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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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入城之路
               
　　這句話讓七十六號稍感訝異。

　　看來審核者不止一人？

　　不過四百年的磨練早就讓她學會了如何隱藏情緒，更何況只要心念一轉，身體就會和意識剝離開來——單靠冷不丁的突擊詢問很難使她露出破綻。

　　七十六號先是裝出驚訝的模樣，隨後不情不願地從衣袍裡掏出戒指，猶豫了許久才說道，「它是我從……『黑錢』裡偷來的。」

　　與此同時，她心裡對女巫聯盟的評價又上升了一個等級，開始認為她們的迎接太過隨意，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一名女巫能夠鑑別謊言，還有一名具備透視能力，這已經算是足夠謹慎了。

　　「黑錢？」綠色長髮的女巫拿起她手中的戒指，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這……似乎是顆魔石，但看起來又不太一樣。」

　　七十六號心裡頓時皺起了眉頭，她們居然還知道魔石的存在？這下就有些麻煩了，雖然它的激活方式和普通魔石不太一樣，但只要琢磨一陣子，遲早會發現它的作用。必須得把她們的注意力引開，這種東西她可沒有第二個。

　　「『黑錢』便是我以前所待的那個地下展會……那兒經常拍賣一些從古代遺蹟裡發掘的東西，老闆常說它們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越是新奇的東西，就越受買家歡迎。除此之外，他們偶爾還會拍賣……拍賣……」

　　「什麼？」溫蒂問道。

　　「拍賣女巫。」七十六號低聲道。

　　聽到這句話，四人臉上紛紛流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怒意，放在戒指上的關注度也隨之少了幾分。顯然她們都對把女巫當作奴隸來買賣一事深惡痛絕，這也從側面說明了，灰堡的女巫組織不會認同墜星城的做法。

　　「七十六號沒有說謊，我就差點被『黑錢』拍賣給貴族了，」艾米附和道，「還好大使先生救下了我。」

　　「他們早晚會得到報應的，」金髮女巫冷聲道。

　　「那枚戒指……」七十六號裝出怯生生的模樣。

　　「雖然愛葛莎小姐一定會對這東西充滿興趣，不過還是等你先熟悉了無冬城再說吧，」綠髮女巫聳聳肩，倒也沒有據為已有的意思，又將戒指放回了她的手中。

　　七十六號微微一愣，愛葛莎？這個名字聽起來頗為耳熟，似乎在哪裡見到過一樣。

　　「我保證，你們不會再遇上這樣的事情了，」溫蒂安撫道，「在無冬城沒人敢打你們的主意，羅蘭陛下堅信女巫和普通人共同生活的時代很快就會到來——到那時，不止是灰堡西境，整個王國都不會有人再視你們為魔鬼的爪牙。」

　　「真的會有那麼一天麼？」斷劍半信半疑地問。

　　「當然，女巫聯盟就是為此而建立的。」溫蒂笑道，「總之，我先帶你們去休息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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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六號緩緩挪到擔架上，被水手們抬出了船艙。離開帆船的那一刻，她終於看到了碼頭的全貌——漫天飄舞的大雪也沒有讓城市冷清下來，數十人沿著碼頭一字排開，清掃著地面的積雪。更遠處是靠岸卸貨的古怪貨船，就像艾米所說的那樣，它們沒有高聳的桅杆和風帆，卻能在河水中來去自如。

　　「那些船好像並沒有槳啊……」

　　「而且怎麼像是石頭做成的一樣？」

　　女巫們壓低聲音議論紛紛，而她分明看到溫蒂臉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那種笑容即使透過風雪，也依然蘊含著暖意。

　　然而令七十六號大感新奇的地方遠不止這一處。

　　隨著一行人進入城區，無冬城的景像一點點展現在她面前。

　　這座新王都和她所見過的凡人城市或是聯合會聖城都不相同，寬闊堅實的街道筆直得就像是一條黑色豎線一般，不斷落下的雪花根本沒有影響道路通行，積雪被有序地堆到路面兩旁，看起來仿如一座座潔白的小土包。

　　顯然是為了美觀而種植的大樹整齊排列，光禿禿的樹幹上還掛起了繽紛的綵帶。可以想像，盛夏時節這裡應該是綠樹如茵，頭頂交錯的枝椏恰好構成了天然的遮陽棚。

　　一棟棟四四方方的磚砌住宅並排而立，幾乎都是一樣大小，除此以外，七十六號竟然連一間平房或是破舊的茅草屋都沒有看見。

　　明明已是邪魔之月，但城市裡依然有許多冒雪前行的人影，不少人與她們擦肩而過時還會停下腳步，向那名黑髮女巫點頭問好。他們的表情真摯而熱情，完全不像是受到權力壓迫，勉強做出來的樣子。

　　這一點令她最為在意。

　　她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女巫和凡人平等相處的景象——雖然聽聞在第一次神意之戰時，女巫和凡人也有過那麼一段互不干涉的日子，但那畢竟是八九百年前的事情。而且這座城市似乎還要更進一步，不只是分城而居，而是相互融為一體。

　　「羅蘭陛下堅信女巫和普通人共同生活的時代很快就會到來」——她腦中忽然回想起溫蒂的話語。

　　原來這並不是一句話玩笑話，在無冬城中，已隱隱有了實現的趨勢。

　　長達一個多月的航行途中，她已經對灰堡四王子有了一定的瞭解：從默默無聞的邊陲領主到萬眾矚目的一國之王，如果前面還只是凡人之間的低級戰爭，那麼最後擊敗擁有諸多神罰軍的教會，或許可以證明他的強大——難道這一切都跟眼前的現象有關嗎？

　　如果不是顧及著裝病，七十六號幾乎想要坐起來仔細觀察這座城市了。

　　按照帕莎的說法，她們遲早都要和凡人打交道，為了戰勝魔鬼，可以暫時將聯合會的過去掩蓋。畢竟大敵當前，她們又無法輕易離開迷宮遺蹟，想要在短時間扭轉墜星城留下來的爛攤子並不容易，而女巫只要能延續下去，總有一天能重現塔其拉的榮光。在這一點上，阿卡斯里大人和娜塔亞大人都持有一致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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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達使者樓後，七十六號和英雄被重新抬回了床上，另外三名女巫圍著熊熊燃燒的壁爐，興奮地談論著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毫無疑問，僅僅在短時間，無冬城就已經給她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沒過多久，溫蒂帶著一名小姑娘走進了房間。

　　「這位就是娜娜瓦，無論是新傷還是舊創，她都能治癒如初。」

　　「斷腿也行嗎？」艾米迫不及待地跑到床邊，揭開蓋在英雄身上的棉毯。

　　「不行，」小姑娘伸手試了試，緩緩搖頭道，「除非你們還保存著她的斷腿。整截肢體丟失的話，我只能接合，而無法重生。」

　　「你是說，必須要給她找兩條新腿才行？」

　　「嗯，最好是剛切下來的。」娜娜瓦認真回答道。明明是稚氣未泯的聲音，卻讓在場的女巫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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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初顯的希望
               
　　「娜娜瓦！」溫蒂嗔怪地瞥了她一眼。

　　「我說的是真的嘛，不止是斷肢接合，陛下還讓我做過許多試驗，比如把大公雞和灰鷹的翅膀互換，看看能不能讓雞也擁有飛行的能力。還有青蛙和老鼠的四肢、奶牛和綿羊的身體之類……」小姑娘掰著手指說道。

　　四名女巫倒吸了口涼氣。

　　七十六號卻對她的話充滿了興趣，充分研究能力的奧秘，而不是畏懼和躲避它，顯然頗有探秘會成員的行事風格。難怪這位國王陛下願意接納女巫，光從這點來看，他至少不是一位頑固刻板的守舊之人。「結果呢？」她忍不住問道。

　　「一開始大多數都失敗了，不過陛下讓莉莉也加入試驗後，成功率上升了不少。只是接合後肢體基本失去了作用，害我還得把它們再接回去。」娜娜瓦頓了頓，「啊……忘了說，這些都是異種接駁，如果是同一種動物間的互換，治好後幾乎看不出區別。所以你們如果有兩條腿的話……唔……」

　　「咳咳，請不用在意，」溫蒂摀住了小姑娘的嘴，「關於腿的事，我們會想辦法解決的。雖然需要一陣時間，但英雄總有一天能夠站起來，你們就放心吧。」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敢開口接話了。

