉發白,郭建儀雖放開了她,卻又握著手,打量她渾身上下可是否受傷。

  卻聽肅王說罷,又有人道:「王爺何必說的這樣狠,想她年紀尚小,不過是玩鬧罷了,成真自然是好,若敗了也只一笑罷了。」

  肅王冷笑道:「太子雖然心慈,可豈不聞‘君無戲言’?」

  此刻應懷真略回過神來,便問郭建儀道:「小表舅,你傷著了麼?」

  那鶴嘴十分厲害,郭建儀臂上身上各處疼痛,卻只是沒事兒人一般,反笑道:「不過是靈鶴罷了,哪裡就傷著了?不礙事。」

  郭建儀看她小臉發白,知道是嚇著了,又聽肅王跟太子爭執,正想替應懷真求情,忽然聽到小唐的聲音說道:「皇上,這鶴兒素來溫順,絕不會無緣無故襲人,此事怕另有內情。」

  成帝聞言才問道:「哦?又有什麼內情?你卻說說。」

  小唐道:「等熙王殿下回來便知。」

  眾人聽了,才發現熙王不知何時竟不見了,大家一起轉頭去看,就見到熙王從鶴館的另一側快步跑了回來,舉手道:「啟稟父皇,方才兒臣在鶴館那塊青石之後發現有三個鶴卵。」

  成帝一聽,又驚又喜,道:「原來竟是要孵出小鶴了?」

  小唐便笑道:「仙鶴生性敏感,得天時才會孵卵,此乃吉兆!」靈禽館的眾人忙也去查看,果然見三枚鶴卵靜靜藏在石頭之後。

  成帝哈哈笑了兩聲,熙王也便說道:「怪不得方才那些仙鶴襲人,自是因為這三枚鶴卵的緣故了。」

  原來仙鶴為了孵育小鶴,便比平日更加警戒數倍,但凡有靠近的,便會視作入侵,自然便有所動作。

  成帝這才明白過來,頻頻點頭。肅王卻道:「雖然如此,可也不能證明所制的香有效,依舊還是有欺君之嫌。」

  太子掃了他一眼,淡淡說道:「王弟,何必總跟個小女孩子過不去呢?」

  兩人說了這一句,卻聽一個嫩生生的聲音道:「皇上,我願意再試一試。」

  成帝一怔,卻見開口的是應懷真,成帝惦記著平靖夫人的叮囑,不由道:「你若再進去,萬一鶴兒又再……傷著了豈非不美?」

  郭建儀正在應懷真身旁,聞言上前一步,道:「皇上,臣願意陪著懷真入內。」

  應懷真轉頭看向郭建儀,卻見他凝視著皇帝,面有懇切之色。

  成帝猶豫片刻,終於道:「既然郭愛卿有此相護之心,也罷……只是仍見勢不妙的話,便不要再逗留,即刻回來就是了。」

  郭建儀拱手領命,應懷真輕聲喚道:「小表舅……」

  郭建儀向著她一笑,陪著她來到鶴館門口,應懷真看著裡頭的群鶴,深吸一口氣,邁步而入,郭建儀跟在她身旁,且走且警惕著。

  果然鶴兒很快又發現異樣,有幾隻便又圍攏過來,郭建儀正要擋住應懷真,應懷真輕聲道:「小表舅,沒事……你且休動。」

  郭建儀只好也站住腳,卻見應懷真把手中的錦帕打開,露出裡頭一顆拇指大小、微微泛紅的丸藥似的,便往前微微擎起。

  應懷真擎著那香丸,口中輕聲說道:「鶴兒鶴兒,乖乖鶴兒,快來聞一聞,可聞得到麼?可喜歡這香麼?」

  郭建儀見她如同跟熟人聊天似的同這些仙鶴說話,不由莞爾,心中緊張之意才減退了些。

  此刻已經有幾隻鶴走了過來,不知為何,來勢忽然放慢了許多,到最後便發出低低的鳴叫聲音,卻不像是先前那種高亢的清唳了,聽著聲音,跟應懷真的問話之聲相合,幾乎如一問一答似的。

  郭建儀不由有些震驚,卻見起初是一兩隻鶴低鳴,漸漸地滿院的鶴也是如此,連遠處岩石後孵蛋的仙鶴都伸長脖子叫了兩聲。

  眾目睽睽之下,幾十隻仙鶴聚攏過來,在郭建儀跟應懷真身側,紛紛地舉起長頸發出歡叫之聲,繼而便揮動翅膀,翻飛跳躍起來,頃刻間丹砂曜日,白羽如霓裳,霜鶴長嘯,流光浮影動,果然如一場聲勢浩大、絕無僅有的鶴舞。

  郭建儀起初還戒備著,忽然見如許盛大之狀,這才露出笑容,便對應懷真道:「懷真,果然是成了,好生厲害。」

  應懷真原本也並無十足把握,一直到如今才算露出笑容來,便轉頭笑看郭建儀,喚道:「小表舅!鶴兒們果然是喜歡這氣息的。」

  郭建儀見群鶴紛紛起舞,又看她笑容盛開如花,笑聲如銀鈴般,一時心醉神迷,若不是此刻當著皇帝的面兒,群臣矚目,一定便要將她抱入懷中。

  熙王眼見此景,便喃喃道:「長鳴似與高人語,屢舞誰於醉客求。試將衣袖閑招引,轉盡花陰意未休,果然……果然……」

  這兩句,正是上回小唐引的鶴舞之後,肅王把此事告訴竹先生,竹先生所吟的兩句。

  熙王念罷,又看鶴群蹁躚之中,那兩人彼此相看,一個清雋秀雅,一個明麗嬌憨,此情此境,渾然天成,用一個「神仙眷侶」來形容亦不未過。

  熙王便輕輕撞了小唐一下,道:「你這小朋友果然是了不得……不過這位郭……」一邊兒說一邊兒看向小唐,卻見他正也呆呆地看著場中,只是並非滿臉喜色,反而是一絲震驚不信似的。

  熙王便改口道:「怎麼了?」又看場中,然而並不見異樣。

  與此同時,包括成帝在內的眾人都也紛紛驚嘖此景,一個個如見天光神跡,均是滿面歡悅,不可盡述。

  熙王思忖片刻,才要再問,忽然小唐說道:「我記得還有件事未完,此間既然已經無事,我便先走一步。」說著,向著希望一點頭,便轉身又向成帝告罪,匆匆地自行去了。

  熙王若有所思地凝視小唐離去的背影,半晌,便笑了一笑。

  且說大功告成,郭建儀同應懷真兩人出了鶴館,成帝大為喜歡,連禦制間的眾位也心服口服,等成帝詢問完了,便圍著應懷真討教調香的法子。

  應懷真略說了片刻,就見熙王笑眯眯地走了過來,拱手道:「懷真丫頭,恭喜你啊。」眾人見熙王前來,就各自退了。

  應懷真忙還禮道:「多謝熙王殿下。」

  熙王看著她微微有些泛紅的小臉兒,便道:「果然是心靈手巧,哎呀……」才要感歎,忽然應懷真發現小唐不見,便問道:「熙王殿下,唐叔叔不是跟你一塊兒的嗎?他人呢?」

  熙王見問,便又笑了兩聲,道:「你還記得他呢?還以為你……咳,他方才有事兒,就先去了。」

  應懷真聽了,略覺失望,只因多日不曾跟小唐照面,今日好不容易在宮中相見,誰知連當面兒說一句話都不曾,他就走了,——又是何事這般著急呢?

  熙王見她面有失落之色,便道:「這些日子你都在忙著調香,大概還沒聽說呢?」

  應懷真只好打起精神來,問道:「這幾日我果然不曾留心外頭的事,熙王殿下指的是什麼?」

  熙王將手揣在袖中,點點頭歎道:「還不是你那唐叔叔呢?外頭傳的神乎其神的,說他……孤星入命,一世漂泊,若是成親,必然克妻克子,大為不祥……只怕此刻京內一大半的人都在說呢。」

  應懷真聽了這句,大驚問道:「這是何意?從哪裡傳出這樣的無稽之談呢?」

  熙王道:「誰說不是呢,我先前也替他抱打不平,不料他只叫我不要插手,照我看……他跟明慧姑娘那一件親事,只怕也要告吹了呢。」

  應懷真怔怔聽到這裡,便問道:「熙王殿下,唐叔叔去了哪裡,你可知道?」

  熙王笑道:「京城如此之大,誰知道他一不高興會鑽到哪裡去呢?怎麼,你要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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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0 07:39:17 |只看該作者
☆、第 103 章

  應懷真見熙王雙眼含笑,不知為何,竟不敢再跟他多說下去。

  雖然懷真急欲知道小唐的下落,但想到熙王素來的行徑,不由隱隱擔心他又會說出什麼令人驚心的話來,於是便只恭敬道:「懷真只是擔心唐叔叔,故而問問,倒是不急著尋找。」

  熙王聽了,微微挑眉,半晌,才向著應懷真,一字一頓說道:「口是心非。」

  且說成帝龍顏大悅,便賞賜了應懷真御用雲錦十匹,和田玉鏤空雙耳香爐一個,羊脂玉鏤空魚蓮香囊一個,翡翠手串一串。又特意恩賞應老太君綠松石十八羅漢手串一掛,寶瓶一對兒。

  應懷真謝恩,才要退出殿上,忽然成帝說道:「上回你進宮來,可見著應美人了?」

  成帝如此說,便是知道應懷真曾跟應含煙會面過了,因此懷真便也說是。

  成帝笑道:「朕還聽說你們姐妹感情甚篤,既是這樣投緣,此刻你便去跟她一見罷了。」

  應懷真見皇帝開恩,大喜,忙又謝過。成帝便叫王太監來接著去了。

  如此便到了應含煙宮中,應含煙因先得了信兒,早早兒地就在門口等著,見應懷真來了,一時不顧禮儀,便上前來握住手。

  王太監見狀笑道:「這會子可並不著急了,應美人可以跟姑娘好生敘舊罷了。」說著便十分識趣地退了出去。

  應含煙忙拉著應懷真的手,將她扯進屋內,因為要自在說話,便把宮女們也都打發了。

  兩個人才落座,應懷真還未說話,忽然又嗅到一陣奇異的味道,目光一垂,便看見應含煙腰間系著一個禦制的香袋兒。

  應懷真見狀,忙先問:「姐姐這個哪裡來的?」

  應含煙見問,便喜滋滋拿起來道:「你問這個,這是淑妃娘娘賜給我的……只因……」說到這裡,應含煙臉上微紅,笑斂去了幾次,放低了聲音道:「你大概也聽說了……自從上回你家去後……不幾日皇上便召我侍寢了……後來淑妃娘娘就給了我這個。」

  最後這幾句話,聲音極低,並不是十分歡悅之態。

  應懷真雖知道「侍寢」乃是極大的好事,然而只因這幾日她苦於調香之事,因此外間眾事情一概不聞,眾人生怕打擾了她,也自然沒有人跟她說起。

  然而見應含煙是如此模樣,應懷真也明白,只因她心中所喜之人乃是郭建儀……就算是贏得如許榮寵,自也是意難平的。

  應含煙說了一句,忽然又擔心自個兒若露出愁態來,豈不是也惹得應懷真難過?便忙又重展歡顏,笑道:「你莫非喜歡的?是了……當初我送了你一個,你便說喜歡的了不得,這個你若喜歡,姐姐也送給你!」

  應懷真正被那股味道熏得死去活來,只是強忍著罷了,聽應含煙說要送給她,本能地便要推卻,忽然心念一動,反而說道:「既然是淑妃娘娘給的,姐姐給我,娘娘豈不是會不高興?」

  應含煙道:「淑妃娘娘十分賢德,但凡是得寵的宮人都會送一個這般的香囊,只因你是我最喜歡的,送你也是無妨。」

  應懷真便道:「既然這樣,我就卻之不恭了。」

  應含煙見她答應了要,便忙摘了下來,雙手遞上,應懷真少不得強忍著難受接了過來。

  應含煙才又說道:「我聽說皇上叫你制香……心裡可替你憂心著呢,方才聽外頭的宮女說珍禽園裡出了奇景,我才信你果然是做成了!好妹妹,你真真兒是能耐。」

  應懷真笑了笑,道:「姐姐不必誇我,我也是誤打誤撞的罷了,算不得什麼。」

  應含煙見左右無人,便又小聲道:「上回我跟你說的那件事,你可仔細想過了不曾?」

  應懷真見她又問,不由一陣恍惚,便想起方才在珍禽園裡郭建儀不顧一切上前護著的情形。當時見鶴群沖來,她已經是呆了,正是他忽然擋在她身前,將她護在懷中……只不知他究竟傷的如何,方才一時雜亂,也並沒見到他人在何處。

  應懷真便垂下頭去,半晌才道:「姐姐……小表舅人是極好的,只怕我配不上。」

  應含煙聽了,又歎了聲,道:「你瞎說什麼?你若配不上還有誰配得上,何況你是他看中的,只要他願意,管別人做什麼呢?」

  應懷真不願再提此事,便只說道:「對了姐姐……皇上賞賜我許多東西,有一個翡翠手串,我送給你罷了?」

  應含煙見她故意轉開話題,倒也明白她的意思,便只也道:「皇上是賜給你的,我怎麼好奪人所愛?」

  應懷真微微笑道:「那我又怎麼好奪人所愛?」

  應含煙聽了,一怔,四目相對,應含煙眼圈便紅了,含淚道:「你、你這傻孩子,你說什麼!」

  應懷真嫣然一笑,起身到了外間,宮女們端著那些御賜之物正等候著,應懷真把那串翡翠手串從匣子裡取了出來,趁機又把那個香囊放了進去,匣子隔住那股味道,整個人才緩過勁兒來。

  應懷真重回到裡屋,應含煙正拿著帕子擦淚,見她進來,才又露出笑容。

  應懷真便把手串給應含煙戴上,笑道:「上回承蒙姐姐送我那個香袋兒,我才開始想著調香的呢……這個給姐姐倒也算是還禮了。」

  應含煙撫摸著那翠色手串,才破涕為笑:「你這孩子,從小便是如此,總這樣識情知禮的……莫非是精靈托生的?」

  兩人在屋裡又說了會兒話,見天色不早,應懷真便才起身告辭,應含煙見她要走,未免又十分不舍起來,一條帕子已經濕透了。

  兩個手握著手,應懷真便道:「橫豎以後若有機緣,仍是會進宮來看姐姐的……姐姐在這宮裡,也要處處留神,善自珍重才好。」

  應含煙點了點頭,究竟相送了出來,應懷真才隨著太監,一步一回頭地去了。

  當下便才又乘了馬車出宮,剛出宮門,便見一人等在彼處,將車攔住。

  應懷真在馬車裡聽見聲音,忙掀起簾子,叫了聲:「小表舅。」

  原來等在此處的正是郭建儀,見她呼喚,便走到車邊兒上,道:「我因聽說你去見應美人,便心想在這兒等你。」

  應懷真正有事要尋他,便道:「我也正要叫人去找小表舅呢,是了……你被鶴兒啄了幾下,是不是傷著哪裡?可看過大夫了?」

  其實方才郭建儀同應懷真出來之後,見皇上召她嘉獎問話,郭建儀便自己到了太醫院,果然見手臂上跟背上幾處都有傷,幸虧隔著幾層衣裳,倒不算嚴重,當下便在太醫院上了藥。

  出來之後,才聽聞應懷真又去見應含煙了,因此他便在這宮門處等候著。

  郭建儀見她問,心裡一暖,便道:「不礙事,已經給太醫看過了。你叫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應懷真兀自追道:「真的不礙事麼?其實不是為了這個……是,我另有件事兒又要麻煩你。」

  郭建儀道:「何事呢?你說。」

  應懷真想了想,便道:「我想找唐侍郎,有幾句話要同他說……卻不知他在哪裡,小表舅能不能幫我找一找?」

  郭建儀聽了,一瞬沉默。應懷真見狀,便又說:「不打緊的,若是為難,就不必了呢,京城這樣大,找起來也實在麻煩,改日再見也是好的。」

  郭建儀聽說是尋小唐,心裡的確是有些不太情願,可聽應懷真的意思,就算今兒不見,那明日也一定是要見的,那又何必叫她自己去找那人?還不如趁著此刻,由他作陪更為妥當。

  於是郭建儀反而一笑道:「我不過是在想哪裡能找這人罷了,你倒是性急。」

  應懷真見他應了,十分歡喜,便道:「多謝小表舅!」

  郭建儀咳嗽了聲,翻身上馬,打馬隨車而行,一邊兒說道:「以後能不能改個稱呼?叫哥哥如何?當初我在老太君房裡,都硬著頭皮叫你母親二奶奶了。」

  應懷真在車內聽見了,臉上發紅,不知要說什麼。

  倒是吉祥在一邊兒捂著嘴笑起來,道:「姑娘,還不快叫小舅爺哥哥呢?親都求過了,又害什麼羞?」

  應懷真打了她一下,啐道:「偏你多嘴,你自己怎麼不叫?」

  吉祥慢悠悠說道:「我們都是想要叫的,只是小舅爺不稀罕罷了……若是稀罕,每日不趕著叫個千百聲兒的!」

  應懷真忍著笑,便哼道:「壞透了的蹄子,竟說這些風言風語的話……等家去後,少不得我就跟娘說把你換了。」

  吉祥卻紋絲不懼,只道:「姑娘只管去說就是了,只怕二奶奶的心跟我是一樣的。」

  應懷真見她一句一句地壓著自己,又見車簾被風一陣陣掀起,只怕郭建儀在外必然是聽見了,她心裡十分不自在,便咳嗽了聲,道:「你再多嘴,我只叫二奶奶也給你配個人!」

  吉祥聽了這句,才掩嘴笑笑,果然不做聲了。

  馬車在城內轉來轉去,不知過了多久,郭建儀在外騎馬而行,他自有相識的人,也派了小廝出去各處打聽,終究打聽到了一個地方。

  將要黃昏,偏下起雨來,馬車拐到一個僻靜的小巷,人跡罕至,郭建儀心中有些吃驚,那領路的人到了一處小小酒肆,便道:「大人,就是這裡了。」

  郭建儀翻身下馬,往內一看,依稀看到角落裡有一道影子,正伏案睡著似的。

  郭建儀看了一眼,因見跟小唐素日的莊重整肅之態大為不同,一時不甚確定,正想著自己進內去瞧一瞧,就聽見應懷真道:「小表舅,可是到了麼?」說著,竟著急地推開車門走了出來。

  原來應懷真在馬車裡坐了足足一個時辰,已經倦極,又一直找不到小唐,未免心焦擔憂,此刻見馬車停了下來,又看郭建儀也下了馬,便認定是找到了。

  郭建儀見狀無法,便只好抽身回來,先扶著她下了馬車,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他……瞧著又不像……別是找錯了?」

  不料應懷真微微歪頭看了一眼,竟點頭道:「沒錯兒,正是唐叔叔呢。」說著,竟不待郭建儀再說,自己邁步便往裡去了。

  郭建儀本也想跟著進去,忽然想起先前她曾提要跟小唐「說幾句話」,若是避著人的話呢?於是就停了步子,只等在外頭。

  應懷真進了這小酒肆,見店內除了角落裡的小唐外,別無旁人,只櫃檯上有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也趴著睡覺,也沒聽見人進來。

