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hanslin

第七百三十一章　初次接洽
               
　　遺蹟大殿中央，幻象儀器已經完全張開，魔力充盈其中，核心散發出陰冷的紫光。

　　接下來只要發出指令，它就能將光幕投送到千里之外，這完全超越了女巫能力的界限，是神明直接賦予的力量。

　　帕莎望了眼身後，所有肉瘤全部垂落至地表，神罰女巫們擺出了最嚴肅的神情並排而立，死去的混合種邪獸被刻意堆放在兩邊，淡藍色的鮮血在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點點熒斑，顯得陰森而恐怖。

　　若是那群凡人，一定會被這副地獄般的場景所震懾……吧？

　　帕莎也不想這樣——邪獸屍體腐爛後會留下黏糊糊的殘骸，不僅難以清除，還會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神罰女巫聞不到，但她能用觸鬚感受到。四百年下來，這座大殿早已和她們的家園別無二致，誰會願意把自家大廳弄得一團糟？但她必須做好最壞的準備。

　　那就是菲麗絲遇到了危險，戒指不是由她來打碎的。

　　倘若真發生了這樣的情況，那麼就有必要營造出最恐怖的氣氛，恐嚇並威懾住那些對她不利的人。

　　灰堡西境已靠近沃土平原入口，每年無疑都會遭受到迷途邪獸的侵襲。不管對菲麗絲下手的是女巫還是凡人，都應該能從身後堆積如山的混合種屍體上看出，她們絕對是不好惹的勢力。

　　只有讓對方清楚的意識到塔其拉倖存者所擁有的強大力量，才能給接下來的營救爭取時間。

　　「激活儀器吧，」賽琳說道，「不管如何，我們總得先探明菲麗絲的處境。」

　　帕莎點了點主鬚，向儀器下達指令。

　　剎那間，所有人都感到身邊的光芒黯淡了幾分，一道紫色的巨幅光幕將整個大殿籠罩其中，幻象儀器的另一端，出現了五彩魔石破碎時所在的場景。

　　帕莎不由得一愣。

　　那既不是陰暗的地牢，也不是荒僻的野外，而是一間明亮的大堂。

　　大堂裡窗明几淨，中央擺放著一條鋪有白布的長木桌，桌上還放著鮮花和茶杯，並沒有任何打鬥過的痕跡，就像是刻意選在這個地方破壞魔石的一般。

　　菲麗絲正在站在窗邊，和另一名女巫聊著什麼，見到光幕出現，她才轉過頭來，臉上顯得頗為驚訝，「你們這是……怎麼了？大殿被邪獸攻入了嗎？」

　　「呃……」帕莎一時語塞，她忽然覺得對方的處境似乎和自己設想得不太一樣。菲麗絲不像是遭受了攻擊或折磨，也不似身處險境，反倒容光煥發，居然比離別時更有精神了。細看了一番才發現，菲麗絲穿著的已不再是那套低俗而廉價的侍女衣物，而是一件精美的絨毛長袍，在華麗衣裳的襯托下，她的氣色好過當初也是理所當然之事了。

　　其他夥伴的反應同樣好不到哪裡去，眾人面面相覷了半天，竟無一人開口回答——還好變成肉瘤後看不到表情，不然氣氛一定會非常尷尬。

　　「邪獸最近的確發起了一次大規模進攻，不過你放心，魔力核心和神明遺物都安然無恙，大家也都一個不少。」作為見慣了大風大浪之人，帕莎第一個調整過來，「只是屍體太多，我們還沒來得及清理乾淨而已。」

　　「是……這樣嗎？」菲麗絲露出狐疑的神色。

　　「當然，咳咳……」帕莎朝身後的神罰女巫們揮了揮觸鬚，「好了，大家繼續清理邪獸遺骸吧，爭取在腐液黏住地板前把它們都丟出迷宮！」

　　並排而立、神情肅穆的女巫臉色迅速垮了下來。

　　「這麼多屍體，全部搬完得到什麼時候啊……」

　　「光堆起來都花了一整天呢。」

　　「我一點也不想碰這些黏糊糊的髒東西。」

　　「沒錯，就算沒有感覺，看起來也很噁心啊。」

　　「別抱怨啦，難道你們想躺在屍骸裡睡覺嗎？」

　　「要麼全部丟進岩漿裡好了，頂多被煙火熏一熏而已。」

　　「熏一熏？你想讓整個遺蹟變成煙囪嗎！」

　　「噗……」菲麗絲身邊的那名藍髮女巫忍不住輕笑出聲，「我猜她們應該是擔心你遇到了什麼不測，才擺出這番架勢打算恐嚇一番談判對象來著。」

　　不知為何，帕莎只覺得這聲音格外耳熟，她仔細打量了對方一番，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名字。

　　「你是……愛葛莎？」

　　「什麼？」賽琳驚訝道，「那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高階女巫？」

　　「不可能，她不是隨塔其拉一同隕落了嗎？」

　　「就算逃離了聖城，現在也已過去四百多年，她怎麼可能還是原來的模樣？」

　　眾多意識紛紛響起，不單是寄居在肉瘤裡的晉陞者，就連那些神罰女巫也圍攏過來。

　　「她的確就是那位高階天才，」菲麗絲證明道，「愛葛莎在迷藏森林的研究塔中遭遇魔鬼圍攻之際，用多層冰棺將自己完全凍結，同時殺死了所有追蹤之敵。直到女巫聯盟發現石塔遺蹟後，才將她解救出來。」

　　原來如此。

　　聽到這裡，帕莎不免激動起來，一個振奮不已的想法從她心底湧出，既然菲麗絲沒有陷入困境，又如此迅速的向灰堡女巫展示出身分，還偶遇了一名塔其拉晉陞者，聯繫迷宮的目的簡直昭然若揭！難道這名高階女巫，就是她們想要找到的天選之人？

　　當這句話問出來後，菲麗絲露出了為難和遲疑的神色。

　　她先是看了愛葛莎一眼，隨後低聲說道，「能讓我和她們單獨談談嗎？不會佔用太多時間。」

　　愛葛莎點點頭，「等你談好了，我再通知陛下。」說完她轉身離開了大廳。

　　接著菲麗絲深吸了口氣，重新望向帕莎，「我的確找到了魔石所示的天選者，但他卻和我們計劃裡的人選有些不太一樣。」

　　等等，他？帕莎愣了愣，還沒來得及進一步詢問，便從對方口中聽到了一段近乎離奇的經歷。

　　女巫與凡人的親密合作。

　　擊敗教會的強大軍隊。

　　威力無窮的火藥武器。

　　以及最不可思議的發現——天選之人，竟然是一名凡人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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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章　理想的開端
               
　　當菲麗絲說出這個消息時，大殿中頓時沸騰了。

　　「凡人怎麼可能聯繫上神明？」埃爾瑕的聲音充斥著震驚與不敢置信，「你一定是看錯了！」

　　「你確定光柱真是他發出來的？灰堡西境的所有女巫你都查驗過了嗎？」賽琳則直指問題的關鍵。

　　這兩個疑問顯然也是大多數心中的想法。

　　「我親眼確認過，而且他的鑰匙比帕莎要求的還複雜得多，五彩魔石已無法容納下那道如山牆一般的橙光，」菲麗絲緩緩說道，「我最初也難以相信，但……事實的確如此。」

　　「那他身上具有魔力嗎？」帕莎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很可惜，他無法啟動天譴儀器。」

　　菲麗絲的回答讓眾人的神色都為之一黯，如此快就找到了擁有複雜鑰匙的天選者實屬意外，然而這個意外也來得太大了些。沒有人能預料到這樣的情況發生——魔力居然會和鑰匙分離開來，這個發現簡直顛覆了她們先前的理念。

　　不具備魔力就無法連接核心，即使依靠女巫來轉移也不行——凡人的體質無法承受這種非凡力量帶來的傷害，就算極為強壯的人能撐上一兩刻鐘，他們也無法掌握魔力使用的要點，這一點在塔其拉時代就已經充分驗證過。

　　而且更令帕莎感到擔憂的是，她原以為高階女巫有很大機率成為天選者，若在聯合會統治沃土平原的年代，可以輕易找出一打滿足條件的候選人。但菲麗絲帶回來的消息卻完全打破了這種想法——小小的無冬城裡，居然擁有著十多名高階晉陞者！