　　「總之，先把你們這位朋友的傷治好再說，」溫蒂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娜娜瓦的腦袋，「快去。」

　　七十六號連忙裝出三分期待、七分懼怕的複雜神情，望著小姑娘走到身邊，將雙手按在斷腿上。

　　胸口的戒指再次發熱起來。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遇上了一個麻煩的問題。

　　那就是接受治療時到底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七十六號不清楚靠魔力癒合粉碎的骨骼和關節會給身體帶來怎樣的感受，是疼痛，還是舒緩？亦或是什麼感覺都不會有？她現在應該放聲大叫，還是咬牙低吟？

　　還沒想好答案，小姑娘已經收回了雙手，「你的腿好啦，接下來輪到胳膊了。」

　　她試著抬了抬斷腿，發現果然已經活動無礙。

　　不一會兒，扭曲的手肘也恢復了正常。

　　「你的精神很不錯啊，」娜娜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般人在重創癒合後，大多會陷入昏睡之中，連哈欠都不打的，你還是第一個。」

　　七十六號的心頓時一沉，裝作不知所措的模樣回道，「我、我只是……」

　　「不過沉睡只是身體的自然反應而已，馬上叫醒來也不會有什麼損害，你不用擔心。」小姑娘打斷道，「長期沒活動過的話，一開始可能會有些不習慣，過兩天就好了。」

　　「是、是這樣嗎？謝、謝你……」

　　還好此刻擔任審查者的金髮女巫不在，七十六號偷偷望了溫蒂一眼，發現她的注意力並未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在一旁陪著英雄相談，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你真的好了嗎？」艾米關切地問。

　　七十六號抬起原本折斷的右手向她揮了揮，「嗯，已經痊癒了，娜娜瓦小姐的能力真是不可思議……」

　　見到此景，其他女巫眼中的顧慮也消散了不少，艾米更是咬咬牙，走到溫蒂身旁，拉著她的衣袖道，「請您用我的腿給英雄治療吧。」

　　「什麼？」溫蒂明顯一愣。

　　「我的能力是自我癒合，如果截斷雙腿的話，說不定還能長回來。」

　　「不，艾米，不要……」英雄急忙道，「你以前受的都是輕傷，萬一長不出來的話怎麼辦？」

　　「我願意試一試，」她堅持道。

　　「安妮，勸勸她！」

　　「艾米，不要說了，就算你讓英雄站起來，她也會難受很久的。」

　　「可是……」

　　「好啦，你們不要爭了，」娜娜瓦忽然開口道，「或許還有一個方法可以治好她的雙腿。」

　　所有人的目光齊唰唰望向了她。

　　「我今年已滿十六歲，過兩年就該成年了。成年之後的能力會得到大幅強化，或許那時候可以直接令整截斷肢重生。」她抿了抿嘴，「另外還有能力進化——若是能做到像安娜姐和葉子姐那種程度，說不定讓你多長兩條腿都沒有問題。」

　　「能力進化？那是什麼？」艾米瞪大了眼。

　　「就是體內的魔力發生凝聚，變成全新的模樣啊，你們都沒有見過嗎？」娜娜瓦得意道，「總之很厲害就是啦，只要好好讀書，你們也有機會進化出新能力的。」

　　聽著小姑娘興致勃勃地講述，七十六號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如果她沒理解錯的話，對方口中的進化正是高階覺醒。

　　但她又覺得自己像在聽天方夜譚一般……女巫聯盟居然有好幾位高階女巫，而且還都是近兩年內出現的？

　　這怎麼可能？

　　高階女巫可不是農田裡種的麥子，播下去多少種子，就收穫多少麥穗！每一位晉陞的覺醒者都是聯合會寶貴的財富，天賦、勤奮和運氣缺一不可，就連她在沒有轉化為神罰武士之前，也只是一名普通的戰鬥女巫而已。

　　為什麼娜娜瓦卻覺得大多數人一定能進化一樣？

　　只要好好讀書，就能進化出新能力，這種言論簡直是無稽之談!雖說經歷的事情越多，見識越廣博，的確可以使頓悟的幾率稍微提高那麼一點，但也就是把千里挑一變成千里挑二罷了。倘若真那麼簡單，聯合會又怎麼可能遭遇近百年都沒有一人進階的低谷期，並在神意之戰後半段疲態盡顯？

　　但是……面對一群連高階覺醒都沒聽說過的野女巫，娜娜瓦有必要說謊嗎？

　　如果不是礙於「普通人」的身份，她真想代替安妮等人向小姑娘探詢真相。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女巫聯盟中確實存在高階女巫，不然對方不可能對此說得頭頭是道。但高階女巫的數量應該是誇張的說法，又或者一些能力強大之人都是聯盟高層，與新生的女巫接觸較少，以至於這名應該剛覺醒不久的小姑娘錯把一些高層當成了晉陞者。

　　一想到這點，七十六號便覺得心裡振奮不已。

　　或許她真有機會在無冬城找到那名天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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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歸宿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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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是侍從送上來的。

　　還沒揭開蓋子，安妮就已經聞到了令人饞涎欲滴的香味。鐵盒裡放置著厚厚一疊烤得金黃的麵包，一看就知道是用去皮的精緻麥粉揉捏發酵而成。除此之外，還有一小包黃油和一壺肉湯，份量足夠五個人享用了。

　　「勺子、碗碟等都在廚房木櫃裡，明天還會有早餐送過來，所以不用留著食物過夜。」侍從有條不紊地說道，「在沒有獲得正式的居民身份證前，請不要隨意離開外交樓。另外地下室禁止進入，想要練習能力的話可以前往頂層天台。一樓設有服務間，我就睡在那裡，有什麼需要的話請隨時來找我。這裡和旅店不同，所有服務都是免費的。」

　　五人聽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對方躬身離開後，一時半會仍沒有回過神來。

　　「這就是大貴族招待方式嗎？簡直跟戲劇裡演得一模一樣啊，」艾米第一個感嘆出聲，「就是台詞有些不對。」

　　「比如？」斷劍和英雄好奇道。

　　「像是尊敬的閣下，很榮幸為您服務之類……一般都是這樣開場的。」

　　「我們又不是貴族，他自然不會那樣說啊。」七十六號輕笑道，「不管怎麼樣，先吃東西吧，我肚子已經餓扁了。」

　　「說得也是。」眾人齊齊吞了口口水。

　　不妙，這是灰堡國王展開的蜜糖攻勢嗎？安妮心裡湧起了一股擔憂，看起來像是拉攏之舉，可女巫聯盟的負責人卻連她們的能力都沒有過問。這前後矛盾的舉措，讓她難以判斷對方的意圖。如果只有她一個人還好，現在身邊多了四名同伴，她必須更加謹慎，絕不能再犯下以前的錯誤。

　　毫無疑問最保險的方法是遠離西境——教會如今宣告覆滅，最大的敵人已不復存在。只要找到一處靠近大城市的村莊或小鎮，她們便能隱藏身份活下去，就像在晨曦時那樣。

　　可惜這個方法現在行不通了。

　　看著七十六號搖搖晃晃地走到桌邊，她不禁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女巫聯盟確實擁有治癒傷殘者的能力，描述的前景也頗為誘人。如今看到了讓英雄重新站起來的曙光，她自然無法再帶著四人一走了之。

　　罷了，先填飽肚子吧。

　　安妮把一塊塗有黃油的麵包放入嘴裡時，頓時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柔軟香甜充滿了口腔，細膩到沒有一顆砂礫的麵包幾乎一咬就化，無需多作咀嚼便能輕鬆流進喉嚨裡。

　　該死，這蜜糖攻勢……也太兇猛了點。

　　腦袋裡雖然這麼想著，但她發現自己的手已控制不住地摸向了下一片。

　　一時間房間裡除了吃喝聲外，幾乎沒人說話。

　　直到鐵盒裡只剩下些許殘屑時，眾人才長出了口氣。

　　「我們以後還能吃到這樣的食物嗎？」斷劍依依不捨地把每根手指都允吸了一遍。

　　「應該……不大可能吧，」艾米提起湯壺，將香濃的肉湯均勻地倒入五個碗裡，金燦燦的湯麵上還飄蕩著些許青蔥和圈圈油花，顯得格外誘人，「這種麵包應該是上層貴族才能吃得起的東西，我父親最常吃的也不過是粗麵包而已。」