  應懷真放輕了腳步,走到桌前,正想叫醒小唐,忽然吃了一驚:原來她低頭之時,望見桌上不知有什麼碎裂開來,瓷片灑了半桌子,還夾雜著血跡。

  應懷真低低驚呼一聲,櫃子上那少年受驚醒來,猛抬頭竟看見個少女站在跟前兒,生得麗色無雙,楚楚動人,仙女兒一般,這小夥計一時如在夢中,癡癡呆呆,竟忘了說話。

  應懷真微微掩口,仔細又看,卻見是小唐的右手手指被瓷片割破了,連衣袖上都濕了幾處,眼見如此,心中難過,雙眉一蹙,便紅了眼。

  那少年見狀,才反應過來,便道:「他、他在那裡吃酒,不知為什麼……忽然捏碎了一個酒杯……我、我嚇了一跳!本來想給他包紮,他反不許……」

  應懷真聞言,微微點了點頭,才輕輕地在小唐肩上推了一把,輕聲喚道:「唐叔叔……」如此喚了三四聲,小唐才一動,微微地睜開眼睛。

  且說小唐吃著悶酒,抱頭愁眠,正醉意朦朧,半睡半醒間聽到有人喚他,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見一個人影在跟前兒,仔細看了看,竟是應懷真。

  一時之間清醒了大半,呆看了片刻,小唐便問道:「你怎麼在這兒?」他特意避開鬧市,找了這樣一處無人認得他的僻靜地方,怎能想到應懷真竟能尋來?此刻竟如在夢中。

  應懷真見他略有些睡眼惺忪,便道:「我請小表舅幫我尋你,才找了來,唐叔叔,你這是做什麼?」

  應懷真說著,便也在對面落座,把小唐的手拿起來,看著指頭上豁出的傷口,瞧了半晌,眼中的淚閃閃爍爍,便低聲說道:「可是因為外間那些什麼勞什子孤星入命的傳言麼?」

  小唐望著她垂眸含淚的模樣,微微一笑,便道:「並不是。」

  應懷真並不看他,只掏出自己的帕子來,替他小心擦去上頭的殘瓷,見桌上仍有殘酒,便拿起來,在上頭一倒。

  酒入傷口,小唐微微一震,應懷真道:「唐叔叔素來何等冷靜,怎也會做這樣的傻事,若不是因為那些話……或者被那些事情所困,怎會這般?」酒水把血漬也沖了去,傷口卻越發明顯了,應懷真皺著眉,把帕子疊起來,便給他小心包紮好了。

  小唐不言語,只是抬眸,卻見酒館外頭,果然停著一輛馬車,馬車旁邊孤零零站著一個人,黃昏如愁的細雨之中,身姿端莊,雙眸如星,正是郭建儀。

  小唐收回目光,便道:「當真不是為了那個。」

  應懷真已是忍不住,抬眼看向小唐,忽地說道:「其實、其實我早就知道……林姐姐跟淩大人……他們、他們……」

  應懷真還未說完,小唐已經出聲攔住:「懷真!」

  應懷真抬頭看他,眼中的淚便掉了下來,哽咽說道:「這件事悶在我心中許久,我只不知該不該告訴你,可又怕告訴了你……或許會更加壞事……我其實是想……看你們好好兒的……」

  小唐聽了這幾句,想到那日在唐勇府中聽到的她跟林明慧的對話,便垂了雙眸,微微點頭道:「我知道。」

  應懷真強忍心中的難過之意,說道:「熙王說什麼婚約也要告吹?必然是因為事情有變,所以外頭才有那些傳言的?是不是、是不是他們故意說出來……污蔑唐叔叔的?」

  「不是,」小唐搖了搖頭,苦苦一笑,看著應懷真狐疑含淚的眼眸,重又說道:「真的不是。」

  應懷真不解,便問道:「那又是為什麼?誰竟會無緣無故地污蔑唐叔叔不成?」

  小唐長睫動了幾動,終於才說道:「真的跟他們不相干……因為、這流言……是我叫人放出去的。」

  應懷真聽了這句,渾身不寒而慄,瞪大了眼睛看著小唐,問道:「你說什麼?」

  小唐並不回答,舉手試了試酒壺,見裡頭仍有殘酒,才要再喝,應懷真舉手攔住,急著問道:「到底是怎麼樣?為什麼是你放出去的?你又做什麼這麼糟踐自己……」

  小唐動作停了停,片刻,才說道:「我只是……不想再誤人誤己,罷了,你不懂……也不必問了,更不必為我擔心,法子是我想的,也是我自願如此,跟別人無關。」

  應懷真怔然,小唐趁機把壺中殘酒一飲而盡,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上,才站起身來,道:「罷了,別叫人久等……」他坐了許久,又朦朧睡了許久,酒力上湧,搖搖晃晃,卻又撐著站住。

  郭建儀見狀才邁步走了進來,伸手將他的手臂扶住,道:「留神。」

  小唐向他一笑,道:「勞駕。」郭建儀不語,半扶著他出門而去。

  門口上,應懷真上了車,因郭建儀跟兩個侍衛都是騎馬而來,小唐又是醉的如此,只好也送小唐上了車。

  馬車緩緩地出了巷子,逐漸而行,小唐靠在車壁上,半閉著眼,隨著車子顛簸搖搖晃晃,應懷真心中擔憂,又不解他為何放出那許多流言自汙。

  不料小唐左搖右擺,眼看坐立不穩,應懷真眼睜睜看著,心有不忍,想著若是一下子跌了,他醉睡中的人,豈不受驚?因此懷真便挪過去,雙膝跪著將小唐扶住,道:「唐叔叔,你索性躺著睡罷了。」

  小唐微微睜眼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否看清是她,忽然一言不發,把頭一歪,竟然靠在應懷真身上,又睡了過去。

  應懷真怔怔地,本能地伸出手來要將他推開,手撐在小唐胸前,卻又停住,幾度猶豫之間,力氣逐漸消退,慢慢地便縮回了手。

  馬車緩緩而行,仍舊是一顛一簸,小唐靠在她的肩頭,微微地呼吸靠得極盡,酒氣熏人欲醉,然而被透骨玲瓏的氣息一沖,糾纏一起,倒又形成一股奇異的香,緩緩漾開。

  應懷真到底是身量還小,行了一會兒,被他壓得已有些累,只是撐著罷了。

  吉祥看出不妥,便小聲說道:「小姐,讓我把唐大人推開罷?」

  應懷真也輕聲說道:「不用,別打擾唐叔叔……且讓他好生睡會兒。」

  吉祥見狀,便不言語了。

  不料馬車又走了一會兒,忽然外頭傳來郭建儀的聲音道:「停車。」

  車子緩緩而停,車門打開,竟是郭建儀也上了馬車,應懷真心中詫異,又因小唐靠著自己,正略有些不自在,郭建儀卻並不做聲,只是默默地坐在小唐身邊另一側,然後竟伸出手來,把小唐輕輕往自己身邊兒一攬。

  小唐睡得模糊,便隨著倒向了郭建儀身上,頭枕在肩頭,仍是雙眼不睜。

  此刻馬車才又開始前行,不知壓到什麼,微微顛簸,小唐的頭動了一下,仿佛覺著枕著的不如先前舒服……便微微睜開眼睛,依稀見是個男子,便錯認了,竟含糊說道:「永慕,你身上怎麼有股香味兒?竟像個女人。」

  郭建儀人並未動,只是死死地抓了一把衣袖,強行按捺著要把小唐推開的衝動。原來他身上戴著應懷真給的那個芍藥香囊,這個味兒卻是極甜而清雅的,而小唐嗅了嗅,仿佛覺著受用,便又睡了過去。

  旁邊吉祥目瞪口呆,她頭一次見「唐大人」竟是如此醉態可掬,又看郭小舅爺被「欺負」,一時捂著嘴,想笑又不敢笑,只是強忍。

  應懷真見郭建儀還端正坐著,面無表情地,任憑小唐靠在肩頭,又想想方才小唐說的那句話,委實覺著好笑,便也低頭,擰著帕子掩口而笑。

  郭建儀掃她一眼,見她明眸帶黠,巧笑倩兮之態,先前心中那股不快才也慢慢淡去,漸漸地也不覺著被小唐靠著是如何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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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發表於 2017-5-20 07:39:36 |只看該作者
☆、第 104 章

  不多時,馬車到了唐府,郭建儀便扶著小唐,交給了出來相接的小廝們。因此刻天色已晚,應懷真不便再下車,只對唐府的人說道:「勞煩轉告夫人跟敏麗姐姐,我改天再來拜訪。」

  郭建儀見唐府中人扶了小唐入內,才又上馬,陪著回了應公府,原來他先前找人之時,已經叫廣實回來報信,說是外頭有事情耽擱了,而宮內的太監等早把賞賜之物送到了應公府內,舉家一片歡悅,此刻聽說姑娘回來了,便忙歡天喜地地接了進去,眾丫鬟婆子們把應懷真簇擁在當中,如捧著明珠兒一般送到應老太君房中,不免又是一番熱鬧,暫且不提。

  只說小唐被小廝們扶著進府,才過了一重門,便止了步,發聲道:「不用扶著了,我自能走。」小廝們聽命,便都垂手退下了。

  小唐獨自一人,站在如紗般地暮色之中,靜靜停了片刻,才又仍舊往前。

  因他酒力未退,又不願撞見人,就只拐到旁側的夾道裡,扶著牆踉踉蹌蹌地緩步而行。如此走了會子,竟覺著胸口似有什麼悶著,便索性又停下來,背靠在牆上喘了片刻。

  正這夾道後面是個小花園子,靠牆有好些大梧桐樹,此刻在在黃昏雨之中微微搖曳,那冷雨便自葉間滴落,竟落了小唐滿頭滿身。

  小唐頭臉濕了,反覺爽快,抬頭往上看去,望見那大梧桐枝葉招展,探出半邊牆來。小唐見著梧桐,心中不由又想起一句詩來,因喃喃念道:「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忽然格外刺心,盯著看了半晌,不由冷笑幾聲,才又往前去。

  小唐並不先去見他母親,只回了房,叫丫鬟打水來,用涼水洗了臉,又漱了口,才覺神智又恢復了幾分清醒,當下才又撣撣衣裳,出門去給唐夫人請安。

  唐夫人正也派人去問他是否回來,見他進門,十分欣慰,便道:「又去了哪裡?這半日才回來呢?」

  小唐道:「遇見幾個同僚,多說了會子話。」

  唐夫人點點頭,因見他臉色白裡透著微紅,頭髮略濕,便道:「可是淋了雨?」

  小唐說道:「並不曾,是乘車回來的……」略一停,又說:「是懷真跟她的表舅郭郎中送了回來的。」

  唐夫人聞言,又驚又喜,便問:「是懷真?怎麼沒見她進來呢?」

  小唐笑道:「因為今兒天晚了,她要家去,只說改天再來給母親請安,順便探望妹妹。」

  唐夫人點頭說道:「好好……倒也罷了,連日不見那孩子,我心裡著實想念她呢……是了,先前我聽聞有個郭大人什麼的向應公府求親,就是看中的懷真?方才你說的這位郭郎中,難不成就是……」

  小唐垂了眼皮,不知是不是酒力微退又淋了雨的緣故,渾身上下略略地有些發涼。便說道:「母親說的沒錯兒,正是此人。」

  唐夫人便問道:「這個是什麼人呢?我竟不曾見過,你既認得,可是不錯的人物?能不能配得上懷真呢?」

  小唐的心驚跳了一下,眼前不由地就想起白日在珍禽園中的那一幕,嘴角就顯了一抹苦笑,道:「郭郎中人物出眾,品貌俱佳,……是個不錯之人。」

  唐夫人聽了,便念了一聲佛,笑道:「這便好了,懷真是那樣出色的孩子,可不要配個不怎麼樣的呢,既然連你也說是好的,那必然是個難得的,叫人放心。」

  小唐聞言,一聲也不能言語。

  唐夫人念叨了兩句,不免又叮囑他說道:「你眼見也將是成了家的人了,以後有了媳婦,外頭那些玩鬧且收一收,更加不要貪杯……」

  小唐聽了這幾句,嘴角微張,待要說出心裡的事,因見唐夫人滿面喜色,此刻又是夜間了,倘若這會子說了,他母親豈不是要惦記傷懷一整夜?也無法勸慰,倒不如明日再說罷了。

  因此小唐聽唐夫人說罷,便才退了出來。

  這才又回到屋裡,沐浴過後,渾身有些倦了,便靠在床上,正要睡時,眼前卻總是出現白日於珍禽園中那場景:郭建儀站在應懷真的身側,雙臂微微地護著她,低頭凝望,一派地溫情脈脈;而懷真手捧著那丸藥,明麗爛漫地笑著,也回頭看郭建儀,兩個人相依相偎,目光交纏,簡直明珠美玉,相映生輝,又加群鶴在周遭長鳴輕舞,如此場景,美妙絕倫,叫人無言。

  那一刻,成帝在內的眾人都被鶴群起舞動容,聲聲讚歎,歡欣鼓舞。

  唯有小唐盯著這兩個人,面上的笑如凍得僵硬的堅冰,面具一樣掛在臉上。

  偏熙王在耳畔說道:「你這位小朋友果然是了不得,不過這位郭郎中倒也不錯……這會子看來倒有點‘神仙眷侶’的意思……」

  小唐聽了這句,那僵冷的笑意就如同脆弱的冰層一般,忽然不知如何,竟被這一句話輕輕擊中,頓時便碎裂紛飛,再也不能了。

  明慧同他從小一塊兒長大,跟敏麗又好,于小唐而言,就似兩個妹子一般,小唐雖然並不覺著明慧是賢妻之選,然而林沉舟開了口,訂下婚約,自然便沒什麼可說的。

  自此小唐便只當她是未過門的妻子罷了,已做好一生相敬如賓的打算,誰知如今,連這個也不成了。

  當時林沉舟不惜下跪向他請罪,小唐深知恩師的心情,自然不願令他為難。

  小唐本來就對姻緣之事看的有些淡,如今又見是弄成如此不堪的情形,不免越發心灰意懶,回頭就叫人傳了那些流言出去,好做一個退婚的藉口。

  誰知今日看著懷真跟郭建儀一塊兒,兩人竟是如此相配,如趙永慕所說,竟似「神仙眷侶」一般,他想到郭建儀曾求親之舉,便推測以此人的心智心機,若無意外,懷真自當是會嫁給他的……小唐從來於男女之事上十分淡漠,如今見了這「佳偶天成」似的情形,心中又是震動,又竟莫名地生出些奇異的嫉妒之意,哪裡還能有半分開懷。

  當時他悶在酒館內睡著,耳畔聽到應懷真隱隱地喚自己,睜眼看見她在跟前兒,尚以為是夢中,忽然看到郭建儀等在門口,心裡才明白過來。又眼見應懷真握著他傷了的手,喚著「唐叔叔」,聲聲地關切詢問,種種體貼,她越是如此,小唐心中竟越是難受。

  小唐豈能不懂郭建儀的心意?從今日在宮中之舉,一直到他陪應懷真尋到自己……郭建儀是何等人物,若無所圖,何必陪著這丫頭兜轉尋覓?無非是怕她自個兒找尋,不放心罷了。

  顯然他對應懷真是「志在必得」,此刻求親還未成,已經是「看」得如此緊密,倘若應懷真再大兩歲,真個兒訂了親成婚之後……只怕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只不知以後還能不能再聽她喚自己「唐叔叔」,如此溫柔相待?一想到或許再不可得,心裡竟又有一股難以割捨的隱隱痛楚難受,明明是他認得在先,竟要被不知哪個臭男子奪了去藏起來,且不知相待好壞。

  在馬車裡之時,半夢半醒間,察覺她來到身邊兒,勸他躺下睡,就在那一刻,忽然之間無法按捺,便索性向著她身上靠去……想來這是他生平最任性無賴的舉止,本以為她會惱怒推開,不料,卻聽見她對小丫頭說:「別打擾唐叔叔,讓他好生睡會兒……」

  那一刻,小唐的心中才十萬分熨帖起來,歡喜的心尖子也微微擺動,只盼能一直都這樣「無賴」地靠著她才好。

  最可恨郭建儀那人……心機如此,以後若懷真嫁了他,豈不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小唐想了半宿,無可奈何,神思恍惚之中,便又想到那句「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在心頭轉了兩轉,便恨恨又想:「罷了罷了……你們且自在快活去就是了,我只‘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如此而已。」冷笑兩聲,便睡了過去。

  次日早上,小唐不忙去禮部,只整肅妥當,便來見唐夫人,說道:「我有一件事要稟告母親。」

  唐夫人便問何事。小唐就把外頭有人算得他命相不好,若是成親,便會克妻克子等語言說了。

  果然唐夫人聽了,魂不附體,又氣得顫聲說道:「這是什麼混帳人,敢說這種沒天理的話?快快找到了打死!」

  小唐道:「母親息怒,這人不是什麼騙人的算命術士,乃是個隱世能人,正是上回救了懷真的竹先生,如今在肅王府上住著……」

  唐夫人又聽這個,呆若木雞,不知要說什麼是好。

  小唐又道:「母親,事情既然如此,我心想若是跟明慧成親,豈不是害了她,也又辜負了恩師……他只明慧一個女孩兒,愛若珍寶,因知道我會善待,才要定給我,如今雖不知竹先生所批的幾分真假,卻也不可冒險才是……倒不如退了這門親事,免得禍及恩師跟明慧。」

  唐夫人聽說要退婚,便落下淚來,道:「日子都定好了,好端端地怎麼又生出事來,這竹先生也是個老不休的……既如此說,莫非林禦史也是聽說這些話了的?」

  小唐點了點頭,道:「滿城皆知,恩師豈有不知之理?」

  唐夫人掏出帕子拭淚,忽然皺眉又問:「這竹先生如此能耐,他可有法子化解?」

  小唐道:「先生倒是有說,只需慢慢地尋找,緣分到時,自會找到一個能壓得住這命數的女子……因此母親也不必太過憂心。」

  唐夫人聞聽此言,心裡才略寬慰些,又哀歎半晌,才說道:「罷了罷了,既然是這樣,又有什麼法子?難道明知道還要跟人家女孩兒成親,豈不是想逼人家去死一樣?我索性就不管了,此事你跟林禦史商議罷了。」

  小唐見母親這般說,松了口氣,便又安撫了母親幾句,才退了出來。

  誰知敏麗聽說了,大驚之下,便來找小唐,見了面兒便即刻問道:「哥哥為什麼要跟明慧姐姐退婚了?」

  小唐道:「我命相不好,何苦害了她,自然就退了妥當。」

  敏麗凝視著他的雙眼,道:「怎麼先前也不曾聽說什麼命相不好,沒來由就傳了這種話起來?上回明慧姐姐來你們兩個吵了一架,難道跟今次要退婚的事兒一點干係也沒有?」

  小唐心裡想著:倘若改日明慧跟淩景深再傳出訂親的消息,敏麗聽說,還不知是什麼樣子呢。

  小唐便只說道:「你不必多想,跟那個並不相干。只是我念著不好害了明慧,畢竟明慧的年紀也大了……倒要讓恩師再快些給她另選一門好人家才是。」

  敏麗見他神情淡淡地,並不見哀傷不舍,便搖頭歎道:「哥哥,你也太心冷了些,好好地親事說斷就斷了,又這樣著急要把明慧姐姐許給別人似的,豈不知道她從小心裡也只有你的?倉促裡又把她推到哪裡去呢?何況她平日也不是什麼講究忌諱的性子,又何必礙於這些沒憑據的流言就壞了這門親呢?現如今又要退親,她指不定要傷心成什麼樣兒呢!」

