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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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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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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螞蟻

    她從廣晟身上取下一串鑰匙,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輕輕打開,見甬道外側守衛的四人似乎發覺,這才貓著身子竄進了隔壁的一間刑房。

    刑房內小古已經等待多時了,見紅箋進入,她沉聲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

    “哼,我們只是暫時合作關系,你有什麼資格來問我!”

    紅箋看到她就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嬌媚美目之中滿是怨恨與譏誚,“怎麼,大名鼎鼎的十二娘也被這鎖鏈手枷困住了,眼巴巴的等我來救你?”

    她刷的一聲掏出一物,卻並非剛才偷來的鑰匙,而是一把雪亮短刀——這是方才從廣晟身上拿下的。

    她冷笑著,一步步朝小古逼近,眼中的殺意卻是毫不遮掩——

    “你不是挺有本事的嗎,這次卻是如此狼狽受制於人?!”

    短刀逼近,帶起一陣疾風,下一刻,卻只聽當的一聲清脆聲響:是小古以腕間枷鎖抵擋,刀刃撞上了枷上鐵鏈!

    “紅箋,你還真是賊心不死啊!”

    小古冷聲一笑,身子一旋帶起鐵鏈甩動,叮當連聲之下,竟然將紅箋手中的短刀卷起,鉸入了鐵鏈之中,紅箋大驚之下正要奪回,小古卻是順手一操,將短刀拿在手中!

    她將刀刃刺入鎖扣之中,突然雙手翻飛好似變戲法一般,毫不費力的打開了鎖孔!這般神乎其技簡直讓紅箋目瞪口呆!

    她一呆之下,立刻反應過來不妙要逃,卻見身前橫生陰影:小古輕盈的一躍而起,擋住了她的去路。

    短刀如雪,瞬間橫在了她的咽喉處,攻守之勢頓時逆轉。

    “你……”

    紅箋咬牙,一張雪白而精致的俏臉卻是微微顫動。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害怕。

    “我早該殺了你這個禍害。”

    小古的嗓音很低,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凜然。

    “少在那假惺惺了!”

    紅箋從唇縫裡吐出這一句,目光卻是閃爍不定,似乎在想辦法逃脫這境地。

    然而下一刻,咽喉處的冰冷刺痛突然消失了,再抬頭時,卻是小古收起了手中短刀。

    “這次本該取你性命。但現在正是執行任務的當口。你可以不顧大局胡來,我卻不是不顧輕重緩急的蠢貨。”

    小古冷聲說道,隨即閃身出了牢房,紅箋凝望著她的背影。恨恨的跺了跺腳,也跟著離開了。

    詔獄之中,仍然是那般暗無天日的感覺,不知怎的,今日卻多了幾分寂靜沉肅,原先的呻吟、喝罵、行刑聲都消失不見了。

    甬道上的那四個守衛仍然不知疲倦的站著,小古對紅箋使了個眼色,後者雖然不去情願,卻也輕踮蓮步。朝著四人而去。

    走到近處。卻發覺四人已經靠著石牆睡著了!

    紅箋被這一意外驚得雙眼圓睜,身後傳來小古嘲笑的嗓音,“隔這麼近,你也呼吸也感覺不出來嗎?”

    紅箋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她,她手中本也拿了一柄收繳來的繡春刀,正要割下兩人頭顱,卻被小古制止,“我們是來救人的,不要橫生枝節!”

    兩人朝著前頭而去,一路上,紅箋震驚的發現,無論是通道裡的守衛,還是牢房裡的囚犯,甚至是刑房裡的行刑者,都陷入了沉睡之中——整個詔獄之中,好似有一只無形的魔魅之手,將這些人都打昏過去。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紅箋反復是在問小古,又似在喃喃自語——她拿到的計劃書只有自己的部分,卻不知小古會怎麼跟她配合,在她心目中,也一向不把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放在眼裡,卻不料小古不聲不響做下如此大事!

    “我用了一些螞蟻而已。”

    小古輕描淡寫說道。

    “螞蟻?”

    紅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小古笑而不答,這才放棄盤問的企圖,跟上腳步向前而去。

    小古微微一笑,也絲毫不准備向她解釋——紅箋此人乃是蛇蠍心腸,只要抓到機會就要害人,對她不得不防!

    她頭發上抹的香粉,不僅含有能吸引螞蟻前來的蜜味,還有一種藥粉是苗寨中用來放倒大型財狼虎豹的,只要讓螞蟻吞下蜜水,它沿途爬過散發出來的氣味,就能讓方圓半裡內人畜全部昏睡,好似中了蒙汗藥一般。

    苗寨善於用蟲蟻,這種香粉只有寨中的巫老才會調配,如今近乎失傳,小古從母親那裡繼承到的只有區區半瓶而已,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會使用的。

    螞蟻不僅能使人昏睡,以小古的嗅覺還能辨認它們的走向,避開少數幾個沒被影響的囚牢和房舍,直接進入一刀一個,將人打昏!

    “真是假仁假義!”

    紅箋諷刺的是小古用刀背只傷不殺的行為,小古悠悠一笑,“在錦衣衛老巢殺了他們的人,可是要引起這群瘋狗不死不休追殺的。”

    光是想像那個場面,紅箋的臉色就有些微微發白,她雖然手段惡毒,卻還不是無腦之人。

    兩人腳步不停,直到將整座大牢裡的人員都清楚徹底,這才罷手。

    錦衣衛的詔獄有好幾座,但最關鍵的卻是這一處,如今兩人聯手布下此局,更有景語運籌帷幄,竟然將這裡短暫性的控制住了!

    但這只是暫時而已,據說錦衣衛不僅有人定期巡視,還有定時改變的口令暗號,這裡人手被控制,只需短短一個時辰,外界就會發現不對勁。

    必須抓緊時間完成任務!

    兩人匆匆趕到最核心的一處囚牢——此處竟然設有一道暗門,常人若無敏銳的視覺是決計不能發現的。

    小古撬開鎖孔,紅箋用驚呼和甜笑迷住出現的校尉,隨即從左右兩邊一起出手狠狠打倒——這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妹雖然彼此仇恨,此時卻是配合得珠聯璧合!

    下一刻,出現在她們面前的,竟然是一個鐵籠子,裡面被關之人只能屈身其中,形容狼狽。

    “黃老板!”

    小古立刻喊出了聲。

    黃老板費力的抬起頭睜開眼,看到小古的瞬間,整個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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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私情

    他身上沒有什麼明顯的傷痕,神情卻是憔悴委頓,顯然受到的折磨並非是肉刑,而是精神上受到了什麼打擊。

    “十二娘,居然是你!”

    他嗓音有些顫抖,雖然有重逢的激動,更多卻是某種焦慮不安!

    小古心中掠過一道陰影,不及細想,她迅速用短刀插入鎖孔——然而原本輕而易舉的開鎖動作,此時卻遇到了一點阻礙。

    “嗯?”

    她凝神仔細研究,紅箋卻有些焦躁不安了,低聲問道:“怎麼樣,你到底行不行啊?”

    “這個角紋鎖是來自歐羅巴,機關打造得跟我們這裡不同。”

    小古皺起眉頭,目光專注盯著小小的鎖孔,漆黑的瞳孔幾乎凝為一點。她手中哢嚓連聲,卻不見鎖鑰開啟,一旁的紅箋心急如焚,抱怨道:“時間有限,你別磨蹭了!”

    “你閉嘴。”

    小古連眼風都不瞥她一下,仍是聚精會神的努力。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一旁的紅箋來回踱步,終於跺腳道:“我看是沒希望打開了,好在我們還有其他辦法。”

    說完,她取出方才繳獲的繡春刀,當啷一聲,從鐵籠的縫隙裡丟了進去。

    “黃老板,事到如今,您還是自行了斷吧!”

    她的嗓音嬌美,說出的卻是如此猙獰可怕的話。

    黃老板身子一震,仿佛所有血色都從臉上褪下,巨大的心理打擊之下,連說話都有些口吃,“這、這是會首的意思嗎?”