　　如此驚人的數量意味著女巫聯盟已不弱於聯合會的一些核心組織，例如像探秘會和聖佑軍，也就只有這麼多高階存在。可即使如此，菲麗絲也沒能發現另一名天選者。

　　「消滅魔鬼原本觸手可及、只因為遺蹟發現得太晚才導致錯失良機」與「她們實際上根本就沒有接近過目標，天選者計劃從頭到尾都是一廂情願」，這兩者的感觀是截然不同的。如果這麼多高階女巫都無法勝任天選者的要求，那麼她們追隨娜塔亞大人，堅決反抗星隕女王的神罰軍計劃，真的就是對的麼？

　　這個念頭光是想一想都讓帕莎不寒而慄，她搖搖頭，將紛湧的思緒壓下，接著問道，「你剛才說，那名凡人國王想要與我們合作？」

　　「他想要瞭解我們，也願意聯合起來對抗魔鬼，」菲麗絲說道，「但具體的要求，還得談過後再說。」

　　「你認為他擁有對抗魔鬼的能力？」

　　「我不確定……他展示的武器的確威力驚人，可我瞭解的始終太少，」菲麗絲遲疑了片刻，「不過愛葛莎對此有一定的信心，她認為只要再給無冬城兩三年時間，將魔鬼擋在絕境群山以西並非毫無機會。」

　　「她是怎麼看待我們和無冬城的關係的？」埃爾瑕沉聲問道。

　　「愛葛莎認為自己是一名塔其拉女巫，但她會向羅蘭.溫布頓——也就是那名凡人國王效力，」菲麗絲頓了頓，將新聯合會的想法說了出來，「她認為當前最緊要的任務是擊敗魔鬼，大陸上所有勢力都應該團結起來，為迎接第三次神意之戰而奮鬥。」

　　「向凡人效力？她瘋了嗎？」埃爾瑕大聲嚷嚷道，「難道她忘了，第一次神意之戰時，我們是怎麼輸給魔鬼的？」

　　人群中也響起了嘈雜的議論聲，那段歷史幾乎是所有聯合會成員都要學習的，凡人之中或許存在著傑出的不凡者，但作為一個整體來說，其表現實在難以啟齒。

　　例如開啟城門向魔鬼投降，然後被殺得一乾二淨，又比如女巫軍隊千里馳援，卻遭領主拒之門外，眼睜睜看著援軍被魔鬼一點點絞殺殆盡……至於怯戰不出、臨陣逃脫的情況更是數不勝數。有時候兩三萬人的龐大軍隊，還不如女巫百人左右的精銳小隊來得有戰鬥力，甚至一些地方出現了凡人利用神罰之石對付女巫的惡性事件，加劇了雙方協作的破裂。

　　若不是如此，人類也不會從偌大的曙光境一路退守到沃土平原了。

　　有著這樣糟糕的表現，加上捉襟見肘的糧食與資源，凡人政權被女巫徹底取而代之，亦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望著舞動全身觸鬚以示不滿的埃爾瑕，帕莎心裡有著同樣的擔憂。從菲麗絲的描述來看，灰堡國王羅蘭.溫布頓或許就是一名傑出的不凡者，但一個人很難改變整個凡人群體，如果其他王國犯下愚昧而低級的錯誤，屆時他會站在哪一邊？若戰爭持續上二三十年，他還會像年輕時一樣堅定不移，充滿活力嗎？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附身在空蕩蕩的軀殼上，為了延續壽命而失去一切感知。即便他同意，四五十年後，他的子孫呢？會甘心做一輩子的繼承人麼？

　　這都是帕莎需要考慮的問題。

　　總的來說，只要能擊敗魔鬼，任何代價都是允許的——不管是阿卡麗斯還是娜塔亞，她們全都堅信一個道理：人類不滅，女巫不息，終有一天，她們必將重回頂點。這正是神眷者與凡人之間的本質差別所決定的。

　　她擔心的是付出了代價，卻依然一敗塗地。畢竟，她們沒有再試一次的機會了。

　　「還是先和羅蘭談談吧，」賽琳用主鬚按住憤憤不平的埃爾瑕，「我在探秘會的時候，曾和愛葛莎打過交道，她雖然同情凡人，卻不會意氣用事。再說，我們本來就打算和世俗王國進行溝通，現在有了一個不歧視女巫，還提前做好了迎接神意之戰的凡人國王，對我們來說不是一個理想的開始嗎？」

　　「我同意，單靠我們這點人，根本沒可能擋住魔鬼啊。」

　　「借助凡人的宣傳，我們也能在女巫組織中擴大自己的影響。」

　　「而且他還在幫忙招攬女巫呢……這樣菲麗絲找到第二名天選者的機會也更大些吧。」

　　「我倒是很好奇那些火藥武器，如果拿在我們手裡，殺起魔鬼來是否也會跟宰殺邪獸一樣幹淨利落？」

　　神罰女巫們七嘴八舌地說道。

　　賽琳說得沒錯，帕莎嘆了口氣，無論接不接受「新聯合會」的說法，她們都必須與凡人重新聯繫在一起，像羅蘭這樣的開明君主已經是最合適的洽談對象了。至於今後怎麼走，只有等談過後再決定——大概對方也是抱著同樣的想法吧？

　　思及此處，她朝菲麗絲點了點觸鬚，「我知道了，請讓羅蘭.溫布頓陛下來此一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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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　過去的過去
               
　　……

　　羅蘭走進會客廳時，立刻被那幅遮蔽了半個牆面的光幕所吸引了。

　　只見光幕邊緣散發著明滅不定的紫光，如同在牆上打穿了一個連接不同位面的通道。另一邊的場景十分陰暗，像是位於地底深處的巨大空洞內。如蛛網般流淌的細細紅河映亮了岩壁和穹頂，古代遺蹟的輪廓依稀可見。從逼真的視覺效果來看，這應該不是對方虛構出來的景象，而是跨越了千百里的實時直播。

　　一隻巨大的肉瘤怪物正對著他，身上的觸鬚紛紛張開，陌生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抱歉，讓你久等了……尊敬的灰堡國王，羅蘭.溫布頓陛下。我是帕莎，塔其拉倖存者之一。想必你已經從菲麗絲那裡得知過我們的消息。」

　　「原來直接聯絡是這麼回事，」羅蘭在光幕對面坐下，與他一同出席的還有夜鶯、愛葛莎、溫蒂和書卷，「你們先談一陣也好，這樣我也不用自我介紹一番了。」

　　「你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驚訝我的模樣，」帕莎顯得有些意外，「我原以為要花上很長時間，你才會接受我們就是女巫的說法。」

　　因為附體和義肢之類的概念，我實在見過太多，羅蘭心裡暗想，不過嘴上仍然平和地說道，「紅月即將到來，時間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是所剩無幾的東西。與其相互隱瞞和猜忌，不如一開始就坦誠相待，既然你們曾經身為大陸的執掌者，應該能明白這個道理。」

　　帕莎愣了片刻，隨後輕笑出聲，「菲麗絲說得沒錯，你的確是個少見的不凡者。」

　　「我只是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羅蘭攤手道，「說正事吧，我們都有著共同的目的，那就是對抗魔鬼。你們派出菲麗絲的目的，除了尋找天選者外，也有著與世俗王國溝通的訴求，這一點我沒猜錯吧？」

　　「完全正確，」帕莎大方承認道，「一開始我們只想著暗中滲入，慢慢招攬或控制一些凡人來搜尋天選者，晨曦王國的黑錢就是其中之一。但教會的失敗卻讓我們看到了另一種希望，那就是光明正大的站到台前，將所有女巫集中於一處。」

　　「所以你們看中了灰堡？」

　　「收集到的情報顯示，峽灣的沉睡島擁有目前最為龐大的女巫組織，其領袖是灰堡國王的妹妹，而灰堡又是親手擊潰教會的大國，因此作為尋找天選者的第一站是十分合適的選擇。但我沒想到，菲麗絲會如此快的與你們搭上線，並且帶來了一個令人震驚萬分的消息。老實說，我們原以為至少要花去兩三年時間，才能實現這一步。」

