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八月薇妮]與花共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1
發表於 2017-5-21 18:56:18 |只看該作者
☆、第 120 章

  因不知這是何處,應懷真有些張惶,小唐將她抱到里間兒,小心地放在美人榻上,便道:「不必擔心,這兒是王府遊園歇息的所在,此刻眾人都在前頭飲宴,無人來此,你暫且在這兒坐會兒。」

  大概是看應懷真雙眼骨碌碌地,透著一股不安,他就又笑道:「你聽話,且乖一些。」

  應懷真不免低下頭去,小唐出了門,往下一看,果然見一個王府的僕人經過,小唐便喚了他一聲。

  那人聞言抬頭,認得是世子妃的兄長,便忙跑到跟前兒,打千兒道:「唐大人有何吩咐?」

  小唐便道:「我方才不留神崴了腳,雖然不礙事,但仍要藥膏來塗一塗,你悄悄地去找管事的拿一瓶止痛萬應膏來給我,切記不可驚動旁人。」

  那小廝十分機靈,便答應了,扭身忙跑了去。

  小唐望著他去了,才又回到屋裡,把門掩了,回頭見應懷真仍坐在榻上,果然乖乖地並不曾動,小唐才走到跟前兒,便說:「覺著疼不疼?」

  應懷真搖了搖頭,低聲道:「唐叔叔,很不用這樣勞煩,只是略扭傷了些罷了。」

  小唐見她總是垂著臉兒,便索性又蹲下身子,仰頭看她,道:「那你倒要怎麼回去呢,這一瘸一拐的,叫敏麗看見豈不憂心?只怕又要自責並沒好好地照顧你妥帖了。」

  應懷真聽了,果然覺得是這個道理,就輕輕地歎了一聲,心中只想:「以後萬萬不能再亂聽熙王殿下的話了。」。

  小唐見她憂心忡忡地,不由又是一笑,卻問道:「方才你是跟誰一塊兒呢?為何只剩下你一個了?」

  應懷真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還有人在呢?」

  小唐道:「我起先聽見你跟一個人在說話……只是未覺真切。」心中一轉,便猜到:「可是熙王?」

  應懷真想不到他竟連這個也猜中了,不免又問道:「你為何連這個又知道了?」

  小唐見她承認了,一笑道:「這其中有個緣故……六公主在這兒出現,多半跟他有關,何況倘若是別人陪著你,怎麼會自個兒跑的不見影子,也只有永慕那個性子才能做出來。」

  應懷真呆了呆,道:「六公主在這兒會跟熙王殿下有關麼?然而他只說是帶我來看梅樹的……」

  小唐聽了,忽然皺眉問道:「看梅樹?對了……你卻又是怎麼傷著了的?莫非也是永慕所為?他對你做了什麼?」問到最後,語氣便略有了幾分嚴厲肅然。

  應懷真本來倒是想說熙王推了自己一把……然而自忖熙王當時那樣,只是為了讓自己引開六公主的注意罷了,倒不是存心想傷她的。

  而小唐此刻面上又透出幾分微微地惱色,懷真覺著小唐跟熙王兩人交好,倘若說熙王推她,只怕小唐多心……反對他們兩個不好。

  因此懷真便道:「因聽見你們在說話,熙王殿下便跑了,我也想離開來著,誰知走的匆忙了些,便扭了腳了,跟別人不相干。」

  小唐正狐疑之中,聽了這話,才略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那……倒也罷了。」

  既然提起此事,應懷真不由就想到趙芙跟小唐之間的對話,心中很有些好奇,本來想著不該胡亂打聽別人的事兒,然而此刻屋內並無別人,若是兩人誰也不做聲,倒是顯得古怪了些,因此懷真便道:「唐叔叔……六公主跟你說的什麼呢?」

  小唐見問,便道:「並沒有別的,是我手上在追查的一件案子……」

  應懷真見他點到為止,並不說明,倒是後悔自己貿然相問了:要知道小唐要辦的自然並非等閒之事,又怎麼會跟她這樣的小丫頭說什麼呢?真真兒是不該亂髮問。

  不料應懷真卻是想差了,小唐不說此事,一來的確是事關機密,二來……卻也正因此事跟應懷真有些牽連。

  原來小唐在追查的,便是金飛鼠越獄之事,先前雖然定了案,但畢竟那些寶物大半都未找到……因此大理寺仍是暗中追查,不料,前些日子竟得到一個機密消息:原來在金飛鼠越獄前的幾日,一次用刑之中,金飛鼠捱不住,便吐露了從駙馬府偷走一樣秘寶之事,還說是先前德妃娘娘曾用過的一樣寶物。

  誰知還未招認究竟是何寶物以及藏寶之地,不出幾日,金飛鼠就越獄了。

  如是,令人費解的是,金飛鼠偷走的那所謂德妃娘娘曾用過之物……究竟是什麼?雖然並不知曉,但是經年辦案的經驗,讓小唐敏銳的覺著,金飛鼠越獄,必然跟「德妃遺物」這四個字有莫大的關係,雖然內情如何,如今尚不得而知。

  可是因為此事乃是皇家醜聞,私自從宮內拿走德妃遺物的還是三公主……故而無法大張旗鼓地詢問,不料趙芙卻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知道小唐急欲知道此事,因此竟在今日特意相誘。

  這些重重疊疊的複雜事情,試問小唐又怎好對應懷真說呢?何況被金飛鼠所擄的那件事對她而言,最好便是儘快淡忘罷了,於是小唐更是不肯說了。

  正在此刻,小唐聽到外間傳來腳步聲,於是起身出外,果然見是那小廝去而複返,見他現身,忙上前,雙手把一個綠色的長頸瓷瓶奉上。

  小唐接了過來,便一笑道:「有勞你了,自去忙罷。」那小廝才又行了禮,自退下去了。

  小唐邊走邊打開那藥瓶塞子,便聞到一股淡淡地青草氣息,知道是止痛膏藥無疑,他心中喜歡,才進了門來,道:「塗了這個便好的快了。」

  應懷真便道:「多謝唐叔叔。」待要接過來,小唐卻並不給她,反而走過來,道:「你坐上來,我給你塗。」

  應懷真越發大驚,哪裡肯呢,便紅著臉道:「不成,我自己來便是了。」

  小唐挑眉看她,應懷真的心怦然亂跳,只好又求道:「唐叔叔,真的不必勞煩你……」吞吞吐吐地補上一句:「我如今大了……」

  小唐嗤地一笑,道:「又大了?究竟是多大了?可及笄了?還是已經定了人家?所以竟然連叫一聲‘唐叔叔’都要避嫌,還得‘唐大人’才成?你倒是跟我說說呢?若說的果然對,我就依你。」

  應懷真滿面通紅,卻無言以對,想了半晌,就咬唇道:「我自然知道唐叔叔是好意,然而我畢竟、畢竟……」

  應懷真正冥思苦想,小唐卻並不做聲,只是抬手將她雙腿一抱,便平放在榻上,自個兒也坐在另一端,應懷真一呆的功夫,腳踝上微微一涼,卻是給他把裙擺輕輕一撩……

  應懷真只覺靈魂出竅,本能地想縮起腿來,小唐看也不看她,自顧自把瓶塞打開,一邊兒道:「別亂動,你還能飛了不成?」

  應懷真生生咽了口唾沫,又咬住唇,小唐才轉頭看向她,見她惶恐之態,便笑道:「敏麗可是說的沒錯,你這丫頭也太膽小了些……別再咬那嘴唇了,是不是那兒也想塗一塗藥呢?」

  應懷真聞言,忙不敢再咬,生怕他真的也如此。

  此刻那藥膏遇熱,便融化了,小唐倒些出來在手心裡,又搓了搓,便捂在應懷真的腳腕上,牢牢地握住。

  他的手掌裹著腳踝傷處,初初覺著疼極,然而那藥膏被小唐掌心熱力所化,很快溶入肌膚,頓時之間便生出一股辣辣地涼意來,很快把那股痛楚給驅散了去。

  應懷真本極抗拒,此刻見這藥膏如此有效,腳腕上本悶悶地疼,此刻卻好多了,心中那不安才也隨之退去,仔細看著,不由笑道:「唐叔叔,好像真的管用。」

  小唐也隨著笑了兩聲,便看她道:「你便只不聽我說的話……我因何如此呢?就是因為知道肅王府的止痛萬應膏是最好的,你這丫頭,卻只當我是歹意,當我是防賊似的呢。」

  應懷真略有些羞,便訕訕道:「誰敢當唐叔叔防賊似的……我不過是想避忌些罷了。」

  小唐道:「左一個避忌,右一個避忌,如我方才所說,你竟是及笄了還是定了人家?或者你是怕在我這兒若不避忌著……以後就嫁不了好人了呢?」

  應懷真見他如此說,便不高興,轉開頭道:「果然是兄妹兩個,也跟敏麗姐姐一樣,都愛拿這個取笑。」

  小唐道:「那你是喜歡呢,還是不喜歡?」說話間,手上微微地轉動,便在她的傷處輕輕力道,揉來揉去。

  應懷真又是一抖,臉上剛才退下去的紅又浮出來,索性不言語。

  小唐覷著她的臉色,見她臉上緋紅,只當是害羞,心中微微一歎,便低頭道:「你只放心……若真的找不到好人家兒,唐叔叔做主,自會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如何?這樣可放心了?」

  誰知應懷真皺起眉來,便冷冷哼道:「誰要什麼稱心如意的了?誰愛要自己便要去,只別賴我。」

  小唐聽了這話,卻驚訝起來,笑道:「這又是怎麼了?還是說……你此刻心裡有人了?」說到這裡,心頭忽如被針刺一樣,猛地紮了一下。

  應懷真越發煩躁,賭氣便道:「誰有人了?只管渾說,你心裡才有人了呢。」

  小唐見她如此,心裡不知為何竟好過多了,便哈哈笑了笑,故意手上略用了一分力氣,果然應懷真覺著微痛,便叫了聲,小唐便笑看著她,哼道:「小丫頭,還敢跟我強嘴呢?」

  應懷真忽然反應過來,心中不免更加後悔起來:為什麼跟他相處著不多時,不知不覺就忘了所謂「敬畏」,反而沒大沒小不知好歹起來了呢?

  應懷真想到這裡,於是又無精打采起來,小唐見她真個兒露出些沮喪神色,便道:「怎麼了?我說笑的罷了……真惱了?」

  應懷真道:「哪裡敢呢?」又瞄一眼他的手,便小心道:「唐叔叔,該好了罷?」

  小唐道:「稍等一會兒,我再給你捂一捂,這萬應膏消腫化瘀是最快的,只是要讓藥膏都滲進去才好。」說著便鬆開手,卻見那傷處白裡泛紅,如同白玉上染了淡淡一層胭脂,又因為腫著,故而顯得格外脆弱,仿佛一戳就破似的。

  小唐歎了聲,道:「既然皮肉這樣嬌貴,以後且小心些才好。」說著便又倒了藥膏些出來,重著意留神地給她塗了一遍。

  因一時不說話了,應懷真重又覺著不自在起來。小唐瞧出端倪,便故意說道:「永慕領著你去看梅花,可跟你說別的什麼了不曾?」

  應懷真見他問,想了想,便道:「是了,為什麼熙王殿下說自己的王妃有了著落了呢?唐叔叔可知道?」

  小唐微微一笑,道:「這個……我倒的確是知道的。」

  應懷真忙問:「竟然是誰呢?他還說是我認識的人。我卻想不到究竟是何人,難道是我家裡的?」

  小唐聽說「是我家裡的」,就想到上回跟趙永慕喝酒之時,那人半真半假的話,略一沉默,便搖頭道:「自然不是,如今他的身份,不能娶世家大族的姑娘。」

  應懷真聞言點了點頭,道:「那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小唐卻笑起來,道:「你只往你的親戚上去想……比如……那位跟你求過親的……」

  應懷真一震,雙眸睜大看著小唐,驚叫道:「是小表舅?難道王妃……竟然是……白露姐姐?」

  小唐笑看著手底那如玉似的一抹,手掌情不自禁地便往上掠了幾分過去,感覺手指碰到了底下綢子褻褲的一角,絲綢的質感,卻跟他掌心裡的玉肌雪膚絲毫也不能比,這剎那,心也跟著動了動。而似這樣不動聲色的「胡作非為」,那丫頭卻因熙王妃的人選而震驚,絲毫也沒留意。

  小唐微微垂頭,目光卻越過那散在榻上的綾子裙一直往上,卻見是應懷真的手,以及那細細的腰肢……目光竟逡巡不去……

  應懷真見小唐不答,便傾身過來,抬手揪住他衣袖一角,著急地問道:「唐叔叔,真的是白露姐姐?」

  小唐眼底那一抹腰肢往自己這邊兒傾了傾,看著是極柔軟的,才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應懷真兀自震驚著,半晌才道:「可、可是白露姐姐……她不是……」

  應懷真本想說郭白露跟淩絕曾有過婚約的,然而話到嘴邊,卻又覺著如此倒像是背後嚼舌,於是忙停住了。

  這一刻,誰也不曾說話,小唐眼前微微恍惚,似時光流轉,宛若敏麗出嫁之前,應懷真去唐府陪伴那夜……是她捧著他的手指,輕輕吹氣如蘭,那種溫溫潤潤的感覺……

  似有一股奇異的熱流在心底竄動,小唐察覺不妥,脊背挺直,目光一轉間,又見自己幾乎失控的雙手,正幾分曖昧地似欲往上,小唐猛然間醒悟,渾身一震,即刻便松了手!

  應懷真還自顧自地在胡思亂想,竟沒察覺他的異樣,誰知小唐竟驀然站起身來,因起的太快,竟把那瓷瓶也帶倒了,他忙又手忙腳亂地扶了起來。

  應懷真見他舉止有異,便問道:「唐叔叔……是怎麼了?」

  小唐面上略有幾分薄紅,卻是背對著她,咳嗽了聲似的道:「沒事,只是已經好了,你且坐一會兒……我、我去洗一洗手。」微微啞聲說著,便一刻也不肯停留,邁步就往外間而去。

  應懷真只覺莫名,因方才她正冥想郭白露之事,因此不曾留意小唐如何,見他忽然匆匆去了,心中只想道:「這又是做什麼?我可並沒說什麼不中聽的呢?」忽然才想起自己的傷腿來,忙屈起腿來看了眼,卻見傷處果然消腫了不少,也並不覺著疼了,懷真心中十分喜悅。

  卻說小唐快步走到外間,掃了一眼桌上,卻並不見有什麼茶水,只好走到窗邊兒,一把將窗戶推開,外間的寒氣一湧而入,小唐深吸了兩口,暗中自行調息,半晌,才覺那股令人戰慄之意逐漸平復下去。

  神智平靜之際,另有一股清香自窗戶外飄入,小唐定了定神,忽地見窗戶外自有一棵極大的梅樹,看似已逾百年,黃色的臘梅花兒爍爍盛放,滿目燦然,小唐定定看著,驚豔之餘,又有幾分惘然。

  忽聽身後應懷真道:「唐叔叔你瞧,我已經好了……」才說一句,忽然喃喃道:「好香……」

  小唐回頭,卻見應懷真從里間走了出來,目光從他面上轉開,看到那一片燦金梅花,忽然露出喜歡之色,道:「啊,必然就是這棵梅樹了!」竟似要往這邊兒跑過來。

  小唐見狀,顧不得其他,便喝道:「不許亂跑。」

  應懷真才邁出一步,聞言只好停腳,小小心心地慢慢往前挪步,只是一臉不願同著急。小唐又氣又笑,走過去幾步,牽著她的手,便把她拉到窗戶邊兒上。

  應懷真定睛一看,見如許壯觀的大梅樹,點點綴綴如萬朵金花燦放枝頭,撲鼻一陣陣奇香綿綿,只覺心神陶醉,便微微閉上眼睛,歎道:「真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這花兒卻在小樓後院處。」說著,便掩口而笑。

  小唐在旁看著她,聽她擅改詩詞,起初也覺著好笑,然而看著她歡沁若許,不知為何,那目光便再也挪不開了,看了半晌,便喚道:「懷真……」

  應懷真正心無旁騖,癡癡看花兒,忽聽小唐呼喚,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懷真心中一動,便回頭看向小唐。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2
發表於 2017-5-21 18:56:30 |只看該作者
☆、第 121 章

  卻說小唐出身世家公族,自小教養嚴謹,除了跟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熙王趙永慕、以及淩景深相處之時才嬉笑無忌外,對別的什麼人,一律是正經端莊,至纖至悉,禮數周全。

  又因他從小便被教導些經緯塵世,縱橫朝堂的本事,因此也從來都是心中無塵,一意向上罷了,對於什麼兒女之情,竟全然不懂究竟是何物。

  想唐家本是大族,府內雖也有眾多的姊妹等,小唐卻也從來都是溫良謙恭,並不逾矩分毫,只因他天生出色,品貌俱佳,雖不缺些青眼秋波,卻只是心如平湖,波瀾不起而已。

  算來這二十五年之間,唯一相處熟稔,偶然有些不同的,便是曾經訂過親的林明慧了。

  只想不到,從在泰州之時被一個女孩子偶然的「投懷送抱」,開啟緣分,後來竟又曲曲折折,引出了諸多不可思議的交集緣法兒。

  不知不覺中,竟未發現,在他原本寂靜的心湖之中,竟有一個角落,已有了一個人影,細細密密地藏在其中,跟世間其他眾人皆是不同。

  此時此刻,於綿甜繚繞的金梅香氣之中,小唐怦然心動,不由喚了懷真一聲,便又定睛細看她。

  只見懷真站在窗邊兒,窗外便是梅枝橫斜,一直攀伸到此處,點點亂梅,亭亭帶豔,嫋嫋含香,然而縱然美景再好,卻都不及面前這人,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小唐心頭似有什麼湧動,仔細再看,卻見懷真正也微微歪頭看著自己,長睫忽閃之中,雙眸黑白分明,澄澈寧淨,隱隱帶著些許好奇之色。

  因不見小唐再說,那胭脂色的櫻唇輕啟,懷真便問道:「喚我做什麼?」

  小唐便道:「懷真,你可還記得……你給我做了那個香囊之後,大病了一場的事兒?」

  應懷真見忽然提及此事,有些意外,便道:「自然是記得,那一次病的都要死了……又怎麼了呢?」說著,便又抿嘴一笑。

  小唐望著她巧笑嫣然的模樣,眼前便出現當日他隨著郭建儀跑到應公府,這孩子躺在床上,像是個魂不守舍的模樣,當看見他時,衝口第一句話竟是……

  當時他通身鎮住,卻並未曾多想什麼,但是此後每每回想起來,心底都有一股別樣之感縈繞。

  素來她只是規矩有禮,以「唐叔叔」相喚,為何在病的不知如何的時候,張口竟直呼他的名字了呢?

  更兼那一聲,似悱惻纏綿,讓他悄然想起,隱隱有些盪氣迴腸、揪動五臟六腑的意思。

  小唐垂眸看著懷真一顰一笑,便道:「你可記得……你在病中說了些什麼?」

  應懷真本正覺著那一次病的可笑,竟然是為了制那香囊累倒了的……忽然聽小唐如此問,一時去了笑容,愣愣怔怔看著他道:「我……何嘗說什麼了呢?」

  原來應懷真那時候果然是魂不守舍,至於病中曾有囈語之事也全然不知,至於李賢淑當時雖然在場,但因只掛心她的生死,正是痛心疾首的時候,又哪裡會留意這等小事,自然也不會特意跟她說起。

  然而應懷真畢竟是有心病的,此刻聽小唐特意提起,不免十分心虛,心裡頭便惴惴不安起來,只想:「為什麼他這樣問?莫非我病得昏昏沉沉,竟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小唐見她臉色立變,是個有些心虛的模樣,便又試著問道:「當真不記得了?」

  應懷真被他雙眸死死地盯著,一時覺得虛汗也冒了出來,情不自禁地竟後退了一步。心中強自鎮定,略略看了小唐一眼,便又移開目光,只輕聲說道:「我、我真個兒不記得了……又、又說了什麼呢?」這一句問話,卻是微弱之極,生怕真的說了什麼了不得的,偏給小唐聽了去,那卻真真是無法可想了。

  小唐雙眉微皺,雖瞧出了懷真有些怕……卻又吃不准她到底怕的是什麼,有心再試探,然而見她這等眼圈兒微紅,滿面驚惶的模樣,卻又心頭不忍,於是便笑笑說道:「並不是別的,只是,不知為何,你竟是喚了我的名字……並沒叫‘唐叔叔’或‘唐大人’,而是……唐毅。」從來也不曾有人這樣直呼小唐的大名,何況又是出自懷真之口,因此總是難忘。

  應懷真聽了這一句,心猛然抽痛了一下兒,待想要說上兩句以示遮掩,偏偏心中有刺似的,竟說不出話來,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小唐。

  小唐瞧著她眼底的張惶之色,越發不忍,便微笑說道:「我只是覺著稀罕罷了,覺著這一聲,倒像是你早就認得我似的……」

  話音剛落,就見應懷真臉色慢慢地白了,小唐見狀不好,忙停了口,便問:「怎麼了?」

  懷真深深低頭,半晌才勉強一笑,就仍是低聲說道:「想是……那時候,我病得什麼也不知道,無意中竟冒犯了唐叔叔了。」

  小唐見她螓首微低,透出一股可愛可憐之態,心中不由略微恍惚。

  原來,當初在泰州遇上的時候,小唐雖見懷真靈透聰慧,卻還只以為是個非凡的孩子罷了,不料以後每每接觸,再等她上了京,屢次相見,心底那種異樣之感竟越發難掩,每當面對她時候,只覺得並非是面對一個稚齡孩童,就算是如明慧敏麗等,皆不及她氣度沉靜,解語可人。

  小唐本就心思縝密,一來二去,便把先前種種異樣破綻之處都想了起來,譬如在泰州時候她對張珍說的那些話,又譬如上京後同他私底下說的那些「話本」,及勸慰敏麗的那一場故事……

  小唐不必特意去泰州查,自己心下也是明白的很,據他所知:泰州那個地方,從未有過似她說的那樣舉家被降罪的慘烈故事,然而當時她對敏麗所說時候那痛心徹骨之態,卻絕非作偽,這又是從何說起?更加上她制出世間奇香,又引得仙鶴起舞……這許多的情形,不由地讓小唐心生狐疑,卻又無法解釋。

  那一日,無意聽敏麗打趣說懷真是「從天上來的」,一時便才引得他胡思亂想起來,無奈何之時,自忖若是用這種解釋法兒,倒像是行得通,因此那日才去問了竹先生。

  此時此刻,小唐見自己只問了一句,懷真便是這般神色情形,他何等的機敏,立刻便知道底下必然有事。

  倘若這會子用出他素日審人的手段,再進一步逼迫問詢,只怕未必不能探知端倪,然而眼睜睜見懷真神情大變,忐忑怯怕之態,竟不忍再行催逼。

  小唐心中便想:「這孩子顯是怕了,我又何必追問不舍,縱然……她真的是什麼天人或者妖精,又如何呢?這樣可愛可憐,我只是盡我所能,護著她就是了。」

  因此小唐便越發和顏悅色,溫柔笑道:「傻孩子,什麼冒犯?那時候你病著,說幾句胡話也是不打緊的,何況也並沒說別的……只是……」

  應懷真幾乎被他嚇得魂兒也飛了,抬頭問道:「只是什麼?」

  小唐望著她,卻笑道:「沒什麼,是你還說了一句……說什麼‘糖大人,蜜大人’……莫非也是喚我?」說這話之時,面上便多了幾分促狹之意。

  應懷真聽了這個,那原本雪似的臉色才又緩緩浮出些許薄紅來,唇角微微一動,卻依稀露出一抹笑意來,半是帶笑,半是含羞。

  小唐目睹她乍然露出笑容,心裡也放鬆下來,便道:「你心裡還有什麼古古怪怪的話呢?真的是那樣兒喚我的?」

  「不是……」應懷真抿著嘴兒,便道:「我也不知是怎麼了,自己一點也不知道,唐叔叔別放在心上。」

  小唐呵呵笑了兩聲,道:「我倒是覺著有趣。」說著,又向她眨了眨眼。

  應懷真被他一番逗弄,先前那高懸到嗓子眼兒的心也才緩緩放下,便也笑了笑。

  此刻小樓之中默默無聲,只有外間的金梅暗香拂送,應懷真才又抬眸看向那百年老梅,正也有些惘惘然然,忽然聽小唐說道:「懷真……縱然你心裡真有什麼不可以告訴別人的……機密內情,也是無妨的……我不會在意。」