    紅箋微微仰頭,有些趾高氣揚,卻又有些不耐的說道:“我是大哥派來的,我的話就代表了他的意思。”

    她瞥一眼還在努力動手的小古,見她神色嚴峻,額頭微微冒汗。唇角頓時露出一絲嘲諷弧度,對著黃老板勸道:“你也看到了,這位十二娘都已經忙碌快一刻鐘了,現在仍是束手無策,你也該死心了。不是我們不救你。而是你運氣不好——是男人的,麻利點撿起來,給自己一個痛快吧!”

    話音未落。卻聽當的一聲,鎖匙竟然打開了,小古抬起頭,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紅箋,似笑非笑道:“這鎖花了點時間,但終究還是難不倒我。”

    她掃過紅箋那雪白嬌美的面龐,又冷冷的添了一句,“我倒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代表大哥了?”

    紅箋微微漲紅了臉。咬牙道:“錦衣衛詔獄如同龍潭虎穴一般,你以為真能從這裡救人?大哥派我來協助你,其實就是怕你心慈手軟,不肯果斷了結!”

    她瞥一眼從籠中鑽出的黃老板,又添了一句,“黃老板你別怪我心狠。就算我們把你順利救出,你的家人還在他們手心捏著呢,你能忍心看他們受盡拷打折磨?”

    這一句立刻點中黃老板的死穴,他身子一僵,整個人都傴僂下來。連步伐都停頓了。

    “之前錦衣衛那個年輕的大人也說起我妻兒——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怕我這一走就要連累家人!”

    他疲憊渾濁的眼裡滿是淚水,抬起頭看向小古,卻突然一揖及地,低聲道:“這次勞動你們來救,實在粉身碎骨也難報答,但我不能為了自己苟活就如此輕率離開——也請回報會首,黃某並非易反易覆的小人,為了保存會中秘密,這一條命絕不吝惜!”

    言畢,拿起那柄繡春刀,便朝咽喉刺去。

    當的一聲,繡春刀被打飛,只見小古情急之下,竟是擲出了手中的鎖鑰,將刀身砸飛。

    小古這時真正怒了,冷厲目光看向紅箋,“再危言聳聽動搖人心,別怪我下手無情,替大哥清理門戶!”

    “我是會首的人,你敢在這裡跟我動手?”

    紅箋雖然有些害怕,但仍是不相信小古敢撕破臉——上次她輕而易舉就暗算成功,所以輕敵傲慢的心理占了上風。

    “我為何不敢?”

    小古冷冷一笑,紅箋只覺得眼前一花,瞬息之間,她的頭發被就被什麼物件打散,正要尖叫,卻被人用手拽住一頭青絲,被迫抬起頭來。

    小古站在她身前,用短刀劃過她的面龐,冰冷的觸感讓紅箋打了個哆嗦,她顫聲道:“大哥不會放過你的!”

    見小古不聞不問,手下用力,她光潔細膩的額頭上頓時出現一道血痕,紅箋驚得魂飛天外,急聲喊道:“你不能這麼毀我容貌——我是大哥的人!”

    仿佛怕小古聽不明白,她又繼續低聲嚷道:“我跟大哥已經有了肌膚之親,我是他的人了!”

    這一句好似天外驚雷,卻讓小古的手頓住了,黑色眼眸因為震驚而凝為一點!

    “你說什麼?”

    她的嗓音有些低沉,卻似風暴前的平靜猙獰。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大哥有意思,但他看中的人是我——男人中意一個女人,就會化身禽獸,跟她耳鬢廝磨,牙床交歡……”

    紅箋雖然在刀刃之下有些害怕,但報復的快意卻更讓她覺得舒暢優越,“他跟我是天雷動地火,難舍難飛——怎麼,你妒忌了,氣著了?”

    她險中求勝,干脆把自己的臉面貼上了小古的刀刃,“你再刺啊,再刺下去把我的臉劃花啊,這樣他就能知道,所謂冰清玉潔、聰慧冷靜的十二娘,也不過是個拈酸吃醋,惡毒報復的蠢女人而已!”

    兩人的眼神對撞,紅箋是害怕極致反而陷入瘋狂的明燦,眼中甚至帶著三分得意和炫耀,而小古卻是冰寒好似一潭凍泉,幽黑的眸子無人能懂!

    這一幕針鋒相對,卻讓一旁的黃老板看得有些害怕——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竟然會瞬間拔刀相向,鬧得不可開交!

    “兩位還是暫且罷手——”

    他咳了一聲,卻是,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只覺交淺言深,不好再說下去。

    小古的刀停在那裡,整個人毫無半點情緒,眼前最近處的正是紅箋得意的笑靨——

    那般刺眼、得意、炫耀的笑容,在她冰冷無痕的心裡深深刻下一道。

    隱隱鈍痛在心間蔓延,口中嘗到微微苦澀的滋味,她微微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了無波瀾。

    “你跟大哥之間是什麼關系,我沒興趣知道,也沒必要知道——我只知道,這次主控行動之人是我,而你只是協助配合之責,若是你再擅自做主,橫加阻撓,我立刻取下你的人頭,想必大哥也不會因為區區私情而怨恨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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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5: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敗露

    言語鏗鏘,眼神之中的冷靜決然卻讓紅箋再也無計可施。她氣紅了眼,她尖利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心中只覺得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比上次又狡猾了幾分,竟然不被她言語刺激所動!

    冷然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不見鋒芒和情緒,卻更帶三分煞意,“現在,你能答應我,好好完成這次任務,不再多嘴多舌了嗎?”

    紅箋不甘的咬唇,眼珠直轉正在動別的歪腦筋,脖頸間的要害處冰冷痛意傳來,她氣餒的嘆了口氣,低聲道:“我知道了。”

    “很好,下次再犯,我就割下你的鼻子,再有第三次,你的耳朵也保不住了。”

    冰冷的刀刃依次停留在那兩處五官上,紅箋微微發抖,她能感覺到,這次對方是認真的——雖然比方才少了幾分激動情緒,卻是無比堅決。

    解決完紅箋,小古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疑問和情緒都壓入心底,看向黃老板,眼神變得柔和悲憫,“你以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不怕錦衣衛拿你的家人泄憤?”

    黃老板身子一震,苦笑起來,卻是比哭還難看,“只希望金蘭會諸位能夠看在我黃某為組織赴死的份上,把他們救出來吧。一旦我死,家眷就沒什麼用處了,錦衣衛應該會放松監禁的。”

    “你錯了。”

    小古冷然道,迎著黃老板的眼神,她重復道:“你真是大錯特錯!”

    “這個世上最在乎你妻兒的人就是你,只有你一個!就算是我,就算是金蘭會其他的兄弟姐妹。就算我們再有善心,一旦遇上組織大事,說不定也會退讓、會犧牲你的妻兒!”

    這話直白且不客氣,聽起來簡直是惡毒,但黃老板卻睜大了眼,整個人好似醍醐灌頂一般。

    “在這個世上,唯一能全心全意照顧你妻兒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你怎麼能以死逃避呢!”

    說到最後,小古目光閃動,神情激越,好似自己也沉浸在某種相似的情緒裡!

    黃老板的臉一會鐵青。一會卻變得通紅了,終於,他一跺腳,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是我太蠢了!”

    隨即看向小古,“我們立刻吧,拼了我這條命也要逃出去!”

    三人腳步匆匆走在暗門外的甬道裡。四周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燈光從遠處照來。

    黑暗中,小古只聽到紅箋的嗓音。不知怎的,卻不似平日的嬌嫩做作,別有一種沉重,“你跟他說話的時候。想起了誰?”

    “嗯?”

    小古不由的側過身去,昏暗之中,卻只見紅箋低著頭,一頭青絲用衣帶隨意系了,臉上的表情卻是看不真切。

    “你剛才對著他喊:在這個世上,唯一能全心全意照顧妻兒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你怎麼能以死逃避……”

    黑暗中,紅箋的嗓音幽幽傳來,卻是少了幾分乖戾嬌橫,多了幾分沉靜溫柔,“是不是想起父親——你這句話,分明是想對父親所說吧!”

    聽到這一句,小古的手掌禁不住緊握成拳——她的眼前浮現了那個熟悉而陌生的男人形像,她的父親,胡閏。

    曾經對父親這個稱謂有多孺慕,後來對那個人就有多痛恨,然而看到他慘不忍睹的屍身時,那一瞬的痛苦和茫然,卻是她一生都揮之不去的暗黑夢魘!