　　「很好，看來我們又節省了兩三年時間，光是這一成果，就足以令此次會談載入史冊了。」羅蘭微笑道。

　　「似乎是這樣沒錯，」帕莎也笑了起來，「前提是我們能擊敗魔鬼，繼續在曙光境生存繁衍下去。」

　　「當然可以，只要普通人和女巫放下隔閡，攜手共進，魔鬼並不是無法戰勝的敵人。」羅蘭頓了頓，「我也可以幫你們尋找天選者，畢竟多一項對抗魔鬼的有力武器總是好事，不過合作必須建立在相互瞭解的基礎上，你覺得呢？」

　　「同意，」帕莎身上的觸鬚齊齊搖擺，「如果你想知道什麼，請問吧，陛下。」

　　他環顧四周，先後與愛葛莎、溫蒂和書卷對視了一眼，才緩緩開口道，「從菲麗絲那裡知曉那段被掩埋的歷史後，我最大的不解便是，你們到底在遺蹟中發現了什麼，才使得塔其拉不惜與墜星城決裂，甚至導致聯合會的分崩瓦解？」

　　這也是羅蘭決定主動聯繫遺民的最關鍵原因之一，像是靈魂轉移這樣的技術，完全是現有科技無法解決的事情；讓女巫們相信能夠代替神罰軍計劃、徹底摧毀魔鬼的天譴儀器，必然也有著不同凡響之處。他不會盲目地認為自己所知的科技樹已經完美無缺，取長補短是每一個現代人都熟知的道理。

　　事實上，他一直想把魔力這種看似無所不能的力量納入到科技中來。當看到對方借助遺蹟中的古代造物，將實時影像精確投送到西境城堡裡時，他就確定這次會談絕對是有必要的。

　　毫無疑問，這能力已經超出了女巫的極限。

　　「帕莎！」

　　「你確定要告訴他這些嗎？」

　　「那是神明的秘密！」

　　「我們付出了多大的犧牲才……」

　　剎那間，數個聲音湧入他的腦中，有擔憂，也有不滿，這時他才意識到，塔其拉那邊同樣有許多人在目睹這場會談。

　　「正因為我們付出了犧牲，才不能讓這些犧牲白白浪費，」帕莎打斷了眾人的議論，「倘若無法抵擋魔鬼的狂潮，我們難道還要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裡，就如同我們發現的這些墓碑一樣嗎？」

　　她的高聲反問讓現場瞬間安靜下來，大概是說到了要害之處，沒有人再站出來反對她的看法。

　　這點令羅蘭稍微有些在意，看來菲麗絲對倖存者們的描敘倒沒怎麼說謊，她們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消去了階級和地位的影響，不然不應該在這種大事情上臨時起爭執。不過總的來看，帕莎在她們之中依然有著極高的威望。

　　「抱歉，這個消息的確至關重要……」帕莎向會客廳垂落觸鬚，似乎是在表達歉意，「但事到如今，它已經不能再成為秘密——至少不應該在我們之間形成秘密。」沉默了片刻後，她才接著說道，「準確的說，不是我們發現了遺蹟，而是遺蹟找上了我們。」

　　羅蘭眉頭一皺，「它找上了塔其拉？」

　　「不是塔其拉，而是更早時代的我們……大約在第一次神意之戰開始後不久。」

　　帕莎口中的我們，是指「全人類」麼？不知為何，他隱隱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那已經是八百多年的事情了。」

　　「沒錯，可惜當時的我們並沒能理解它的意思，」帕莎嘆了口氣，「找上我們的，是一個文明……一個已經消逝在地底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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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分歧的根源
               
　　地底……文明？

　　羅蘭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北坡礦山裡的那些岔道，以及夜鶯所說的貫穿絕境群山的岩洞群……在他的記憶裡，沒有什麼地質運動能創造出這樣奇特的地貌。起初他還以為是一些變異的混合種邪獸造成的，現在看來，難道它們都是地底文明所留下的痕跡？

　　「當時的人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點，也沒有溝通的打算——兩者之間的形態相距甚遠，我們甚至把對方當成了一種新的魔鬼，因此記載的歷史中留下了極大的偏差，直到第二次神意之戰末期才有了突破性的發現。」帕莎的聲音顯得有些低沉，「那時候，三大聖城只剩下塔其拉一座，聯合會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突破性的發現是指什麼？」

　　「探秘會從它們遺留的石板畫中琢磨出了寄存靈魂的方法，並且在一具未孵化的原初載體上驗證了此項可能。從此以後，三席便開啟了神罰軍轉化的研究。」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這件事……」愛葛莎驚訝道。

　　「靈魂轉移是聯合會的最高機密，甚至比把女巫當作試驗材料的神罰軍計劃還要高出兩個層次，當時只有三席和少數高層知曉。」帕莎回答道，「我們也是在塔其拉淪陷後才得知這個驚人的消息。」

　　「所以一開始娜塔亞是支持神罰軍計劃的？」羅蘭皺眉問，「原初載體又是什麼？」

　　「因為她別無選擇。至於後者……便是我們如今的模樣。」她的觸鬚垂落下來，身軀離光幕更近了一些，「這副醜陋怪異的軀殼是地底文明存在過的證據，也是它們唯一留下來的墓碑。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陛下，請聽我慢慢講述。」

　　羅蘭點點頭，給自己倒了杯混沌飲料，躺靠在椅子上，感受對方不斷傳來的意識。

　　「按照石板畫上的提示，消逝文明在絕境群山中留下了一座城市。探秘會尋找了許久都一無所獲，後來才驚覺，對方既然習慣活動於地下，會不會把城市也建在了地底？」

　　「向下擴大搜尋範圍後，女巫們終於找到了這座宏偉的城市——它一共由四層構成，面積接近塔其拉的一半，每一層都擁有數不清的岔道和空洞，複雜得猶如迷宮一般。若沒有能感知位置的女巫作為嚮導，一旦陷入其中就難以出來。因此探秘會也把它稱作迷宮遺蹟。」

　　「可惜還沒來得及仔細探索，塔其拉便淪陷於魔鬼之手，所有人不得已開始了逃亡之旅。付出慘重的代價後，我們終於抵達了迷宮。按照計劃，聯合會將帶走迷宮中儲存的原初載體，然後前往赫爾梅斯高原，建立起新的聖城，在大陸東岸的蠻荒地重鑄新的秩序。」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誰都無法預料。」

　　講述到這兒，帕莎沉默下來，身上的鱗片黯淡無光，即使看不到表情，羅蘭也能感受到她心底的哀傷。

　　過了好一陣子，她才接著說道，「停歇過程中，探秘會發現迷宮遺蹟保存得相當完好，甚至說是嶄新的城市也不為過。除了存有原初載體外，遺蹟底層還隱藏著許多不可思議的秘密，其中最重要的三樣發現分別是魔力核心、中樞載體和消逝文明的記錄。後來我們才明白過來，早在第一次神意之戰時，它就想引領我們來此了。」帕莎深吸了口氣，「迷宮遺蹟就是為我們而準備的。」

　　「為什麼？」提莉忍不住問道。

　　「為了復仇，」另一個聲音在眾人腦中響起，比起帕莎，她的語氣要冷漠得多，「它希望我們能夠摧毀魔鬼，以報它們族群的滅族之仇。」

　　「這只是娜塔亞大人的推測，文獻中並未提及該點，」帕莎擺了擺觸鬚，像是在搖頭一般，「或許它們僅僅是單純的想要將自己的文明傳承下去。總之，探秘會從遺留的記錄中找到了許多有關神意與魔力的研究資料——為了能使我們知曉詳情，大多數結論都是用石版畫的形式來表達。」

　　「其中關於魔力核心的記述，正是讓逐日女王與隕星女王產生分歧的源頭。畫裡最重要的一條內容便是：魔力擁有無限可能，追逐神意的過程，便是掌握魔力的階梯。」

　　羅蘭知道關鍵之處來了，「魔力核心是什麼？它和天譴儀器有關係嗎？」

　　「你可以把核心看成人造的魔力氣旋，它不受限於女巫自身，還能隨時調整形態，這種匪夷所思的裝置簡直顛覆了聯合會的認知。」帕莎用一根觸鬚指了指光幕，「例如我們現在用於對話的幻象儀器，便是一架較小的魔力核心，有必要時，它也能轉化成其他儀器使用。至於天譴儀器，則是遺蹟中最龐大的魔力核心。」