  應懷真乍然聽了這句,心中轟然一聲,又轉頭看向小唐,卻見他神情寧靜安然,唇邊有一絲淺笑,鳳眸微挑,那顆淺色滴淚痣如星星一點,綴在眼尾邊兒上。

  應懷真只顧呆呆看他,不料半晌,小唐卻笑道:「不是說要看花兒麼?只管看我是如何?」說話間,便抬手在她下頜上輕輕一捏,令她轉過頭去看著窗外。

  應懷真無法反應,滿眼又只是金花璀璨,通身隱隱地戰慄,滿心裡也亂亂地。

  想到小唐素日裡的種種愛護照拂之處,心裡只覺無比熨帖,又想到他每每窺破玄機,似能洞察人心,又對她不拘一格,幾番親近非常,又覺可懼可羞,思來想去,竟不知是該信他近他的好,還是避他遠他,也不明白得此一人在身旁,心底究竟是懼是憂,是悲是喜。

  兩個人默默地看了片刻梅花,小唐心裡知道時候不早,該把她送回去,只是卻覺著此刻難得的寧靜美好,因此一時竟不願開口,應懷真因心頭有事,就也不理論,如此兩人又站了會子,忽然間那梅樹底下,有個人影浮動,來來回回徘徊幾遭兒,似在尋人一樣。

  小唐眼尖,早看出這來人是熙王趙永慕,偏不做聲,只是一笑,應懷真瞅了片刻,道:「是王爺……」

  小唐知道熙王耳聰目明,才要叫她噤聲,那邊趙永慕卻果然聽見動靜了,於是仰頭看來,一下兒就見他兩個站在窗前,嬌人君子,真如瓊花照玉樹,堪堪入畫。

  趙永慕微怔之下,眼底掠過一絲暗湧,卻笑道:「你們倒是安閒,站在那裡做什麼?叫我一番好找。」

  小唐索性靠在窗邊兒,道:「你又無頭蒼蠅似的亂找什麼?」

  熙王道:「你是來府裡做客的,不去應酬,跑這裡清閒是如何?何況敏麗那邊著急找這丫頭……我因自忖是我帶她過來的,少不得我再帶她回去。」

  小唐便道:「你既然帶她過來,怎麼卻把她扔下了?既然要扔下她,又何必再來找?」

  兩人樓上樓下,透過萬點梅花,一問一答。熙王被小唐這一句話,堵得無言以對,思忖了片刻,便只笑道:「也罷,我認了是我的錯兒就是了,只是怎麼又被你撿了去?」

  這一會兒,應懷真因聽聞敏麗找自己,生怕她著急,便對小唐道:「唐叔叔,我要回去了。」

  小唐顧不上跟熙王說話,便扶著她的手臂道:「腳上如何了?不可逞強。」

  應懷真果然試了試,笑道:「已經好了,多虧了唐叔叔。」

  小唐就也一笑,仍是怕她不妥,索性扶著下了樓。熙王正等在門口,把他兩人上下打量了有十幾次,並不說話。

  小唐仍對懷真說道:「我送你回去罷了。」

  懷真因知道他要去前頭應酬,何況在這兒已經耽擱了許多時候,便搖頭道:「不必了,我記得路,自個兒回去就成。」

  小唐哪裡肯放心,趙永慕便挑眉道:「怎麼,我送她你還不放心?」

  小唐說道:「不怪我不放心,我知道你怕六公主,但你自是跑了,倒是害得她崴了腳,你沒見走起來都艱難的?」

  熙王這才忙道:「果然傷著了?倒是我冒失了……」

  應懷真怕熙王漏出是他推自己,才傷著的實情來,便咳嗽了聲道:「不礙事,已經好了,殿下也不必擔心,只是殿下跟唐叔叔都不必為了我耽擱了,我自回去便好。」

  可巧正在此刻,卻有兩個肅王府的丫鬟路過,小唐便將她們喚住,囑咐她們送懷真到世子妃的居處去,兩人領命,便小心扶著懷真自去了。

  懷真去後,小唐就看熙王,趙永慕道:「你這般看著我是何意思?」

  小唐道:「你無端的怎麼又帶懷真過來看什麼梅花?」說著,便踱步往前面而去。

  熙王自也跟上,且走且道:「我因多日不見這丫頭,有心跟她多說幾句話,只因她素來不很待見我,故而我就投其所好罷了,誰成想正遇到你跟芙兒……那個樣兒呢。」

  小唐冷笑道:「什麼樣兒了?為何殿下說的倒像是我有什麼不可見人的。」

  熙王笑道:「果然是我失言了,應該說是芙兒那個樣,跟你無關,如此可使得?你也知道芙兒的脾氣,若發現給人看見她那個姿態,只怕要惱羞成怒的,我如今正艱難,少不得多忌諱些。」

  小唐就看著他,又問道:「可是你對六公主洩露我在查那失寶的事兒?」

  果然熙王點了點頭,道:「這種事大家都諱莫如深,只怕除了在宮內找答案,外頭也難覓頭緒……我這可是幫了你呢。」

  小唐掃他一眼,忽地一笑道:「倒也不知你是在幫我,還是在害我。雖然看起來六公主的確知道內情,只不過要她認真告訴我,卻是難的。」

  熙王便道:「有什麼難的?你哄一哄,只怕能告訴的不能告訴的……統統都對你說了。」

  小唐聽這話有些不像,便似笑非笑道:「哄一哄?你果然是在害我,這是皇族的公主,我避開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敢招惹。若說哄一句,倒是容易,只怕後患無窮。你可留神,若我到那無可開解之時,少不得揪了你同甘共苦,畢竟是你起得頭,可別甩手旁觀。」

  熙王哈哈笑了幾聲,歎道:「罷了罷了,竟是我白操心。以後你的事兒橫豎我不管了就是,免得你竟只是怨念我……是了,方才你跟懷真怎麼跑到那屋裡去了呢?那丫頭一見了我,如避貓鼠似的,怎麼跟你就這樣親密不避人?方才得虧是我,若是別的人見了,只怕她又羞臊了。」

  小唐聽到「親密不避」四個字,不由苦笑:懷真又哪裡是不避他的?前兒連「唐大人」都且叫出來了,今日若不是他軟磨硬拖的,只怕也難有什麼親密不避人。

  轉念一想,又覺著怪:他認得的那些女孩子們,家中姊妹就不必提了,外頭的就連是公主,見了他也百般示好,獨是那個丫頭,雖跟他們家極好,看來跟他也是極好,卻又屢屢透出幾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來,叫他納悶不解。

  小唐心中雖這般想,自然不能跟趙永慕說的,眼見便到了前面兒,小唐就說:「你如何說懷真不待見你?我瞧著她見了你,倒是十分的規矩守禮,半分禮數也不欠缺。」

  趙永慕笑了兩聲,道:「你不懂這意思,她越是恭謹有禮,越是疏遠之意罷了。」

  小唐一聽,雖然不言,心中已經懂了。

  說話間,前面就有幾個肅王府的長隨過來迎了,就送著又上了席應酬去了。

  且說懷真回了敏麗的居處,見她正著急想派人再去尋她,外頭侍女們見了她回來,一個個忙歡喜通報,敏麗便出來,一把握住手道:「我才不陪著你,怎麼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應懷真便道:「沒有事,就是……」遲疑了一刻,仍是實話實說道:「去後院看那顆大梅樹去了,正好兒遇到了唐叔叔,彼此說了會兒話。」

  敏麗聽了,才算安心,笑道:「偏哥哥跟你投緣,你們也是有緣,在家裡見不完,跑到王府這兒來,可巧也能遇見。」

  應懷真便笑了笑,又問:「世子爺如何了呢?」

  敏麗道:「我方才伺候他吃了藥,如今在裡頭靜養休息著,他早趕我出來找你,我不放心,等他睡著了才出來了。」

  應懷真點點頭,道:「竹先生可還在府裡?」

  敏麗道:「正是的呢,前兒本說要走,是父王苦苦挽留……世子的身體雖然比之前大有起色,可仍是不敢放鬆的。」

  應懷真見她又流露憂色,便不再說此,只說些別的去了,漸漸地敏麗才又開懷起來。

  如此便過了午,漸至黃昏,應懷真便告辭,敏麗不舍,握著手道:「此刻不比在家裡了,我倒是想留你住幾日,又怕你不自在,只好放你回去……以後可不知道還有什麼機會再叫你過來……」說著,眼圈兒便紅了。

  應懷真也覺難過,便只道:「姐姐切莫記掛我,但凡得空,少不得就來跟姐姐相見……只是你萬萬要保重自己身子才是。」本來要提世子,又怕更惹敏麗傷懷,只好不說。

  於是兩人互相叮囑幾番,到底分開,便自有人相送應懷真出府而去。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3
發表於 2017-5-21 18:56:44 |只看該作者
☆、第 122 章

  卻說應懷真回到公府,先去老太君房內請了安,將今日的情形略說了一遍,才退出來,自回東院去。

  走到半路,因聽丫鬟說此刻應蘭風在家裡頭,便起了孺慕之思,於是就繞了路,只往應蘭風的書房去探望。

  誰知才到了書房門口,便聽到裡頭有人說話,聽來竟像是女子的聲音,懷真心裡詫異,微微探頭往內一看,先看到個丫鬟站在門邊上,見了她,便笑道:「姑娘回來了。」

  應懷真便邁步入內,往內一轉,果然就見有個人坐在前面椅上,見了她進來,也自站起身來,笑道:「懷真回來了。」其態度親和,言語溫柔,卻正是谷晏珂。

  應懷真便道:「原來二姨在這裡。」上前行禮,把眼睛一看,就見應蘭風坐在書桌背後,正望著她,面上微微帶笑。

  谷晏珂忙將她扶起,笑道:「好生乖巧,又何必這樣多禮呢?」

  應懷真便也順勢起身,望著她道:「二姨可是有事跟父親說?不然,我待會兒再來。」

  谷晏珂道:「何曾是有事,因我想找一本書,故而冒昧過來跟表哥找一找罷了。」

  應懷真就看向應蘭風,問道:「既然是這樣,爹可給二姨找著了?」

  應蘭風一笑道:「偏我這裡沒有,少不得改日留心一番,再找了來。」

  谷晏珂便笑道:「很不必特意勞煩表哥,若是有自然好,順手借我一看,若沒有便罷了,又不是什麼要緊的,不用特意再尋。」因看懷真回來了,便又告辭而去。

  谷晏珂同丫鬟去了之後,應懷真就看著應蘭風,瞧不出什麼異樣,便問道:「二姨來書房……真的只是找書?」

  應蘭風便笑道:「不然又如何呢?」說著,便招手叫懷真過去。

  應懷真走到跟前兒,故意又道:「自打二姨進了府,我怎麼常聽人贊她大方賢慧,比人人都好呢……爹覺著怎麼樣?」

  應蘭風見她又問這個,便斜睨她說:「怎麼問我?除了是我陪著她姐弟回京的,自打回來,也不大跟她照面兒,瞧著倒是不錯的,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應懷真認真端詳了會兒,便說道:「我知道蕊兒姐姐跟爹你說了楊姨娘的事兒……爹心裡是怎麼想的?」

  應蘭風聽到這裡,便道:「你過來。」應懷真這才繞過書桌,走到應蘭風跟前兒。

  應蘭風將她的手握住,仔細打量她的臉容,道:「爹不在家的這幾年來,你跟你娘都受了苦了。」

  應懷真抿嘴一笑,道:「又說這些做什麼,如今不是好端端地了?且喜爹也好好地回來了,我心裡就什麼都不求了。」

  應蘭風點了點頭,伸手將她的流海兒拂了一拂,道:「爹如今回來了,以後種種的事,你皆不必再思再想,內宅的事兒,只跟你娘說,你娘料理不到的,便再同我說,只是萬萬別再在心裡存著事兒,你從小嬌弱,若還勞神傷身,有個萬一,爹娘卻不知要如何了。」

  應懷真聽了,鼻子微酸,心中思忖片刻,就一笑道:「我知道了。」

  應蘭風便又握住她的手,問道:「今兒在外面可好?在肅王府上,可有沒有什麼事兒發生?」

  應懷真搖頭道:「並沒有,世子妃對我是極好的,只是以後卻不知什麼時候再能跟她見著呢。」說著便歎了口氣。

  應蘭風點頭道:「畢竟是嫁了人了,不似之前可以時常往來,何況那又是王府……」說到這裡便打住了,只笑說:「倘若你在家裡覺著悶,就說一聲,眼見要開春兒了,可以時常出去走動走動,散散心……另外我再跟佩兒和大元寶說一聲,讓他們時常過去找你說話才好。」

  原來應蘭風因錯過了懷真長大的這幾年,回來後見應懷真雖然出落了,但自從上京,總被困在這府裡頭,就算出去,也不過是走親訪友,好不容易得了個知心的唐敏麗,偏偏又嫁了,想昔日小的時候,在泰州什麼淘氣的沒玩過?因此應蘭風生怕她悶壞了,只想她開懷罷了,便才如此說。

  應懷真見應蘭風想到如此,不由高興,本來還想再問問谷晏珂的事兒,然而見應蘭風仿佛並不放在心上,且也看不出有什麼,於是便也不去思想了。

  頃刻丫鬟進門點了蠟燭,兩父女又說了會兒話,卻見李賢淑帶著個丫鬟來了。

  原來李賢淑在東院,半天不見懷真家去,叫人出來問,只說是在老爺書房裡,於是便親自找來。

  進了門,李賢淑便道:「父女兩個,有話什麼時候說不完,連飯也不吃,竟只顧說呢?」說著,便催懷真回房。

  不料懷真坐了這半日,又走了不少路,原本傷著的腳腕忽然又疼了起來,差點兒叫了一聲出來,又怕給爹娘知道了憂心,忙咬牙忍住了,只做無事狀,隨著李賢淑回了東院。

  如此吃過了晚飯,李賢淑便又去老太君那邊伺候。

  此刻,今兒跟著外出的小丫頭才上前來,對應懷真道:「姑娘,白日裡在肅王府,咱們要走的時候,世子妃的丫鬟給了我這個,說是什麼香脂,叫悄悄地給姑娘,讓姑娘記得一日三次的塗一塗,大有裨益什麼的呢。」說著,就把個綠色瓷瓶拿了出來,雙手奉上。

  應懷真一看,又驚又喜,原來正是白日裡小唐給她上藥的那個瓶兒,忙接過來,打開一聞,正是那鎮痛萬應膏,便問道:「是世子妃的丫鬟給你的?」

  小丫頭笑道:「可不是呢?姑娘,是什麼香脂,必然是上好的?只是怎麼竟叫我悄悄地給,不讓聲張呢。」

  應懷真抿嘴一笑,道:「你不懂這緣故,世子妃跟我交好,故而只給了我,若張揚出去,別人知道這等好東西只給了我,未免又有些言語出來……你可也記住了,不許對別人說呢?」

  小丫頭忙答應了,就退了出去。

  應懷真在燈下,便把玩著這個瓷瓶,心裡已經明白:她崴了腳的事,敏麗是全然不知的,不然絕不會一句也不問,怎麼她底下的侍女卻知道了呢?

  那必然是小唐怕她回來了傷處又犯疼,所以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只假借敏麗的名義,叫侍女把這藥給了自己的小丫頭,讓丫頭轉交。

  是夜,應懷真把人都打發出去,便自己又倒出些藥脂來把腳上塗了一塗,起初並不覺得如何……忽然想到小唐的舉止行徑,忙把瓶子放下,就也搓熱了雙手,輕輕地捂了上去。

  原來這藥是需要熱氣來蒸一蒸才有效用的,如此一揉搓,果然便又有一股辣辣地涼意,頓時那絲絲地悶疼便消散無蹤了。

  應懷真滿懷欣喜,就把瓶子仍舊蓋好了,小心地只放在自己枕邊兒,睡前看了幾眼,不免又想起白日裡小唐的一言一行,思想片刻,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思來想去,歎了幾聲,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誰知一夜竟亂亂地又做了好些夢,雖有好的,卻也有極駭人的。其中有一個,卻似乎是小唐發現了她的秘密,頓時便不見了那溫和的面孔,反而是冷眼冷眉地望著他,依稀是前世那種淡漠不相識的模樣。

  應懷真不知如何,只覺得傷心至極,心裡鈍鈍地疼,只是淚流不止,想要跟他解釋,他卻冷冷地一拂衣袖,轉身自去了。

  應懷真不舍,嚎啕大哭著,還要去追,卻被他手下的人攔住,頓時再也無法上前一步,一時之間,淚流成河。

  正在哭得死去活來,忽然聽到有人急急喚她的名字,應懷真猛地睜開眼睛,卻見是吉祥在跟前兒,滿面緊張地望著自己,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在夢裡也哭得這樣兒?」

  應懷真聽到一個「夢」字,頓時也反應過來方才是在做夢,一時心神感激,如同死而得救,便將吉祥抱住,竟又哭起來,此番卻是喜極而泣之意,嚇得吉祥不知如何。

  應懷真又哭一會兒,才停下來,又安撫吉祥,叫她不許告訴李賢淑才罷了。

  是日,因秀兒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李賢淑自忖已經答應了懷真,加上應蘭風也發了話,便想是時候把她調回來了,因早就擔心應夫人不肯,就先去同老太君說。

  李賢淑說罷,應老太君問道:「可是那夜……被賊人傷了的丫頭?」

  李賢淑便道:「可不是呢?端的是個可憐的,昔日跟著懷真,伺候的十分之好,因此懷真只是念念不忘,此番聽說她遇到這事兒,越發動了慈悲,幾次求我要把她調回來,我拗不過她,加上二爺也答應了,便來給老太君請示一聲兒。」

  應老太君聽了,半晌才道:「雖然是懷真心慈,只不過……這畢竟是個已經嫁了人的丫頭,不能再留在姑娘身邊兒伺候了,懷真若是覺著她身邊兒的人不好,我撥給她幾個頂用的就是了,至於這個丫頭……只給她些銀子,或者再把她配了人,或者隨意安置在哪裡罷了。」

  李賢淑聽老太君竟也不肯答應,心中一涼,便仍是笑著說道:「我倒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懷真那孩子念舊,只怕若是不把秀兒調回來,她心裡會不自在。」

  應老太君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們都疼懷真,我心裡豈不也是極疼她的?上回去唐府,那些老誥命……並平靖夫人等,哪個見了不愛她的,又得了那許多的賞賜,其他不管是誰家的孩子可有這個臉面?所以咱們都寵著她,也該多寵她些,只不過……倒要饒我老人家多說幾句,孩子雖然可人疼,可也不能一味地慣著,不能任由她的性子行事,該管著些的,且管著些,橫豎是為了她好……若是給外人知道了咱們調個嫁過人的丫頭給她,人家不以為咱們是仁慈,反覺著家裡沒有別的人可用、還以為是又刻薄了懷真了。」

  李賢淑便笑道:「可見老太君的真心地疼懷真的,連我這個當娘的沒想到的地方,老太君也都替她想周到了,只不過老太君說是別寵壞了她,自個兒豈不是正也寵著她的呢?不然若換了別人,隨意調個什麼人到懷真身邊兒,誰又懶得說什麼呢?隨便他們胡鬧去。所以老太君這真真是金玉良言,都是為了懷真好的意思……只是……」

  應老太君正連連點頭,聞言便道:「只是什麼?」

  李賢淑道:「只是我心裡想著,那秀兒才遭了事,一時不理或者推出去,叫別人說咱們家薄待了下人,七嘴八舌的,指不定說什麼呢……今兒還有京兆尹那邊的捕快們上門,向秀兒問話……」

  應老太君道:「這個我也知道了,不是已經無事了?」

  李賢淑歎了口氣,道:「老太太不知道,我們因不敢驚動老太太,故而不敢說……其實,那死了的魏武家裡的,不知發什麼瘋,咬定說不是賊殺的人,說是咱們府內殺的人呢。」

  應老太君聽了,果然驚怒,問道:「這還了得?這些人是反叛了不成?」

  李賢淑皺眉便道:「正是的呢,他們這樣亂咬,無非是想潑髒水,又想咱們府裡多給些銀子罷了,聽三爺說,他們家裡還逼著秀兒也跟他們一個口風好污蔑府裡,然而秀兒只是不從……一口咬定是賊人動的手,那些人才沒有話了,也才順利把那些捕快們打發了,不然哪裡得這樣容易呢?必然又是一場風波……因此這件事還多虧了秀兒忠心,連三爺也覺著秀兒這丫頭頂用,讚歎不已呢。」

  應老太君聽了,怔了半天,道:「原來這丫頭也是有些見識的,果然忠心。」

  李賢淑趁機笑道:「正是這個意思呢,老太君也知道,底下的這些奴僕們,雖然看著人多,但真的堪稱心腹對府裡忠心不二的,可真是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好丫頭,做什麼白白地打發了她呢?正好兒懷真也惦記著她,因此我才大膽,求老太君開了恩,且瞧在她忠心的份兒上,索性就把她調回來罷了?」

  應老太君又琢磨了一會兒,便問安品說道:「這件事你也知道了?你覺得如何呢?」

  安品笑著低頭道:「那秀兒我也是見過的,倒是個好的……又遭了事命懸一線的,真真兒是可憐的很。若然老太君肯慈悲,把她調回來,可是她天大的造化了,又算是老太君的慈悲功德了呢。」

  應老太君聽到這裡,便歎了聲道:「既然如此,那就罷了,你們看著辦就是了。」

  李賢淑從進門開始,手心裡捏著一把汗,直到此刻才松了口氣,便又說了會兒話,才退了出來。雖如此,仍不能全然放心,不免又去跟應夫人說了聲兒。

  應夫人聽老太君答應了,就向著李賢淑冷笑兩聲,道:「你如今越發能幹了,只怕將來這家裡連三奶奶也插不上手了呢。」

  李賢淑忙含笑低頭道:「我的出身夫人是知道的,天生沒有見識,又笨,這幾年多虧了老太君跟太太不嫌棄,准我幫著三奶奶管幾件事兒,也不計較我做的不好……我自然得盡心竭力,不敢怠慢。若有些疏忽的地方,太太見了,只管罵我,也算是太太一片想我好的心了,我也感激明白。」

  應夫人見她說的動聽,半晌便道:「也罷了,明兒還有事,你且去準備罷了。」

  李賢淑才又退回來,此刻才算放了心,急忙吩咐吉祥,叫趕緊把秀兒再叫回來到東院,她自己便先回到家裡。

  還未進門,就聽見淙淙咚咚的聲音,知道應懷真正在練琴,李賢淑輕手輕腳入內,看了一會子,心裡喜歡,本想立刻跟懷真說這件事,也讓她高興高興,話到嘴邊,又停下來,只道:「阿真,明兒家裡還有一場大宴,得來不少人……眼見這正月也要過了,過了明兒這場,家裡應該就沒別的事兒,也不用再只顧往外頭跑著應酬了,我心想著跟老太君說一說,咱們回你姥姥家裡看看如何呢?」

  應懷真聽了,喜道:「這當然是好的,我也正惦記著姥姥呢,好不容易爹也回來了,一塊兒可好?」

  李賢淑道:「只看你爹得不得閒,等我再跟他商量罷了。」

  正說著,外間道:「奶奶,秀兒來了。」

  李賢淑聞言一笑,叫帶進來,應懷真早驚喜交加,便站起身來,果然見秀兒從外頭低著頭走了進來,應懷真便走上前兩步,將秀兒的手握住,急忙問道:「都好了?」

  秀兒紅著眼圈,抬頭看她:原來那次應懷真雖然去探望過她,也說了要她回來的話,但秀兒自忖已經是這幅模樣,哪裡還配在姑娘房裡伺候呢?闔府裡多少清白能幹的丫頭都在盯著,自然輪不到她。

  卻沒想到果然懷真說到做到,秀兒望著懷真,便要下跪,應懷真忙拉住她不許,四目相對,當著李賢淑的面兒,懷真便只道:「以後且安心跟著我……有我吃的穿的,就有你吃的穿的,別的什麼也不用理會。」

  秀兒聽了,眼中的淚便滾了下來,點頭答應道:「只願我有這個福氣,能長遠地伺候姑娘一輩子。」

  李賢淑聞言便笑道:「都別說這些混話,以後遇上好的,自然還得嫁呢,只是這回我卻要親自盯著過目了,我看著樂意再說。」

  秀兒聽了一個「嫁」字,臉色發白:原來她經過魏武之事,心早已死,提到嫁人之事,只覺得萬箭穿心似的。卻不料應懷真心裡也是同理,只是不說罷了。

  次日一早,李賢淑便又是三更起身,因今日府內大擺筵席,請京中各府各家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前來,自然又是一番忙碌,偏偏許源近來身子又不太好,疏于理事,因此家裡諸事幾乎都落在李賢淑一人肩上,指揮著幾百號人,滿府亂竄,處理各種大小之事,幾乎忙得腳不點地。