  小唐聽敏麗如此說,反而無言,半晌才笑了笑,道:「罷了,橫豎是為了她好,哭過一陣兒後自然也就想開了。」

  小唐因見敏麗滿臉不忍,便擔心她又去瞧明慧,再說出什麼話來……於是小唐只說道:「你近來也不要去看她,左右這件事恩師也是答應了……於事無補,你去也只是亂添煩惱。」

  敏麗本來正想去看看明慧的,既然小唐說了不許去,只得暫時熄了此心。忽然又想起昨兒應懷真前來的事,便又問昨日又是如何。

  小唐就把懷真在宮內的情形說了一番,敏麗聽了,才微微地轉憂為喜,道:「我心想著近來她怎麼都不來我們家裡了……私下裡跟母親說起來,還怕是因明慧姐姐的緣故,既然說改天再來,那便罷了。」

  小唐見母親跟妹妹都妥當了,便不免又去他大哥二哥那邊說了一遍,既然有林沉舟的許可,事情倒也好辦,因此關於跟林家退親的事,唐府裡且就這麼定了。

  且說敏麗雖然答應了小唐,並沒去林府,心裡卻想以林明慧的脾氣,必然會來吵鬧哭訴幾句,不料等了數日,並不見人,反而是應懷真如約來了。

  敏麗見了,十分喜歡,緊緊地握著手把她領到房中,先見了唐夫人。

  唐夫人看了她更是高興,把應懷真摟過去,仔細打量了一會子,才道:「還好,並不見怎麼瘦,不然我又要心疼了。」

  應懷真道:「這兩天吃吃睡睡,也沒別的事兒,哪裡就瘦了呢。」原來她熬了九天,耗神費心,調了那香出來,早累的不成了,因此自從回宮之後,便懶懶散散地養了幾天,總算恢復了昔日的精神,這日,才又來了唐府。

  彼此說了會兒閒話,唐夫人又問起在宮內的事兒,應懷真便一一說了。

  唐夫人聽著十分得趣,便歎道:「可見你這孩子靈透,就算是宮內那些擅長調香的御用諸人都也不能的呢,偏偏你做成了。」

  敏麗也說道:「我雖不往府外頭去,可但凡去叔父他們府中,姐姐妹妹們見了我便會問你,原來外頭已經傳開了去,說的也是神乎其神的……」

  應懷真卻沒聽見這些,就道:「外頭能有什麼好話傳呢,姐姐別去理會是正經。」

  敏麗道:「你不知道……這回傳的卻是好話,只說你是天上仙女兒下凡,所以那些仙鶴見了你便會起舞,又說你擅制妙藥,能醫百病……」說著,便也覺得匪夷所思,便捂著嘴笑。

  應懷真啐了她一口,便道:「還有臉說是好話呢?自個兒聽了也就罷了,更拿出來羞我,伯母也不管管她。」

  唐夫人見她撒嬌,便抱過來道:「說的雖然有些離奇,不過的確是好話,我也覺著懷真的這個模樣品格兒,一定是仙女兒下凡錯不了。」

  敏麗見唐夫人也開口如此,便越發打趣道:「必然是這樣了……她本在天上,後來不知犯了什麼錯兒……多半是思凡,於是就被貶了下來……」一行說一行笑,竟再也說不下去,便只管笑了起來。

  應懷真臉上羞紅,便搖著唐夫人的手臂道:「太太你再不管敏麗姐姐,我就不依了。」

  唐夫人便道:「且讓她說完了再罰也不遲……好歹說貶下來後會遇上個什麼樣兒的混小子,才能把你娶回家去呢?」

  敏麗聽了,更是大笑起來,竟坐不住,順勢歪倒在唐夫人身上,邊道:「必然是什麼董永、或者許仙之類的……叫我說,你別跟母親撒嬌,快快藏好你的羽衣是真,萬別給那些什麼混小子偷了去,不然就回不到天上了。」說著,索性又過來翻應懷真的衣袖,道:「你的羽衣呢?到底藏在哪裡?不如且給了我罷了,免得給別的人騙了去。」

  應懷真的臉頰已經緋紅,被敏麗逗弄的無法可想,便啐道:「快要成親的人了,也這麼口沒遮攔的……」

  敏麗聽了「成親」兩字,臉上的笑才慢慢地收了。

  應懷真見狀,自知失言,一時有些後悔。不料敏麗道:「懷真,你可聽說了?哥哥跟林家退婚了。」

  應懷真聽了這個,才道:「我聽說了。」

  敏麗歎了口氣,唐夫人也一歎,道:「不知哪裡跑出來的竹先生,渾說了那麼許多……好端端地壞了一件兒姻緣。」

  應懷真聞言一怔,問道:「竹先生?」

  敏麗點頭說道:「哥哥說是那位竹先生批的……現如今這人就在肅王府呢,先前給你看病的不也是這個人?他當真是鐵口直斷的?」

  應懷真一時不好說,只道:「先生醫術極佳,其他的我卻不清楚……只是既然唐叔叔這般說了,多半是真有其事,太太跟姐姐還是別太生惱才好,想唐叔叔自己心裡必然也是不好過的,你們若也憂心不快,他豈不是更添許多煩憂呢?」

  唐夫人跟敏麗聽了,都點頭。

  兩個人在唐夫人房中說笑了一會子,敏麗就領著懷真回了自己房裡,又說了幾句體己話。

  當夜,敏麗竟也不放她家去,只留著跟自己同床而眠,應懷真覺著不妥,敏麗便輕輕一歎,說:「你也知道……我年前就嫁到肅王府去了,只怕這一去,以後再也不會如此刻這般親密了……今晚上你好歹且留下來,咱們聯床夜話,也算是好了一場的情分。」

  應懷真見她如此說,只得答應,唐府就派了人回公府說了一聲兒。

  當夜,小唐自回來府中,心想這個時候正是兩個吃飯的時候,只怕母親跟妹妹正等著他呢,當下便徑直過去,誰知剛到了唐夫人房門外,遠遠地就聽見一陣兒笑聲,聽來很是熱鬧。

  自打敏麗訂了親……後來又生出這許多事來,這府內越發見了冷清,更是極少聽到有笑聲傳出,小唐心中詫異,將走到門口,便見一個丫鬟笑著迎了出來,行禮道:「少爺怎麼這會子才回來?今兒懷真小姐在咱們府裡,姑娘留著她過夜,正在裡頭跟夫人姑娘說笑呢。」

  小唐聽了,微微一怔,一點頭往裡走去,才進了門,便見屏風後應懷真跟敏麗兩個一左一右,坐在唐夫人身側,三個人都是笑吟吟地,彼此歡歡喜喜不知說著什麼。

  小唐看了一會兒,心頭隱隱地有些恍惚,不料裡頭敏麗先見了他,便叫了聲:「哥哥!」

  應懷真聞聲,也轉頭看了過來,目光相對瞬間,小唐便見她臉上的笑也慢慢斂了去……這一剎那,他的眼前不由又出現在珍禽園內、她跟郭建儀彼此笑看時候的場景,那一幕竟像是印在他心頭似的,細緻入微,如此清晰,甚至能看到懷真眼中的歡悅之色流轉……晃得他意亂神迷。

  小唐正愣神兒間,不防敏麗已經走到跟前兒,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笑道:「哥哥這是怎麼了?竟失魂落魄的?」

  不料應懷真在唐夫人身旁聽了,心中一歎,有些難過:原來懷真只當小唐如此,必然是因為跟林明慧之事……尚未平復心境罷了,又怎會想到此刻他的「失魂落魄」,所思所想,竟是為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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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0 07:39:53 |只看該作者
☆、第 105 章

  小唐一剎恍惚,被敏麗拿手在面前晃了兩下,那些搖曳眼底心中的嬌容淺笑才緩緩退去。

  小唐定了定神,便笑說道:「誰失魂落魄了,方才在想部裡的一件事兒罷了……懷真也在這兒,你還這麼頑皮,留神把她教壞了。」說話間,便跟敏麗上前來,先給母親請安。

  此刻應懷真也站起身來,就給小唐見禮,雙手疊在腰間,微微屈膝,盈盈垂首,口中喚道:「唐叔叔。」

  小唐因被先前那一幕情形引得心神不寧,此刻便不由多留心了幾分,卻見懷真一舉一動,頗見風致,一聲一笑,竟是無處不美無處不好。想此刻還是年紀尚小,倘若再大了,不知是如何風華絕代,怪不得處處被人惦記。

  小唐心中又歎了口氣,卻笑道:「不用多禮,快起來罷了。」一邊兒說著,竟鬼使神差地舉手想扶她一把。

  誰知此刻敏麗過來,便拉了應懷真過去,道:「不用理他,他人雖回來了,心思卻還在朝廷裡呢,眼中哪裡有我們……沒見方才進門了還在神遊?」

  小唐只覺著指尖擦著懷真的衣袖掠過,不知為何,手指竟無端抖了兩下,忙拳了回來,心中想道:「我竟是怎麼了,這般神不守舍。」

  應懷真被敏麗揪了回去,卻回頭看向小唐,目光之中盡是擔憂之色,聽了敏麗的話,便微笑說道:「唐叔叔事多繁忙,自然是費力耗神的。」

  敏麗道:「你倒是為哥哥說話呢?你不在這府裡自然不知道,他整日裡不著家,這兩年其實還算好些,頭幾年你們沒上京前,總是陪著林伯父天南海北的四處巡訪,常常的數月半年的見不著人……」

  敏麗說到這裡,忽然想到自己竟又提起林沉舟來,不由看一眼小唐,便低下頭去。

  小唐笑了笑,說道:「妹妹說的是,我以後儘量早些回來罷了……想妹妹不久也要出嫁了,相處的時候的確是越發少了。」

  敏麗見小唐如此說,一時心中也傷感起來,便不言語。而唐夫人想到敏麗嫁了之後,這個家裡越發清冷了,不舍之餘,也略微有些傷懷。

  應懷真見狀,便道:「雖然姐姐嫁了後不在家裡住了,可好歹是在京內,隔三岔五地走動走動也是容易,橫豎不是山重水遠的呢……以後我自也會常來探望,這本是喜事,何苦的都傷懷起來呢?」

  唐夫人跟敏麗兩個聽了,才也破涕為笑,敏麗紅著眼圈兒,道:「這丫頭倒是會安慰人。」

  唐夫人又把應懷真摟了過去,便道:「你姐姐出嫁了,橫豎你還小,一年半載是不會嫁的,你得閒便常過來走動,也讓我能常笑幾回。」應懷真便笑著答應了。

  如此晚飯便一桌兒吃了,用了飯後,小唐就去他哥哥府裡,給平靖夫人跟一干長輩請安,唐夫人早在下午應懷真來的時候便派人去告了罪,只說家裡有客今兒不能過去了。

  小唐去後,三人便在炕上坐了,喝茶說話,敏麗又拿出自己的針線來給應懷真看,又問她近來可做了什麼不曾,應懷真便道:「還欠著人一個物件兒呢,只因近來懶懶地,也還沒做,姐姐的針線倒是大長進了呢。」

  敏麗一笑不做聲,唐夫人在旁說道:「要嫁人了,總得有幾件兒拿得出手的東西才好,是被我逼著,她才肯繡上兩針。」

  如此便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裡一個時辰便過去了,唐夫人因習慣早睡,敏麗就拉了應懷真,兩個告退出來,自回房去。

  兩人才到了敏麗房中,不到一刻鐘功夫,便見丫鬟進來道:「姑娘,夫人請您過去,有句話說。」

  敏麗疑惑道:「才回來……又有什麼話呢?」卻少不得就對應懷真道:「你且坐坐,我去去就來。」

  應懷真因想著多半是唐夫人有什麼私話叮囑,必然不能當著她的面兒說,因此也只叫敏麗快去就是了。

  敏麗便起身往外,誰知才出了門口,便見小唐不聲不響地站在門邊兒上。

  敏麗嚇了一跳,才要笑問他如何在此,小唐向她做了個手勢,便把敏麗拉到旁邊,低聲說道:「母親並沒叫你,是我叫你。」

  敏麗不解,便也低聲笑說:「哥哥弄什麼玄虛?既然叫我,做什麼只說是母親呢?」

  小唐道:「因我有幾句話要跟懷真說,不能當著你……所以假意說是母親,你且去我書房裡坐會子罷了。」

  敏麗更是詫異,歪頭問道:「究竟是什麼不得了的話,還要避著我說呢?又做的這麼神秘古怪……」

  小唐笑說:「是懷真那小表舅求親的事兒,因那丫頭臉皮薄,我怕當著你的面兒跟她說,她未免又羞臊。」

  敏麗這才了然,便道:「原來是這個……怪不得要避開我呢,我白日裡才說了她幾句差不多的頑話,她就惱了,既然這樣,我便先讓開會兒就是了。」

  因此敏麗便叫了自己的丫頭,往小唐的書房而去,小唐見敏麗去了,才邁步進了房中。

  才進屋裡,就見應懷真坐在桌邊上,捧著敏麗沒繡完的一個帕子花樣在端詳,一邊兒比劃著手勢,仿佛想給她繡兩針,卻又怕繡壞了,於是只在心底默默地想著。

  小唐走到桌邊上,應懷真才察覺,猛然抬頭見是他,嚇了一大跳,急忙放下繃子,起身欲行禮,小唐便攔著她,道:「不用了,哪能每一照面都要行禮,我眼見著都覺得累。」

  應懷真才站定了,道:「唐叔叔回來了?只是敏麗姐姐方才給太太叫了去呢。」

  小唐道:「我方才已經見著了……想是沒什麼事兒,頃刻便能回來。」

  應懷真便微微點了點頭,一時無話。小唐讓她坐了,自己便對面兒落座,說道:「是了,還不曾相謝你那日尋我之情……我原本喝醉了,竟是什麼也不記得,多虧了你跟郭郎中。」

  應懷真聞言,便抿嘴笑道:「何必說謝?我不過是擔心唐叔叔罷了……幸虧你只是小醉,然而以後若是喝悶酒,也別找那麼生僻的地方才好,若是再喝醉了,連家也回不來,可又怎麼辦呢?」

  小唐聽她聲聲叮囑,先前不覺得的如何,此刻心中竟無比受用,便道:「懷真說的話,我記住便是了……是了,那日可有什麼得罪不曾?」

  應懷真想到他在馬車中的醉態,卻並不說,只道:「唐叔叔醉了也是溫和有禮,並沒有什麼得罪。」

  小唐便笑道:「這樣兒我就放心了,不然的話,你倒是罷了,當著郭郎中的面兒可怎麼好呢?」

  應懷真見他如此說,便莞爾一笑,卻又說道:「唐叔叔手上那傷可怎麼樣了?」

  小唐幾乎忘了,聞言忙抬起手來,搭在桌上給她瞧。

  應懷真垂眸看去,卻見那右手食指乾淨修長,本極好看,偏在一二骨節處豁出的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如今雖已經癒合,傷痕宛然,仍舊驚心。

  懷真看了半晌,歎道:「喝醉了酒其實也沒什麼……只是這樣的傻事可萬萬不能做了……難道竟不疼的?」想到當日桌上血跡跟破碎的瓷片交錯,真真地觸目驚心。

  小唐望著她輕顰低語,一時腦中竟忘了自己想要說的是什麼,惘惘然並不做聲。

  應懷真見他不語,只以為又觸動了他的心事,便歎了聲,道:「唐叔叔放寬心就是了,你這樣好,以後必定會遇到個更好的女子相配……我知道唐叔叔自有見識,這些話原本不該我說,也不必我說,只是……」

  懷真眼睛盯著小唐手指上的傷處,心中只想:陷於「情」之一字,就算冷靜如唐毅,也會犯傻,若非今生親眼所見,她也必然是不信的。

  應懷真自己是吃過「情」的苦頭的,知道那股透心刺骨的滋味,此刻反倒對小唐生出幾分憐惜之意,便越發輕聲勸道:「總歸想開些就是了,這兒……可疼不疼了?」

  她一邊兒說著,便輕輕地向著那手指上吹了兩口氣,悄聲笑道:「想來還是疼的好,叫唐叔叔長了記性,以後就不敢了。」

  因心中想著,如小唐這樣無所不能的人,竟也會做這樣賭氣自傷的事,未免又覺好笑,又覺可怕,便望著他幽幽地歎了聲。

  不料小唐正在出神,忽然被她吐氣如蘭地輕輕吹了兩下兒,那股溫溫暖暖曖曖潤潤之意,哪裡像是吹在手上,竟像是吹到了心裡。

  頓時之間,小唐只覺渾身如在火中,忽然又見她歎了一聲,神情似笑非笑,似憐非憐地,一瞬間竟是大不好了。

  小唐猛地將手收了回去,便低了頭,臉上已經發紅。

  應懷真反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我說笑的罷了,真的疼了?」還以為自己不留神碰到傷處弄疼了他,然而明明卻不曾重手的?