　　原來如此……他立刻意識到了這種裝置的優越性。比起女巫天生不可改變的能力，魔力核心可以稱得上是萬能終端。而且最重要的是，它的生效距離遠遠超過了五米限制，無論是用於生產還是作戰，都要比女巫強大得多。

　　「不過這只是魔力最初級的運用，就好比原初覺醒與高階晉陞一般，石板預言，當對魔力的開發不斷深入下去，終有一天，我們將與神明無異……」帕莎失落地說道，彷彿她講述的不是一件宏偉的事情，而是像失去了目標的迷途者。

　　羅蘭聽出了這句話的重點。

　　「但你們沒有時間了。」

　　「你說的沒錯，我們不知道終有一天究竟需要百年還是千年。當時為了接觸魔力核心，還犧牲了數名探秘會成員，顯然女巫無法直接碰觸這些詭異的儀器，我們想要解決問題卻苦於找不到途徑，探索一時陷入了僵局。板畫能記載的事情極為有限，若想繼續研究下去，就只能按照它們的提示，與中樞載體融為一體——當融合的人足夠多時，才可能領悟它們的文字，從而進一步閱讀那些更為深奧的文獻與記錄。」

　　「可我們沒有時間了，光是弄清楚這些，就花去了三年多的時間。不少先行出發的凡人開始試圖擺脫我們的控制，載體需要融合多少女巫也是個未知數，當時的資源只夠專注於一項研究。再這樣下去，聯合會重鑄秩序的宏圖將會失去根基。」

　　「最重要的是，阿卡麗斯大人的神罰軍計劃與文獻中記載的理念有著無法調和的衝突。拋棄女巫的身體成為神罰武士的話，不僅失去了晉陞的可能，」帕莎說到這裡頓了頓，「也等於永遠失去了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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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文明的遺產
               
　　接下來的事情羅蘭已經知道了。

　　當神罰軍不再是對抗魔鬼的唯一途徑時，一部分人秉持著不願將同類貶為軀殼材料的信念與阿卡麗斯發生了嚴重衝突。

　　現在看來，教會史書中記載的信仰之戰，恐怕就是這場信念之戰的代稱——用一場虛構的勝利，掩蓋了事實的真相。

　　而導致這場衝突的根本原因，除了理念不合外，還有一點恐怕便是：聯合會高層心知肚明，無論選擇哪個方案，都無法確保一定能擊敗魔鬼。

　　按照菲麗絲的說法，星隕女王的神罰軍長眠方案的確能讓聯合會在神意之戰前擁有三千到四千左右、力大無窮、技戰術成熟的超凡武士。但缺點在於，這幾千人一旦有所損失，在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得到有效補充，靈魂適應身體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一群經不起消耗的戰士或許能阻擋住魔鬼的進攻好幾十年，甚至奪回已成廢墟的塔其拉聖城，可想要打穿曙光境恐怕不太現實。

　　而天選者計劃就更不用說了，完全是在賭運氣。失敗實屬正常，一旦成功，不僅沒有副作用，而且用石板畫上的記載來講，還能讓女巫更加接近神明。

　　兩者相比起來，一個是在拼現在，一個是在賭未來。

　　「最終結果是，你們擊敗了墜星城？」

　　「決裂不會產生真正的贏家，塔其拉也並非最後的勝利者。雙方失去超凡之上後，埃莉諾大人站了出來，為了阻止這場內耗，她投身於中樞載體，成為第一個被融合的女巫。」

　　「你是說，三席都在迷宮遺蹟中……」愛葛莎驚訝道。

　　「沒錯，至此聯合會失去了三位超凡之上，也意味著三席制度的徹底瓦解。」帕莎傷感道，「這樣一來，遺蹟就成了倖存者們無法割捨的一部分。雙方不得不互相退後一步，在談判桌上達成了一個約定。塔其拉留下來繼續研究魔力核心，墜星城則按原計劃前往赫爾梅斯建造新聖城；由於原初載體極為有限，為了確保我們擁有足夠的人手，她們會向迷宮遺蹟提供一定的無主軀殼，這個期限是一百年。」

　　「達到期限後，若沒有突破性的發現，或仍未尋得天選者的線索，她們會收回遺蹟的一切研究成果，包括容納靈魂的儀器和原初載體。到那時，墜星城會帶著神罰軍前來，如果我們違反約定，她們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等等……」羅蘭聽出了不對勁之處，「之後教會一直沒來找過你們？」

　　從結果來看，塔其拉女巫依然躲藏在地底，並沒有翻身獲得主導地位，而教會所使用的神罰軍則始終是沒有神智的殘缺版，明明在數量上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卻沒有出兵攻佔迷宮遺蹟……難不成，她們把這個約定給忘記了？

　　帕莎嘆氣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都不具備向外探索的能力——原初載體無法暴露在太陽之下，而轉移靈魂的女巫則需要重新適應身體，因此並不清楚赫爾梅斯當時的情況……後來才發覺，她們構築的新秩序已不再遵循阿卡麗斯大人的意志了。」

　　「果然！」愛葛莎咬牙道，「我就說那位大人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比起神罰軍計劃，教會的做法完全是在摧毀女巫的根基！」

　　這句話引起了對面倖存者的一致贊同。

　　羅蘭等眾人稍稍平復心情之後，才轉換話題問道，「中樞載體到底是什麼？它和原初載體有哪些區別嗎？」

　　「它們都是軀殼——消逝文明的本體十分脆弱，所以不得不寄生在殼體之中。這些軀殼具有永生不老的能力，至於具體從何而來，文獻並未詳細講述。」這次的回答者似乎換了一人，比起帕莎和之前的憤怒者，她的語調顯得十分知性和柔美，「目前我們所掌握的知識裡，原初載體是最常見的一種軀殼。而中樞載體除了有著與其相近的外形之外，內部還儲存了許多無意識記憶，可以視作一個被常年使用過，但失去了意識的原初載體——只有將這些記憶融合在一起，才能解讀那些遺留的文獻與試驗記錄。」

　　「你是……」光聽這聲音，羅蘭就能想像出一個戴著圓框黑邊大眼鏡，梳著齊腰粗辮子的學術範女性。

　　「我叫賽琳，陛下，探秘會成員之一，曾與愛葛莎一同共事過。」

　　「我跟她並不是太熟，」愛葛莎伸過頭來低聲說道，「即使在一座研究塔工作，也不一定在同一層。不過聽說她平時很文靜，一旦談起跟魔力有關的東西，就會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變得狂熱不羈。」

　　大概正是這樣的人，才會成為娜塔亞的忠實追隨者吧，羅蘭咳嗽兩聲，「所以被融合的女巫……還活著？」

　　「不算能算活著了，」賽琳回答道，「除了埃莉諾大人和衝突中身受重傷的十多名女巫外，我們先後又融合了三十六名志願者，才讓中樞載體甦醒過來——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變成怪物模樣，或者被禁錮在毫無知覺得囚籠中度過一生。遺憾的是，它無法與我們正常交談，只能回答是或不是。」

　　「是或不是？」羅蘭心中微微一動，「任何問題都可以嗎？」

　　「必須是它能理解的，條件越清楚，它回答得就越快。如果沒有中樞載體，修復或更改魔力核心都是不可能辦到的事。」賽琳的聲音漸漸有些激動起來，「它是塔其拉意志的綜合體，融合的人越多，它的反應也越迅速，所以對於我們來說，陪伴埃莉諾大人便是對追尋魔力之路所做出的最後貢獻。」

　　羅蘭心中所想的卻截然不同，輸入問題，得到反饋，這難道不是一個最原始的生物計算機系統麼？如果設定好條件，它能解方程嗎？可以獨立完成複雜的計算嗎？若能把它拐到無冬城裡來研究一番就好了！

　　只是現在的氣氛不太適合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只好先把心中的想法暫時壓下，打算等之後談條件的時候再徐徐圖之。

　　「原來如此，對於你們的情況，我已基本瞭解了，如今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羅蘭將杯中的混沌飲料一飲而盡，「無論是你們還是教會，又或者是那些流傳下來的古籍，都反覆提到了神意一詞。甚至我還聽說，在赫爾梅斯高原的地底下建有一座神秘的聖殿，頂層藏著一間除了教皇以外誰都不能靠近的密室，只要站在其中，便能感應到神明的存在……你們能否告訴我，神意到底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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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巨畫與神意
               