  及至晌午,客人們逐漸到齊,外頭已經排開宴席,裡頭也有各家的誥命夫人,奶奶小姐們,同應老太君及府內的眾奶奶太太們吃酒說話。

  應懷真在席上湊了一會兒,見無人留意,就悄悄地退了,只想回屋去清靜,誰知才出門,迎面就見春暉跟應佩陪著一個人過來,雖是年下,卻仍是一身白衣,只是用了織錦緞的料子,看來飄逸脫俗之外,更添一股子清貴之氣,自然正是淩絕。

  應懷真止步,便向著春暉行禮,又同應佩答話,最後才對淩絕行禮道:「淩公子有禮。」

  淩絕拱手作揖,道:「懷真妹妹好,年下大安了?」

  應懷真只好點了點頭,不想多做逗留,才要告辭,春暉問道:「裡頭不是都在吃酒?妹妹去哪?」

  應懷真微笑道:「我嫌悶,出來走走。哥哥要去做什麼?」

  應佩道:「因為老太君一直念著小絕,因此我們帶他來給老太君請安。」

  應懷真便道:「那不打擾了,快請去罷。」

  春暉正要答應,淩絕忽然對懷真道:「我聽大元寶說,懷真妹妹近來專心撫琴,琴技絕佳?」

  應懷真聽了「琴技絕佳」四字,哭笑不得,少不得仍垂著眼皮兒,靜靜說道:「都是大元寶渾說,我不過是隨意弄著玩兒的罷了,不堪入耳,怕聽了反擾人心境,不得安寧。」

  淩絕還未說話,春暉已經笑道:「說哪裡話,小絕不說我倒忘了,回頭少不得到你屋裡去,好歹也讓我們聽一聽、長長見識呢?」

  應懷真想到自己那粗陋不堪的琴技,頓時紅了臉,跺腳道:「春暉哥哥!」

  應佩見她惱了,忙給她解圍,便道:「咱們還是先去拜見老太君罷了。」

  春暉點點頭,淩絕卻對應懷真又道:「懷真妹妹,回頭再過去拜訪。」

  應懷真聽了,這才抬頭看他,淩絕卻向她一點頭,便同春暉跟應佩去了。

  應懷真滿面匪夷所思,眼睜睜看著三個人進了屋去,才搖頭想道:「這又是怎麼了,當初說擾人心境的又是哪個?哼……」一拂衣袖,自去了。

  因念著今兒人多,應懷真不敢在花園裡隨意逗留,免得又遇上什麼人,於是只回到屋子裡,想到方才遇到淩絕之事,便坐在琴桌之後,起手試著撫了兩個音,忽然又想起淩絕說「回頭拜訪」的話,不免有些擔心他真的會過來,一時焦躁,就嗡嗡地亂撫了兩下。

  正在此刻,卻聽丫鬟道:「表舅爺來了。」應懷真一怔,還來不及起身,就見外間郭建儀走了進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4
發表於 2017-5-21 18:56:59 |只看該作者
☆、第 123 章

  應懷真見是郭建儀來了,忙站起身,才喚了聲「小表舅」,郭建儀已經笑道:「近來我雖不曾來,卻隱隱地聽說你在專心練琴了,方才聽到幾聲,才知是真。」

  應懷真不免有些慚色,笑道:「我不過是自己胡亂玩的罷了,怎麼都知道了,一定是大元寶亂說,回頭我要找他呢。」當下讓著郭建儀坐了,又叫小丫鬟奉茶。

  兩人對著坐了,郭建儀將她看了一會兒,點頭道:「好歹養的比先前略豐潤了些,可見表哥回來的好,若早些回來,你必然也早好了。」

  應懷真道:「說的怪可憐的,爹沒回來的時候我也很好呢。」

  郭建儀笑了笑,應懷真忽地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正奇怪中,郭建儀看著她的神情,便明白了,因笑道:「怎麼了?」

  應懷真奇道:「怎麼竟像是有股子金梅的香呢……且……」她心中極為疑惑,卻不好說出來:原來此刻只嗅到一絲臘梅的香氣,卻正像是昨兒在肅王府中所嗅到的那棵百年梅樹上發出來的。

  郭建儀聞言,便笑了幾聲,道:「你若是不覺著,我索性就不拿出來了。」

  應懷真正覺著詫異,就見郭建儀起手,竟從大袖之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條花枝來,滿枝頭的金色燦燦,令人眼前一亮,卻不正是那盛放的臘梅又是什麼?

  應懷真看得直了眼,半晌才道:「小表舅……這是哪裡來的?」只當他是從院子裡折來的,或者是從外頭不拘哪裡帶了來的。

  不料郭建儀言笑晏晏,道:「昨兒我也去了肅王府……聽說你也在,只是並沒有遇上,因聽那些人說肅王府裡有很大很好的一棵梅樹,我便斗膽請了肅王恩准,折了這一枝子的梅花,只當是借花獻佛……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折了,不過,好歹是我的一點兒心罷了。」

  說著,便將花枝擎著,送到了應懷真跟前兒。

  應懷真全然想不到竟是如此,怔了一會兒,才把那一枝梅花拿了過來,放在眼底看了片刻,心裡感動,便道:「小表舅……」又怎能想到,郭建儀竟是如此有心呢?昨兒她在那花樹旁邊佇立許久,卻因心中有事,並沒有想到要折一枝或者如何,而他卻又特意給她取了來。

  郭建儀仍是笑道:「只算‘聊贈一枝春’罷了,可喜歡麼?」

  應懷真點了點頭,枝頭那亂亂迷迷的朵朵梅花都倒映到雙眸裡去,令眸色也閃爍迷離,道:「我很喜歡,只是……也忒用心了。」

  郭建儀笑道:「哪裡呢,只怕你也看過了,不稀罕……喜歡倒是好的。」

  應懷真拿著那枝子梅花,抬眸看向郭建儀,如是,她的雙眸之中便也有了他的小小倒影。郭建儀便也看著她,自也看清楚她眼中那自己的影子了,這一刻,竟有一絲歡喜。

  應懷真不能再看下去,便藉口起身,叫丫鬟取個梅瓶來,把這臘梅好生插上。

  郭建儀只凝神望著她一舉一動,待她回身之時,才又緩緩垂了雙眸,舉手做喝茶的模樣。

  懷真重回到座上,想了一想,便道:「小表舅,以後且別為我這樣用心了……叫我怎麼過意得去?」

  郭建儀道:「我自有我的心意,你若喜歡,則善莫大焉,何必說這些見外的?」

  應懷真一時無言,便又垂了頭,片刻,忽然想到昨兒熙王說的那件事,便試著又問道:「小表舅,我昨兒無意中得知了一件事……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就是你家裡……白露姐姐的事兒?」

  郭建儀聽她提起,就微微地皺起了雙眸,點頭道:「你是說白露的親事麼……我自然是知道的。」

  懷真見他滿臉並非愉悅之色,反仿佛有隱憂似的,便問道:「小表舅不高興麼?」

  郭建儀這才又看向她,隔了片刻,便道:「既然是你問,我也不瞞……我並不是很喜歡。」

  懷真一怔,按理說跟皇家結親,不管是什麼人家,只怕都會歡天喜地,感恩戴德。何況別人雖然不知道,她卻是明白的:前世熙王可是最終登上皇位的那一個,若是當了他的王妃,那可是母儀天下之命,豈不是舉家榮耀?

  懷真便壓低了聲音,問道:「這又是如何呢?為什麼不喜歡?」

  郭建儀仍是蹙著眉,便道:「我……並不想跟皇家有所牽連,也並不想妹妹會入皇家……」

  懷真呆了一呆,雖然有些明白郭建儀的顧慮,可……便道:「是覺著身在皇室,事情皆多麼?」

  郭建儀微微頷首,歎道:「我只這一個妹子,本不想她行這一條路,沒想到躲過了一次,卻終究還是又來了。」

  懷真並不知道先前郭白露欲選秀進宮之事,便忙只問道:「那麼白露姐姐是如何想法,她可願意?」

  郭建儀苦笑道:「白露跟我的想法很是不同,她倒是喜歡的。」

  懷真便安撫說道:「既然如此,小表舅還是不必多憂心了……橫豎白露姐姐也喜歡,或許……是一件好事兒呢?」

  郭建儀低頭不語,應懷真見他著實憂心,便搜腸刮肚想了想,又勸道:「而且……我見熙王殿下,仿佛是個、是個不錯的人,若真的成親,他應不會虧待白露姐姐的,小表舅你不要擔心了。」

  郭建儀聽到這裡,也自然知道她的體貼意思,便把憂心之意去了,抬頭望著懷真,一笑說道:「倒是叫你勸慰起我來了,放心罷了……何況,我縱然不樂意,也是沒有法子的,難道我一個人,得跟天底下所有人作對不成?」

  郭建儀說到最後一句,卻著實是有感而發,畢竟這門親事,成帝也是贊同的,更兼因郭建儀年青有為,成帝未嘗也不是沒有抬舉重臣之後的意思。

  而皇帝一悅,還有何話可說?何況不管遠的,只說家裡……不管是母親還是郭白露,也皆是喜歡不已,心裡不樂的,竟只他一個。

  又想到熙王趙永慕的為人,雖然看著著實不錯,但……郭建儀心中回味懷真所說「熙王是個不錯的人」,思來想去,只是一歎罷了。

  兩人對坐了片刻,因談到了皇族,郭建儀忽然又想到一人,便問懷真道:「上回你進宮,可見過昭容娘娘了?」

  懷真見他問起應含煙來,便道:「可不是呢?皇上特意叫我去跟含煙姐姐相見了。」

  郭建儀便微微一笑,問道:「她可還好?」

  懷真自不好跟他說起應含煙曾被宮妃欺壓之事,便只點頭道:「瞧來倒是挺好的……怎麼忽然問起姐姐來了呢?」

  郭建儀凝視著她的雙眼,並不回答。

  應懷真本並不知道如何,同他對視了會兒,才瞧出幾分,便問道:「小表舅要對我說什麼?你……你莫不是知道什麼?」

  郭建儀見她神情裡有些許緊張,便微微一笑,道:「並沒什麼,你別擔心,只是……我也是替她高興,尋常之人在宮內,要出頭也是極難的,只是縱然出了頭又如何?只怕也是艱難重重,必須要處處留神才是……所以我不想你姐姐沾染那些……」

  應懷真因知道郭建儀的心性,自然也明白他絕不會無端跟她說些不相干的話,聞言心中一合計,忽然想起一事,隱隱震動,就有些變了臉色。

  郭建儀見她忽然皺了眉,便問道:「怎麼了?」

  應懷真咬了咬唇,只不知該不該跟他說,就在此刻,忽然聽到外頭笑語暄暄,聽來竟是應翠應玉的聲音,一個道:「怎麼鴉雀無聲的,莫非這懶丫頭竟睡了?」

  應玉笑道:「外頭這麼熱鬧,她倒是好睡,少不得把她鬧起來。」

  兩個人說著,就走了進來,此刻應懷真已經站起身來,便道:「姐姐們怎麼來了?」

  應翠一眼看到郭建儀,臉上就有幾分不太自在,應玉卻笑起來,道:「我當你怎麼跑回來了,原來是小表舅來了,在說體己話呢!」

  應翠聽見她又口沒遮攔,便用力拉了拉她的衣袖,應玉才回頭看她,道:「怎麼了?」

  郭建儀見狀,便笑道:「既然你們都來了,便自在同懷真說話罷了,我也正要到前面兒去。」說著,便同她兩個道了別,又跟懷真一點頭,竟自去了。

  應玉見郭建儀走了,便詫異道:「怎麼我們一來,小表舅就走了?」

  應翠歎道:「還不是你?出口就胡說八道的,一點兒也不知道收斂。」

  應玉便睜大雙眸,對懷真問道:「我又說什麼了?」

  應懷真道:「罷了,並沒說什麼,小表舅方才就說要走,那時候你們還沒進門兒呢,快進來坐就是了。」因此讓著她們兩人進內坐了。

  應玉才又道:「我們正高興吃酒,一看你不見了,就知道你躲清閒來了,便跟姐姐一塊兒來看看你。」

  正說了一句話,又聽到外頭有些笑聲響起,應玉不由探頭往外看,道:「我們才來,又是誰這麼腳快呢?」

  應懷真早聽到其中有春暉的聲音最大,頓時就想到淩絕來,一時皺了眉,然而此刻也躲避不及了,只好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果然,來的正是應春暉應佩跟淩絕三人,因給老太君請過了安,惦記著應懷真的琴,索性順路便來了。

  應玉應翠急忙起來見禮,懷真也自起身,春暉笑道:「妹妹可別嫌我們聒噪呢?這大年下的,且由得我們賞心樂事一回罷了,要知道再過不到一個月,我們可要進那牢籠了!」

  應佩便笑道:「哥哥,快些大吉大利罷了,縱然要看妹妹的琴技,也不用說的這樣可憐可怕。」

  原來過了年後,二月裡,便是會試之期,今年這三個人都是要參加會試的。因此春暉才如此說。

  應懷真便道:「並不是我不肯,只是我真真兒的並不擅長撫琴,只怕聲音不堪入耳,反而擾了你們幾位的心境,你們正要去‘蟾宮折桂’,還是專心些罷了。」說到最後,就忍不住笑了笑。

  不料應玉聽了,先鬧起來,拉著應翠道:「我們來的果然正好兒。」又催應懷真道:「妹妹快,都是自家人,又怕什麼羞呢,快給我們也聽聽。」

  應懷真本並不願意,目光轉了一圈兒,卻見淩絕站在春暉身邊兒,只是望著她。

  懷真同淩絕目光相對,忽然心想:「我又何必只是推辭,他們不知道我彈得不好,反覺著我故意拿喬……倒不如索性彈了,是什麼樣兒就是什麼樣兒,他們也自然就死心了……」

  於是應懷真便道:「那我便不推辭了,只是你們別笑,不然一輩子也別再聽我彈。」

  說著,就自己笑著,走到里間,琴桌後坐了,這幾個人就也跟著進來,各自坐了,只靜聽她撫琴。

  應懷真練得最熟的便是那闕「陽關三疊」,當下略一思忖,便起手撫了起來,手法並不算十分熟練,音調也是略有鈍然,只是認真罷了。

  頃刻,一曲罷了,應翠應玉面面相覷,只覺調子雖還好,可卻仍未算最佳。

  而春暉之母陳少奶奶,乃是個琴棋書畫都通的才女,春暉耳聞目染,自然品味最好,此刻聽了應懷真所彈之曲,便只點了點頭,道:「尚可。」

  應佩卻笑道:「果然是好,我是喜歡的。」

  應懷真一一瞧過眾人,最後只看淩絕,卻見他沉吟不語,眉峰微蹙,應懷真唇邊微微冷笑,已猜到他要說什麼。

  正好應佩問淩絕道:「小絕覺著如何?」

  淩絕垂眸想了半晌,道:「妹妹並無音奏的天賦。」

  應懷真自猜中了這話,心中又是一聲冷笑。淩絕抬眼看她,靜靜又道:「不過這琴韻是極好的,其中自有真情所感,我雖不是行家,卻也知道,若是只圖手熟,多練幾次,任憑是誰也能彈的極好,但若論曲音之中有情,卻是難得了,因此我覺著妹妹雖無音奏上的天賦,卻彈了一闋好曲,很好。」

  春暉聽了,聳然動容,不由點頭,覺著淩絕言之有理,同時心中自愧:原來他只覺懷真手法生疏,所彈亦非行雲流水之態,因此只覺未算好罷了,如今竟然是見識狹窄了。

  而應懷真聽了淩絕之言,不由震驚。原來她自忖淩絕嘴裡一定說不出什麼好話,誰知竟是如此?

  先前敏麗未嫁前,在唐府跟她說起彈琴一道,應懷真說曾習過一陣兒,卻因「擾人心境」而罷了,那說出這四字評點的人,正是前世的淩絕。

  應懷真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並無此中天賦,淩絕那一句,倒也不是刻薄,而是實話罷了。

  因此方才她見眾人苦等,才變了主意,只想如此彈奏一番,讓眾人死心,也讓淩絕知道她並不是有什麼「絕佳琴技」,再以「擾人心境」的琴聲把他嚇走,從此休要惦記最好。

  誰能想到,同樣的一個人,同樣的琴技,竟給他得出了迥然不同的評判之語呢?

  應懷真大惑不解,就看淩絕,誰知淩絕正要凝睇看她,四目相對,應懷真看見他的雙眼明澈動人,正是前世初識淩絕之時,曾迷倒了她的眼神目色。

  應懷真晃了晃神,便忙低頭,只做是調試琴弦之態。

  此刻,應玉因覺著有些沒趣味,心中又想到一事,便打岔道:「你們可聽說了?我怎麼聞聽白露姐姐要成熙王妃了呢?」

  應懷真聽了這話,才又抬起頭來,第一眼竟看向淩絕:因她知道淩絕跟白露是有婚約的,上回去淩府之時,又明白淩絕對白露有意,此刻聽應玉忽然提起此事,不由心中一凜,想看看淩絕是如何反應,可是極為失望麼?

  誰知一看之下,卻又怔住了,只見淩絕面色平靜,恍若未聞一般,倒是春暉笑道:「可是的呢,今兒小表舅也來了,咱們倒要恭喜他才是。」

  應翠也道:「怪道白露姐姐今兒沒來,將來若是做了王妃……大家相見可是更難上加難了。」

  幾個你一言,我一語,應懷真看來看去,又不時留意淩絕的臉色,卻仍是不見他有任何表情。

  應懷真百思不得其解,不由仔細盯著他的神情看,正目不轉睛裡,忽然間淩絕抬眸,竟又是直直地看向她!應懷真乍然對上那清明的目色,竟嚇了一跳,雙手本是虛浮琴弦上的,此刻猛地一按一撥,便發出「嘣」地一聲響動。

  眾人嚇了一跳,忙都看她,應懷真心中窘迫,臉上不由紅了,就又低下頭去,淩絕眼見此情,便微微地笑了。

  且說這一日,淩絕自應公府回了淩府,明慧接了,見他面帶薄紅之色,知道是飲了酒,又見他雙眸隱隱帶喜,不由心中稀罕的很。

  原來,明慧也知道了郭白露曾跟淩絕有過婚約之事,又從淩景深口中得知淩絕對白露是有些心意在的……偏偏近來都說白露定給了熙王,因此明慧跟淩景深兩個都有些擔心淩絕,生怕他知道了後會鬱鬱不快,又因為接下來就是會試,因此這擔憂便加倍了。

  此刻見淩絕面上微透出喜色,明慧不免詫異,晚間等淩景深回來,便同他說了此事。

  誰知淩景深聽罷,卻並不詫異,只道:「今兒小絕是去了應公府了……」

  明慧見他面上並無憂色,便道:「可不是?我本來不想他去……你知道那裡人多口雜,那位郭郎中也是在,豈有不談論此事的?我一直提心吊膽,怕給小絕知道那郭小姐定給熙王爺的事兒,不料見他的情形,難道是還不曾知道?」

  淩景深便笑了幾聲,道:「你想錯了,豈有沒聽說的道理?只是……小絕心中只怕並不在意那位了。」

  明慧不解,便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淩景深道:「他心中另自有了人,自然不會把白露放在心上,她是否嫁人,或嫁給誰人,又跟小絕有什麼相干?」

  明慧忙拉住他問道:「你且快說,小絕心裡又有了誰?」才問了一聲,忽然反應過來淩絕今日是去了應公府的,一時楞道:「莫非是那府裡的人?」

  淩景深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只怕就是她了。」

  明慧急得不成,於是又催他快說,淩景深卻又歎了口氣,道:「你還不解?豈不就是懷真丫頭的?」

  明慧聽了這一句,臉色才大變了,待要說「怎有可能」,轉念一想,應懷真那樣的模樣性情,若說淩絕是瞧上她了,倒也不足為奇。

  明慧思來想去,就擰眉問淩景深道:「你如何一點也不著急?真的由得小絕去喜歡懷真丫頭?」

  淩景深出了會兒神,道:「那也無有不可,只要小絕喜歡就是了。」

  明慧張了張口,終於道:「然而、然而懷真那個丫頭……」總覺得十分不妥,卻又不知怎麼說好。

  淩景深將她摟入懷中,才在耳畔低低說道:「或許小絕只是一時錯了意,過一陣兒就如對白露一般、再撂開手也未必……」

  明慧聽了,喃喃道:「那倘若小絕對那丫頭是動了真呢?」

  淩景深沉默片刻,才又說道:「若是動了真,那自然就是那丫頭的造化了……」說著,便低低地笑了聲。

  又過兩日,淩景深因有事前往吏部,遠遠地看到一人從前方大街出來,騎著馬往皇宮的方向而去,那樣飛揚英偉的姿態,卻正是小唐。

  淩景深見了,便放緩了馬韁繩,慢慢地目送小唐遠去,才又拐彎而行。

  如此又走了片刻,忽然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頭前是兩個宮內的太監,淩景深仔細一打量,見竟是應公府的車駕,便把馬兒往旁邊一帶,目送那馬車從身邊經過,也拐過彎,同向著皇宮而去。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5
發表於 2017-5-21 18:57:12 |只看該作者
☆、第 124 章

  卻說這日,宮內來了兩個太監到應公府,原來是昭容娘娘賞賜了許多物件兒下來,府內的太太姑娘們盡數都有,卻只都是一樣的,無非是上用的腕珠玩器等物,獨獨給老太君和應懷真的跟別人不同。

  應老太君是一尊翡翠嵌寶的念珠手串,並紅珊瑚吉祥擺座一尊,應懷真則有鑲紅藍寶石戒指一個,並白玉包金獸首玉鐲一對兒。

  眾人雖都聽說了,有那些心思活泛聰明的,知道端倪,就不言語;有那心智愚笨目光短淺的,不免怨念說:「娘娘好歹是咱們府內的,是我們正經兒的姐姐呢,懷真不過是堂妹,到底是隔著一層,怎麼娘娘反倒跟她格外親厚呢?」

  那些機靈的,便笑道:「你倒是想想,娘娘進宮這四五年,鴉雀無聞,毫無聲息,怎麼等懷真妹妹進宮面聖不多久,娘娘就忽然得寵起來了呢?」

  先前那人聽了,才算恍然大悟,明白這不過是皇帝「愛屋及烏」罷了,他們這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白得了宮裡的好東西,提起娘娘來且面上有光,再抱怨可又不是個人了。

  且說在公府內,李賢淑也是喜歡的很,把近來得了的各種寶物看了一遍,又歎又念,便對懷真道:「這娘娘倒是個有心的,偏給你跟別人的不一樣,畢竟是原先在家裡的時候,你跟她好了一場。」又想到應含煙昔日在府裡的時候,也並不是個受寵的丫頭,沒想到竟跟應懷真有這種殊然緣分。

  應懷真笑道:「娘只好生收起來便是了……對了,不是說改日要去看望姥姥?娘把前兒在唐府我得的那些東西也撿幾樣,給姥姥帶上,讓她老人家也高興高興。」

  李賢淑心中雖有這個意思,但畢竟那是應懷真得的,那些老誥命給的東西,又哪裡會是凡品?件件都是珍奇上好之物,因此李賢淑倒不好給懷真做主。

  如今聽懷真自個兒說出來,又喜又是感慨,就把她緊緊抱住,道:「阿真,你可真是長大了,怎麼這樣懂事?不枉你姥姥疼你。」

  應懷真嘿嘿笑笑,又道:「橫豎我東西也夠多了呢,娘索性再撿幾樣小物件之類,給姨媽們拿著玩兒罷了。」

  李賢淑聽了,哼道:「她們又認得是什麼?白糟蹋了,不給。」

  應懷真卻知道她是個口硬心軟的,只怕早就打算好了呢,因此也不言語,只坐在一邊兒默默出神。

  應懷真心中暗想:說起來,前世這個時候,應含煙早就得寵了,且已經被封妃,其中原因,前世懷真自然不知道,可是現在卻明白了。

  只因前世此刻,應蘭風已經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了。這便是所謂「一榮俱榮」的道理。

  而前世因並沒有郭建儀的原因,所以懷真跟應含煙並不是如現在這樣親密,對這位宮中的貴妃娘娘,印象自然希微,應含煙是好是歹,她也自然不放在心上。

  誰知今生因為郭建儀的原因而結緣,便不免又多了一宗心事了,又想到前幾日郭建儀說的那些話,應懷真想了片刻,便皺起眉來。

  原來,自從上回從宮內回來,應懷真忍著不適,把那個淑妃娘娘賜給應含煙的香包打開,略看了看。

  因只是一塊兒香餅,卻看不出究竟,應懷真憑著氣息,分辨出幾樣兒常見的香料,但除此之外,另還有一味主要的配香,卻是怎麼也查不出端倪,還想再細看看,那股氣息卻叫她越發不適,甚至隱隱地有些頭暈,於是趕緊停手。

