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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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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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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章 誓言

    他原本是個儒雅端肅之人,突然口出如此俚俗直白之語,頓時把小古驚呆當場,整個人不好了!

    她睜大眼眨了眨,下一瞬卻是怒意燃熾湧上明眸,越發顯得寶光璀璨——

    “休要胡言亂語戲弄與我!”

    她咬著唇,那般睜圓了眼的羞惱模樣,卻是讓他心中一陣甜蜜,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酸楚——

    “對你……我從未輕言戲弄,如郡。就算騙盡世人,我也不會在你面前偽裝!”

    他凝望著她的眼,那般深幽的眸子似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包裹,把這一字一句都化為誓言,鐫刻在她的心房、她的骨血最深處!

    “雖然分開多年,歷經流離失散,但在我心中,只有你是不一樣的——再怎樣危險狠毒的念頭,我都願意吐露,寧可被你當做是奸惡之徒,也不願拿那儒雅正直的畫皮來哄騙你——而你,卻連真實的面容都不願給我看見!如郡,你說我變了,變得狠心殘酷,但真正變了的人是你,變得如此狠心!”

    他就這麼盯看著,小古被這般鄭重而危險的眼神定住了,心跳都漏了一拍,隨即卻又清醒過來,心底的苦澀和糾結卻更甚,羞惱之外,一種愧疚和掙扎卻從內心更深處浮現而上——

    眼前這人,正是多年前在絕望困窘中對她處處援手照應,無微不至的關懷叮囑,甚至在他家破人亡的最後一刻,他都不忘為她鋪好生存之路,為她的母親送上最後一絲溫暖……

    即使他性情大變。即使他經歷詭秘復雜,眼前之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阿語!

    小古心中一痛,卻是咬著唇背過身去,開始用袖中的棉紙沾水。擦去臉上的易容材料。

    厚厚的印泥被棉紙刮下,五色斑斕不知是什麼材質,再回頭時,景語頓時呆若木雞,隨即眼中卻發出驚喜的光芒來——

    世上的美人他見過許多,但眼前的亭亭少女卻宛如初升時光華明燦的旭日,那般獨特的氣質讓人心儀傾慕;被他直盯著禁不住雙頰染暈,顧盼流轉之間宛如明珠,卻是在清貴端麗之外。更多了幾份嬌媚。

    她並不算是傾國傾城之色,比起紅箋的妖麗絕艷來,卻是勝在通身的氣質。

    景語雙目炯炯盯著她,冰冷幽深的眼眸也染上了灼熱贊賞,這無聲的凝視卻是讓小古更覺得不自在,微微測過臉去,不看他的眼,輕聲道:“你看也看了,這次總不該說我狠心了吧?”

    沒等景語回答,她又道:“你跟紅箋之間到底有什麼糾葛。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我管不著,但這次的計劃,我卻要問個清楚——你到底有什麼樣的布局計劃?”

    這一句好似晨鐘警聲,頓時讓景語眼中的灼熱消退,眼中波光一閃,笑道:“我的劫獄計劃書你早就看過——”

    他的話被小古冷冷打斷,“我說的是你真正的目的和計劃!”

    迎著景語微微驚愕的神色,小古壓下心中所有復雜情緒。低聲道:“你說不會騙我。是不屑對我編造低劣的謊言,但卻不代表你會吐露所有的布局——劫獄救人的計劃是真。但卻只是你用來掩飾的表像而已,你真正想做什麼,又安排了什麼樣的陰謀詭計。現在就說個清楚吧!”

    景語的神色從驚愕轉為泰然,突然哈哈大笑,“果然秀外慧中,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小古看向景語,冷聲道:“休要顧左右而言他——那個白翰林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瓷缸裡?他說的大逆案又是怎麼回事?”

    景語見她犀利又敏銳,倒也不再繞圈子,神秘一笑道:“錦衣衛是皇帝的鷹犬,不知有多少賢臣和忠良之後受他們所害,我這一計,是要趁此機會讓這個鷹犬組織徹底覆滅!

    小古聞言身上一震——她早知景語胸有韜略乃是經世之才,但卻沒想到他這次口氣這麼大!

    讓錦衣衛徹底覆滅?

    若是他人所說,小古必定當做是痴妄夢話,但景語這一豪言卻是落地有聲,錚錚誓言!這要怎麼做到?

    看到她迷惑的眼神,景語的笑容越發加深,眼底那道冰冷詭秘,卻讓小古心中莫名不安。

    “錦衣衛在指揮使紀綱的統領下,肆意逮捕殺人,個個都是手染獻血的屠夫!紀綱本人的罪惡更是罄竹難書!錦衣衛之人該殺,紀綱更是該下十八層地獄!”

    景語說到紀綱的名字時,神色怨恨激越,眼中光芒讓人悚然,小古想到他父親死狀凄慘,不由心下惻然。

    她自己幼年飽受父親苛待,胡閏被殘酷處死後懸屍,她當時感覺並不如何悲傷,直到抄家滅族母親逝世,方才領略世事無常。

    她低聲咬牙道:“他們都是奉了皇帝的命令,罪魁禍首乃是朱棣。”

    “但紀綱卻是他手中最快最狠的刀,而且是主動攀附為惡!”

    景語眉目凜然,低聲說道,眉間的冰寒此時化為最熾烈的火焰,耀眼,卻又將吞沒一切——“這次,我不僅要錦衣衛覆滅,更要紀綱死無葬身之地!”

    景語說到此處,黑眸一轉,反問小古道:“錦衣衛勢力深廣,全國上下共有三萬多人,這個組織是個龐然大物,更是深受皇帝信任,你覺得,要想讓他們灰飛煙滅,需要怎麼施為?”

    小古略一思索,斷然道:“錦衣衛文不能定邦,武又比不上那些勛臣名將,他們最大的軟肋,也是他們最大的優勢——他們是皇帝手中之刀,皇帝就是他們唯一儀仗!”

    “一旦這倚仗不在,錦衣衛覆滅易如反掌!”

    景語眼中浮現贊賞,“那照你所說,要怎麼讓皇帝不再信任他們?”

    小古卻並不回答,只是白了他一眼,“這正是我想問的。”

    景語微微一笑,顯然已是智珠在握,“皇帝最信任的莫過於手上這柄殺人的刀,但是如果這柄刀不再忠誠於他,反而跟他猜忌忌憚的兒子有勾結,你覺得,這柄刀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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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允諾

    這話一出,小古頓時心中一凜,逼問道:“你找到了錦衣衛跟皇子勾結的證據?”

    “紀綱雖然酷狠,實則是個小心謹慎之人,他平時只忠於皇帝一人,即使要另尋爐灶,也不會留下什麼證據。”

    景語的笑容加深,眼中閃過的光芒在小古看來,卻是絕對的殘酷冰冷,“沒有證據就造一套出來——我已經為他們設下了陷阱,如今白翰林去皇帝御前敲響登聞鼓,告首的就是他們勾結太子,圖謀不軌的大逆之罪!”

    小古心中一動,目光閃動,“白翰林是你的暗棋?”

    “他是正牌子的進士,一路進翰林院點了庶吉士,又分配到太子東宮的詹事府去掌管賬目文書,跟各方勢力都沒什麼瓜葛——只是沒有人知道,他幼時全家染病性命垂危,是家父偶然遇見為他診治,還送上銀兩和藥材,他們一家雖然沒有聲張,卻一直要報此大恩。”

    “所以你讓他去告狀誣陷錦衣衛和太子?”

    小古不禁皺起眉頭,“太子與你無冤無仇,而且素來有仁厚之名,將他扯進來有點過了。”

    “朱棣殘殺無辜的時候,可曾想過這些人也有妻兒父母?他把人家十族盡數屠戮,還要作踐女眷把她們充作營妓——這個血海深仇報到他兒子身上也是該然!”

