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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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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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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3: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巧局

    小古猶豫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是廣平伯府的二公子。”

    “你們之間關系很親近?”

    從來不八卦的秦遙,突然也問起這個來。

    “只是說過幾句話而已。”

    小古淡淡帶過,不知怎的,她並不願意把袁槿的幾次幫忙公之於眾,那枚奇怪的玉佩之事更是不想說出口。

    終於到了那群女人們藏身的地點,城南本是平民居住之地,馬車越往前走,街道兩旁的宅院越見破敗簡陋。

    原本街道寬闊,但數百年來各種建築逐漸蠶食街面,連流水通城的明渠都被堵塞,街面上時而出現垃圾和污水,連屋檐下的角燈都顯得昏黃暗弱。

    從正街拐進了三個彎,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家漆黑門板的店鋪。

    這處店鋪門板漆黑不露一絲燈光,慘白燈籠隨風晃悠,幌子上掛的不是五光十色的貨物,而是一只小巧玲瓏的朱紅棺材。

    這是一家長生棺材鋪,所用的木料都是最下等的薄木皮子,只夠勉強塞進去一個人的,但勝在價錢便宜,一百個銅板就得,如果手頭不順,還允許自己去伐來木料只收五十個銅板的手工費。

    很少有人知道,這家棺材鋪的東主跟城郊義莊是同一位,即使知道,也只會贊一聲仁善。

    小古他們在街口下來,悄然步行來到門口,輕輕敲門,門板那邊有人站起身來,對了暗號,打開一條縫隙讓人側身而入。

    只是簡單一進的院子,後面是個堆滿木材的雜院,還有沒有上漆的四具棺木靠在牆邊,引路的伙計搬開一具,露出暗門來。

    雖然早已預料到她們的藏身之處不算寬敞,但進入內中。小古仍是被逼仄擁擠的情景嚇了一跳——

    三間密室裡,用木架和棺材蓋板做成臨時的床鋪,重重疊疊架了三層,女人們或是坐或是半躺著說話,空氣顯得有些渾濁。

    外面正在加緊搜捕,她們又都是些身體羸弱的女子。送回家鄉只有死路一條,小古迫不得已,只能暫時藏在這家棺材鋪的密室裡,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哎呀,可算來人了。我還以為要把我們姐妹關在這個老鼠洞裡十年八年呢?”

    能始終保持這種尖酸刻薄腔調的,不用問,必定是那位瓊娘。

    她支起半個雪白手肘。從上鋪探出頭來,眼睛骨溜溜四下打量,見到四人進入,有些失望的抱怨道:“居然沒有宵夜,我依稀聽到街上在賣挑擔餛飩。”

    “你以為這是在別院上悠閑度假呢!”

    小伙計啐了一聲,不顧她的咒罵把燈芯撥亮。

    “什麼時候放我出去啊,在這裡吃沒好吃穿沒好穿,躲躲藏藏還不如待在軍營——”

    “我看你是心裡癢癢天天想著男人!”

    “喲在我面前裝什麼喬。平時打扮最風騷的就是你,私下跟男人勾勾搭搭換來吃的用的你以為大家是瞎子?”

    一片嘈雜之中,突然有人尖叫一聲。撕心裂肺——

    “小安!”

    一聲母親的激動嘶喊,瞬間讓大家都靜默了,推搡勸架的停下。吵鬧的也不禁住嘴了。

    久別重逢的母女兩人,緊緊抱成一團,哭得成了淚人,嘴裡喃喃的已是神智昏亂,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種場景,即使是鐵人也要心酸落淚,小古側過臉去,有些不自然的忍住眼眶的酸澀,秦遙也低下頭摸著劍上的流穗。

    孩子是母親骨中之血,比她自己的命還要金貴……二姐抱著小安哭得喘不過氣來,摸著她瘦成一條條凸起的肋骨,只覺得心如刀絞。

    突然,暗門外傳來急促的敲擊聲,另一個伙計飛快把門打開,略帶驚慌道:“錦衣衛的人來巡查鋪子!”

    這一句好似一盆冰塊澆在熱火上,頓時把眾人驚住了,連二姐和小安都停止了哭泣,身子簌簌發抖。

    秦遙目光一閃,刷的拔出身上長劍,小古也心中咯噔一聲,但她面上絲毫不露,低聲吩咐道:“把棺材恢復原樣,把暗門關緊,不要露出破綻。”

    此時門外傳來粗野的敲門聲、吆喝聲,在暗夜裡聽來,顯得格外恐怖。

    兩個伙計手忙腳亂將東西恢復,敲門聲越發急促,簡直要破門而入的架勢,不多時,門好似打開了,一群男人的聲音哄鬧著走了進來。

    “慢吞吞的不想混了吧?”

    “小子你睡迷糊了在被窩裡想婆娘了吧?”

    隨即是一陣雞飛狗跳的搜找。

    聽那語氣,小古知道外面來搜查的都是錦衣衛的軍余閑漢,領頭的也不過是個校尉,奉了上峰的命令來搜查。

    外面鬧得沸反盈天,密室之中的女人們卻是嚇得抖成了篩糠,有些甚至抱在一起,卻又怕哭出聲,拼命堵住自己的嘴。

    秦遙的劍光護在暗門之後,好似黑暗之中唯一的光芒,給這群婦孺莫大的勇氣,但是小古清楚的知道,一旦被發現就是死局——對方人多勢眾,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

    “我們在搜查一群逃跑的女犯,你們可曾見過什麼?”

    例行的查問,兩個伙計連聲告饒,說成天在鋪子裡賣這些晦氣背時的東西,哪裡能見到什麼大姑娘小媳婦,那些丘八大爺們笑得大聲,倒也沒有為難他們。

    搜找的聲響並沒有什麼規律,卻逐漸畢竟了暗門——這個院落實在是太小了。

    密室之中,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二姐和小安抱在一起,母女兩人對視一眼,眼中寫滿無奈驚恐——她們都生怕這份歷盡磨難的小小幸福,下一刻就會被粗暴踐踏、毀滅殆盡!

    “把這些棺材都搬開!”

    “大人啊,我們這行有風俗,沒漆完的棺材不能挪動啊,否則閻王爺發怒要抓人代替的。”

    這個借口平時是百試百靈,但這次卻遇上不信邪的了,“閻王?我們錦衣衛號稱鬼見愁!信不信老子現在就讓你去面見閻王?!給我搬開!”

    正在這千鈞一發的緊逼時刻,小古突然聽到外面有人的腳步聲響起,隨即有一道熟悉的嗓音插入——

    “你們在做什麼?”

    竟然是袁槿!

    他嗓音冷漠。卻帶著天然的尊貴威儀,“整條街上都吵鬧不堪——你們錦衣衛竟然故意滋擾民宅,讓你們百戶來找我說話。”

    “你算是哪個褲襠裡出來的人物——”

    有人才罵了一句,領頭那個校尉卻給了他一個巴掌,顯然是認出袁槿的身份來。

    小古對廣平伯家的事也算略有了解,袁槿的父親是廣平伯袁容。尚了朱棣的永安公主,朱棣對永安公主頗為寵愛,他們家在勛貴之中都是炙手可熱的。

    據說,朱棣本來要把永安伯的爵位進一進,封他為侯。年前卻出了他家五公子私藏王霖那事,這事才被擱置了——但話說回來,私藏建文逆臣還能全身而退。整個永樂朝也沒幾家有這般底氣。

    “千戶大人息怒,我們也是例行公事,既然此地並無可疑,我們立刻就走。”

    錦衣衛這邊撤得很迅速,不一會就再無聲息了,小古只聽到一陣腳步聲,好似某人站得離自己更近了。

    “自己多加小心。”

    袁槿好似是在自語,又好似是對著虛空的牆壁叮囑。他 輕嘆一聲,腳步聲也遠去了。

    小古等他走遠,才打開門出來。街上的喧囂已然退去,夜風吹著她的鬢發,清冷之中卻別有一種微微的暖意。

    院子裡的梅花都凋落了。而楊柳卻開始萌發新綠新芽。她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整個人都充滿著劫後余生的輕松。

    “看來,這位袁公子真是你的幸運星啊!”

    秦遙在旁邊打趣,小古想起自己先前的話,有些心虛尷尬,呵呵笑了兩聲蒙混過去。

    第二天清晨,小古正在廣晟的嘉禾院裡散步活動筋骨,而初蘭也包著一塊帕子出來曬太陽了,她額頭上的傷也好了許多。

    兩個傷員又遇到了第三個傷員,秦媽媽拄著拐杖也出來了,三人對視一眼,看到彼此傷痕累累,都是又好氣又好笑。

    秦媽媽還是閑不住,一手駐著拐杖,另一手拿著一個食盒,散發著濃郁的香味,“我去給如瑤姑娘送些蔥花蝦餅,她小時候最喜歡這個了。”

    秦媽媽以前是張夫人的陪嫁,曾經嫁給外院一位大管家的兒子,不料夫君和沒滿月的孩子都染病死了,緊接著張夫人又血崩小產,撒手人寰。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就是大房的小姐如瑤了。

    初蘭嘆道:“聽說上次,就是秦媽媽傷腿感染,突發高燒,如瑤小姐為了救她,才會闖進二夫人的清渠院,這才誤打誤撞救了你——如瑤小姐看著清冷,倒還算是有情有義。”

    小古隨聲答了一句,看著秦媽媽的背影,心中卻是若有所思——上次不動聲色布下的局,如今也該水到渠成,可以收線了。

    秦媽媽的高燒,實則不是什麼傷腿感染,只是一包對身體無害的藥而已,如瑤闖入王氏那裡索要對牌,正好撞見滿身血污傷痕的自己,從私設的刑堂跑出來求救——這看似巧合的邂逅,其實,也不過是一場人為設定的精彩戲碼!而設計整場戲的人,正是她這個不起眼的小丫鬟。

    俗話說,一回生,兩回熟……如瑤小姐,我們很快就再見面的。

    她心中想著如瑤,真正在意的卻是張氏夫人那只神秘木盒——目前來說,真正知道這只木盒價值的人還沒有幾個!

    但在這之前,她必須先考慮救人。

    錦衣衛的詔獄……那是一個可怕到,讓人連想一想都要發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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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離間

    詔獄裡黑沉沉不見天日,鐵柵欄裡不時發出或是含糊或是凄厲的嘶喊聲,夾雜著狠戾的喝斥聲、撞擊聲,讓人如入地府幽冥。

    各式各樣讓人毛骨悚然的刑具掛在牆上,通紅的火盆燃燒得熾熱,卻有一種皮肉混合著獻血的焦臭腥味。

    鐵架之上栓著一個人,卻已是血肉模糊看不清長相,腳底心的肉也被生生撕開一層,露出森白的踝骨。

    烙鐵又一次貼在他身上,那人發出不成調的嘶啞喊叫,身子劇烈的抖了抖,卻仍是牙口緊閉。

    廣晟順著台階走入囚牢的時候,那人吐了一口血,睜大眼睛正好對上他的。

    “這姓燕的是府前衛出身,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在苦哈哈的巡街,上頭也沒什麼人照應。”

    一名小旗官在廣晟耳邊低聲說道。

    行刑的是個瘦小精悍的中年人,又拿鞭子在涼水中蘸了,在他身上抽得啪啪作響,聲音雖然沉悶,卻是每一記都凸起一道紫紅血痕。

    “說,你的同黨都有哪些人,藏在什麼地方?”

    行刑人有心在廣晟面前露一手,狠聲逼問道,燕校尉直愣愣的看著他們,劇烈的咳嗽著,卻是一言不發。

    “只要進了我們這,沒人能嘴硬到底。”

    行刑的從壁上的立櫃裡取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刑具,廣晟卻是擺手示意他停下,他俯下身,凝視著燕校尉的眼睛,“何必呢,你在這裡苦苦堅持,你的同伙卻在外面逍遙自在。”

    燕校尉無神的目光看著他,仍是咳嗽著不願理會。

    黑暗中,廣晟的嗓音魔魅而詭異,“說不定,他們更希望你死在這。”

    燕校尉仍是沉默。但廣晟卻分明看到,他的喉結微微顫動了一下。

    “罷了,讓他好好休息一會,明天我再來。”

    遍體鱗傷的燕校尉被拖到隔壁的囚房裡,黑暗中響起陌生的聲音,“小子。太過心慈手軟,可是成不了大事的!”