  奇異的靜默中,卻見小唐手攏在唇邊,咳嗽了聲,低低說道:「我忽地覺著口渴,不知有沒有茶呢?」

  應懷真聽他的聲音仿佛微微沙啞,只當果然是渴極了,因見敏麗不在,丫鬟們也不在跟前,她少不得便起身,卻見外頭桌上放著一壺茶,碰了碰,還是溫的,因此就捧著進來,進門便見小唐正襟危坐,背影端直,一手擱在桌前,一手放在腿上,姿態倒是極好看的。

  懷真一笑,上前給他倒了一杯茶,道:「唐叔叔既然渴了,怎麼不早說呢?」

  小唐顧不得回答,更不抬眼看她,只舉起杯子,喝酒似的一飲而盡。

  應懷真見狀,便又給他添了一杯,因又笑道:「怎麼喝的這樣急,是該多渴呢?留神別嗆著才好。」

  誰知小唐正要喝第二杯,聽了這話,微微一窒,果然便嗆著了,一時微微弓起身子,大咳了數聲。

  應懷真見他如此失態,嚇得忙過來給他捶背,又自責道:「是我不好……原不該這麼說的。」忙又掏出帕子來給他用。

  小唐頭也不抬接過帕子,在唇上擦了擦,一股溫香仔細沁入心脾……一怔之下,便不敢再擦。

  應懷真見他好歹是不咳了,才松了口氣,當下不敢再信口亂說,只是打量小唐,見他仿佛是咳得厲害的緣故,臉上微微發紅,眼中似有些許水色……隱隱覺著似乎跟平素有些不太一樣。

  小唐垂眸又喝了一杯茶,仍覺得口乾舌燥,又因想著時間耽擱越長,敏麗不免就回來了……因此小唐低頭小咳了幾聲,便道:「懷真……一直沒得空問你,前些日子,聽聞郭郎中向府裡提親了?」

  應懷真聽他忽然提起這個來,便回身坐了,低下頭去,微微「嗯」了聲。

  小唐暗中調息,心跳才又放緩了些,便又問道:「聽聞你不曾答應?」

  應懷真很不願跟人說及這個,只是既然是小唐開口,少不得便說道:「是……」

  小唐微微一笑,便問道:「這是為何?郭郎中為人倒是極好的。」

  應懷真不免微微蹙起眉頭,道:「唐叔叔怎麼也說這個?我豈不知小表舅人是極好的……可就算是再好的人,難道就該得是我的不成?」

  小唐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好,卻仍是微笑問道:「那日我見他一路十分體貼地陪著你,我還以為……原來是我誤會了,不過也是……在珍禽園中他不顧一切護著你,當時吏部的盧侍郎還歎了一句……」

  應懷真怔了怔,問道:「又歎什麼?」

  小唐故意猶豫了會兒,道:「其實也沒什麼……想來他也是跟我一樣誤會了。」

  應懷真不由催促說道:「唐叔叔,你倒是說呢?」

  小唐便琢磨著說道:「我有些耳聞,說盧侍郎有意把女兒許配給郭郎中……只是上回郭郎中偏托了盧侍郎去府上說親……雖然你並沒答應,但那日見郭郎中如許護著你,盧侍郎便以為你們是遲早晚的事……因此歎了一句。你也不必理會。」

  應懷真聽了,臉色微微透出幾分苦惱之色,垂眸喃喃道:「怎麼竟然是這樣……」

  小唐看在眼裡,便又道:「雖然是郭郎中一相情願,只怕在別人眼中,看他常常在你左右,就以為……只是倒也不用多心,橫豎你們還是親戚呢,清者自清,何必理會別人的閒言碎語。」

  應懷真眉心皺起,就搖了搖頭,道:「話雖如此,若真的人人這樣以為,豈不是仍耽誤了小表舅?」

  小唐見她皺眉沉思,就慢慢地又給自己倒了杯茶,直到此刻,這滿身滿心的「異樣」才緩緩平復下來。

  應懷真呆呆想了半晌,忽然看見小唐舉著杯子正一口一口啜著喝茶,氣定神閑似的,臉上的紅也已退了大半。

  應懷真心中便想:「唐叔叔必然是察覺了不妥,故而用言語提醒我……想來果然是這樣,我雖當已經回絕了小表舅,可是他卻不曾死心……若我再跟他親近,只怕對他名聲也不好。」

  應懷真思來想去,憂心忡忡,卻又暗暗感激小唐細心。

  應懷真在唐府盤桓兩天,次日便回家去了,不料才回了家裡,就得知了兩個極好的消息。

  頭一件兒,卻是從宮內傳來的,原來應含煙近來又侍寢了兩次,從美人升到婕妤,這回又被封為昭容,位列後宮九嬪之一,已算是極大的榮耀了,皇帝又另有許多賞賜不提。

  第二件,卻是應蘭風從南邊傳了家書回來,說已經啟程回京,估計應該在十一月左右便能到家。

  對於應公府而言,自然是第一件更為轟動,但是對應懷真跟李賢淑而言,自然是應蘭風的消息更叫人喜歡,她們父女、夫妻的分離了這許多年,日思夜想盼著的便是重逢,一時李賢淑同應懷真竟喜極而泣。

  如此又過了月餘,眼見便入秋了,暑氣消退,漸漸有了涼意。

  且說這一日,敏麗因念著這許多日子以來都不見明慧來府上,便以為她被小唐所傷,必然賭氣不來了。

  雖然小唐也曾叮囑過不叫她去林府……只是敏麗自覺已過去這麼多天,有什麼話總該能好好地說開罷了,她跟明慧從小的情誼,豈能不掛心的?因此這日趁著小唐不在家裡,敏麗便乘車往林府而來。

  林府門人見是唐小姐來到,便忙往內通報,明慧偏不在房中,她的丫鬟們接了消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正猶豫間,敏麗便來到房中,丫鬟們忙紛紛見禮,敏麗見她們都在門口,卻獨獨不見明慧,便笑道:「林姐姐人呢?莫非還在生氣不成?」

  其中一個丫鬟便道:「姑娘先前去花園裡散心了……」才說一句,就被另外一個拉扯了一下。

  敏麗笑道:「原來是去了花園,也罷,不用你們去了,我自己去找她就是了。」

  丫鬟們想攔著,卻又不敢,遲疑之中,敏麗已經去了。

  眼見敏麗走遠,明慧的丫鬟便埋怨先前說話的那個,道:「你怎麼多嘴說姑娘在花園裡呢?姑娘先前出去的時候,已經吩咐了不許我們去打擾找尋的……如今倒是好……若怪罪下來可算誰的?」

  且不說明慧的丫鬟們暗中懸心,只說敏麗因也常來林府,對花園也自熟悉,輕車熟路地便到了院子裡,放眼看去,並不見明慧的人影。

  敏麗便心想:「難不成是自己藏在哪裡哭呢?唉……我該早些來看看她的……」一邊兒想著,一邊兒便往院子裡頭走去。因想跟明慧說些體己話,就叫自己丫鬟在門口等著是了。

  敏麗且走且看,正不知明慧藏在何處,忽然隱約聽到前方花木掩映中有說話的聲音。

  敏麗自忖明慧應該是在此了,心中才微微歡喜,又放輕了腳步往前走了一會子,才站住腳。

  前方花木繁茂,仍是看不見人,敏麗剛要喚一聲「林姐姐」,忽然聽明慧的聲音道:「爹說了……等你巡城校尉一職妥當後,咱們便即刻訂親。」

  敏麗聽了這話,大吃一驚,雖聽出是明慧的聲,卻又不敢相信,只覺得這聲音之中甜意非常,渾然不似傷心之態,更所謂「巡城校尉、訂親」等話,卻是從何而來?莫非她已經有了另外訂親之人?

  敏麗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到另一個人說道:「大人既往不咎,如此器重,又肯把你許配給我,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辜負……你還是少約我來這裡私下相見為好,給大人知道,又要不喜。」

  敏麗對這個聲音卻極為熟悉,自從她懂事開始,便一直魂牽夢縈的便是他……只是萬萬不信,木木然然站著,無法動彈。

  卻聽明慧低低笑了兩聲,道:「我不管……就要約你,你敢不來,我更要不喜,你自個兒選,究竟是要得罪我爹呢,還是得罪我?」

  敏麗聽到這裡,伸手死死地掩住嘴,渾身是篩籮似的抖了起來,身子碰到旁邊的花枝,便發出簌簌地聲響,那邊仿佛察覺,有人厲聲問道:「是誰?」說著便有一道人影站了起來,雙眸幽深銳利,直看過來。

  隔著花叢,目光相對,敏麗看見那雙同樣曾叫她牽腸掛肚夜不能寐的雙眼,然而此刻她卻再也看不清任何,毫無預兆的淚一湧而出,敏麗想要說話,喉嚨裡卻像是塞了什麼,無法出一聲。

  此刻明慧也起身來看,見是敏麗在前,一驚之下,臉上微微地紅了起來。

  敏麗眼中的淚掉下來,便看清楚眼前情形,見明慧跟淩景深兩人站在一處,敏麗聽到自己喉嚨中發出一聲嗚咽,來不及多想,轉身便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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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0 07:40:06 |只看該作者
☆、第 106 章

  因唐府退親之事,敏麗只以為明慧在家中黯然自傷,故而不聽小唐的勸阻,便來到林府探望,不料陰差陽錯中,竟目睹如斯令人震驚的一幕。

  一個是她自小暗戀的淩家哥哥,一個卻是幾乎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且更是差點兒成了她嫂子之人,偏偏是這兩個人,竟然在一起談婚論嫁,狀甚親密……這又是從何說起,又是從何時而起?

  淩景深眼看敏麗轉身跑開,腳下微微一動,卻仍是沒有追上去,明慧倒是撇開他,叫了聲:「敏麗!」撥開花叢,趕了過去。

  敏麗淚眼模糊,往前跑了會子,傷心徹骨,腳步趔趄,明慧快步趕到跟前兒,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道:「敏麗,你且聽我說。」

  敏麗勉強站住腳,道:「還要說什麼?你們、你們……」竟然說不下去,也不知如何開口。

  唐敏麗看著眼前的明慧,滿心震驚無法:當初她不是十分不喜淩景深的麼?每每提起便是厭棄的口吻,又絕不像是裝出來的,每當敏麗為景深說話,明慧必然不悅,且每每大怒。

  然而如今……方才聽到他們說話,明慧竟一反常態,這種親密狎昵之情,只怕對小唐也是不曾有過的。

  林明慧見敏麗滿面驚駭,便輕聲道:「敏麗,你莫要怪我……我、我也沒有法子。」

  敏麗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來,便問道:「為什麼是景深哥哥?你不是最不喜他的?」

  明慧想了想,低頭說道:「原本我的確是不喜他,然而……後來不知不覺……只能說是緣分罷了。」說到最後,便露出幾分笑意來。

  敏麗聽到「緣分」兩字,心頭一疼,然而此刻自己已經訂了親了,就算是撞見他們如此,又能如何?又見林明慧微笑之態,竟然已經是芳心已許似的。

  敏麗駭然之餘,黯然魂消,但雖然如此,卻少不得忍著淚,勉強說道:「我本來以為你因為哥哥退親的事兒,必然不快,所以才來探望……」

  敏麗說到這裡,忽然一怔,便想起小唐叮囑過自己,不叫她來林府之事。

  敏麗語聲一停,便看向明慧,卻見她的臉上略有幾分不自在,又想到兩人方才那樣親昵,並不像是一朝一夕之間所能的……敏麗心中疑惑叢生,便問道:「我卻仍有些不明白,你同景深哥哥投緣,究竟是在哥哥退親之前,亦或者是之後?」

  明慧聽她這般問,臉色微微發紅,仍是不做聲,敏麗看得明白,一時心頭巨震。

  原來敏麗本就懷疑,那些有關小唐的流言為何竟一夕之間傳的如斯之盛,而小唐果斷地退親,明慧竟也不曾去唐府吵鬧……這一切已經甚是反常。

  只是方才乍見兩人竟在一起,讓她無暇他想,此刻鎮定下來,忽地想到這一節。

  又見明慧是這樣的情形,敏麗不由睜大了雙眼,顫聲道:「莫非是在哥哥退親之前,你們就……」

  明慧輕輕咳嗽了聲,說道:「敏麗,這件事說來話長……就不必問了。」

  敏麗聞言,越發坐實了心中所想,頓時轉驚為怒,道:「什麼不問?你倒是跟我說一句實話,你們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一邊兒問著,一邊兒胡亂地想:當初還請明慧幫忙,讓她把淩景深帶進唐府,以便讓自己表露心跡,莫非是在那個時候?莫非是在更前?只是她為什麼絲毫也沒看出異樣?

  明慧皺眉不語,敏麗只有道:「若我說的不對,你倒是同我說明白呢?」

  明慧心中為難,她跟淩景深之間原先本就是一筆糊塗賬,要如何啟齒?便勉為其難說道:「橫豎都已是如此了,過去之事,何必再提?」

  敏麗見她遮遮掩掩,全不似平日牙尖嘴利不饒人的樣子,心涼了半截,試著問道:「那次我托你請哥哥到我們家的時候……你們可有沒有這回事?」

  明慧眉頭一蹙,被她一再逼問,索性便道:「我當時並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此刻才……」

  話音未落,敏麗已經氣得渾身發顫,說道:「既然如此,你同他早有私情在先了?你誆騙我也就罷了,你可知……你已經同我哥哥定了親?你竟是置我哥哥於何地?」

  明慧便皺眉道:「毅哥哥心裡橫豎都沒有我,何況他早有察覺。」

  敏麗驚駭之極,後退一步,指著明慧道:「你、你說這話……簡直無恥之極!」

  明慧見她指責自己,不由也說道:「何必說我呢?你不也是定了肅王府,卻還私心惦記著景深的?」

  敏麗聞言,臉上便漲紅了起來,淚便又一湧而出,顫顫地指著明慧,竟又氣又羞,說不出話。

  明慧見她如此,才又道:「情之一字,本就難說,敏麗,我們好了一場,如今何必鬧得這個份兒上……反正現在兩府裡已經退了親,以後大家仍舊好好地……」

  敏麗聽到這裡,才氣得笑出聲來,冷笑道:「誰跟你好好的?我只當你是個知己好人,才什麼話也不避著……你卻把我跟我哥哥都玩弄在股掌之上,如今卻還說要跟我們好好地?想必哥哥退親也是為了成全你們……我只恨、我當真是瞎了眼,才錯看了你們……」

  明慧心中不快,也有了幾分怒意,便道:「夠了!如今又不是有誰死了,何必非要說這些狠話?」

  敏麗冷笑道:「誰說非要死了人才能說這些狠話的?何況既然能做出這等不知羞恥之事,難道還怕人說不成?」

  林明慧自小跟唐敏麗相交,敏麗素來是個溫柔忍讓的性子,倘若兩人有些爭執,都是敏麗先退讓一步,明慧早已習慣壓著她一頭,此刻聽敏麗句句不讓,心中已經火起,起初還有幾分羞慚,此時卻盡數轉為怒火,便道:「當初,卻不知是誰不知羞恥地托我約著外頭的男人見面兒呢?」

  敏麗聽了這一句刺心的話,一張臉飛快地變作雪白,她渾身發顫,看著眼前這張本極親厚的臉,只覺得往日的熟悉只是一場極大的笑話,一時又氣又恨,便舉起手來,沖著那張臉摑了過去!不料手還未曾落下,便被人輕輕握住了手腕。

  敏麗一怔,緩緩地含淚轉頭,卻見出手的竟是淩景深,也不知他何時來到兩人身邊兒的,四目相對,敏麗眼中的淚便滾落下來。

  卻聽淩景深道:「明慧,夠了……」

  明慧見敏麗舉手要打自己耳光,本還要說上幾句,看淩景深出手制住敏麗,才微微一笑,便不做聲了,只是看著敏麗,眼神之中大有得意之色。

  敏麗看得分明,更是心如刀絞,用力掙了掙手腕,卻爭不過,只含恨帶哽咽地道:「放手!」

  淩景深卻並不放,只道:「明慧,我送敏麗回去。」

  明慧聞言道:「她自己難道不能走?」

  淩景深還未說話,敏麗已經大聲道:「放手!」說了一句,竟不顧一切地拼命掙扎起來。

  敏麗的丫鬟就在院門口,等了半天,正有些心焦,忽然聽到敏麗大叫,頓時便跑進來,道:「姑娘怎麼了?」

  淩景深見敏麗掙的甚是厲害,若要硬制住她,只怕會傷著她,只好放手,不料敏麗正拼命亂掙,淩景深一鬆手,敏麗後退一步,身子一晃,竟跌在地上。

  淩景深見狀,忙過去要扶她起來,敏麗人在地上,厲聲叫道:「別過來!你別碰我!」

  此刻她的丫鬟聞聲趕來,見狀不明所以,忙上前扶起敏麗。

  敏麗靠在那丫鬟身上,才略站住腳,此刻已經滿臉淚痕狼藉,覺著身心都不復存在了。

  敏麗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你們兩個……且給我聽好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什麼林姐姐……也沒有什麼、景深哥哥!我唐敏麗從今以後,再也不認得你們兩個。」說到最後一句,眼睛儘管睜得大大的,淚卻仍舊無聲鏗然落下。

  丫鬟見狀,嚇得不知如何,只死死扶著她,覺著敏麗的身子抖個不停,手也死握著自己的手。丫鬟從未見敏麗如此失態,一時也紅了眼眶,差點落下淚來。

  唐敏麗說完,便不再看兩人,對丫鬟道:「回府。」在丫鬟的攙扶之下,出了院子。

  身後林明慧見敏麗遠去,便道:「想不到這丫頭發瘋起來竟是如此,簡直不可理喻……」

  忽然見淩景深一直看著敏麗的背影,不免生出幾分醋意來,便道:「人都走了,還只管看,若是不放心,便去送她一程呢?只怕人家不領情罷了。」

  淩景深才回頭看她,道:「何必同敏麗吵得如此呢?豈不知小唐最疼她,若知道她受了委屈,只怕會不高興。」

  明慧說道:「我又不曾欺負她,她還要打我呢!」

  驀地想到方才淩景深維護自己之舉,心中又生出幾分甜意來,便抱住淩景深的手臂,仰頭甜笑看著他道:「方才多虧了你,不然就被那丫頭打了臉了。」

  淩景深見她撒嬌之態,便也才微微一笑,卻把手臂抽回來,說道:「光天化日,且留心些罷了……」

  明慧只好捉著衣角亂揉,忽然問道:「那丫頭受了氣去了……可會不會對人亂說呢?」

  淩景深想了會兒,垂了眼皮兒,道:「以敏麗的性子,倒不至於。」

  林明慧點了點頭,心中忽然想到敏麗也是有把柄在自己手上……所以就算敏麗有心想說破此事,可也要先掂量掂量,最好是等她自己氣平了便罷了,大家不必都鬧得這樣難看最好。

  且說敏麗上車回府,一路上痛不欲生,哭得竟是頭疼,昏昏沉沉想了半晌,忽然想到小唐。

  當初才聽說小唐退婚之後,她還替明慧說了幾句話,因見小唐面色淡淡地,還怪他為何如此冷心,說斷了姻緣就斷了,全不顧明慧傷心與否……如今想來,哥哥竟是何等的冤枉?而她又是何等的愚鈍?