    景語目光冰冷怨恨,臉龐微微痙攣,讓他周身那份儒雅浩然都染上了濃重暗黑!

    “我設下此局,就是想讓朱棣陷入百般猜忌,讓他夜夜睡不著覺。讓他以為最得力的鷹犬跟親生兒子勾結!朱棣是個雷厲風行之人,必定要鬧出父子相殘、君臣翻臉的大戲,只需想像那畫面,就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景語的笑意加深。卻讓人感覺不寒而栗,“無論朱棣父子鬧到什麼地步,敢於‘勾結太子謀逆’的紀綱,卻絕對是死路一條了——一條狗不忠於主人。便活該被人宰了吃肉!”

    小古冷暗暗狐疑——她發覺景語每次說到紀綱此人時,神情更加凜冽怨毒,眉宇間卻有一抹刻骨復雜的熟稔。

    憑她的直覺,景語對紀綱的仇恨,更在朱棣之上。

    這又是什麼緣故?

    仿佛發現她若有所思的凝視,景語逐漸收了笑容,低聲問道:“怎麼了,你覺得我這計劃太過狠毒了嗎?可你也親身經歷,我們的兄弟姐妹們。十多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大仇不報。我又如何心安?”

    小古看著他。只覺得眼前這人,既陌生又熟悉——在她看不見的這十年裡,他到底是怎樣一步步的被仇恨腐蝕心田。變成了這樣一個狠戾冷酷之人?

    她心中不禁酸澀交加,喃喃道:“是。阿語你說得不錯,這個仇我們必須討回來。”

    他仿佛感受到她內心的感傷與隱痛,走近兩步,輕輕的摩挲她的肩頭,溫熱的掌心讓她身子一顫,抬起頭看入他的眼中。

    耳邊傳來他沉穩平靜的嗓音,帶著男人特有的熱意,讓她心頭一顫,“放心吧,我不會濫害無辜的,只要有朝一日這幾個首惡伏誅,大家能平安過活,我也不願再招惹這些陰謀詭計。”

    兩人靠的很近,他的嗓音變得愈發平緩溫柔,再不見絲毫的狠戾怨恨,“那時,我們就一起歸隱田園,過著閑雲野鶴的設日子,再也不理會這世上的是是非非。”

    這些話溫柔恬靜,好似不帶凡塵的煙火氣,讓小古那顆冷靜的心也裂開了一道縫隙,心中酸澀之外,卻又添了一重微微的甜味:我們一起?這意思是……

    再抬頭時,只覺得景語的眼神灼熱而復雜,那微綻的笑意更顯得風流雋秀,讓人的一顆心都要隨那笑容雀躍而起。小古感到臉頰有些發熱,受了驚似的後退一步,耳中卻滿滿都是那四字——

    我們一起!

    她後退的腳步倉皇似逃,他的動作卻是更快更堅定,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如郡!”

    他低聲喊道,亮晶晶的眼中含著笑意,小古能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如郡,這一天,我們必定能等到……”

    他的低語,好似情話喃喃,更似穩如磐石的誓言——但小古卻莫名的覺得:誓言越是斬釘截鐵,往往卻顯示主人的隱憂與不確定……

    她不知該不該相信這份允諾,也不知景語的誓言,究竟最後能不能守住,該不該相信。

    大家都經歷得太多,已不是那院牆下初見的稚童少年了。

    這一瞬,小古想掙脫他的手,可對方手掌之間傳來的熱意卻讓她的心緒陷入了矛盾。

    下一刻,有人推開了門,靠得極近的兩人嚇了一跳,愕然回身去看,卻見紅箋笑吟吟的站在門口,一雙媚眼打量著兩人,唇邊似笑非笑。

    “喲,是我打擾你們了呀!”

    話雖如此,但她那語氣卻總簡直似挑釁嘲諷一般,小古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輕輕掙脫了景語的手,景語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問她道:“你來做什麼?”

    “哎呀,這話說得真是無情,人家的一顆心都要被你傷透了!”

    紅箋以袖掩唇嬌嗔道,眼波流轉間,萬般嫵媚都朝著景語散發而去,竟似忽略了小古,當她整個人都不存在。

    她此時也已經沐浴更衣,渾身上下都煥然一新,漆黑如雲的長發綰成斜雲髻,此時更加走進兩步,有意無意的插入兩人中間,衣袖揮灑之間,一種如蘭似麝的奇香彌漫在兩人鼻端。

    “景郎你真是狠心,我為了你,歷經千難萬險去錦衣衛那龍潭虎穴走了一遭,險些失陷在那陰森森的詔獄裡,現在心都在怦怦跳呢。”

    她又朝前兩步,整個身子都似乎要貼在景語身上,景語皺著眉頭要把她推開,紅箋卻輕笑一聲,貼在他耳邊親親密密的說了幾句,景語神色之間一松,竟是沒有再拒絕,任由她倚進懷裡,在耳邊繼續偶偶私語著。

    小古再也忍耐不住,冷哼一聲轉身就走。景語正要追去,卻被紅箋吃吃笑著拉住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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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7: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執念

    天邊的最後一縷夕陽都已經離散,只剩下煙青色的雲霞煙霾,漸漸的被暗色遮沒。

    小古匆匆而出,任由身後的那扇門重重碰撞在一起。

    眼不見心不煩,她深吸一口氣,漸漸恢復了冷靜。

    紅箋那一幕是做給她看的,但景語沒有推開,兩人之間的親密和默契,像針一樣刺痛她的內心。

    未必是真有私情,但他們之間,必定是有著某種共同的秘密。

    這兩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又有什麼樣的謀劃布局?准備要做什麼?小古對這些並無頭緒,但她心中那重隱憂卻漸漸泛了上來——讓金蘭會跟隨他們的腳步,讓這麼多兄弟姐妹摻合他們的詭詐陰謀,真的對嗎?

    她的心中思緒萬千,浮現在腦中的,一時是懸吊示眾的父親殘屍,一時是凄慘落魄的賤籍女眷,一時卻又是景語怨恨激狂的眼神、紅箋那譏諷狡詐的神情……

    金蘭會這艘大船,究竟要駛向何方?未來究竟該怎麼做?

    沉思之下,她不禁打了個寒戰,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庭院的桃樹下已經過了很久。

    下一刻,一件雪青羽縐面白狐皮的鶴氅披在她的肩上,回頭看去,卻正看入秦遙清幽而專著的眼神。

    “你總算平安回來了。”

    他俯身,替她系上領扣的帶子,輕聲道:“每次你出任務,我都懸著一顆心,更何況這次是先深入錦衣衛的詔獄……答應我。下次不可這麼冒險。”

    小古笑著看他,“他們奈何不了我,七哥你別把我當成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況且這是大哥的計劃,你也該信任他的智慧謀劃。”

    “我聽老六說了全過程——雖然僥幸成功,但中間也出了岔子,險些就要失手被擒。”

    秦遙的眉間露出深深褶皺,凝視著她的笑靨,意味深長道:“若是有人經常擔憂你失手、怕你受傷。那他必定是十分在意你;同樣的道理,男人若是不在意某個女人,往往會覺得她強大無比,無所不能。”

    小古撲哧一聲笑了,“我知道七哥你對我好,常常把我放在心上。”

    然而她咀嚼回味秦遙的後半句,卻覺得他意有所指,“你是覺得,大哥——阿語他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秦遙輕輕搖頭。“我能在他眼裡看出對你的情意,但你也應該清楚,在他心目中最重的是什麼——不是你。也不是金蘭會。而是那刻骨銘心的仇恨。”

    這一句正中靶心,直截了當,卻是讓小古的臉色變得慘白,嫣紅下唇被牙齒咬得死緊,卻仍試圖為那人辯護,“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況且阿語跟著父親長大,簡直是天塌地陷一般的感受。”

    “我不是說報仇不對,而是他急切激進的手段讓人感到不安。”

    秦遙眯起眼,感覺自己似乎在背後說人壞話,神色之間更見憂悒。猶豫斟酌了半晌,才接了一句。“我只怕將來有一天,金蘭上下都會被他連累。”

    這一句更是血淋淋的直刺小古的內心,說中了她的心事,隱痛之下,卻讓她激動反駁道:“我會看著他、阻止他,不會讓他走到哪一步的!”