    從詔獄另一端的甬道邁出的是個國字臉大漢,黑黃鋼髯,行動之間連地面都微微顫動,他的五官很是豪邁英雄氣。唯獨那一雙三角眼凶煞閃閃,讓人不寒而栗。

    這位是錦衣衛北鎮撫使劉勉。錦衣衛轄下有一個經歷司和南北兩個鎮撫司。經歷司掌管收發公文。南鎮撫司掌管本衛的刑法事務,兼理軍匠;北鎮撫司則專掌詔獄。從事偵察、逮捕、審問等活動,人們俗稱的詔獄就是屬北鎮撫司管轄。

    廣晟長身玉立,看向他的目光不卑不亢,端華雋秀的容貌在這片混亂血腥之中,好似明珠美玉一般,很是惹人注目。

    劉勉走到跟前睜大眼打量著他,噴著鼻息嗤笑道:“這麼俊俏的孩子,不去羽林軍穿金盔金甲吸引小姑娘們。來我們這弄得一身血一身臭汗的,真是自找苦吃啊!”

    廣晟聽他話音就知道他把自己當成了無用紈绔,話音裡透著挖苦調侃。他淡然一笑,低聲道:“我讓他休息,不是什麼菩薩心腸。而是有把握問出口供。”

    “我們這邊各種刑法十八般手段用了一大半,你一張嘴輕飄飄就有把握了?”

    劉勉顯然並不相信,但因為紀綱看重眼前這漂亮小哥兒,他也不願多說,廣晟見他神情也分辯——明日便知分曉。

    囚牢裡總是一片昏暗,燕校尉躺在稻草堆上,感覺四肢百骸都不能動彈,昏沉之間也分不出時間,只感覺有人送來一碗涼水和一碟干饅頭,他費力的爬過去,勉強喝著水咬了幾口饅頭。

    突然,腹中升起劇烈的疼痛感,隨即胃裡翻江倒海,他哇的一聲吐了出來,突出的饅頭碎糜中混著鮮血,他痛得蜷成一團,繼續大口吐著鮮血與食物的殘渣。

    那劇痛擴展到全身,整個人痛得發抖。

    好似有獄卒跑來,把他拖了出去,又有人用大量的水灌進他嘴裡,不由分說的重復著催吐、灌水這一過程……他抽搐著,嘔吐著,直到胃裡的酸水也吐了個干淨。

    最後,他徹底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天亮了,一絲晨光透過狹小的天井,從甬道另一端透了過來,燕校尉費力的想爬起來,卻被一雙手扶了起來——他抬頭一看,竟然是昨天那個年輕漂亮得過分的錦衣衛少年高官。

    “你真是命大,被人下了毒還能活下來。”

    廣晟含笑低聲說道。

    燕校尉心中狠狠的抽了一下,不禁回頭去看地上——雖然已經清理干淨,但那殘渣和鮮血的痕跡仍然有一片輪廓。

    真的是金蘭會的人下毒滅口嗎?

    他心中狐疑,嘴上卻是絲毫不願示弱。

    “哼,這只不過是你們使的離間計,堂堂錦衣衛的詔獄,豈會被人輕易潛入?”

    他大笑出聲,那嗓音卻顯得格外嘶啞和勉強。

    “被同伴背棄,實在讓人難以接受,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不過下毒之人已經被我們抓到,他已經什麼都招了。”

    燕校尉瞥了廣晟一眼,越發覺得這人是在虛言恫嚇。

    下一刻,廣晟俯下身,在他耳邊低聲問道:“那只長條木盒。”

    燕校尉的瞳孔因為極度震驚而縮為一點——他怎麼會知道?!

    “這就是方才那個下毒之人所供述的,看你的神色,我倒是確定他沒有撒謊了。”

    廣晟微微帶笑,那俊秀的笑臉看在燕校尉眼中,卻是比地獄惡鬼更加可怕!

    木盒的事情,他只向金蘭會的七公子稟報過,當時站在他身後的只有十二娘子一人!

    他們兩人都是金蘭會的首腦人物,除了他們,燕校尉敢擔保,自己連家中妻小都沒有透露過!

    而現在,這個錦衣衛的惡賊,竟然知道了這件事!

    燕校尉頓時心亂如麻,這一刻,他整個人都好似浸在冰窖裡,冷得說不出話來!

    竟然真的是金蘭會來殺人滅口!他們居然如此心狠!

    這個想法宛如毒蛇一般竄入腦內,他整個人都癱軟在地,面如死灰。

    好似感覺這打擊還不夠,廣晟又低聲道:“你的妻子兒女都快急瘋了,昨夜四處去求人托關系……”

    燕校尉身子抖了一下,他出身青州,武舉人出身,在京城始終也沒謀個好前程,妻兒跟他也沒享上什麼福。

    “你見過那些失蹤的營妓嗎?”

    燕校尉看了他一眼,不知廣晟是什麼意思——他茫然搖了搖頭,這事連七公子也沒有插手,據說是十二娘的驚人手腕,因此他是真不知道。

    “那些營妓,好些都是官宦人家小姐,因為父兄犯罪才落到這種地步,我聽說……你也有個女兒。”

    廣晟淡淡的一句,讓燕校尉徹底崩潰,他的臉色一會通紅一會鐵青,額頭冒出黃豆大的汗珠,整個人都陷入極大矛盾之中。

    “再過一個時辰,錦衣衛就會把你的緝捕文書送到你們府前衛——一個時辰之後,你的妻女就會被趕出官家的宅子,被充為罪奴。”

    廣晟的話讓燕校尉急怒交加,頓時又吐出一口血來,他粗聲喘息著,終於開口了,“我們金蘭會,下級只能聽上司召喚到指定地點會面。”

    他舔了舔出血的嘴唇,頹然道:“我們見面的地點是岳香樓,我聽命於七公子。”

    “七公子是誰?”

    廣晟逼問道。

    “我不知道,他從來都是隔著屏風跟我說話……”

    燕校尉低下頭想了一會,又補充道:“我只知道他和十二娘最是要好。”

    十二娘!

    廣晟禁不住眯起了眼,精神為之一震。

    又是這個神秘的十二娘!

    上次營妓被劫,就是她的手筆,神秘的鎧甲失而復得、王舒玄的莫名重傷……這些迷霧重重的事件,背後都有她的影子!

    聽說金蘭會中的首腦乃是結義而來,她排行十二,可見年紀尚小,卻有如此手腕和心機,實在是個棘手而危險的敵人!

    他整理一下思緒,追問道:“他們兩人身上有什麼特征?”

    “十二娘我沒打過照面,而七公子……”

    燕校尉突然眼前一亮,肯定道:“他的身上,有油彩淡淡的氣味。”

    能用上油彩的,除了少數擅長工筆畫的畫師,就只有一種人——戲子!

    而岳香樓正是有一整出戲班子常年停留!

    廣晟頓時站起身來,吩咐左右親兵道:“立刻查封岳香樓!”

    他快步走出地牢,身後卻跟上了一個尾巴。

    劉勉笑著跟定了他,“小子,行啊,居然真的被你問出來了。”

    廣晟也不理會他,直接穿過儀門、照壁、跑向門外,翻身就要上馬。

    劉勉也跟著上了自己的馬,狠抽兩鞭跟上廣晟,兩人一前一後,衝出錦衣衛官衙所在的長街。這裡靠近承天門,偌大的動靜頓時驚得隔街相望的六部守衛們頻頻張望。

    “你自導自演了下毒滅口的戲,為什麼那姓燕的會相信你?”

    劉勉一邊縱馬奔馳,一邊在風聲中堅持追問。

    廣晟也算服了他了,只得解釋道:“光是演那一場戲,他當然不會相信,但我查到了只有他們內部知道的一個秘密訊息,他以為他上司派來滅口的人已經招供,當時就心涼了,再加上不願家眷受苦,再強硬的漢子也只得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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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焚焰

    廣晟微微一笑,說得很是簡略。

    只有他自己知道,要查到一條重要的消息,需要付出多大的氣力。

    他早就派人去查過燕校尉的經歷,他十幾年來被人排擠去干巡街的差使,卻著力結識了各家官宦顯貴的家將家奴。國朝勛貴延綿多代,這些人都是為主家奔走在外的,知道很多主家的秘辛。

    由燕校尉牽扯到的這些人,可說是魚龍混雜數量龐大,一般人是耐不住性子一一查證的,只會挑選他經常來往的好友來查問線索。

    但廣晟卻偏偏有這個耐心。他調來二十多個內精於訊問的老吏,讓這些人分開供述燕某人的一言一行。

    這一舉動不僅被人看做是無用功,而且還平白惹來許多高門府邸的抱怨——打狗還得看主人面哪!幸好紀綱統領下的錦衣衛凶名遠播,總算那些主家沒敢鬧騰。

    這些人的口供堆起來有半人高,廣晟花了一天一夜來看完,最讓他留意的卻是有三個人都提到,燕校尉曾經問過,是否在主人的書房裡見過一只長條木盒。

    這幾家都是從太祖時候就封爵的老牌勛貴,廣晟當時就直覺,這個神秘的木盒一定有文章!

    他用這事來虛言詐了燕校尉一回,他果然上當受騙,以為自己被組織拋棄滅口,乖乖叛變招供了。

    這個木盒裡究竟有什麼?牽連著怎樣的內幕秘密?

    廣晟不禁心中猜想,而不遠處,岳香樓已經近在眼前了。

    原本賓客滿堂的岳香樓,此時已經被兵丁團團圍住,一派劍拔弩張!

    李盛見到廣晟,快步跑了過來行禮迎候——兩人本來是同僚,此時地位卻是高下立判。

    李盛也不像上次那樣穿著皮甲頭戴氈帽,而是一身光鮮的飛魚服,系著金牌。佩著繡春刀——這是標准錦衣衛小旗官的裝束了。

    情況緊急來不及寒暄,廣晟徑直問道;“現在裡面情形如何?”

    “我們已經所有人都關在院子裡,准備一一鑒別。”

    廣晟吩咐道,“把他們一一捆了,帶回詔獄。”

    “這、是否牽連太多?”

    李盛有點犯難——岳香樓的老板背後也有幾位大人的干股。真把事情做絕了。那就是打人家的臉了。

    劉勉也趕了上來,建議道:“我倒是覺得,可以把燕校尉帶過來。讓他一一辨認聲音。”

    “要改變聲音不是難事,而且也有可能聽錯——這些都是極為危險的逆黨,一旦錯放,有危險的人是我們。”

    劉勉頓時有些臉上不好看,他不僅資格高,品級還比廣晟高上一階,這個新近紅得發紫的年輕人居然當面駁回,實在是太不顧他的臉面了。

    他陰著臉命令道:“把所有人一齊帶走。

    百十個官兵立刻衝進岳香樓內,將樓上客人攔在一邊。直撲戲子們居住的後院廂房。

    正是清晨練嗓的時候,官兵們如狼似虎的衝進去,頓時後院一片騷動,抓人的、申辯哭喊的鬧成一團,突然有官兵發出一聲慘叫聲!

    廣晟等人快步衝入,只見一個錦衣衛的軍余倒在地上。肚子上一個血淋淋的窟窿,連腸子都露了出來!

    “快抬下去急救。”

    劉勉連忙吩咐道,居然有人敢襲擊錦衣衛的人,這讓他又是惱火又是震驚——這時他才發現:廣晟擔憂的事成真了!

    “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兔崽子,突然出劍刺向我們……”

    其他軍余有氣喘吁吁稟報的。更多人卻一窩蜂追了上去。

    “他上了房頂了!”

    亂七八糟的嚷嚷聲中,廣晟抬頭,只見一道清瘦敏捷的身影在屋頂上奔跑挪移,不時躲過錦衣衛軍士們射出的鐵箭,看上去簡直像一只伶俐的猴子一般。

    看那身形像是個挺拔少年,幾個躍身卻是朝岳香樓的主樓而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只見他一個猴子撈月、倒掛金鉤,用靴尖勾住屋檐,飛身一躍跳了出去,極為驚險的落在主樓的窗沿上。

    他縱身跳入二樓的一個房間,在如雨的鐵箭下關上窗戶,卻中了一記,牆壁上噴上了鮮紅的血痕。

    他要做什麼?

    廣晟眯起眼看著那邊的動靜,劉勉喘著粗氣怒聲道:“簡直反了,兒郎們快與我衝上去!”