  又因明白這種東西不是能隨意亂放的,又不好讓丫頭拿去扔了了事,於是趁人不備,就自己跑到屋後院子的牆角上,挖了個坑把它埋了。

  後來,懷真又翻遍了竹先生所給的書,卻也毫無蹤跡,於是暫且撂下罷了。

  懷真自忖:自己既然如此嫌惡這種味道,那這個香包必然不是個好東西,因此淑妃娘娘賜香包給那些得寵的後妃……其中用意可就值得深思了,當時郭建儀說起來的時候,懷真本就想提這件事,卻又因此事干係不小,因此猶豫。

  何況淑妃娘娘是肅王的母妃……如是,行事可真的要慎之又慎才是。

  因昭容娘娘賜了這許多東西,應老太君知道應含煙同懷真不同,本正想叫她進宮謝恩的,不料應含煙竟又叫太監傳了口諭,叫懷真次日進宮一聚。

  如此今日,宮內才又有人前來相接懷真,簇擁上車,直進宮去了。

  懷真不免又想了一路,只是並無頭緒,如此便人了宮後,自有太監領著,先去見應含煙。

  此刻應含煙已經搬進了永泰宮內住著,也不似先前時候那樣冷落蕭寒了,伺候的太監宮女自也非往日,門口見了應懷真,便都殷殷勤勤地垂首行禮。

  才進了門,就見應含煙急急地走了出來,懷真還要行禮,早給她握住手兒,仔細打量,點頭歎道:「日思夜想,總算把你盼來了。」一手握著她的手,一邊兒攬著肩頭,便往殿裡相讓。

  懷真見她仍是如此親熱厚密,心中感動,進了殿內,兩個挨著坐了,應含煙上下又看了她一回,又見她手腕上戴著前日賜的那包金獸頭的白玉鐲子,越發喜歡,便摩挲著她的手兒,道:「我見了面兒才能放心,你卻比上回見的時候越發好了,不曾瘦下去。」

  應懷真便笑說道:「娘娘多勞牽掛,又承蒙賜了許多東西,府裡頭上下感恩呢。」

  含煙執起她的手,道:「這個是皇上賜的,我一看就覺著該送給你,如今看你戴著,知道你是喜歡的,不拘是送什麼,難得你高興我才放心。只是這手腕仍是這樣細,有些撐不起來,再豐潤些方好。」

  應懷真抿嘴笑道:「近來已經比先前長了好些肉兒,再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這個鐲子我很喜歡,難得姐姐記掛著我,有什麼好東西竟先想到我。」

  含煙笑道:「難道你不也是如此待我的?」說著,就把右手腕擎起來,手腕上籠著一串翡翠珠串,正是上次成帝賞賜給懷真,懷真轉贈給含煙的,日日戴著,不肯除下。

  兩人相視一笑,懷真便問她近來情形如何,得知還好,才也放心,又見她氣色尚佳,身上也並沒有戴那勞什子的香囊,更加安了心。

  如此說了半晌話,外間忽地有太監來到,傳了皇上口諭,原來成帝聽聞今兒懷真進宮,便特意打發人來,要傳懷真同昭容一塊兒過去說話。

  含煙便笑道:「可見你是個福星,人人都爭著要見你,連皇上也對你這般不同。」說著,忙便起身,就同懷真一塊兒去乾元殿。

  兩人且走且說,眼看將到大殿之事,懷真往那邊瞟了一眼,忽看到有個人從裡頭走了出來,卻並不是向她們這邊而來,只向著大殿右手側而去,走到回廊邊兒上,便有個太監走出來,同他說了幾句話,兩個人竟一前一後去了。

  應懷真看了會兒,心中狐疑,原來她見那個人竟像是小唐,只是身著朝服,看來巍峨莊嚴,跟昔日的形象不同……倒是讓她有些不敢貿然相認。

  應含煙因見了她往那處張望,便問:「在看什麼?」

  懷真便道:「沒什麼……只像是見著一個認識的人,大概是看錯了。」

  含煙便問太監道:「今兒可有誰進宮來了不曾?」

  那太監見問,便笑道:「正是的呢,今兒禮部的唐侍郎進宮來,跟皇上稟奏下個月會試的各色事宜,這會子大概……已經出來了罷?」

  應懷真聽了,才知道果然是並沒有看錯,含煙便問懷真道:「你看到的莫非就是唐侍郎?」

  懷真微微點頭,道:「多半就是唐叔叔了。」

  含煙聽她如此相喚,便不由掩口一笑,道:「唐叔叔?……我素來聽聞你跟平靖夫人投緣,跟唐家的人交好,原來果然竟這樣好呢。」

  說話間,便到了大殿,裡頭自有太監通報,且聽一聲宣,含煙便握了握懷真的手,兩人緩步而入。

  上殿面君過後,成帝笑著且叫平身,便看著應懷真道:「上次你進宮來,叫朕十分喜悅,此後每思再傳你進來,又怕反對你不好……可喜今日昭容叫你來說話,朕才得一見。」說著,便叫懷真上前來。

  懷真少不得從命,便走到丹墀之前,成帝起身走了下來,一直到她跟前兒,細看了一會兒,才點頭道:「比先前更出落了……如今你父親也回來了,你該是十分喜歡的罷?」

  應懷真便微微一笑道:「皇恩浩蕩,臣女感念於心。」

  成帝又道:「應愛卿在外奔波勞碌這數多年,越發歷練了,偏偏你也這樣出色,只可惜是個女孩兒……」說到這裡,便停了停,垂下眼皮。

  應懷真微微看向成帝,有些詫異他為何發此感慨,卻見成帝又笑道:「罷了,這樣也很好,若是個男兒,只怕也不得這樣靈秀可人。」說著便又一笑。

  懷真才也笑著低了頭,成帝又看向應含煙,便道:「既然接了進來,且好生相待,午膳可備了不曾?」

  含煙忙道:「回皇上,原本並沒想留她用膳,只叫進來見上一面兒,已經是感念皇恩了。」

  成帝點點頭,便道:「既如此,就叫禦膳房準備些,今兒你們跟朕一塊兒用膳就是了。」

  含煙聞言,心中驚愕,應懷真也有些意外,成帝卻早叫太監即刻下去傳令備膳。又因還有大臣前來稟奏事宜,就叫含煙帶著懷真到偏殿自在說話等候。

  及至到了中午,果然便安排了禦膳,成帝便同兩人一塊兒用膳,又問懷真愛吃何物,特意叫太監挪了送到她跟前兒。

  懷真因前世常跟成帝一塊兒用膳,因此倒是並不格外覺著會有什麼,只是態度如常,略多一份恭謹罷了。

  成帝問懷真愛吃何物,也如實說了,太監挪了碟子過來,她便也一一吃了,成帝見她如此落落大方,吃的甜美,心中越發喜歡。

  含煙因從未如此,又不知成帝因何如此厚待,一時有些惴惴不安,雖然陪坐用膳,卻並不曾多吃些什麼,只是恍惚罷了。

  如此用了午膳,又略說了會兒話,成帝因有了年紀,需要午休,便才叫懷真跟含煙退了。

  兩個人這才出了大殿,含煙此刻才算松了口氣,按著胸口道:「阿彌陀佛,我是頭一遭跟皇上一塊兒用膳,這又是怎麼了呢?」

  懷真笑道:「或許是皇上寵愛姐姐,我便也跟著沾了光了,又有什麼呢。」

  含煙啞然失笑,道:「快別如此說,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誰沾了誰的光兒還不知道呢。」

  兩個人正說著,忽地見前方來了一行人,含煙身邊兒的一名太監便道:「娘娘,是淑妃娘娘來了。」

  含煙此刻也見到了,忙斂了嬉笑之色,便悄悄一拉懷真,叫她留意。

  懷真聽是淑妃,忙也屏息靜氣,不敢大意怠慢,不多時的功夫,就見淑妃率人來到了跟前兒。

  含煙跟懷真上前行禮,淑妃打量著,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禮,都起來罷。」

  兩人起身之後,淑妃略掃一眼含煙,目光卻落在懷真面上,盯著懷真的雙眸看了會兒,半晌才道:「你便是應家的懷真了?」

  懷真忙低頭答應:「是,娘娘。」

  淑妃是肅王生母,業已經上了年紀,然而因保養極好,看來竟不見老態,只是微微有些發福,看來卻更見貌美雍容,儀態高貴。

  淑妃笑了笑,眼角才有幾道魚尾紋微微顯出,便問懷真今年多大,懷真便如實說了。淑妃又問起方才跟成帝一塊兒用膳之事,含煙也自說了。

  淑妃聽罷,便點頭笑道:「皇上年紀大了,很少對個人如此上心,更不曾特意留誰一塊兒用過膳……可算是你入了皇上的眼了。」這話,雖是接著含煙的話說的,眼睛卻是看著懷真。

  懷真只低著頭,含煙便笑道:「不過是皇上見懷真妹妹是小孩子,格外疼惜罷了。」

  淑妃便也笑了聲,眼睛仍看懷真,道:「大概是如此的了,難得。」說到這裡,因沒別的事,便要離去。

  誰知正走了一步,心下忽然想到一事,便又回頭看向懷真,問道:「對了……我聽應昭容說,上回本宮賜給她的那個香囊,你要了去了呢?」

  懷真見她提起此事,便微笑回答道:「娘娘恕罪,是臣女見那香囊做的精緻可愛,一時貪玩兒,便跟昭容娘娘要了去的。」

  淑妃笑道:「那也是無妨,只是……你也算是擅長調香的,可喜歡那裡頭的香麼?」

  應懷真仍是垂著眼皮兒,依舊微笑道:「臣女也只是誤打誤撞,胡鬧罷了,見識又極有限……並不敢稱是擅長……只見那香囊做的精緻,香氣也很別致,臣女自然喜歡的很。」

  淑妃看著她,見她始終面不改色,便又笑問道:「既然喜歡,為何不見你戴著呢?」

  懷真便又帶笑恭敬地回答道:「只因是娘娘所賜的東西,只怕隨便戴著,倘若有個不留神丟了或者弄壞了,豈不是大罪過,因此只珍密放在屋裡呢。」

  淑妃聽了,才又笑了幾聲,道:「很好。」說著轉頭又對含煙道:「這孩子十分乖巧可人,你可要好生照料。」含煙垂首答應,淑妃才帶人離去了。

  直到淑妃遠去,懷真才暗暗松了口氣,如是又跟含煙往永泰宮而去,不料沿著宮牆走了片刻,耳畔忽然聽到高聲喝罵的聲響,聽來幾分淒厲。

  懷真有些驚詫,不知是誰在宮內如此造次,那太監在前領路,只當聽不見的,含煙見懷真面露疑惑之色,便拉住她道:「你可記得上回你進宮時候見著的宋婕妤?」

  懷真當然記得那人,正是她趾高氣揚地欺負應含煙來著,不過此刻含煙品級在她之上,只怕她也是不敢再隨意欺負人了,懷真便道:「記得,怎麼了呢?」

  含煙悄聲說道:「她不知是怎麼了……前陣子病了許久,近來更有些不好,竟有些瘋瘋癲癲的。」

  懷真心頭一震,就看含煙。含煙因怕別人聽見,又怕嚇著懷真,就不言語了,只道:「咱們不必理會,只回宮裡去。」

  如此又回到永泰宮,坐定之後,閒談了片刻,懷真心中壓著一事,見宮女在,她便拉住含煙走到里間,避著人,低聲問道:「姐姐,上回你那香囊給了我,淑妃娘娘沒有另外再給你麼?」

  含煙道:「並不曾呢?怎麼了?」

  懷真望著她清澈的雙眸,心中略一猶豫,終於說道:「姐姐,我同你說幾句真心話,你千萬別怕,也更加不能告訴其他人……」

  含煙一驚,雙眸也略睜大了些,便低聲道:「是什麼?你說就是了。」

  懷真咬了咬唇,畢竟怕漏了消息,便靠在含煙耳畔低聲道:「我雖不能確定,但……淑妃娘娘給的那個香囊,大略不是好的,倘若她還再給你,你萬萬留個心,不要傻傻地鎮日戴著才好。」

  含煙果然受驚,即刻變了臉色,卻知道茲事體大,因此又捂著嘴,不發一聲。

  懷真皺眉道:「我這一次進宮來,心裡就想著跟姐姐說這件事兒……」

  含煙怔怔了半晌,眼圈也紅了,聽懷真如此說,就點了點頭,道:「我、我知道了。」

  懷真握著她的手道:「姐姐別怕……要知道還有我呢,還有……」

  懷真心中又是猶豫了會兒,終於又悄悄密密地說:「小表舅……先前曾跟我問起過姐姐,他還說……這宮內危機重重,叫姐姐務必小心才好。」

  含煙本就膽小,聽了懷真先前那話,已經魂不附體,只強自鎮定罷了,忽然聽懷真說郭建儀也掛心自己,頓時便又驚又喜起來,竟把恐懼拋在腦後,顫聲道:「他當真……問起過我來?」

  懷真微笑著向著她點了點頭,含煙眼中的淚便滾落下來,只是不能出聲,便一行落淚,一行向著懷真點頭笑了。

  如此懷真又盤桓了片刻,終究時辰不早,也該出宮了。含煙很是不舍,將她抱了又抱,懷真不免又叮囑了她一些話。兩人才分別了。

  太監便送懷真出宮,到了西華門,便換乘了馬車,誰知馬車還未出宮門,便聽有腳步聲傳來,隱隱地說了幾句話。

  懷真在馬車裡聽不真切,只不放在心上,正要閉目將今日之事想一想,忽然馬車微微一頓,懷真身子一晃,睜開眼時,見車廂外猛然進來一個人!

  懷真正驚詫,才要喝問,定睛一看,卻又啞然,原來這忽然鑽進來的,竟然是小唐。

  馬車這才又繼續往前而去,懷真眼睜睜看著小唐進了車內,動作竟有些倉促,神色也仿佛有些異樣,不似平日那樣泰然自若。

  懷真打量他一身官服,又有幾分畏懼,又覺好奇,不由笑道:「唐叔叔,你做什麼?自己難道沒有車馬?又是這個樣子……難道背後有老虎吃你?」

  小唐聽了她的話,苦苦一笑,只壓低了聲音道:「懷真別做聲。」

  懷真一愣,不知究竟如何,只好暫且停了口,這會子馬車已經出了西華門,往外直行而去。

  懷真身邊兒跟著的,仍是吉祥,先前因懷真面聖等,她便只跟宮女們等候罷了,此刻見小唐如此,便同懷真低聲說道:「姑娘,唐大人怎麼了?臉色不大好,看來好像生了病。」

  懷真經她提醒,忙又仔細看去,果然見小唐雙頰發紅,微微仰頭,身子緊緊地貼在車壁上,雙眸也閉得緊緊地,嘴唇極紅,眉心皺著。

  懷真不由憂心,忙跪坐起來,傾身問道:「唐叔叔,你怎麼了?是哪裡不好麼?」

  小唐正緊閉雙眸凝神,猛然耳邊聽了這樣一句,身子一震,喉頭就大動了一下,不由自主睜開雙眸,卻見應懷真近在咫尺,雙眸含憂,正看著自己。

  小唐眼見如此,鼻端忽然又嗅到一股清幽香氣……嫋嫋撩人,他心中駭然,將身子往後一挺,然而背後已經是車壁,竟是退無可退。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6
發表於 2017-5-21 18:57:25 |只看該作者
 ☆、第 125 章

  且說因眼下會試之期將近,事務繁忙。會試歷來都是由禮部主持,而禮部之中,大任則又落在禮部侍郎身上,因此小唐從年前就開始悉心此事,今兒又特進宮來,同成帝稟奏所定的考官人選。

  出了大殿之後,便先又回了集英殿,跟各位朝臣商議了一番,眼看過了晌午,正要先行出宮,不料一個小太監來到,見左右無人,便小聲說道:「唐大人,六公主知道您今兒在宮內,正有請呢。」

  小唐一怔,待要不去,忽地想到前幾日在肅王府內的話,心中略一思忖,便辭了幾位大人,隨著那小太監出來。

  六公主尚未配人,如今住的是永萃宮,原本外臣是不得擅入後宮的,然而因唐家也尚過公主,小唐身份不同,成帝又格外寵信,故而倒並不如何理論。

  小太監領著來到永萃宮,裡頭便報說唐侍郎來了,話音未落,就見六公主趙芙跑到殿門口,雙手攏在腰間,一見小唐,便笑得眉眼彎彎。

  小唐上前行了個禮,道:「給殿下請安。」

  趙芙嬌笑了聲,上前來要捉他的手,小唐忙後退一步,便咳嗽了聲兒。

  趙芙會意,便撅起嘴來,道:「真真是迂腐古板……哼……唐侍郎,快進來罷。」說著,便一扭腰肢,先邁步入內了。

  小唐這才隨著進殿,趙芙在前,徑直走到裡側的桌子邊兒上,便跪坐下來,小唐見她舉手倒茶,便只站著,道:「殿下喚我來……不知是為何事?」

  趙芙回頭,向他抿嘴笑道:「還問我,你難道不知道?」說著,便舉起茶來,向著小唐道:「先吃了這杯。」

  小唐挑眉,道:「臣不敢。」

  趙芙聽了,便不高興,複起身走到他身邊兒,便不由分說拉住他的胳膊,道:「這也不敢那也不能,膽子為何這樣小?難道吃一杯茶會毒死你?」

  小唐將手抽回,道:「殿下!」

  趙芙向著他哼了聲,斜睨著說道:「你且快坐下,只好生吃了這茶,我便跟你說。」

  小唐怕她再來糾纏,然而既然來了,自然要得所得而去才好,於是便在趙芙對面坐了。

  趙芙見他落座,才舉手將茶又奉上,道:「嘗嘗看?」

  小唐將茶接了過來,低頭微微一嗅,並無什麼異樣,先前他陪伴林沉舟東南西北各處走遍,也見識過許多防不勝防的刺殺手段,這茶水中若然有毒,自然一嗅便知。

  當下小唐便淺吃了一口,才將杯子放下,道:「殿下可以說了麼?」

  趙芙媚眼如絲,含笑看他,道:「前兒在肅王府裡,你叫我什麼來著,如今竟改了稱呼了?」

  小唐心中暗覺窘然,當時他因聽出是應懷真的聲音,生怕給六公主見到她,情急之下才喚了一聲「芙兒」,不過誘敵之計罷了,不料趙芙倒是記得十分真切。

  小唐便一笑,低眉說道:「那是我無禮了,殿下不責怪,微臣感激不盡。」

  趙芙看他如此溫和端莊,卻更覺心動,便昵聲道:「我當然不會責怪,你以後……只都這麼叫我就行了!」

  小唐正色道:「這萬萬使不得,於規矩不合。」

  趙芙探臂過來,便要抓他的手,口中道:「讓你如何你便如何好了,快先叫一聲來,難道此刻你我相見,便是很合規矩的?」

  小唐將手挪開,只當是又喝茶的,心中有些怨念熙王。

  趙芙見他面色冷冷淡淡地,心裡焦急難耐,回頭看有幾個宮女站在身後不遠,她便道:「你們都退下。」

  那些宮人們見狀,便自退下。趙芙才又微微傾身過來,道:「毅哥哥,你可要知道,那件事……是我好不容易探聽出來的,你再跟我推三阻四的,我索性就不說了。」

  小唐心中一歎,便才道:「我人都已經在此,芙兒何必誑我呢。」

  趙芙聽他又如此相喚,才又笑起來,雙眼盯著小唐,直勾勾地,便道:「早聽話豈不是早好了?」

  小唐咳嗽了聲,目光轉動,見殿內的宮人們果然都退了出去,桌上只兩盤果品點心,並一壺茶,除此之外,旁邊一個青玉鏤空的熏香爐裡嫋嫋有煙氣飄出,微微香濃。

  小唐雖聞不到透骨玲瓏的香氣,然而身體嗅覺等早已習慣,此刻聞了這般的香,反倒不以為意起來,只覺得香的太過甜膩,不由多看了幾眼。

  趙芙見他留意看周遭,目光又落在那青玉薰爐上,趙芙便道:「毅哥哥,我自然不能叫你白走一趟……」

  小唐正一晃神,聞言忙看向他。

  趙芙示意他靠前些,小唐知道事情機密,便果然往前微微傾身,趙芙跪坐起來,雙手撐著桌子,一直湊到他耳畔,才低低說道:「那個被三姐姐偷偷拿走了的……是德妃昔日用的那一支永福宮的樓閣美人兒金釵……」

  趙芙說著,眼睛便瞟向近在咫尺的容顏,又道:「毅哥哥,我可沒騙你罷?」忽然心中大動,情不自禁地便向著小唐面上親去。

  小唐聽了實情,正在心中思量,忽然見趙芙微微閉起眼睛,便知道不妙,忙便又端然坐了回去,道:「殿下說的,可千真萬確?」

  趙芙忽然落空,心中惱怒,卻不好發作,只道:「自然是真了,這一支金釵,當初是皇上為了她特意造的,其形式乃是按照她所居住的永福宮而打造,裡頭的人物小像,也是按照德妃的模樣所制……德妃出事之後,永福宮無人居住,她所用的所有珍奇寶物也都好生放著,無人敢動,那日三姐姐不知如何,竟大膽偷了這個金釵出去……本以為無人發覺的……還是給我探聽了出來。」

  趙芙說著,微微有些得意,只仍盯著小唐看,似要討他誇上幾句。

  小唐見她說的言語確鑿,知道是無誤的,便道:「多謝公主苦心相助。」

  趙芙便笑道:「毅哥哥,我可不是白幫你的……你須得知道我的心意,若不是你,換了天底下任何一個人,我也懶得理會此事。」

  說到這裡,趙芙便又將聲音放得極低,道:「尤其是德妃的事兒,你做什麼要去管這個?先前我一提起這個人,我母妃就大發雷霆,把我罵的狗血淋頭,不許我提半個字兒,宮內對這件事也更是諱莫如深的,你可要留神呢。」

  小唐聽她叮囑的懇切,便道:「多謝公主提點,我也只是有些好奇罷了。還望公主不要將此事告訴他人。」

  趙芙嘻嘻笑了起來,臉上有些微紅,便道:「我哪裡敢去告訴別人,難道是嫌自己命長不成?也只告訴你一個……難道我的心,毅哥哥竟還不明白的?」那聲音忽然也甜甜膩膩起來,雙眼望著小唐,目光略有些迷離。

  小唐見她如斯情形,又得了所欲,便自忖不能久留,正要告辭,趙芙伸手過來,這會兒卻正搭在他的手背上,道:「毅哥哥,你怎麼不說話?只管想什麼?」

  女子的手滑膩非常,又溫潤柔軟,正覆於他的手上,小唐一怔,心中竟然動了動。

  他看了一眼趙芙的手,有些奇怪自己為何並沒有躲開,便道:「微臣只是想已經來了這半日了,也是時候告退了。」

  趙芙嬌笑兩聲,道:「真真兒是個無情的人,才來了就要走……當我是什麼?」說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唐,竟站起身來,步履輕盈地極快走到小唐身旁。

  小唐正覺得趙芙的舉止仿佛有些古怪,本要起身避開的,只不知為何,竟仍沒動,眼睜睜看她來到跟前兒。

  趙芙探出手臂,便向著他脖頸上摟了過來,同時挨著他的身子,便緩緩地要坐下。

  此刻小唐才覺得不對,六公主身上的暖香陣陣,直撲過來,無端心底竟有一絲異樣的綺念緩緩浮現。

  小唐心念轉動,忙一把推開趙芙,自己便站起身來,才躬身起來的當兒,只覺得雙腿都有些綿軟無力了,竟差點栽倒!

