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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七哥
少女的悲憤化為泣血控訴,宛如冰泉破封崩裂,直逼而去。
低沉的嗓音回響在這幽暗內室,混合著肆意吹入的呼嘯狂風,整個房間都好似沉浸在一種單調而不安的嗡嗡聲之中。
“解釋?”
對方似乎笑了一聲,態度居然從容不迫,“你需要什麼樣的解釋?”
小古緊握手中長劍——這是她從秦遙的房間拿走的,用力之深,連劍柄都幾乎要陷入手掌之中,“你原本的計劃,就是把紀綱引入爆炸圈,而讓他心動的誘餌,就是金蘭會要營救的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都是與我們境遇相似的苦命人,有些年紀甚至可以做我的姨母姑姑了,剩下的也都如同我姐妹手足——而你,卻把她們當成了腳底泥任意利用糟踐!她們的命,在你眼裡到底能值多少呢?”
“十二妹,我看你對我誤會很深!”
似笑似諷的聲音回應她,“就憑著這一腔熱血,就來找我要個說法……十二妹,我原以為你頭腦清醒聰明睿智,卻沒想到,你也有這麼愚蠢的時候!”
他的嗓音一振,卻是滿染嚴肅冷峻——
“她們不僅是你的親人手足,也是我的!!你以為每個男人都會像迂腐的老五一樣,恨不得自己的母親姊妹都自盡全節?!我跟你一樣,翹首期盼著她們能好好的活著回來!”
他的聲音並不高,卻是非常激越,聽在小古心中宛如驚雷一般,她雙眉一軒,琉璃般的眸子冷笑著瞪向他。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紅箋是誰的人?你給袁五公子的信上又寫了什麼?我的火藥為什麼會莫名失蹤,又為什麼會埋在平寧坊的地下?又是誰指使紅箋喪心病狂的殺人引爆!這些問題,倒要勞駕’大哥‘您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小古說完,卻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啞,她咳嗽著,胸中的一股郁恨卻越發深了。
房中一片昏暗寂靜,只有鮮血落地的聲音清晰無比。
“紅箋是我的人。袁五的信是我寫的,引出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是我最終的目的,平寧坊的大爆炸也都是我授意紅箋做的。這些,你都沒說錯。”
大哥站在破了個口子的紗帳後,態度鎮定自若,仍能平靜的侃侃而談,“這些都是我做的,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但是我做這些,目的是為什麼,十二妹你應該心知肚明!”
他話鋒一轉,語氣從方才的溫文爾雅轉為尖銳殘酷,“紀綱是什麼人,是皇帝最大、最得力的鷹犬,也是一直追著我們金蘭會蛛絲馬跡的人!他若是一死,錦衣衛群龍無首再也不復往日的犀利,也等於斷了朱棣那狗皇帝的一條臂膀!”
“十二妹你自己來說,取下紀綱的性命,讓錦衣衛癱瘓混亂,是不是一件最有價值的事?”
“當然是!”
小古毫不猶豫的回答,卻也立刻轉折,“你若是用其他手段做到,我對你必定心悅誠服,可你犧牲自己人和手無寸鐵的女人,這種手段簡直是卑劣無恥!”
“你以為用正人君子的手段就能達到目的嗎?”
’大哥‘突然長笑出聲,嗓音清越而動聽,仿佛有一種特殊的魔魅之力,讓人想自仔細傾聽,“我們的父執長輩倒是一個比一個正人君子:方孝孺、鐵玄,哪個不是風骨錚錚君子楷模,結果他們害了一大群親戚故舊,自己視死如歸的去了黃泉,狗皇帝朱棣的皇位卻是安如磐石,不見半點動搖——你覺得這種正人君子有半點用處嗎?”
大哥的嗓音越發低了,樓上的鑼鼓樂點也越發喧鬧高昂,但他的嗓音卻似乎有魔力,穿透這堂會前奏的熱鬧,直刺小古的耳畔——
“在這個世上,要想制裁那紂桀之君,禽獸狗官,只有手段比他們更無恥,更惡毒,更下作,這樣才能贏過他們!”
小古聽得心神搖移,但她心中卻仍堅持一點,近乎固執,“你自己要用什麼手段那隨你願意,可你沒資格拿其他人的命來交換——那不是別的,是活生生的人命,一旦出事再也無法重來的人命!”
“人命矜貴,不可輕忽,這是家父經常教導我的,我也時刻銘記在心——但人命再貴重,也只是代表著價值更重、更多而已。”
“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有其價值,兩端的比重,在每個人心目中的秤杆上一量,就立刻一清二楚。對我來說,如果能除掉紀綱,引起錦衣衛內亂,即使是犧牲這些女人,犧牲你,甚至犧牲我的良知,也是值得的。”
大哥輕笑一聲,突然抬起頭來,凝視著紗帳另一端小古閃著火光的黑眸,“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不會後悔,也永遠不會愧疚。你和那些女人,要恨要怨,就衝著我來吧。”
這個人!這個人……簡直是瘋子!!
不可饒恕!!!
小古劇烈的喘息著,眼中的怒火因為這一番言論而更加熾亮。
在進入這個房間之前,她曾經猜想過大哥可能會巧舌如簧來解釋,他可能會激烈的矢口否認,甚至可能軟語央求她不要聲張,但這樣的反應,卻是讓她的憤怒漲到了最高卻無處發泄!
“你……”
她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對於這樣心如鐵石的一個男人,世上所有的律法、道德、良知、感情,都已經不起作用了!