    一群人應諾一聲,性急的已經踏上岳香樓的木梯——下一瞬,一團團火球掉落下來,落到人身上,頓時燃燒起來,被燒著的拼命撲打身上,卻幾下就成了火人,發出凄厲的哀嚎聲。

    那火球好似浸了煤油和黑水這類,在木梯上迅速燃燒起來,隨即迅速波及整座主樓。

    坐落在應天府繁華地段的岳香樓,此時徹底陷入了火海之中,有好些來喝早茶的富戶官員們不遠處發出驚呼聲,圍成一圈指指點點。

    第二層的窗戶此時突然打開,從中冒出白煙陣陣,好似裡面也在燒著什麼東西;一道人影站在窗邊,用長劍在挑動撥弄著什麼,隨著他的舉動,那濃煙越來越重。

    “這小子在燒信件文書!”

    劉勉怒罵一聲,一旁的李盛立功心切正要衝上去阻止,廣晟攔住他搖了搖頭,“今日風大,助長火勢,不過一刻就會把整座樓都燒著,你進去也是白白賠命——況且看他這架勢,是不會留下一個紙片的。”

    仿佛印證他的話,樓內的白煙越發升騰,最後只見那人把一只火盆舉高,長笑一聲從樓上摔丟下。

    火盆落地四散飛濺,發出巨大的聲響,那人哈哈大笑過後,仿佛很是愜意的,在窗邊踱了幾步,看那身姿英華雋永,簡直好似在戲台上走步一般。

    響亮的唱吟聲從樓上響起——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那身影在火光中逐漸模糊,清朗嗓音卻回蕩在半空中——吐字清晰嗓音圓潤,宛如珠玉落地,繞梁回旋一線明滅,周遭那些叫喊、咒罵聲都不能壓過他半分。

    “這聲音……這聲音是七公子!”

    廣晟聽到身後有人發出驚慌喊聲。回身去看,正是那燕校尉被押送了過來。

    他渾身都在顫抖,抬起頭,死死凝視著窗前那道身影,顫抖著聲調說道:“不會錯的。這就是七公子的聲音。我記得的!!”

    原來那個少年,竟然就是金蘭會的七公子!

    廣晟心中一震,而就在這一刻之間。火舌肆虐狂舞,已將整座岳香樓吞噬包圍……

    巨大的梁柱發出木料剝落聲,隨即倒塌下來——隨即而來的,是眾人的驚呼,以及樓閣殘垣的轟隆墜地。

    燕校尉嗚咽一聲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臉,不知是在哭還是笑。廣晟嘆了口氣,只覺得心中悵然若失,滿腔激越都好似被冰水一澆。化為了眼前這一縷青煙。

    順藤摸瓜,居然發現了金蘭會的重要人物,卻終究讓他自盡身亡,功虧一簣。

    好不容易尋得的線索,到這裡再次中斷了!

    他深吸一口氣,轉眼之間恢復了平靜。讓人把燕校尉押回,又讓手下兵士幫忙救火,自己卻繞著這一片火場走動著,觀察著。

    岳香樓在視線中逐漸化為灰燼,再無半點可查。周圍的百姓或是興奮震驚、或是害怕惋惜,都在指點觀看著。

    這裡面,會不會也混著金蘭會的奸細?

    廣晟這麼想著——下一刻,他居然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和面容!

    “小古!”

    他喊出了聲,隨即覺得疑惑,“你怎麼會來這?”

    小古是來岳香樓找秦遙商量救人之事的,卻撞見這樣一幕!

    她站在人群中,抬頭望著熊熊燃燒的岳香樓,心中卻是如墜深淵!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努力控制情緒才讓自己沒有摔個踉蹌。

    耳邊充斥著百姓的議論和兵士們粗暴的叫喊,她一眼看見,站在中間指揮滅火的中年鋼髯大漢,正穿著秋黃蜀錦的飛魚服。

    是錦衣衛的人!

    一股涼意從四肢百骸升了上來,小古咬住下唇,面上卻是絲毫不露。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冷靜!

    七哥他人在什麼地方?是否被抓?還是已經葬身火場?

    到底是哪裡泄密?錦衣衛的鷹犬們又知道多少?

    這些念頭回旋在她腦海裡……就在此時,她聽到一聲熟悉的嗓音——

    “小古!你怎麼會來這?”

    抬頭一看,竟然是廣晟!

    “少爺,是你。”

    小古看到他,莫名的覺得有些安心——雖然不是金蘭會的同伴,但此時遇見熟悉、親近之人,仍然讓人感覺多了一重保障!

    “少爺你來這做什麼?”

    不等他回答,她眼珠一轉,哼了一聲瞪他道:“你又出來鬼混了!”

    被她這一句一諷,廣晟這才發覺,自己一直以來都穿著普通京衛軍官的戰襖與銀甲,再加上他信步走遠,倒是與那群錦衣衛的顯得涇渭分明,完全不是一伙人。

    他如今的軍籍還在旗手衛,因此紀綱雖然授他相宜獨斷的權力,服飾卻一直沒換過來。

    這樣也好,錦衣衛這種名頭實在是嚇人,也沒必要讓小古和家裡那幫人知道!

    “哪是什麼鬼混,我是來聽戲的,沒想到這裡居然有叛黨,又是抓人又是放火的。”

    他含糊帶過,小古卻聽得五內如焚,追問道:“是什麼叛黨啊,抓住了嗎?”

    廣晟搖了搖頭,“自己放火燒死在樓裡了。”

    小古身子一晃,下死力掐住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控制了所有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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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英雄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的話很是含糊,不知是在說錦衣衛沒抓到人可惜,還是在說叛黨死於非命可惜。

    掌心被握得劇痛,她的眼神不敢向那一團衝天大火看去,心口卻幾乎要爆裂!

    “你怎麼了?”

    廣晟見她神色恍惚不定,覺得有些奇怪。

    “這些錦衣衛的緹騎又在這裡抓人放火,簡直是無法無天——你看那些百姓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小古心亂如麻,勉強保持冷靜的岔開話題。

    傻姑娘……你要是知道我決定留在錦衣衛裡,那該嚇成什麼樣呢?

    廣晟心中好笑,看到小古略帶驚慌的眼波,頓時又感到沮喪:她難道也把錦衣衛當成洪水猛獸了?

    若是她知道了……是不是也會用這樣的眼光看我,甚至是厭惡、痛恨?

    廣晟心中惴惴——在亂軍中廝殺他也不曾有這種擔憂害怕,心中只是升起一個念頭:不可讓她知道真實身份!

    他心中打著鬼主意,嘴上卻是安撫道:“這裡火啊煙的沒什麼好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小古心中猶豫:岳香樓這個重要據點被發現毀去了,按照金蘭會的行事規則,在場之人必須盡速離去,保存自身為第一要務,但她卻實在掛心七哥的生死安危——連屍首都沒見著,讓她如何甘心!!

    正在此時,卻見火場那邊開始騷動喧嘩起來,好像有人抬著什麼出來了——她的心再次吊到了嗓子眼。

    “少爺,我們過去看看吧。”

    她拉扯著廣晟的衣袖,半是撒嬌半是懇求道。

    廣晟倒也想看看,但又不想被人叫破自己也屬錦衣衛的身份,於是饒有興味的在她耳邊悄聲道:“我們偷偷溜過去看看好不好?”

    好!真好!少爺真是大好人!!

    小古淚眼婆娑點頭如搗蒜,這極大的滿足了廣晟的男兒虛榮心,兩人手牽手混在人群裡。從旁邊的巷子迂回偷偷往前湊去。

    錦衣衛的人正在凶神惡煞的驅趕百姓——但無奈岳香樓在城市熱鬧的道口,趕了一波又來一波。此時錦衣衛的軍士卻抬著一具屍體從這邊走過,頓時人群都湊近屍體指指點點的。

    那屍體燒成焦黑干枯,淡紅色的肉翻在外面,湊近看的有人忍不住嘔吐起來。

    這就是七哥嗎?

    小古不禁搖了搖頭,不敢想像這樣一截干枯可怕的軀體。就是那倜儻風流、鐘靈毓秀的秦遙!

    她搖著頭,不禁捂住唇——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哭出聲來。

    下一刻,她的眼凝於一點,因震驚而睜大!

    她看到,屍體那燒得蜷縮的手掌上除了殘損的五指。還有一個明顯的骨結——好似這人生前有第六個畸指!

    瞬間,她想起先前來岳香樓時,秦遙向她介紹引路的少年——

    “這個猴崽子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做六指。”

    ’我們梨園行的規矩,是不能用缺指、殘肢之人的,他為了學戲,自己咬著裹了麻藥的白布,硬生生用菜刀割下來的。”

    ……

    音尤在耳,她心中悚然一驚,頓時明白了所有:竟是這個叫做六指的少年,在官兵攻入之時挺身而出。燒掉所有文件,裝扮成七哥的模樣慨然赴死!

    錦衣衛的軍余們發起性來,用鞭子朝人群抽去。百姓們哀哀叫疼,潮水般往後退去,到廣晟這裡時。他擋在小古身前,目光淡然一瞥之下,那些人大驚失色,正要跪下行禮,卻見他雙手虛按,示意他們不必多禮。

    見他身著普通軍服而非是像征錦衣衛的飛魚、麒麟服,那些人也機靈的沒有喊穿身份,而小古此時心潮起伏,心緒大起大落之下並未發覺異常。

    此時,兩個校尉吆喝著把一個五花大綁的人犯押來,那人遍體鱗傷,一瘸一拐的在地上留下血痕。

    “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燕校尉被揪著頭發湊近焦黑的屍體,鼻端聞到那焦臭味道,渾身顫抖不已——也不知是愧疚還是害怕。

    “看看清楚,到底是不是!”

    李盛在旁邊吆喝著,而小古此時也反映過來:就是這個人出賣了金蘭會的秘密!

    她躲在廣晟身後,用冰冷而仇恨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人,好似要將他整個人都千刀萬剮!

    好似感受到他的目光,燕校尉抬頭看向這邊,卻正好撞見廣晟平靜無波的臉,他好似看見了惡鬼一般,忙不疊低下頭仔細查看屍體。

    小古偷偷的往外張望,卻見那燕校尉的目光也停留在屍體的手部,頓時心中咯噔一聲。

    這一刻,她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吵鬧喧囂的氣氛在她心中,卻是無比凶險緊逼——

    突然,燕校尉開口了,“是的,這的確是七公子,我沒有看錯!”

    小古的身體在聽到這一句時終於放松下來,數次的大喜大悲加上緊張疲憊,她的眼前一黑,整個人都一個踉蹌。

    “你怎麼了?”

    廣晟連忙扶住她,急切問道。

    “我沒事,就是湊近了看有些嚇著了……”

    “趕緊跟我回去,身子不適還出來亂跑!”

    廣晟一邊抱怨著,急切的扶住小古轉身便走。

    入夜時分,萬籟俱靜,嘉禾院的正房裡卻正在上演龍爭虎鬥——

    “我早就說了沒什麼事,就是被那屍體嚇著了。”

    小古端著一碗湯藥,苦著臉就是不肯喝下去。

    “你是嫌苦嗎?”

    廣晟冷眼看她討饒耍賴軟硬兼施就是不想喝,唇角微彎,絕麗容顏讓小古一陣臉紅,隨即卻反應過來,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你,你想干什麼……啊啊,別過來啊!”

    小古跳起身來往後躲閃,卻逃不過廣晟的無情魔爪,被拎了回來施行殘酷鎮壓——某人拿了柄小銀匙。一點一點的喂給她喝。

    “這是安神的,你今天受了驚嚇,正合這症頭。”

    小古被喂了三口,終於顫巍巍抗議,“少爺……”

    “不准說不喝,也不准喊苦。”

    暴君冷酷無情的提前否決了她的訴苦掙扎。再次把一匙藥送進她嘴裡。

    苦……真是太苦了!

    最要命的是,這混蛋還一小勺一小勺的喂!

    你喂過藥嗎你!

    這樣會苦死人的!!!!

    小古終於爆發了,一把奪過他手裡的藥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這才氣哼哼的說道:“這樣總行了吧!”

    “真乖。”

    廣晟嘉許的摸了摸她的頭。又遞來兩顆雪片梅糖,“這個獎給你。”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小古瞪了他一眼,還是接過糖含在嘴裡。

    我就吃。吃給你看!