　　帕莎怔了怔，隨後以訝異的語氣說道，「看來菲麗絲說得一點沒錯，你對我們知道得還真不少。關於神意一事，我們也是在塔其拉覆滅後才有所瞭解。這個消息，應該不是愛葛莎告訴你的。」

　　「別忘了，教會可是敗在了我的手裡。」羅蘭雙手交叉遮住下巴，故作高深道，「那些曾在赫爾梅斯聖城擔任管理職責的女巫，現在就被關押在無冬城中。」

　　「原來如此……」

　　帕莎沉默良久，彷彿在靜靜打量著他一般，即使看不到她的眼睛，羅蘭也能感受到這種形如實質的審視。許久之後，她的意識才重新出現在腦海中，「你想知道神意是何物也不是不可以，但請將這個秘密守在心中，千萬不要外傳。在座的各位也一樣，當想要追逐或守護一樣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時，不會那麼容易陷入絕望。但當它變得有形時，心理上的壓力就會大大增加，如果洩露出去，恐怕會對第三次神意之戰不利。」

　　羅蘭用眼神與眾女巫相互確認後，沉聲問道，「所以神意是一件有形之物？」

　　「沒錯，它像是一塊剔透的神罰之石，呈尖銳的紡錘體狀，但並不會阻礙魔力，也沒有特殊的作用。」帕莎放慢語速，像是在一邊回憶一邊述說，「但只要在它附近敞開心房，確實能感受到神明的號召，並且看到一些不可思議的景象。」

　　「什麼樣的景象？」

　　「一個無限寬廣的大廳，高懸頭頂的紅月，以及四幅巨大無比的立繪。只不過畫中的場景是鮮活的，並隨時處於變化之中……」古女巫將神意產生的幻境詳細描述了一番。

　　「那些場景究竟代表了什麼？」提莉忍不住問道。

　　隨著她的提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人們近千年，探秘會苦苦尋求解答而不得，直到迷宮遺蹟中的文獻被解讀，我們才確認了此事。」帕莎身上所有的觸鬚都揚了起來，「神明展示給我們的，正是人類、魔鬼、未知敵人、以及地底文明——神意的形狀也印證了這一點，它並不是一個完整的錐體，而是削切出來的四分之一，所以我們稱它為神的遺物。」

　　「四幅巨畫，四分之一的遺物……」羅蘭皺起了眉毛，「難道你的意思是，每個顯示在巨畫中的文明，都擁有一塊這樣的遺物？」

　　「不是每一個，地底文明已經失去了它的那一份神意。」帕莎的回答讓與會者頓覺毛骨悚然，「其中有一幅巨畫陷入了永恆的黑寂，時間恰好是第一次神意大戰結束後不久。根據文獻中的自述，以及聯合會流傳下來的記載相互對照，我們才做出這樣的推測——它已經從神意之戰中永遠的除名了。」

　　這豈不是說，延綿了數百年的戰爭，便是為了爭奪對方手中的遺物，而失去自己的遺物就等於滿盤皆輸嗎？

　　羅蘭的眉頭蹙得更深了，這可真不是一個好消息。比起那些未知的對手，他更在意是誰安排了這一切，是偶然還是必然？是隨機的選擇還是注定的命運？留下遺物的目的是什麼？和週期性降臨的紅月有關係嗎？並且最重要的是，倖存者們的理解就一定正確麼？一連串的問題在腦中湧現，同時他覺得自己隱隱捕捉到了什麼……

　　把神明一詞拋開，換作其他稱號呢？

　　就在他沉思之際，提莉開口問道，「如果我們把四塊遺物都收集到手上，會發生什麼？神明難道從未有過提示嗎？」

　　「沒人知道答案，神明也從未回應過我們的呼喚。」帕莎平靜地說道，「神不愛世人，它只垂青於勝利者。」

　　「怎麼會這樣……因為一塊不知道什麼用途的石頭，就相互廝殺了數百年麼？」溫蒂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神意也……太無情了！」

　　「或許吧，文獻中有一段話十分難以理解，但它或許能解釋你的疑問，」古女巫安撫道，「我們都是神明的孩子，但只有少數人能迎來曙光，從感知魔力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此生的不凡。這場競爭亙古綿長，能走到這一步已是萬里挑一，飛鳥原本不是飛鳥，我們也原本不是我們，是廝殺使萬物延續，是競爭讓生靈永恆。」

　　羅蘭腦中猶如劃過一道閃電！

　　「你之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麼？」他近乎有些粗暴地打斷道。

　　「我們都是神明的孩子？」

　　「不，再往後一句。」

　　「這場競爭亙古綿長，能走到這一步已是萬里挑一。」回答他的是書卷，「我都記下來了，陛下。」

　　這個說法像什麼？

　　簡直就像一場漫長的進化之路！從矇昧到文明，但凡能延續下來的物種無一不淘汰了無數競爭對手，地底文明的描述與這一過程不謀而合！

　　仔細想想，這四個文明看似各不相同，卻有一個十分明顯的共同點，那就是都能運用魔力！

　　人類中能誕生凝聚魔力的女巫，魔鬼和被淘汰者造詣更高，如果不出意外，另一個未知對手應該也擁有操作魔力的能力。

　　這樣才和最初的描述相吻合——「我們都是神明的孩子」中所指的，應該就是所有具備此份非凡天賦的物種！

　　按照這個思路推測下去，神意之戰或許不是為了守護或爭奪神的遺產，而是加速進化的手段而已……或者說，是魔力世界的規則。因此地底文明才會有接近神明之路便是攀登魔力階梯的感觸。

　　「陛下，你還好吧？」帕莎的聲音回想在羅蘭腦中，「我感覺到你的思緒有些混亂。」

　　「哦？你能看到我在想什麼嗎？」

　　「只有在你打算用思想和我對話時，我才能準確無誤地感受到，就像我現在對你做的一樣……」她頓了頓，「你想要試一試嗎？那樣交流速度會快上許多。」

　　「還是不了，」羅蘭笑著搖搖頭，「我更習慣用喉嚨和舌頭來表達。至於思緒混亂……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並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洽談，放心吧。」

　　話說回來，規則這種東西是毫無道理可言的，把它當作是神明的手筆也無可厚非——就好比地球的生命起源，以及後來的寒武紀大爆發。前者誕生於閃電與沸水之間，有機分子不斷碰撞、融合、裂解，最終形成了一條擁有自我複製能力的分子鏈。這樣的機率接近於不可能發生，相當於一場狂風捲起了一大堆金屬零件，落下來後就組成了一輛奔馳跑車般不可思議。

　　而後者更是生物學上的難解之謎，在那個生命極為單調，基本只有藻類和軟體蠕蟲存在的海洋裡，持續了好幾億年的平靜彷彿一夜之間被打破，極短時間內突然湧現出了各種各樣的動物，其種類之繁多，幾乎包攬了之後動物界的所有門類。接下來無論生命如何演化，都沒能跳出這個框架。

　　正是這兩場劇變，讓之後的物種進化變得轟轟烈烈起來，面對這些比偶然還要偶然的事件，有不少人把原因歸結給了那些無法描述的存在，就好像有只無形的手在背後輕輕推了一把，才使得萬物發展成了人們所看到的樣子。如今在這個怪異而陌生的世界裡，他遇上的也會是這種情況嗎？

羅蘭雙手交叉遮住下巴，有人能做出動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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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領導者
               
　　當然，這只是一個猜想。

　　單憑地底文明的記載並不能得到真切的答案，例如它們既然認為自己是一路競爭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那些被淘汰的、所具有魔力的對手又會在哪裡留下存在過的痕跡？人類到底是在第一次神意之戰前才開始出現女巫，還是從靈長目，甚至更遠的哺乳綱時代起就有了能感知魔力的天賦？

　　又或者，乾脆跳過了這一環，因為一場競爭的獲勝而直接突變成如今的模樣？

　　想要解答這些問題，他恐怕需要一大批像雷霆那樣的探險家才行。

　　不過目前最首要的目標仍然是對抗魔鬼，解決生存延續問題。羅蘭相信，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一步步拼湊出這個世界的原貌是遲早的事。