    “他仍然在意你,只是這份在意,能讓他改變自己最深最重的執念嗎?”

    說完這一句,秦遙替她拍了拍肩頭的桃花落瓣,輕嘆一聲離開了,只剩下小古,在庭院的中心望著他的身影遠去。

    二樓蘭香閣的窗戶緊閉,隱約有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這笑聲宛如毒煙一般鑽入小古心中,引燃她心中的焦灼和煩躁。

    無精打采的回到侯府下人房裡,小古意外看到秦媽媽和初蘭正在房裡,兩人在床邊的矮凳上嗑著瓜子,見到她回來,秦媽媽眼前一亮,推了推初蘭,“有點口渴了,你去拎一壺水來吧。”

    初蘭雖然性格率直但也不是蠢貨,見此立刻明白她倆有話要說,朝著小古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

    “你去同鄉那裡住了這幾天,可曾托他找到親人?”

    這本是小古想好的借口,此時她面不改色的笑道:“仍然沒有頭緒,倒是見著了不少的同鄉,大家都是做乘船衙役和工匠營生的,日子過得艱難的很。”

    秦媽媽也嘆氣,“今上好使個雷霆手段,凡是當年支持他侄兒的都落了個凄慘下場,七親八眷的也倒了霉。”

    小古苦笑著應聲——她雖然落入賤籍,但卻幾次設法篡改身份文書,如今她的身份記載已經不是前大理寺卿胡閏的女兒,而是一個無端被連累的小官親戚之女。

    秦媽媽仍在絮絮叨叨的開解小古,“不過你的苦日子也快到頭了,街面上都在傳說,太子殿下仁德寬厚,將來必定要赦免大批的賤籍罪眷呢!”

    小古頓時一驚,追問道:“這話是哪裡來的?”

    “我也不知道,但府裡府外街上住的人都在哄傳,這幾天沸沸揚揚的大家都在議論,看這架勢十有八九不假吧?”

    小古心中一凜,直覺此事很不對勁——就算太子真的有心赦免,那也是他登基之後的事,今上雖然年邁但仍然精神矍鑠,而且對太子多有不滿,這個關頭太子若是揚言要赦免他父皇欽定的罪人,除非他是真的瘋了!

    此事大有蹊蹺!

    不知怎的,小古眼前浮現景語冰冷而殘酷的笑意,以及紅箋倚靠在他懷裡的嬌柔和譏諷——這傳言跟兩人有什麼關系嗎?

    莫名的,小古覺得自己的內心有些亂。

    秦媽媽感受到她的心事重重,但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於是接著勸慰道:“就算是要赦免,那也得等太子登基以後,得等到什麼時候還不得而知呢!”

    說完她立刻驚覺自己說了大逆不道的話,慌忙搗住嘴左右看看,這才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個巴掌,“看我這嘴——聖上當然是要萬歲萬萬歲的!”

    小古撲哧一聲笑彎了腰,心中的郁悶也減輕不少,秦媽媽瞪了她一眼,卻也沒說什麼——論起本心,她對今上朱棣也實在沒什麼好感,乃是因為張氏夫人的娘家是傾向於建文帝朱允炆的,而欺凌、陷害她的二房夫妻之所以顯貴,是得了今上的寵信,兩相對照之下,秦媽媽也對所謂的聖上缺乏敬畏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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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8: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三章 問罪

    “對了,你不在的這幾日,廣晟少爺派小廝來家裡拿過衣服,還特地讓把他櫃底的幾件舊衣服帶去。”

    這一句卻讓小古一愣之下失去笑意——廣晟衣櫃底部的幾件舊衣服她也見過,雖然舊得不能穿,卻是他的心頭寶,據說是他生母親手縫制的,如今急吼吼的帶去,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她心中一凜,匆匆跑去檢視他的隨身之物,果然發現自己替他繡的手帕也不見了——不僅如此,廣晟重視、珍藏的幾件有紀念意義的物品,都被來人盡數帶走了。

    廣晟少爺……必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小古心中暗忖道。

    廣晟確實攤上大事了,而且是身陷生死存亡的危局之中!

    不僅僅是他,整個錦衣衛衙門的氣氛都是死寂凝滯,惶惶不安!

    自錦衣衛成立,他們天不怕地不怕,向來都是強悍精進,將眾多大臣抄家虐殺無所不為,何曾有過如此畏縮之態?
    一切只來源於三個時辰前送來的一道口諭。

    那個名叫張寧的宦官面龐白淨含笑,眼中閃爍的光芒卻讓廣晟直覺危險,果然,他登堂入室之後,指揮使紀綱頓時肅然起身,跪地行禮。

    他原本是那麼驕傲出色的人物,此時卻也在這不起眼的宦官面前屈膝跪拜,只因為對方代表的,乃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

    張公公跟紀綱也是熟識,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欠身彎腰,笑容滿面的答話,此時卻是面無表情,冷冰冰的開口道:“有聖意,奉命問你話。”

    這句一出,議事大廳之中所有人都面色大變。僵立當場——任誰都知道,這是非常不妙的前兆!

    “你們都退下。”

    紀綱倒是沉得住氣,面色如常不見一絲驚慌。他掃了一眼下首的眾屬下,緩緩吩咐道。

    有人眼珠轉動似乎在想轍。有人如釋重負恨不能當場離開,但更多的人卻是面露擔憂與激動,絲毫不肯邁動腳步——紀綱在錦衣衛中威望深重,大部分人都不願丟下他一人。

    “軍令如山,汝等可還記得加入時發下的誓言?”

    紀綱沉聲一喝,所有人這才如潮水一般的退開了。

    只有一個人,悄悄的。以旁人難以覺察的方式留在了大廳裡——廣晟身手高強又腦子靈活,在眾人僵持之時就躲到一個視線難及的死角,三兩下攀上了橫梁,用腰帶將自己系住。穩穩的吊在了空中。

    “有旨意問你,你與太子勾結,沆瀣一氣意圖謀反,你承不承認?”

    這一句冷冰冰的,卻是斬釘截鐵絕無遲疑。劈頭蓋臉的逼問上來,紀綱心中一凜,雙眼微微眯起,仰頭朝著那張公公看去,後者一個激靈。強忍住才沒有後退半步。

    “微臣啟稟皇上,絕無此事。”

    紀綱既沒有哭天搶地以示忠誠,也沒有尖叫反駁,只是平靜果斷的否認。

    “聖上問你,你對白葦橫加逮捕追殺,是否奉了太子的命殺人滅口?”

    這一句一出,房梁上的廣晟頓時如夢初醒——原來這個陰謀圈套,竟然在這裡等著錦衣衛眾人!

    那個白葦他們確實是在暗中調查,但並不打算動他,一則是會打草驚蛇,只能慢慢調查;二是不知他到底在此案之中涉及多少,還沒確定他到底是不是在賬冊上下毒;三則是之前他與紀綱議定的:錦衣衛雖然表面不投靠哪一方,卻要與太子結個善緣,以便將來在他身上下一筆最大的賭注。

    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設想和計劃,並沒有付諸實踐,錦衣衛的軍士校尉等當時在追捕的是那群金蘭會的逃獄之人,沒想到打破瓷缸,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竟然是白葦,這簡直是大變活人!