    廣晟含笑看著她泄憤一般的咬糖,笑容變得更深,隨即卻好似想到了什麼,收斂了下來。

    “問你件事……”

    他靠近小古,在燈下看著她的眼睛,鄭重道:“我們在外面另選個宅子住下來如何?”

    “啊?為什麼?”

    小古一時沒反應過來——難道他又跟二老爺或是夫人吵起來了?

    廣晟目光閃動,解釋道:“我如今被調入旗手衛,需要戍守皇宮大內。一般十天才能休沐一次,這麼久不能回來,我怕把你們留下會受人暗算欺負。”

    他這謊話可說是天衣無縫。但實情卻是:錦衣衛任務繁忙,最近查到了金蘭會這個大魚,他需要日以繼夜的忙活了。

    他的最新任命。下午就已經送到:以副千戶之職暫掌錦衣衛一個千戶所!而明面上的軍籍仍在旗手衛,方便他以此身份緝查叛黨動靜。

    旗手衛中有好些是權貴子弟恩蔭得官,他們幾乎只掛個名,常年不在,因此廣晟只需一兩個月在那邊出現一次,便不會引人疑竇。

    錦衣衛在邊軍中有安插密探,但京營一向被視為皇帝親軍不容他人染指,這次居然破例允許他這如此潛伏,實在是燕校尉的事讓皇帝也大發雷霆:連上十二衛裡也有金蘭會的奸細,世上還有什麼人真正可信?!

    廣晟下午接到赦命之時,紀綱甚至意味深長的告訴他:只要這次做出實績讓今上滿意,馬上就可以再升他做千戶,甚至暗示他,未來連南鎮撫司也可以由他掌管!

    錦衣衛的同等官銜一向是比其他軍衛貴重得多,一個千戶走出去,就連二品武官也要對他阿諛奉迎,不敢絲毫得罪——可以說,只要不得罪那重要的幾家勛貴,不去惹文淵閣那幾位學士,在京城街面他幾乎可以橫著走!

    這樣的拔擢速度簡直是駭人聽聞,但廣晟卻明白,這其中風險甚大,弄不好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因此,他放心不下小古和其他幾個,想另行在外安置。

    “少爺你才剛升官就要別宅居住,這會被人彈劾大不孝的。”

    小古冷靜的他分析,“就算你把我們偷偷放在外宅,可我們的身契還在侯府,他們隨時可以上門把我們綁回去。”

    廣晟一愣,倒是覺得她說得有理,想起這侯府裡滿是算計的眼神,他心頭一陣煩躁,反問道:“那你有什麼主意?”

    小古眼神清明,含笑看著他,“這個府裡只有一位主子是個明白人,少爺不如把我們都暫存她那裡。”

    “哦?”

    廣晟立刻反應過來,“你說的是如瑤妹妹?”

    “少爺也這麼想,可見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

    小古的大言不慚讓廣晟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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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翻覆

    笑完之後,卻是嘆了口氣,低聲道:“其實,我是有同胞親生的妹妹的……”

    他苦笑著看著小古,繼續道:“我親妹妹如珍,是個名副其實的才女,不僅針線女工是上好的,詩詞書畫也都精通——只可惜這樣的妹妹,有了竟是跟沒有一般!”

    小古隱約聽過旁人的議論——好似這位如珍小姐秉性沉穩大方,平時侍奉嫡母王夫人殷勤,甚得看重。她一言一行都不肯行差踏錯,與廣晟之間也是來往冷淡。

    廣晟不願多說這個心中隱痛,轉了話題回到如瑤身上,“如瑤妹妹倒是個明理之人,她那小院也是門庭冷落沒什麼是非,秦媽媽又是她的奶媽,你們搬去那裡倒也不錯。”

    想起如瑤的處境,卻又有些躊躇,“太夫人和我那嫡母對她也頗為苛刻,你們住那裡只怕要跟著受些委屈。”

    “要說受委屈,在大廚房裡我們都受了這麼多年了,哪個管事和婆子都能在我們頭上踩一腳,少爺你要是離家久了,我們要麼被二夫人拎去小黑屋一頓板子皮鞭的,要麼就是留在大廚房繼續被人使喚——其他少爺小姐也不敢沾惹我們啊!”

    廣晟覺得這話有理——如瑤在後宅之中雖然常受排擠壓制,但她畢竟是大房的姑娘,王夫人就算在吃穿用度上有所苛刻,卻也不便手伸得太長去管大房的事——小嬸子插手大伯子房裡的事,是要被人笑話的。

    所以,把大家都托付給如瑤,其實也是利大於弊的。

    “我跟如瑤關系尚可,但先前也沒頻繁來往,這要怎麼跟她開口合適呢?”

    廣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古自薦道:“這幾天我去外面鋪子財買些女孩子喜歡的物件,備一份禮由你去拜訪如瑤小姐,秦媽媽再敲敲邊鼓,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這倒是。這幾天我忙昏了。買什麼東西只能你自己斟酌了。”

    廣晟從懷裡拿出幾張銀票遞給小古,“除了買禮物,你自己看上什麼也買回來便是,別給我省錢啊!”

    小古看那銀票,居然是四張一百兩的,看廣晟那架勢卻似滿不在意,不由奇怪道:“少爺這是發財了嗎?”

    廣晟不禁汗顏,這倒是疏忽了:其實錦衣衛中有所謂的份例錢,都是各處店鋪豪商層層上貢的,越是位階高當紅的百戶千戶拿到的越多。他才去不久就分到了八百多兩的銀票,“旗手衛裡有同僚先借給我使著的。讓我替他去參加京衛武比。”

    他急中生智扯了這個理由,倒也不算完全撒謊:入春以後,京營往往會舉行御前比武,有些是抽簽上場的,但更多情況下則是挑選精英參加比試,永樂對弓馬騎射步戰都很是喜好,若是能在這場筆試中博得聖上青睞。那頓時就身價百倍了!

    他是聖上欽點的人,旗手衛那邊無論如何都會給他留個名額的。

    “這倒是不錯,以少爺的武藝,定然能把對手打得鼻青眼腫抱頭鼠竄的。”

    你……這是在誇我還是罵我啊!

    廣晟哭笑不得了,沒好氣的瞪了這沒大沒小的妮子一眼,讓她收拾幾件衣服就帶著走了。

    夜近二更,萬花樓的蘭香閣中氣氛凝重,樓外的戒備卻是比平時更森嚴了數倍。

    “七哥!你居然沒死!”

    秦遙白衣翩然出現在座位上,頓時引起眾人一片聲的喧嘩鼓噪。

    小古驀然站起身來打量著他。只見他雖然面容略見疲倦,但身上卻並無傷痕,終於松了一口氣。

    “我沒死……但這條命,卻是六指犧牲了自己換來的!”

    秦遙眼中含悲,淡淡說了一句,卻讓在場眾人都靜默下來。

    “六指他是個好孩子,家裡沒錢讓姐妹免於充官罰沒,他就主動以身相替,賣身當了戲子。為了吃梨園行這碗飯,他不僅剁了指頭,還日夜苦練,就盼著有一天能賺上大錢,堂堂正正的恢復自由身回到家鄉——他連夢裡都喊著爹娘……”

    秦遙的嗓音哽咽著,說不下去了,他低下頭,眼前卻出現一條白色繡綠萼蘭的帕子,接過擦了擦眼睛,再抬起頭卻發現是小古,兩人目光相觸,各自看見眼中水光。

    一句多謝還沒說出口,卻聽旁邊有人冷哼一聲,一塊帕子帶著香風被狠狠的丟在地上。

    宮羽純感念身世,也是聽得珠淚盈盈,見秦遙雙目悲憤交加卻強忍著沒有哭出聲,摸出袖裡的香帕要遞過去,卻又有些猶豫,就在這猶豫的當口,小古已經搶先一步送了。

    一股酸意湧上她的心頭,宮羽純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淚,好似一頭被激怒的母獅,“岳香樓是我們的重要據點,現在竟然被錦衣衛查抄,還折損了我們的人——不能就這麼算了!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還有燕校尉那個叛徒也留不得!”

    小古想起燕校尉面對屍體時的那一刻猶豫,以及他身上的傷痕累累,但看到眾人憤怒噴火的眼神,卻只得心中暗嘆一聲,不再言語。

    “幸好七弟這位徒弟深明大義,毀掉了所有的文書密件。”

    坐在上首的景語終於開口了。

    他端坐在簾幕之後,嗓音不急不慍,隨即卻對著老八聶景道:“你在太醫院那邊混得怎樣?上次說起的藥可有辦法弄來?”

    這個話題轉得突兀,不僅聶景,連在場眾人都為之一愣。

    聶景上次治好了廣仁的頭傷,便受到侯府及幾家姻親的看重,不僅常常讓他問脈診療,還想法把他從藥房雜役的身份上調了出來,如今已是太醫院下屬御藥局的一名“直長”了。

    雖然身份略有提升,但直長只是比藥童和雜役要高些,但基本上只能負責調配藥材和湯劑,還不夠資格跟幾位太醫說話,更不用說到御前伺候了。

    “我是外面進去的,不是出自京城和燕王府的醫藥世家,所以始終不得太醫和御奉的看重,只是讓我看著熬煮藥膏打磨蜜丸。”

    聶景說到這卻是毫無氣憤不平之色,又繼續道:“不過我每日早到晚退,平時做事倒也沒出什麼岔子,大家經常拜托我幫忙代班,大哥要的藥材不是特別緊要貴重,我倒是偷偷藏了些。”

    聶景從荷包裡掏出三只瓷瓶放在小幾上。

    “嗯,很好——這是我下一步要配的藥物。”

    大哥從簾幕後又遞出一張紙,上面墨跡宛然不知道寫的是什麼,卻讓聶景嚇了一跳,目光從紙面到簾幕來回了三次,這才狐疑的問道:“大哥確定是要這幾樣?”

    “恩,你照著方子抓藥便是。”

    小古冷眼看著,心中響起了警鈴:阿語又要搞出什麼事來?!

    她凝視著那緩緩收回幕後的右手——雪白細膩,修長而溫文,在幽幽燈火下宛如羊脂玉般剔透,卻是比女子的手更多了幾分剛硬的線條!

    這只手是柔和溫柔的,曾經替她擦去眼淚拯救她於危難之間,在漫漫長夜裡秉筆寫信,以良言諍言撫慰她那驚惶不安的心,到最後,也是這雙手,在燈下決絕的燒去了她的庚帖,斷去了那三生石上的姻緣紅線……

    而如今,這只手,卻是染上了無窮的血腥與暗黑,在無聲息間掀起京城的波瀾詭譎!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濃黑眼睫顫動之下,卻是遮住了眼底的憂悒與隱痛。

    “燕校尉是徹底成了叛徒,可如今在錦衣衛的詔獄之中,還有兩個隱患……”

    景語意味深長的說道,卻不碰小幾上的瓷瓶,只是對著宮羽純道:“三妹,那個石巡檢,由你負責讓他長眠不語——拿走左邊第一只瓷瓶,去完成你應盡職責吧!”

    宮羽純臉色發白,眼中卻是光芒閃動,她咬著唇走過去,拿起瓷瓶,卻是倔強的昂起頭,看向眾人,“此人由我負責,我不會讓金蘭會之名蒙羞!”

    “至於黃老板……”

    景語輕飄飄的語調,好似在說一個素不相識之人,小古心中卻是咯噔一聲,升起不詳之感——

    “他自己會知道怎麼做的。”

    這一句冰冷無緒,卻是宣告了黃老板的死期,小古心中一動,不禁開口道:“不試著救人嗎?”

    雖然有簾幕遮住,小古卻仍能感覺到,那一雙冷漠犀利的眼眸停留在自己身上,瞬間似乎有冰與火交纏燃燒而過,讓人心頭一凜!

    “十二妹,你願意一試嗎?”

    冷漠的嗓音帶著興味,卻讓小古皺起眉頭——這般好整以暇的回答,顯然是對方早就預料到自己的反應,專程在這等著她呢!