  這一路上,幾乎卻把半生的淚都哭盡了,等馬車回到唐府的時候,敏麗的眼睛已紅腫的不成樣子,卻止住了淚,只先回自己房中,叫打水沐浴。

  是日小唐回來,聽說她出門過,不免問起來,敏麗實說是去了林府,但遇見林淩兩人以及種種情形,卻都不提,只說閒話幾句便回來了,如此而已。

  小唐見她面色淡淡地,只是眼睛顯是哭過,便未再催問,出來後卻找了今兒陪著去的丫鬟審問。

  敏麗雖然也嚴命那丫鬟不許洩露分毫,可尋常之人又哪裡經得起小唐一問呢?只被他說了兩句,立刻就把自己所見所聽得,盡數說了。

  小唐聽了,即刻便明白了。

  又過了兩日,淩景深的調職任命便下來了,原來自從上回因城防鬆懈,讓金飛鼠溜出城後,禦史一上奏,牽連下來,便把一名巡城校尉並十幾個兵衛革了職,偏偏九城巡防屬於太子的人馬,雖然空出一個職位來,要選卻多費了一些周章。

  肅王舉薦了幾個自己的人,太子當然不樂,太子想再用他麾下的官員,肅王又嘵嘵不依,兩人你爭我奪之際,正好林沉舟舉薦了淩景深。

  太子見是林禦史的人,有心給幾分面子,肅王見是林禦史舉薦,也不好再爭執,於是兩人各退一步,就輕輕易易地讓淩景深得了這個職位去了。

  這一日,素來跟景深交好的一些將官便給他設宴相慶,席上也自有許多肅王跟太子所派的眼線黨羽,眾人觥籌交錯,正酒過三巡的時候,有人道:「唐侍郎來了。」

  大家一聽,越發高興,因都知道小唐跟淩景深素來關係匪淺,交情甚好,便都想小唐此番來,必然也是相賀的,正興高采烈之時,卻見小唐負著手進來,面上似笑非笑地。

  淩景深見狀,已經先迎了上前,道:「唐侍郎也來到了,還以為你事務繁忙,因此不敢相請。」

  小唐望著他,微微一笑道:「縱然再忙,淩大人高升,不管如何也要到場相賀才是的呢?」說著,有人遞上酒來,小唐拿了去,向著景深一敬,兩人各自吃了一杯。

  眾人見狀,正要請小唐入席,不料小唐道:「承蒙太子青眼,林大人舉薦……這巡城校尉之職才落在淩大人手中,只怕將來前途無量,然而巡城校尉乃是武職,淩大人先前只管過刑部大牢,卻不知身手如何,足堪勝任與否呢?」

  眾人聽了,都覺愕然,不明白唐侍郎此刻說這話竟是何意,景深望著小唐的雙眸,謙然說道:「下官雖也會些武功,不過泛泛之輩罷了,以後也只能盡心竭力,不負皇恩罷了。」

  小唐道:「有心自然是好的,只不過倘若身手上過不去,那縱然叫的再響又有何用?」

  此刻眾人都看出不對來,一時鴉雀無聲,只聽他兩人說話。

  景深便問:「唐侍郎意下如何?」

  小唐歪頭看他,眼睛微微眯起,便道:「我有心想跟淩大人過上幾招……就當是切磋比試如何?」

  景深便苦笑道:「多謝唐侍郎看得起,只是今日怕是不便,改天……」

  小唐已走了過來,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兒是淩大人大好的日子,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人必然也能英武無雙,勇猛過人……」說著,上前便攥住了景深的手臂。

  景深一皺眉,低頭掃了一眼他的手,單臂一震,將小唐的手甩開,不料小唐竟是虛招,順勢一掌襲向景深胸前。

  景深單手一擋,硬生生隔開他的手,兩人誰也不曾動一步,電光火石之間,卻已經過了數招。

  周圍的賓客起初還呆呆看著,漸漸地便後退出去,唯恐受到波及,起初還覺著兩個人大概只是切磋罷了,不料忽然小唐一個旋身,一腳踹中一把椅子,電光火石之間,那椅子便雷霆萬鈞似地沖著景深而去,景深水流花落般猛然俯身,堪堪避過,椅子撞在牆壁上,頓時嘩啦啦一聲巨響,四分五裂。

  小唐不依不饒,舉手便握住桌面兒,景深上前抬掌一按,兩人竟是鬥起暗力來。

  賓客們見這情形,這才大驚失色,知道乃是動了真格兒,頓時發一聲喊,便慌得往樓下跑去。

  正在此時,只聽「哢嚓」一聲,原來是那張桌子抵不住兩人角力,從中裂做兩半,小唐舉手一掀,這半邊桌上的杯盤碗盞頓時飛舞起來,劈頭蓋臉往景深那邊砸去,又有那些跑的慢的賓客,便不免被或砸或撞或撒,弄得叫苦連天,身上十分狼狽。

  頃刻間二樓上的眾人都逃了個乾乾淨淨,只在樓底下驚魂未定。樓上兩人兀自打鬥不休,只聽小唐冷笑道:「只一味地避讓逃跑,算什麼男人?」

  淩景深道:「下官不敢!還請唐侍郎手下留情。」

  小唐道:「我對你留情,你可對我留過幾分情面?」聲音裡竟帶了隱隱怒意。

  只聽得一聲悶哼,然後「砰」地重重跌落,景深道:「對不住……我並不想……咳!」最後竟是呼痛之聲。

  有幾個大膽的,便從樓梯上歪頭往上看去,隱隱地瞧見淩景深半倒在地上,而小唐一腳踩在他的腰間,微微用力,景深滿臉痛楚,臉色發白。

  那些人想勸又是不敢出頭,叫苦半晌,正無法可想,忽然間見熙王趙永慕如風一樣跑了進來,一看眾人都如雷驚了的鴨子一般擠在一樓,且齊齊地仰頭看著二樓,他便道:「唐侍郎在上面?」

  眾人忘了行禮,都急忙點頭說是,熙王便二話不說,連跑帶跳地沖到樓上,只聽得上面又是一陣吵嚷,不多時候,熙王拉著小唐的手,把他橫拉豎拽從樓上扯了下來,一步也不停留,直出門口,跑的無影無蹤了。

  大傢伙兒見狀,才又急忙沖到樓上,卻見景深趔趄著正從地上爬起來,大家七手八腳地扶住,又問端倪,景深臉上帶傷,卻仍是安撫眾人道:「唐侍郎只是試我武功罷了,大家一時忘情而已……無妨,無妨。」

  大家雖覺著必有內情,卻自然不敢追問的,然而此事卻極快地又傳遍了京中。

  又過了十幾日,忽然傳出了林禦史的小姐跟淩景深訂親的消息,那些但凡是知道小唐跟淩景深動過手的人聽了,才個個恍然大悟,只當是唐侍郎無奈同林府取消了婚約,不料竟成全了淩景深,想必唐侍郎早有所知,心中暗惱,故而那日那一場「比試」,多半是這個原因在內罷了。

  且不說眾人胡亂猜測,只說景深訂親這日,在熙王府中,永慕叫人整治了一桌子簡單菜蔬,相請小唐。

  兩個人吃了幾杯酒,趙永慕見小唐面色淡淡,便笑道:「敢情還是在不舍你那嬌蠻小姐?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兒上演爭風吃醋的戲碼,真真兒是有你的。」

  小唐掃他一眼,不置可否,只微微冷哼了一聲。

  熙王眼神幾變,忽然笑得狡黠。小唐道:「你又笑什麼?」

  熙王道:「我想到一件好事兒,這會兒說給你聽……好歹也讓你分分神寬寬心……前兒我進宮,六公主跟我問起你來著。」

  小唐皺眉道:「公主又問我做什麼?」

  熙王望著他便笑道:「你說呢?還不是貪圖你的美色?這種事何必說破。」

  小唐啐了口,仍是冷冷懶懶,不理不睬的模樣。

  熙王拿筷子夾了一塊時蔬給他,又用筷子頭在他盤子上敲了兩下,道:「說真的,你當真不動心?只要你點點頭……尚一個公主,不在話下,豈不是比林大小姐更好了?六公主且說了,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還說自己是金枝玉葉,自然會壓住你那什麼……什麼孤星入命……」

  小唐淡淡道:「罷了,只怕我消受不起。再說,這樣豈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熙王聽了這話,笑得亂顫,半晌才說道:「好大的膽子,你敢把皇宮比作狼窩?那我又算什麼?你可不想活了!快些求我,不然我便給你捅出去。」

  小唐斜睨他一眼,道:「你且說去。」仍是低頭吃菜喝酒。

  熙王自個兒笑了半天,見小唐一直淡淡地,便伸出手臂,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說道:「罷了,你要真的無意,倒也使得,橫豎我也是沒有屋裡人……我便陪著你就是了。」

  小唐聞言才笑了笑,把熙王的手從肩頭撩開,道:「你不比我,總該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了,回京這許久了,難道至今還沒找到堪為繼王妃之人?」

  熙王聞言,便停了手,思忖半晌,忽然道:「我倒是想到一個人……不如你且給我參詳參詳?」

  小唐自斟了杯酒,眼中才有幾分笑意,舉杯問道:「哦?是哪家姑娘如此不幸?」

  熙王笑吟吟地對著他的雙眼,慢慢說道:「這人其實是你認得的……就是你那個小朋友,應家的懷真……」

  小唐才喝了口酒,聽到「你那個小朋友」,心中已覺有異,那笑陡然收了,再聽到「懷真」二字,一口酒辣辣地便橫在了喉間,吞也吞不下,萬般難受……忍了幾忍,終究便噴了出來,對面兒熙王猝不及防,迎面如著了一陣酒霧,剎那間,滿頭滿臉地酒氣彌漫。

  熙王呆坐半晌,才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點頭歎道:「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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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0 07:40:25 |只看該作者
☆、第 107 章

  小唐把杯子放下,抬頭看向趙永慕,問道:「你再說一遍?」

  熙王微笑回道:「就是應公府的小懷真。」

  小唐一瞬無語,凝眸看了熙王片刻,便道:「你究竟是當真呢?還是說笑?」

  熙王便問:「當真又如何?說笑又如何?」

  小唐仔細打量熙王的神情,想看他所說真假,偏這人面上紋絲不露。小唐便皺眉道:「懷真年紀還這樣小,你都已經……你竟是怎麼想到她的?」

  熙王想了一想,說道:「我瞧著那丫頭十分趣致可愛……為何我不成呢?連那郭郎中都使得,我不過再略大幾歲罷了。」

  小唐雙眉緊鎖,仍是滿面疑慮,看著熙王不語,熙王不由笑道:「你這般看著我竟是如何?」

  小唐本以為他是說笑罷了,然而問了這幾句,又覺著並非全是說笑,果然熙王輕聲道:「橫豎你也是知道的,我現在……高不成低不就……論起那丫頭,倒是還使得。」

  小唐聽他這樣說,舉起杯來要喝酒,又放了回去,熙王見他面有不悅之色,便道:「竟是怎麼了,你是覺著她不好呢,還是覺著我不好?」

  小唐哼了聲,道:「你比我還大兩歲……懷真還那樣小,及笄都不到……」

  熙王道:「我又不是現在娶了她……大不了等她及笄之後,再者說,那郭郎中不也早向府裡求親了麼?」

  小唐啞口無言,只是盯著熙王看,望著他閃爍的眼神,微挑的嘴角,忽然手上一疼……原來他不知不覺中竟握緊了手,不免又碰到手上昔日那道傷痕,前兒跟淩景深打架,到底仍是碰著了,又劃出一道淺淺地傷痕來。

  小唐忙鬆開手,垂眸看著那道痕跡,眼前不由又出現那一夜,兩人在敏麗房中對面而坐,是懷真眸中含笑,看著他手上的傷,半憐半笑地說:「想來還是疼的好,叫唐叔叔長樂記性,以後就不敢了……」輕顰淺笑,言猶在耳。

  小唐驀地起身,斷然說道:「不行,懷真不成。」

  熙王笑笑,只是看著他,半晌說道:「為何我聽你的意思,懷真若是當我的王妃,竟像是委屈了她似的?」

  小唐思量了片刻,搖頭說道:「並不是這麼說,只是懷真……我、我……」

  小唐竟說不出來什麼,熙王反而道:「你捨不得?」

  小唐聽了這話,身上又微微發熱,臉頰便有些紅了,道:「你再瞎說,以後也別再請我吃酒了。」

  熙王看了他一會兒,便笑道:「何必呢……跟你說笑的罷了,竟當真著急起來。」

  小唐一怔,疑惑看他。

  熙王便歎道:「如你說的,懷真那丫頭還小著呢,我卻是不能等了,最遲明年便要成親。不瞞你說,父皇那邊已是催了幾次了,若再拖兩三年,也是交代不過去……豈能認真起來等那丫頭?」

  小唐啞然無語,悶悶道:「你……這種事怎好玩笑?」

  熙王同他目光相對,嗤嗤地便笑起來,道:「我不過是想看你是如何反應的,逗你玩兒的罷了……如今瞧來果然有趣,看你這幅面紅耳赤的模樣,你到底是在著急什麼呢?」

  小唐聽熙王是玩笑的,心才微微地放下了,然而又聽他說自己「著急」,臉卻更紅了,瞪他一眼,不悅說道:「這麼大的人了,怎麼總是不肯正經呢?」

  熙王給他斟滿了酒,說道:「好好,給唐侍郎請罪,您還是過來,好好地坐著喝罷……」

  小唐這才又回到桌前,果然喝了一杯,熙王打量著他,又道:「我索性跟你說一句,你放心就是了,懷真那丫頭,也是個古怪的,我曾也同她玩笑,她竟也是認真地不肯答應。」

  小唐聽他也這樣跟應懷真說過,又把酒杯放下,便擰眉道:「你且留神些,別要整日裡胡鬧!」

  熙王挑眉說道:「你又要惱了不成?懷真對我可是委實有禮的很呢,總是‘熙王殿下前熙王殿下後’,又說什麼‘齊大非偶高攀不起’,哪裡像是你這樣窮凶極惡,一聽說我要那丫頭,恨不得弄死我一般。」

  小唐聽他說起應懷真來,不由留心來聽,聽到前兩句,微微含笑,忽然聽到後面一句,又瞪了熙王一眼,卻又饒有興趣地問道:「懷真竟是那樣說的?」

  熙王點點頭道:「你說這孩子年紀小,然而見識卻絲毫不少,每次跟她相對的時候,只覺著……那樣的談吐舉止,哪裡是個小丫頭呢?只除了……」

  熙王說著,便想起在天成觀內紅花檵木之下,應懷真同那叫張珍的胖小子嬉戲遊玩,當時才真真兒地像是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罷了,然而每次見到他之時,卻無端地拘謹戒備,瞧那模樣,就如猛虎在側似的。

  熙王想著,便皺了皺眉頭。

  小唐卻追問道:「只除了什麼?」

  熙王咳嗽了聲,便道:「沒……我只是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來,也是跟懷真有關,是當時敏麗定了肅王府之後,懷真似是從你們府裡出來……正遇到我,她還求我……」

  小唐聚精會神地聽著,熙王偏偏不說,舉手又給他倒了一杯酒,小唐忙喝了口,又催他說。

  熙王便笑道:「那丫頭求我去娶敏麗。」

  小唐怔住,熙王道:「你自也知道,我是娶不了敏麗的……懷真聽了,竟隱約有幾分失望。」

  小唐半晌不語,熙王道:「只是我並不懂,為什麼她會叫我去娶敏麗呢?」

  小唐雖明白敏麗對淩景深有情,此事應懷真也知道……可就算不嫁肅王府,嫁給趙永慕的話,也並沒有什麼益處……這點兒果然是令人疑惑。

  熙王見小唐出神,便伸出手來,在他的袖子上摸來摸去,小唐回過神來,便道:「又做什麼?」就把他的手推了開去。

  熙王笑道:「我聞著很香,必然是懷真給你那個香包的氣息了,你拿出來給我瞧瞧?」

  小唐啼笑皆非道:「你為何總覬覦這個?偏偏鼻子也尖,我都聞不到什麼。」

  熙王道:「合該跟我有緣,才叫我聞到,快拿來我看一看。那日我求那丫頭給我也做一個,也被她板著臉回絕了,真是個狠心的。」說著又催小唐,道:「快給我看一眼,不然少不得我過去自己搶,那樣便不好看了。」

  小唐聽了這話,又見他狼似的盯著自己,便點頭道:「先前我說皇宮是狼窩,你竟問你成了什麼,如今看來,你可不是個狼崽子?只看那眼神便知道。」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又怕他果然來搶,便伸手入懷,又說:「我只給你看罷了,然而你不可再出外面弄舌,更不許再跟懷真討要,上回珍禽園的事還不曾跟你算帳。」

  說話間,到底掏了出來,便遞給了熙王。

  熙王聽他說珍禽園,便問道:「那日你忽然走了,竟是去了哪裡?後來問你也不肯說。」一邊兒雙手接了過去,手心裡捧著看了會子,又道:「可見你也是喜歡這東西的,以前哪裡會戴這個?何況又珍重地藏在懷中……」

  小唐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只起手給熙王也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抬手之時,忽然覺著臉頰發熱,怕喝多了,便又把杯子輕輕放下。

  熙王輕輕地嗅了嗅,只覺得那股氣息銷魂蝕骨,竟不捨得放手,又看上面那並蒂蓮花用豔桃紅的絲線繡成,襯著碧綠色的葉子,水靈鮮活,隱隱地有股令人心跳之意,美輪美奐,竟挪不開眼。

  正在呆看,小唐騰地伸手,竟取了回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放進懷中。

  熙王怔怔道:「我才看了這一會兒……」

  小唐舉杯,笑道:「看多久也不是你的,也是白看。」

  熙王凝視著他的雙眼,半晌才又笑了起來,說道:「說的也是……」便也慢慢舉起杯來,眼睛仍看著小唐,舉杯一飲而盡。

  漸漸入了秋,院子中桂花飄揚,這一日小唐才回府,便給敏麗的丫鬟請了去,說是敏麗有事相商。

  小唐便去見妹妹,進門落座,便問何事,敏麗道:「哥哥,我記得當時定肅王府的時候,曾說過成親的日子是在八月的,只因我嫌太趕了些,才勉強往後又推了三個月呢?」

  小唐點頭,當時敏麗自然不願意及早成親,故而才跟肅王府商議著往後挪了。小唐便問:「怎麼又說起這個來呢?」

  敏麗道:「哥哥,現在我改了主意,我想早些成親,就在下個月可好?」

  小唐一怔,便問:「這是為何?好端端地怎麼要改?」說話間,小唐忽然之間想到一件事,便皺起眉來。

  果然,敏麗微微一笑,對小唐道:「哥哥,你也知道我不願意嫁到肅王府去,且也不知道嫁過去了究竟是什麼樣兒,故而我只想趁著現在還沒嫁進去,能任性且任性一次罷了,哥哥便答應我,去跟肅王府再行商議,我要改在十月十二日。」

  小唐聽了,已經豁然明白了:只因近來林淩兩府裡擇好了日子,林明慧跟淩景深的成親之日,便是在十月十二。

  如今敏麗也選在這個日子……小唐便遲疑說道:「敏麗,你可聽說了……林家……」

  敏麗不等他說完,便淡笑道:「我聽說了,我同林家姐姐好歹曾好了一場,同一日成親這是何等的緣分呢?也見彼此的情深,故而我心裡想要如此。」

  小唐心中為難,又怕敏麗自己賭氣……想勸兩句,可看著敏麗的模樣,知道她已經是打定主意了的。小唐便按下心中的話,點點頭道:「好,我去跟肅王府商議便是。」

  敏麗聞言一笑,又道:「勞煩哥哥了,再還有一件兒,務必要請遍賓客,大擺排場,能做的多大場面,便要多大的場面。」

  小唐看了敏麗一會兒,道:「我知道了。」伸出手來握了握敏麗的手,只覺得她的手兒冰涼,小唐心中一歎,轉身去了。

  如此一直到了黃昏時分,小唐才回來府中,見敏麗房中尚未掌燈,便問丫鬟,丫鬟們道:「姑娘說不許人打擾,少爺快進去看看罷?」

  小唐才進了房中,見敏麗趴在桌上,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小唐便走過去,將她的頭髮輕輕撫了一把。

  敏麗若有所覺,便醒了過來,見是小唐回來了,便道:「哥哥幾時回來的?可跟肅王府說好了?」

  小唐道:「放心,已經是說好了……」

  敏麗略有些意外,問道:「當真的?他們都答應了?」

  小唐微微一笑,道:「本來肅王不肯改日子,畢竟是選好的黃道吉日……是世子通情達理,勸著改了,並大操大辦之類的事兒,他們也都允了,你且放心,肅王最疼愛世子,他的親事豈有不轟動之禮?」

  敏麗聽了,才笑了笑,道:「我知道是我自個兒任性,這一次必然是為難哥哥了,只是……僅此一次,以後大概都不會了。」

  小唐心中一震,只安慰自己,當敏麗是說以後嫁了,所以不至於再如此之類,便溫聲說道:「我見世子是個不錯的人,你且放心罷了。」

  敏麗哪裡聽得進去這些,眼神有些飄忽,便隨口應了聲。

  如此又過月餘,眼見成親之期在望,這一日,應懷真因在房中悶了幾日,便興起在花園裡走動,又看那池中魚群遊弋,十分快活,她便叫丫頭取了些魚食兒來,撒在水裡引那些魚兒前來爭搶。