　　「有粗麵包吃已經很不錯了，別忘了我們初到晨曦時，想要填飽肚子都難。」英雄吹了吹熱氣，迫不及待長飲一口，接著從嘴裡呵出一口暖氣，低吟中飽含著久違的滿足。

　　「溫蒂大人說加入女巫聯盟會有很多好處……不知道包不包括食物呢？」

　　「她走之前說明天會帶我們參觀無冬城和女巫聯盟，到時候問下她吧。」

　　「希望有就好了。」

　　聽到夥伴們七嘴八舌地議論女巫聯盟可能給予的待遇時，安妮心裡隱隱升起種預感，她們或許會在這座城市中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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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完澡後，一行人早早地爬上了床——一套住所由一個客廳和四間臥房構成，五人商量了下，很快決定了分房人選。安妮作為力氣最大的女巫，自然選擇與生活極為不便的英雄同睡一張床。

　　床鋪十分柔軟，一點霉味也沒有，顯然這裡經常有人打掃衛生。壁爐的炭火只剩下幾截細小的火苗，搖曳不定的昏暗光芒將房間裡的擺設映在了潔白的石牆上，黑色的陰影輕輕搖擺，彷彿在隨著窗外呼嘯的寒風起舞。

　　她將英雄抱進被窩裡，隨後吹滅蠟燭。

　　發熱的手掌讓大床很快暖和起來，英雄向她懷裡擠了擠，輕聲開口道，「我們離開狼心，差不多已有一年了吧？」

　　「嗯……如果從抵達晨曦邊境的那一天算起，接近一年零兩個月。」安妮點點頭。

　　「那我們離開故鄉有多久了呢？」

　　這個問題讓她陷入了沉默，事實上安妮早已記不清楚離開家鄉的具體時間，只記得那是一座位於狼心西北方的偏遠村莊。女巫身份暴露後，她就不斷的向東邊跋涉，足跡遍佈大半個狼心，直至被血牙會出賣後，才在王都郊外停歇下來。

　　斷劍和英雄也是如此。

　　她們因為各自的原因被迫離家遠行，一路上歷經磨難，最終在狼心城與安妮相識，才有了之後的結伴逃離。

　　「我差不多有五年了，」英雄低聲道，「這五年裡，我四處躲藏教會的追捕，幾乎一刻都沒有停下來過。在王都時我以為終於可以不用再逃了，沒想到即使失去了雙腿，也依然得繼續奔逃。」

　　安妮忍不住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溫蒂大人說……這裡是女巫的家園，我們真的能在此定居下來嗎？」英雄的聲音斷斷續續，猶如窗外隱隱的風聲，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不想再四處流浪了。」

　　安妮頓時感到眼眶有些酸澀，「放心，我們會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你也能重新找回雙腿，想去哪裡都行——不是逃亡，而是閒暇的旅行。」

　　「是嗎……」英雄停頓了許久，「如果我一開始就生在灰堡該多好。」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細不可聞。

　　安妮張了張口，剛準備說些什麼時，卻聽到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懷中的女孩已經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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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光柱」
               
　　等到羅蘭入睡後，夜鶯遁入迷霧，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城堡。

　　她的目的地是外交大樓。

　　被夜幕籠罩的漆黑大地在迷霧世界中呈現出分明的黑白雙色，利用扭曲的輪廓線條，她一躍數米，幾步之間就穿過了庭園圍牆。

　　羅蘭把這種行動方式稱作閃現，還說是沒有冷卻時間的神技。夜鶯第一時間就喜歡上了這個叫法——動若閃電，靜若幽影，忽隱忽現，防不勝防，是為閃現。

　　只是她不太明白後半句的冷卻時間是什麼意思。

　　不過這也是羅蘭陛下的老毛病了，待在他身邊久了，總能聽到一些不知所謂的詞語。

　　出了城堡區，夜鶯沒有按往常所走的坡道下山，而是直接在山坡邊高高躍起，順著天空中出現的線條踏空而行，經過幾個縱步後直接落到了外交樓的頂層。

　　這棟大樓就建在城堡區和住宅區中間的地帶上，高度為四層，恰好和城堡所在的小高地齊平，也是繼女巫樓之後第二棟混凝土建築。

　　它最初的建設目的是為了軟禁一些較為重要的犯人，例如萊恩公爵的妻女，就被拘禁在地下室中——雖說是囚犯，但新住所的環境要比之前的地牢好上許多，而且每天都有散步放風時間，按她的看法，簡直是便宜這幫貴族了。

　　大概是陛下覺得自己可能沒有那麼多敵人需要軟禁，地上部分便成了初來無冬城的貴客們的首個落腳點，例如王都煉金師協會、占星結社的賢者們，以及峽灣海商都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

　　由於外交樓裡的房間大部分時候都是空置的，加上與小區暖氣系統相隔較遠，所以僅僅只通了自來水。又因為居住者身份較為複雜，所以陛下還在此增添了一支親衛隊，既能展現出對客人們的重視，也有著監視警戒之意。

　　夜鶯自然不會選擇走樓道驚動警衛，她直接穿過頂層樓板，進入了狼心女巫們居住的臥室。

　　下午的審查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四名女巫的魔力氣旋都很穩定，容量也無任何出眾之處，算是最普通的那一類。至於內容問答，基本沒有說謊，只有在談及過去經歷的時候有些含糊，細微的口不對心部分被她的分支能力敏銳地捕捉到了——不過這很正常，一路上受盡磨難、追捕、甚至更難以啟齒的對待，都會成為女巫心中不願提及的陰影，想要隱瞞是常人之舉。

　　如果只有這四名女巫來到無冬城，那麼她很可能又要多四名姐妹了。

　　但令夜鶯在意的反而是那位被稱作七十六號的普通女子。

　　明明對方身上沒有魔力光輝，神態也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但她始終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之後回想起來，才發現讓她覺得怪異的正是七十六號毫無隱瞞的回答。

　　夜鶯見過許多人直到面臨死亡時，才會竹筐倒豆子一般將所知的事情傾訴而出，而一名曾經的地下商會侍女，卻在沒有遭遇任何威脅的情況下，對陌生人坦誠相告，這一點實在少見。

　　但她又無法因為這個原因判斷對方的身分有問題。

　　畢竟七十六號沒有說謊。

　　沒有說謊意味著到目前為止，她談到的經歷和出身都是可信的。另外約寇、艾米和安妮的說法也能相互印證得上——她的確是「黑錢」展會的一名引路人，因為捲入女巫拍賣事件，才被約寇買下。

　　所以夜鶯決定夜探外交樓，在迷霧中觀察七十六號的舉動。

　　如果對方真的不懷好意，這也是最容易露出破綻的時刻。

　　她挨個穿過一間間臥室，很快找到了目標所在的房間。

　　其他女巫基本已進入了夢鄉，但七十六號的房裡還是亮著的——她正坐在床頭，藉著燭光把玩著手中的戒指，看得出來，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喜悅和沉醉。

　　是因為戒指上鑲嵌的美麗寶石麼？

　　夜鶯走到床頭，靜靜打量著她的一舉一動。

　　而她除了翻來覆去的欣賞戒指外，再也沒有其他可疑行徑，就像是一個手握寶物，興奮得睡不著覺得幸運兒一般。

　　雖然那枚戒指上閃爍著細小的魔力光輝，但考慮到展會中經常會拍賣一些不知道從哪裡蒐集來的遺蹟之物，出現一顆這樣的魔石倒也不算奇怪。

　　就這麼過了半個時辰，直到對方欣賞累了，迷迷糊糊地垂下手臂，合上雙眼，夜鶯才輕輕嘆了口氣。

　　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她最後掃了七十六號一眼，伸手捻滅燭火，轉身穿過牆壁，投入到呼嘯的風雪中。

　　*******************

　　多彩魔石的熱度消退下來，這證明使用魔力的人已經離開了臥室。

　　七十六號稍稍鬆了口氣。

　　即使她們能通過靈魂轉移的方式獲得幾乎無限的生命，也不意味著可以徹夜不眠。只不過斷開靈魂與身體的連接後，休息效率要遠高於睡眠，所以一天時間裡，她只需要休息一兩個時辰，就能恢復精神。