    又是跟上次那般,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心升慍怒、非常不爽,於是直截了當道:“大哥又有什麼妙計,你倒是說個清楚,也省得我把戲演砸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這話賭氣中帶著挑釁,如此明顯的火藥味卻是讓在場眾人都嚇了一跳——十二妹是寡言少語的性子,為何這次卻語氣辛辣不善,夾槍帶棒的跟大哥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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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戰

    簾幕後那人並未發怒,反而發出清朗的笑聲,“十二妹真是外有嬌媚之姿,內秉風雷之性。”

    這本是一句風雅的調侃,不知怎的,小古卻覺得耳邊熱辣辣的,心中卻是五味俱全:酸甜苦辣一齊湧上心頭,她似笑非笑的扯動嘴角,冷聲道:“我卻覺得,大哥你才是秉風雷之性,懷刀斧之心,卻又具菩薩之相。”

    在場眾人大都是官宦出身,聽著這話臉色都是一變——比起大哥方才的調侃,小古這話的含義卻是嚴重了,簡直是指著他鼻子說他城府深重心機詭詐!

    小古說完,只覺得胸中那口氣略有消退,也不看眾人臉色,徑直站起道:“空談無益,大哥要是沒什麼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沒等她邁出一步,從簾幕後飛出一張宣紙,卷成一個小軸射向小古,她順手一抄接住,打開一看,竟是景語親手寫的行動計劃。

    “十二妹若是看完了,沒什麼異議的話,就請拿起桌上最中央一只的瓷瓶。”

    小古的目光看向方才聶景放下的剩下兩只瓷瓶——原來,其中一只竟然是為她准備的!

    她微微一笑,將瓷瓶收在懷中,轉身離去,只是剩下眾人驚疑不定。

    “各位兄弟姐妹不必驚慌,這次錦衣衛摸上我們的據點,滿城搜捕,是要把我們金蘭會一網打盡的架勢——既然紀綱有此雅興,我們就陪他玩一局!”

    景語的嗓音含笑而淡定,但在說到紀綱的名字時,卻是變得輕渺而詭秘,一字一字從舌尖滾過,那般切齒的惦念纏繞之下。一種陰森的氣氛頓時縈繞他的周身,讓人聽了忍不住要打個寒顫!

    不斷有文書卷軸飛出,落在各人桌上,“這你們各自負責的那一部分,你們策應協助十二妹完成任務。給錦衣衛還以顏色!”

    詔獄之中仿佛永不見天日,只有微弱的燈光照著方寸之地。

    廣晟坐在桌前,打量著眼前滿臉是傷幾乎變成一只發面饅頭的黃老板。卻見他畏畏縮縮的躬身坐在矮凳上,目光卻是筆直看著地上。

    這是個棘手的人物……

    他心中如此想道。

    雖然是個顯得窩囊的小人物,廣晟卻卻覺得此人比死去的燕校尉更加難以說服。

    所謂無欲則剛,對於一個全家死光、自己入贅,連姓氏也改掉的人來說,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威脅他的人或是事物了。

    廣晟翻動著手裡的資料紙頁——錦衣衛的探子早把黃老板的底細查了個清楚:他本是一家富戶之子,卻因為兄長的座師是建文死黨。一家遭到牽連:兄長和侄子被腰斬。父母病死在流放路上。只有他因為逃到舅父家而幸免一死,但不久舅父家為了避禍搬遷外地,路上被流寇所殺,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到了一家鋪子從小伙計做起,因為勤勉可靠,東家招了他入贅。生了幾個孩子夫妻和睦,卻又染上瘟疫全部故去了。

    孤身一人的黃老板如今做著皮毛和糧食生意,在軍中也頗有人脈,卻沒人料想得到,他居然是金蘭會的探子!

    廣晟看著他,突然開口道:“你知道你是哪裡露了破綻嗎?”

    黃老板抬起鼻青眼腫的臉,剛喊了一聲“冤枉啊大人”,就被廣晟打斷了,他湊近黃老板,低聲道:“因為所有去過北丘衛的商人中,你是唯一貨物數量不符的那個!”

    黃老板直愣愣的看著他,幾乎呆住了——平寧坊鬧的那一出,連商驛都著火了,大家匆匆離開是非之地,哪還有人顧得上監督計算什麼貨物重量?

    廣晟好整以暇,平靜的聲音在昏暗不定的燈光下卻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平寧坊附近的山路上有一座木橋,木板已經腐朽霉爛,我時候詳細做過測算——普通體積的載重馬車,若是超過六百斤,那橋就要被壓垮,而你卻安然通過了,顯然,那時候你車上只有這次購買的皮草和棉花,那些女人並不在你車上,而是另外有人帶走。”

    “你回金陵城的時候是從通濟門進入,那裡商賈游人熱鬧異常,就算是衛兵也只是草草登記,不會詳細搜查,但你心急之下,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飛馳的車輪碰撞之下,把一塊街磚給壓碎了。”

    “這看在普通人眼裡不算什麼,可通濟門的衛兵卻是看了幾十年的城門了,他對你產生了深刻的印像,在我派人詳查詢問之下,他說出了這點。”

    “經過我反復實驗,相同體積的馬車,只有載重到七百多斤時,才可能出現這種情形——本朝洪武太祖建這座南京城時,對城磚材料要求極為嚴格,若有閃失,營造之人必定人頭落地。那些剩余的城磚,就地利用鋪就了那條長街,因此絕對不可能出現材質問題。”

    廣晟如此侃侃而談,輕描淡寫,實則卻是多日來細心調查的結果——為了精確測算,他甚至去專門請教過數術的大家。

    他犀利的目光看向黃老板,讓他內心的念頭無所遁形,“你的貨物離開平寧坊的時候與進入金陵時重量不一,而且毫無添購貨物的可能——請問,到底是增加了什麼東西?”

    這一句讓黃老板無言以對,目光對峙之下,他脖子上的青筋直跳,整張臉都漲成紅色!

    “那些女人究竟在哪,金蘭會的人又是在哪?”

    廣晟的逼問卻好似將他逼到絕境——下一瞬,他不顧身上的鎖鏈腳枷,暴起怒聲道:“她們被我藏起來了,你們別想再找到人,就算把南京城翻個天翻地覆也是白費心思!”

    鎖鏈的叮當聲中,他狀態癲狂,甚至伸出手來要掐向廣晟的咽喉,衛兵們連忙跑來,朝著黃老板腹部猛擊一記,他嘴角流出血來,大聲咳嗽著彎腰蜷曲成一團。

    有雪白的手絹湊到他嘴邊擦去血痕,黃老板粗聲喘息著抬頭,卻正好看入廣晟黑嗔嗔的眸子——與他狂亂憎恨的眼貼近,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悚然壓力!

    “你是受了誰的指使?”

    廣晟的面龐俊秀華雋,那濃黑不見底的眼神卻似比地獄裡的惡鬼更讓他感到心涼,黃老板的心顫抖了下,咬牙道:“全部是我一人所為!你們休想問出一個字來!”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對著滿牆壁的刑具咆哮道:“來啊,你們來啊,統統用在我身上!我不怕痛,也不怕死!!”

    嘶啞的咆哮聲中,他的雙眼泛滿血絲,好似一頭窮途末路的困獸!

    廣晟收起帕子,完全不受這凝窒氣氛的影響,好似眼前不是什麼危險的逆黨奸細,而是一個普通的生意人。

    他緩步上前,靠近黃老板,湊近他的身旁說了一句——

    “我知道你全家死光,成了天煞孤星。”

    這話近乎惡毒的揭人瘡疤,黃老板惡狠狠的瞪著他,呸的吐了一口血痰。

    廣晟略微側身躲過,繼續說道:“因此你覺得你什麼也不怕,什麼也不在乎——是這樣嗎?”

    黃老板繼續用血紅的眼睛怒瞪著,一言不發。

    “可是你錯了,你不是心如死灰,而是滿心憎恨——你仍然在乎著報仇,不是嗎?”

    廣晟說得一針見血,黃老板神情微動,心中的波瀾讓他的雙眼微微眨動。

    血腥與暗黑的氣息熏染之下,廣晟雪白端秀的容顏好似雲端的神仙,卻又似最詭麗的妖物在喃喃低語,魅惑人心——

    “你是生意人,我們來談一筆交易吧……”

    詭異的寂靜之中,只聽他的嗓音清漠悠然,好似在說一件賞心樂事一般——

    “如果我把告發你兄長的仇人首級取來給你,你的憾恨,就能得到滿足了,不是嗎?”

    黃老板身子一震,露出激動與不敢相信的眼神——

    告發兄長的仇人……是他兄長曾經的同窗好友盧姓書生,那個人據說已經入了貢院,選了巡按御史,正隨著朝廷大軍在交趾前線呢!

    殺了這個人,為全家報仇!

    在他混亂瘋狂的記憶中,一直是他內心的一個執念,但多年來陰差陽錯,一直沒成達成心願,如今那人遠在交趾,他也是鞭長莫及。

    廣晟的嗓音回響在他耳邊——

    “你應該知道,我們錦衣衛的勢力可說是遍布天下,即使是軍中也布滿我們的耳目,要殺一個文官也不是難事——只要你告訴我,你的幕後主使是誰,他們是怎麼聯絡的……”

    如此誘人的條件交換,即使是心志堅定的黃老板,這一刻也陷入了動搖之中!

    廣晟微微眯眼,觀察他微妙的神情變化,心中卻已有十足把握——

    這個人,已經動心上鉤了!

    就在黃老板要開口的這一刻,突然詔獄之中吹起尖利的哨聲,穿透重重障壁和鐵柵欄,讓所有人都驚跳起來——

    這是遇到突發敵襲的信號!

    難道有人敢進攻錦衣衛的詔獄?

    這是瘋了嗎?

    廣晟目光閃動,一把將黃老板推進戒備森嚴的鐵牢之中,吩咐四個軍士:“看住他,死守這裡,他要是有個閃失,你們也別活著了!”

    說完隨即飛身趕去哨聲響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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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毒殺

    響起哨音的是另一間鐵牢,順著甬道拐彎後向上幾級,就能看到鐵門大開,紛亂的人群還在不斷湧來!

    “都不要亂!”

    廣晟高聲怒喝道,這是提起內力所發,眾人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都不由的停下腳步。

    “是誰吹的哨子,出了什麼事?”

    顫巍巍的聲音在昏暗中響起,“是卑職。”

    廣晟點燃了火折,光明亮起的那一刻,他看到熟悉的面孔——李盛?!

    “大人……是我這出事了!”

    李盛垂著頭,瑟縮道,火光照亮他身後那一大塊監牢,地上簡陋的木椅上倒著一個人,身子不自然的僵硬垂落。

    是那個石巡檢!

    廣晟瞳孔瞬間收縮:三個重要犯人之一,居然死了!

    巡檢官階不過是九品,簡直可說是芝麻綠豆官,但掌管的卻是各鎮市、關隘要害處的交通往來,職權卻是不小。這個石巡檢掌管的應天府下轄的江寧縣那一塊,境內水路、山路可說是蛛網密布,他也是撈足了的地頭蛇,看那矮胖敦厚的身材就知道平時油水頗多,此時卻僵倒地上成了一具冰冷屍體。

    錦衣衛手中只有三個關鍵性的人犯,其中燕校尉被廣晟誘騙招供,牽出了岳香樓,可線索卻因為一場大火而生生被掐斷了,剩下的黃老板油鹽不進,但廣晟卻也有法子讓他開口——只剩下這個石巡檢,是由李盛和兩個校尉一起審問的。

    並非此人不受重視,而是廣晟略一上手盤問,就覺得這個石某頗為滑頭——他一聽說自己發出的通關文書惹上大事了,就抖著一臉肥肉,幾乎要嚇暈過去,但被兵士踢了兩腳後卻又眼神亂瞄。湊近廣晟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廣晟看他鬼鬼祟祟的模樣不想理會,那石巡檢卻看了一眼左右看押的兵士,以極為靈活諂媚的態度湊上來低語道:“通關文書這門生意不是光憑下官一人做下的……”

    他還要再說下去。廣晟已經心領神會,直接把人交給李盛。吩咐道:“都有哪些人摻合這門生意的,讓他一一招供,你們繼續追查便是。”

    後來的三天他就撩開手了讓李盛他們自由發揮,誰知追查到現在,石巡檢卻突然在詔獄中成了一具屍體!

    李盛雖然年紀不大,卻是世襲傳承的錦衣衛世家,他臉色煞白。知道這事非同小可,一個瀆職無能就足夠讓他前途盡毀,他顫聲道:“卑職三人剛剛是在詢問他,也沒動刑也沒怎的。他突然口吐黑血一頭栽倒!”