　　「之前這塊遺物，一直是由教會……不對，墜星城保管的嗎？」他望向帕莎。

　　如今既已知曉了這個情報，保護好遺物的安全就格外重要了。

　　「沒錯，由於巨畫的存在，找地方掩埋遺物只是掩耳盜鈴之舉，並不能避免神意之戰的到來，所以它一直由實力最強大的女巫組織看管。另外邪月時魔力異常活躍，邪獸會發瘋似的進攻赫爾梅斯也是因為遺物的存在。」帕莎挪開龐大的身軀，讓羅蘭看到了她背後的景象——邪獸的屍體堆成了兩座小山包，淺藍色的血液流淌了一地，「得知墜星城受到重挫後，我們第一時間回收了遺物，現在它在我們手中十分安全。」

　　「你們是怎麼擋下這麼多混合種邪獸的？」溫蒂倒吸了口涼氣。

　　「天譴儀器能夠針對性地剝離目標身上的魔力，而這些變異怪物沒有了魔力的支持，很快就會死去。」帕莎將天譴儀器的作用原理簡單講述了一遍，「不過只有當天選者激活它時，才能真正成為一件強大的武器。」

　　「剝離魔力？」羅蘭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它沒法用來對付普通生物嗎？神石能不能防禦儀器的效果？」

　　「不能，而且它直接生效於魔力之上，神石的屏障對它不起作用。」

　　能夠覆蓋十餘里，並且沒有任何副作用，這倒是一個不錯的環保武器，只是啟動條件未免也太苛刻了點。

　　他懷疑地底文明也僅僅是理論上認證了這點，實際上並未有真正驗證過，否則也不會淪落到慘遭淘汰的地步——能夠造出自己根本使用的玩意，恐怕也只有魔力時代才會出現這樣的奇景了。

　　毫無疑問，比起理論超前的地底文明，以及能夠培養多種能力的魔鬼，人類在這一方面處於先天的劣勢。隨機覺醒和飄忽不定的魔力運用方式，都表明了女巫族群的不穩定性。或許把時間拉得足夠長，她們所能達到的上限將更高，但現在缺的恰好就是時間。

　　等到塔其拉女巫找出天選者時，說不定無冬城的鋼鐵洪流已經抵在魔鬼的臉上了。

　　另外既然這個世界存在魔力，他自然不會視而不見。

　　因此最簡單的方法便是，兩者的研究同時進行——用魔力推動生產力發展，再由生產力提高所帶來的豐厚資源反哺魔力研究。

　　他相信，任何科研項目都可以用錢和人堆出來，魔力也不例外。

　　該瞭解的事情基本瞭解完了，羅蘭知道談條件的時候到了。

　　「你們的情況我已大致清楚，首先，魔鬼是我們共同的敵人，這點毋庸置疑。多一個人手就多一份力量，建立起神意統一戰線、加強互助與協作是十分有必要的舉措，你覺得呢？」

　　「對此我完全同意。」帕莎點了點觸鬚，「塔其拉女巫要求得並不多，只希望陛下能繼續招攬女巫，並讓菲麗絲尋找天選者。我們會再派出一位神罰女巫，帶去新的五彩魔石。」

　　「這一點毫無難度，不管你們有沒有這方面的要求，我都會擴大女巫的規模。只不過……」他頓了頓，「我覺得你們應該換一個地方居住，比如更加靠近無冬城的群山西脈。」

　　「這……」

　　「陛下？」

　　「邪獸怎麼辦？」

　　眾人將目光紛紛對準了他，其中有擔心，也有憂慮，只有愛葛莎的眼神裡充滿了認同，似乎早知道他會這麼做一般。

　　羅蘭環顧一週，用眼神示意她們放心，接著直視光幕中的帕莎，「老實說，我並不贊同你們獨自保管神明遺物的做法，一旦有所閃失，我們的努力將會前功盡棄。引來邪獸還是小事，如今沒了赫爾梅斯高聳的防線，若是魔鬼發動一場奇襲，你們確定能守得住麼？」

　　不管地底文明的消亡是否真跟遺物有關，這消息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此關鍵之物還是置於自己的看管之下比較放心，再不濟，至少得在塔其拉倖存者遭受攻擊時，他能迅速派出援軍救火。

　　「只要更換殲滅核心，魔鬼和邪獸並沒有本質區別。」賽琳不服氣道。

　　「當然有，魔鬼比混合種要強大得多，也狡詐得多。從那些屍體就可以看出，它們曾經逼近過你們的核心區域——如果我沒猜錯，你們的天譴儀器應該也離幻象儀器不遠吧？」說出這句話後，羅蘭注意到帕莎身上擺動的細小觸鬚微微一僵，「換成是投矛狂魔，這幾座魔力核心還能保存下來多少？」

　　「可是……」

　　「如果你們覺得我並不能做得更好，或是擔心遺物招引邪獸的問題，可以將新家定居在西境山脈前沿、靠近沃土平原的那一側。我會在你們後方開闢一條直達山道，如此一來，即便遇到無法應付的危險，無冬城也能幫上一把。」他用坦誠的語氣說道，「信任是協作的基礎，把遺物放在雙方都認為安全的地方，才能建立起最基本的信任，不是麼？」

　　帕莎中斷了一會兒談話，頭頂的觸鬚和其他肉瘤糾纏在一起，似乎在用這種方式與同伴快速溝通一般。差不多半刻鐘之後，她的聲音才重新響起。

　　「在答覆之前，我想先請問一個問題，如果結成陛下所說的神意……統一戰線的話，由誰來統領大家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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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只有一人

　　面對這個問題，羅蘭先是怔了怔，隨後不禁揚起嘴角，「你們似乎還有其他話想說？」

　　「因為關係到所有人的存亡，我們希望每一個決策都能被充分考慮，因此……塔其拉建議採用聯合共治制度。」帕莎回道，「在統一戰線中，指令由實力最為強大的幾個團體首腦共同協商發出，這樣可以有效避免錯誤的判斷，也能確保各方利益一致。」

　　「唔……聽起來像是聯合會的三席制度。」

　　「三是個合適的數字，能在決策快速性上和統一性上達成一個較好的平衡。當然，考慮到如今的四大王國，加上女巫組織，並不一定非得用三席來決策。例如聯合會早期，就是以十一位領袖組成的圓桌議會來制定作戰計劃的。」古女巫解釋說。

　　這無疑是個聰明的考量，羅蘭心想，除開無冬城一家獨大外，剩下的無論是人類王國，還是女巫聯盟和沉睡島，在實力上都不能對塔其拉倖存者形成優勢。那一百多名完美神罰軍看似不多，面對普通軍隊和女巫時，其戰鬥力幾乎是壓倒性的。加上她們曾經與魔鬼激戰過數十年，可謂實戰經驗豐富，又繼承了地底文明的魔力遺物，怎麼都算是一支無法忽視的力量。

　　若按照實力排佈席位，她們必然能在決策層佔據一席，之後只要與其他女巫組織保持溝通，加強那份天然的認同感，即可確保塔其拉自身的利益。

　　她們也許沒有做更多打算，例如重新恢復女巫的主導地位，又或是與人類王國反目之類，僅僅是一種謹慎的自保行為——這幾乎是任何一個組織在加入大團體前都會產生的訴求。換成初來乍到時的羅蘭，或許會答應下來，但他現在已不再是那個剛接手領主之職，只管轄著一個小小邊陲鎮的四王子了。

　　「有意思的提議，但統一戰線不會實施共治制度。它的領導者只會有一個人，那就是我。」羅蘭以一種不容置辯的語氣說道，「這才是最高效、也最穩定的做法。」

　　自謙是一種美德，但現在絕對不是謙讓的時候——三席共治對聯合會來說興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可對於他而言絕非如此。

　　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才明白工業化需要什麼，要如何做才能發揮出領地的最大潛力。

　　為了搭建起這個框架，所有部門都得成為一個統一的機器，一顆合格的螺絲釘。來自市政廳的命令必須暢通無阻的發送到每一個領民手裡，資源更是需要統籌調配。如果所有政策還得向其他席位解釋為什麼，或是說服那些利益受損的參與者，工業化就沒法大步推進了。