  小唐雖不知究竟發生什麼,卻也知道壞事了,腦中一蕩,竟也有些神思恍惚,眼見趙芙半坐半跪地伏在自己腳邊,正仰頭看著他,那神情竟顯得十分柔媚動人。

  小唐忙後退兩步,避開趙芙的手,趙芙見他退後,便伸手喚道:「毅哥哥,你去哪裡,還沒說完呢,你快回來……」

  小唐本正欲走,聽著她這般柔聲相喚,不知為何竟動了心,呆呆地欲回到她身邊而去,然而理智上卻又覺著不該如此,天人交戰,便迷迷糊糊低下頭去。

  不料才低了頭,忽然嗅到胸前有一股奇異的香氣飄了出來,冷冷颼颼地,竟直沖心肺,頓時就把先前那股甜膩惑人之感給沖淡了。

  小唐定睛一看,見趙芙臉頰緋紅,眼睛水汪汪地正看著自己,目光一動,又見桌邊兒上那青玉的薰爐裡白煙依舊嫋然飄舞,他心中大駭,知道是中了招了。

  趁著這一刻清醒,小唐立即回身,拔腿往殿外奔去,身後兀自傳來趙芙的呼喚聲,小唐不敢回頭,不敢停步,眼前景物卻幾乎都模模糊糊起來,耳畔趙芙的呼喚聲竟變了調,化成了聲聲地銀腔浪息,勾人魂魄似的。

  小唐扶著永萃宮的門,喘了一口,手足均已乏力,走一步重若千鈞似的,危難之時,忽然想到一事,忙伸手入懷,便將那透骨玲瓏的香囊取了出來,放在鼻端嗅了嗅,頓時之間,便像是一通冰雪水灑落下來,得一刻清涼明白。

  他如此且走且停,拼命掙扎著,便挨到了宮門口,正在精疲力竭之時,卻見前方有一輛馬車,正欲出宮,看來眼熟。

  正好兩個小太監經過,見了他,忙行禮,小唐問:「誰家的馬車?」

  小太監見他神情不妥,忙低頭道:「是應公府懷真小姐的。」

  小唐聽了「懷真」兩字,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力氣,趔趔趄趄,三兩步沖到跟前兒,單手在車轅上一按,身子騰空而起,只見官袍的一擺隨風飄蕩,整個人就落在了車上。

  那趕車的小廝自認得是他,也知道他同懷真交好,待要問一問,小唐卻已經推開車門,進了車內了,於是只好繼續趕車前行。

  小唐拼了最後一口氣躍上車來,體力同理智都極盡崩潰,只覺得渾身如在火焰裡被燒灼一般,那臉上越發紅的不像話,喘息聲也漸漸大了。

  偏應懷真不知如何,見他這般失魂落魄之態,只當是急病,抬手在他額上一試,如火爐一般,頓時把手燙得甩開了去。

  懷真驚魂未定,便道:「阿彌陀佛,怎麼燒成這個樣兒了,方才不還是好好的?」正擔心小唐是得了什麼急病,忽然之間小唐伸出手來,閃電般一把便攥住了她的手腕。

  應懷真一怔,只覺得他的手心也是濕熱非常,滾燙地貼著自己的腕子,且還在微微發抖。

  懷真低頭看看,又抬頭看小唐,急忙安撫道:「唐叔叔,你難受的緊麼?你忍一忍,我叫他們改道去太醫院罷了……」

  小唐迷糊之中聽了「太醫院」,便張口道:「不……不成……」說話間,右手便微微一動。

  應懷真這才看到他的右手裡死死地捏著一樣東西,細看,卻正是自己給他的那個香包,不由越發詫異,道:「怎麼把它拿出來了?」

  懷真看看那香包,又看小唐,忽然又是一愣,湊近了小唐身旁一嗅,疑惑問道:「唐叔叔身上……為何有種奇異的味道?」

  她的聲音從清晰到模糊,面容從模糊到清晰,卻自始至終都誘惑著他。

  此刻小唐自覺像是被炙熱爐火焚烤了千百萬年一般,渾身的肌膚幾乎都要冒出簇簇火花來了,更加上口乾舌燥,五臟六腑也是乾渴的很。

  耳畔聽到懷真的聲音,又嗅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若非是仍有一絲理智按捺,此刻早不知如何了。

  然而既然一把攥住了懷真的手,竟難再捨得放開,就仿佛粘在她的腕上,或者本就是一塊兒長的似的,他顫抖著,試圖掙扎,想要從這種令人煎熬的折磨中掙脫,卻毫無辦法。

  汗從鬢間流出來,像是透明的蜿蜒而下的小蛇,爬過額角,爬過太陽穴,自眼角往下,蔓過那一顆淚痣。

  小唐仰頭朝上,喉結上下動了動,他微微地張著嘴,幾乎發狂地想要得到什麼,而眼角的餘光中所見的,卻正好是那樣一個人。

  小唐啞聲喚道:「懷、懷真……」極度的熬煎,讓從來不肯掉淚的他幾乎也沁出淚來。

  應懷真見這情形,心知他必然是得了「急病」,只怕不能耽擱,一邊兒抬手,用帕子給小唐把額上的汗擦去,一邊兒回頭吩咐吉祥道:「叫他們找最近的大夫,快去!」

  吉祥也有些害怕,起身上前,才要開車門說一聲,不料小唐一抬手,輕輕在她背上一敲,吉祥只覺得眼前一黑,便悶聲不響地昏睡過去。

  應懷真眼見如此,不知如何,怔怔問道:「唐叔叔,你……」

  一句話還未說完,卻聽小唐道:「對、對不住……」話音剛落,他的手腕一抖,懷真只覺得身子一震,下一刻,便被他死死地抵在了車壁上,才要張口,小唐已經壓了下來,如獲至寶地,俘獲了她的雙唇。

  應懷真腦中轟然一聲,無法反應,亦不知道壓在自己唇上的是什麼……或者說是不敢相信那是什麼,呆了半晌,便掙扎起來,然而手被他困住,死死地壓在褥子上,另外一隻手雖然能動,卻也無濟於事,只胡亂捶打他的身上,卻只似蚍蜉撼大樹罷了。

  起初的震驚過後,竟駭的滾出淚來,偏又無法出聲,只覺得並非被小唐俘獲住,而是被一頭猛獸壓在地上,正磨牙吮齒地要將她撕咬著吃了,他吃了她的唇,她的舌也無處躲藏,他急切而發狂似的搜遍了她的口中,甚至搜心掏肺地,要將她五臟六腑甚至七魂八魄都也吸出來一般。

  除此之外,那身子更仿佛泰山壓頂似的,制住她,分毫也無法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唇舌才似得了一些自由,而他卻俯身下去,手掐著她的腰,仿佛……

  懷真自覺昏昏沉沉,拼命控住那股想要大哭之意,顫聲喚道:「唐叔叔!」

  小唐聽到這一聲喚,動作不由微微一停,此刻馬車仿佛來到鬧市,外面有諸多塵世的喧囂聲傳了進來,懷真不能再出聲,更不敢看他的臉,只想竭力把自己藏起來罷了,然而卻毫無辦法。

  小唐垂眸望著她,額頭的一滴汗隨著馬車搖晃而墜下來,正好打在她的頸間,順著蜿蜒往下……

  迷離的目光中,殘存的理智裡,小唐忽地看到自己手上那個香囊,心念一動,便又嗅到那股冷香颼然而來。

  就在這一刻清明之時,小唐忽地聽到外面有人道:「勞煩各位……」那聲音冷冷淡淡,卻又偏帶一絲笑意似的,小唐自然知道那是何人。

  眼前仍是懷真的影子,卻又逐漸模糊起來,在失去意識之前,小唐已經拼盡全力大叫了聲:「淩景深!」

  而在馬車之外,淩景深正指揮手下,四處前往巡防,猛然于萬人嘈雜聲裡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景深張目四顧,便看見一輛熟悉的馬車,正從前方緩緩而過。

  景深眼睛微微眯起,認出那是應公府的車駕,略一思忖,臉色微變,即刻分開眾人,打馬追了上去。

  應公府的小廝們聽到車內仿佛有人大叫了聲,卻不以為意,還以為是錯聽了,正趕路時候,忽然一匹馬斜刺裡沖出來,喝道:「停下!」

  那馬夫見淩景深是個官差的打扮,又依稀認得是巡城校尉淩大人,忙便停下來。

  淩景深打馬走到跟前兒,隔著車簾子,試著低聲喚道:「小唐?」

  頃刻,裡頭有人顫顫地說道:「救……」

  淩景深聽了這一聲兒,再無猶豫,從馬上翻身上了車,打開車廂門便矮身進入,當看到眼前情形的時候,整個人一震,卻即刻先把車廂門掩起。

  景深搶上前,先把小唐抱起來,又見應懷真臉色紅紅白白、神色不定之態,便皺眉問道:「發生何事?」

  懷真眼睛一眨,淚便又落下來,忍著戰慄,便含羞帶怕地同他說道:「唐叔叔、他病了,你,快帶他去……」

  忽然懷中小唐猛地掙扎了一下,依稀有一聲低吟,那手也抓向景深肩頭,力道竟是極大……

  景深一驚,低頭掃了一眼,見他滿面通紅,又察覺體熱如火,更兼……景深心下驚疑,起手便封了小唐身上幾處穴道。

  懷真捂著嘴,才能壓住那滿心驚駭之意,景深將她通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並沒其他異狀,才道:「不必害怕,他是中了迷藥,才亂了心智。」

  懷真一怔,只是呆呆看他,似懂非懂。

  景深又把吉祥拉起來,便對懷真道:「我解開她的穴道……你好端端回府去,此事不可對任何人聲張,可明白麼?」

  懷真咽了口氣,半晌才放下手,強自鎮定,慢慢點了點頭。

  景深盯著她的雙眼,道:「不要哭,把淚擦乾了,還有……」目光在她的唇上停了停,卻見那櫻桃似的嘴唇破了一處,滲出星星一點的血漬來。

  景深不再言語,扭身要出去,懷真見他欲走,便咽了口唾沫,遲疑著又喚了聲道:「唐叔叔他……」

  景深垂了眼皮兒,淡淡說道:「放心罷了,有我在,不會有事。……改天叫他給你賠罪。」

  懷真聞言,這才低下頭去,手只緊緊抓著膝蓋上的裙子。

  景深抱著小唐往外,臨出去之前,便舉手在吉祥身上虛點數下,等他退出車廂關了門時候,吉祥才幽幽地醒了過來。

  懷真看著車門在面前關上,只聽得外頭景深的聲音,仍然無波無瀾似的,只道:「唐大人犯了急病,我要帶他去找大夫,你們先回府罷了,此事不得多口。」

  隨行的小廝跟車夫忙都答應了,見他跳下車去,才又打馬往前而行。

  車廂內,吉祥如在夢中,呆了呆,見車內已經不見了小唐,便道:「姑娘……唐大人呢?」

  懷真只覺一陣陣骨子裡發寒,抖了一會兒,才咬著唇,低著頭道:「正好遇到淩大人,便叫他帶了去尋大夫了。」

  吉祥聽了,倒是歡喜,便道:「方才可嚇壞我了,到底是怎麼了呢……必然是什麼不得了的急病。」

  應懷真「嗯」了聲,看到自己給小唐擦汗的帕子落在褥子上,便舉手拿了回來,不料手指還是抖的,好不容易將帕子扯回來,待要擦一擦唇上……忽然嗅到帕子上一股甜膩氣息,嗅到之時,心頭竟禁不住一蕩!

  懷真立刻想到方才淩景深所說「他中了藥」,嚇得忙把帕子又扔到對面去。

  吉祥見她舉止異樣,便道:「姑娘怎麼了?做什麼把帕子扔了?」起身就要給她撿回來,不料應懷真道:「這個髒了,不要了,別撿。」

  吉祥只好作罷,忽然又看懷真鬢髮間有一縷頭髮蕩了下來,便道:「姑娘的頭髮亂了,快理一理。」

  懷真又是一顫,忙低頭整理髮鬢,又用袖子輕輕地擦了擦唇角,只覺得唇上兀自火辣辣地,擦過之後,就見那素色的袖底便多了一點輕紅。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7
發表於 2017-5-21 18:57:37 |只看該作者
☆、第 126 章

  且說淩景深抱著小唐下了馬車,因自忖不便騎馬,便命手下急忙攔了一輛過路的馬車,將小唐抱入車廂,自己趕車,一路飛快地來到了十八教坊,還未下車,便高呼一聲道:「開門!」

  裡頭小廝聽出是他的聲音,忙奔出來將門打開,卻見淩景深抱著一人進來,嚇了一跳,還未相問,景深已道:「要沐浴,速速備水。」

  小廝們不敢怠慢,把門關上,飛快跑去準備。景深進了屋裡,胭脂早聽到動靜,本十分歡喜,見他懷中抱著人,又是一驚,便問:「是怎麼了?」

  景深道:「他怕是中了迷藥,你找那碧檀清心丹來給他服下。」

  胭脂掃一眼,卻見小唐雙眉緊皺,臉紅難當,身軀微微抽動,忙轉身回屋。

  此刻小唐卻已經醒了過來,雙眸迷蒙,竭力將眼前人看了一眼,雖仍有些看不清眉目,卻知道不是懷真……心頭一寬,卻更覺得已經氣息奄奄,只伸手掙了掙,景深握住他的手道:「再捱一會兒便好。」

  小唐低吼了聲,無處宣洩,便難受的弓起身子,胭脂正匆匆回來,便將一丸藥遞給景深,又忙去倒了水。

  景深將小唐的下頜一捏,把藥丸塞了進去,又接了胭脂遞過來的水,便給他喝,不料小唐只喝了一口,便噴了出來,反而嗆得渾身更是顫抖不休。

  景深喝道:「你振作些,吃了這藥便好。」硬是又握著他的後頸,用力給他灌了兩口。

  小唐迷蒙之中,覺得咽了什麼下去,卻仍只是呼呼氣喘,目光模糊中看到旁邊站著個窈窕的影子,便憑著直覺伸出手來,竟往那邊掙了掙。

  景深把他拉回來,制住他的雙臂,便對胭脂道:「去看看他們的水備好了不曾。」

  胭脂知道不便逗留,忙回身去了。

  景深低頭便看小唐,見他粉面漾春,銀海生花,雙眸早失去原本的清明,迷迷惑惑看人,胸口兀自起伏不定,喉嚨中也不時發出陣陣地低吼,髮絲散亂,被汗打濕,隨著陣陣掙扎而微微晃動。

  淩景深從小到大跟他一塊兒長的,從不曾見小唐如此狼狽失控之狀,任憑他是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此刻也忍不住心頭戰慄,便將小唐用力抱住,道:「你再忍一忍。」。

  雖然隔著重重衣物,仍是擋不住他身上那股滾滾熱力,景深察覺他渾身抖個不休,仍是欲要亂動,便竭力壓住他的雙腿,將他抱得越緊了些。

  正在此刻胭脂來道:「水已好了,快來。」

  景深忙將小唐打橫抱起,快步到了裡屋,將他的靴子冠帶,跟外面兒官服飛快除去,便直接放入浴桶之中。

  小唐癡癡迷迷之中,便覺得身子沒入一個溫暖的所在,加上服下的清心丹終究起了效用,整個人才停了動作,不再似先前般胡亂掙動。

  景深還怕他跳出浴桶來,便微微按著他的肩頭,見他雙眸緊閉,臉上雖仍是緋紅,神情卻不似方才般癲狂,這才微微安心。

  一刻鐘的功夫,景深又給他換了水,小唐的臉上略褪了些紅,此刻已有三分神智,便默默地于水中打坐調息。

  景深自始至終都看著他,如此直到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小唐才徐徐地睜開雙眸,慢慢吐了口氣出來。

  景深見狀,便一笑,小唐的眸子仍有些濕潤,定睛了片刻,才看清他的臉。

  小唐微怔,還未說話,景深已經說道:「你也有今日的時候……卻是誰這樣大膽?用這法子來對付你?」

  小唐微微哼了聲,不願回答。

  景深見他要起身,便指著旁邊的桌子上,道:「我叫人給你備了幾件兒新衣裳,雖不比你自己家裡的,且也暫穿著罷了。」

  小唐這才出了浴桶,把濕了的中衣等脫下來,略擦了身,把乾淨的衣裳換上,回頭見自己的官袍等放在旁邊,走過去伸手拿起來,仍有一股甜膩的香氣,忙又放下,掩鼻後退。

  淩景深見他如此,又笑了兩聲兒。

  小唐不理他,忽然之間想到一事,頓時變了臉色,伸手在自個兒身上亂摸一陣兒,又看淩景深,目光中又是疑惑,又有些期盼之意。

  景深便道:「怎麼了?可是不見了什麼?何不去那桶裡摸一摸,興許是掉在裡面了。」

  不料小唐聞言,雙眉緊鎖,果然跑到那浴桶邊兒上,伸手便要進去撈撿,景深這才上前一步,將他擋住道:「做什麼?我玩笑的,你當真了不成?」

  小唐這才抬頭,開口說道:「我的那個香囊不見了,你……可看見了?」

  景深哼了聲,道:「終於願意同我說話了?」

  小唐因擔心自己神智不清,景深又著急之間,便把那香包不知丟到哪裡去了,倘若丟在路上給人撿去,又去哪裡再找回來?且又怕當真落在水裡,豈不是也泡壞了?

  小唐擰眉便道:「你到底看見了不曾?」

  景深見他果然著了急,才又嗤嗤笑了兩聲,背在伸手的手拿出來,抬臂張手,道:「可是這個?」

  那枚褐金色雙蓮並蒂的香包兒隨著他的手打開,便出現在小唐眼前,微微搖晃。

  小唐眼睛一亮,頓時忘盡所有憂患顧慮,一顆心也落地,竟笑著抬手在景深肩上輕輕一捶,趁著他往後一晃身的功夫,伸手就把香囊奪了過來。

  小唐將香囊緊緊握在手中,又放在鼻端嗅了嗅,笑道:「幸好並未弄壞了……」

  淩景深被他捶了一下,卻也笑起來,伸手揉著肩頭道:「這可是好心沒好報呢。」

  小唐掃他一眼,並不理會,只急忙把香囊又小心地放回懷中去。

  景深看著小唐欣喜的模樣,微微挑眉,便道:「你不對我說聲兒謝也就罷了……怎麼只關心這勞什子,卻不問問你的小朋友如何呢?」

  小唐一愣,竟未反應過來,原來先前他被那藥逼得神志恍惚,有些事情竟是記不得了……縱然記得的那些,也是模模糊糊罷了,此刻聽景深如此說,頓時打了個激靈,便想起先前自己似乎攔了懷真的馬車,然後……

  才恢復了正常的臉色,忽然又有些發白,小唐直直地看著景深道:「你、你這話何意?」

  淩景深想了想,一笑轉身,道:「沒什麼。只當我沒說。」

  小唐忙探手出去,將他手臂握住,道:「淩景深!你倒是快說?」

  淩景深回頭看他,道:「只怕我說了,你更慚愧無地自容了,才救好了你,若再壞了……就白忙碌了這半天了。」

  小唐見他說的嚴重,腦中一陣眩暈,頓時便浮現許多淩亂的場景來,頓時心驚肉跳不止,便緊緊抓住景深道:「我、我究竟是做了什麼?」

  景深推開他的手,道:「你當真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小唐愈發驚心,又想了一想,猛然抬手按在自己的唇上,卻只是不敢相信。

  景深見他不做聲,卻是如此動作,便又輕輕笑笑,道:「記起來了?」

  小唐一聲也不言語,只是慢慢睜大雙眼,駭然盯著景深,半晌才道:「我、我真個兒……對懷真……」那聲音竟也隱隱地發顫。

  景深見他想了起來,便道:「放心,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橫豎還不曾錯得不能回頭。」

  小唐呆呆地後退兩步,手扶著椅子,才緩緩地坐下,濕了的頭髮上仍有水珠慢慢地滴下來,從眼前一晃,便沒入腳下。

  小唐扶著額,無法相信,雖然腦中一瞬間出現許多淩亂場景,卻只不敢細想細思,滿心慌亂不已,怔然了半晌,才又抬頭看向景深,問道:「你……你是怎麼帶我離開的?懷真、她又是如何?」

  小唐忽然想到那個孩子,本就是個最多心的,縱然他並沒做什麼,她還要拒人千里似的防備著,平日裡他要百般哄騙,才能得她放鬆心防,親近幾分,如今……竟作出這種很不像話的大事來,以後如何暫且不論,只怕已經嚇壞了她了。

  景深聽了他問,便重重地歎了口氣,小唐瞧他是這個模樣,更加驚心,便跳起來道:「她可是嚇壞了?必然是哭得不成樣子?……又怎能回應公府?」極快之間,已經想了許多。

  景深便道:「你說的沒有錯,那個丫頭的確是嚇壞了,也哭了……還說……」

  小唐死死地盯著他,忙問道:「還說什麼?」

  景深搖頭歎息,說道:「還說沒想到她的唐叔叔竟是這樣的人,說你十分的……咳,還說以後再也不會跟你見面兒了……」

  小唐聽了這幾句,不知高低,只覺得心頭抽痛了數下,喉頭梗住,竟說不出話來,眼圈卻依稀地紅了。

  淩景深看他當真是信了,又是擔心的無以復加之態,便笑了幾聲,道:「你真信了?」

  小唐正無法自處,忽然聽了這句,才猛地又抬起頭來,道:「你說什麼?」

  景深負了雙手,慢悠悠說道:「那個丫頭只說你病了,還擔心我是不是會好好照顧你……放心罷了,她雖然受了驚嚇,卻還算鎮定,又不是沒有經過事兒的……你也忒小看了她。」

  小唐聽他說完了這一番話,張了張嘴,指著淩景深不知要說什麼好,氣怔半天,心中卻喜憂交加,糾糾纏纏,最終一把抓住淩景深,道:「該死了的!這個也是好用來打趣的?看我不打死你!」說著,便在他背上狠狠地捶了幾下。

  淩景深大笑數聲,半是躲避半是推他,口中笑道:「平日你也不是個好騙的,我還當瞞不過,怎麼一說到那個丫頭,就不論青紅皂白什麼都信了?」

  小唐悻悻地松了手,很不願理他,恨恨瞪了幾眼,道:「很好……我走了!」

  景深這才停了笑,道:「這就要走?早知道……我不該這樣大費周章,只把你扔到青樓裡,跟隨便哪個姑娘雲雨一場,豈不是輕快?對了,想必你也是怨我不曾如此?所以忙著走呢?」

  小唐又氣又惱,含惱帶笑地道:「淩景深,上回打的你太輕了些?你再說一句試試……我管你這裡是什麼地方呢!」

  景深這才停了口,道:「好罷,不說笑了。話說回來,到底是誰給你下的藥?你不是進宮了麼?總不會是懷真丫頭……」

  小唐一聽提到懷真,心裡便不自在起來,忙道:「越發瞎說,怎麼會是她?」

  景深思忖了會兒,忽然道:「難道是……六公主?」

  小唐見他猜中,不免有些詫異,便看他。

  景深道:「我只隱約聽過幾句,說是六公主對你十分青眼,隱約還求皇上賜婚過……只是皇上不曾答應罷了,以六公主那個性情,若說想要霸王硬上弓……也未必不能。宮裡可再沒別的人垂涎於你了罷?倘若還有,可一定要同我說一說,若還有下回,我親自在宮門口接著你,省得你苦熬的死去活來了。」說到最後,便又笑起來。

  小唐見他雖是玩笑,說的卻是實情,於是便不言語。

  景深卻道:「你斷斷不會無端去見六公主,她縱有天大能耐,只要你不願,卻也綁不去你,你必然是有事?」

  小唐眯起眼睛,道:「你還猜到什麼了?」

  四目相對,景深道:「按照我的猜測,你最近在查宮內丟失的那批寶物之事,只怕跟這個有關。」

  小唐笑了笑,道:「我明白,你知道的絕不止於此,索性一發說了?」

  景深走到門口,見無人,才又回來,道:「我知道的你同樣也知道,何必只叫我說?金飛鼠臨越獄之前供出之事,跟德妃娘娘有關,昔年德妃娘娘出事,你我都還不曾出生呢,只聽說娘娘是出宮禮佛的時候,馬車墜崖,車毀人亡,連屍骨也並沒有找到,然而這件事幾十年來一直諱莫如深,無人敢過問,如今金飛鼠提起這個來,必然跟此相關了。」

  小唐見他句句中的,便道:「德妃娘娘當時身懷有孕,此事太過慘烈,故而一直不敢有人重提。」

  景深卻直盯著他的眼睛,忽然慢慢地一字一頓說道:「只怕……誰最不讓提及,誰便有嫌疑,誰一味地壓著不許追查,誰的嫌疑就最大。」

  小唐一震,低聲喝道:「你大膽。」

  景深卻呵呵笑了起來,道:「你瞧你,滿面緊張,我不過又是玩笑罷了。」

  小唐卻知道這一回他絕不是玩笑,見他笑了,便也垂眸道:「罷了。這一番,著實的多謝你。我也是時候該走了。」

  景深見他要走,才道:「你的官服先不必穿了,我方才叫人取了一套我的衣裳,你別嫌醃臢,先穿著,回去再扔了便是。」

  小唐聽了這兩句,眼底神色動了動,卻終於只是說道:「多謝,叨擾了。」

  小唐換了淩景深的衣裳,卻仍是一身錦紋黑袍,然而他跟淩景深氣質相異,縱然穿了墨色,卻仍是美玉微潤,不似淩景深一樣冷罷了。

  淩景深才陪著出門,小唐就見一個美貌女子站在門外廳中,見了他,便屈膝行禮道:「給唐大人請安。」

  小唐掃了她一眼,又看看景深,只一點頭,也並不言語,便自胭脂身邊兒經過了。

  景深送到他門口,便有小廝牽了馬過來,小唐翻身上馬,向著景深一抱拳,轉身打馬去了。

  景深目送小唐而去,半晌回頭,卻見胭脂站在門側,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三公子?」