　　通常來說，她入睡的時間要遠遠晚於女巫。

　　沒想到正是因為這個差別，讓她觀察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七十六號睜開眼睛，望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床邊——就在剛才，房間裡出現了一柱亮眼的橙光，足有軀幹粗細的光柱直通天花板，將戒指的另一面映成了一片金黃！這個程度的「鑰匙」已經超過了塔其拉殘存下來的高階女巫帕莎，僅次於聯合會三席。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身影，但她知道那絕不是簡單的隱身之術，而是一種要複雜得多的能力！

　　難道來訪者便是娜娜瓦口中的安娜或葉子？

　　儘管離天選者的要求還有一定的差距，但能看到這樣的橙光已經讓七十六號心神激動。

　　多彩魔石戒指的激活方式很簡單，只要附近有人在施展能力，魔石便能吸收一小部分湧動的魔力，從而顯示出能力的複雜程度。具體的表現便是透過魔石所觀察到的那一道道光柱，光柱越粗壯，就意味著鑰匙越複雜。

　　七十六號越想越興奮，她索性走出房間，來到樓房頂層。

　　風雪撲面而來，她卻感覺不到一絲寒冷，若是平時，這種空虛無憑的感受只會讓她心生厭倦，可現在她反倒覺得振奮無比，頗有一種迎風佇立、在黑暗中追逐最後一抹曙光的豪放之情。

　　舉起戒指對準城堡方向——聽溫蒂的說法，那裡便是女巫的居住地，如今第一個高階女巫已經出現，女巫聯盟還會給她更多的驚喜嗎？

　　她對此充滿期待。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手中的戒指忽然顫抖起來，似乎在與什麼共鳴一般。

　　而透過魔石，七十六號分明看到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光柱——它幾乎就像一堵寬廣的高牆一般，切斷了半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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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章　狹路相逢
               
　　這……這怎麼可能？

　　七十六號只覺得心裡轟得一聲，整個人都呆立在原地。

　　多彩魔石感受魔力波動的範圍有是限度的，理論上來說超過百步後就無法觀測到橙光現象，她本就沒打算在這個距離觀察什麼，平舉戒指不過是順心而為，但是……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深吸了兩口氣後，她眨了眨眼睛，再次將戒指湊到眼前。

　　光柱依然沒有消失——她所看到的並非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的真切景象。

　　一股難以形容的激動沖上腦海，讓她幾乎無法自已——

　　「帕莎，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被稱為天選者？」

　　「看到戒指邊緣了嗎？如果光柱能夠充盈整個視野，那麼她就是我們所尋找的天選者。」

　　「這也太誇張了吧，即使是埃莉諾大人也只能佔據大半個視野啊。」

　　「所以那人的潛力得超過聯合會三席。我承認這很難，但除了這條路外，我們別無他法——記住，鑰匙並不代表魔力的大小，也不等同於戰鬥力的高低，所以不要漏過任何一位女巫。」

　　邊緣？充盈視野？

　　不……帕莎，我看到的奇蹟遠超過這一切，七十六號嚥了口唾沫，即使把戒指放到距離眼睛最近的位置，也仍然無法將整個光柱納入魔石之中。它的寬度超越了視野的邊界，必須平移戒指，才能堪堪目睹這道巨幅之牆的全貌。

　　神明終於對人類露出了微笑。

　　娜塔亞大人，您是對的。

　　我找到了天選者。

　　*******************

　　當羅蘭打著哈欠走進衛生間時，正看到潔蘿趴在台前洗漱。

　　「唔……牙膏呢？」

　　「喏。」小丫頭稍微讓開了個位置，順手遞給他一截快要用光的牙膏。

　　「謝啦。」羅蘭打了杯清水，將打濕的牙刷塞入嘴中。看著鏡子裡一高一矮的兩人擠在狹窄的洗手台前，同步擺動著手肘的模樣，他忽然覺得這個夢境充滿了喜感。

　　潔蘿吐完嘴裡的泡沫，白了他一眼，「你在偷笑什麼？」

　　「笑你個子矮。」羅蘭用鼻音回道。

　　接著小腿被踢了一腳。

　　「記得刮乾淨鬍子，不然太顯老了，」她捋起滿頭白髮，開始束馬尾，「今天可不要給我丟臉。」

　　「不就是家長會嗎？」他嘆了口氣，將牙刷沖洗乾淨，「我又不是你真正的家人，只是代理而已，用不著那麼正式吧。」

　　而且想正式也正式不起來啊，衣櫃裡的衣服都是地攤貨，能打扮出個精神抖擻的樣子就算不錯了。

　　「對了，我還是覺得你散開長髮的樣子比較好看，」羅蘭咂了砸嘴道，「就算要紮也是雙馬尾比較適合哦。」

　　「要你管！」

　　然後他就被推出了衛生間。

　　看來夏天結束後，小丫頭的脾氣漸長啊……是不是自己太過縱容她了？

　　隨著多次出入夢境，羅蘭如今已經掌握了入夢的竅門，換句話說，當他不想進入夢境世界時，這個古怪的夢就不會出現。當然，他也不會再做其他的夢，而是直接一覺睡到天亮。

　　如此一來，他便能更方便的控制夢世界的時間流逝。

　　這兩個多月裡，羅蘭除了進一步探索赫爾梅斯聖城外，剩下的工作便是閒逛各個圖書館，搜尋那些還留有印象的書籍。

　　另外他發現，身體裡流動的奇特力量即使在記憶碎片中也依然生效，正因為這點，他的雪原探險之旅比原先想像的要順利得多。利用買來的攀岩繩和打孔機，他甚至深入到大教堂地底的樞秘機關查看了一番，雖然沒有找到伊莎貝拉口中的神禱室，但藏書館裡的那些秘史記載和魔石研究倒也讓他大開眼界。

　　不過他無法利用樞秘區密道前往舊聖城，路走到一半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盡頭處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和紅色的閃電，彷彿另一頭已被虛空吞噬。

　　看來潔蘿戰敗時依然懷著強烈的抵抗之意，才導致殘存的記憶碎片只保留下新聖城這一片狹小的區域。

　　依靠販賣從聖城裡搬出來的盔甲，羅蘭手中的存款正迅速增加。客廳裡終於裝上了空調，冰箱也換成了一個更大的，公寓樓的生活條件有了明顯改善。

　　當然麻煩事也不是沒有，之前為了搭救潔蘿，在街頭一路狂奔的模樣竟被不少路人拍了下來，不僅傳到了網上，還上了當地的新聞頻道。好在沒有一個人清晰地拍到他的面容，加上他及時將那套衣服當作垃圾處理掉，才沒有被潔蘿看出端倪。

　　至於這名疑似武道家究竟是誰，又為何會穿著一身如此隨性的背心短褲拋頭露面，甚至一度在網上引起熱議。

　　對此羅蘭的看法是……咳咳，沒有錢還真是抱歉啊。

　　現在總算不用為生活發愁，他自然將目光移到了其他住戶身上。

　　他想知道這些人的房間裡是否也藏著同樣的碎片之門。

　　除開偷蒙拐騙外，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用錢敲開他們的房門了。

　　「我準備好了，叔叔，我們去學校吧，」潔蘿整裝完畢後，背著書包走到他面前。

　　今天是九月十二號，新學期開學的日子，需要家長陪同出席。

　　羅蘭眼前不由得一亮。

　　她已經換上了一件黑色短袖，外加不過膝的百褶短裙，下面是潔白的絲襪和運動鞋，看起來顯得青春可人。

　　而柔軟的白髮束成了兩截搭在肩頭的馬尾，黃色的髮帶垂落兩端，搭配上無可挑剔的五官、細膩透亮的肌膚和淺紅色的雙瞳，就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精靈一般。

　　羅蘭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這樣才對嘛。」

　　「我只是恰好想紮這樣的辮子，不是你說了才紮的——」

　　「嗯，我知道。」

　　「是真的！」

　　「我沒說是假的啊。」

　　「為什麼我覺得你在騙我？」

　　「那是你想得太多了，」他忍住心底的笑意，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說道，「快走吧，再晚就要趕不上早班車啦。」

　　……

　　家長會的內容不過是坐在教室後排，聽取孩子們的新學期目標和保證。這個年紀的學生還沒有習慣於撒謊，在家長面前許下的目標實現起來總會更加努力一些。

　　羅蘭原本以為這個上午會平靜地度過，沒想到夢境也會如此出人意料。

　　「怎麼又是你？」

　　耳邊響起了清脆的女聲。

　　他偏過頭，發現身旁坐著的居然是嘉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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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六章　智者勝
               