　　大概是他的拒絕太過直接，現場一時變得鴉雀無聲，連古女巫們都愣住了，好半天沒有接上一句話來。

　　羅蘭清了清喉嚨，有條不紊地接著說道，「統一戰線的確是對抗魔鬼的保障，但我並沒有要求你們一開始就加入進來。遷移到西境只是建立信任的基礎，比起這些口頭協議，我更希望你們能親眼來看看……」

　　「看……什麼？」

　　「無冬城對抗魔鬼的實力和決心，以及那些加入我們、或沒加入我們的組織，她們的利益與現狀。在充分瞭解的基礎上，你們再做出自由的選擇。」他坦誠道，「哪怕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我們也能進行最基本的合作，例如尋找天選者，有償提供試驗物品等等，只是在政策上互不干涉而已。」

　　「就算我們不把遺物和魔力核心交給你也一樣？」賽琳插話道。

　　「一樣，」羅蘭點點頭，「事實上我從沒打算靠遺蹟中的東西來擊敗魔鬼，至於神明遺物，只要把它放在雙方能確保安全的地方，我也能接受。正如之前所說——尋找天選者，保證遺物安全，這就是最基本的信任。至於其他東西，我們可以慢慢培養。」

　　「我承認你的不凡，凡人，」之前那個充滿冷意的聲音再次出現在眾人腦中，「但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執掌統一戰線，意味著沒有接替的餘地。萬一神意之戰持續數十年之久，等你精力不再充沛時，你的子孫還能遵循你的意志繼續帶領大家前進麼！只有聯合共治制度才能有效避免這些問題！」

　　「這點我倒是覺得你們無需擔心，先不說魔鬼有沒有辦法支持那麼久，我的壽命恐怕將比你們加起來都要長。」羅蘭並不清楚潔蘿的壽命會不會繼承給自己，畢竟魔力就沒有保存下來，但此刻他覺得有必要虛張聲勢一番。比起用從未聽說過的制度去說服對方相信繼承者將維持意志不變，不如直接用匪夷所思的能力解釋一切。

　　將「靈魂戰場」的特性和經過簡單講述一遍，加上眾多女巫的一致認證後，會客廳陷入了更長久的寂靜之中。

　　他看到肉瘤的觸鬚再次糾纏到了一起，身上的鱗片由灰褐色變成了褐裡透紅，顯然辯論已進入了最激烈的階段。

　　過了好一陣子，觸鬚才垂落下來。

　　「我明白了，」帕莎的聲音凝重了許多，「不過遺蹟中需要搬運的東西太多，不是隨便一個洞穴就能容納下的，所以這個過程得花上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另外，我們還需要在西境山脈中重建地宮和實驗室，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材料上的幫助。」

　　「等等，你們要怎麼做到這一點？」羅蘭稍感訝異，一開始他打算讓蓮將地底無數圓洞連接起來，給她們一處簡單的容身之所就好。畢竟在地下又黑暗又潮濕，塔其拉遺民改造後的身體也不屬於人類的範疇，應該不會對住宿環境有太多要求。但對方看來似乎擁有更驚人的土木作業手段，還打算在山岩中建造出一座新宮殿來？

　　「用吞噬蠕蟲就能辦到，」帕莎解釋道，「它是一種類似於蠻荒獸的大型軀殼，遺蹟裡正好備有一具，我們潛入晨曦的輝光城，依靠的就是這種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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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九章　握手之約
               
　　等等，羅蘭心中一動，這東西怎麼聽起來像極了在大雪山附近活動的巨型邪獸？

　　「類似於蠻荒獸？」還沒等他問出口，愛葛莎已搶先說道，「難道進入魔鬼營地，吞噬黑石塔的是你們？」

　　「魔鬼……營地？」帕莎的語氣有些迷惑，「除了修復遺蹟和開闢輝光城通道外，我們並未讓吞噬蠕蟲去過其他地方——畢竟它要消耗的食物太多，我們很難負擔得起。」

　　羅蘭大致講解了一番女巫們在迷藏森林與西境以西兩地遇見的異象，又讓書卷取來了索羅婭繪製的巨獸吞噬圖，「這兩隻怪物的行跡都指向一座巨大的雪山，其體形要遠大於蠻荒獸。」

　　「的確是吞噬蠕蟲沒錯，」帕莎看完栩栩如生的「照片」後深吸了口氣，「恐怕你說的那座雪山中，也留存著一座地底文明的遺蹟！文獻裡相傳它們曾遍佈整個曙光境，但凡有高山的地方，都留下了蠕蟲的足跡。這一點從千瘡百孔的群山內部就可以看出，此份記載並不是誇張。」

　　「但你們認為地底文明已經徹底消亡了。」

　　「沒錯，可蠕蟲只是軀殼，運用方式和原初載體一樣，只要轉移一份靈魂，就能操縱它行動。」

　　聽到這句話，羅蘭心中一沉。他望向四周，發現在座的女巫們神情也嚴肅起來。很明顯，大家都想到了一處——蠕蟲兩次出動，一次針對愛葛莎的研究塔，一次針對魔鬼營地，排除掉三方勢力後，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那個未曾露面的種族了。

　　難道它們發現了雪山中的遺蹟，並附身在蠕蟲軀殼上？

　　如果僅僅是如此，還只能算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萬一雪山遺蹟中也存在魔力核心和中樞載體怎麼辦？對方會不會因此而大幅提升魔力理論水平，從而製造出針對女巫的天譴儀器？

　　另外根據文獻中記載，山巒越宏偉，地底文明所建造的城市有可能就越龐大……雪山雖然不像絕境和龍脊山脈那樣連綿起伏數千里，但主峰卻是此塊地域內最高的。倘若那裡真存有大量軀殼，他絕不能放著不管。

　　「陛下，請務必協助我們探索這座雪山！」賽琳忽然急切地說道，「如果那裡存放著製作好的儀器的話……」

　　「還有文獻上所提到的各類載體——它們若是落入敵人手中，恐怕會給我們帶來非常大的麻煩。」帕莎的聲音儘管聽起來依然鎮定，可從快速抖動的觸鬚來看，她的內心波動並不比賽琳要低多少。

　　同時肉瘤的身後也響起了嘈雜的議論聲，顯然這個消息在塔其拉遺民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羅蘭很快便明白了她們激動不已的原因。

　　比起毫無知覺得神罰軍軀體，載體雖然完全脫離了人形，但在這方面要好上不少，至少能感受到冷熱痠痛，還擁有一定的嗅覺。被關在一個虛無空洞的牢籠中數百年，也難怪她們也會對新載體的消息如此關注了。

　　「你們的擔憂確實很有道理，」他裝出沉吟的模樣，「我之前一直打算探索西境雪山，奈何缺乏有效的運輸工具，又不想讓女巫孤軍冒險，因此不得不拖延下來。若是有吞噬蠕蟲的配合，倒是個不錯的機會……」

　　「我們會盡快展開遷移行動的，」帕莎鄭重地應道。

　　之前還在討論合作的方式，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送上門來了。事實上，即使沒有對方的懇求，羅蘭也會對雪山內部展開調查。除了有必要排除無冬城附近可能存在的威脅外，他對這種能在地底輕易開闢出大尺寸坑道的載體同樣充滿了興趣。

　　稍微設想一下，即可明白它的用途究竟有多麼廣泛！

　　之前他打算將絕境山脈變成一道抵禦魔鬼的天險屏障，但想要在工程上實現這一點並不容易。群山之間路途崎嶇陡峭，氣候變化極大，光是運送水泥、磚石就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另外想要長期駐軍，除了要塞砲臺外，營房、道路和必要的生活設施都得建在工事附近，對蜂鳥、蓮等人的能力來說是個極大的挑戰。

　　但有了吞噬蠕蟲，他完全可以從山背後打出一條筆直的通道，將盤踞在各個山峰上的防禦點同無冬城腹地直接聯繫在一起。建在地下的彈藥儲藏庫和營房能有效避開暴風雪的侵襲，平整的坑道更是可以鋪上鐵軌，用蒸汽拖車來運送士兵及物資。

　　上面是鋼筋混凝土碉堡，下方是生活區與四通八達的交通線，這才是天塹防線的真諦。

　　除此之外，城市建設所少不了的地下管線、排污管網，在吞噬蠕蟲面前都不是問題。他甚至可以宣稱，在這個時代，無冬城就擁有了能夠供人暢行無阻的地下排水系統。可以說，這玩意在盾構機被製造出來之前，簡直是土木工程界的神器，其作用絲毫不亞於天譴儀器和生物計算機。