  小丫頭見她玩兒的高興,一時半會兒也不離開,就也自己跑開了玩耍去了。

  應懷真蹲在那石頭上,半晌喂完了魚食,魚兒們便不再圍在此處,四散悠遊而去,懷真嘻嘻一笑,才站起身來要離開,不料因為蹲了太久,又總是盯著水看,一站起來,竟覺眼前陣陣發黑,暈眩之際,有些站不住腳。

  正在此刻,有一隻手及時探了過來,將她手腕緊緊握住,往自己身邊兒拉了過來,應懷真身不由己撲了過去,一時驚魂未定,想到曾經落水的可怖經歷,忙也伸手緊緊地將對方抱住,就宛如抱住一塊兒浮木似的。

  片刻懷真才察覺不對,原來眼前所見,竟是一塵不染的雪色衣裳……應懷真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慢慢地抬起頭來一看,果然對上淩絕那張冷臉。

  看清是淩絕之後,應懷真忙撒開手,只礙於站的地方有些險要,自然不好退開,便訕訕地笑了聲,道:「淩公子怎麼在此?」

  淩絕道:「先上來再說罷了。」說著,便往回一步,向著應懷真伸出手來。

  應懷真看看那只手,又看看淩絕,回頭再看看水,無法,只好伸出手去,淩絕握著她的手兒,微微用力,便將她拉到了臺階上面去。

  應懷真上了岸,便退開了兩步,淩絕道:「我是跟春暉來見應伯父的,看你蹲在這兒……你自個兒不覺著危險麼?」

  應懷真道:「現在已經知道了,下回一定多多留心。方才也多謝淩公子。」說著便屈膝行了個禮。

  淩絕看著她很有敷衍之意,便道:「以後往山邊水邊兒,但凡這些有兇險的地方,不管如何都要多一個人在身旁才是,倘若稍有大意,便沒有下回了。」

  應懷真見他反說起來,又偏是好意,只得應了聲,道:「我記下就是了。」

  淩絕這才點點頭,又說道:「我聽說應大人最遲下個月便回?可喜可賀。」

  應懷真才也笑說:「正是。多謝。」

  淩絕看著她的笑容,片刻才道:「總之回來了便好。」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場面頗冷,應懷真正想告退,忽然聽淩絕又道:「我哥哥過幾日就要成親了,我家裡的女眷少……懷真妹妹要不要去湊個熱鬧呢?」

  應懷真吃了一驚,忙說道:「怕是不成的,我答應了敏麗姐姐,偏巧她跟淩大公子成親是一天裡……因此不能去。」

  淩絕沉默片刻,便道:「既然如此,倒也無妨。」

  正說到這裡,忽然聽見春暉的聲音,從花園門口傳來,叫道:「小絕,你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來!」

  淩絕道:「就來。」說著,就向應懷真道:「妹妹保重,我先去了。」

  應懷真聞言便挑了挑眉,轉頭看向淩絕,就見淩絕向著她一笑一點頭,果然向著春暉的方向去了。

  應懷真回頭盯了他半晌,見他走到花園門口的時候,又似回過頭來看她般,應懷真忙低下頭去,假裝看向別處,眼角餘光中,依稀見淩絕笑了笑,才去了。

  一直到淩絕身形不見,應懷真才撇了撇嘴,便想道:「這個人竟是越發的古裡古怪……」一時意興闌珊,便沒了遊園的興致,只回到房中。

  誰知才看了一會書,便見李賢淑喜滋滋地回來,笑道:「真是怪了,我跟錦甯侯府也沒什麼交情,怎麼竟還特意請我赴宴呢?」

  應懷真聞言呆若木雞,便問道:「娘你說什麼?」

  李賢淑笑道:「可是古怪,今兒錦甯侯夫人來到,跟老太君說了會子,因他們府裡要辦喜事,便想請老太君跟府裡的人過去熱鬧……只是你也知道那日唐府也辦喜事,老太君得去唐府……幾位夫人也是,錦甯侯夫人便特意說起我來……叫我去呢。」

  應懷真道:「娘,人家都去唐家,就你去錦甯侯府?或許是拿你湊數呢!」

  李賢淑道:「我本來也是不去唐府的,自然連他家的也要推辭,不料老太君竟答應了……想來也是,兩家子偏同一日辦喜事,這去了這家兒,自然就不能去哪家兒了,到底是怎麼擇的日子呢?咱們府裡的人多半都去唐府……沒有個人兒去錦甯侯府,也不算個事兒,所以老太君才叫我去。」

  應懷真有些不高興,便道:「做什麼偏叫娘去,娘又何必多事答應。」

  李賢淑卻道:「話不是這麼說,我最恨世人趨炎附勢的,唐家勢大,自然都去巴結,錦甯侯府自然冷落些,咱們府裡是這樣,京內其他各處的府內必然也是如此,我去了好歹也算是多了個人兒……再者說,淩夫人話說的懇切,淩家那小公子跟咱們府裡常來常往的,方才還遇見他,真真是個知禮的孩子,又禮貌體貼,瞧在他的面兒上我也是要去的呢。」

  應懷真聽得大翻白眼,然而見李賢淑十分高興,便也由她罷了。

  次日一大早,唐府忽然派了兩個婆子過來,進府拜見應老太君之後,便說明來由,原來是因為唐敏麗即將出嫁,便請應懷真過府去相陪數日。

  應老太君因見是如此喜事,懷真跟敏麗且又素來交好,自然是一口應承了,當下命丫鬟去東院同應懷真說,叫她準備妥當,好去唐家。

  應懷真聽說了,雖見提前了這兩日,心內有些詫異,但畢竟牽掛敏麗,因此便忙叫吉祥收拾了幾件衣物,出來見過了應老太君,跟李賢淑也說過了,便隨著那兩個婆子出門上車而去。

  到了唐府,見裡裡外外已經打掃一新,只等佳期,應懷真瞧著這幅喜慶模樣,心裡卻並無喜悅之情,只低著頭下轎,才要進門,便聽耳畔有人道:「少爺。」

  應懷真一抬頭,卻見是小唐從裡頭出來,正對丫鬟們道:「你們自去,我帶姑娘到裡面便是。」

  當下眾人都先退了,應懷真便看著小唐,問道:「唐叔叔這會兒怎麼在家?莫不是有事?」

  小唐見她猜到,便道:「是我叫人請你過來的……可難為你了不曾?」

  應懷真道:「說哪裡話呢?我也想著過來跟敏麗姐姐住幾日。」

  小唐聞言,便歎了口氣,道:「正是為了你姐姐我才叫你過來的……這些日子我瞧著敏麗,總覺得不太對,只想著你素日跟她好,又懂事,索性把你請來……好歹陪著她說說話,叫她寬心。」

  應懷真聽到這裡,已經憂心起來,便道:「好端端地怎麼了?唐叔叔快帶我去。」

  小唐點了點頭,便同應懷真往內,不多時到了敏麗房中,卻見丫鬟們都在外頭。

  小唐叫她們不必通報,應懷真便轉到裡屋裡去,進門一看,卻見敏麗側臥在床上,應懷真試著喚了聲「姐姐」,敏麗動也不動,又走近了輕喚了聲,敏麗才睜開眼睛,轉頭看是她,便才坐起來,然而又坐不穩,眼睛微閉著晃了晃。

  這十幾日不見,敏麗竟憔悴了許多,原本有些圓潤的臉龐也清減了,應懷真扶著她,便道:「姐姐,你這是怎麼了呢?」

  敏麗聞言便笑了笑,道:「又怎麼了?只不過是近來有些發困,便睡一會子罷了。你又怎麼來了?」

  應懷真道:「我……我在家裡閑著悶,便過來看看姐姐。」

  敏麗摸摸她的臉兒,便道:「傻孩子,我有什麼好看的?必然是哥哥偷偷叫了你來的,我說的可對?」敏麗說著,竟似坐不住,便往旁邊挪了挪,靠在床邊兒上,微微閉著眼。

  應懷真看了一眼門口,卻並不見小唐的人影,這會子也沒有丫鬟在,再回頭,卻見敏麗仰頭閉著雙眸,越發顯出尖尖地下頜來了,應懷真望著她面無血色的模樣,鼻子便發酸。

  敏麗停了會兒,不見應懷真做聲,便才睜開眼睛看她,忽然看她在擦眼,便笑道:「你這個傻丫頭,又在做什麼呢?姐姐將要大喜了,你做什麼落淚?」

  應懷真聽了這話,低著頭,一聲也不能出,只有那淚反而一滴一滴地掉下來,打在藕荷色的裙擺上,水漬散開,點點分明。

  敏麗瞧在眼裡, 便也含了淚,忍住了,便問:「你可是傻了,為什麼竟哭起來?」

  應懷真也不說話,忽然張開手,緊緊地將敏麗抱住。敏麗愣了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中的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劈里啪啦地掉下來,半晌,才伸出手將應懷真也抱入懷中,哽咽說道:「你、你竟是怎麼了?」

  應懷真哭道:「我看著姐姐的樣子,心裡很怕。」

  敏麗摸著她的頭,便含淚笑道:「又有什麼可怕的呢,你這呆丫頭。」

  應懷真仰頭看她,道:「只因我見著姐姐,便想起一個人來,我想到她身上發生的那些事,就忍不住想哭。」

  敏麗止了淚,笑道:「越發呆了,又想起什麼人來,做什麼要哭呢?」說著,看應懷真帶著淚,十分可憐,便也掏出帕子,給她把眼角的淚拭去。

  應懷真吸了吸鼻子,紅著眼便道:「我若跟姐姐說了,你且跟我發個誓,不能把這事告訴別人去,只因這件事可怖又且可憐,我曾答應過那個人,絕不告訴一個人去的。」

  原來敏麗因那日被林淩兩人刺激,回來之後雖一字不提,但是每每想起來,只覺寒心,竟是萬念俱灰,便索性把成親的日子定在跟那兩人同一天上,實則是打定了主意賭一口氣,然後一心求死,因此近來更是茶飯皆少,沉默寡言,小唐察覺不對,日日憂心,終究無法開解,才請了懷真過來。

  此刻敏麗見懷真說的如此,不由有些好奇,便道:「我答應你,絕不告訴任何一個人。」實則敏麗心想:「倘若我不日就死了,自然也不會告訴誰去的呢。」

  應懷真見她答應了,靜了會兒,便說道:「這個人……原本是我在泰州時候認得的一個姐姐,那時候她才十五歲,因喜歡上一個當地有名的才子,便日日惦念,最終如願以償,兩人便成親了。」

  敏麗笑道:「這又是一件大喜事,哪裡可憐可怖了?」忽然一怔,卻見應懷真低著頭,雙手死死地抓著裙擺,手指竟有些微微發抖。

  敏麗心中暗暗詫異,便不言語了。而應懷真微微閉起眼睛,腦中仿佛也迴響起那日的鞭炮轟鳴,震耳欲聾,當時那個滿心欣喜的新娘子,又怎能想到不足五年之後,這滿地碎紅,竟會變成真真兒地血池呢。

  應懷真微微一笑,便道:「是呢,瞧起來當真是極相襯的兩人,眾人有口皆碑地稱讚,說是天作之合……不料,三五年後,這新郎官兒便向官府告發了這姐姐一家,若干罪名已經是記不清了,總之是大罪過……朝廷查辦下來,便將那姐姐一家子入了大牢,不日處斬。」

  敏麗睜大眼睛,簡直無法相信,呆問:「你說什麼?這、這……」

  應懷真咧嘴笑了笑,眼淚卻順著嘴角斜入,略有些鹹鹹的,便笑說:「是呢,那姐姐也是傻了,竟不解為何如此,她的那位眾人有口皆碑的夫君卻對她說——原來從來都是極厭惡她,每日相對都恨不得殺了她而後快……後來那姐姐才明白,原來這個人一直心懷不軌,就連成親,都只是他想要報復的手段罷了。」

  敏麗伸手掩口,只覺駭人聽聞,便道:「我……我不信……這又是為何?」

  應懷真道:「那位姐姐卻也不知,然而這一切卻又是最真不過的,她眼睜睜地看著家裡一個個人頭落地,滿眼都是一片血海似的,她的那位夫君卻偏對著她笑……似乎她越是淒慘,他則越是高興。」

  敏麗無法容忍這樣的故事,道:「不!我不信,這不是真的!」

  應懷真突地大叫一聲:「是真的!」猛地抬頭看向敏麗,敏麗驚得住了口,卻見她雙眼通紅,淚痕狼藉,竟是無比悽愴之態。

  敏麗一時驚呆,忙握住應懷真的肩膀,道:「懷真,你是怎麼了?這……這又是從哪裡聽來的故事,還是不要再說了,你、你也休要嚇唬姐姐……」

  應懷真咬了咬唇,終於忍不住,看著敏麗,眼中的淚直直地便滾落下來,竟似沒有止息,便道:「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信這是真的……可這偏偏是最真不過的……」

  敏麗待要不信,偏應懷真是如此的情形,敏麗滿心驚駭,四目相對,便顫聲問道:「那……你那個姐姐,最後又是如何?」

  應懷真渾身抖的無法,就把手指送到嘴裡,用力狠狠地咬了一口。

  敏麗嚇了一大跳,忙給她奪了出來,卻見那細嫩的手指上已經咬出一道深深地血痕來,敏麗忍不住哭道:「你這孩子瘋了不成?好端端地何苦來……」

  應懷真冷笑著道:「是啊,好端端地何苦來……當時我那姐姐,一心想嫁給她那如意郎君,而她周圍的人也交口稱讚,沒有一個人勸過她什麼,她也是個呆子傻子,最終惹出那種滔天禍事……姐姐,我知道你此刻心裡不情願,然而你該明白,對我那個姐姐而言,倘若當時她身邊兒有個人攔住她,不許她嫁,那該是何等的幸事。雖然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必然也跟你如今這般痛不欲生,但總比被欺瞞哄騙,任人玩弄於鼓掌之上……最終悔不當初卻又已無法回頭的好。」

  敏麗呆了呆,看著應懷真,眼中又湧出淚來,喃喃說道:「被欺瞞哄騙……想必她也是萬念俱灰的……」

  應懷真深深地吸了口氣,更是難掩心頭那股涼意,便說:「何止萬念俱灰?姐姐跟我那位姐姐不同,她已行至絕路,而你卻並非不能回頭,如今,何不放下以前所有,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索性就當自己已經死了一回,如今重頭再來罷了。」

  敏麗聽了這樣掏心掏肺的一番話,含淚看著應懷真,半晌,便張開雙手將她擁入懷中,嗚咽道:「懷真……」

  懷真將臉埋在她的懷中,任淚如泉湧,道:「姐姐,不管其他如何,你且得知道,你身邊兒還有我,還有唐叔叔,我們都不會害你,也都會竭盡所能,好生護著你……而姐姐要做的,便是對自己好一些才是正經。」

  敏麗聽到這裡,便抱緊應懷真,一時忍無可忍,竟放聲大哭起來。

  兩個人在屋內抱頭痛哭,在臥房門邊上,小唐靠在門側,面上微有愕然驚疑之色,又站了半晌,才悄然無聲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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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0 07:40:41 |只看該作者
☆、第 108 章

  唐敏麗久居深閨,從小到大,幾乎從未經歷過任何風波。

  於她而言,天大的事自然就是自己的終身姻緣了,偏因心裡有個淩景深……只因性情太過羞怯內向,這許多年來只是心內默默愛慕,竟不曾敢將心事對任何人提起,雖有幾次想同小唐說……但每每話到嘴邊,又仍是一個字也說不出的。

  生平唯一一次失態,便是那次私見景深,那時敏麗委實是忘乎所有、拼了一切,卻終究只是無果。

  乍見林淩兩人相好,雖然駭然,卻也無法,誰知即刻又知道他兩個暗通款曲許久,頓時之間只覺天也塌了下來。

  原本是心愛之人卻不可得,如今更是失了曾以為的知己女伴,更因要嫁到肅王府去,一時只覺生而無望,便只想任自己的意思操辦了這場婚事,然後速死罷了。

  竟沒想到小唐把應懷真請了過來,敏麗聽了懷真所說的「故事」,雖駭然覺著,世上哪裡會有這般淒絕之事?然而看懷真的情形,卻不由地信了八分。

  她平日裡什麼鴛鴦蝴蝶的話本兒雖也看了許多,卻委實想不到,這世間所存的「話本兒」,才是真真兒地傷徹人心呢。

  因此敏麗同懷真兩個,各懷心事,彼此抱著大哭了一場。

  對敏麗來說,最難過的便是心底鬱結,偏偏無法對任何人言說,如今被應懷真所動,便徹徹底底地大哭出來,心底那鬱結自然也隨之散了淡了。

  自這日後,敏麗便同懷真兩個越發地友愛親厚起來,臨出嫁這幾日,竟是跟她出則攜手,入則同榻,同吃同睡,兩個人竟是片刻也不肯分離,比同胞姐妹還要更親密三分。

  敏麗有時候惦記著懷真所說的那可憐的「鄰家姐姐」,然而每次當她想問之時,應懷真都會無端地紅了眼眶,並不肯再說什麼。

  再多問她兩句,她便索性抱住敏麗,將臉埋在她的懷中,只低聲撒嬌求道:「好姐姐,不要再問了。」

  敏麗聽懷真聲音微顫,眼中亦每每地淚光隱隱,顯然此事對她來說竟是巨大創痛,敏麗便想,她小小年紀就見過這般慘絕人寰之事,怪道性情是這樣的乖巧懂事,因此敏麗心中自然更是憐惜懷真三分,如是,竟把自己心中曾糾結不去的那種種更是淡了幾分。

  小唐眼見敏麗不似先前一樣茶飯不思、少精缺神兒的,心中著實感激懷真,只不知該如何謝她才好。

  這一日,天朗日清,惠風和煦,因那院中的木芙蓉開的正好,敏麗便同懷真便來至園中自在賞花。

  因看了半晌,不舍離去,便命小丫鬟們把桌子擺在院中花前,擺放些果品茶點等物,兩個人趁著高興,又對著吃了兩杯酒,越發助了興。

  此刻風小天藍,花開正好,日光自雲端灑落,曬得身上暖洋洋地。

  此情此境,敏麗只吃一杯酒,便覺著臉上微微發熱,便喃喃歎道:「真好的時光,此刻若再有絲竹清音……便是無憾了。」

  應懷真也懶懶地拄著腮,便笑道:「可惜我在樂器上能為有限,不然自可為姐姐奏上一曲。」

  敏麗聞言,便看著她道:「你果然不能的?我卻不信。」當下,就命丫鬟把自己那「鳴鳳」琴取來。

  懷真見她興至,便只抿著嘴笑,道:「我委實是不能的,拿來也是白拿,除非姐姐彈給我聽。」

  敏麗道:「你這丫頭慣會遮藏,有時候明明很會,卻只說會三分,因此我不信你,只給我試試便罷了。」

  頃刻間,丫鬟果然抱了琴來,敏麗笑著把懷真招來身邊兒,就把琴搭在兩人膝上,便催促道:「快彈給我聽聽。」

  應懷真見她只管不信,便笑道:「你且留神捂住雙耳,免得我這俗音不堪入耳,把你嚇暈了可怎麼使得?」

  敏麗便笑著在她肩頭推了一把,道:「不必說笑,快些彈來。」

  懷真無法,便笑著低頭,起手試了兩下,便果然撫了幾個音。

  敏麗旁邊聽著,只覺得彈出的音調沉悶不堪,且又歪歪顫顫,並非正音。敏麗此刻方信,便伸手掩口笑道:「果然你是不能的!」

  應懷真便停了手,道:「明明說了實話,偏不信我的……非叫人丟醜才罷呢。」

  敏麗便張開手將她摟住,笑道:「得虧你不能的,倘若你連這個也精通,我倒要再想一想,——你究竟是不是真從天上來的呢,年紀比我小這許多,卻樣樣也比我能,可怎麼了得呢!如今一聽,好歹是放心了。」