  景深點頭,無聲一歎。胭脂笑道:「果然不凡,中了那樣霸道的春。藥,都能撐到不亂心神。」

  淩景深道:「也看是對誰罷了。」

  胭脂道:「若是你……你當如何?」

  淩景深仰頭笑了兩聲,回頭看她,並不回答。胭脂早明白其意,便順勢抱住胳膊,又問道:「只是誰這樣大膽?竟然敢對他下藥?嫌活的命長不成?」

  淩景深道:「自然是個不怕死的……」望著她的神情,又道:「今兒我還有事,且不留了。」

  胭脂見如此說,便依依將他放開,忽然瞟著他又道:「聽聞你要高升了?只是以後官兒越做越大,可別把我也忘得一乾二淨。」

  淩景深本正欲走,聞言又回過身來後,探手在胭脂腰間一摟,將她抱到跟前兒,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下去,良久才鬆開,低低道:「今兒的事,記得約束好他們,不得亂說。」

  胭脂雙眸盈盈,意猶未盡,卻知道不能強留,便微微一點頭道:「我理會得,你放心。」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8
發表於 2017-5-21 18:57:58 |只看該作者
 ☆、第 127 章

  卻說淩景深帶走小唐後,懷真一路自回應公府,暗想唇上有傷,卻不好交代,想了半晌,便故意對吉祥說道:「方才我一時著急,竟然咬破了嘴唇,你給我瞧瞧傷的如何?」

  吉祥忙過來看,卻見那櫻唇上果然有一處滲著血,幸而破的不大。

  吉祥忙道:「姑娘怎麼這樣不小心?回頭給老太君跟奶奶見了,必然要罵的。」

  應懷真便道:「好姐姐,你給我瞞一瞞,咱們不提唐叔叔忽然病了的事兒,只說是我不留神磕在車壁上弄壞了的,可好?」

  吉祥聽了,總比自己咬破了要好些,於是便道:「我答應自然是使得,只不過姑娘以後可也要留神,怎麼自己竟能這樣不知輕重呢?」

  懷真就仍低下頭去,忽然看到自己裙上有些皺了,忙伸手扯平了。

  如此回到府內,見了老太君,依舊如此說話。應老太君只說以後叫留心些就是了,便又問宮內的情形,懷真少不得也一一說了,只叫放心。

  如此應答了一番便回到東院,進了屋內,撲面便嗅到一陣梅花香氣,卻見桌上瓶中那一枝臘梅已經有些幹了,花朵不似開始時候那樣肆意綻放,卻縮成了小小地一團,抱在枝頭,看來甚是可憐。

  應懷真凝視了會兒,忽覺透心一陣兒涼意,待要抬手摸上一摸,手指未曾碰到,卻又停下,生怕花朵又落下來,如此看了半晌,只是出神。

  秀兒進來添茶,見懷真發怔,便問道:「姑娘今兒進宮去可好?」忽然看到她唇上帶傷,一時驚了驚,就湊過來仔細看,問道:「這是怎麼了?」

  應懷真微微側面避開,只道:「上車的時候不留神碰著了,只是破了一點兒,沒要緊的。」

  秀兒看了她一會兒,便不問了,只道:「既如此,也不能大意,我把那藥膏子找出來塗一塗才好。」

  說著便回身,自去開了櫃子,果然拿出一個藥瓶來,小小地銀匙挖出一塊,便小心給懷真在唇上厚厚地塗了一層。

  應懷真覺得唇上有異,忍不住笑了笑,道:「覺著很怪,總想抹了去。」

  秀兒笑道:「可忍一忍,好的還快些。」

  不說秀兒收了藥瓶,自去了,應懷真在屋裡頭坐了會兒,想到方才在馬車內小唐的舉止,正如噩夢一般,若不是唇上這傷處提醒著,縱然是自身經歷,只怕此刻也難相信。

  誰能想到,素來溫和親切如他,寬容強大如他,對自己也從來都只是輕顰淺笑地愛護,多方照料,卻竟有這般令人無法置信的可怖之時?

  雖淩景深說他是中了迷藥,但一想到當時小唐那副擇人欲噬似的情形,竟把前世那些死埋沉底的可怖可痛情形記起一些來,頓時骨子裡也戰慄不已,不由亂亂地竟想:……是不是這世間所有的男子,皆有變身如狼如虎的殘暴時候?

  懷真扶額想了片刻,心慌意亂,臉色也微微雪白,終究不知如何解脫好,並無興致彈琴,也不想睡覺,才拿了一本書,卻又放下,思來想去,忽然想到一件事,這才出了門來,只繞著往後院而去。

  此刻雖是冬季,院後仍有各色草木蒼翠,懷真低頭打量著,邊走邊看,終於找到先前她埋淑妃所賜那個香囊的地方。

  誰知定睛仔細一看,卻有些驚愕,原來這一塊兒地方,曾有些青青草在,此時雖是冬季,草木並不茂盛,但柔軟的細草黃黃綠綠地伏在地皮上,皆是暗暗積蓄力量,只等開春兒便長罷了,然而就在靠牆角的地方,卻有一塊兒,竟只是一片黃色的枯草,並沒有一點兒綠意。

  應懷真一怔,端詳了片刻,確認是自己埋香囊的所在,她不由地蹲下身子,又看了會子,便發現在枯草之中,有兩三隻小蟲兒死在裡頭。

  懷真看了片刻,心中詫異難解,忽然聽到前頭李賢淑在叫她,便忙起身,轉了出去。

  是夜,應蘭風回來,進門便笑道:「這是怎麼說的,因為春闈在即,禮部主持,今兒才由皇上過目,欽定了今次的考官,我卻竟也在列,真真是想不到。」

  李賢淑道:「這是什麼意思?」

  應懷真忙問道:「爹真的也是今次春闈的考官?」

  應蘭風道:「可不正是麼?今兒才得了消息。」忽然見應懷真唇上微腫,便道:「這兒是怎麼了?」

  應懷真便低下頭去,只道:「是不留神,磕了一塊皮兒,不打緊。」

  應蘭風把她招過去,捏著下巴看了會兒,才道:「塗了藥了?怎麼還像是小時候一樣冒失呢?」

  李賢淑聽了,便笑道:「這個性子多早晚也改不了的,那一次咱們才回京,不也是磕破了嘴的?還多虧了那位唐大人送了一盒好藥膏過來……如今都大了,還是這個樣子,真真的冤孽!」

  應懷真聽提起小唐,似心裡戳了一根刺,就不言語。應蘭風卻笑道:「不礙事,別總念叨她。」

  李賢淑道:「這考官有什麼好的?」

  應蘭風想了想,道:「其實並沒什麼格外的好,只是多見識幾個天底下的才子罷了。」一夜無話。

  卻說李賢淑本來打算擇日,便同應蘭風一塊兒回娘家看看,不料這天,家裡卻來了一個人。

  原來這來的正是李賢淑的三妹巧玲,因為陸波如今在幽縣做個不大不小的主簿,他家裡也薄有田產,雖然跟兩公婆偶有口角,但總體說來,日子過得倒也安樂,比大多人要強些。

  只因陸波一向心大,這許多年又一直只做個主簿,未免心裡不滿,且昔日相好的舊識都已飛黃騰達,越發顯出自己來了,因此不免有些不得志之意。

  陸波卻又知道,應蘭風如今回了京,又高升了,如今正是四品大員,又加上應公府的勢力,倘若偶然提拔一把,他自然也不至於只窩在這小縣城內受氣了。

  本早想讓巧玲疏通疏通,不料巧玲素來更是個心高眼空的人,從做閨女時候,就自覺出挑,幾個姊妹都不如她,等嫁了,陸波又大小是個官兒,二姐夫又有那宗毛病,老四又是個落魄不得志的書生,因此她越發得了意。

  只有李賢淑……起初倒也罷了,在泰州如流放似的混了五年,等回京來,應蘭風蹉跎了會子,也不過是個低級小吏,後來又外放了出去。

  偏生李賢淑只有親生的一個懷真,並沒個小子,因此巧玲口中雖然不敢吱聲,心中卻暗暗地也並不把李賢淑放在眼裡,獨覺得自己為尊。

  上回因李老爹的事兒,在家裡吵了幾句,竟鬧翻了……後來巧玲心中雖然也暗暗後悔,但她的脾氣便是這樣,從不肯對別人低頭。忽地聽聞應蘭風回京了,又高升了四品的侍郎,巧玲才越發後悔起來,只是不好說出。

  不料巧玲咬著牙,陸波卻咬不住了,便百般地攛掇巧玲,好歹去應公府走動走動,跟李賢淑緩和緩和……也為了他將來的官職著想罷了。

  巧玲起初不應,尚且說道:「一個侍郎罷了,又不是尚書……有什麼了不得的,我才看不在眼裡。」

  不料陸波反復說了幾回,漸漸地便有些捱不住了,又自忖:「好歹都是姐妹們,難道偶然吵嘴,大姐就拿了我的錯不成?若一直不理會,難免耽擱了相公的前程,倒不如去疏通疏通,若是相公高升了,將來做的官兒比他還大,那此刻這點兒氣又算什麼呢?」

  正好陸波還有一事跟她商議,巧玲聽了,便打定了主意。因此第二天便叫人備了車馬,又帶著兒子榮哥兒,如今已經是五歲了,正是淘氣的時候,便一塊兒往應公府來了。

  趕了半天的路,才方來到府門前,一個小廝便過去告訴,只說是:「府內二奶奶的姊妹陸夫人來探望。」

  門上的人聽了是李賢淑的姊妹,不敢怠慢,忙通報進去,巧玲抱著兒子下了車,稍等片刻,門內便有婆子出來,接了兩人進去。

  巧玲從不曾來過府中,在幽縣之時,因陸波跟縣令相好,她也常去縣衙跟其他的當地富戶家中做客赴宴之類,本以為天下之大,所謂富豪也無非是如此了,誰知進了應公府,走了一刻鐘,才進了二門,又見是這樣重門疊院的氣派,以及來往小廝婆子們的行事,巧玲才暗暗咋舌。

  過了二門,才往內宅而去,此刻又換了幾個丫鬟來接,巧玲見一個個打扮的錦衣綾羅,十分出色,又不見李賢淑,心裡便有些掂掇,便笑道:「怎麼也不見我姐姐呢?」

  一個丫鬟回頭,笑道:「二奶奶這會子正在上房理事,只叫我們先請姨奶奶過去屋裡坐著,她片刻就到。」

  巧玲才不言語了,一直進了東院,就見應懷真迎了出來,道:「三姨母來了。」

  巧玲把懷真一打量,見出落的如此,便嘖嘖讚歎了一番,上前拉著手道:「比上次見的時候更是好看了,可定了人家不曾?」

  應懷真見她劈面就說這個,心裡不樂,便笑了笑,只道:「三姨母裡面請。」

  到底入內坐了,丫鬟奉了茶上來,那五歲的孩兒榮哥兒便滿地亂跑,懷真因方才在屋裡擺弄香料,又怕他弄亂了,又怕他去碰那琴,反傷了手,就叫丫鬟把他領回來。

  不料榮哥兒因是家中獨苗,又是被寵慣了,因此竟不聽,仍是亂跑亂跳,丫鬟們無法,死死拉著他,他便滿地亂滾,叫嚷起來。

  懷真見了這個樣子,自覺忒過鬧騰,卻不好做聲。巧玲斥了榮哥兒幾句,道:「不許胡鬧。」卻不是十分的教訓,因此並沒什麼用。

  巧玲便又對懷真笑道:「男娃兒生來就是頑皮,怎麼說也不聽。」

  應懷真見她滿面喜色,並不去管束榮哥兒,心裡悶悶,就只讓茶。

  榮哥兒見狀,越發興頭,跑到裡屋拿了一本書出來亂翻,看了一會兒,又扔開去,掙著要去撥弄懷真的那些香料

  誰知正鬧著,忽然秀兒走過來,疾言厲色說道:「快別在這兒亂鬧,我們姑娘身子不好,你再吵嚷鬧著她,便叫小廝把你拉出去打。」

  榮哥兒到底是小,見秀兒不似別的丫鬟一樣帶著笑只是勸,便有些畏懼,偷偷地看了他娘一眼。

  巧玲卻有些不快起來,道:「這好厲害的丫鬟……怎麼出口就要打要殺的?橫豎懷真還沒說什麼,你怎麼竟不會看主子眼色,就敢這樣?」

  秀兒垂了眼皮,只道:「姨奶奶見諒,因我們姑娘性子弱,二奶奶平日教我們要多照顧著她,她縱然心軟不好說,若真的鬧病了,二奶奶也不饒我們。」

  巧玲聽了,便啐了口,懷真見如此,才要說話,便聽門口李賢淑的聲音道:「很好,這話說的對,你們若是不管不護,我還真個兒不饒呢。」

  說話間,李賢淑便走了進來,巧玲見她姐姐來了,忙起身來,榮哥兒便也不鬧了,只站起身來。

  李賢淑打量了巧玲一眼,道:「妹妹來了這半日,恕我失迎了,可別怪我。」

  巧玲行了禮,笑道:「大姐說哪裡話,如今您是忙人,自然不是一時一刻都要陪著,我正跟懷真說話呢,也沒閑著。」

  李賢淑笑了笑,此刻秀兒便退了,李賢淑才道:「方才我聽著是在說什麼?是丫鬟伺候的不好?」

  巧玲就道:「只是榮哥愛鬧了些,那丫鬟便來罵他幾句,我心想她不過是個下人,怎麼反倒敢罵起主子來呢,我不樂意,才說了兩句。」

  李賢淑便在炕沿上坐了,道:「倒不是我說,榮哥這麼大了,也該好好教教規矩才是,免得叫人見了笑。且我屋裡這些丫頭,雖然是下人,但卻只伺候懷真一個,我平日只叫他們聽懷真的,別人一概不放在眼裡,因此她們只對懷真忠心罷了。」

  巧玲聽了這話,便露出不快之色,李賢淑卻笑道:「罷了,快不要說這些閒話,你今兒怎麼得空來了?」

  巧玲才記起自己前來的用意,少不得忍了氣,道:「只是有段日子沒見著了,何況自姐姐嫁了這裡,一直也不曾走動,叫別人看了反覺著生分,因此才特意來看看。大姐別嫌我來的冒失才好。」

  李賢淑也有些知道她的性子,知道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便笑了笑,道:「姊妹們常常走動自然是好的,我近來也想回娘家看看,只是沒得空,你可回去過了?」

  巧玲道:「年下回去過一次,娘倒是還好,就是惦記著你。」

  李賢淑點了點頭,又問美淑跟愛玲,巧玲便歎道:「說起來,我倒真的要跟姐姐說說,上回咱們在家裡說了幾句頑話,那時候美淑還取笑我,說我們家裡的遇上事情,還得求姐姐府裡給開脫,卻不想前些日子,咱們的二妹夫也有件事兒,還是我們家裡的給解決的呢。」說著,便面露不屑之色。

  李賢淑卻不曾聽過此事,巧玲就道:「還不是他在外頭勾三搭四,招惹了有夫之婦,人家不忿,把他打了,他聚集了幾個人反打回去,人家便把他告了……當時娘愁得不成,本想來求姐姐,是我們家裡的攔著,到底是給辦妥當了,姐姐看,美淑那日還說我嘴呢,我反這樣好心相待。」

  李賢淑點了點頭,便道:「姊妹們之間便該互相體諒,能幫則幫就是了。」

  巧玲便笑了兩聲,道:「可不正是呢?近來我聽說姐夫回京,高升了?娘在家裡還盼著他去呢,怎麼到底也不回去的?」

  李賢淑道:「年下各處的應酬多,他的差使也多,一時不得空,過兩日,好歹要一塊兒回去一趟的。」

  巧玲連連點頭,道:「很是。」說到這裡,忽然道:「是了,懷真也已經不小了,可給她定了人家不曾?怎麼先前我隱約聽著……」

  這會子懷真早回了自己房中去了,李賢淑看了一眼,便道:「你也知道你姐夫疼女兒,總要再多留兩年,不急。」

  巧玲想了想道:「姐夫那麼疼懷真,只怕必然要給她挑個頂好的人家。」

  李賢淑才矜持一笑,這個是自然的了。巧玲見她笑了,便又說道:「只是……姐夫的那個大公子可如何了,也沒有定人家?」

  李賢淑聽她提這個,便道:「還也不曾,怎麼了?」

  巧玲便眉飛色舞地說道:「我正想跟姐姐說這件事兒,咱們縣縣太爺有個女孩兒,生得花容月貌,性情人物都是一流的,今年也正好十四歲,縣太爺愛的如珠似寶,滿縣城竟沒有看得上眼的人家能配……我看她那個難得的性情模樣,如果配了你們府裡,倒是很合適。」

  李賢淑聽了,微微皺眉問道:「是說要給佩兒?」

  巧玲笑道:「算來姐夫這位公子年紀也該不小了,姐姐若是做主,這件事豈不是正好呢?」

  李賢淑心裡咯噔了聲兒,本要直接拒了,話到嘴邊,便又只微笑道:「佩兒雖然素來孝順聽話,然而他的親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就算是個天仙,也要跟你姐夫商議商議再說。」

  巧玲見她不肯答應,便道:「姐姐,叫我說,可萬萬別放過了這門好親事,若不是榮哥兒年紀小,我立刻就給他定了……你見過便知道了,那小姐委實是好,何況又是官宦人家……」

  李賢淑聽了這些話,只是忍著,心道:「這滿京城裡最不缺的便是官宦人家,何況區區一個郊縣的縣令?佩兒十分出息,雖不是我親生的,卻拿著跟親生的一樣對待,自然也要給他也選個好的才是。巧玲如此著急,還不知那縣官家裡同她攛掇了些什麼呢,自然不能答應。」

  李賢淑便只淡淡道:「倒不是官宦不官宦,我委實是做不得主,還是不提也罷了。」

  巧玲聽她不肯答應,就如同把個寶貝白白放飛了一樣,心中委實氣惱,她自詡忍氣吞聲了這半日,卻得不到什麼好兒,便哼道:「姐姐如今心氣眼光都高了,自然是不把我說的放在心裡了。」

  李賢淑因她上了門來,不比在家裡,不好冷眼惡語的,便笑道:「你又瞎說哪門子的話?你只管好好地來散心就是了,只顧說別人又算什麼?既然來了,中午頭便留著吃飯罷了。」說著,就吩咐丫鬟們備飯。

  巧玲見李賢淑笑臉相待,才又緩緩地把心頭的氣壓下,李賢淑又叫拿了許多點心果子給榮哥兒吃,不多時晌午,便在東院擺了飯吃,巧玲見飯食豐盛,臉色才又好了幾分。

  可巧才吃了飯,應佩過來給李賢淑請安,便跟巧玲打了個照面。

  巧玲見應佩出落的一表人才,正是大家公子的風範,心裡也不由地喜歡,便又拉著說了好一會兒,應佩因她是李賢淑的三妹,就也恭敬謙和答話。

  不料漸漸地,巧玲就又問他定親沒定親的事兒,又提起縣令小姐,應佩正詫異,就見懷真向著巧玲笑道:「三姨母,我有件事跟哥哥說,你且坐坐。」說著,又叫吉祥倒茶,自己看一眼應佩,便進了裡屋。

  應佩知道她必然有事,就也向著巧玲行了禮,跟著進去。

  懷真故意問道:「哥哥,昨兒你答應給我帶的那香料,可買了不曾?」

  應佩見她沖自己一眨眼,便笑了笑道:「可巧那店裡沒有了,改日我再找一找,橫豎要給你找著。」

  兩人便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兩句。原來懷真因知道巧玲想給應佩說親,見巧玲故意引著應佩說話,偏應佩又不解其意,萬一他唯唯諾諾,一不留神地或隨口應承了,那便不好了,因此故意叫他跟自己進屋了。

  巧玲無法,本要說陸波之事,但看應蘭風一直都不見人,李賢淑也忙得幾乎不在家,加上方才給應佩說親,李賢淑也並不允,因此便打消了主意。頃刻李賢淑回來,巧玲便要告辭。

  李賢淑也並不苦留,只進房中,取了一個小匣子出來,道:「這個是你外甥女兒得了物件兒,本來想回娘家後給你們的,如今既然你來了,便先給你,你別嫌棄,橫豎是好的。」

  巧玲一怔,取過來打開看了一眼,只見是金澄澄地一個金戒子,且做的華美貴氣,頓時大喜,便喜笑顏開,道:「這個太貴重了,怎麼好收?」一邊兒說,一邊兒忙摘出來試戴。

  原來李賢淑知道巧玲最愛這些貴重金器,其他玉器珍玩之類倒也罷了,因此投其所好,果然巧玲很是喜歡,愛不釋手。

  李賢淑便笑道:「好歹是一點兒心意,你且只收了罷了。回去也給妹夫帶好兒。」

  巧玲因來了一遭兒,什麼事也沒說成,本正鬱鬱,因得了這金戒子,便滿腹氣惱化為喜悅,笑盈盈地答應了,便帶著榮哥兒告辭而去。

  李賢淑送走了三妹,便抽身回來,正好見懷真陪著應佩從裡屋走出來,懷真便道:「娘,你可別答應三姨母的,那縣官小姐指不定是什麼樣的人物呢,可別耽誤了哥哥。」

  李賢淑笑著白她一眼,道:「真當你娘什麼也不知道?就算那縣官小姐真是個好的,我也不能答應。」

  說著,便又看著應佩道:「眼見要春闈了,你且好好用心罷了,等放了考之後,再論此事,不管如何,總要給你找個極好的,也要你自己樂意的。」

  應佩心中感動,便道:「多謝母親。」

  李賢淑見他如此,便也點了點頭,歎道:「我並沒有兒子,就當你是我親兒子一般,難得你也懂事,畢竟不負我當娘的苦心。」

  稍後應蘭風回來了,李賢淑就跟他說了巧玲今日前來之事,又道:「眼見佩兒也大了,的確該給他定一門好親事,我在內宅留心些,你在外頭也看著,總要給他找個難得的。」

  應蘭風笑道:「怕什麼,外頭有幾位老大人已經向我提過此事,我因想著好歹等春闈後再議,因此不說。」

  李賢淑眼睛一亮,便問是什麼人家,卻都是些體面的官宦之家,或者世家的小姐們,李賢淑嘖嘖歎了會兒,才放了心。

  次日,應懷真因想著淑妃香囊的事兒,百思不解,便又叫人去請竹先生。先前她也請了一回,只是竹先生說事忙,便不曾親臨。

  今兒小廝們去了之後,半個時辰,竹先生果然才隨著來了,小廝們正引著往東院去,不料應蘭風正從書房裡出來,猛然間看見那人頭戴文士巾,一身布衣,自有不俗風範,只覺有些眼熟,一怔之下,便喚道:「留步!」。

  那邊小廝忙停下步子,竹先生回頭看是他,便一笑不語,此刻應蘭風已經快步繞過遊廊,走到跟前兒,上下打量了竹先生一回,又看見他身後的張燁,便問小廝道:「這位是?」

  小廝忙道:「回二爺,這是姑娘命去肅王府請的竹先生。」

  應蘭風難掩滿面驚喜,回頭又看竹先生,拱手說道: 「冒昧相問一句:當初我在象郡遇險,可是不是先生援手呢?」

  竹先生呵呵笑笑,道:「不敢,只是機緣巧合罷了。」

  應蘭風聽了他這把聲音,又見他認了,更是大喜過望,便緊緊地握住手,道:「早聽說肅王請了一位高人在府內,只是無緣得見,沒想到原來竟是您!真真是有緣的很了。」忽然一怔,便問道:「先生跟小女認識?」