    但這個白葦,隨即擺出一副被錦衣衛追捕,走投無路只能向皇帝叩閽告首的姿態!那時廣晟聽到稟報,就知道事情不妙!

    顯然,白葦這一狀告得驚天動地,不僅把錦衣衛說成是殺人滅口,還把他的主上,太子朱高熾說成了“意圖謀反”!

    這是一個連環圈套,設計者真正的目的,不是到獄中救人,也不是隱瞞什麼賬冊,而是劍指太子和錦衣衛。

    這兩者都是龐然大物般的存在,真正有資格讓他們覆滅的,只有那御座之上的皇帝,而唯一能讓皇帝自斷臂膀的,只能是謀反之罪——而且是一旦涉及,永不能翻身!

    何等惡毒的用心,又是何等巧妙的設計!

    廣晟在空中聽得心馳神動,怒火激越,長跪答話的紀綱卻是長眉一挑,冷然道:“白葦此人與錦衣衛無關,我若是真要追殺他,他絕不能活著跑到街頭,還有時間在眾目睽睽之下演出一場好戲!”

    這話直言不諱,卻透著一種霸氣和自信,那張公公奉旨問話,遇見的文武官員都是戰戰兢兢只敢求饒,這樣近乎狂妄的回答卻是第一次碰到。

    張公公不愧是宮裡的人精,呵呵一笑,對著紀綱道:“萬歲向來喜歡大人您果敢剛毅的品格,這句辯白我必定替您一字一句的呈上。”

    “那就多謝張少監了。”

    紀綱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措辭雖然客氣,但卻並不似常人那種急於辯白的惶恐,仍是一派怡然。張公公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莫非他另有倚仗”,於是干咳一聲,又看了他一眼,繼續問道:“聖上問你,那本賬冊上記載的是什麼?太子是否真有私藏偷運甲胄之事?”

    這一問好似晴天霹靂,連吊在橫梁上的廣晟心中也是咯噔一沉,抓住木椽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心思混亂之下手掌用力,房頂橫梁本就有些年頭,頓時發出一聲脆響,竟然斷了一根,廣晟懸吊的腰帶也頓時滑脫,整個人頓時掉落下來——他反應很快,頓時單腿踢出,著落在另一根柱身上,借力向上躍起,極為驚險的落在了木椽的三角邊上。

    紀綱聽這一問神色一凜,眼中波光一閃而過,正要開口,卻聽頭頂房梁發出吱呀之聲,眼角余光一瞥之下,頓時眉頭皺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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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鷹犬

    “什麼聲音?”

    那張公公狐疑的朝上看,但大廳之中光線並不算亮,柱子與橫梁之間縱橫交錯,一時沒看出什麼端倪,他向中央走了兩步,仍然抬頭端詳。

    “也許是老鼠,也許,是這裡不太干淨吧。”

    紀綱淡淡說道。

    “不、不干淨!!”

    張公公腮幫的肌肉蹦跳了兩下,整個人都嚇得一哆嗦,“你的意思是這裡有……”

    “元朝時候,此地乃是關押死囚的,怨氣積蓄之下,難免有些陰森鬼祟。”

    紀綱說的越是輕描淡寫,張公公就驚嚇得越是厲害,大概是因為這些宮裡的閹人都被去了勢缺乏陽氣,他們最怕的就是這類鬼神傳聞和事件。

    他炸了眨眼雖然竭力保持冷靜,但籠在袖中的手指卻在不停顫抖,方才那種居高臨下的隱隱姿態已是蕩然無存。張公公擠出一道笑容,卻是比哭還難看,“紀大人您還沒回答方才的問題呢!”

    “賬冊之上是石某貪贓枉法的記錄,他把通行證私賣給三教九流之人,裡面甚至包括金蘭會的匪徒。”

    紀綱被這一打岔,已經是想好了說辭,這突兀一問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打擊了,“至於此事涉及太子之類的駭人聽聞言論,微臣實在不敢相信——這些十有八九是金蘭會的匪徒編造出來的,而最可疑的就是白某一人!”

    紀綱目光炯炯看向張公公,“白葦跟石巡檢既然早有勾結,跟金蘭會那群反賊也脫不開干系。再說句大逆不道的,他是東宮屬官,一旦今上百年後,功名利祿對他來說唾手可得,他現在出賣告首太子,得到的絕不會超過今後那一日。”

    “你大膽!”

    張公公怒喝出聲,怎麼也沒想到有人居然敢把話說得這麼直接。

    “張公公就把我這話直接上稟聖上吧。’

    紀綱微微一笑。好似毫不害怕永樂皇帝的雷霆之怒,“一字一句都不可漏下,我與聖上結識多年,深知他生平最恨受人欺瞞,所以為人臣者滿腔赤誠坦率,無事不可言說。”

    張公公只得唯唯答應,心中卻把紀綱罵了個遍:皇帝確實是最恨人欺瞞。但他性格暴躁乖戾,若是把這種刺耳的實話傳到他耳朵裡。只怕說話的紀綱沒事,傳話的自己就要倒霉了。

    但紀綱說的“一字一句不可漏下”,亦是傳口諭代問話太監的本分,宦官們雖然喜歡欺上瞞下,但對於他這種凶殘狠人仍然是忌憚三分,不敢瞞下他的言語。

    張公公苦著臉,又問了幾個能讓普通臣子汗流浹背的問題,紀綱答的自然卻毫無破綻,讓他更覺棘手,干巴巴的安慰了幾句就揚長而去。

    他雖然走了。錦衣衛衙門的氣氛卻仍然是沉寂凝重——誰都知道,指揮使紀綱原本是今上朱棣的親兵,聖眷深重又受信賴,朝中無人可比。百官的位秩雖然有比他高的,卻往往驚怕不敢得罪他分毫。是怕惹上錦衣衛這個血腥組織,更忌憚的卻是他在皇帝面前獨一份的寵信。

    但如今,這份寵信卻有了深深的一道裂痕,錦衣衛的聖眷和權勢,會不會因此冰消溶解?!

    紀綱是何等樣人?在大廳之中靜坐了一會,便知外頭人心惶惶,但他卻是微微一笑,毫不理會,只是悠然看了梁上一眼,“你的腿不麻嗎?”

    下一刻,只聽撲通一聲,廣晟從橫梁上掉了下來,雖然有腰帶緩衝,但仍然摔了個踉蹌。

    紀綱頭也不抬,凝視著杯中緩緩舒展的綠茶梗葉,徐徐說道:“你也太過輕佻胡鬧了。”

    廣晟訕訕一笑,摸了摸鼻子已經恢復了瀟灑不羈的神色,“做人要能屈能伸——下得地窖救火,上得房梁探聽,都只是區區小事——最關鍵的是,我想知道這位宮裡來的天使,到底葫蘆裡賣什麼藥!”

    紀綱彎了彎唇角,慢條斯理端茶到唇邊啜了一口,那種斯文秀氣的舉止,完全就是個學問端方的大儒氣度,完全想像不出他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凶殘人物。

    “我錦衣衛大廈將傾啊……”

    他突然冒出一句,卻是讓端起另一只茶杯牛飲的廣晟嚇住了,頓時咳嗽不已,“都督您為何如此危言聳聽?眼前這局雖然蹊蹺凶險被人暗算,我們仍然有線索可查,未必如此絕望啊!”