  應懷真便將她推開,哼道:「說這許多做什麼?到底也彈來給我鑒賞鑒賞,我雖不會彈,可卻會聽得很。」

  敏麗笑看她一眼,果然回過身來,果然撫了半闕。

  應懷真聽著,頻頻點頭,果覺著極好,不由聽得入神。卻見敏麗看她一眼,見她坐在近側,身後卻是錦繡成堆的木芙蓉,千嬌百媚地綻放,卻通通不及人物絕佳。

  敏麗心中一動,便念道:「本自江湖遠,常開霜露餘。爭春候穠李,得水異紅蕖……」

  應懷真乍然聽了這句,渾身一震。

  偏偏此刻琴聲悠悠,似乎能撩動心緒,懷真便不由接著念道:「孤秀曾無偶,當門幸不鋤。誰能政搖落,繁彩照階除。」

  正念罷了,敏麗手上一停,轉頭看她,笑道:「原來你也知道這首?」

  應懷真微微一笑,便低下頭去,並不回答。

  敏麗道:「你我果然是心有靈犀……這一首詩,是……小淩公子新近所做,原來你也是知道的。」

  應懷真只是笑笑,她哪裡是這會兒知道的?只是但凡是淩絕所做的詩,她無一不知,早就爛熟於心,雖有意忘卻,卻竟像早就深深鐫刻了一般,無法可抹去。

  應懷真便只道:「姐姐這琴好,彈得曲子也好……聽來像是……《陽關三疊》?」

  敏麗雖喜歡淩絕的詩,卻因淩景深的緣故,不想多談此事,見應懷真轉開話題,她便也說道:「你果然是個會聽得,卻怎麼不愛彈呢?」

  應懷真道:「我學過一陣兒,只是沒有天賦,彈出來常常擾人心境,便不彈罷了。」

  敏麗笑道:「說什麼天賦不天賦的,這不過是個‘勤練’罷了,又是誰這樣沒眼色,說擾了心境的?當初我練琴的時候,聲調粗陋,不堪入耳,哥哥也常不勝其擾,卻還總是叫我多練罷了。」

  應懷真笑道:「誰叫我沒有唐叔叔一樣的好哥哥呢。」

  敏麗也「噗嗤」一笑,忽然說道:「橫豎你只不用理會,專心自己學練就是了,也算是多一宗樂趣……是了,當初我學練之時,哥哥給了我一本曲譜,是極好的,又容易學,又好記,我現在已經用不著了,不如送給你倒是好。」

  敏麗說著,便要去找,應懷真忙將她拉住,只說道:「做什麼這樣忙,改天再找也是使得……或者叫小丫頭去就是了。」

  敏麗道:「趁著這會兒還記著,自要找出來才好,一回頭必然忘了,……你不知道,這曲譜不同於其他的書,怕她們不認得,得我自己找來才好,你且坐一會兒,我去去就回來。」說著,便站起身來,在應懷真肩頭輕輕一拍,便去了。

  懷真見敏麗如此熱心,自然也由得她去罷了,又想到她方才琴聲婉轉,古韻悠揚,一時動了心,又因此處並無他人,便也低頭,以手微微彈試。

  誰知才撫了兩下,忽然之間聽到有人笑道:「懷真在做什麼?」

  應懷真嚇了一大跳,卻聽著聲音是從側面傳來,她轉頭看去,見小唐正自旁邊的廊下踱步下來,徑直走到身邊兒。

  懷真因腿上有琴,一時未來得及站起身來,剛要把琴放下,小唐已經走到她身邊兒,便俯身淺笑道:「好興致,竟是在撫琴呢?」

  懷真一時倒不好起身了,又想到自己的琴技拙劣,方才必然給小唐聽見了,便有些害羞,低頭說道:「並沒有,只是胡鬧罷了。」

  小唐瞧見她面上的羞色,便含笑道:「我方才聽你仿佛奏的是‘陽關’,只是起手的時候,這裡的音須得是一拂之後,按住才好……」

  說話間,便起手,隨意在弦上勾抹彈了兩個音,才要叫應懷真也試一試,忽然一怔,發現自己此刻竟離的她極近,日影之下她的雪膚微微有光,小巧地耳垂更似玉一樣,近在咫尺,小唐本能地便想略離開一寸,只不知為何,竟不想動。

  應懷真見他手勢如行雲流水,做的極為好看,又聽音色也佳,竟比敏麗方才彈的還好,應懷真聽得愉悅,便又驚又喜,轉頭看他,道:「真好聽,唐叔叔果然很會的?」

  小唐驀地見她含笑回頭,這一瞬間,忽然就像是在珍禽園裡懷真回頭望著郭建儀笑的情形,小唐心中一時大悅,便也笑著說道:「不算很會,只是勉強罷了,你要不要學?我可以教你。」

  應懷真此即才覺著小唐離自己仿佛有些太近,他身上透骨玲瓏的香氣也更濃郁些,讓她有些微微地暈眩。

  正在此刻,忽然聽到一聲笑,原來是敏麗回來了,一邊兒從走廊上下來,一邊兒說道:「哥哥你好偏心。」

  小唐此刻才又站直了身子,應懷真察覺他離開自己遠了些,才也微微松了口氣。

  小唐便問敏麗道:「這話從何說起?」

  敏麗手中拿著曲譜,便道:「我先前學琴的時候,你只叫了個先生來教我,但凡向你請教,你只是不耐煩,哪裡曾主動說要教我的?如今卻說要教懷真,豈不是偏心?」

  小唐便笑道:「都過去這麼久了,偏你還記得。」

  敏麗便回來,仍跟應懷真一塊兒坐了,便把曲譜遞給她,又道:「你若真的有心教懷真,只先一樣兒……你把你藏的那把‘海月清輝’拿出來給我們彈一曲。」

  應懷真便問道:「什麼‘海月清輝’?」

  敏麗說道:「你不知道……這是他最珍愛的一把好琴,我曾想借著用一用,他說給我彈是白糟蹋了,珍藏寶愛的什麼似的。」

  應懷真便看小唐,眼中略有些好奇之色,小唐心中一動,便道:「那把琴是古人之物,並不是隨意玩賞的……不過,懷真可想要看一看的?」

  應懷真忙說:「不必了,其實我並不懂這些,既然是古人的好琴,自然要遇上知音才能賞鑒,我又能看出什麼來呢?那琴若是見了我,只怕也要哭呢。」說著便掩口笑了起來。

  敏麗便也笑道:「我倒是不在意那琴是不是會哭,若是哥哥因此而心疼的哭,我才高興呢。那琴他素來愛如性命,就連熙王殿下求著要看,他都不肯的。只是哥哥既如此偏心你,只要你說想看,他難道不肯拿出來的?偏偏你這丫頭又這樣為他著想,竟叫我不能稱心了。」說到最後,就作出哀怨之狀。

  應懷真聞言,便笑看了小唐一眼,卻見小唐正也看著自己,應懷真便又低下頭去,只裝作不在意看琴譜的模樣。

  卻聽小唐溫聲說道:「既然如此,以後有機緣再看罷了。」

  懷真因心不在琴上,也並不在意此話。

  稍後吃了飯,唐夫人因有事,便喚了敏麗過去。

  應懷真正覺得曲譜艱澀,有些看不下去,就走到窗戶邊兒上往外看風景,不料眼睜睜地便看著小唐從外頭而來,一抬頭看見她,便笑了一笑,也不進屋,只走到窗戶邊兒上,道:「在看什麼呢?」

  應懷真道:「沒看什麼……」

  兩人一個窗內,一個窗外,這情形倒是讓應懷真又想起前幾年小的時候,在應蘭風書房外頭偷聽兩人說話,被小唐捉了個正著的事兒,一時臉上有些不大自在。

  小唐心中卻也早想到了,只是不說,問道:「懷真……我一直都不曾問過,前兒你跟敏麗說的什麼,她便好了?」

  應懷真聽了這句,心中如同針刺,便看了小唐一眼,只道:「並沒什麼。」生怕他再問,轉過身便走開了。

  小唐見狀,便只好從門前又走進房中,幾個丫鬟早看到他來了,都忙行禮。小唐只進了內室,見應懷真坐在榻上,微微側身,低頭避著人似的。

  小唐便走上前去,靜了片刻,道:「我隱約聽見了一兩句……」

  才說了這一句,就見應懷真的身子微微發抖,小唐心中不忍,便打住了,只道:「懷真,你說的這個……可也是從話本裡看來的麼?」

  應懷真微微一愣,慢慢地抬起頭來看他,小唐見她眸色黑白分明,又似有淚,雙眸便又有些朦朧似的,透出楚楚之意。

  小唐不由伸出手來,在她的發端輕輕地撫了一把,道:「怎麼了?唐叔叔只是隨口問問。」

  應懷真便才低了頭,道:「又不是什麼好故事,唐叔叔何必問呢。」

  小唐的手貼在她的發上,只覺得柔滑非常,手指一勾,竟挽住了她的一縷髮絲,情不自禁地繞在了指尖。

  應懷真察覺,微微轉頭一看,臉上頓時漾出幾分暈紅,便微微含嗔道:「唐叔叔!」

  小唐一愣,猛地發現自己的舉止,又看著那青絲繞指柔之狀,也是一僵。

  應懷真見他如此,不免咳嗽了聲,幸喜屋裡無人,便低聲道:「唐叔叔,我如今也大了……」

  這自然是叫他避諱之意了,小唐明白,才慢慢地將手抽回。

  屋內一時悄然無聲,半晌,應懷真才又說道:「昨兒唐叔叔聽了多少?可都聽去了?」

  小唐怕她心裡不安,就只說道:「只聽了兩句,覺著耳熟,倒像是先前你曾跟我說過的一個故事……所以我才問問。」

  那時候,應懷真因知道了前世淩絕同郭白露是有婚約的,且淩絕心系白露,因此一時沒忍住,才在跟小唐同車而行之時,假借話本之說,想問問小唐之見。

  只是沒想到他竟記得格外清楚,且昨日又給他聽了些話去,雖只說聽了「兩句」……但一想到是「唐毅」所說,又怎能就呆呆地全信呢,因此應懷真心中不由後悔。

  小唐見她垂首不答,雖不明究竟個中原因如何,卻知道她心裡必然有些芥蒂,便道:「你放心便是了……你同我說的那些,我絕不會告訴第二個人去。只是……我卻擔心你雖解開了敏麗心頭的結,只是自己呢?」

  應懷真聞言,微微一震,小唐歎了聲,道:「懷真,你須知道……唐叔叔不會害你,倘若真正有什麼難以開解之事,我仍願意……聽你再說些話本上的故事。可好?」

  應懷真聽了這句,意外之餘,鼻頭微微發酸,半晌,就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小唐抬手,正想再在她頭上摸一下以示安撫,忽然想到方才的舉止,於是只有縮回手來罷了,只是這種欲行又不得行的感覺,卻委實叫人心頭隱隱有些鬱鬱不快。

  因應懷真的陪伴,這幾日敏麗才重又露出歡顏,終於便到成親之日,闔府中人都起了個絕早,有許多人甚至徹夜未眠。

  敏麗跟應懷真同塌而眠,晚上說了半宿的話,又哭又笑,早上丑時一刻又起了身,丫鬟們伺候著敏麗上妝等,一直忙到清晨才罷。

  不管是唐府之人還是前來道賀的賓客,人人都是喜氣洋洋,春風滿面。

  敏麗本就貌美,如此盛裝打扮,更是豔如桃李,美貌不可方物,只是臨嫁之前,心情難免忐忑,此刻本有嫁娘陪伴,敏麗卻仍抓著懷真的手不許她離開,兩個人坐在房內,雖所思所想不同,但心情卻竟是差不多的。

  敏麗雖然釋去心結,但畢竟對肅王府毫無期待,又心想肅王平日裡威名遠播,人人懼怕,世子卻更不知是個什麼模樣性情了,敏麗心中也自清楚這一樁本是家族婚姻,加上她自詡所愛已失,因此起初的緊張過後,心情卻也只是淡淡的。

  而對應懷真而言,陪伴敏麗呆在房內,心裡卻也有些涼涼的。懷真雖然以自己的故事勸好了敏麗,可她心中又何嘗不知……這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雖果然把眼前陷於苦難泥沼的敏麗救了出來……可日後她嫁了,又會如何?聯想上一世肅王府的下場,最好的說法,竟也只是一個「前途未蔔」罷了。

  此一刻,懷真竟也不知自己先前相救敏麗的舉止,到底是對還是錯了。

  兩個人各自心神恍惚,手卻始終緊緊地握在一起,不知過了多久,便聽到外頭鞭炮聲連成一片,原來是肅王府迎親的隊伍來了。

  喜娘過來扶住敏麗,敏麗兀自不捨得鬆開應懷真的手,死死握著不放。

  懷真此刻心中也生出一股惶惑不舍來,眼睜睜看著敏麗被披上蓋頭,扶著往外,也緊緊地握著敏麗的手不肯鬆開,拉扯之間,敏麗急得竟又哽咽起來,喜娘們正無辦法,卻見小唐自門口走了過來,勸道:「妹妹,好上轎了,你乖一些……」

  敏麗聽了,才緩緩地鬆開手,兩個喜娘忙扶著出了門,應懷真看著那道大紅色的身影,不知為何,竟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神情恍惚地上前一步,想將敏麗拉回來。不防身子被人一把抱住,就抱了回去,無法再靠前一步。

  應懷真哭了聲,耳畔聽到小唐的聲音,道:「懷真……今兒是你姐姐大好的日子,你且聽話……」

  應懷真聽了這句,便咬住唇,拼命忍著淚。小唐把她抱住,一手掏出帕子,便將她眼角的淚輕輕拭去。

  此刻敏麗的身影已經漸漸遠去,應懷真睜大雙眸看著,卻再也看不見,心也好像空了一塊兒,竟終於忍不住,便哭起來。

  小唐輕輕歎息了聲,便將她重新抱入懷中,把頭壓在自己胸前,安撫道:「好了,不要哭了,若惦記你姐姐,以後彼此時常走動就是了……何況你也曾勸過敏麗跟太太不必傷懷,怎麼自己反倒哭成這樣呢?」

  應懷真聽他勸了幾回,才總算是停了,小唐見她雙眼哭的都紅了,便又憐又是心疼,道:「傻孩子,勸起別人來倒是一流……可有誰能再勸得了你呢?」

  應懷真才吸吸鼻子,道:「我並沒什麼,唐叔叔你不用在這裡了,快些去忙就是了。」

  小唐的確是有事,然而卻不放心懷真,只道:「那你可不許再傷懷了?不然我便哪裡也不去,只守著你。」

  應懷真聽了這話,才破涕為笑,道:「我又不是新娘子,何必守著……」說到這裡,微微窘然,只道:「唐叔叔別在這裡閒話了,耽擱了事兒便不好了。」

  小唐見她笑了,才道:「如此我便去了……小可憐兒的。」見她又哭又笑,委實可愛,便伸出手來,在她的小小鼻頭之上輕輕刮了一下。

  應懷真一怔,還未來得及反應,小唐已經長笑一聲,轉身出門去了。

  懷真望著小唐離去的身影,又聽著他得意大笑似的,她張了張口,又不知說什麼好,只是微微撅起嘴來,跺了跺腳。

  此刻人都去了,懷真因想著方才哭過,便先回房裡洗了一把臉,對著鏡子整理之時,忽然想到方才小唐的舉動,不由抬手在鼻尖上摸了一摸,又對著鏡子出神了半晌,才笑了一聲,喃喃低語道:「若不是認得,怎麼知道‘糖大人’竟是這樣的呢……竟也會戲弄人。」

  肅王府迎親的隊伍極盛,幾乎站滿了整整第一條街,一路上吹吹打打,鑼鼓喧天,聲勢無雙,引得半城的百姓都跑出來看熱鬧。

  終於接了新娘子,隊伍便往回而行,其顯赫光耀,不可勝數,如此行過朱雀大街之時,忽地也有一隊迎親隊伍而來,兩下相撞,才知道對方正是錦甯侯府上迎娶林禦史之女的。

  兩撥隊伍略僵持片刻,淩景深便道:「退後,請世子先行。」

  肅王世子回頭看了一眼靜靜矗立的喜轎,便向著淩景深點了點頭,終究還是先行了一步。

  喜轎過時,淩景深駐馬而立,凝視著那轎子,此刻一陣風動,轎簾微微掀起,便略窺見轎子之中的那人嬌容,流蘇晃動,大紅蓋頭底下的半面容顏,似熟悉又似陌生……卻幾乎來不及細看,轎子已經緩緩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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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0 07:40:56 |只看該作者
☆、第 109 章

  是夜,于淩府之中,來相賀的諸人逐漸離去,淩景深才得閒回到洞房之中。

  喜娘們上前正欲行禮,景深揮手示意,叫她們退了,雖然於禮不合,不過既然新郎官兒如此……眾人自也無話,連伺候的丫鬟也隨著退下了。

  景深見室內無人,門也被掩上,才徐步走到床邊兒,見林明慧半靠在床上,仿佛是倦了睡著。

  景深凝視片刻,終於伸出手來,把那大紅的蓋頭掀了起來。

  底下是一張極為明豔動人的臉,雙眸微微閉著,因受了驚動,便睜開眼睛,四目相對,景深微微一笑。

  林明慧見他忽然進來,自己竟全不知道,還差點兒睡著,不由地有些害羞,又見室內別無他人,便道:「怎麼這樣悄然無聲的?」

  景深在她身旁落座,問道:「可吃了東西不曾?」

  明慧搖了搖頭,便道:「餓了一天了。」撒嬌看著景深,又說:「喝了多少?好濃的酒氣。」

  景深笑了兩聲,忽地伸出手來,輕輕撫上明慧的臉,明慧一怔,越發有些心跳,便微微地低了頭。

  正悄然無言之時,明慧忽地想到一件事,便抱怨道:「敏麗那個小蹄子,是鐵了心要跟我不對付呢,好好地換了婚期不說,今兒還跟他們撞上了……你做什麼讓他們,明明是咱們先走的,世子爺又如何?」

  景深並不言語,明慧因這件事,白天氣了半日,晚間思來想去,昔日因她跟敏麗相好,那些京內貴女們自然也跟她們兩個相好,不料因敏麗故意換了婚期,那些貴女們見狀,便只往唐府去了,顯得明慧這邊兒甚是冷清,因此明慧很氣不過。