  竹先生道:「也跟懷真丫頭有些緣法兒罷了。」

  應蘭風跌足驚歎,十分喜歡,道:「真真是想不到!」因喜出望外,竟不捨得放他走,便請到書房敘話,又叫小廝先去跟懷真報信,只說留下先生說話,待會兒再去。

  那小廝自去,兩人在書房裡坐了,略說了會兒,應蘭風又再三謝過當日相救之恩,竹先生呵呵笑了幾聲,道:「大人莫要多禮,其實是我這徒兒救的大人。」

  說著,往旁邊一擺手,應蘭風又細看去,見竹先生身邊兒站著的少年,不過十四五歲似的,雖然也是一身簡樸,但難掩一身靈秀灑脫之氣。

  應蘭風因念是救命之恩,便起身,正欲端正行禮謝過,竹先生已經攔住他,道:「大人不必多禮,他受不起。」

  張燁聽見了,便撅了撅嘴。應蘭風只當竹先生說他是有官職在身,不好向張燁行禮,便只道:「如此,多謝這位小哥兒了。」張燁卻極知禮數,抬手向應蘭風還禮。

  應蘭風見了竹先生,不免便想到他相救自己那夜曾說過的話,在南邊兒的時候他心中時常念想,只不知竹先生萍蹤何在罷了,如今轉山轉水,猛然相見,如獲至寶。

  應蘭風便道:「那一次先生來去匆匆,不得詳談,不知那夜先生對我所說的那幾句……究竟是何意呢?讓下官大為不解。」

  竹先生打量著他的容貌,便笑道:「也並沒什麼,只是見大人的面相有所改變,故而驚歎罷了。」

  應蘭風思忖道:「那何為‘逆天改命’呢……另還有那些……」應蘭風記得竹先生提過一句「不得善終」,卻不好出口。

  竹先生笑了笑,道:「這個不過是山人的一點臆測,只是天機不可洩露,還請恕罪。」

  應蘭風見他不提此事,也不便追問,就只有閒談了片刻,怕應懷真等急了,才起身相送。

  竹先生走到門口,叫應蘭風留步,他因來了幾次,知道路徑,便帶著張燁望內而去,不料才出角門,就見迎面有一個人走了過來,面孔尋常,身形微微傴僂,看來十分不起眼兒,竟是招財。

  竹先生見是他,便微微放慢了腳步,雙眸只是盯著,招財卻仿佛什麼也沒發現,只低著頭往前走來。

  竹先生咳嗽了聲,便對張燁道:「徒弟,你先去跟懷真丫頭說聲,免得她等急了。」張燁聽了,果然樂得先跑了。

  張燁去後,招財也停了步子,兩人相隔一人距離站住,四目相對,竹先生幽幽歎了聲,道:「這麼多年,也是夠了,你可累不累呢?」

  招財微微低著頭,也垂了眼皮,面上仍是毫無表情。

  竹先生又歎了口氣,道:「究竟想要個什麼了局?過去的只放下又如何?若如此下去,只怕誰也討不了好,不如且安於眼下。」

  忽然聽招財一聲冷笑,神氣大不似從前,微微抬起眼來,一張極普通甚至有些蒼老的面上,偏雙眸淩厲之極,隱隱竟有殺氣,望著竹先生半晌,仍是一字不說,邁步就走。

  竹先生皺了皺眉,忽地笑道:「莫非你變成啞子了?」

  此刻招財已經到了他身側,擦肩而過的剎那,只聽他冷冷地啞聲說道:「你……休要妨礙我們。」

  竹先生心中一震,轉頭看去,卻見招財已經穿過天井,從側邊角門極快地去了。

  竹先生呆站半晌,原本嬉笑不羈的臉上才透出一絲傷懷之色,慢慢挪步往東院而去,到了門口,便聽到屋裡張燁道:「這個我不知道,等師父來了再問,或許他明白。」

  竹先生正要進內,卻見一個丫鬟匆匆從外而來,逕自進屋裡,說道:「唐侍郎如今在二爺書房裡,二爺請姑娘過去,有幾句話說。」

  裡頭靜默半晌,卻聽懷真低低說道:「又有什麼話說?你且回去,就對爹說,我……我今兒身上有些不自在,改天再相見罷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9
發表於 2017-5-21 18:58:12 |只看該作者
☆、第 128 章

  且說懷真只推說身上不好,不肯去跟小唐相見,不料張燁聽了,問道:「這位唐侍郎年紀不大,便位高權重的,怎麼特特要見你呢?」

  懷真便道:「唐叔叔跟我爹在朝上互有交往,我很小的時候,他救過我的性命,故而待我不同,如此而已。」

  張燁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見他,反叫他失望,可是因為我跟師父來了,你不便出去麼?」

  懷真因笑道:「不是這話,他叫我去見,不過也是客套罷了,見不見都是一樣,罷了,快別說這個了,怎麼先生還不來呢?」

  竹先生聽到這裡,才邁步進了門去,轉到裡屋,卻見張燁跟應懷真兩個坐在炕上,中間隔著一張桌子,懷真低著頭,不知正在翻什麼書。

  張燁見竹先生進內,才跳下地,喚了聲:「師父。」又湊上前去,低聲有些抱怨道:「師父,原來懷真的父親就是咱們在南邊兒救了的那人……你為何不早些跟我說?」

  竹先生笑著說道:「誰叫你嘴快的呢,活該。」

  張燁努嘴,回想昔日曾跟懷真說了幾句應蘭風的「壞話」,便打定主意,絕不能說穿應蘭風就是他在南邊兒救了的那人。

  懷真見竹先生來了,忙也下地行禮,竹先生笑了兩聲,說道:「在看什麼呢?」忽然間懷真嘴邊有一點破了,因又看了一眼,卻不曾問什麼。

  懷真便微笑道:「在翻翻書,我近來有一事不解,正想請教先生,怎奈一直都不來……可是王府裡有什麼事兒?」

  原來,應懷真心中暗暗擔憂著世子趙殊的病,只是不好就問出口來,說完之後,便叫那些小丫頭們都出去罷了。

  一時裡屋無人,竹先生早已懂了她的意思,低頭思忖了會兒,才說道:「倒是沒有別的事,倘若你問的是世子的病……他那是胎裡帶出來的,要治好也是難得。」

  應懷真怔怔問道:「什麼叫做‘胎裡帶出來的’?可是先前有失調養?」

  竹先生卻並不回答了,只搖了搖頭,又看著那本書。

  懷真見他默然,便識趣不問,也指著那本書道:「我翻遍了這些書,也沒找到想找的,可喜先生來了。」

  張燁聽到這裡,就插嘴說道:「師父,懷真說有一種香料,能叫草木枯死,蟲蟻也能引來毒倒,我孤陋寡聞倒是沒聽說,師父可知道?」

  竹先生聽了,一愣,便問道:「香?」

  懷真道:「也不知是不是香,只是做成了香餅罷了,不知為何,別人聞不出來,獨我聞著,只覺得心中鬱悶不快,頭也暈暈的……」

  竹先生皺著眉頭,便道:「可有實物?拿來我看看。」

  懷真見左右無人,就低聲道:「我不敢久留那東西,偷偷地埋到院子後面了。」

  張燁聽了,卻高興起來道:「這樣厲害?你埋在哪裡?我去挖出來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

  懷真見他竟像是遇到好事一般,也不嫌勞碌,便抿嘴一笑,道:「要找也是容易的,就是後院那西北角上,靠近牆根兒,前日我特看了看,才發現那邊一塊兒的草都枯死了……」

  張燁急不可待,便出去要挖取,竹先生喝道:「別莽莽撞撞的,且避著人些。」等他去了,竹先生就問懷真道:「你只說著香不好,卻不曾說是從何處得來的此物?」

  應懷真見他問的正中症候,一時低頭,不知該不該說。竹先生揣摩著,道:「我聽聞前幾日你又進宮去了?」

  一提這個,應懷真便低了頭,低低地答了一聲「是」。

  竹先生點了點頭,便不再問,頃刻,果然就見張燁從外頭跑了進來,道:「得了,果然好找,那邊兒的草都死了,可是這個麼?」說著,就把那香包兒在手心裡攤開。

  竹先生看了一眼,見那等的針線織造,便點頭歎道:「果然是宮裡頭的物件兒。」說著,又笑看懷真,道:「怪道你這丫頭這樣謹謹慎慎,不肯多說一句話呢。」

  應懷真見他一眼就認出是宮裡出來之物,便才問道:「先生既然認得,且快看看,可知道是什麼東西作怪?」

  竹先生打開那香包兒,拿出那塊香餅看了一眼,又靠近了嗅了幾嗅,面上透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應懷真此刻已經禁不住那股惡息,掩著口鼻往後退了退。

  張燁卻笑道:「並沒別的味道?懷真怎麼是這樣呢?」

  竹先生看了他兩人一眼,又仔細地嗅了一會兒,心中只是暗暗尋思,猛然間想到一物,頓時臉色大變,便把那香餅遠遠地丟開了去。

  張燁嚇了一跳,道:「師父,做什麼?」

  竹先生看著自己的手指,臉上透出深惡痛絕之色,道:「快去打水,快!」

  張燁見勢不妙,忙出外叫丫鬟打水來,自己便要去撿那香餅,不料竹先生喝道:「別用手!找個東西包起來再撿。」

  張燁便如他所說,果然找了張厚厚的紙把那塊香餅包了。正好丫鬟打了水進來,竹先生忙去洗手,又叫張燁也來洗,洗過之後,又拿了帕子,仔仔細細擦了幾遍才甘休。

  應懷真因見這種情形,知道那香餅果然不是好的,便問道:「先生,這究竟是何物?莫非有毒麼?」

  竹先生驚魂未定,見丫鬟出去了,便才說道:「幸虧你這丫頭跟別人不同,事先提醒我這東西不是好的……不然,就連我也中招了。」

  應懷真便看著他,也是奇怪他們怎麼都聞不出來,張燁也催促道:「到底是怎麼樣?我卻覺得沒什麼呢?」

  竹先生歎了口氣,道:「你才幾歲?跟隨我去過幾個地方?普天下之大,你不知道的東西多著呢,此物喚作‘屍花魔芋’,你們可曾聽過?」

  懷真一聽這個名字,便覺通身惡寒,張燁也皺眉聳鼻,道:「這名字如此嚇人,必然是個厲害的,師父你哪裡見過?是什麼樣兒的,倒也要叫我見識見識才好。」

  竹先生點頭歎道:「你還想見呢?可知許多人見了便沒有命的?此物原本產於域外,中國地方並不常見,若是長的至大的那種,怕是三個你疊在一塊兒才及它高,此花又有一種異香,會引那些生靈失魂落魄,飛蛾撲火般投到它的花苞之中,它便捕而食之,因此花如此邪惡,才得這名。」

  張燁聽得直咬手,道:「果然是這般厲害?簡直不似是花兒,倒像是個妖精魔怪。」

  竹先生道:「可不是麼?方才這香餅裡頭,若我猜的不錯,定然就是有此物了。」

  張燁忽然記起自己的手方才拿過,頓時嚇得吐出來,又呸呸數聲,一時顧不上說話。

  懷真便問道:「先生,既然此花如此厲害,這能將它調入香而不叫人發覺的人,豈非更厲害?」

  竹先生看了她半晌,便點了點頭,道:「如今你可跟我說,究竟是從何處得來的罷?」

  懷真低頭想了想,便道:「我不瞞先生,實在茲事體大……這物件兒,是從宮裡頭得來,是淑妃娘娘賜給得寵宮人的,這個是給了含煙姐姐,因我覺著不好,便假稱自己喜歡,才要了來的。」

  竹先生聽了「淑妃」兩字,微微垂眸,便低笑了聲,懷真見他神情中似見幾分苦澀之意,仿佛別有文章,心中不解,便試著問道:「先生……可是知道什麼?」

  竹先生才回過神來,一笑道:「你不要多心,我只是覺著,這樣兇險之物,你拿了回來,只怕也難保你那姐姐平安,既然有此等手段,難道就不會用別的法子了麼?」

  應懷真聽了,正是她最擔心的一件事,便道:「這可如何是好?」

  竹先生歎了聲,道:「這也是順其自然罷了,豈不聞‘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為人一世,不過是受著罷了,各人自有各命,哪裡能管得那樣多呢。」

  懷真見他不理此事,心中暗暗焦急,想到含煙為人,是那樣的可敬可親,倘若真不明不白折損在宮裡,她偏又知道卻幫不上什麼,此生怎能安心?

  竹先生見她眉尖帶愁,早知其意,想了一想,便道:「萬物從來相生相剋,這屍花自然也有它的天敵,倘若你不放心,若能調能克制這一味香的,自然是好,除此之外,還想什麼?只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懷真聽了這句,跟先前自己說過的一樣,便點了點頭。

  當下,竹先生又略坐了會子,道:「這香餅留在你身邊兒終究是個禍害,索性我帶了去罷。」

  懷真樂得答應,竹先生便把那香又包了幾層,放在袖子裡,便攜著張燁告辭。

  懷真不免起身相送,一直到了院門口才站住腳,誰知正送了竹先生跟張燁,不妨一抬眼,竟見小唐從前方而來。

  懷真眼見那熟悉身影,待要躲閃,卻已經遲了,小唐雙眼直直地就看向她,仿佛能把她釘在原處一般。

  應懷真心裡立時不自在起來,只好勉強低了頭住了腳。頃刻間,小唐已經走到跟前兒,便看著說道:「聽說你身上有些不好,你父親也擔心著呢,我也不放心,得了應大人應允,便少不得親自過來看看,怎麼又跑出來了呢?」

  懷真聽了,心中便懊悔起來:如今,倒不如先前丫鬟來請的時候就答應了,那時候還能去書房內,縱然說話,也是當著應蘭風的面兒。

  卻想不到,自己情急裡想出來的不見的藉口,倒反而成了他來單獨見面兒的緣由了。

  懷真心中一歎,仍是垂了眼皮兒,靜靜地說道:「唐叔叔有心了,方才原本有些不大好,幸而竹先生來看過,如今已好了些了,唐叔叔日理萬機,正經事還做不完,何必又巴巴地跑來看呢。」

  小唐見她果然又是這個冷冷清清的模樣,且又拋出這拒人千里的話來,不由就想起在肅王府內熙王趙永慕說的話:她越是恭謹有禮,越是跟你生疏呢。

  小唐微微一笑,才要說話,不料目光一動,便看見懷真唇上有些許破損之處,就如那櫻桃顆綻了一點,很是醒目。

  原本她側身低頭,姿勢倒是有些奇怪,如刻意避著什麼似的,小唐本沒留意究竟如何,此刻一下子看見那塊傷處,頓時心中一震,眼前又出現若干迷亂的場景來。

  懷真因不見小唐答話,不由便抬眸微微看去,不料正見他雙眸定定地,竟正是看著自己唇上。

  頓時間,懷真的臉便紅了起來,皺著眉便轉過身去,待要邁步走了,又太過露了行跡,反讓小唐沒臉,於是滿面羞惱慍怒,忍了忍,只道:「唐叔叔既然來了,請屋內說話兒。」說著,向著他側身一禮,便往院內而去。

  小唐也知道方才一時神魂生迷,被她察覺了,心中自責,見懷真轉身,便抬手在自己額上輕捶了一下,舉步跟上。

  如此進了屋內,小唐才又定了心神,便怡然抬眸四看,突然就看到桌上梅瓶之中那一枝子半枯了的梅花,看來有些眼熟似的。

  小唐心中不由一動,看一眼懷真,便做隨意狀問道:「這花兒都枯敗了,怎不換了?」

  懷真回頭,便說:「雖是這樣了,卻還有香呢,扔了白可惜的。」

  正好吉祥進來送茶,聞言便笑道:「那日表舅爺來,特給我們姑娘送了這一枝子梅花,姑娘哪裡捨得扔了呢。」

  小唐心中一震,雙眸便微微眯起來,再看那梅花,就覺得金色有些刺眼了。

  懷真便嗔吉祥道:「偏你多嘴?還不出去。」

  吉祥本來還想問問小唐那日怎麼忽然病了……才特意進來送茶,只是因忌憚小唐如此身份,又擔心自己問的唐突,見懷真如此說,便只好躬身退出了。

  小唐才笑了兩聲,道:「怪道不捨得扔了,原來是郭郎中所贈。」說著就看了懷真一眼。

  懷真皺了皺眉,有心想分辯什麼,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

  小唐細看她的表情,便在旁邊坐了,似笑非笑地說道:「那日郭郎中也去過肅王府,必然是他心細,折了送你的?我倒是個粗心大意的,白在那裡站了半晌,也不記得給你折一枝子……是了,讓丫鬟送你的藥可塗了?」

  懷真低頭道:「多謝唐叔叔細心,已經全好了。」

  小唐點頭道:「那日因離開的匆忙,便忘了帶藥,我近來不知怎地,更是行事馬虎了,家裡太太也常責怪我,還說我不記得請你時常過府同她說話。」

  懷真並不看小唐,只安靜垂著眼皮兒罷了,聞言便微笑道:「我心裡也惦記著太太,只是近來一直不得空,唐叔叔行事素來妥當,怎麼只說馬虎呢。」

  小唐見屋內並無其他,便低聲歎道:「倘若不是心粗若許,前日又怎會作出天大的錯事來。」

  懷真聽他提到這個,心裡雖然掂掇沉浮,面上卻還依稀笑微微的,悄聲道:「不過是病了,誰沒有個三災八難呢,唐叔叔身子沒有大礙就好了,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我也都忘了。」

  小唐看著她唇上那點子破損之處,雖然知道她年紀小卻素來從容鎮定,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反應。那件事本是無奈,他能做到自禁若許,已經難得的很,可到底是逾矩了,因此一直心中惦記:只怕把懷真驚駭壞了。然而雖如此,此刻懷真越發大了,卻不是小時候說見就能見的。

  正這數日因有春闈的事兒,便進府來跟應蘭風商議,說了幾句,便只藉口許久不見懷真、心中想念,欲一見。

  應蘭風因深知他對懷真有一再的救命之恩,又年紀在這裡,從來都長輩似的,何況對自己也是恩遇有加,因此對小唐跟待別人更不同,便忙叫人請懷真過來。

  不料懷真只推身上不好,小唐便藉口自己去看罷了,應蘭風不疑有他,立刻應了。

  不料小唐見了懷真,見她神情疏疏淡淡,仿佛並沒那種事發生一樣,倒是讓小唐恍惚起來,只是她唇上那點兒傷,卻驀地將他心底那些狂亂若許的情形喚醒了來,提醒著是真個兒發生過的。

  然而見懷真如此,小唐心裡竟有些不太自在,雖然不願她哭天搶地的,也自喜她並不似別的女孩子一般尋死覓活,卻也不想就如此平常之態,好歹那是……

  小唐在心中忖度片刻,便說道:「懷真,此地並沒別人,我便同你說實話罷了,那天……不管起因如何,究竟是我的大錯了……」

  懷真怔怔聽著,不知他又要說什麼,小唐的手握緊了些,無端有些緊張,偏扯動嘴角又笑了笑,道:「你知道我並不是那等輕狂無禮的人,雖然……可畢竟是生了事,你若是不嫌……我願意……負責。」這話說的,卻是重若千鈞,說完之後,身心卻輕快起來。

  其實小唐並沒就正正經經地想過此事,什麼「授受不親」,一動便是託付終身之類,也並沒認真在意過,只因知道懷真素來不是那種狹隘性情,兩人年紀又相差若許,因此這幾日,此種念頭雖然偶爾在心底掠過,也只是一閃罷了,從來沒敢用心深思過。

  誰知相見了,果然見懷真冷冷淡淡,他心裡的這種念頭竟刁鑽似的冒了出來,飛快想了一想,便才提了出來。

  懷真頭一次見他說話斷斷續續,很是遲疑的模樣,且又如此顛三倒四,幾乎不知他在說什麼,半晌才反應過來。

  懷真大驚,驀地就站起身來,定定地看著小唐,臉色先是發紅,而後又慢慢地轉白了,眼中光芒閃爍。

  小唐見她已經明白,心中竟莫名輕快了不少,便試著問道:「你若是……答應,我便同……應大人說……」

  不料小唐還未說完,懷真便道:「不、不用……」

  小唐一愣,就看懷真,卻見她望著自己,微微地皺著眉道:「唐叔叔,你若為了我好,不必想更多的……只且……萬別把此事告訴人就是了。只當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好?」

  小唐聽她忽地這般說,心裡居然有些失望,他頭一遭兒對個女孩子示好,那「相娶」的念頭素來雖不曾正經掂量,此刻提出,卻是一片真心,不想才出口,竟直接被拍了回來,一時有些懵然了。

  懷真見他不語,便道:「唐叔叔,那日你是中了迷藥,所做的都情非得已,我也深知,又怎能從這錯裡更生出錯來,不如且放下,大家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可好?」

  她一連問了兩次,小唐皺眉看她,此即心中忽地明瞭:懷真是真的對他無意,更絕沒有想嫁的心思。

  小唐心中巨震,更是無言,滿心失落之情,無以言喻。

  看了她半晌,目光自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上移到那檀口之上,一瞬煩亂,忙移開目光去,偏又看到桌上那一枝梅花,小唐不由冷笑道:「原來如此,你心中……必然已是有了人了,故而怕我說出什麼去?」

  小唐心神慌亂,一時竟口沒遮攔,才出聲就知道不好,忙看懷真,果然見她的臉上泛紅,卻只氣惱地看著他,仿佛是氣急了,眼中就有些淚光。

  小唐大為後悔,忙要道歉。懷真側身過去,忍著淚說:「唐叔叔……也來了半晌……」

  正要送客,忽然聽外頭有人笑道:「妹妹可在家麼?我有好東西拿了給她看!」居然正是張珍的聲音。

  卻聽小丫頭笑道:「珍哥兒,今兒又是翹課回來的麼?眼見春闈了,怎麼也不上心些?」

  張珍笑道:「那些書本有什麼好看的?何苦相看兩生厭,我又沒有金榜題名的本事,就不跟佩大哥小絕哥哥他們一處了,如今我得了好東西,給妹妹看看開心,好兒多著呢。」

  小丫頭才想告訴他裡頭坐著的就是今次會試的主考官,不料張珍情急心切,便不等她說,便興興頭頭地邁步走進房中。

  且說張珍滿面春風,懷中抱著一物,快步入內,一邊且叫「懷真」,誰知猛抬頭看見懷真雖在,旁邊卻更有個無法忽視之人,那樣看似金玉一般,卻偏透出不怒自威的容貌,頓時邁出的腳都僵硬起來。

  懷真看看兩人,又見張珍生畏,只好出聲道:「大元寶,快來見過……唐大人。」

  張珍經她提醒,才忐忑上前,萬沒想到懷真房中坐著一隻「老虎」,委實嚇得腿腳發軟,想要逃也來不及了,無法,只得硬著頭皮上前請安見禮。

  小唐看著張珍,心中仍是幾分慍怒著,如今更多了幾分惱意:試想如今因懷真長了年紀,縱然他要相見,也得經過應蘭風同意,或者當著人的面兒,真真兒是見一面難如登天,這少年卻肆無忌憚地就能登堂入室,又是如此親密,當下面上雖笑微微地,心裡如何,只他自己知道罷了。

  小唐便微笑道:「不必拘束,你便是大元寶麼?」

  張珍見他竟知道自己的小名兒,不敢抬頭,眼睛骨碌碌亂轉,慌忙道:「是。」

  小唐的聲音越發柔和,道:「這次也參加了春闈?」

  張珍咽了口唾沫,也說了一個「是」。小唐就呵呵笑了幾聲,道:「難得,少年英才,前途無量。」也不說別的。

  張珍一陣渾身皮緊,更是無法出聲,懷真在旁邊看見,顧不得心裡跟小唐置氣,少不得替他道:「大元寶原本也很好學,今兒怕是讀書讀累了,正好跟唐叔叔相見,也算是有緣。」

  小唐見她終於肯開口了,便道:「只怕素日跑的太勤快,我偶然來一遭兒,竟遇上了?」仍是滿面堆笑,毫無破綻。

  懷真見他有見責之意,忙又柔聲道:「並不是,只因我跟大元寶是一塊兒長大,他體恤我素來在屋裡悶得很,才特意看望,只是好意呢。」

  小唐故意唉了聲,道:「然而如今畢竟要春闈了,該多放些心思在應考上才好,若高中了,也好光宗耀祖,報效朝廷,怎能如此庸庸碌碌,白耗時光?」

  張珍因懼於他的身份名望,更加上是翹課的考生遇到主考官,正如老鼠見貓兒似的,此刻更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懷真生怕小唐為難張珍,於是忙含笑又道:「大元寶平日裡很是勤快,倒是我覺著他吃累,才經常拉著他玩鬧……該是我的不是,以後若有出息,自然是會勤勉向上的。」

  小唐見她字字句句,都替張珍開脫解釋,護得紋絲不漏,就看向她。

  懷真被他一看,見他眼底似笑非笑,心中一顫,左右為難。

  不料小唐又嗤嗤笑了起來,道:「你竟是在怕什麼?我不過隨口說幾句,是為他好罷了,難道就能罰責他呢?倒是難為你,一句句替他分辯。」

  懷真臉上已經紅了,小聲說道:「大元寶心裡緊張,便說不出話來,我多嘴替他說了,唐叔叔要怪且怪我就是了。」

  小唐見她此刻面上嬌羞帶嗔,一時又是恍神兒,望著那唇上的一點櫻顆綻,回憶檀口香舌,浮想生津,小唐意猶未盡,竟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剎那間心魔亂舞,綺念橫生。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0
發表於 2017-5-21 18:58:27 |只看該作者
☆、第 129 章

  小唐問一句張珍,應懷真便替他答一句,兩個人一問一答之間,張珍抱著懷中那物,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看向小唐之時,便鬼頭鬼臉地,看向應懷真時,見她處處為自己說的那樣好,卻又不禁忘了憂怕,竟高興地露出笑容。

  三個人各懷心思,忽然張珍懷中抱著的那物「喵嗚」一聲,探出頭來,原來竟是一隻幼貓。

  此刻,小唐正有些掌不住,幸好立即醒覺自己在做什麼,當下趕緊轉開頭去,一時心虛無法。

  懷真聽了動靜,便走到跟前兒,細看之下,才見張珍的懷中藏著一隻極小的奶貓,被他掖藏在衣襟裡頭,此刻探頭出來,便豎起耳朵,睜著兩隻眼睛,柔柔弱弱地看人。

  懷真不由笑道:「這是從哪里弄來的?可憐見兒的,這樣小。」因一時心喜,便忘了前情,只伸出手指頭去撥弄那奶貓的耳朵。

  張珍見她喜歡,就也笑道:「我在街上撿到的,已經拿家去洗了乾淨,心想你先前有一隻在屋裡,只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便把這個送過來給你做伴兒。」

  懷真聽果然喜歡,忙道:「快給我看看。」

  張珍把奶貓從懷中取出來,懷真便抱了去,正嘖嘖逗弄了兩聲,忽然一轉身,看到小唐仍坐在桌邊兒上,正凝眸打量著她,懷真咽了口唾沫,才想起他仍然在呢,不由略覺窘然。

  懷真訕訕地斂了笑,喚道:「唐叔叔……」先前張珍來之時,她本來是想「送客」的,不料被張珍打斷,竟又說了這半天話。

  小唐看著兩人,如此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他卻竟不知從何處,竟生出那不該有的下流心思來,想來懷真對他循規蹈矩地冷淡疏離,竟是該的。

  這轉念間,一腔春心似被冰雪水澆醒,頓時便想到先前,同林明慧婚約斷了之時,他曾叫人放出的那些話:只說是半生漂泊,孤星入命,此生怕是無緣再偕鴛儔。

  當時在珍禽園,目睹懷真同郭建儀那樣一對兒璧人,心中震顫,才明白世間竟有此等美好之情,但於他而言,卻分明已是遙不可及。

  此時此刻,見懷真同張珍逗笑之真純,當時那種冰心徹骨之意,竟又浮現明白。

  他本該一心一意,只好生地關照愛護她罷了,昨日那一番陰差陽錯,已經大為不該,既然知她無心,何必又為難她?