    紀綱搖了搖頭,望著杯中飄渺的白煙出神,神色之間仍不見半分驚惶,只是輕聲道:“暗算?線索?這些都毫無用處。”

    他突然大笑出聲,“錦衣衛不是大理寺,也不是刑部,並不講究這些——錦衣衛辦案,很多是並無鐵證,有些甚至是屈打成招,根本就是冤案,但聖上從無怪罪,甚至對我信重有加,屢次封賞,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這個話題凶險而微妙,不等廣晟回答,他就揭曉了答案:“因為錦衣衛是他手中最鋒利、最好用的刀。”

    廣晟霍然動容——紀綱說的這一句,揭破了他心中早就存在、但始終模模糊糊的概念和真相,只聽紀綱道:“錦衣衛在京師風光無比,是因為獨有我們能完全貫徹聖上的旨意,他說拿誰殺誰,查誰辦誰,我們立刻就能替他做到,完全不像文官那樣清高不馴,也不像武官那般粗莽無能。大家罵我們是鷹犬,這話也不算錯——若是把朝政比作打獵,我們就是替他抓來獵物的大鷹、替他咬人啃肉的猛狗,什麼文人風骨、武者霸氣都不講究!”

    他嘆了口氣,閉上了眼,“所有聖上不願意沾惹的肮髒血腥,陰謀詭詐,我們都替他做了,這個過程中,我知道的太多了,掌握的權勢也太大——這樣的刀,可能會劃傷主人,因此,早在幾個月前,今上就決定對我動手了。這次的‘勾結太子謀逆’,正好如了他的意,讓他掌握了我的軟肋把柄——因此,聖上這次定然要窮追到底。”

    他有些疲憊的再嘆了口氣,沒有睜開眼,順手把茶杯放在桌上,白瓷撞擊的聲音顯得分外清脆,“文人們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我這種滿身是小辮子的呢!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會坐以待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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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五章 糖樂

    紀綱的眼微微眯起,縫隙之中露出一絲精光,卻是滿含霸氣與威儀——他招了招手,示意廣晟走近些,開始低聲叮囑一些絕密之事,廣晟心中劇烈震蕩,臉上也禁不住露出震驚之色!

    “若是局勢真到了哪一步,你照著我說的,放手去做便是。”

    紀綱的話語中透出的凜然殺意讓人膽寒,廣晟目光閃動,終究還是問出了聲,“這樣一來就是魚死網破了,聖上絕不會繞過大人你。”

    紀綱微微一笑,“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我替皇帝辦的差使太多了,手上很不干淨,朝野的名聲也是壞透了,此時舍棄我正是時候。”

    他神色之間露出蒼涼沉郁,但隨即眼中鋒芒一閃,卻更為激越犀利——

    “我這一輩子,經過金戈鐵馬,見過皇權易手,審過宮闈秘辛,辦過滔天大案,殺過名臣大將,雖然不能壽終正寢,但也算是精彩萬分,十分值得了!大丈夫死則死耳,唯有一事放心不下,那就是錦衣衛的興衰存亡!”

    他看向廣晟,目光如電自有一種湛然神采,“錦衣衛不僅是我一生心血所鑄,更是所有成員用鮮血和生命打造出的威名——他們中間並非都是皇家的鷹犬,有潛藏在官員府邸做僕役偵查貪腐的,有匿名江南做教書先生查探民情的,甚至有喬裝馬商遠赴蒙元刺探軍情的,這麼些人,我不能讓他們沒了下場。”

    “我可以死,但錦衣衛不能亡!”

    紀綱的嗓音雖低,卻是鏗鏘有力,鋒芒畢露。

    廣晟微微動容,此時心中卻是又酸又澀。百味聚集。

    先前加入錦衣衛,不過是因為這個組織暗黑而神秘,擁有無邊權勢。能輕易在朝野掀起血雨腥風,但一路走來。不知不覺間已經融入了這個集體,也禁不住為它感慨唏噓,作為錦衣衛的一員,油然而生同仇敵愾之心。

    紀綱的目光凝視著他,帶著淡淡惆悵和溫和,“總之,這是最後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任務。我把它交托給你了,你務必要完成。”

    這話平平淡淡不帶任何威勢,卻讓廣晟頓覺自己肩頭重擔千鈞,他微微頷首。鄭重道:“我必定全力以赴。”

    說是全力以赴,那便是會用盡所有心血和力量,卻是比那些“保證完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更加可靠,紀綱心中一熱,與廣晟對視一眼。一種男人之間特有的默契和交心盡在不言中。

    小古右手提了包袱,左手拽了一只藤筐裡面堆滿了屬於自己的雜物,跟隨著碧荷走向西邊那座偏院,那裡正是如瑤小姐的住處。

    小古聽秦媽媽說過,先前大房的張氏夫人掌家時。如瑤被稱為大小姐,養在膝下如珠如寶,那時候她年紀還小,住在張氏夫人的正院裡,張氏曾經跟她笑謔,說將來等她長大了搬出去住,要給她的院子取名叫做糖樂居,乃是出自孩童口齒不清的“長樂”之意,又有取笑小孩子愛吃糖的意思。

    如今,如瑤被打壓排擠,趕到這所偏僻院子裡,她卻怡然自得,給自己的小院取名“唐樂院”。顯然是為了雖然牆壁斑駁粉色簌簌掉落,但沿著台階向上,卻可見每一處都是打掃得干淨齊整,連窗欞上斜插的花紙都顯得溫馨可愛。

    碧荷不緊不慢的引著小古一路走來,手裡還提著她的衣服被褥——這是她在一見面時就不由分說搶過去幫忙的,小古雖然氣力很大不怕這些累贅重物,卻也覺得她爽朗友善不擺架子。

    “先前就聽說你要來我們這院,大家等啊等的把眼睛都望直了,到現在才等到你搬過來住。”

    碧荷的性子風風火火,想說就說,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心計城府之人,小古微微一笑,“少爺恩典,讓我出府去探望了表親,這麼多年都沒聯系,就多住了幾天,給你們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

    “哎呀,我只是說笑罷了,你還當真了!”

    碧荷用指頭輕戳小古的額頭,自己卻撲哧一聲笑了,“其實小姐早就料到你要整理交接處理瑣事,免不了要遲幾天來,是我急性子給你把房間床鋪都給准備好了,掰著手指頭數你什麼時候來。”

    她湊近小古,低聲道:“我這麼眼巴巴的等著,是有事要拜托你呢。”

    小古正要問是什麼,兩人已經進了院門,迎面而來的就有幾個二等三等丫鬟,紛紛上前來接過兩人手裡的東西,笑著問候道:“碧荷姐姐又出去亂逛玩耍了,小姐都等你好久了。”

    “你們這群小蹄子一開口就是酸醋味,我跟新來的妹妹親香一下,你們就這麼排揎我吧!”

    碧荷跟她們關系顯然頗為親密融洽,互相打鬧說笑了兩句,卻而已不敢耽誤正事,引著小古進了正房明堂。

    正房明暗三間,正中間一間是小姐日常起居做針線的地方,也兼著接待客人,如瑤在這裡見小古,對她也頗為禮遇了。

    先前,廣晟就跟小古商量,要讓她們幾個先去如瑤暫避鋒芒,免得被氣恨他的父親和嫡母遷怒,秦媽媽和初蘭早就搬了過來,而藍寧和小古卻因為詔獄劫囚救人之事,生生拖了好幾日。

    藍寧昨天就已經把鋪蓋搬過來了,算起來小古竟然成了最遲的。

    房內的布置仍然和上次來時差不多,只是因為如今已是開春,甜白瓷的梅瓶之中插著幾枝含苞欲放的桃花,裡面用清亮亮的水溫養著,端莊大方之外又顯示出青春和嫵媚。

    如瑤剛剛用過早飯,桌上放著一卷棋譜,折了頁放在那。見了小古她微微一笑,目光清澈而溫和,“你總算來了。”

    接著就跟她說了一些閑話,告訴她缺什麼就去找碧荷和青漪兩個,其余二三等丫鬟年紀倒是一多半比她小,怕她們頑皮反而把事辦砸了,並讓小古補了二等丫鬟的缺,初蘭和藍寧暫時只能屈就三等丫鬟,但月例銀子跟二等一般。

    從頭到尾,如瑤的神情都是親切自然,小古也很是配合,兩人都好似這是第二次見面,那一夜的混亂和搭救都好似不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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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8: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廚藝

    如瑤也不吩咐小古她們干些什麼,讓她們安心住下來便是,小古也不曾推辭,到了准備好的兩排後座房,發現一切都准備停當十分妥當,房間被劈成兩半,每人都有小小的一間。秦媽媽因為傷了腿還在休養,初蘭身上的傷也沒好全,倒是藍寧無所事事站在窗前發呆,看到她回來喜出望外,連忙迎了上來。

    “你可算來了,事情辦妥當了?”