    父親死後,那般抄家滅族的慘像,那般顛沛流離的凄苦歲月,多少次午夜夢回,希望有一個人能從天而降,將她和母親從苦難中解救出來……

    然而這個世上,終究沒有人……沒有人救得了她們。

    紅箋的話在她心中引起萬丈波瀾,無數的愛憎喜怒在這一瞬沸騰激越——她的嘴唇微微發抖,良久,才答道:“不是。”

    紅箋的呼吸聲有些紊亂,黑暗中不知她是否落淚,小古不知怎的心火燃起,略微提高了嗓音道:“對你來說,父親是你的擎天大樹,你依靠他、愛敬他,即使在苦難中,也希望他在天之靈能夠佑護你。”

    她的嗓音變得越發激越譏誚,“只可惜,我對他的印像,只有四個字——死了活該!”

    “你!”

    紅箋氣得跳了起來,黑暗中把腳扭了,卻仍不管不顧的指著她鼻子罵道:“你這個忤逆不孝的黑心種子!”

    “世上的君臣父子都是相互的,父對子不慈,又哪來什麼孝子賢女呢?”

    小古瞥一眼紅箋的身影,自覺也是刻薄惡毒的補了一句,“我覺得你懷念的不僅是父親,還有你那段錦衣玉食的閨秀生活吧,可惜啊,你只能在夢裡回味了!”

    “你這個——”

    紅箋尖聲罵了半截,聲音卻卡殼了。

    小古以為她噎著了,但下一瞬,她整個人也呆住了。

    出現在甬道另一頭的,除了幾盞羊角風燈以外,還有黑壓壓的人群。

    來人們皆是烏紗帽,飛魚服,皮扎靴,鸞帶佩腰,系著腰牌,還有荷包,火鐮等零碎物件,在燈光下熠熠發光。

    原本應該被迷暈過去的那群錦衣衛,如今正好端端的站在眼前!

    饒是小古聰明冷靜,智計多端,此時也感覺一陣暈眩!

    紅箋咽了口口水,那低微的聲音在此刻聽來分外明顯,徹底震驚之後,她反而心平氣和了,因為眼前簡直是絕望到底了。

    她悄聲問道:“你那藥是路邊游醫搗鼓的吧,連個人都毒不倒!”

    小古也苦中作樂的悄聲道:“我覺得藥沒啥問題,應該是詔獄這的鷹犬狗鼻子太靈,沒有上當!”

    “明明是你說萬無一失的,這次可被你害死了!”

    紅箋氣急抱怨道,卻聽人群背後有人輕笑一聲,“死到臨頭仍然交頭接耳,金蘭會之人果然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啊!”

    明燈照亮眼前,那些人的身後反而成了最暗的陰影,那人著一身黑,卻是隱於眾人身後,看不清面貌和身材。

    “來人,把她們給我統統押下。”

    仍然是那般冰冷無起伏的聲調,小古突然明白,這人就是在黑暗中審訊她的那個錦衣衛年輕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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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余香

    計劃失敗了!

    這個冰冷的念頭在腦海裡升起時,她感覺到一種微妙的戰栗悚然——那是棋逢對手、暫時落敗的驚險與覺悟!

    這一局,她輸了。

    輸了就要認,在人家屋檐下,她也不是什麼傳奇女俠能以一敵百,所以小古很痛快的束手就擒,很明智的不去反抗。

    冰冷粗糙的牛皮繩被狠狠勒入皮肉,手臂被反剪至身後,整個人被綁縛成一只蝦米——這種感覺實在很不美妙。

    即使是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小古的一雙黑眸仍然清明不見慌張,她甚至在被迫抬起頭時,還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陰影處的那個人。

    即使是在大獲全勝的現在,那個人仍然隱沒在黑暗中,不露半點崢嶸。

    小古知道,在錦衣衛中,有些人的身份是屬於絕密,終其一生都不會公開。

    眼前這個人,也是如此嗎?

    明亮到近乎刺眼的燈被擺在她眼前,整間囚室之中空蕩蕩的,只有小古被牢牢綁縛在椅子上。

    吸取上次牛皮繩越掙越緊的經驗教訓,她這次乖乖坐著不動。

    “沒想到你們大費周章,居然是為了救人。”

    那人平平的嗓音傳來,隔著門板顯得很是飄渺不定。

    “我也沒想到,你們連審問也要藏頭露尾的。”

    小古懶洋洋坐著說道,眼珠微動,似笑非笑的調侃道:“是大人您張得太英俊了,所以反而不願在人前露臉?”

    這本是閑極無聊耍嘴皮子,也是有意無意的試探一下他的肚量,誰知對方沉默了一下,居然干脆答道:“你說對了。”

    噗……這人真是大言不慚!

    小古肚子裡簡直要笑翻了。在她心目中,要說容貌絕色,首先就要數她家那個廣晟少爺了——在他面前。大部分絕色美女都要自慚形穢,黯然退下。

    這個人還真是挺自戀的……錦衣衛中。何時出了這麼有趣的人?

    嘆息暗笑之後,小古卻是有些想念廣晟了。

    他跑去旗手衛任職,十天才能回家一次,而秦媽媽初蘭那邊只當她去同鄉那裡住幾天,所以她暫時失蹤的消息應該不會被發覺。

    老天保佑,笨蛋少爺千萬不要臨時跑回家……否則自己私自跑出來的事可要穿幫了!

    小古心裡這麼想道。

    廣晟隔著門板上的特制玻璃朝外張望,這玻璃是從歐羅巴的葡國運來的。比起大明燒制的古法琉璃,確實是又透明又輕巧,十分神奇。

    這間審訊室是在他要求下趕工特制的,尤其是這扇門。半面是透明的玻璃,房間內部卻是根本不能覺察。

    只有非常狡猾的犯人,才需要用到這間,因為若是面對面的審訊,他們的每一道神情都可以是偽裝的。只有在空無一人的房內,他們的神情才會松懈、真實!

    監房內的女子,雖然顯得有些疲憊,卻仍是顧盼神飛,鎮定自若。

    完沒有身在龍潭虎穴的緊張與惶恐。

    這樣的人。往往最難對付,因為她的心堅定更勝金石。

    一般的酷刑對她來說毫無作用。

    要想讓她開口,只能另辟蹊徑……廣晟如此想道。

    “你知道這次為什麼會失敗嗎?”

    隔著門板,他看到她睜開眼睛,臉色神情微微一愣。

    “是因為你身上的香味。”

    小古聽了這話,頓時愕然:為了扮演這個鴇母的角色,她將此人平日所用的香粉口脂都原樣拿來用了,香味雖然俗艷,但也是鋪子裡能買到的上好貨色,怎麼會露了破綻?

    “你的身上有一股特別的香味,即使是用了哪些胭脂水粉,仍然能隱約嗅到。”

    廣晟微微一笑,看牢房中的女子眉間更露驚愕。

    小古皺起眉頭,仍然是迷惑不解——她又不是傳說中的花神花仙,天然體帶異香,這話從何說起呢?

    突然,她眼前一亮,頓時明白了所有——是易容所用膏粉惹的禍!

    苗疆濕熱,植物繁密多樣又多蟲蟻,當地百姓天然善於伺弄藥草,夏小古的易容術全部是傳承母親而來,這些藥膏敷在臉上,自然會有一股輕微的氣味。

    這人嗅覺真是靈敏,簡直是狗鼻子似的!

    看到她若有所悟的表情,廣晟微微一笑,“你妝扮得很像,沒有露出任何馬腳,只可惜,你撞到了我手上。”

    從小到大,在侯府中他都是受人擠兌和欺負的,就連貼身小廝也敢對他陽奉陰違,拿隔了夜不新鮮的菜來敷衍他,甚至偷走他的衣料藏在包袱裡想帶走,每次都被他揭穿,靠得就是這靈敏異常的嗅覺。

    最初聞到這種特殊的香味,大概是在岳香樓附近,那一次是他初次參加錦衣衛暗部的秘密行動,第一次殺人——那個從小巷裡衝出來的神秘少女,與他意外邂逅,那圍牆角落的匆匆一吻,是輕薄調笑,亦是解圍掩護。

    後來是在那藏有黃金的馬車暗格裡,逼仄狹小的空間裡,兩人緊緊相擁,毫無一絲空隙,氛圍香艷,然而充滿殺機!