　　「希望這是我們建立信任的開始。」羅蘭起身走到光幕旁，朝對方伸出右手。

　　「陛下，這是……」

　　「握手禮，代表著雙方達成初步的共識。」他望著比自己高出數米的龐然大物，神情自若地說道。

　　後者猶豫了下，接著伸出頭頂最粗壯的那根觸鬚，盤旋著落下，與他的掌心貼合在一起。

　　可惜索羅婭不在這裡，羅蘭心想，不然這幅畫面十有八九會被載入史冊。

　　當連通兩地的幻象開始出現扭曲時，他忽然問道，「啊……對了，你說每一座高山中都可能留下地底文明的蹤跡，那深海下的山脈呢？」

　　「海底下也有山嗎？」帕莎詫異道，「根據文獻記載，它們的活動範圍只限於曙光境，並沒有任何出海的跡象。因為載體大多沉重無比，並不方便在水中活動。你為什麼會問這個？」

　　「沒什麼，只是有些好奇罷了，」羅蘭搖搖頭。

　　只在曙光境出沒麼……看來那座詭異的海底尖塔與瞭望鏡跟它們無關了。不過陳舊瞭望鏡中所注視的巨大石門，以及只有在漲潮時才能登上的大陸，又會是誰的地盤？始終潛藏在暗處的第三方勢力麼？

　　希望雷霆能找到答案。

　　思索間，紫色的光幕在一陣扭曲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會客廳裡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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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章　美好之夜
               
　　夜幕降臨之後，溫蒂來到了書卷的臥房門口。

　　她伸出手，正在猶豫是否該敲門時，房門被打開了，站在門後的正是書卷。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對方笑了笑，「因為我也想和你談談——就像過去一樣。」

　　書卷顯然早早地洗完了澡，濕漉漉的長髮沒有像往常那樣盤起，而是隨意的灑落在肩頭。為了防止打濕睡袍，她還在肩膀上墊了一塊毛巾。髮梢遮蓋了她的額頭，也擋住了那些歲月留下的皺紋，加上日漸舒適的生活，讓她的皮膚跟著飽滿豐潤起來，乍看上去，彷彿年輕了不少。

　　唯獨沒有變化的，仍是她那雙屬於年長者的睿智雙眼。

　　溫蒂忍不住揚起嘴角，「在你的房間，還是我的？」

　　「你的吧，夜鶯回來得會比葉子更晚一些。」

　　「行。」

　　「混沌飲料由你出。」

　　「誒！」

　　「當然，誰先提出來誰負責酒水嘛，老規矩了。」

　　「所以你才會在門口等我？」

　　「沒錯，耐心是很重要的東西，這也是我的人生經驗之一，現在你學會了吧？」

　　「好吧……」

　　兩人回到臥室，清理完書桌，溫蒂從屜子裡取出兩個杯子和一瓶混沌飲料，將杯子盛滿。橙紅液體在魔石映照下折射出猶如火焰一般的光澤。

　　「你抽到的居然是這個？」書卷稍稍抿了一口，「運氣真不錯，冬天喝它一點也不比火龍酒差上多少……」

　　「所以說你賺到了，」溫蒂攤手道。

　　「別這麼說，我們都是托伊芙琳小姐的福。」

　　對於這種變化多端的飲料，陛下發放給女巫聯盟成員的方式也頗為有趣，每過一個月，大家就有機會從伊芙琳製造的混沌飲料中抽取一瓶——由於答案揭曉前只能看到編號，所以誰都不知道自己會領到哪一種口味的飲料。

　　因此，事後交換、或者蹭吃蹭喝就成發放日中重要的一環，不知為何，麥茜總能抽到最受歡迎的飲料，讓眾人一度以為是伊芙琳洩露給她的。

　　兩人慢慢品嚐著溫暖心扉的火紅甜飲，同時傾聽窗外呼嘯的寒風聲。對比充斥著暖氣的室內，這種感覺無疑會讓人感到沉醉其中。她們很少開口說話，有時候光是眼神對視，就能明白彼此心中的想法。

　　事實上，溫蒂並沒有什麼具體的話想說，她只是由衷的覺得高興而已。到現在閉上眼睛，她腦海中都會浮現出羅蘭.溫布頓的那句話。

　　「領導者只會有一個人，那就是我。」

　　在此之前，她雖然覺得陛下極為平易近人，但也擔心他會在一些關鍵問題上猶豫不決，或是表現出不適合在君王身上出現的軟弱。現在看來，他比自己預期的還要出色，而且從陛下交涉時的語氣和神情來看，這兩年的經歷使他愈發穩健起來，也有了說一不二的氣勢。

　　更令溫蒂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儘管羅蘭在上位者的位置上越顯成熟，可對女巫與尋常眾人的態度依然保持如初。就好像那是他的一種本能般，比起前者，這才是最為匪夷所思的一點，特別是對於一名王室貴族來說。

　　她知道書卷同樣感受到了這一變化，所以才會在門口等她。

　　這亦是從共助會時期流傳下來的習慣，當她們遇到什麼好事想要分享時，溫蒂、書卷、哈卡拉三人總會聚在一起，喝上幾杯劣質的麥酒，談上整整一晚。後來條件越來越艱苦，連酒也不可能時常喝到時，就換成了野果子泡水。

　　可惜後來哈卡拉與她們漸行漸遠，能夠拿來分享的好事或對未來的美好規劃也慢慢變成了擔憂與困惑，最後只剩下溫蒂和書卷兩人相互鼓舞扶持——作為姐妹們中最年長的兩人，也是共助會的締造者，一旦她們倒下，所有人都會對尋找聖山失去信心。在那段艱苦無比的日子裡，兩人便是這麼一路走了下來。

　　而此刻，彷彿往日重現。

　　「對了，」溫蒂將杯中的飲料一口喝下，長長吐出口熱氣，「會議結束後，我將狼心女巫的測試結果交給了陛下。」

　　「哦？都有些什麼樣的能力？」書卷靠在長椅上，輕鬆地回道。

　　溫蒂將四人的能力大致講述了一遍，談到斷劍時故意賣了個關子，「你猜他把斷劍安排給了誰？」

　　「唔，應該是夜鶯或灰燼吧……也只有她們兩個能發揮出斷劍的全部威力了。」書卷思索了片刻，「安娜和葉子魔力雖然強大，卻不適合同敵人正面作戰，其他姐妹也差不多如此——女巫聯盟中並沒有多少真正的戰鬥女巫。」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可陛下卻不是這麼認為的，」溫蒂露出柔和的笑容，「他沒有把斷劍安排給任何人。」

　　書卷微微一怔，「為什麼？」

　　「因為他說武器一般都得隨身攜帶，那樣就等於變相禁錮了斷劍的自由。而且敵人不可能總在工作時間趕到，劍氣也不一定比槍炮更具威力，所以與其成為一把武器，倒不如和每個女巫配合測試下疊加效果，然後按照有趣與否來確定工作更好。」

　　「按有趣程度來……安排？」

　　「嗯，這可是陛下的原話。」

　　比起從用途來考慮女巫的作用，他首先在乎的是對方的感受，大概也正是如此，當初夜鶯才會選擇毫無保留的支持他。

　　現在回想起來，還好她們最終相信了夜鶯的判斷。

　　想到這裡，溫蒂情不自禁地咧開了嘴，她將自己的杯子接著滿上，舉到書卷面前，「祝我們找到了一位好國王。」

　　後者笑著舉杯與她輕輕相碰，「嗯，敬聖山。」

　　「啊……空了，」喝完這口後，溫蒂想要繼續再倒時，才發現一瓶混沌飲料已被兩人喝得乾乾淨淨。

　　「我回去拿我的那瓶來吧？」書卷也顯得有些意猶未盡。

　　「不用，既然是老規矩，那就得遵守，」她擺擺手，從另一邊抽屜中摸出一瓶新的飲料來，「不過下一次，我可不會那麼快去敲門了。」

　　「等等，這是……夜鶯的吧？」

　　「啊，她不會介意的。」

　　兩人再次舉杯相碰，在這溫暖而美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