    小古使了個眼色,藍寧立刻會意,目光掃向窗外和門邊,確定沒有問題後,兩人回到床邊靠近坐了,小古這才低聲道:“僥幸完成任務,險些把自己也給搭進去。”

    她把當時情況說了,藍寧聽了都為她捏一把冷汗,恨恨道:“我也可以配合你行動,為何非要讓紅箋來跟你搭檔。”

    “她是大哥派來的人。”

    小古若無其事的說道,眉間卻閃過一道憂悒陰霾。

    紅箋一愣,她倒是對小古跟景語之間的真實關系毫無所知,聞言冷笑道:“這是對你不放心還是怎的,非要拿自己的人插進來,紅箋這種陰狠惡毒的貨色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倒也不全是她的緣故——大哥只是把我們當做明面的棋子和誘餌而已。”

    小古深呼一口氣,想起景語的詭詐和殘酷手段,就覺得額頭太陽穴一陣陣疼。

    偏偏這種郁悶,還不能向任何人吐露,就算是身為同伴的藍寧也不行。

    也許她自己也不曾意識到,在她心目中,景語是與其他人都不一樣的存在——這個人活在她的記憶裡,與她共享那些童年的或是喜悅或是悲傷的小秘密,與她共度風雨,甚至手握著她的庚帖……

    這個人的一切,已經在漫長的歲月中深深烙印在她心中,而重新出現他。卻又帶給她最深的糾結和擔憂!

    這些復雜而混亂的心情,她實在無法跟任何人提起,更別說討論了。

    “小古,小古?”

    見她有些恍惚出神,藍寧憂心的喊了兩聲。小古這才回過神來。淡淡道:“總之他早就有全篇的布局,我們只要等著看就好。”

    “那萬一他捅出簍子來呢,男人都是些好大喜功的家伙!”

    藍寧有些忿忿道。

    小古其實也有這樣的隱憂。她跟藍寧不一樣,倒是不懷疑景語的能力,她擔憂的,只是他的決絕和狠心——這樣的首腦,究竟會把金蘭會領到一條什麼樣的路上?

    見她神色之間也有隱憂,藍寧嘆了口氣,轉換了話題,“你家少爺呢,今天不是該親自送你過來的嗎?”

    她不提還好。一提廣晟,小古微微皺眉,臉色變成另一種糾結,嘆氣道:“他也不知道在外面闖了什麼禍。”

    想起被他全部帶走的衣服和珍藏物件,小古就覺得這裡面透著危險的意味,但如今金蘭會在京營的耳目幾乎一個不剩。她手下都是各府的僕役,也沒人探聽得出發生了什麼事。

    “這裡的這位如瑤小姐倒是看起來不錯,對我也是和藹和親,不像那些人聽說我先前的身份,就滿臉異樣鄙夷。”

    藍寧說起這事。眼中閃過一道憤怒之色。

    整個侯府都知道她是被廣晟少爺從軍營帶回來的,眼角眉梢都帶著看不起,平素見她也好似碰著了什麼髒東西似的退避三舍,就連初蘭和秦媽媽,雖然也覺得她身世可憐,但論起本心也不是毫無芥蒂的。

    本朝注重女子的貞節,雖然不禁改嫁,但對這種做過妓家的仍然抱以很大歧視。藍寧雖然心胸開闊,但天天遇上這類有色目光也不禁氣餒,索性關在房裡做起了針線。

    小古有些愧疚,“你暫且忍耐一下吧,廣晟少爺把你的身契文書從軍營裡轉到府裡,已經是擔了很大干系,這還是他報你配合查案立功才開了特例。等風聲過去些,再設法把你弄出府吧。”

    藍寧卻是搖頭道:“我若是走了,你在這裡就孤掌難鳴了——雖然你什麼都沒說,但我卻猜得出來,你費盡心思不露痕跡調到這唐樂院,定然是別有目的!”

    小古眨了眨眼,想說什麼卻被藍寧打斷了,“如果猶豫就別告訴我了,一個字也別說,你要需要我做什麼配合,直說就是。”

    小古心頭一熱,正要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是為了尋找那一只神秘的長條木匣,卻聽窗外傳來腳步聲,頓時心頭一凜。

    那人的腳步聲很輕巧敏捷,幾乎聽不出什麼聲響,到了門前不緊不慢的敲門,小古應聲後,探出一張宜喜宜嗔的面龐,卻是剛剛帶路的碧荷。

    “我來給你送些小玩意,不知道合用不?”

    碧荷拿來的一只三層梳妝匣,打開一看琳琅滿目,有靶鏡口脂茉莉粉第二層還有針線小剪子等物,再下面還有一個包袱,打開看是幾件九成新的衣裙。

    “這些是我們勻出來的,你先用著,缺什麼就跟我吱聲。”

    碧荷的脾氣就是風風火火的直爽,一口氣給她看完後說了一大堆,隨即卻又有些猶豫吞吐,一旁的藍寧察言觀色,於是笑著說有事離開了。

    屋裡只剩下小古和碧荷兩人。

    碧荷又看了一遍蚊帳,這才主動說出了來意,“之前路上我也說起過,想求你辦一件事。”

    小古凝視著她,只聽碧荷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在大廚房幫忙,對灶上烹煮也擅長嗎?”

    小古微微頷首,“太考究的不會,一般的還能湊合。”

    “太好了,這下小姐的飯食總算有人來弄了!”

    碧荷笑著說道,隨即卻覺得自己嗓門太高了,略微壓低聲音道:“小姐這邊的伙食,一向是被大廚房不待見的,把最差的送來我們這,之前你也見著了。”

    她眼中充滿氣憤,繼續道:“不是冷的就是不新鮮的,我們忍忍就算了,小姐的腸胃本來就弱,這麼多年來吃不好又受涼,最近經常胃痛,我們想弄個小廚房,可大夫人和二夫人都陰陽怪氣的說我們小姐太嬌氣刁鑽了,這麼多肥雞大鴨子的還不夠——這簡直是欺負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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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8: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會客

    這是想弄個小廚房了?