    廣晟扒開屍體的衣裳,看胸口等要害確實沒有什麼新鮮的傷痕,又蘸取了血痕仔細觀察,此時藥醫和仵作也趕來了,詳細檢查後。眾口一詞道:“死於毒殺!”

    仵作還從用細小的鐵鉗從死者嘴裡拽出舌頭,只見舌根與喉骨接合處有一片黑色血痕微微腫起,又扒開眼瞼看了血點和瞳孔,確定道:“是被人喂了毒藥,吃下一刻間毒發全身了!”

    李盛的臉色更白了。目光停留在桌旁的那只粗瓷大茶壺,廣晟感受到他的眼神變化,上前提起茶壺晃了晃,卻是點滴不剩!

    李盛目光游移,遲遲疑疑的稟報道:“他喊口渴,我給他喝了一杯,包括我們喝的,都是出自這個茶壺裡,不可能有毒的!”

    廣晟眉頭皺得更深,突然走到他身前,一把拎起他的領口,冷聲道:“你要是條漢子,就把話說完——錦衣衛不是翰林院,容不得巧言搪塞的懦夫!”

    李盛被他這麼劈頭狠罵,慚愧狼狽之下臉上漲成紫紅,橫下一條心反而變得說話流利,“他說要喝茶,東扯西拉就是不說實話,大人你又吩咐不許動刑,我就、就把整壺茶葉渣都逼他吞下去了!”

    他終於吞吞吐吐說出真相,一旁的兩個校尉也低下了頭。

    錦衣衛之中多有狠辣嗜血之輩,甚至以折磨刑求犯人為樂,這個石巡檢奸猾成性,問半天都是廢話,還喜歡攀扯兵部啊戶部的關系,早就激起三人怒火了,等到喝茶時他又涎著臉要喝嗎,李盛一時興起,就干脆逼他吞茶葉渣,看他縮著脖子噎得直翻白眼,三人都笑得前仰後合。

    所謂樂極生悲,下一刻,石巡檢就翻著白眼大喊一聲,吐血倒地了,再一摸沒氣了——三人頓時覺得烏雲罩頂搖搖欲墜了。

    “就、就算是茶葉裡有毒,我們也喝了的,怎麼會——”

    廣晟搖手阻止李盛失魂落魄下的喋喋不休,他仔細查看了一下茶壺,又湊近聞了屍體口中的氣息,目光著落在一點上——

    “把他的手放在水裡浸濕,然後研毒。”

    一聲令下,藥醫等人雖然不解其意,但仍是照做了,水盆之中波光瀲灩,加入試毒的藥粉後卻開始冒黑煙了!

    “水裡有毒!”

    眾人的驚呼聲中,廣晟指著死者的右手問道:“他之前拿了什麼?”

    李盛回憶道:“我把巡檢司的賬本丟給他,要他一條條解釋,他就接過來翻著看——”

    他霍然明白了,跳腳道:“是這賬本有問題!”

    又是一陣忙亂,賬本上果然被查出有毒,石巡檢平時就有一邊蘸口水一邊翻書的粗鄙習慣,這次卻成了他下地獄的催命符!

    看著滿頭大汗的李盛等人,廣晟微微一笑,冷然道:“你們三人玩忽職守還濫用私刑,統統給我出去自受二十軍棍!”

    那三人自知有錯,一句也不敢多說,乖乖出去受了軍棍,一瘸一拐的走回來,廣晟繼續道:“再罰你們半年的薪俸,由你們將功補過,負責追查賬冊之事,你們服是不服?”

    “聽憑大人吩咐,卑職誓死完成任務!”

    三人俯首帖耳的答應,從地上起身時,眼中卻閃起鷹鷲般的目光,嘴上不說,卻都急於用行動洗刷這次的恥辱!

    李盛低聲對其余兩人道:“我帶人去巡檢司衙門,你們分兩路,一個去他家裡報信兼搜查,另一個去街面上調查他平時跟什麼人來往!”

    秦淮河附近的繡花巷離著萬花樓不遠,零散居住著一些娼家女寓,內裡第三家種了滿院杏花的,此時春光初綻,卻是滿院新綠含蕊,顯得明媚而閑雅。

    正房裡卻正在爆發一陣激烈的動靜——

    一名二十八九歲的美貌女子正在急匆匆指揮著兩個丫鬟收拾貴重細軟,她身著銀紅真絲雲紋長衣,罩著厚暖又輕巧的雪緞褙子,一頭青絲也未曾梳起,筆直散落下來像一匹黑綢,她的手腕上叮叮當當的套滿了四五只金玉鐲子,耳上明晃晃的紅寶顯得有些刺目。

    “快快,那個殺千刀的瘟漢子被抓起來了,京師我們是呆不住了,得趕緊逃了!”

    她催促著丫鬟們,自己卻幾乎要哭出聲來,“我怎麼如此命苦啊,好不容易給姐兒找了個靠山和門路,剛剛交上好運,結果卻惹上了錦衣衛!!”

    “媽媽,不好了,姐兒哭著要去尋死!!”

    一個小丫鬟跑進來報告卻被門檻絆了一交。

    鴇母雖然不再年輕,卻依然美貌,她一瞪眼,頓時粉面含威,變成了母夜叉一般,“她要死讓她死去,跳井喝藥隨便,再磨蹭下去,就等著被賣去下等窯子睡成一塊爛肉罷!”

    此時西屋裡嗚嗚的哭聲更響,見沒人理會,干脆就拿房裡瓷器出氣,咣當之聲不斷於耳。

    “小賤蹄子真是作死呢!”

    鴇母氣得柳眉倒豎,此時才覺得選出這種貌美無腦的女兒來捧紅待客,簡直是自找苦吃。

    西屋那邊見媽媽不做聲,哭著哭著就開始嗚咽著罵了,說自己怎麼怎麼薄命,媽媽怎麼狠心刻薄,明明自己有個翰林相公的情郎,卻硬逼她著去伺候石巡檢那種粗鄙客人,現在出了事,媽媽又要一跑了之,自己真是生不如死雲雲。

    鴇母聽了簡直氣炸了肺,要衝出去揪這小白眼狼出來理論,卻又覺得時間緊迫,揚聲喊道:“我的小姑奶奶,再不走真的要沒命了!”

    下一刻,卻聽院門咣當一聲,好似被人硬生生踢開了,而看守的龜公護院卻一點也沒聲響,鴇母腳一軟就跪倒在地了——這下真的是官差來抓人了。

    過了片刻,正屋的門簾被人掀開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華貴明艷的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居高臨下卻是顯得無比自然。

    她的身後浩浩蕩蕩跟隨著四男四女,都默不作聲的好似幽魂鬼差一般。

    “是萬花樓的宮大姐!”

    鴇母失聲喊道——青樓行裡自有規矩和勢力分布,雖然宮羽純比她還小一兩歲,她卻必須以大姐敬稱之。

    “喲,這不是秦家弟妹嗎,看你這架勢是要搬家嗎?”

    宮羽純調侃道。

    鴇母強撐笑臉問道:“宮大姐來此有何貴干?”

    宮羽純噗嗤一聲笑了,“秦妹妹你真是好笑, 你家石巡檢的事發了,官府正在滿世界找殺人凶手呢!”

    “殺、殺什麼人?”

    鴇母再受驚嚇之下,只覺得舌頭都不靈便了。

    “何必再裝蒜呢,石巡檢剛剛在牢裡被人毒死了,據說那劇毒就在貼身保管的賬冊上——你女兒這謀殺恩客的罪名可逃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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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偽裝

    這一句好似晴天霹靂,鴇母簡直要昏死過去,她抖成了篩糠一般高喊道,“我們行院人家做的是下九流賣笑營生,哪敢動手殺人啊,冤枉啊!”

    賬冊……又是這該死的賬冊,鴇母提起這害人東西,簡直要咬牙切齒了!

    前幾日雨夜,石巡檢來紅姐兒那西屋過夜時,神色緊張心不在焉,卻是提了一個包袱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走的時候卻是空著手的,她曾經去旁敲側擊,紅姐兒卻懶洋洋笑道:姓石的膽小如鼠,最近好似上峰對他頗多關注,又有應天府官員前來查探,於是他就干脆把賬本冊子藏到了紅姐兒這裡。

    誰知過了兩日,竟然有錦衣衛的軍爺凶神惡煞的衝了進來,拿著賬冊就走,還不許她們往外聲張——石巡檢的勾當,鴇母也略有所知,甚至還從中穿針引線幫忙,私下收了不少銀錢,如今來這麼一出,她頓時心虛嚇得半死,想著收拾行囊回鄉下避禍。

    但現在這位江湖人稱“玉面狐”的宮大姐突然而來,竟然說石巡檢是被那賬冊上的毒毒死的!

    “天老爺啊,真是人在家裡坐,禍事從天降啊!

    鴇母簡直是六神無主,說話之間,她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跪下緊緊抱住宮羽純的腿——

    “宮大姐你是本行的行首,手面寬人脈廣,求求你救我們一命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她哭得涕淚交加,卻聽頭頂好似有悅耳仙音傳來——

    “我來就是為了救你一命的。”

    宮羽純輕輕踢開鴇母,笑容妖媚而明麗。吹了吹指尖的蔻丹,輕描淡寫道:“秦家弟妹,你們倆公母也忙碌了半輩子,可以去鄉下享享清福了——聽說你有個妹妹在四川,可以去投奔她。”

    鴇母驚疑不定,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開口道:“四川離這何止千裡,天高路遠的有個閃失可怎麼好——我和我那口子的老家都在江寧鄉下。回去也只是半天的路程。”

    “讓你走遠點就是為了沒有閃失——留在這裡或是去江寧鄉下,你只有死路一條。”

    宮羽純仍然笑容不變,眼角眉梢的冷意卻是讓鴇母心頭發寒,只見宮大姐略一點頭示意,她身後的四男四女中就有人越眾而出,來到鴇母身前,細細打量著她。

    那只是個面貌平凡的小丫鬟。一雙碧清妙目卻是讓人印像深刻,她打量鴇母的眼神很是奇怪,那樣一寸寸的梭巡過去,好似要把每一道細節都記在腦中。

    “怎麼樣,有把握嗎?”

    宮羽純問道。

    “簡單小事而已。”

    那妙齡少女答道,打開隨身的大木匣子,隨即取過旁邊的靶鏡。對著鏡子開始梳妝,鴇母在旁看著,卻是越看越覺得心驚膽戰——

    她不知怎麼弄的,用了些膏油軟泥,加上各色顏料,竟然把自己的臉逐漸弄成了鴇母的模樣——鴇母看到一個截然不同的人,在一刻之間變成了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簡直是驚駭欲死!!

    “你、你——”

    鴇母已經語無倫次了,那少女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輕聲說了句。“借用一下”,就拔下她耳上的紅寶耳墜,又有其他人去擄下鴇母腕上的幾只鐲子,又不顧她的掙扎,脫下她身上的外衣長裙子,開箱另外拿了衣裙給她去隔間換過。

    等鴇母再回來時,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活脫脫另一個自己!無論衣裙打扮,一顰一笑。都是像了十成十!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鴇母也不傻,頓時明白眼前這群人如此詭異,必定有所圖謀,宮羽純的一句話卻是讓她徹底啞口無言了。“馬上錦衣衛就要抓人了,你願意去坐牢受刑嗎?”

    見她猶豫不安,宮羽純又柔聲道:“你跟那個白翰林的之間到底有什麼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去官府可有你受的——與其坐牢受罪,還不如帶著你這些細軟金銀,遠走四川去過愜意日子。”

    鴇母聽到白翰林三字,身子都搖搖欲墜,聽完宮羽純的“開導”,立刻如蒙大赦,顫聲道:“我們這就走。”

    “送他們出去吧。”

    宮羽純一聲令下,三個院子裡的男女就把鴇母往麻袋裡一裝,另有人去找龜公也是如此施為,最後不忘把她的金銀細軟都給裝上,悄無聲息的從後門運了出去。

    一刻之間,這裡就無聲無息的換了主人,而那西屋的紅姐兒和丫鬟們還完全懵懂,還在長一聲短一聲的哭鬧著。

    “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宮羽純打量著眼前陌生而熟悉的女子,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你不會搞砸吧,那樣我們就前功盡棄,反而要折損人手——也沒人敢去那個龍潭虎穴救你了。”

    “三姐,我覺得你小瞧人的毛病還是一如既往。”

    說這話的人,便是從來跟她不對盤的小古,此時她眼波妖嬈勾魂,眼角卻有兩道細紋,一身華衣卻透著不正經的成熟韻味,實實在在是位風流美婦——任誰也看不出,這副易容術底下,竟然是十七八歲的妙齡少女!