    第三次,是在平寧坊商驛的倉庫們前,兩人迎面撞見,短兵交接之時卻遭遇火藥引爆,各自被炸飛開去。

    這已經是第四此見面了吧?

    這次若非他事先發現端倪,及時做好防備,她們兩個女人就要迷昏詔獄裡的所有人,順順當當將人犯救走了!

    還真是有緣啊……廣晟心中調侃,卻分外提高了警惕,他知道這監牢之中的女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十二娘。

    金蘭會中最近名頭最響的神秘女人!

    “我們金蘭會與朝廷本就是水火不容,撞到你手上,要殺要剮也隨你,若是來勸我出賣同伴,那就別浪費唇舌了。”

    小古的話並不慷慨激昂,只是平淡述說,廣晟聞言微微一笑,“你就是一條大魚,從你身上就可以查到很多,何必舍近求遠?”

    話音一落,只見監房之中門板打開,有人入內取走了所有燈盞,頓時滿室重回黑暗,就在此時,小古感覺有人走了進來。

    仍然是那個穿著寬大黑袍的男人,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帶來一種靜默而詭異的壓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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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逃脫

    他想做什麼?

    小古心中提起警惕,卻苦於無法動彈,只能任人宰割。

    高大的黑影籠罩在她眼前,那人站得很近,身上有軍中特有的蒼術熏香,卻是掩去了他本來的身體氣息。

    溫暖而干燥的手撫上她的臉龐,她掙扎著側過臉,卻被強硬的力量抬起下頜——黑暗中,她眼底的憤怒落入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裡。

    “真是漂亮的眼神,像火一樣……”

    混賬!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卻被他攥緊了下頜,迫使她整個人都倒在他懷裡。

    修長而有力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眉眼,溫柔細膩繾綣,好似是在描繪情人的一顰一笑。

    這般詭異的氛圍讓小古越發感到不安,卻聽那人輕聲在耳邊說道:“果然是絕代佳人,所謂顧盼生輝,明眸善睞——真正的美人眼睛好似會說故事,男人看了都會心癢。”

    耳邊的熱氣吹拂得她渾身不自在,很不舒服,那人接下來的話卻更讓人心驚,“這副面容雖然也還將就,但卻配不上這雙眼,我更想看看你真實的容貌。”

    說完,他的手指在她臉上細細摩挲,指腹處漸漸用力,好似要擦下一層皮來。

    他將另一只手裡的東西放下,好像是一只裝著水的陶罐,用袖子沾濕了,用力在她臉上擦拭著。

    “看到你真實的容貌,就能查到你另外的真實身份——那才是你真正在意的軟肋。”

    這話好似燎原之火,在小古的心頭燒得熾痛,她一時焦急,對方卻不顧她的掙扎,繼續用力擦拭——

    大塊的膏泥染上了他的衣袖,臉上的肌肉被他用力壓制之下,漸漸恢復原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監房外人有人緊急來稟——

    “副千戶大人,不好了……簽押房著火啦!”

    來人氣喘吁吁,竟然是李盛。

    什麼?!

    廣晟手中動作一頓。眉頭皺成個川字——錦衣衛的簽押房當然跟普通衙門不一樣,根本不需要犯人畫押認罪什麼的。進入詔獄基本就是有死無生,偶爾有被赦免的卻是皇帝另有大用,那是必須當做貴客恭敬的,也用不上這手,因此那裡一般是當做證據文書的存放地點。

    最近的證據,便是那一份含有劇毒的賬冊!

    難道是它又出了問題?

    廣晟想到這,只得丟下撕下的衣袖。匆匆離開了監房,又剩下只身一人的小古只覺得逃過一劫,長長的松了口氣。

    此時只聽外間人聲喧騰,又有多人腳步聲匆匆跑進跑出的。過了一會,監房大門被打開了,有幾個力士押著紅箋和黃老板幾人進來。

    “老老實實呆這裡別動,要是再敢鬧事,按照我們錦衣衛的規矩。可以就地格殺!”

    為首的力士丟下帶著威脅,轉身匆匆走了,門板一開一閉之間帶進不少煙氣——看來這次簽押房著火確實鬧得挺大,大家忙著救火,所以才把大部分人犯都集中關押起來。

    小古打量了一下新來的同伴。除了紅箋和黃老板兩個,還有幾個精悍黝黑的中年漢子,有的瘦高有的矮小,眼神忽閃凶狠,看那架勢並非善類。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那兩個矮小的漢子這才發現這裡竟綁著一個風情嬌媚的女人——雖然臉上妝扮被擦了些許,但仍能看出姣好的輪廓,他們兩人被關押多時,此時不由的淫心大作,飢渴得舔了舔嘴唇,對視一眼就要上前。

    這類囚犯也是戴了手銬腳鐐的,但他們身材精瘦剽悍,雖然步伐緩慢但也能活動自如,黃老板見狀正要上前阻止,卻被砰的一聲打昏過去。

    那兩人其中之一甩動著手上的鐵鏈,蔑視的看了一眼昏迷的身軀,又看見縮在一旁的紅箋,不由的哈哈大笑, “真是好運氣,美嬌娘共有兩個,你我足夠分了。”

    久被關押的囚徒身上多時未曾洗澡,一股濃烈的臭味熏得紅箋直掩鼻子——她雖然曾經淪為營妓,但因為容貌出色,向來只接待當紅的軍官,身上大都干淨清爽,何曾見過這種窮凶極惡的底層惡徒?

    另一人靠近小古,正要去摸她的胸口,卻突然感覺腳下震動,一驚之下以為是地牛翻身,隨即再細看卻毫無端倪,以為自己白日做夢了,隨即而來的卻是更猛烈的震動敲擊——

    下一瞬,地面突然整個凹陷下去,巨大的水柱從下面湧起,噴得那人一頭一臉,他大叫一聲就跌落下去。

    錦衣衛詔獄都是用上好嚴整的青磚鋪地,再用上好的貝殼粉配了糯米漿填縫,平日裡簡直可說是滴水不漏,此時突然憑空凹陷一個地洞,眾人誰也料想不到!

    他的同伴怒吼一聲,丟下被剝了半邊衣衫的紅箋,正要上前看個究竟,卻突然腦後遭到重擊,昏迷之前,卻見黃老板和紅箋合力,把木枷連在一起敲中了他的頭!

    地面破了一個大洞,水柱繼續嘩嘩上湧,從中卻有一人探出頭來,急聲招呼道:“你們還不快下來?”

    “四哥,是你!”

    小古看到來人,頓時驚喜交加。

    “別廢話了,快下來走人吧,這地下水可支撐不了多久!”

    於是黃老板連忙上前幫小古解開繩索,他跟紅箋也來不及找鑰匙,連著手銬腳鐐跳進地洞之中。

    小古最後跳了進去,一進水中就被巨大的衝力卷了個踉蹌,在四哥示意下,她弓著身子潛進水裡,順著水流衝進了一個長長的陶管之中。

    陶管直通向前,內部狹窄全是地下水,污濁難言簡直要把呼氣都閉住,裡面也沒有任何光亮。

    小古的身子被水衝擊著向前,整個人好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不停跟管壁撞擊,更是弄得一身污漬狼狽。她閉住氣,順著水流朝前而去,過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卻被前方的網繩掛住了。

    頭頂有人打開地蓋,將她連人帶網繩拉了上來,到了地面,她看到眾人都安然無恙,只是身上的污泥和臭味簡直可以頂風熏出三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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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6: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五章 藏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喘著氣問道,回答的是四哥那洪亮渾厚的嗓音——他一邊咳嗽著,一邊說道:“這是大哥事先吩咐我的,他給了我整個金陵城的地下水管圖。”

    通過他的講述,小古終於明白了其中原委。

    最早殷周時代的宮廷裡,就有用明管埋入地下引走污水的,到漢魏六朝時期,主要城市普遍都設置,那時首創了用陶管作下水管,但仍然沒有普及,就算是國力強盛的隋唐時期,仍然只有長安和洛陽城中有這種昂貴而舒適的玩意。

    金陵歷朝歷代以來都是名城大邑,被洪武皇帝定為京師之後,工部的官員也曾雄心勃勃想要把明溝暗渠三層地下水道修繕齊整,但天文數字的銀兩卻讓人望而卻步。最終妥協之下,只是在皇宮和內城幾條重要大街上完成了地下陶管的鋪設。

    四哥雖然如今落魄在漕幫中廝混,但他的叔父卻曾是戶部主事,專門負責提押江南賦稅的,因此對這些水道的縱橫走向了如指掌。

    “也只有這幾條街下面有這個,若是全城都蛛網密布的鋪上,我這榆木腦袋也記不住了。”

    他氣喘吁吁說道,小古這才發現,自己所在的位置竟然就在平天街外的路邊草叢裡,遠遠可以看見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的衙門——這裡離剛剛掏出的錦衣衛詔獄不過是一條長街的距離。

    果然,隱隱從長街那條傳來一大群人的混亂腳步聲,粗野的軍人呼喝聲讓眾人心頭一凜: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

    “事不宜遲,趕緊上車吧!”