    在普通人家看來,弄個小廚房無非是找個擅長廚藝的,弄個灶頭搬些柴火,自己再搞些鍋碗瓢盆就完事,可在官宦人家來說,能設立私人小灶的定然是家中掌權人或是受寵的,這不是錢財物品的問題,而是你有沒有這個臉面。

    很顯然,如瑤小姐絕對不在此列。

    小古知道碧荷不會異想天開,於是也不插嘴,靜靜的等她下文。

    果然碧荷什麼也沒說,從門外提來一只白竹鑲銅圈足的圓爐,精致小巧四周篆文,卻一眼看出是閨閣書房之中所用的茶爐。

    “我們已經略微改了下,應該可以用來熱菜熱飯。”

    說這話的時候她有些臉紅羞赧,顯然覺得這有些強人所難了。

    小古微微一愣,仔細看過那裝炭的地方確實是被細心掏干淨,底座加深並把煙道弄大了些,她笑著安慰道:“足夠了。”

    面對碧荷微微愕然的神情,她解釋道:“只能盡量燉肉或是熬湯,猛火起油炒菜估計有點難。”

    “這已經足夠了!我家小姐不太挑嘴的,只要熱飯熱菜就不會胃疼。”

    碧荷高興的聲音略高了些,自己發覺了吐了吐香舌,雙眼笑得彎起,分外俏麗可愛。

    小古看著也微微覺得惻然,勛貴侯門的小姐,因為年少失恃,居然連一餐熱飯都不可得。

    “放心吧,我的廚藝還算過得去,應該能行。”

    小古干脆大包大攬了,隨即卻有些奇怪,“初蘭做事比我細心,你先前沒有去找過她嗎?”

    碧荷聞言露出很奇怪的表情,掙扎再三,終於弱弱的說道:“你難道從未嘗過她做的飯菜嗎?”

    “當然吃過了,我們吃的粥和餅都是剩下冷殘了的,全靠她在爐上煨熱。”

    碧荷猶豫再三。終於道:“她下起廚來,那是打死賣鹽的了。”

    小古呆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頓時笑倒在床上,整個人都要爬不起來了。

    碧荷也跟著笑,繪聲繪色道:“其實一開始秦媽媽是想讓初蘭來做的,沒想到她下了一碗面看著色香味俱全,青漪端起來吃了險些沒嗆死。”

    還真沒想到啊,初蘭竟然有這般天賦異稟。

    小古強忍住笑咳嗽了兩聲,只見碧荷又拿出一只荷包遞給她。裡面裝了滿滿的銅錢。甚至有十多個碎銀角子。

    “這是小姐讓我給你的。她說你免不了要跟大廚房打些交道,那些人都是一雙勢利眼,不給他們些好處會找你麻煩的。”

    倒是很能認清形式,做事也很是妥協。如瑤這個唐樂院裡,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條。小古心中暗暗忖道。

    接下來的幾日,她在唐樂院中適應得很好,每日安心給如瑤小姐做起了廚娘。

    柴炭都是足足的,引火的木柴是秦媽媽的面子去搞來的,以前她管著大廚房的柴炭,這點老面子還是有的,小古眼尖手快,只要注意風向也不怕什麼濃煙。

    說是下廚。其實也只是把湯熱一下,把熱菜甄別一下,丟棄一部分再加蔥醬蒜醋和糖重新過一下。

    大廚房送來的飯食確實是半熱不冷,且菜蔬多有殘壞不新鮮,小古做了兩日。就發覺丟掉的倒是有一多半,主僕一院子人吃起來簡直是捉襟見肘。

    更不妙的是,大廚房那邊好似覺察她們用茶爐熱了飯菜,竟然干脆送來一些燒焦燒爛的葉菜,這種一加熱簡直是變本加厲,根本難以入口。

    這簡直是存心折騰人啊。

    小古覺得,二夫人王氏倒是沒必要這麼跟侄女過不去,但她現掌著家,自動會有人苛待擠兌如瑤來給她手下的幾個陪房獻媚討好,小人作耗最是難纏,讓你難受卻說不出來。

    要怎麼解決這事呢,小古自己當然是不止有一種方法,但她卻不動聲色,靜待如瑤的解決辦法。

    她要從這件事看看這位大小姐的秉性。

    如瑤果然出招了,而且一出手便是無比凌厲。

    一連好幾天,小古送去的餐盤裡都是干淨沒有剩下,她卻對著盤子若有所思。

    藍寧見她端詳著盤子,不禁笑道:“你要把那盤子看出花來嗎?”

    小古神秘一笑,答道:“我在看如瑤小姐的花招。”

    藍寧微微一愣,想起自己昨天晨間在庭院裡見到如瑤請安歸來——淡金色晨光之中,她的臉色慘白,兩腮的肉都凹陷進來,整個人輕飄飄的好似要迎風飛起。

    “她是怎麼了,生病了嗎?”

    小古仍然笑眯眯的端詳著盤子——盤子上實在是過分干淨了,連點湯汁都沒有點滴。

    這不是人吃剩後的盤子,倒像是被倒了精光,一點不留。

    小古慢慢放下盤子,眼波閃動著看向藍寧,唇角微微勾起弧度——

    “她沒什麼病,是餓的。”

    這一日一大早,就有太夫人那邊的丫鬟來請如瑤過去,說是有客到了,讓她也去見見。

    如瑤聽到這一消息的時候,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是她等待已久的機會!

    碧荷扶著自家小姐走向萱潤堂的時候,感覺她手上冰涼無力,腳步蹣跚幾乎要跌倒,慘白的額頭卻滑下一顆顆細汗。

    她心如刀絞,低喊了一聲小姐,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若是夫人還在,看到大小姐她受這麼大罪,不知該多麼心疼呢!

    一旁的青漪狠狠拉了她的袖子,使了個眼色,一行三人走進了太夫人的宣潤堂,穿過假山和養魚的池塘,踏上曲折木廊,腳下的繡鞋一步一步,踩出空洞的響聲。

    木廊蜿蜒到了正房屋檐下,這般別致的設計,據說是四老爺派來的江南匠人畫了圖督造的。

    還沒到正房門口,就聽見裡面隱約有歡聲笑語,站在門前的丫鬟也多了幾名,各個穿得雖然簇新齊整,發髻上還簪了花。

    如瑤的心跳略微快了些,握一握身旁兩個丫鬟的手,彼此對視一眼作為鼓勵——這一次,定然不能出了岔子!

    見她們前來,丫鬟們目不斜視,直接卷起了簾子,讓如瑤邁入房裡。

    進屋就是一陣熱意,混合著清雅馨寧的香味,讓人頭腦為之一清,精神也振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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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8: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八章 醫女

    房內光線有些暗,她行禮請安後,才來得及好好打量周遭人等。

    太夫人坐在上首,身穿五福捧壽紋樣的織金紫雲霞紋大氅,頭上戴著貂絨抹額,中間綴著一顆碩大紅寶,越發顯得面容安詳和藹。下首只坐了二夫人王氏一人。

    一旁的矮榻上坐著二房的如珍、如思、如燦眾女,各個都是簪環明燦依衣著華美。

    如瑤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客座之上那人,心中總算一顆石頭落了地,卻偏偏裝作羞澀懵懂的模樣想要行禮,惹得客座上那位夫人笑了起來,“好孩子快過來給我看看。”

    如瑤蓮步輕挪到了近前,那位夫人一身玫紅鑲銀線竹葉紋的交領長襖,下配雪青色馬面裙,雪白如玉的面龐含著笑,耳邊翠玉明鐺微顫,本是八分的相貌,卻因為上挑的眼角而顯出幾分凌厲之意。

    “這是如瑤吧,都這麼大了啊。”

    她親密的握了如瑤的手,笑問道:“還記得我嗎?”

    如瑤心中明白她是什麼人,卻裝出懵懂思索的模樣,那貴婦拍了拍她的手,“也難怪你想不起來了,上次見時你四歲不到,還沒有我超過我的膝蓋呢!”

    如瑤演技非常逼真,眼中閃過喜悅濡慕的光芒,“您是五姑母吧……我記得的,當初您給我佩了一塊羊脂白玉,玲瓏剔透,我一直好好珍藏著呢。”

    五姑母的秉性最喜受人吹捧,這麼一句恭維雖然直接,卻正合了她的脾胃,於是笑意更盛,“喲,小小年紀記性真是好,大概是隨了大嫂的緣故!”