    看著她從容寫意的模樣,宮羽純哼了一聲,突然好似又想起了什麼,揚聲朝著外面道:“還不請紅姐兒去洗臉梳妝,媽媽有話要吩咐她,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不多時,西屋那邊就有了動靜,三個人的腳步聲朝著這邊過來了,宮羽純低聲道:“這個紅姐兒是鴇母新近買來的,彼此之間不太熟悉,你不用擔心被看穿。”

    小姑坐在榻上,聽正房門簾被人掀動,有丫鬟低聲稟報道:“紅姐兒來看媽媽了。”

    小古嗯了一聲,略一點頭,卻是朝宮羽純瞥了一眼。

    “我的事已經辦完。接下來的任務就看你的了。”

    宮羽純朝著小古略一點頭,轉身也從後門離開了。

    “媽媽?”

    廊下房門外的丫鬟催問道。

    “讓她進來吧。”

    小古在瞬間進入了角色,撫了撫頭上的金海棠壓鬢,悠然的坐在矮榻上擺弄著被鴇母弄亂的梳妝匣。

    “喲,媽媽你還挺悠閑的嘛,急匆匆的喊我過來,不是要一起逃跑吧?”

    隨著這一聲驕矜的嗓音,一名梳成凌雲高髻的絕色美人兒在丫鬟攙扶下走了進來,只見她一身水紅撒虞美人花緞衣,下系著緋紫月華百褶裙,身上還懶洋洋的披了一件雪狐長袍,卻仍顯得一派修身窈窕。

    她行動之間裊裊妖嬈,看來就不是好人家的女兒,纖腰扭動之間卻讓所有男人都覺得口干舌燥。

    光是看到那身影,小古的心頭就升起一種荒謬的熟悉感,等到真人露出臉龐,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眼前之人,竟然是紅箋!

    就算小古精明聰慧,計謀百出,此時也驚得目瞪口呆,圓睜了眼看著紅箋!

    怎會是她!!

    紅箋看到鴇母傻愣愣的坐在那不動,有些不耐煩的走過來,笑著晃了晃她的身子,“喲,媽媽這是魘著了,還是嚇著了,你之前生張熟魏的不是挺能擺弄嗎,這次出了簍子就成這模樣了?”

    小古仍然瞪視著她,直到那微涼滑膩而帶著香氣的手碰到自己臂膀,這才如避蛇蠍的閃開,沉聲道:“你來做什麼!”

    “不是你喊我來的嗎?!媽媽是真得了失心瘋了嗎?”

    紅箋更加不耐煩的挑高眉毛,“我來是以為你想出什麼好辦法了,既然媽媽如此經不得事,那就各人顧各人吧——就算進官府衙門我也不怕,反正石巡檢是媽媽的老客人了,要找也第一個找你算賬!”

    小古看到她那飛揚跋扈又賣弄風騷的模樣就來氣,想起她在地窖火場之中凶殘惡毒的做派,險些讓自己死於非命,心中的怒火就更盛!

    她看一眼周圍眾人,沉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

    等到眾人都退下,小古冷冷地盯著紅箋,“大哥派你來做什麼?!”

    紅箋大吃一驚,臉上泛起激動害怕的紅暈,倒退一步手伸入袖中,卻被小古一腳踢出正中膝蓋,吃痛得低叫一聲跌倒在地!

    小古上前一步,從她袖中奪走利器,竟然是一支側邊做成鋒刃的鎏金掩鬢,切面能倒映出人影,端的是殺人越貨、居家妝扮的利器。

    小古將這掩鬢丟在地上,發出清脆響聲,冷笑道:“你還有什麼暗算人的物件,一並拿出來吧?”

    紅箋倒在地上,卻是用那雙嬌媚大眼瞪著小古,眼波流轉之間風流自成,若是有男人瞧見必定要身軟骨酥,她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原來是你,如郡!”

    她狠狠咬牙,卻是破壞了那弱不禁風的嬌媚美態,“你居然還沒死!”

    “你這種禍害都沒下地府,我怎麼會死呢!”

    小古反唇相譏道,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妹就這麼互相瞪視著,眼中都是無比倫比的厭惡和憎恨!

    紅箋知道從武力上自己討不了好,氣得酥胸起伏,怒聲道:“怪不得,會首告訴我說,不久就會有人來與我接應,原來是你這個小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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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入獄

    “嘴巴給我放干淨些!”

    小古拿起桌上的胭脂花粉,兜頭朝著她就撒過去,頓時弄得紅箋一身狼藉!紅箋驚呼一聲被香粉嗆得咳嗽,狠狠瞪著小古,卻不敢上去跟她動手。

    小古想起景語先前給她的計劃書內容,這時才明白,所謂跟她一起行動的合作者,竟然是紅箋!

    兩人都是相看兩相厭,恨不得對方此時就死的心情,想到要跟對方合作,都是哼了一聲,把臉側過一邊,互不理睬。

    此時,外間突然響起馬蹄和人聲喧嘩,小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驚惶道:“媽媽,不好了,錦衣衛的軍爺闖進來抓人了!”

    好戲要開場了!

    小古略微激動的目光一閃,隨即卻恢復了平靜,她整理了下自己周身的飾物,緩緩的坐回矮榻之上。

    她看都不願看紅箋一眼,目光平視前方的虛無,低聲道:“等一下他們就要衝進來了,你做好准備,不要露出破綻才好!”

    “笑死人了,我才是主角好不好,你只要演好這個鴇母就行了!”

    紅箋有些狼狽的從地上起身,拍打著身上的粉末,又撿起地上的插鬢收入懷中,冷笑道:“說起來,我還得喊你一聲‘媽媽’呢——會首的計劃不容半點差池,到時候你可別拖我的後腿!”

    話音未落,一群虎狼般的黑衣人衝了進來,他們戴著氈帽,身著灰色箭衣,腰間一根皮帶,腳下皮靴上銅釘碰撞有聲!

    他們旋風般的衝入,瞬間制住幾個丫鬟,將房間和走道都團團圍住,隨即有一個年輕男子大步而入,神色嚴峻的看著兩人,“你們倆就是這間行院的媽媽和姑娘?”

    小古笑得嬌媚答應了一聲。“妾身就是。官爺有什麼貴干?”

    她嬌滴滴的要起身,卻被士兵橫起的刀口一逼,嚇得跌坐在榻上,花容失色之下,眼角的細紋卻顯得風韻更盛。

    “跟我們走一趟吧!”

    隨即一群人湧上來,毫不憐香惜玉的把兩人五花大綁,粽子一般的抗了出去,狠狠的丟在馬上,隨即一群人呼嘯奔馳而過,周圍院宅的人都嚇得閉緊了院門。

    昏暗的詔獄之中不見天日。順著台階向下走,視線瞬間失去了目標。腳下一個踉蹌,卻被人粗暴的拎了起來,不由分說的拖著向下,進入了類似大堂的所在。

    方才被顛簸的馬身把肚腹硌得生疼,小古忍住嘔吐的欲望,竭力讓眼睛適應周圍環境,開始逐漸打量周遭——黑壓壓的鐵柵欄一眼望不到頭。火把那邊是另一排密室,似乎有痛苦的呻吟聲從那裡傳來。

    沒等她看清楚,就被人一把揪住壓倒在地,套上了手枷和腳鏈,叮當作響之中,整個人都失去了自由!

    一旁的紅箋發出痛呼聲,嬌慵甜美好似雨後初露,讓人色授魂與,那幾個錦衣衛的兵士和軍余們好似愣了一下。手腳也放輕松很多,給她用的枷也選了輕便短小的。

    紅箋朝小古飛了個得意的眼波,但下一刻,她被這四人拖了出去。

    “你們要帶我去哪啊,我要跟媽媽在一起!”

    紅箋驚慌害怕的嗓音響起,一路回蕩在昏黑的甬道裡。

    小古知道她的用意,閉上眼,用耳靜靜諦聽聲音回響的路線和所在……半晌,她才又睜開了眼。

    “輪到你了!”

    粗暴的兵士將她拖起來,押送的路徑竟是朝著那一排密室而去,越走近,那痛苦壓抑的呻吟聲就越響,出自多人之口,雜亂回響在空中,讓人感覺毛骨悚然。

    “進去!”

    被人推進一間密室,裡面竟是無窗無門,漆黑不見五指!

    小古摸索著,在地上找到了一張矮凳,剛剛坐下,卻突然發現密室之中卻有另外一人的呼吸聲!

    “是誰?”

    那人並沒有答聲,黑暗中,他的呼吸綿長而沉靜,卻好似擇人而噬的猛獸,在暗處潛伏、等待著什麼!

    “到底是什麼人,別裝神弄鬼的!”

    小古的嗓音已經露出倉皇的顫抖,身子也抖成了篩糠。

    “你們跟石巡檢,私下在做著什麼勾當?”

    “妾、妾身是真不知道啊!”

    按照事先設定好的布局和計謀,小古尖聲求饒道。

    “賬冊上的毒,是誰塗在上面的?”

    那人又繼續問道。

    他的嗓音冰冷,好似金玉鋼鐵碰撞之聲,卻完全聽不出人類應有的情緒。

    這個人,應該是刻意改變自己的嗓音!

    小古心中暗忖。

    他是誰?為何要這樣?

    這兩個疑問在她腦海裡回蕩著,嘴上卻是繼續矢口否認,“這位官爺,妾身哪敢下什麼毒啊,這必定是弄錯了——”

    她嗓音戛然而止,對方的手突然伸了過來,掐住了她的咽喉!!

    “說。”

    毫無情緒起伏的男人嗓音在她耳邊回響,那手掌微涼而干燥,指尖略帶薄繭,刺得她脖頸間的肌膚又癢又疼。

    “妾身是真的不知——”

    手掌在下一刻收緊,緩緩的,卻是不容置疑的強硬!

    “唔……”

    小古只覺得呼吸開始不暢,費力的扭動著脖子、張大嘴唇,卻掙脫不了那人的鐵腕鉗制。

    掙扎之間,她唇邊的香脂抹在了那人的虎口之處,對方卻毫不在意,繼續用力。

    眼前開始冒出金星,整個人的意識都有些漂浮,小古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喘息著低聲道:“饒了我,我、我願意說!”

    手掌突然放開,她無助的跌落在地上,整個人大聲咳嗽著,整個人發髻蓬亂散脫狼狽不堪。

    那人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的在黑暗中看著她——雖然小古看不見,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注視。

    “你可以隨便編些謊話來。”

    那人的嗓音在黑暗中聽來,仍是冰冷毫無起伏,“但只要我查到有一字虛言,我就在你這纖纖手指上割一刀,把指甲生生地撬開——我想你是不願嘗到那種苦頭的。”

    雖然早對入獄有種種心理准備,但那人以如此平靜的口吻說起這般酷刑,小古仍然覺得身上一寒!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紊亂,而對面那人的眼睛變得更加閃亮——小古知道,這一局演得火候到了。

    她低聲抽噎了兩聲,咬著嘴唇貌似為難,終於開口道:“此事,大概跟白翰林有關……”

    “白翰林?”

    黑暗中那人似乎也為之一驚,好似腦海裡完全想不出這個名號對應的人物。

    “是太子詹事府的屬官,上一科的進士,不到三十的年紀,跟我家紅姐兒好似金童玉女一般,一見面就對上眼了……”

    小古以凄惶害怕的嗓音開始講述,而隨著她斷斷續續的說話,對面那人散發出的氣勢也越發嚴峻,整個牢室都沉浸在一種讓人窒息和恐慌的氣氛之下!

    廣晟站在黑暗之中,聽那鴇母帶著哭腔的嗓音敘述著,眼中異光連起,心中卻已是波瀾萬丈!