    拐過道口,迎面而來的便是熙熙攘攘的行人——這裡是內城,普通庶民除非朔望吉日是不能進入這裡的,路上的每一個不起眼的行人,都是各衙門的書吏和小官。

    四哥的手下趕忙牽來一輛馬車,裡面堆滿一人高的瓷缸——這是一輛定時送水的馬車。

    在內城之中。固定有送水這個職業,來人或是用車或是肩挑,一一為各個衙門和府邸送來城外山上的泉水,每日早晚兩次。

    眾人登上車輛,錦衣衛的追兵也出現在半條街開外,連他們手中兵器碰撞的聲響都可以聽到!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大街上人流並不密集。只有五六輛車或快或慢駛過,帶起一陣煙塵。

    “全部給我停下!”

    馬蹄聲疾響而來。好似蒼穹雲端的雷霆霹靂,宣泄著來人的怒火!

    滿街的人頓時驚愕,等停頓下來看清是錦衣衛的人凶神惡煞衝過來,頓時好似炸開鍋般驚慌躲閃。

    紀綱統領下的錦衣衛,經常肆意逮捕官員,掀起腥風血雨,簡直是所有官員和富商心目中的惡鬼和夢魘。

    有人嚇得雙腿戰栗渾身癱軟,有人聰明的就抱頭蹲下,但也有人不知是心虛有鬼還是激動恐懼,竟然沒有停下。反而不顧一切的朝前跑去,原本寬闊安靜的大街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

    “統統停下,違者格殺勿論!”

    錦衣衛那邊帶頭的小旗厲聲呵斥道,見逃竄和人群和車輛仍然充耳不聞,不由心頭火氣,猛抽一鞭縱馬疾馳而去!

    大街上眾人驚呼躲閃。更有剛剛蹲下的老實倒霉蛋被波及踐踏,好幾個都受了重傷被踹飛出去,鮮血與慘叫更加引發人們的恐懼。

    “前面那幾輛車給我停住!”

    李盛嘶啞著嗓音喊道,他整個人跟胯下駿馬一樣都是喘著粗氣,眉間更是掩不住的暴戾殺氣!

    他銳利眼珠盯著前方那些飛馳的馬車,只覺得它們都萬分可疑,胸中怒火燃熾之下,恨不得上前一腳踢成齏粉!

    自錦衣衛創立以來,還從未丟過這麼大的臉!

    先是全體被人迷昏,讓兩個小娘們如入無人之境,險些劫走要犯;接下來竟然簽押房無故著火,一群人衝去救火兼搶出賬冊,卻不料竟是調虎離山之計,那一群人竟然裡應外合,從地下挖洞逃跑了!

    幸好錦衣衛中有老前輩,依稀記得這下面是有通水陶管,是直通整條長街的,他們急急追出來,斷定那些逆黨還沒逃遠——他們甚至可能就藏在這些行人和馬車裡!

    錦衣衛緹騎們都是虎狼之士,不多時就追上所有的馬車,一一攔截後將人趕出搜查。

    “真是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啊!!”

    有一位好似是戶部的員外郎也被轟下馬車,漲紅了臉正要爭吵,卻被塞了一嘴麻胡桃五花大綁起來。

    其他人都噤若寒蟬,乖乖站到一邊接受搜查詢問,整條街都漸漸安靜下來,氣氛卻變得猙獰肅殺。

    “怎麼辦?”

    小古等人躲在瓷缸之中,各個心急如焚——街上的馬車一共也沒幾輛,很快就會徹底暴露!

    果然,那個粗嗓門的錦衣衛軍官來到了這輛車前,喝斥道:“這些瓶瓶罐罐裡裝的什麼?”

    沒等四哥回答,他的手下已經開始呯呯砰砰的砸了起來,靠近車轅的大缸被一一打碎,瓷片碎裂之聲格外刺耳,頓時讓小古的心都揪緊了!

    她們藏身的瓷缸都擺在車廂內側,但這樣下去只怕誰也無法逃過!

    “啊————”

    突然有人發出一聲慘叫聲,小古實在壓制不住好奇心,用眼角余光從大缸邊沿偷窺,卻見一個瓷缸被打碎之後,裡面竟然出現了一個人,正蜷縮著身子呻吟叫痛。

    這人是誰?竟然會藏在同一輛馬車的瓷缸裡?!

    小古看著他完全陌生的打扮和面容,深深皺起了眉頭——她只覺得內中別有蹊蹺,這一切的混亂背後,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撥弄局勢!

    “缸裡有人!”

    錦衣衛的軍官發一聲喊,頓時所有人圍攏過來。

    李盛如獲至寶,那人卻睜開眼睛尖叫著,從車轅上跳下,飛快朝另一個方向而逃!

    “快抓住他,要活口!”

    李盛踹飛了一個校尉手中的弩箭,怒吼道。

    那人飛快的奔跑著,但身形顯得文弱,他頭戴烏紗折上巾,腳上粉底皂靴,身著天藍杭綢直綴,在漸漸沉落的夕陽余暉下顯得格外鮮明!

    錦衣衛的人大步追上去,軍靴的馬刺碰撞得叮當作響,眼看就要追上,此時平天街的另一頭卻微微有人頭騷動,出現在眼前的是另一隊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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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御史

    “是五城兵馬司!”

    有眼尖的低聲嚷嚷道。

    五城兵馬司管理城中坊市大大小小的治安事件,大到殺人越貨,小到街坊爭執,都可以歸在他們治下,雖然職權廣泛,但按例巡街的也不過是六品官,照理說見著錦衣衛辦事,是不敢過來啰嗦的。

    李盛卻是渾然不顧這些來人,眼看追到只剩三丈處,他扯下腕間的馬鞭直甩出去,神准狠辣的套中藍袍男子脖頸,頓時將他拖倒在地!

    那人手腳動彈著掙扎不已,李盛卻是喘了口氣粗氣,用力拉扯著長鞭,見那人被勒得直翻白眼,不由的哈哈大笑起來。

    “住手!”

    有人策馬來到身前,居高臨下的喝止。

    李盛卻是只當沒聽見,連眼角余光都懶得理睬——這是錦衣衛在辦事,哪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全部給本官停手,爾等沒聽到嗎!”

    來人怒喝一聲,好似舌綻春雷,下一瞬,一柄長刀從那人身後掃入,將李盛的馬鞭斷為兩截。

    索套一松,那藍袍男子頓時被余勁拉得打了個滾,卻終於重獲自由,踉蹌著站起身來。

    “救、救命啊!”

    他帶著哭腔喊道——此人的相貌原本算是英俊,此時驚魂未定涕淚交加,灰頭土臉的分外狼狽,卻是連滾帶爬向那群人跑去。

    煮熟的鴨子飛了,李盛怒氣衝衝的抬眼,卻見身前圍了一隊人。為首的戴著紗帽,穿著七品文官元青色的官袍,皂靴,牛角帶,一部美髯長可及胸。越發顯得相貌堂堂。

    在這個文官身後,兵士們頂盔束甲,手中刀戟耀眼,帶隊那人也騎在馬上,手中長刀精光湛然,年輕冷峻的面容好似寒冰凍結——顯然,方才那一刀是他所出!

    “原來是巡城御史”

    李盛冷哼一聲,胸中一口怒氣憋著。卻終究化為一聲譏笑,“御史大人今日真是威風凜凜啊,竟然來插手我錦衣衛之事!”