  何況他本來早就認命了,如何又心猿意馬,空自想入非非,平白竟生出那些齷齪心思,沒得玷辱了她。

  小唐看著懷真,半晌才笑道:「我是時候該走了。」

  應懷真一愣,卻覺小唐這一笑之中,竟似有些孤冷之意,跟他先前的神態舉止大不相同。

  懷真還未說話,小唐已經垂了雙眸,又道:「昨兒我病了,乘你車馬行了一程的事,方才已對應大人說了,這次是特意來相謝。你放心,以後……不會再提,也不會再令你憂心了。」說完之後,才抬眸看了懷真一眼,向著她淡淡微微地笑笑,垂眸點頭,邁步出外而去!

  懷真抱著奶貓,只覺得不對,轉頭目送小唐往外,便喃喃地喚了聲:「唐叔叔……」小唐卻頭也不回,又仿佛未聞,一徑去了。

  原本小唐在時,張珍束手束腳,口訥言寡,如今見他去了,才高興起來,如孫猴子沒了緊箍咒,便手舞足蹈地說道:「妹妹,怎麼唐侍郎竟然在這兒?方才不期然見了,差點兒沒把我嚇死。」

  懷真心中正想著小唐離去之時那古怪的表情,便撫著貓兒說道:「他來找我爹說事兒,順路來看一看,你怎麼竟那樣怕他?其實他的脾氣是很好的,又不會吃了你。」

  張珍擦了擦汗,道:「你問我?我卻也不知道,只是見了他,就滿心敬畏仰慕,已經不敢做聲了。」

  懷真笑道:「他的樣子很可怕麼?」

  張珍立刻搖頭,鼓著嘴說道:「哪裡是可怕,卻是太好看了,只是叫人不敢多看,不知怎地,只看一眼就已經驚了心魂似的,我也是頭一次對個人這樣兒。」

  懷真細想了想,卻明白張珍的心情,此刻只因她跟小唐算是「熟識」,時常得以相見,他對她又是極好,因此才並沒有覺得他如何,倘若此刻兩人之間並沒有那許多淵源,只怕她見了小唐,也便如張珍一般感覺……而這種感覺,前世自然也是印象深刻。

  卻說這天,應蘭風總算得了一日的清閒,便同李賢淑兩個,帶著應懷真應佩一塊兒,回幽縣徐姥姥家裡探親。

  這一日,李家門前十分熱鬧,當地有些名望的士紳等早就聞訊,皆趁此機會前來結交,應蘭風才下了馬,便被人圍住了寒暄。

  李賢淑便帶著懷真下車,那邊兒應佩已經迎了過來,李賢淑笑道:「佩兒,待會見過姥姥,你便隨著你爹去應酬罷了。」

  應佩領命,三人才走到門口,就見徐姥姥迎了出來,看著應佩跟懷真兩個,金玉輝煌的,高興的無法。

  應佩已早上前跪地行大禮,也以「姥姥」相稱,徐姥姥樂得眉開眼笑,忙把他扶起來,道:「使不得使不得,佩哥兒快起來。」

  懷真也上前見禮,早被徐姥姥抱住了,道:「我的真哥兒!你的皮肉嬌嫩,不許跪了!」說話間,便把懷真跟應佩一手一個,緊緊地握住手拉著往屋裡走。

  李賢淑在後笑道:「這是怎麼說的,有了外孫子孫女兒,就忘了我了呢!」

  說話間,就見美淑跟愛玲兩個從屋裡出來,應了她都行禮,李賢淑笑著也拉起來,姊妹們寒暄了一陣兒。

  如意跟在李賢淑身邊兒,此刻不等李賢淑吩咐,早就指揮著小廝丫鬟們把些東西搬到院子裡去,頓時又是一番大忙碌,如意因是歷練出來的,一派指揮若定,也不用李賢淑再費一點兒心。

  如此進了屋裡頭,應蘭風少不得也來拜了徐姥姥,又去李老爹的牌位跟各李家祖宗的牌位前上了香,徐姥姥在旁看著,喜得落淚。

  才出來,便又給一群人圍住了,此刻應佩也已經給二姨母四姨母見禮,就跟著應蘭風出去應酬了,剩下些女眷便進了裡屋自在說話。

  李賢淑便道:「巧玲還沒回來?」

  徐姥姥道:「還不曾回來,只說了今兒也會回來的,只不知何時。」

  美淑便笑道:「她從來都矜貴些,哪一次都是如此,都習慣罷了。」

  李賢淑笑了笑,也不計較,又細打量美淑跟愛玲,見美淑身著絳紫色的緞子衣裳,外面套著灰鼠毛的夾襖,手上戴著個銀戒指,發間有兩股珠釵,臉色也是不錯。

  又看愛玲,卻見臉色有些發黃,也比先前更瘦了,眼睛都有些瞘?,雖是年下,仍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石榴紅襖子,只用一根禿禿的銀釵插發。

  李賢淑看是這樣光景,就知道愛玲必然家裡艱難,只是卻不言語。

  頃刻如意進來,道:「奶奶,外面的東西都搬進來,放在廂房裡,奶奶要的那些可要不要拿來呢?」

  李賢淑便道:「先拿進來吧。」

  如意聞言,回頭出門,就叫小丫頭們道:「快拿進來。」頃刻,有三個丫鬟魚貫進來,手中各自捧著一個精緻雕花的木匣子。

  徐姥姥便道:「這又是什麼?」又拉著李賢淑道:「你但凡回來,就得帶許多的東西……你可不知道,外面有些眼紅嘴賤的,嚼舌說你把那府裡的東西都搬回家來了呢。」

  李賢淑因笑道:「娘,只管他們混嚼蛆做什麼,回娘家不興帶點兒東西的?何況這一次是你姑爺五六年不曾回來,難道空手了也好進門的?何況這些都跟他不相干,這是懷真孝敬您的,輪不到誰來嚼舌,有本事只叫他們自個兒也得去!」

  徐姥姥聽著,更加詫異,李賢淑便把頭一個匣子取來,見裡頭卻是一隻水頭極好的三彩翡翠手鐲,徐姥姥雖是村野之人,卻也有些見識,認得這叫做「福祿壽鐲」,是極難得之物,只怕千金難求,一時看直了眼。

  李賢淑道:「這是懷真上回去唐府做客,有個老誥命送給她的,懷真一見就說了,要把這給您老人家留著,也好討個彩頭,讓您老人家長命百歲呢。」

  徐姥姥哪裡敢收,忙推回去,李賢淑不依不饒,強給她戴了,又笑道:「您老人家別不識貨就行了,若您真的不想要這個,便只管說,我用兩個金鐲子換了也是值得的!」

  美淑跟愛玲兩個卻都不認得,聽李賢淑這般說,才知道是稀罕物件,不由雙雙湊過來,且看且又咋舌。

  李賢淑又叫拿了兩個匣子過來,道:「這是給你們兩個的,巧玲那個我且已經給了。」

  美淑跟愛玲兩人分別打開,卻見裡頭各自是黃澄澄的一枚金戒子,當下大喜,又推讓了一番,才各自歡喜戴上,又問起在府裡的事兒,如何得的許多物件,李賢淑就一一說了,徐姥姥念了千百聲佛,把應懷真摟在懷裡,親了又親。

  末了,李賢淑便看著愛玲道:「怎麼成親這許多年了,渾身上下竟沒有個物件兒呢?」

  愛玲聽了,就低下頭去,道:「家裡有些艱難,哪裡還顧上別的呢。」

  李賢淑歎了口氣,道:「他家裡難道沒有些田產的?」

  愛玲低聲道:「雖然有幾畝地,但因收成不好……也不夠吃穿用度的。」

  美淑看一眼,忍不住說道:「這樣下去難道要餓死不成?」

  愛玲道:「餓死了倒也痛快,因近來又要科考,還在發愁上京的銀子呢……」

  美淑聽了,便皺眉道:「大過節的,偏說這些,叫我說,也不管什麼功名不功名的,到底是個男兒,要先把家裡養活了才好,如今娶了你,鎮日只喝西北風,他卻整日裡只顧讀個死書,其他什麼也不理會,又算什麼呢?」李賢淑沖她使了個眼色,美淑才不說話了。

  此後,李賢淑不免拉了徐姥姥到廂房,把帶回來的種種給她過目,又道:「愛玲這嫁的是什麼人家,也忒不像樣了,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如今衣裳也沒有一件好的,飯都要吃不起了,這算是什麼?」

  徐姥姥苦笑道:「誰讓她自個兒看中了呢,如今又能說什麼?我私底下只是幫補幫補,只看這一次科考罷了,若真的中了官兒,總也算苦盡甘來。」

  李賢淑道:「都這許多年了,該中的早就中了,如今我看也難。」

  徐姥姥歎了聲,道:「巧玲前兒去府裡了?可說什麼了不曾?」

  李賢淑見問,就把巧玲去應公府的事兒說了一遍,徐姥姥點頭歎道:「她素來要強,只是太獨斷了些,再加上你那府裡好大的名頭,也時常有人問她去沒去過,想必是臉上掛不住,到底才又去走了一遭兒。」

  徐姥姥說了,又道:「今兒你又拿了這許多東西來,那米,衣料等我少不得也得給愛玲一些,其他些貴價的,不敢給她了,只怕她也捨不得自己留著,轉手又當出去了,方才你給那個金戒子,我還擔心著呢,只怕她在家裡熬得無可熬之時,也就典當了換吃穿。」

  李賢淑聽了,越發不樂,道:「如何竟這般窩囊?若總添這窟窿,得熬到幾時?」

  徐姥姥道:「幸好你四妹夫雖然不懂這些生計之事,為人倒是體貼,也只這一點兒好處了,不然愛玲可真是活不出來了。」

  李賢淑便橫眉豎眼地說道:「已經是這樣無用了,若還對愛玲不好,就揭了他的皮呢!」到底是口硬心軟,回頭又對徐姥姥道:「方才她說沒上京的銀子,娘你也別操心了,我給你十兩,你只悄悄給她就是了,別叫美淑巧玲知道。」

  徐姥姥忙道:「不成,你已經幫補太多了些。」

  李賢淑笑道:「不怕您驚著,只是您手上這個鐲子,只怕也值幾千兩罷了,十兩又算什麼?」嚇得徐姥姥色變,竟不敢戴了,忙欲取下來,又給李賢淑笑攔住了。

  母女兩私下裡兩個說了會子,忽然聽外面道:「三奶奶回來了。」

  當下才又出來,果然見是巧玲帶著榮哥兒回來,另外身邊兒竟還帶了個有些靦腆的少女,臉兒圓圓地,生得嬌嫩,看來也頗有些福相。

  美淑跟愛玲早也迎出來,懷真跟在後頭,冷眼一看這少女,只覺有些眼熟,卻記不起來是哪裡見過。

  巧玲笑吟吟地上前,同姊妹們打了招呼,又給徐姥姥見了禮,便拉著那少女,同眾人說道:「這位是咱們縣太爺的小姐,名喚容蘭,你們看可生得好不好呢?」

  幾個人見容蘭生得杏眼桃腮,臉如銀盤,瞧來又有些兒靦腆,便紛紛讚揚。

  李賢淑見她居然把人帶來了,心中詫異,知道巧玲不死心,於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如此說了會子話,容蘭見過眾人後,便只頻頻地看懷真,懷真因覺著她有些眼熟,就也主動跟她招呼,道:「姐姐好。」

  容蘭便向著她笑道:「妹妹安好。」又抿嘴笑問道:「我雖然在這郊縣,卻也聽說過妹妹,聽說妹妹調的香,能讓禽鳥們都圍著起舞,可是真的?」

  懷真便道:「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並沒有那樣。」

  容蘭便笑看著她,道:「妹妹不要瞞我,上回我去京內姨母家裡走動,表姊妹們都這樣說呢。」

  懷真呵呵了兩聲,正說了幾句,忽然見應佩從外頭進來,容蘭一眼看見,就不出聲了。

  應佩走過來,拿起桌上的茶喝了口,便同懷真道:「來了好些人,我實在是應酬不過來了……」忽然間容蘭面生,便問道:「這位是?」

  懷真道:「這是容蘭姐姐。」

  應佩忙見了禮,容蘭也下地還禮,應佩見是個生模樣,不敢逗留,喝了茶便又去了。

  應佩去後,容蘭問道:「妹妹,這位就是令兄佩公子了?」

  懷真道:「正是我哥哥。」心中因見容蘭生得模樣不差,看來性情也似是個溫柔的,心裡倒並不嫌惡她,反有幾分喜歡。

  不料容蘭又是一笑,道:「其實我是見過佩公子的,只是他不記得罷了。」

  懷真一怔,便問道:「姐姐何時見過我哥哥?」

  容蘭道:「上回我去京內姨母家裡做客……張家哥哥帶著佩公子也去過,因此見過一面兒。」

  懷真越發怔然,問道:「張家哥哥又是何人?」

  容蘭便捂著嘴笑道:「是我說的不明白,就是張珍哥哥……他的小名叫做大元寶的……」

  容蘭說著,又笑對應懷真道:「便是他跟我說,懷真妹妹善能調香,且還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呢,因此我同你雖沒見面兒,卻已經心嚮往之了。」

  應懷真聽她含笑說起「張珍」,心中如風雷轟動,忙定睛看向容蘭,看著她圓圓的臉盤兒,眼神溫柔,一瞬間,忽然就想起張珍來。

  懷真定了定神,才忙問道:「姐姐跟大元寶……跟張珍哥哥又如何相識呢?」

  容蘭含笑道:「他們家原本是泰州的,如今他因科考,就在京內他的叔伯爺爺家裡住著……跟我姨母家裡略有些親戚相關,因此我們才認得的。」

  懷真看了她半晌,心中已經認定了一事,一時滿心無言,卻又暗暗驚動。

  原來懷真因張珍一片赤子之心,便自打定主意這一生絕不要牽累他。

  不料陰差陽錯,張珍仍上京來,幸好應蘭風今生的命運似跟前世似大不同,懷真雖仍不免步步小心……心裡卻略鬆口氣。

  只是如此,心中卻仍惦記張珍上輩子所娶的那女子。

  因又知道張珍夫妻和樂,便暗想必要給他再找到前世那相配之人,然而天大地大,她偏又困在公府內,此事又不是一查就能得的,因此無法。

  誰知道因巧玲一心想要給應佩說媒,便提起這縣令小姐來,如今竟又親帶著容蘭上徐姥姥家裡來,偏偏容蘭長相模樣,跟張珍有些神似……懷真啞然而笑,心想:這大概便是所謂的夫妻相罷了。

  雖然只是才相見,可應懷真心中卻已經認定了,前世張珍所娶的,必然就是容蘭。

  原來,這真的是各人自有緣法,她本來覺得大海撈針,要找到張珍前世的良配只怕希望渺茫,沒想到今時今日,這人兒竟自己走上門來。

  果然姻緣便是姻緣,命中註定,脫不了的。

  懷真因想通了這一節,心中十分歡喜,便對容蘭又有幾分不同,她又試探著略問了些張珍的事兒,容蘭都一一答了,看她的模樣,一提起張珍來便總是眉眼帶笑,顯然也是對張珍印象極好。

  自打重生,懷真待張珍跟別人最是不同,雖然有些不好說,但於她心底,竟把張珍看成個孩子來愛護一樣,故而昨兒在小唐面前也竭力護著他,並不是別的,就如護犢子一樣護著罷了。

  而因找不到張珍的妻,一日一日,懷真心中總覺得有一根刺,生怕因為自己又耽誤了張珍,如今看見容蘭,眼前只覺得豁然開朗!多年來懸在心上一塊兒大石總算去了。

  懷真便又旁敲側擊問了容蘭,關於她家裡想她配應佩的事兒,容蘭只垂了頭,淡淡地說道:「不過是父母的意思罷了……今兒陸太太又著意拉著我來,就冒昧來了,實則有些沒體面,妹妹可別笑話我。」

  懷真聽了這等言語,又細看她的神色表情,並沒有羞喜之態,跟方才說起張珍時候的歡喜情形迥然不同。

  懷真便知道容蘭不是個不曉事的,只怕是捱不過巧玲的面子,故而才隨著來罷了。

  不說應懷真因找到了張珍的良配,心中喜悅,且說這一日,正是禮部尚書六十大壽,小唐自然也到府上敬賀,酒過三巡,便有一班女樂上來,吹拉彈唱,翩翩起舞,倒也身段婀娜,十分可觀。

  眾官員都有幾分醉意,又因趁著酒興,便品評起來,不知不覺裡,說的便有些下三路了。

  正嬉笑中,忽然有人笑道:「這歌舞倒也難得了,只不過上回在宮中,因皇上發了興致,便叫了那班沙羅國的美人兒舞了一曲,竟是說不盡的曼妙銷魂,才叫人回味無窮呢。」

  在座有幾個是見識過的,大多卻不曾見過,當下紛紛議論起來,小唐只是不語,默默地喝了幾口酒,只聽眾人聒噪。

  正爭執中,便有一個說道:「你們若不信,只問唐侍郎便知,皇上賜了一名美人兒給唐侍郎,他必然也是曾見識過的……只問他可絕妙不絕妙呢?」

  眾人一時都看向小唐,小唐迎上這許多目光,便笑道:「不過是各有千秋罷了。」

  旁邊一人大概是醉了,便道:「我也聽聞,沙羅國的這些美人兒,從小便訓練起,不僅是在舞樂上出色,那房中之術……卻更是極難得的。」

  眾人吃的半醉,酒遮住臉,便問其詳,那人便眯起眼睛,流涎咂嘴地說道:「據說,這些美人兒,有一宗本事,只要人在男子身上,並不用任何動作,便能讓男子銷魂失守……」

  說的眾人都哄笑起來,小唐聽了幾句,只覺得面酣耳赤,心裡微微有些亂跳,又知道他們若不盡興,只怕又來擾他,便起身向著尚書告辭了。

  將出廳門之時,隱約聽身後有人鼓噪道:「唐侍郎家中有此妙人……豔福不淺吶!」

  又有人笑道:「怪道此刻忙著要走了……」

  小唐只當不聞,快步出了廳中,面上兀自有些發熱,小廝引著一路往外,翻身上馬,便回了唐府。

  因今夜有應酬,早派了人回來叫唐夫人不必等他,小唐看著院中夜幕沉沉,索性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房中回去,正走到湖邊上,那湖面忽然有黑影竄動,小唐吃了一驚,喝道:「誰?」

  忙扶著欄杆細看,借著燈籠之光,才看清原來是兩隻水禽,正在嬉戲悠遊。

  小唐一愣,凝神看了會兒,卻見像是家養的兩隻鴛鴦,大概是覺著了春消息,便交頸纏綿,翅膀拍著水,發出聲聲響動。

  小唐看了這等情形,慢慢皺起眉來,喃喃道:「連你們也來欺負我……」腳下一踢,踢到一塊兒石子,待要將它們打散,心念一轉,鬼使神差又想起在珍禽園那一幕,以及前日看到懷真跟張珍相處那情形。

  小唐凝視半晌,搖了搖頭,又扶著欄杆往前而去,口中只念道:「……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桃花春水綠,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

  夜幕沉沉,周遭靜寂無聲,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孤寂響起,當念到最後一句之時,聽來竟似有黯然魂銷之意。

  小唐且歎且走,迷迷糊糊中,卻走岔了路,耳畔隱約聽到有些細碎銀鈴聲響似的,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駐足側耳細聽,卻聽出是從左手邊的一個院子裡傳來的。

  原來自從成帝賜了那沙羅國的女樂給他之後,因是御賜之人,不好隨意處置,小唐就只把她安置在遠離正房的一間小跨院內,每日自有專人伺候罷了。

  此刻夜靜,小唐聽著那銀鈴聲響,心中自忖怕是那女樂在習舞,一時就想到席間眾人的話,原來他自從留下此女,卻從不曾去看過她跳舞,一來是不得閒,二來也是毫無興趣。

  此刻因自念孤淒,又被眾同僚的話所蠱,便不由自主地往那邊而去,不多時,便來到那跨院門口,卻見門虛掩著,小唐手推開門,還未進內,一抬頭間,忽地怔住。

  卻見就在院中,皓月當空,灑落一地清輝,那女樂赤著足,輕紗裹體,手腕腳腕各戴銀鈴,額頭一點朱紅,正在翩翩起舞。

  月影下那影子窈窕婀娜,雖無奏樂,但那銀鈴之聲,隨著動作一頓一頓地響,卻比任何鼓點更動人魂魄,而女樂扭動身軀,作出各種姿態,雖非刻意,卻愈發撩、人。

  小唐看得呆了呆,全然想不到世間竟還有如此奇異的舞蹈,隱隱充滿野性似的,不由抬腳,往內一步,便進了院子。

  那女樂聽了動靜,便回過頭來,一眼看見是小唐,那雙攝魂奪魄的眸子裡閃過一抹喜色,便又足尖點地,跳了起來,腰肢款擺,轉的越發快,叫人目眩神迷,而那銀鈴的聲如勾魂似的,沙沙沙沙地響動,不知不覺間,竟到了小唐身邊兒。

  小唐站在原地,只瞧著她,那女樂雙眸凝視他的眼睛,卻在他身邊跳著繞了一周,此刻雖無一言一語,卻已勝過千言萬語,忽然小唐肩頭一沉,略轉頭,見十指纖纖,塗著蔻丹,搭在他的左肩上。

  小唐一怔,還未定神,那女樂腳下一踏,竟轉到他身前來,青絲掠過臉頰,腰肢如蛇一樣擺動,身軀蹭著他的腿輾轉往上……更兼深眸盈盈,紅唇魅惑,此情此境,只怕任何男子碰到了也只有淪陷而已。

  小唐只覺心跳加速,不由低頭望著此女,卻見她抬起手來,輕輕按在他的腰間,略用幾分力,往胸口寸寸滑來。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9 11:1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