    據這個姓趙的鴇母所說,石巡檢是這裡的常客了,她之前養著另外幾個姑娘的時候他就頻頻前來,簡直是把這間行院當做他的辦公場地了——倒不是這裡的姑娘多麼國色天香,而是因為這是他熟悉的地盤,跟人會面談事都比較安全妥當。

    巡檢只是八九品的小官,實在是不入流,但他掌握著交通要道的通行檢查職責,若是在窮鄉僻壤那簡直是沒人正眼瞧他,但他掌管的卻是江寧縣,這裡不僅是靠近北直隸的交通樞紐,更是貼近應天府金陵城的天子腳下,隨便發幾張通行證,放一些違禁的人或是物品出入,石巡檢就賺得盆滿缽滿了!

    但國朝以來,從上到下都有職權制衡之力,石巡檢最怕的就是巡按御史發現蛛絲馬跡,就算是兵馬司和地方衛所,一旦抓到他的把柄,他不僅肥差不保,連性命都要搭上去,所以才把這間行院弄成了自己一個據點,從鴇母到丫鬟上上下下都收了他的金銀,絕對不會漏泄。

    “跟石巡檢來往的人很多,三教九流大都有,但最近跟他打得火熱的,卻是在太子詹事府當官的那位杜翰林。”

    鴇母的話在他心中激起驚濤駭浪,廣晟面上不變,心中卻是知道此事越發棘手了——

    追查金蘭會的同黨,一路順藤摸瓜,竟然發現此事跟太子的手下有關!

    這怎麼可能?

    太子乃是儲君之尊,未來的天子,怎麼會去跟建文余孽的金蘭會搞在一起?

    廣晟的目光停駐在那鴇母身上,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卻聽到她害怕得低聲抽泣著,隨即好似掏出了帕子來拭淚,一股如蘭似麝的濃香彌漫在牢房內。

    廣晟有些不習慣這香味,微微抽動鼻子退後了兩步,劍眉不易覺察的皺起——下一刻,他的神色有些恍惚:這種濃烈的香味之中,好似夾雜著別的熟悉的氣息,讓他心中莫名一動!

    是哪裡聞見過呢?

    他心中如此想到,一時走神,卻很快清醒過來,只聽那鴇母顫聲道:“就連那賬本,原本是石老爺在幾天前藏在我們這的,他神色慌張匆忙來了又走,過了一日,那位白翰林也來了,張口就問妾身要那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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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中計

    “你就這麼給他了?”

    廣晟問道,卻聽那鴇母立刻叫起撞天屈來,“我哪敢隨便拿石老爺的東西給人看啊,但白翰林那次的模樣簡直要吃人似的,說我要是不給,立刻綁我去應天府大牢,在烈日下枷號幾日——他說那府尊是他同一個恩師座下,這點小事只要一個帖子遞過去就行,我聽了都嚇癱了……”

    “說重點!”

    “是,是,這位白翰林拿著賬冊一個人躲在房裡,連紅姐兒都不許進去,好半天才出來,臉色神氣簡直像見了鬼一樣,走的時候也慌慌張張的……”

    “你的意思是,那賬冊上的毒是白翰林下的?”

    廣晟皺著眉頭問她,卻引得鴇母驚惶失措,“妾身可不敢這麼說,但那賬冊,我是親自保管的,除了白翰林,旁人都別想摸一下。”

    如果她所說不虛,那在賬冊上下毒的,必定是這位白翰林了!

    但,這個女人說的,究竟是真是假,還要存一個疑問。

    廣晟如此想道,伸出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脖子——冰冷而有力的五指劃過咽喉,卻讓她一陣瑟縮。

    “這裡是我們錦衣衛的詔獄,你應該聽說過這個地方吧?”

    他的嗓音冰冷而不見喜怒,黑暗中,只聽那鴇母點頭應答道:“妾、妾身知道!”

    她的牙齒顫抖有聲,連頸邊的血脈都一跳一跳的,顯然是被嚇得狠了,只聽廣晟淡淡道:“大部分人進了這裡,從此就在這個世上消失了。”

    只聽咕咚一聲,那女人徹底癱軟跪地了!

    “因為他們都不夠聰明,想要隱瞞和欺騙,卻又沒有生就鋼筋鐵骨。最後連小命都搭上了。”

    冰冷陰森的語音回蕩在刑房裡,越發顯得此地宛如森羅地府。

    “大人,求你饒命……”

    那女人膝行幾步,抱住了他的腿,“我真的只知道這些,別無隱瞞啊大人……”

    她身上濃馥的香味傳來,卻讓廣晟很不自在。用力推開了她。那女人倒在地上,發出絕望而恐懼的哭泣聲。

    這出戲嚇得她也夠了,該去看看那邊一個了……廣晟意興闌珊的瞥了一眼地上那窈窕風韻的身影,目光閃動之間。卻是投向了關著紅姐兒的另一間。

    這出戲演得也夠了,下面該紅箋上場了,希望她不要搞砸……小古跌倒在地上,目光也停留在紅箋被關押的那間。

    昏黑的刑房裡,小古被關在裡面,雖然手腳都帶著枷鎖,但仍然慢慢的把自己的發髻解了下來。

    進詔獄都是要搜身的,什麼簪子啊銀針的都不能藏在身上,這點她早有預料。

    拿起桌上陶罐的水。居然是清澈干淨的。倒是頗為讓她意外。

    小古就算是神仙,也無法掐算到李盛那群人用茶葉梗噎囚犯的事——受此影響,詔獄裡面的水都是盡給的,也沒有餿壞發臭。

    她把頭發末梢浸在水裡,頓時那香粉的味道也傳到水裡。一陣甜香馥郁。

    青樓行院人家,用的香多為奇異濃烈的,適合夜妝,然而小古偽裝成鴇母所用的,卻是另有玄機。

    她把水潑在地上,不多時,就引來了幾只螞蟻。

    這本是無比尋常之事,小古卻是笑眯眯的聚精會神看著。

    螞蟻小心翼翼的接觸水滴,然後開始引來更多的同伴,密密麻麻的一大群,飽飽的吸滿了水,透過門縫開始朝刑房外蜿蜒爬去。

    小古閉上眼,感受著空氣中那股微妙蔓延的香味——苗疆的人生活在濕熱滿是蟲蟻的地方,天然會調弄這些爬蟲毒物,這些都是母親手把手教給她的。

    黑暗中,她的眼睛熠熠生輝,好似天上最閃亮的星辰,靜靜等待著另一邊的動靜。

    隔壁另一間刑房裡卻是比小古這間多了一盞油燈,顯然,這裡的囚犯態度更為配合。

    紅箋跪在廣晟腳前——且不說她梨花帶雨的哭泣模樣,但光是那令人酥麻的嬌慵嗓音,就讓旁邊手持刑具的兩個力士心間蠢蠢欲動,連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大人,白翰林是我新近往來的客人,他對我極為熱忱,都開口要納我為妾,我流落風塵多年,好容易遇到個知情知意的,當然心下甘願,可媽媽卻遲遲不肯松口,還要我去伺候石巡檢那個一身臭味的粗蠢之輩——他們酒酣之時,還提到什麼太子殿下,真把我嚇得心驚肉跳的。”

    紅箋眼波流轉,那份入骨的媚意讓一旁兩人口干舌燥,而廣晟卻也是目光一亮——並非為她的美色,而是為她供述中蘊含的信息!

    “他們在談些什麼,把你聽到的都說出來!”

    紅箋仿佛有所猶豫,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唇,水色潤澤越發顯得香艷靡麗,頓時旁邊兩人悶哼一聲,胯下都撐起了異樣。

    “大人,我都說了,能不能……”

    美人盈盈眸子凝望著你,充滿企盼,這世上大部分男人都要不假思索的一口應下,偏偏廣晟卻是坐得筆直,眼神始終清明。

    哼……長得比女人還美的小白臉!

    紅箋暗暗腹誹,表面上卻是露出為難和祈求之色,“能不能讓賤妾……服侍大人您?”

    這一句簡直是神來之筆,旁邊那兩人心頭一震,隨即卻頓生“果然如此”的念頭,看了一眼廣晟那端秀絕倫的面龐,彼此對視一眼,暗笑搖頭不已。

    這位副千戶大人的相貌,真正是絕色傾城,連這個青樓行裡的翹楚紅姐兒都對他一見傾倒,如此動心!

    仿佛感受到兩人揶揄調侃的目光,廣晟眉頭一挑,眼神滿是厭煩與凌厲,正要開口喝斥,卻見那紅姐兒雙目盈盈幾乎要滴下淚來,“賤妾自知是殘花敗柳之身,又無才無貌,實在配不上大人的金玉之質,情願在您身邊為奴為婢,端茶倒水,也是甘之如飴。”

    她說話之間,卻是抱著廣晟的腿,用柔美面頰摩挲著他的褲腿。

    “混賬!”

    廣晟一腳踢開了她,如此絕色佳人頓時成了滾地葫蘆,嚶的一聲跌倒,纖纖弱質好不讓人憐惜。

    一旁那兩人偷眼看廣晟,見他面無表情,連忙上前把紅箋扶起。

    紅箋握住他們倆的手腕,掙扎著從地上爬起,肌膚碰觸間,兩人卻覺得無比柔滑細膩,心中一蕩更生漣漪。

    “大人,賤妾願說出所有真想,只求你……只求你憐憫我這一片誠心!”

    紅箋哽咽著,簡直唱念做打無一不真,她重新抱住廣晟的大腿,哀婉哀切的說道。

    這是鐵了心要貼上來了!

    廣晟眼中越發冷厲,正要再起一腳踢開,誰知紅箋此女卻是頗為殷勤小意,無比虔誠的纖指翻飛,卻是小心翼翼的為他按摩起來。

    一邊手上伺候,一邊柔聲細語道:“聽白翰林跟石巡檢兩人談話,太子經常會把一些貨物要讓白翰林去經手,他交好了石巡檢,都是從江寧縣來去運送的——他們說起這些貨物的時候非常小心,連賤妾也不知道是什麼。”

    太子竟然親身牽涉了進去!!

    廣晟立刻明白的問題的嚴重性了:太子讓白翰林神神秘秘運送的,必定是違禁之物,甚至有可能就是那些鎧甲兵器!!

    他到底要做什麼,難道真的要謀逆嗎?!

    紅箋用手成拳替廣晟敲打著,卻是不動聲色的逐漸上移,纖指靈巧,有意無意的碰擦廣晟大腿內側。

    天底下怎麼可能有不吃腥的男人?端看個人手段而已!

    對自己極為自信的紅箋,感受到廣晟並未反對,動作越發大膽嫵媚,若不是當著另外兩個人的面,只怕真要解開他的緞褲了。

    下一刻,她的手摸到了一片冰冷的鋼鐵上!

    抬眼,卻看入廣晟殘酷無情的幽黑眼眸——

    “你口口聲聲要伺候我,可我身邊的下人,卻沒有這麼不懂規矩的。”

    紅箋的手僵住了!

    她是風月行的翹楚,當然知道適可而止,強忍住尷尬,又開口補充道:“我聽白翰林還提到什麼金啊蘭的!”

    果然有了線索,那個鴇母真沒有說實話!

    廣晟目光一閃宛如雷霆霹靂,卻又舒緩下來,以平靜語氣追問道:“白翰林說什麼來著?”

    “他說:‘越是天下大亂,越是對我們有利,太子殿下也樂見金蘭會的人苟延殘喘,略得小勝。’”

    紅箋按照景語吩咐的話,描述著那子虛烏有的場景,卻讓廣晟面色一冷,越發陰沉懾人!

    簡直是豈有此理!

    堂堂國朝儲君,竟然為了自己圖謀不軌的便利,坐視甚至縱容金蘭會的人來去自如,隨意劫走營妓女犯!

    廣晟咬牙不語,砰的一聲拍了桌子站起,卻突然覺得眼前一花,竟然渾身發軟,視線也開始模糊。

    糟了……是中了他人的暗算了!

    他睚眥欲裂,咬牙欲起,卻終究不甘的閉上了眼,陷入昏迷。

    而他身後的那兩個錦衣衛力士,此時也歪倒在地。

    “哼,饒你精似鬼,也著了老娘的道!”

    紅箋得意的嘀咕道。

    方才她抱著廣晟的大腿,既是肆意勾引,也是麻痹他的心理,最重要關鍵的卻是將指甲縫的香脂蹭到他身上——這是小古特意調配的,可以讓人在幾個時辰內昏睡,那兩個力士來扶她,卻是一並遭了暗算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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