他剩下的,只有心中那一杆秤,可以把世上萬物包括他自己都拿來稱量、交換、犧牲。
小古閉上了眼,心頭突然湧上了一陣強烈的悲哀和無力感。
樓上的鑼鼓已經停下,胡琴如泣如訴,喑啞哀婉,那般纏綿悱惻的前奏,在她耳邊回蕩……小古的心頭亂糟糟的,她茫然的透過破了一道口子的紗帳,先要看清大哥臉上的神情。
然而一切的徒勞,都敗給了黑暗。
無邊的黑暗。
胡琴突然一頓,青衣花旦便羞澀歡喜的開了腔——竟然是王寶釧繡樓招親!
樓上那對男女,正在演著青年男女一見傾心的戀慕羞澀,而樓下這對峙的兩人,卻是目光炯炯,各懷心思。
“大哥”的目光隔著紗帳凝視著小古,那光芒幽邃而復雜,卻是比任何人都要閃亮——突然他伸出了手一握,小古的長劍竟然被人制住了。
“女人不該這麼舞刀弄槍的。放下吧……”
小古想要掙脫,卻被他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紗帳另一端,她想要放手,卻發覺整個人都身不由己——
下一刻,整個暗室突然亮起了燭火!
“該放手的人,是大哥你才對!”
有人站在窗台上,突然出生說道。
“嗯?”
大哥驚愕一聲,正要回頭看,卻被一支鐵槍橫掃而入,不得已,放開手中控制的小古。
“是你,老七!”
“七哥!!”
他和小古不約而同的喊出了聲,只是前者是驚訝,後者是喜悅安心。
只見靠著院子的窗台上,一人矯健的一躍而入,長槍微顫,亮光隨之而來,照見他俊美清貴的面龐,微微的戲妝油彩氣息傳入,卻是讓小古一顆心瞬間放了下來。
“七哥,你怎麼才來!”
她深吸一口氣,低喊道。
秦遙一槍逼退大哥,站穩了身子,對著小古低聲道:“站到我身後去!”
他微斂眉目,看不出什麼喜怒,周身的氣勢卻是讓人心底發冷,“大哥,其實我一直在窗外聽著。”
“哦?”
仍然隱身在紗帳後的神秘男人微微一笑,目光看向搬開的窗欞:外面靠著院落的下的薔薇花叢,只有窗台上一根竹竿,秦遙能站得了那麼久、那麼穩,一身功夫真是不能小覷。
“七弟的身手越發高明了,連我都沒發覺。”
秦瑤的頭上戴著一頂珠玉王冠,身上仍只穿了那件淡紫繡仙鶴瑞草暗紋的道袍,臉上只敷了淡淡的一層妝彩,更顯得他肌膚玉雪細膩——明明只是戲裡的妝扮,在他身上卻完全不見任何可笑之處。
他應該是正在化妝,卻放心不下這裡,於是匆匆趕來了。
“大哥的身手,更是讓人大開眼界呀!”
他意味深長的笑著,笑意到了眼底卻化為空冷。
“大哥的話我都聽到了。”
“哦?那七弟你准備如何呢?”
“大哥你心裡的秤砣掌得很穩,算得很精,做弟弟的只有佩服而已。”
秦瑤突然眼光一閃,手中長槍改掃為刺——
“但我卻是無比好奇,你是用什麼樣的面目來說這一番話的?”
長槍著力之下,頓時整個紗帳被扯成了碎片,大哥的廬山真面目也出現在兩人面前。
借著窗外微弱的燈光,可以看到他面容清秀儒雅,笑容可親宛如春風沐雨,一身藍衣直綴加上學士巾,更襯得風神雋秀,氣質宛如芝蘭玉樹。
掌控整個金蘭會的“大哥”,竟然是如此弱不禁風的書生模樣?!
秦遙愣住了,而下一瞬,只聽一聲驚訝低喊,充滿了震驚和不敢置信——
“竟然是你!!”
小古受不了這意外刺激,整個人失去重心一個踉蹌,手中長劍也落在地板上,發出很大的聲響來。
頓時,樓上的樂聲唱腔停止了。
好似有人在詢問處什麼事了,隨即開始有腳步聲走動著向下。
秦遙和大哥對視一眼,立刻反手有了默契,大哥一把拉住小古,躲到了角落的屏風後,而秦遙開始若無其事的站好台步,舞動了手上長槍。
不多久,就有人從三樓下來,打開了門,略顯傲慢的呵斥道:“幾位大人正在樓上聽戲,什麼人敢再在此地吵鬧!!”
秦遙連忙放下手中長槍,朝著門口微微一笑,頓時讓對方的斥罵咽在肚裡,“原來是秦老板您在練功啊!”
“真是對不住了,一時失手弄出聲響,倒是我攪擾了幾位大人的雅興……待會必定罰酒三杯。”
那長隨頓時喜形於色,“秦老板肯給面子,那是再好不過了,哈哈……”
他轉身走了,等那腳步聲徹底遠離,屏風後的兩人這才緩緩的出現。
“放開我!”
小古拼命掙脫了大哥的鉗制,驚愕激動的目光狠狠瞪著他,“景大哥,原來是你!”
凝視著他那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容,她的目光呆呆的看著,臉頰也迅速飛起紅霞,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原因。
“如郡妹妹,是我。”
對方的回答,終於讓她確認,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魂牽夢縈,苦苦等待多年,卻離奇失蹤的景大哥,景語。
她的身軀因為激動和震驚而微微顫抖,雙手絞在袖口的白邊上,幾乎要攥進肉裡——就那樣痴痴的望著他,幾乎以為眼前是一場荒誕離奇的夢!!
“怎麼會是你?”
她喃喃的,語無倫次的問道,隨即急切的攥緊了他的衣襟,“這麼多年來,你到底到哪裡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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