    按照大明制度,五城兵馬司巡查之時,需聽從都察院分派的巡城御史吩咐,配合他糾察綱紀緝捕不法——御史乃是清貴言官,大都鐵骨錚錚兩袖清風。就算是公侯勛戚也不給面子,反而能在同僚中獲得“強項”名聲。錦衣衛雖然強悍。遇到這種不怕死的酸書生,也是大感頭疼。

    若不是文官柔弱又不好惹,李盛早就一腳把他從馬上踢下,此時卻也只能譏諷一句——他隨即瞥見那個冷漠的年輕將官,頓時嘴角一歪,怒聲道:“蕭大公子,你也在這裡——多日不見,聽說你頻繁調職,如今卻淪為御史大人的跑腿跟班了?”

    他看著蕭越那張波瀾不驚的臉。想起他剛才壞事的一刀,心中越發光火,“怎麼著,這是要跟下官比試一下刀法嗎?”

    李盛先前也曾見過蕭越其人,但那時他只是個錦衣衛的校尉,對方卻是兵部的大紅人,不僅中了武進士。還迅速得到了東城兵馬指揮的實職,兩者簡直是雲泥之別。那時候對他的印像就是——小白臉靠了父蔭才青雲直上!

    後來又聽說他跟廣晟也算表兄弟,況且廣晟的嫡母逼得他在家中存身不住,李盛因此對蕭越越發存了偏見,心中也想著有機會要替上司兼好哥們討回這個臉面,給這個小白臉一個好看!

    蕭越手握刀柄,淡然瞥了他一眼,沉聲道:“此處乃是三法司官衙重地,就算是錦衣衛執法,也不該當街濫殺無辜。”

    此時當街哭逃的眾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紛紛忍著傷痛起身哭訴,但卻又不敢把錦衣衛得罪狠了,一時吵嚷不休。

    那騎在馬上的巡街御史見眾人撲倒在馬前哀告,此時此刻真把自己當個青天大老爺了,略微得意而自矜的摸了把胡子,盯著地上那人看了一會,直接向李盛質問道:“天子腳下,鬧得這般沸反盈天實在不成體統——這人到底犯了什麼罪?”

    李盛還沒開口,只聽那人嘶聲喊道:“大人,下官乃是東宮詹事府的白葦!”

    這話一出,頓時四周嘩然:此人竟然是太子身邊的屬官!

    在場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庶民百姓,多是七竅玲瓏心之人,對朝政局勢頗為了解,此時看向錦衣衛之人的目光卻是有些微妙了:

    而李盛本人也已經被這意外驚呆了——他要追捕的是那幾個犯人,這個姓白的是從哪憑空出現的!

    ——“他們就算是神仙,也只有上天落地這兩種招數——他們還沒逃遠,來得及追上!”

    廣晟當時斬釘截鐵的對李盛說道,於是他就這麼率軍追出,只覺得滿街馬車都有可疑。錦衣衛的原則一向是寧可錯抓,不可輕放,天然直覺讓他鎖定了這輛,滿眼看去更是疑點重重:車轅上的水痕和泥漿便是明證。

    然而無論如何,他也不曾想到,在這些裝水的粗瓷大缸裡。竟然藏著這位白葦白翰林!

    白葦這個名字李盛很是熟悉,雖然素未謀面,但卻是與石巡檢的死大有牽連,甚至那本蹊蹺染毒的賬冊都要著落在他身上——身為詹事府的官員,卻與金蘭會那幫逆賊脫不開干系,李盛早就請纓去逮他回來,卻被廣晟嚴令制止了。

    這樣一個可疑又敏感的人物,此時居然藏身在這口粗糙簡陋的裝水大缸裡!

    就算李盛率直粗獷,此時也知道事情不妙!

    “竟然是東宮屬官……”

    此時那位弋御史神色之間頗多躊躇,捻著胡須直皺眉頭。

    御史雖然喜歡標榜剛直不阿,但也不是憑著熱血一味蠻干的蠢貨,他見此時涉及太子和錦衣衛,心下只覺得棘手無比,暗暗後悔沾惹了這事!

    眼看著白葦這個燙手山芋,他正在躊躇,那白翰林卻擔心他怕了錦衣衛的權勢和惡名,嘶聲大喊道:“這位是都察院的弋謙大人吧?下官的同門師弟薛語與你乃是鄉試同年……”

    “你說的是致知賢弟?

    弋謙干咳一聲,聽說是同年的師兄,心中暗忖這也算是自己人了。若是等閑的干系,他早就大包大攬擔下來了,但眼前錦衣衛如狼似虎,擺明了車馬要抓人,這可怎麼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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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叩閽

    仿佛看出他糾結猶豫的所在,白葦急忙道:“戈大人的清正耿直我早有耳聞,求你看在儒門連枝同氣的份上,救下官這一回吧——下官以項上人頭作保,絕沒有作奸犯科之事,若是讓我落入這些鷹犬之手,我寧可現在就撞死在大人馬前!”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若是忽略白葦那兩條發軟顫抖的腿,簡直是無比堅定堂皇——危急時刻,他倒也算有急智,既有動之以情,更有以大義威脅,弋謙聽完心間一沉,情知不能把人交給錦衣衛,否則自己立刻就要成為文官和儒生們眼中趨炎附勢的小人,在都察院也要存身不住。

    “本官奉聖命巡查京師緝捕不法,既然你們撞到本官面前吵鬧不休,干脆就提交刑部大理寺問案吧。”

    弋謙看向面帶怒容,喘著粗氣的李盛,雖然毫不退讓,卻也添了一句勸慰,“這位小旗你也辛苦了,白某既然在逃涉案,無論個中內情為何,本官都會勿枉勿縱,親身把他押送到刑部去,你也不用擔心他會被輕易私放。”

    他自恃御史清名,這種場面話對一個區區小旗來說已經是紆尊降貴了,滿以為對方會順著台階下地,誰知李盛斷然拒絕道:“不成!”

    半條街裡都驚住了,只見這個壯實粗豪的漢子梗著脖子看向馬上的弋御史,雖然施了一禮以示恭敬,但眼角眉梢卻透著桀驁不馴,“標下等奉命追捕人犯,若是他從我手裡被放走。我家千戶斷不能饒我!”

    被當眾這麼硬邦邦的拒絕碰了釘子,那御史弋謙頓時臉色一沉,冷笑道:“本官乃是代天子巡查四方,你是要頑抗聖命嗎?”

    這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覺得重了——實在是被這眼前局勢一激氣得心血上湧,再加上文人的傲氣和耿介,對這些鷹犬本就心存芥蒂,所以這話才衝口而出。

    但既然插手管了閑事。就必須橫下一條心硬挺著,不能讓這些錦衣衛帶走此人,巡城畢竟是自己分內職責,秉公執法也並不算逾越。

    “別拿著雞毛當令箭!聖上可沒讓你這般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李盛罵得粗野酣暢,卻是站住了正理,弋謙氣得眼前發黑,喃喃道:“簡直是猖狂之極!”

    兩人對答之間已是動了真火。現場的錦衣衛都是虎狼之輩,冷笑著齊齊拔出刀劍弓弩指著對方,而蕭越手下受到這種挑釁卻是面面相覷,有些面露怒色,有些卻是猶豫不定。

    錦衣衛畢竟是天子親軍,近年來又四處搜捕殘殺文武百官,創下滔天凶名。五城兵馬司卻只負有巡查街道清理溝渠之責,實在也沒這個底氣跟人對著干。

    誰知李盛本來就是嘴賤,此時氣盛勃發之下卻是斜著眼掃了蕭越一眼,“蕭大人若是無事,可以去就近的街上抓幾個粉頭小偷回去交差了事,這裡的事你就不必管了,你也管不了!”

    這話一出,蕭越神情未變,只是眼中冰霜之色更重,冷然眼眸一閃。沉聲道:“我等職司在此,豈容你胡言亂語!”

    劍眉一軒,一雙眸子宛如冷電,瞪向李盛,後者只覺得眼光交觸一陣威壓,心思恍惚之間竟然打了個冷戰,愕然之後卻是憤怒:小白臉竟然敢裝腔作勢。

    他一個眼風,錦衣衛的緹騎默然圍上。刀槍明晃晃的指著弋御史和蕭越的鼻尖。

    蕭越微微一笑,眼中的冷意化為熾芒,默不作聲的,他也拔出了佩刀——他在手下面前威信深重。見他都出冰刃了,那些人一反方才的猶豫不定,也禁不住怒火上眼,七嘴八舌的嚷道:“好啊,把咱爺們當做是魚腩是吧?”