　　大概是不想被人認出來，她身穿一件格子短衫和一條牛仔褲，頭上還戴著墨鏡和鴨舌帽，看起來十分低調。只不過四王子的記憶裡對這位三姐印象太過深刻，哪怕是把臉包個嚴實，聽聲音也能立刻分辨出來。

　　羅蘭望了眼椅子扶手上貼著的字條，確認自己沒坐錯位置後反問道，「怎麼就不能是我了？」

　　「哼，」她顯然也看到了字條上的名字，只好發出一聲不滿的鼻音。

　　「話說回來，你居然有孩子了？」

　　這簡直不可思議，難道嘉西亞去了碧水港後不但生了個孩子，還在永冬之戰中被潔蘿一起給吞了？

　　「表弟，」她冷冷吐出兩個字。

　　好吧，看來也是個代打的。

　　不知為何，羅蘭心中略微感到有一些奇怪，嘉西亞對他的態度似乎與初次遇見時起了些變化，雖然不耐之情仍然溢於言表，但卻沒有了最初的輕蔑與厭惡。

　　隨著各路人員陸陸續續到齊，家長會終於開始，台上的老師講完新學期規劃後，便輪到了學生發言環節。當潔蘿站起來時，家長群中頓時湧起了一片議論聲，而小朋友們也紛紛將目光對準了她——不得不說，在夢境世界中仍保有女巫的容貌真是作弊之舉，特別是那一頭純天然的白髮和水晶般的紅瞳，更是把這份美麗托升到了獨一無二的水平。

　　由於學生發言時，家屬也得起身作陪，羅蘭不得不享受了一番「注目禮」，潔蘿自然是別人家的孩子，而他則成了不成器的大人……這一點從其他家長眼中的疑惑和哂笑裡就能感受得到——其他人都儘可能穿的十分正式，像他這樣卡通短袖配半截褲的休閒打扮，實在和眾人有些格格不入。

　　重回座位後，羅蘭感到嘉西亞似乎正在偷瞄自己，這讓他心情更加憋悶——對方戴著墨鏡，偷看起來毫無顧忌，他要是瞪眼回去發現對方其實根本沒看這邊，那就頗為尷尬了。

　　結果沒過多久，他感到手肘被對方頂了一下，一張紙條遞了過來。

　　羅蘭皺起眉頭，攤開紙條，上面的字跡如刀削斧鑿，就算是不懂書法也能感受到筆觸中蘊含的力量，但內容卻讓他心頭微微一跳。

　　「你就是前陣子在街上奔跑的那個神秘武道家，對吧？」

　　見鬼，她是怎麼知道的！

　　羅蘭不由自主地望向嘉西亞，卻發現對方仍在不停地寫著什麼。

　　很快第二張紙條也到了他手裡。

　　「不要抵賴，武道家對於身形的判斷以及行動細節的記憶十分敏銳，最初看到新聞時我就覺得格外眼熟，現在總算確認了。你到底是不久前才覺醒的自然之力，還是從一開始就在隱藏身份？老實回答我！」

　　記憶身形？有沒有這麼誇張啊，就算把那些流傳的視頻擺在他面前，他也沒把握一定能認出自己來吧？不過話說回來，嘉西亞應該不至於找到一個身形相似的人就詢問一遍，能把他和神秘武道家聯繫在一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已經證明她的觀察力確實遠超常人了。

　　難不成這便是她態度有所轉變的原因？

　　羅蘭猶豫了下，剛抬起手，一支筆已伸到了他手邊。

　　他本打算矢口否認，將其斥之為荒謬之談，但當筆尖碰到紙面時，一個念頭忽然湧入他的腦中。

　　老實說，他對武道家的興趣僅僅停留在看熱鬧的吃瓜觀眾層次上，對親自登場打擂台一點兒想法都沒有。在夢境世界裡他好歹也算半個創世神吧，打贏了理所當然，打輸了更加丟臉——而且就目前來看，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就電視裡展現出來的水平他上去十有八九要輸。

　　比起收集書籍資料和探索記憶碎片，研究自然之力的優先程度並不算高，不過他發現這次巧遇或許會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若能借此機會同嘉西亞搭上線，找藉口去她家裡坐坐，那自然再好不過了。

　　思及此處，羅蘭歪歪扭扭地在紙條背面寫下了回答。

　　「自然之力是什麼？我不太明白你說的意思。」

　　「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在裝什麼傻？」

　　紙條丟過來後，她還摘下墨鏡，用眼角狠狠瞪了羅蘭一眼。

　　「原來力氣忽然變大就是覺醒了自然之力？」

　　「自然之力遠不止這一個用途，你難道從來沒有關注過武道家協會的宣傳麼？」

　　「我對打架沒有興趣，也不想關心你說的這些。」

　　「除了參加比賽外，武道家還意味著維護城市秩序和保障社會安全。」

　　「那是什麼？」

　　「說起來比較複雜，我們找個地方詳談吧。」

　　「很好，羅蘭在心裡為自己的聰慧鼓掌，事情看起來正朝自己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是麼……可我下午還要去公司一趟，晚上登門拜訪如何？」

　　如果現在就一口答應，那麼約談地點很可能是附近的咖啡屋或餐館之類的地方，而先用託詞推脫掉，待到晚上再約時間，對方便不太好拒絕了——畢竟0825和0827相隔甚近，這時候晚飯也吃了，夜宵又嫌早，家裡就成了最合適的地點。

　　果然嘉西亞猶豫了一會兒後，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學生和家長們一個個上台發言，當輪到她的表弟站出來時，人群中再次掀起了議論聲。

　　不過這次關注的重點從成績和外貌換成了地位背景。

　　「他就是三葉集團的小公子？」

　　「來的好像不是他的父母。」

　　「都是大名鼎鼎的企業家，怎麼可能有空來參加家長會。」

　　「這位小姐也是三葉家的人？」

　　「應該是吧，看她的打扮就知道不想被人注意。」

　　「如果能搭上話就好了。」

　　「省省吧，人家是什麼身份，能搭理你？」

　　三葉集團又是什麼鬼？羅蘭翻了個白眼，聽起來似乎是個了不得的大公司，不過既然如此，集團老總的親戚又怎麼可能住在破舊不堪的筒子樓裡？

　　而且嘉西亞的表情也有些奇怪，儘管眼神隱藏在墨鏡之下，但她輕輕捏緊的拳頭和下沉的嘴角已經表露出了她的態度。

　　羅蘭隱隱覺得這裡面或許有不少故事，不過他並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等到晚上，他就有機會檢驗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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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夜會嘉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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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晚飯，等到潔蘿回房溫習功課後，羅蘭按約定來到了0827門前。

　　拍了數下門板，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嘉西亞依然是那副冰冷的表情，「進來吧。」

　　走進屋內，羅蘭發現她的裝修要比自己公寓好上太多，地面換成了實木地板，門口擺放著專門的鞋櫃，頭頂裝有水晶吊燈，就連牆面的白漆都重新刷了一遍。看光潔度就知道，絕不是筒子樓早期預刷的原版漆。

　　「沒有多餘的拖鞋，你先穿我的吧，」她指了指擺在鞋櫃最下層的一雙毛茸兔耳拖鞋，「我喜歡穿大號的，對你來說也應該不會太小。」

　　羅蘭試著把腳放進鞋裡，小倒是不小，但這是冬季拖鞋啊，穿上去就覺得渾身發熱，而且拖鞋上那兩團絨毛兔耳……他實在想像不出嘉西亞穿著這副拖鞋會是什麼模樣。

　　根本和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搭不上邊好嗎！

　　他走到沙發邊坐下，「對了，你這兒有水喝嗎？晚餐的菜可能放多了點鹽。」

　　嘉西亞皺眉掃了他一眼，「只有冰的。」

　　「那就冰的吧。」

　　趁著她轉身去廚房的機會，羅蘭探頭向裡屋望去——筒子樓裡所有的戶型基本一模一樣，不過是相鄰的兩戶左右對稱而已。0827是隔壁的隔壁，那麼正對著大門的這條通道一定通往雜物間。