  明慧見淩景深不言語,便道:「你倒是說話呀,喝醉了不成?」伸手在他胸前輕輕地捶了一下。

  不料景深順勢握住她的手,雙眸盯著她半晌,忽然起手,將床帳拉了一把,只見帳幔飛舞,而景深一翻身,便將明慧壓倒在床,明慧嚇了一跳,才要說話,景深已經親了下去。

  明慧勉強支吾兩聲,更不能言語,景深一廂吻著,一廂起手,摸索間已經將重重衣衫解開,縱身而上,便雲雨起來。他的手段嫺熟高明,剎那間,明慧已忘記身在何處,連先前曾怨念過何事也已全不知曉了。

  也是今夜,在稍早些時候,肅王府中,世子趙殊離了前席。

  因肅王有命,叫世子不必過於應酬,趙殊便由丫鬟陪著,往後宅而去,走了片刻,忽然停下來,問了丫鬟幾句話,又吩咐了些什麼,其中一人便匆匆離去。

  喜娘們丫鬟們見世子爺回來了到了,忙都行禮,趙殊輕聲道:「勞煩各位了,這裡不必伺候,都早些安歇罷了。」說著,又叫丫鬟領了去打賞。

  眾人十分歡喜,又說了許多吉利話,才盡數退了出去。

  趙殊走到床邊兒,見新娘子端然坐著,紋絲不動,又見桌上放著喜秤等物,趙殊便舉手拿了過來,輕輕地把紅帕子揭了起來。

  底下玉人如夢,只是眼底略有幾分濕潤之意,趙殊看了片刻,微微咳嗽了聲。

  正在此刻,便有敲門之聲傳來,趙殊道:「進來。」

  門開處,一名丫鬟捧著一個託盤進來,道:「世子吩咐的素面。」又問:「世子可還要什麼別的?」

  趙殊說道:「不必了,你們退下罷。」丫鬟們便退了出去。

  趙殊自己走到桌邊,便端了碗筷,重又走到床邊,對敏麗道:「我聽聞你整天也沒吃東西,必然餓了,且吃兩口。」

  敏麗聽了這句,才微微抬眸看向世子,龍鳳燭的光芒下,卻見眼前的少年,眉目清秀,面容白皙,目光卻是溫和的,並不似兇神惡煞的模樣。

  敏麗怔了怔,有些意外。趙殊又笑了笑,道:「你若不愛吃這個,我再吩咐他們另作別的去。」說著,自己用筷子挑了面,對敏麗道:「好歹嘗一口?」

  敏麗聽到這裡,才抬起手來,把那一碗面接了過來,才吃一口,淚便掉了下來,趙殊在旁看著,見狀忙掏出帕子來,給她輕輕擦去。

  敏麗看他一眼,輕聲道:「多謝。」又低頭吃面,雖然的確是餓了,然而卻仍是不疾不徐,連紋絲兒聲音都沒有。

  頃刻間,吃過了面,趙殊又倒了一盞茶遞給敏麗,敏麗又略飲了一口,要起身自己放了,趙殊道:「不礙事,我來就是了。」竟接了過去,起身又放回桌上。

  敏麗先前並沒見過這位肅王世子,只聽小唐依稀說過一句「世子人不錯」,卻並不在意,今夜見了,瞧著他的舉止,竟像是個溫和之人,並不如何可怖,又兼吃了面飲了茶,那顆心才略有些安定下來,只是仍有些許緊張。

  趙殊坐在她身邊兒,隔著有一個人的距離,便道:「想來坐了許久,腿腳可麻了?對了……你比我大兩歲,我喚你姐姐可好?」

  敏麗聽了,面上微微一紅,便道:「是。」

  趙殊笑了笑,又道:「我原本就聽聞唐府的教養是極好的……今日見了姐姐,才知名不虛傳,姐姐又生得這樣,配了我似是委屈了。」

  敏麗一愣,才要問他何出此言,趙殊卻輕輕地咳嗽了兩聲,敏麗不知如何,便道:「世子是怎麼了?」

  趙殊道:「姐姐受驚了,只是我自來體弱,多虧父王從南邊兒請了一位先生來,那先生醫術高明,近來才好了些。」

  敏麗便問道:「可是那位竹先生?」

  趙殊點點頭道:「正是竹先生,姐姐也知道他?」

  敏麗便道:「我聽說過這位先生的名頭,說他最擅長演算之術,不知是否是真的?」

  趙殊見她好奇,便笑道:「的確所言非虛,先生是世外高人,有名的能掐會算呢,當初我本……」說到這裡,趙殊又咳嗽了聲,道:「是先生說我同姐姐有姻緣,所以才……」

  敏麗聽他話語有些吞吞吐吐,便道:「我並不明白世子的意思?」

  趙殊便道:「只因我覺著自己體弱,生怕……故而不想帶累他人,又因久慕唐家之名,又怎忍心這樣對待唐家的女孩兒呢。是竹先生算了我跟姐姐的八字兒,說我們是天定的姻緣,我才肯了。」說著,便靦腆地笑了笑。

  敏麗聽了這話,心中震動,這才明白世子原來並不想娶親……卻是因為他自詡身子弱的緣故,可見的確是個良善的好人。

  敏麗也是頭一次聽聞竹先生算她跟趙殊是天定的姻緣,眼前一時閃過許多舊人的音容來,便也微微地笑了,點頭道:「原來如此……或許,冥冥之中當真一切有定罷了……」

  趙殊見敏麗輕輕一笑,笑容甚是婉麗端莊,又聽她言語溫柔,心中十分喜歡,便道:「姐姐,時候也不早了,不如我們早些安歇罷?」

  敏麗聞言,又是害羞,又有幾分不自在,便低下頭去。

  趙殊舉起手來,輕輕地幫她把鳳冠摘下,敏麗已經臉紅如火,趙殊見她一味低著頭,便又慢慢地抬起她的下頜,看了片刻,又贊道:「姐姐真是天人下降,我竟是何德何能,能娶姐姐為妻。」

  敏麗滿面緋紅,察覺他漸漸靠近過來,便慌得閉上眼睛,趙殊將她抱住,又看了會兒,才親了下去。

  雕花大床的帳子放低,微微地一陣顫抖搖晃,桌上的龍鳳燭光芒伸縮,「啪」地便爆了一個燈花兒。

  同樣是夜,雖然唐夫人一再挽留,讓應懷真再多住幾日,但因敏麗已經出嫁,又加上在唐府裡已經住了許多日子,應懷真便只說改日再來。

  唐夫人無法,只得放她去了。懷真便隨著應府的女眷們回到府中,雖然不知敏麗所遇究竟如何……但到底是木已成舟,再擔心也是枉然,於是只得掩了愁思罷了。

  回到東院裡,卻見李賢淑早也回來了,應懷真見她滿面春風,便問道:「娘去錦甯侯府,卻是個什麼光景呢?」

  李賢淑笑道:「當然是好光景,這侯爺夫人真真客氣,拿我當上賓看待,你娘今日可得足了面子。」

  應懷真又是意外,又覺著好笑,便笑道:「這卻是怎麼回事呢?」心想著此刻倘若應蘭風身居高位的話,淩夫人對李賢淑如此,倒也說的過去,可現在父親還未回來,莫非……是看在應公府的面上?

  李賢淑笑著斥道:「什麼怎麼回事兒,我好歹也是公府的二奶奶!是了,唐府的情形又如何呢,你怎麼在那住了這許多日子?」

  應懷真便道:「沒什麼,就是敏麗姐姐要出嫁了,捨不得我,就多留住了幾日罷了。」

  李賢淑也並沒多問,只說道:「這樣倒是好,你在唐府,我在錦甯侯府,兩下裡都不得罪。」

  應懷真又欲翻白眼,李賢淑卻又歎道:「就是你那爹,怎麼還不回來,可真真兒急死了人!」

  應懷真只好安慰道:「下個月准能回來。」李賢淑也無法,只有抱怨了幾句便罷了。

  又過幾日,應懷真雖不曾去過唐府,但聽人傳來的消息,——卻說敏麗回門之時,隱約提了幾句,說是那世子很好。應懷真聽了,心中隱隱替敏麗覺著寬慰。

  這一天,懷真坐在炕上,正又拿出幾樣香料來擺弄,因她答應了要給竹先生制一塊兒香,偏偏近來事多繁忙,雖然心中有了些計較,卻並不曾著手,好歹這兩日裡有了空。

  誰知正在忙著,忽然小丫頭跑進來,道:「姑娘,小舅爺來了。」

  應懷真嚇得手一抖,忙問:「在哪裡呢?」

  小丫頭道:「聽說去了老太君房裡。」

  應懷真松了口氣,忙說:「去看著……若是小舅爺要來探我的話,只說我……病了!」忽然想了想,又改口說道:「病了不好,反讓他擔憂,就說、說我……」應懷真撓了撓下頜,一時想不到好法子。

  小丫頭便道:「上回小舅爺來,已經說過去了花園裡,一時找不到,上上次,說是姑娘睡覺呢,不許人打擾……這次又說什麼藉口?」

  應懷真聽了,便啐道:「用你說?沒見我正想著呢?」

  原來自打上回小唐「好心提醒」過應懷真之後,她回到府內,思來想去,只覺著她絕不會主動去找郭建儀的了,只是郭建儀若來尋自己,倒是難辦,因此一次兩次他來了,只找了許多藉口避而不見就是了。

  應懷真也知道郭建儀是個聰明的心性,只怕她再躲避兩次,他心裡自然也就明白了。

  此刻偏又找不到新鮮的好理由,正在著急非常,忽然聽外頭有人笑道:「妹妹在家裡不曾?」

  應懷真聽了,心中一動,立刻有了主意,便叫了聲:「大元寶!」

  果然張珍聽見她的聲音,便從外頭撒腿跑了進來,一看滿桌子的東西,便道:「咦,你又在擺弄什麼香料……」

  忽然張珍想到一事,便道:「你既然有這樣的能耐,怎麼卻不給我也做一個香袋兒呢?我聽說唐大人有一個,是頂好的,為什麼我沒有?」

  應懷真拿起一朵幹花,在他頭上敲了一下,道:「你再多嘴?」

  張珍捂著頭樂道:「你不給我也就罷了,做什麼還打我呢?」

  應懷真便道:「你不去讀書,怎麼有空過來了?」

  張珍便愁眉苦臉,訴苦說:「唉,我近來一看到書,腦子立刻就疼,因為明年要科考了,春暉哥哥跟佩大哥……還有小絕哥哥,他們都用功的很,小絕哥哥自不必說了,是個聰明絕頂的,連老師都說前三甲必然有他,春暉哥哥跟佩大哥也很是能耐,我瞧著這個情形,覺著我怕是考不到什麼名次的,何必也跟著死讀呢,又因幾日不見你了,索性過來看看。」

  應懷真早知道張珍不是讀書的料子,見他如此說,便也笑了幾聲,又道:「你既然不愛死讀,做什麼當初上京的時候還一本正經地說什麼‘考科舉’呢?」

  張珍面上一紅,知道她已經是看穿了,卻仍笑著道:「不試過又怎知自己不是那塊兒料呢?」

  應懷真提手在他額頭上戳了一下,道:「我卻早知道你不是這塊兒料的。」

  那小丫頭見他們相談甚歡,不敢打擾,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應懷真看見了,也並沒有攔著,見張珍滿臉好奇地看著桌上等物,懷真便小聲道:「大元寶,待會兒小表舅或許會來,你記著不許走,咱們如現在這般,好生說話。」

  張珍見她神情鬼祟,便也小聲道:「好啊,只是……卻是為什麼?」

  應懷真道:「不為什麼……總之你記得就是了。」

  張珍想了會兒,忽然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因為郭大人向你求親過,你沒答應,又想避嫌,可是不是?」

  應懷真點了他一下,道:「不許多嘴。」

  張珍卻又說道:「妹妹,我知道郭大人極為能耐,你怎麼不答應呢?不過這樣也好,縱然是比郭大人還能耐的人,你可也記得都不要答應呢?」

  應懷真睜大眼睛,道:「說的什麼胡話?」

  張珍不答,只是抓了一朵花亂嗅,應懷真忽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便故意道:「我自然不會答應,只因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

  張珍聽了,嚇得把花兒扔掉,抓住應懷真的手便問道:「有了什麼?你莫非有了想要嫁的人了?是誰呢?」一臉緊張地盯著她。

  應懷真噗嗤一笑,便把手抽開,道:「為什麼我心裡不能有人?」

  張珍張嘴說道:「因為我……」

  應懷真盯著他,眼神十分兇狠,張珍被她如此瞪著,不由想起小時候兩人相處的情形,她若是不高興了,便會如此……張珍心裡的話就不敢說出來,只小聲說道:「反正……你知道的……」

  應懷真端量了張珍一會兒,便輕聲說道:「大元寶,可記得當初我不許你上京的話?」

  張珍聞言,不免惶恐,便點頭。

  應懷真微微一笑,道:「你惦記著我,我很高興,我同你一塊兒長大,你在我心裡,跟別的人也從來都不同……或者說,我心中有許多珍視之人,可唯有你,從小陪著我,一塊兒玩鬧,甚至……」甚至前世,及至長大後,這個人也是毫無條件豁出性命地為了她好。

  就算今生,在懷真所認識的人當中,張珍也是最不同的一個,他仍是這般簡單而唯一,不似其他人一樣有心機會謀算,得也費心揣測,時常難以應付。

  所以在跟他相處的時候,正是應懷真最覺輕鬆的時刻,可也正因如此,絕不能誤了他。

  張珍聞言,十分震驚,喚道:「懷真……」

  應懷真正色道:「但也只是這樣了……大元寶,你得知道,我們之間,絕不會有其他的……你可明白我說的話?」

  張珍聽了,眼眶便紅了,半晌,才低下頭去,默默說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妹妹。」

  應懷真探出手去,握住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聽好了,並沒有什麼誰配得上誰或者配不上誰,假如真的要論配不配得上,我倒覺得我配不上你。」

  張珍抬眼,雙眸中已經有了淚光,搖頭說:「不是!」

  應懷真微微一笑,道:「你若還像是先前一樣肯聽我的話,那麼就把這些話聽在心裡,可好?」

  目光相對,半晌,張珍才點了點頭,眼中的淚便掉下來。應懷真回身掏了一塊帕子遞過去,哄著道:「這樣大了,還是愛哭?方才你不是跟我要香袋兒的?只要你肯聽話,我便給你也做一個,你說好不好?」

  張珍心裡自然是有些失望,但是聽應懷真如此軟語盈盈,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道:「好。」

  應懷真看著他的模樣,便微微笑道:「放心……如我先前跟你說的,以後你會有一房賢妻,還會有兩個很可愛的孩子……」說到這裡,忽然略覺著心酸:前世她並沒機會如此,今生,卻也是不可能的了,只不過若當真的……張珍能幸福安康如此,倒也罷了。

  應懷真便笑了笑,低下頭去,掩了眼底一抹濕潤。

  不料張珍坐了半晌,郭建儀也不曾來,應懷真便叫進小丫頭來,問道:「小舅爺在哪裡呢?」

  那小丫頭呆了呆,道:「先前我見小舅爺來了,正要告訴一聲,小舅爺問我是誰在,正好兒二奶奶叫我有事,我便出去了……還以為小舅爺進來了呢?」

  應懷真呆了呆,無法,便放張珍去了。張珍臨去又說:「既然答應了給我香袋兒,可別忘了呢?」

  應懷真見他惦記這個,便知道他心裡並沒有因自己所說的那些話而怪責什麼……心裡又是寬慰,又忍俊不禁,便道:「快去看書罷了!」張珍便笑嘻嘻去了。

  又過數日,便進了十一月,李賢淑情知應蘭風每日都有可能回來,於是天天盼天天想,幾乎有些神不守舍,應懷真卻終於也調好了香,正好這一日竹先生來了,便忙取出來送給他。

  竹先生接了過來,便嗅到一股十分醇正的清香,一時之間微微閉上眼睛,仔細品味。

  此刻,雖然是身居在這京城繁華之地,應公府狹窄的東院內,一瞬間卻仿佛人在層巒疊嶂之間,眼前見高山流水,水聲潺潺,松風陣陣,正是君子清響,山高水長。

  竹先生心曠神怡,雖閉著雙眸,唇邊卻挑出一抹愜意笑容,似乎超脫此間,神遊物外。

  張燁在旁看著,伸手在竹先生的眼前晃了兩下,才要笑,竹先生卻眉頭一動,便睜開雙眼,面上有些許詫異之色。

  應懷真便問道:「先生覺著如何?」

  竹先生看看她,又嗅其香,閉起眼睛冥思片刻,才道:「怪哉,怎麼于湯湯流水巍巍山嶽之中,竟又像是有一絲故地氣息?」

  應懷真掩口而笑,才說道:「我爹曾從南邊給我捎了幾個香包,那些香草卻是京城裡少見的,我覺著先生從南方而來,大約有故土之思,便試著選了兩種調了進去。」

  竹先生目光微動,看著應懷真,半晌才點了點頭,歎道:「你果然是心思靈巧,異於他人,怪不得那位唐大人說……」

  應懷真一怔,便問道:「唐大人?是唐叔叔?他又說什麼了?」

  竹先生迎著她好奇的目光,便咳嗽了聲,道:「沒什麼,只是閒話罷了。」說著,便拿著那香包,翻來覆去,愛不釋手。

  原來先前有一日,小唐因去肅王府探望敏麗,便跟竹先生遇見。竹先生看了他幾眼,正要走開,不料小唐上前攔住,道:「先生留步。」

  竹先生知他有事,便才停下。卻見小唐面有遲疑之色,望著他道:「先生見識廣博,不同凡俗,我正有一事不解,想要向先生請教。」

  竹先生略微驚奇,便問道:「是何事?」

  小唐又猶豫片刻,才說道:「先生悠游天下,可見過些非常之人?譬如……天人精靈之類,卻不知是否是真有其類的?」

  竹先生聽他說起這個,不由愕然,便問道:「為何如此相問?」

  小唐略有些窘然,卻道:「只因我認得一個人……總覺著她、行事處處有異常人,總而言之……很……不似尋常之人,故而心裡十分疑惑,卻不知先生可也見過這樣的人不曾?」

  竹先生想了一會兒,心中啞然失笑,便道:「你說的這人,莫不是小懷真呢?」

  小唐見被他猜中,面上微微一紅,索性道:「是……」

  竹先生沉吟片刻,便道:「所謂神仙精靈,不能說不存於世,只不過機緣難得,常人不足見罷了……至於小懷真,你卻是多慮了,她雖然靈透,行事也略有異樣,可一切皆是行而有因的。你只細看便知。」

  小唐還要再問,竹先生卻已經飄然離去了。

  竹先生只怕說出這宗來,會讓應懷真不安,因此只是不言語。懷真到底難耐好奇,便趁著竹先生留意那香囊的功夫,拉住張燁要問,誰知還未開口,裡頭竹先生就說道:「是了,我今兒來其實也想給你道賀的……你且快去門口等著。」

  應懷真呆呆問道:「先生說什麼?」

  竹先生一邊兒端詳那香囊,一邊兒隨口說道:「你父親算來該是今日回京,隨時有可能進府,你還不去等著呢?」

  應懷真聽了,滿心亂跳,知道他神算最准,只怕是真的,正想叫人去跟李賢淑說一聲兒,卻聽院子外一陣吵嚷,竟是吉祥跑了進來,尖聲叫道:「姑娘姑娘!二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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