    “錦衣衛了不起啊,我們五成兵馬司的也不是軟蛋!”

    只聽兵刃撞擊之聲連起,街上頓成劍拔弩張之勢!

    那白葦看到這一幕,臉色已是白得不能再白,他一咬牙,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嘶聲喊道:“幾位不必為了我這區區一個書生動刀動槍!”

    兩邊都是惡狠狠的看著對方,連一個眼神也懶得給他——事到如今,已經不是為了區區一個疑犯,而是錦衣衛與巡城御史、兵馬司之間的意氣之爭了!

    白葦面色青一陣白一陣,卻是下定了決定,嘶聲喊道:“弋大人風骨剛烈,深明大義,下官無以為報,卻也不能再拖累您了——請您送我到天子皇城之下,我要叩閽擊鼓自告!”

    最後一句說得文縐縐的,錦衣衛那邊都是底層校尉力士,一時沒聽懂,弋謙身為正牌子的御史卻是瞬間明白利害,他的臉色因為極度震驚而發紅,眼神發直,連嗓音都變得口吃顫抖——

    “你、你說什麼?你要去敲登聞鼓?”

    這話一出,頓時滿街陷入死寂!

    就連李盛這種粗胚都知道,聖上皇宮午門左側有一面大鼓叫做“登聞鼓”,天下官民若有極大冤屈,可以上前擊鼓鳴曲申冤,甚至可以向朝廷提出建議。

    根據引經據典的翰林學士們所言,宮們前的登聞鼓從周天子起就設立,一直到元蒙韃子奪了天下,也仍然保留此項制度,國朝當然也不會例外,巍峨壯觀的太和大殿之下,有錦衣衛和內廷宦官看守,每日甚至有專門的監察御史值班。

    如此鄭重其事,卻畢竟已流於形式,誰也不會吃飽了撐著去敲這鼓——畢竟,按大明律,敲響登聞鼓必須由天子親自陛見,若是一些細小事件,必定會觸怒龍顏——“敢沮告者,死。”這一條就足夠讓人膽戰心驚了!而今上又是暴戾易怒的性子,敢去捋虎須的實在沒幾個。

    “對,下官不才,有驚天內情要自首告發……”

    白葦聲音顫抖,眼神卻是血絲初綻,整張臉上都是難以抑制的激動,“此事涉及大逆案,下官必須親自向聖上稟報!”

    “住口!”

    這一聲斷喝卻是出自弋御史之口,他臉色更加蒼白,整個人哆嗦著幾乎要從馬上掉落,連一部美髯也隨之晃動不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此人連“大逆案”這種話都說出來了,顯然是橫下一條心且有猛料要爆,再加上今上好殺暴虐,如今年事漸高又越發猜忌,只怕真要出驚天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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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繾綣

    但弋謙畢竟是老謀深算,此時勉強保持鎮定,喝斥道:“御前叩閽非同小可,無論是否誣告,進殿前就要承受廷杖三十,你可想清楚了,不要自誤!”

    “大人,下官心意已定,您也不必再勸。”

    徹底豁出去的白葦看向錦衣衛那邊,臉上露出嘲諷的微笑,“這位小旗官,我要到聖上那裡去擊鼓告狀,你若是執意要抓我,也請跟我一起去御前說個分明吧。”

    李盛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但仍強撐著哼了一聲,“誰知道你是不是托詞要逃?”

    “你再三糾纏,是要阻止下官擊鼓面聖嗎?莫非是錦衣衛做賊心虛?”

    這話一出,就算是李盛氣得滿臉凶光,也不敢再行阻攔——他也不是笨蛋,跟這種大逆案沾惹上絕對是九死一生,就算咬斷鋼牙,也不敢再提什麼抓人了!只得眼睜睜的看白葦步履蹣跚的站起,騎上兵馬司那邊勻來的馬,隨著得得馬蹄之聲逐漸遠去。

    小古從缸邊沿看著這一場對峙,只覺得眼前這一幕無比驚心動魄,雖然沒有動上刀槍,卻是比什麼樣的殺局更加凶險,也更為撲朔迷離——

    錦衣衛的人明明是追趕自己幾人,卻為何瓷缸被打破後,出現的竟然是這個白葦!

    他怎會被裝進缸裡,為何又要大喊什麼“大逆案”去敲登聞鼓?

    他此去究竟是何人指使,又會達成什麼樣的目的?

    所有這一切疑問,在她腦海裡形成了一團迷霧,而這團迷霧背後,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正在翻雲覆雨的撥弄……

    她正在出神,突然發覺身後有動靜——警覺的側臉去看,卻發覺馬車後廂的暗門竟然被人打開了,有人一步步踏了進來,到了自己幾人藏身的瓷缸邊。

    她握緊手中短刀正要出手,卻見對方匆匆而壓低了嗓門道:“金蘭十三脈,夢裡山河在。”

    這一句暗語切口證明是自己人,小古松了口氣。卻聽對方低聲繼續道:“請十二娘忍耐片刻不要做聲。”

    話音未落,卻感覺身下微微晃悠:竟然是整只缸都被人抬起了!

    爬進來的幾人手腳輕便卻又力大無窮,將瓷缸搭起一一從後車廂搬下,又從車下搬來相同數量裝滿水的替換,動作快速卻沒留下半點動靜,滿街人此時都盯著看錦衣衛和巡城御史的糾葛要如何善了。居然沒人發覺這邊的異常。

    大概就算偶爾有人看見,只怕也沒有絲毫警覺吧——裝水的容器卸下又換上,每天都要重復無數次。又有什麼稀奇呢?

    馬車旁邊有小木板釘成的雙輪轱轆車,瓷罐放在上面滿滿當當就被運走,卻因為簡陋而無比顛簸,水潑出來好些,內中藏的人也被晃得眩暈欲吐。

    小古只覺得眼冒金星,遠遠的聽到街心那邊兩幫人還在高聲喝罵,似乎有人單騎而來制止,馬蹄聲敲打在青石板上,宛如綿密而沉悶的暴雨,雖然驚心動魄。卻是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小古洗頭沐浴好幾遍,終於覺得身上那股讓人窒息的惡臭被洗去了。她神清氣爽的著了雪色浴袍出來,卻只是用濕巾裹住長發,站在窗邊,透過飛霞紗的窗邊向外看了幾眼。

    正是黃昏時分,萬花樓還未開張,但盈盈的脂粉暗香已經浮上來了。庭院裡似乎有絲竹纏綿之聲,有人在調弦弄琴,也有人在嬉笑閑聊,正是一片安寧喜樂。

    此情此景如此安謐,與陰暗猙獰的詔獄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兩個世界!

    直到水珠從額前濕發上滴落,她這才從沉思中驚醒,趕緊把帕巾解開,用梳篦細細打理整齊,正要習慣性的用紅繩打成長辮卷起,卻發覺梳妝台上放了一盒頭面首飾,乃是用珍珠和細小的紅寶石珊瑚鑲嵌,雖然用料不算貴重,卻是精巧細致,讓人眼前一亮。

    再回頭一看,卻見屏風旁的架子上放置著杏黃海棠花貢緞立領長襖,花鳥樣藍青錯紫暗繡馬面裙,連雪貂圍脖和檀香木繡鞋都是齊整妥當,顯然很是細心。

    這幾個顏色和衣料都是她平日喜歡的,看來對方不僅細心周到,還對她也有所了解。

    這是誰給准備的呢?

    這個疑問在她心中升起,同時卻有一個隱約的答案也閃現了:宮羽純跟她很不對盤,更不會了解她的喜好——難道是他?