　　果然，他在通道盡頭處看到了一個大小相仿的隔間，不過嘉西亞顯然已把它重新裝修過了一番，還換上了推拉的百葉門。好消息是這種推拉門一般不會上鎖，壞消息是她會不會在裝修時把鐵門給拆了，重新砌一遍外牆？

　　嘉西亞端著水回到客廳時，羅蘭已經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靠在沙發上欣賞電視裡的節目。

　　「謝謝，」他端起水杯，「你就一個人住這裡？上午家長會的時候，他們都說你是三葉家的……」

　　「我不是，」嘉西亞冷聲地打斷道，「三葉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甚至還可以說是敵人。」

　　「敵人？」羅蘭怔了怔，「那你的表弟……」

　　「他們就是看準了這點，想讓表弟勸說我回去，」她的神情有些鬱鬱，「如果我走了，集團就能放手拆樓了。」

　　「所以隔壁的那個商城擴建計劃就是三葉集團的項目？」

　　「不然還有誰敢公然拆除這些文物建築？」嘉西亞疑惑道，「你明明住在筒子樓，為什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要糟……對方可不是潔蘿，而是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如果再繼承上三王女的性格，就更難唬弄了。

　　「咳咳……我很少關心街巷裡的事，加上前陣子丟了工作，幾乎大半年時間都沒有出過門，」羅蘭連忙換了個話題，「你說的武道家除了參加比賽外，還有別的工作？」

　　「沒錯，比賽相當於比試和磨練，向觀眾宣傳武道與贏得獎金並不是最重要的內容，對抗外界的侵蝕才是我們的第一要務。」

　　「什麼侵蝕？」他詫異道。

　　「你知道墮魔者吧，它們就是其中一種，也是最常見的一類——並非是覺醒了自然之力的人失去了對力量的控制，而是來自於外界的侵蝕，讓它們變成了另一種生物。」嘉西亞沉聲道，「普通武力對墮魔者的傷害微乎其微，所以需要我們站出來與其對抗。」

　　羅蘭不由得嚥了口唾沫，他心裡隱隱升起了一股不安的預感……夢境世界被侵蝕？

　　「外界到底是指什麼？」

　　「這一點我無法告訴你太多，除非你加入武道家協會，並獲得獵殺執照。」

　　「為什麼？」

　　「因為不是所有覺醒了自然之力的人都會站在武道家一邊。」嘉西亞一字一句說道，「有不少人甚至希望外界力量進入我們的世界，他們對全人類都抱有敵意，所以獵殺執照不止是允許和墮魔者對抗，也允許武道家殺死那些妄圖擾亂社會安定的覺醒之人。」

　　所以才會叫獵殺執照麼，羅蘭頓時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換句話說，如果自己被確認覺醒了自然之力，又不願意加入協會，豈不是會被他們當作天然的敵人？

　　彷彿看出了他的擔憂，嘉西亞搖了搖頭，「的確有一部分人既不願意加入武道家協會，也不願意為那些窮凶極惡者效力，這樣的人被稱為中間派。協會倒是不會對他們做什麼，但墮魔者不一樣……由於中間派大多數喜歡單獨行事，所以常會被敵人主動襲擊。所以你若是不打算加入協會，就最好永遠不要暴露自己的力量。」

　　望著說了一大堆的「三王女」，羅蘭不禁覺得有些奇怪，她看起來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但實際上也沒有那麼難以溝通啊。回想起初遇時的那一幕，他甚至還以為對方是個平時就不喜歡拿正眼看人的高傲大小姐呢。

　　他將自己的疑惑委婉地說出來後，得到的卻是對方無情的白眼，「你見到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摸背後的武器，難道我還要給你好眼色看嗎？幸好你沒有把武器掏出來，不然肯定得去醫院打石膏了。」

　　就在這時，嘉西亞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掃了一眼屏幕，不由得蹙起了眉頭，「我接個電話。」

　　說完她拿起手機走進了臥室，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顯然她不希望羅蘭聽到談話的內容。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羅蘭立刻站起身來，脫下兔耳拖鞋，光著腳快步來到走道盡頭。

　　透過百葉的縫隙，他已經看到了隔間裡存放的東西——嘉西亞居然把它改裝成了衣帽間！裡面掛著的除了各式衣裙外，還有不少女性內衣。

　　然而沒有什麼能阻止他探尋世界的真相。

　　羅蘭毫不猶豫地推開百葉門，迎著衣服的清香走了進去。

　　越過層層衣物之後，一扇鐵青色的大門出現在他面前！而且他還注意到，門上明明沒有掛鎖，把手處卻落滿了一層灰塵，與四周潔淨的牆壁形成了鮮明對比。

　　難道嘉西亞根本沒有進出過這道記憶之門麼？

　　不過現在不是細想這個的時候，羅蘭深吸口氣，輕輕將大門拉開了一條縫隙。

　　鹹腥的海水味瞬間湧入了他的鼻腔，遠處傳來水花拂過沙灘的摩挲聲，碧藍色的大海如同一道廣闊無邊的幕布，徐徐展開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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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八章　夜鶯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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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夢境中脫身而出時已是隔天早晨。

　　羅蘭興奮地在床上揮了揮拳頭，自己的猜測應驗了！不只是他的房間……靈魂之樓裡的每個住戶應該都有著一扇通往記憶碎片的大門，而大門連接的位置，十有八九便是戰敗者們寄託了最大希翼的地方。

　　倘若他沒有猜錯的話，三王女最後的記憶就停留在碧水港——她的畢生心血與爭王之路的起點。

　　由於嘉西亞隨時有可能掛斷電話，所以羅蘭並沒有進一步走入門內的世界查看，畢竟他所處的位置略有些尷尬，被一個武道家當作偷衣賊可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離開0827前，他還通過抱怨自家房中的無用鐵門向嘉西亞旁敲側擊有關記憶之門的消息，但對方的反應顯得十分淡漠，可以稱得上毫無興趣。

　　這意味著，她要麼是在撒謊，要麼是她即使將整個雜物間裝修了一遍，也依然沒有注意到那張怪異的鐵門。

　　如果是後者，那就值得玩味了。

　　說不定靈魂樓中的住戶根本無法接觸到這段被塵封的記憶，而自己是例外，才能看到並打開記憶之門。

　　想要驗證也很簡單，下次用打掃的藉口讓潔蘿去雜物間逛上一圈，便能知道該問題的答案。

　　總之，這絕對是一個令人振奮的發現。

　　他自然沒必要把每一個住戶都探究徹底，潔蘿吞噬的魔鬼才是重點——他們現在也已成為了靈魂之樓的居民，找到他們，進入他們的記憶碎片，說不定能找到一些對神意之戰大有幫助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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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辦公室，溫蒂已經在房中等候多時了。

　　書桌上擺放著一疊履歷，正是有關狼心四女巫的詳細資料，儘管他已經從約寇口中得知曉了大致的情況，但不妨礙他再完整的回顧一遍，特別是那些在狼心時發生的事情。

　　羅蘭一張張翻看著由溫蒂和書卷共同完成的記錄，目光最後在安妮的名字上停留下來。

　　最初聽到安妮時，他還覺得格外耳熟，直到夜鶯提醒，他才記起了血牙會與狼心女巫的那段恩怨。

　　不過安妮是個十分普遍的名字，特別是出生貧寒的底層人民中，一百個女子裡至少有五六個安妮，出現重複並不稀奇。只是現在履歷裡清楚地記載了她的確尋找過血牙會，不僅遭到拒絕，還差點被賣給貴族，那麼很大幾率就是伊菲口中的「安妮姐」了。

　　不得不說，這樣的巧合還真是充滿戲劇意味。

　　一週前，他已經收到了從峽灣寄來的飛行密信，稱提莉等人已經上路，現在航程差不多過半，就是不知道兩人見面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重逢並非全是喜悅，伊菲肯定會充滿歡欣和愧疚，但安妮呢，她會原諒那位曾「背叛」了她的人嗎？

　　羅蘭暗地裡嘆了口氣，希望時間能夠磨平這道傷痕。

　　他合上履歷，抬頭望向溫蒂，「今天的行程已經決定好了？」

　　「是，陛下，」後者回道，「分別是北坡礦山、蒸汽機組裝廠和混沌飲料廠。」

　　由女巫聯盟帶領新人參觀無冬城是溫蒂提出來的意見，她認為這樣能更好的讓外來女巫熟悉當地生活，同時消除一些不必要的提防和誤會。參觀兩天，休息一天，然後自願選擇是否簽訂契約，已經成為了聯盟的慣例做法。自從羅蘭把女巫管理事宜託付給溫蒂後，她也漸漸走上了正軌。

　　從她挑選的參觀地點來看，都能體現女巫和領民相互協作的特點，還可以告訴那些輔助女巫，能力的用途並非只有戰鬥一條。

　　羅蘭滿意的點點頭，「那麼就交給你了，記得帶上閃電和麥茜，萬一出現什麼意外的話，她們也能幫你控制局面。」

　　畢竟溫蒂不擅長戰鬥，而他亦不認為今後每個新女巫都會像安娜那麼好說話，多兩個在天空中警戒的幫手，外加轉輪手槍作為武器，足夠應付大部分情況了。

　　「我明白了。」

　　「對了，你對那名引路人有什麼看法？」他換了個話題。

　　「您是說七十六號麼？」

　　「嗯，」羅蘭喝了口茶，本來一名普通的贖身奴隸不值得他親自過問，但架不住約寇把她誇上了天。而聽完「老朋友」的講述後，他也對這種甘願犧牲自己而拯救別人的女子生出一分敬意來，如果底細和來歷都沒問題的話，給她安排一份理想的工作並不是不行。

　　「她和四位女巫的關係都頗為融洽，特別是艾米，幾乎把她當作了自己的親人——我想七十六號如果是個心懷惡意之人，也不大可能在危急關頭做出那樣的舉動。」

　　「跟我想的一樣……那麼讓她擔任女巫聯盟的辦事員如何？我記得你的辦公室裡也才三四個人，人手多了，你管理起來會更加方便點。」

　　這個職位沒什麼額外要求，薪酬尚可，同時工作輕鬆，只要能和女巫打好關係即可。

　　溫蒂笑了笑，「如果她願意的話，我沒有問題。」

　　「不要……陛下，」夜鶯忽然現身打斷道，「暫時不要給她任何職務。」

　　羅蘭不由得一怔，「怎麼了？」

　　「我……說不上來，」她遲疑了下，「只是覺得有些不妥。」

　　他奇怪地看了夜鶯一眼，沉默片刻才說道，「我明白了，這件事就先放一邊吧。」

　　「遵命，陛下。」

　　溫蒂躬身告退後，夜鶯略顯擔憂地握住羅蘭的手，「抱歉，陛下，我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是因為安全上的問題嗎？」

　　「是。」

　　「那麼這就是你應該做的，」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寬慰道，「無冬城的內務安全由你來負責，慎重點也沒什麼好指責的。不過你的記錄裡並沒有顯示她有任何不對勁之處，是哪裡出了問題嗎？」

　　聽到羅蘭這麼說，夜鶯放鬆了不少，「七十六號的確沒有說謊，我的能力可以證明這一點，只是……」她頓了頓，將自己的懷疑說了出來，「我覺得她在面對陌生人時，其反應並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奴隸。所以我希望能再多觀察她一段時間，這樣會更保險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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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難以平靜的心情
               
　　七十六號走進客廳時，四名女巫正圍坐在圓桌前，分派著侍從新送來的食物。

　　「早安，」艾米率先向她打了個招呼，「快過來吃早餐吧，這次除了麵包外，還有煎雞蛋和牛奶！我好久沒有嘗過這麼豐盛的餐點了。」

　　「嗯，」她裝出高興的模樣，坐到艾米身邊——失去味覺後，食物僅僅只是為了滿足身體的需要，吃的過程完全成了一種折磨。但數百年的磨練讓她已能面不改色的吞下這些碎屑般的無味之物，並依照記憶裡越來越稀薄的印象做出相應的誇讚，「唔……這個真的好香啊！」

　　「是吧？」艾米一邊嚼著雞蛋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上一次吃到煎雞蛋還是一年多前呢……」

　　「才一年多就不要拿來炫耀好嘛！」斷劍抗議道，「我都快十年沒吃過了。」

　　「咳咳……」安妮清了清喉嚨，「還有從生下來到現在都沒吃過雞蛋的人呢。」

　　「誰？」三人紛紛一怔。

　　「我。」安妮指著自己道，「還在村裡的時候，隔壁鄰居就養著一群老母雞，我一直想爬進去偷個雞蛋嚐嚐來著，結果第一次嘗試就被老爹發現了，差點沒給搟麵杖打死。」

　　「你的父親真是個正直的人，」英雄敬佩道。

　　「正直？」她聳聳肩，「他只是怕被鄰居發現，上門找他索要賠償而已。我摸到手的蛋全給他餵了自己和弟弟。」

　　客廳裡頓時陷入了短暫的寂靜之中。

　　「咳咳，還是先吃東西吧，」英雄略有些尷尬道。

　　「噗……」艾米第一個笑了起來，「哈哈哈……原來是這麼回事……哈哈……」

　　有了第一個，其他人也忍不住跟著笑出聲來。

　　就連七十六號都不禁翹起了嘴角，這群整日為了生存而掙扎的女巫終於找到了一塊安居之所，在這裡，她彷彿看到了塔其拉繁盛時期的影子。

　　不對，不再是影子了，她告訴自己，這裡即將成為新的聖城，女巫必然會再次崛起。

　　因為天選者已經出現！

　　「咦，你昨天沒睡好嗎？」艾米伸手擦了擦七十六號的眼角，「這裡都黑了喔。」

　　「啊……大概吧，」七十六號低頭道，「昨天興奮得一晚上都沒有睡著。」

　　雖然只需一兩個時辰的深度休眠就能恢復精神，但不等於她可以整日不眠，靈魂的過度使用仍會在身體上表現出來，對於她們來說，這是最大的忌諱。畢竟身體損壞或衰老了可以更換，而靈魂受創則是永久性的。

　　但她怎麼又能睡得著！或者說，她根本不想陷入黑暗的休眠中——七十六號害怕一切都是一場夢，一覺醒來，天選者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現在最需要做的，便是找出那道橙光的擁有者到底是誰，以及聯繫上帕莎。

　　然而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聽溫蒂的說法，大部分姐妹都生活在城堡區的女巫大樓裡，她不是女巫，所以沒法通過加入聯盟混入城堡，唯一能依靠的，或許只有這些狼心女巫了。

　　當然，她也可以鋌而走險，一個人潛入進去，挨個甄別天選者。但後者絕不是一個好選擇，天選者會不會聽她的還兩說，光是擁有透視能力的那位綠髮女巫就足夠難纏了。七十六號自認為沒可能帶著天選者在其他戰鬥女巫的追捕下一路逃亡迷宮遺蹟——神罰軍固然是女巫的天敵，但不是所向無敵的。

　　另外當地領主的實力也值得忌憚，能擊敗擁有眾多神罰軍的墜星城，其本身就是種威懾。

　　她們已經失去了繁衍的根基，就算擊敗魔鬼，也必須借助凡人的力量來壯大自己，所以和四大王國打交道是遲早的事，這一點帕莎說得完全沒錯。

　　不到萬不得已，塔其拉不應該與灰堡王國交惡。

　　當然，如果國王要迫害天選者，那就無可選擇了，哪怕豁出性命，她也必須保下這位能夠主宰神意之戰的命運之人。

　　「要不待會你再睡會吧？」艾米掩嘴笑道，「侍從說中飯和晚飯都會準時送來，我們不必像以前那樣，整天出去討吃的了。」

　　「沒關係，娜娜瓦小姐已經完全治好了我，」七十六號先是拍拍胸口，表示自己精力充沛，隨後露出一副猶豫的神情，「等會溫蒂大人就要帶你們去參觀無冬城了吧？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裡。」

　　「那你跟我們一起去吧，」艾米立刻回道。

　　「可是……」

　　「沒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是沿著街道四處逛逛嘛，多一個人還能換著背下英雄呢。」

　　「沒錯，」斷劍附和道，「我也挺不喜歡一個人守在屋子裡的感覺。」

　　「到時候就麻煩你了，」英雄朝七十六號笑了笑。

　　安妮則沉穩得多，「放心，我會跟溫蒂大人提的。」

　　「謝、謝你們……」七十六號深深地低下了頭。

　　不得不說，她已經喜歡上了這些後輩們，即使她們沒有一個可以稱作戰鬥女巫，但經過這四百多年由盛轉衰的變遷，以及深居洞底看不到曙光的生活，聯合會的倖存者們已漸漸改變了心境。