    小古禁不住抿起嘴唇,眉間浮現一道復雜而糾結的神色,遲疑了一下,她終究對著鏡子開始更衣梳妝起來。

    蘭香閣之中沉寂安靜,今日並無金蘭會眾人聚集,只有一人坐在長椅之上,靜靜等待著佳人出現。

    蓮步輕挪,木底輕叩,光暗交織的廊下有纖纖身影緩步而來,步搖的珠光在她微微抬時璀璨而亮,宛如無盡長夜裡那唯一的星辰——

    “你來了。”

    黃昏的斜陽透過紗窗折射在文雅男子的身上,雪青色的直綴上好似遍染金輝,整個人越發顯得鐘靈毓秀,書卷風雅——唯有那隱在書櫃背光處的一雙黑眸,寒芒點點卻又讓人如凝深淵。

    光與暗,春光與暗淵……如此矛盾的氣質,卻在此人身上和諧顯現。

    而就在小古出現在門口的那一瞬,原本幽邃濃黑的雙眸,此時卻浮現一抹溫柔而奇異的笑意,“累壞了吧,過來坐下吧。”

    那抹笑意宛如春風拂面,卻在下一瞬看清她的面容後頓時一滯,“為何仍然用那鴇母的臉,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柳眉明眸,瓊鼻朱唇,這張臉雖然美貌,卻是借用那俗不可耐的女子,並非是他舊日記憶的那一顰一笑……

    “你很想見我嗎?”

    小古站在離他兩丈遠的地方,低聲問道。

    景語聞言心頭一震,面上卻若無其事,溫文笑道:“怎會不想呢?”

    這一句讓小古心跳都漏了一拍,卻聽他繼續道:“你親身犯險去那龍潭虎穴,我放心不下,時時都在惦記著。”

    小古聽到他平實敘述卻飽含真摯的話語,心頭好似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一齊湧上——恍惚間,有些心喜,卻有更多的失落——

    只怕換了金蘭會中其他人置身險境,他也是如此擔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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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7: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喝醋

    這份擔憂焦急,是只對她一人,抑或是,對金蘭會的所有兄弟姐妹?

    這般念頭一閃而過,卻好似隱秘而無形的刀刃,在她心頭劃了一記,默默的開始隱痛。

    她心思有些混亂,再抬頭時,發覺那人已經走到中間身前,手中遞上了一塊濕帕:“把臉擦擦吧,這裡沒有外人,已經安全了,不用再做任何偽飾。”

    竟然再次提出,要看到她真實的容顏!

    為何如此執著呢?

    小古的心裡亂糟糟的,愣在那裡沒有動,景語嘆了一聲,再走近兩步,伸出手要替她擦去。

    溫熱的呼吸就在彼此周身,垂眸與抬眼的瞬間,彼此都猜不透對方的心思,卻又莫名的灼熱和期待,心中有苦澀更有期待——

    他的手伸出,輕輕的,連著帕子掠過她的臉龐。

    那輕柔閃過的是布料,宛如剔透的蟬翼悠忽而過,劃過肌膚卻是指尖的微粗薄繭,帶著體溫的剛毅堅定……

    他只擦了一下,卻被她躲閃而過——昏暗之中,她的一雙眸子晶瑩明燦,宛如墨玉寶珠一般,只是靜靜的凝視著他,低聲道:“不用。”

    “這裡沒有外人,你可以安心。”

    他的回答簡單平實,言語之間卻有一種莫名的親昵可靠。她的眼神卻是微微閃動,仿佛因這話觸動了衷腸——對他來說,到底誰是外人誰是內人呢?

    紅箋嗎?

    想起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妹,小古的腦海裡頓時浮現她那句驚世駭俗的低喊——我跟大哥已經有了肌膚之親,我是他的人了!

    想道這,她心中一陣焦躁,想發火卻是強自壓抑住了,淡然道:“我已經習慣以這種面目行走見人,又何必多此一舉。”

    “我只是想看看你,如郡。”

    他的聲音悅耳。仿佛是世上最清朗無暇的書生儒意,卻又似暗夜裡那勾魂攝魄的狐仙妖孽,騰雲駕霧的一聲招呼,便要掠去世間女子的一顆心。

    那最後的兩字輕喚,低沉而惑人,好似將那不見的十多年都釀成了金黃宛如琥珀的流光殘影。粘稠之中卻是泛起微甜。

    小古心頭一顫,卻是扭過頭。低聲道:“沒什麼好看的,這張臉十多年前你就看習慣了,長大以後也不會變成什麼西施褒姒。”

    這樣顧左右而言他,對她來說,卻是一生罕見的示弱,她心頭的焦躁更盛,狠狠心,卻終於將那冰渣般的言語吐出唇邊,“你還是去看看紅箋吧!”

    “紅箋?”

    聽到這個名字。景語的眸子一冷,頓時恢復了濃黑幽邃,“怎樣,難道是她出了什麼事不成?”

    果然非常關心!

    聽出他話音的重視之意,小古只感覺唇齒之間的微甜之意,在這瞬間一寸寸變酸。最後化為苦澀,“她是你的人,你方才沒有去探望嗎?”

    這麼冷颼颼的一句說完,她轉身就要走,卻被景語拉住手腕,腳下又不慎絆到了衣料,立身不穩之下。整個人都倒向地上。

    這該死的累贅長裙!

    她心中暗咒,卻沒有等到撞擊的痛楚,而是被他牢牢扶住,雙眼炯然看向她,慍怒道:“三句話沒完你就鬧脾氣,簡直跟只刺蝟似的!”

    “放手!”

    小古拍開他的手,側過頭去冷聲道:“何必拉拉扯扯,有話就說,我聽著便是。”

    這般冷若冰霜的態度,卻是讓景語眼中的灼熱瞬間冰住,怒意上湧想要指責,卻深知她脾氣倔強,只能徐徐勸引,於是嘆了口氣,換了正式話題問道:“紅箋在獄中跟你配合救人,到底怎麼會鬧成這般模樣,若不是我留了後手,只怕連你們兩人都要失陷在內!”

    他的語氣原本偏冷,這句含著薄責質問,卻好似是凍實在了的冰渣,讓人胸口噎得慌,小古聽了心中隱痛更甚,混合著那股焦躁,冷笑道:“是我技不如人,露了破綻被人識破了手段,倒是連累了你心心念念的紅箋,這事我會負起責任來!”

    “你說這話,真是全無心肝了嗎?!”

    景語雙眉一軒,眼中的怒火卻都化為幽邃冷意,直直瞪向口氣夾槍帶棒的小古,“你可知道,大家為了救你們,花費了多少心力?老四帶人徹夜趕工挖通堵塞的陶管,連十指試指尖都磨出血來,就是這份地圖,我也不是憑空弄來的——工部的書辦為了偷來當年建城的管道導引圖,也是險些暴露身份!”

    小古聽得呆了,心中所有的焦躁煩恨都在瞬間冰消溶解,她睜大了眼,眼中閃過愧疚的光芒,隨即卻強壓下去,只是冷聲道:“這又是何必?金蘭會的規矩以任務為先,能救則救,不能救便罷,橫豎我們只是在牢裡受幾天罪而已,錦衣衛那邊不會輕易殺人。”

    她隨即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驚詫而覺悟的波光,似笑非笑的回過臉來看他,“也對,你擔心美人兒受刑被虐,所以才急著救人——雖然是附帶,可我也承你這份情,將來必定還你便是!”

    “你到底在說什麼?”

    景語不是蠢貨,聽到她這麼三番兩次夾槍帶棒的話音,心中已經明白了三分端倪,“聽你這意思,是疑心我跟紅箋有什麼首尾?”

    “這算什麼疑心呢,紅箋眉目五官像極了她姨娘,當年可是把我父親迷得專寵偏疼無比……”

    小古唇邊冷笑,卻漾出一道蒼涼譏諷的弧度,“她那般花容玉貌,又是弱柳扶風之姿,你們男人見了便要疼惜不已,又何必再裝什麼正人君子呢?”

    “哈哈哈哈……”

    回答他的是景語的大笑,小古正摸不著頭腦,卻見他收斂了笑容,幽邃冰冷的目光看向她,“只因為你父親薄情寡義,你便要把世上男人都恨上了?!”

    小古被他那寒冰般的目光一觸,不知怎的心中一顫,原本犀利快疾的言辭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見景語在昏暗中冷冷一笑,那般風神雋秀的臉上,卻是閃過一道凌厲之色,“這般庸脂俗粉,又算得了什麼?”

    他明亮清冷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臉上原本含怒,看入她睜圓的星眸時,不知怎的唇角卻帶出笑意來,“怎麼,你這口角是喝了多少江西老陳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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