　　然而設想中的換人背負英雄一事並未實現。

　　溫蒂過來時還帶來了一輛做工十分精緻的輪椅。

　　「推動輪圈即能前後移動，旋轉單輪還可改變方向，」她親自演示了一番，「它是安娜和索羅婭連夜趕製出來的，有了這個，英雄一人也能在小範圍裡自由行動了。」

　　聽到安娜的名字，七十六號不由得一愣，那不是娜娜瓦所宣稱的高階覺醒者麼？她們會為了一個失去雙腿的普通女巫做這種事情？

　　「謝謝您……大人，」英雄的聲音都有些哽嚥了。

　　「不用客氣，把無冬城當成自己的家就好，」溫蒂柔聲說道，「我說過，這裡的女巫都是你們的姐妹。」

　　就在英雄體驗輪椅之際，安妮向聯盟的負責人提出了七十六號的請求。

　　令七十六號感到心頭一跳的是，溫蒂並沒有很快答應下來，而是轉頭打量了她兩眼，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點頭道，「嗯，多一個人也無妨。」

　　不知為何，她心裡忽然湧起了一些不安的預感。

　　難道審核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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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第一位高階女巫
               
　　只是現在擔心也沒有意義，哪怕會引人注目，她也得跟著四人一起行動——這是近距離觀察城市和女巫聯盟的最好機會了。不然等到她們進了城堡區，想要再聯繫上她們無疑會比現在難上許多倍。

　　想到這裡，七十六號朝溫蒂露出略顯怯意的笑容，「麻……煩您了。」

　　「我就說溫蒂大人不會介意吧，」艾米咧嘴道。

　　倒是安妮似乎感覺出了什麼，她望了望兩人，沒有再說話。

　　「我們出發吧，」直到英雄稍微熟悉輪椅操作後，溫蒂拍拍手笑道，「今天參觀的第一站，無冬城的核心區域，北坡礦山！」

　　「礦……山？」五人齊齊一愣。

　　挖礦有什麼好看的？七十六號腦中浮現出了這樣的念頭，而且她敢打賭，其他人所想的應該也和自己相差無幾。不管是在塔其拉，還是在晨曦王國，挖礦這種工作都是由奴隸或囚犯來承擔的。礦洞裡的環境極差，加上挖掘和運輸這種重體力活，死傷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也只有性命毫無價值的人，才會被丟進礦洞中自生自滅。

　　難不成對方的意圖在於訓誡，以此來告訴她們這群新來者不聽從管教的下場？

　　「與其說礦山，倒不如說是無冬城力量的來源，」溫蒂的語氣裡並沒有一絲恐嚇之意，「誰能生產更多的鋼鐵，誰就更能代表正義，這也是陛下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很拗口，對吧？」相反，她在談及國王時，眼中總掛著一抹化不開的笑意，「總之，你們看到時就會明白。」

　　代表……正義？

　　七十六號心裡將這句話反覆琢磨了數遍，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麼？

　　走出外交樓，街道上的積雪已經被清理過了，也不知道當地人用了什麼手段，小山包一般的雪堆只剩下一灘水漬。新的雪花仍在徐徐飄落，但比幾天前要小了很多。忙碌的自由民隨處可見，他們似乎都有忙不完的活一般，步履匆匆，迎著小雪穿行於大街小巷之中。明明是嚴酷的邪月寒冬，整個城市卻充滿了一股生機勃勃的味道。

　　五彩魔石再一次發熱起來，她四處張望了一番，很快發現了目標——頭頂有兩個人影……不對，是一人一鳥在晃動，大概是來監視她們的。

　　女巫聯盟在七十六號心目中的評價再次上升了一截，這樣的手段和嚴謹性差不多已和塔其拉時代中的小城邦協會相差無幾，完全不像是聯合會衰落後的野女巫組織。

　　另外她也確認了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有綠髮女巫的透視，加上飛行女巫的追蹤，她不可能在暴露身份後逃離此地。

　　「趁著路上有些時間，我先向你們簡單介紹下女巫自身還有能力的一些知識吧，」紅髮女巫引著眾人一路向北，邊走邊說道，「從覺醒起，女巫就面臨魔力反噬的困擾，教會曾把它稱作邪魔噬體，事實上那不過是魔力不斷增長的自然反應，這一點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

　　「是，」安妮平靜地點點頭，「不知道的也很難活過成年。」

　　「我是從斷劍那兒聽來的，」艾米舉手道。

　　「在野外流浪時總少不了使用能力，我當時只是胡亂猜測罷了，」斷劍有些不好意思道。

　　「當初共助會也是一樣，還好我們撐了下來，」溫蒂感嘆道，「一旦成年，女巫原有的能力將得到進一步強化，並且有機會誕生出分支能力，具體表現便是體內的魔力漩渦變得清晰而壯大。」

　　「那是什麼？」艾米好奇道。

　　「每個女巫都擁有的東西，像是一團不斷旋轉的氣流，」她寵愛似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只有少數女巫才能直觀地看到它們，那就是魔力的具體表現形式——它的細節形狀決定了能力的類型。」

　　「是、是這樣嗎？」後者驚訝道。

　　「等到能力檢測那天，這些都是需要記錄的項目，」溫蒂微笑著說，「到時候你們就知道自己體內的魔力漩渦是什麼模樣了。」

　　七十六號不由地微微皺起了眉頭，這種事關女巫延續的常識，難道還成了秘密不成？墜星城到底在幹什麼？存活的女巫越多，他們製造神罰軍的原料也越多，為什麼連這個消息都要封鎖起來？

　　難道在這四百多年的時間裡，墜星城女巫已經背離了阿卡麗斯大人的意志？

　　「不過成年之日並非是女巫能力的終點，在成年固化之上，還有能力進化一說，」溫蒂接著說道，「進化沒有次數限制，也不會受限於原有的能力，只要不斷加強對自身與魔力的理解，能力就會不斷進化下去。」

　　「真的嗎？」艾米興奮道，「像我這樣的，也能進化麼？」

　　「當然，只要你努力學習就行，」說到這兒，她掏出一塊嵌有紅色晶石的薄銀板仰頭道，「到我身邊來，我想向新來的姐妹介紹下你們。」

　　那是……聆聽符印！

　　七十六號的瞳孔驟然一縮，野女巫為什麼會擁有塔其拉聖城的遺產？

　　不……她們確實有這個機會，譬如從女巫帝國散落各地的遺蹟中找到一兩個餘留的聆聽符印也說得通。只不過這種制式設備一般僅配發給聖佑武士使用，在她印象中，探秘會從來沒有製造過如此簡陋的聆聽符印。

　　說真的，它看起來甚至有些像未完成品……如同某個女巫臨時做出來的試驗品一般。

　　紅髮女巫的話音剛落，天空中的人影已直衝而下，很快落到了她的頭頂。

　　那是一位可愛的金髮小姑娘，以及她的寵物，一隻肥碩的白鴿。

　　眾人被嚇了一跳，似乎還未從那塊能夠自行發出聲音的晶石上回過神來。

　　「初次見面，你們好，」小姑娘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叫閃電，是無冬城最偉大的探險家！」

　　「我是麥茜咕！咕咕咕咕！」鴿子跟著展翅道。

　　「天哪，鳥兒在說話！」艾米瞪大了眼睛。

　　「她們是女巫，」安妮鎮定地道，「能力應該跟變化形體有關。」

　　「你猜得沒錯，」溫蒂伸出手臂，讓鴿子停在胳膊上，「而且她就是一位進化了能力的姐妹。」

　　原來不是寵物啊……七十六號忽然一愣，等等，她剛才說什麼？這個叫麥茜的鴿子居然是名高階女巫？

　　看著對方毫無威嚴地蹭著溫蒂的臉頰，聽到介紹後又曲捲翅膀，高高昂起脖子，似乎在展現自己的強壯，這……這也算是高階強者麼？

　　要知道在塔其拉，她們都能進入聯合會上層，成為聖城掌權者之一了啊！

　　在每一位晉陞女巫面前，都應保持尊敬，這是聯合會的鐵律。

　　七十六號感到心中有什麼東西咔嚓一聲，迸出了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