    這位五姑母嘴裡的大嫂,只能是逝去的張氏無疑,雖說陳夫人今日有事沒來,但這麼大咧咧的提到。卻是讓太夫人和王氏都面色一僵。

    仿佛感受不到她們的不悅和尷尬,五姑母笑著拉了如瑤不放手,上下端詳著,卻是輕聲咦了一下,皺起了眉頭,“你這孩子是病著嗎,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眾人這才發現,如瑤不僅面色慘白,面龐凹陷神色憔悴,簡直是氣血不足憔悴支離之態。

    如瑤微微抿唇。美眸氤氳好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低下頭。低聲道:“勞姑母動問,我只是略染風寒,養幾日就好。”

    一旁的王氏凝視著這一幕,突然不易覺察的皺起眉來。隨即化為一臉慈愛擔憂,開口道:“你這孩子就是太過懂事嫻靜了,身子不舒服也不說,沒的讓長輩擔心,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現在就讓人去尋大夫來。”

    如瑤低著頭看了她一眼,波光盈盈中卻是透出一道慧黠之色,她屈膝福禮正要離開,卻被五姑母喊住了。“且慢。”

    如瑤的心跳頓時加快了——她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就要來臨,面上卻是一派恭順平和,等待吩咐。

    五姑母對著王氏皮笑肉不笑的彎了彎唇角,“二嫂到底是侯府掌家理事的帥才哪,日理萬機繁忙得緊。倒是貴人多忘事,忘記了我家夫君也是杏林中人了。”

    王氏眼中閃過一道陰霾,面上卻是笑意自如,“五妹夫乃是堂堂醫官,晚輩小小一場風寒哪裡要勞動他呢,我們府裡常請的大夫醫術倒也不壞,離這裡又近——”

    五姑母卻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倒是不用我家老爺親自出診,我自嫁他以後,夫唱婦隨也學了些望聞問切的功夫,還是讓我來把把脈看看病情吧。”

    王氏本能的感受到一種危險——她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麼,卻有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想要婉言推辭卻實在尋不出什麼理由,上首的太夫人卻好似聽出了她們言語之中的鋒芒,笑著嗔道:“好好一個七品孺人,一照面就要給人把脈看病的,你這痴迷的勁頭,簡直可以選進宮裡做女醫了。”

    太夫人是五姑太太的嫡母,她這麼說語氣柔和帶笑,倒像是在嗔怪調皮不懂事的小女兒,但五姑母卻聽出她話中的不悅和譏諷。

    七品孺人!

    五姑母的臉頰抽搐了一下,眼中閃現難堪怨恨的光芒。

    她的夫家姓夏,乃是御藥局一位尚藥副御,卻因為不受皇宮貴人們的青睞,連進宮診脈的機會也沒有,只能碌碌無為混日子,受人排擠嘲笑之下,索性埋頭專研藥典,成了個地道的書呆子。

    五姑母雖說是庶出,卻也是侯府千金,議親的時候原本是可以選一家新科舉人或是官宦人家的次子,卻被太夫人吹了枕邊風,被許嫁給這位仕途平平的夏太醫。

    而王氏跟她也有冤仇——原本張氏夫人在時,送去夏府的三節六禮都是極為豐厚的,也是張氏體恤這個小姑子家底不厚,暗中照應的緣故。但自從王氏掌了家,送來的節禮全部是些尋常不值錢的物件,五姑太太氣了個倒岔,從此對王氏也是懷恨在心。

    至於什麼選進宮做女醫,更加不是什麼好話——自永樂元年以來,內廷數次甄選醫婆入宮伺候後妃,但選中的就很難再出宮,因此中選的要麼是家道中落生計無著之女,要麼是醫藥之家的寡婦。

    五姑太太原本就不是什麼心胸寬大之人,因為丈夫的仕途、娘家的冷淡早就積蓄了一肚子邪火,看著眼前太夫人和王氏一身錦繡輝煌,自己卻連整套的上等頭面都險些湊不齊,頓時恨得咬緊了牙,冷笑道:“母親誇贊,女兒實在是承受不起——我家老爺醫術一般得很,連自己家親眷得了急病都不願找他,我這個為人妻的就更不會有什麼岐黃妙手了,母親和二嫂信不過我也是應該。”

    這話說的很不客氣,直接說的就是上次廣仁廣瑜被假山砸傷的事——當時侯府滿世界尋覓良醫,卻偏偏放著自家姑爺夏太醫不聞不問,好似沒這個人一般。

    王氏臉上閃過一道尷尬之色,攏在袖中的雙手絞緊了帕子——當時沈源也曾想要去請夏太醫,卻被她阻止了——在王氏看來,夏太醫這種庸醫連宮門都進不去,堂上根本是門可羅雀,去找他只是延誤孩子的病情。

    她勉強露出笑容,“五妹妹實在是多心了,我們當時是急昏了頭,正好我娘家送來一個——”

    話音未落,卻聽側邊的丫鬟們發出一聲驚叫——隨之而來的,卻是重物摔落的聲音,連同一只瓷瓶倒下摔成粉碎!

    “不好啦,如瑤小姐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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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9: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餓暈

    不知哪個小丫鬟喊了一聲,伴隨著瓷器落地碎裂的清脆響聲,滿室裡頓時陷入了死寂!

    太夫人和王氏被嚇了一大跳,回頭看時,卻見如瑤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一旁滿地都是碎瓷片和散落的花瓣。

    她坐的圓凳壓在身上,烏黑長發披散著遮住臉,整個人好似昏死過去。

    “這、這是怎麼了,快去請大夫……”

    太夫人最是惜命,瞬間就想到,該不會是這丫頭染了什麼春瘟吧!她這下可真是急了!

    五姑太太一看這場面卻沒什麼懼怕,大約真是得了夏太醫的真傳,她快走兩步上前,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扶起如瑤,兩指搭了她的脈搏,閉目凝神一陣,再睜開時,卻是神色古怪。

    “如瑤侄女倒是沒染上什麼時疫。”

    她慢吞吞的說道,看向太夫人和王氏的眼光顯得分外詭異,嘴角的笑意也讓兩人心頭一顫,“她是餓暈過去了。”

    這一句簡潔明了,卻是讓所有人都震驚當場。

    在場的丫鬟僕婦都嚇得呆若木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堂堂濟寧侯府,煊赫勛貴的朱門望族,竟然會有千金小姐因為極度飢餓而暈倒的事發生?!

    這是何等驚人的醜聞奇談!

    滿室寂靜之中,只聽得五姑太太的嗓音哽咽著哭喊道,“怎麼會這樣!!我苦命的侄女,你怎麼餓成這樣了啊……你醒醒啊,這是要讓姑母心疼死嗎?”

    她隨即抬起頭,急聲命令道:“快去端碗稀粥來!”

    丫鬟們都愣著,碧荷和青漪哭得滿面是淚,忙不迭點頭要去,結果忙中出錯。青漪腳下一軟也跌了一交。

    “真是沒用!”

    五姑太太罵了一句,卻瞥見這丫頭也是面有菜色體態瘦弱,於是緩和了語氣。對著一旁王氏的陪房姚媽媽冷哼了一聲,“這些小丫頭都不中用。倒是你這位媽媽看著富態有福氣,勞駕你跑一趟廚房吧。”

    姚媽媽訥訥答應著卻不就走,看著王氏眼色,王氏此時已經清醒過來,沉聲道:“媽媽還不快去?!”

    於是姚媽媽邁動著肥短雙腿疾步而去,不經意間卻被如珍拉住了,如珍低聲說了幾句就讓她離開——由於眾人都圍著昏倒的如瑤。倒是沒人注意這個無關緊要的細節。

    五姑太太陰陽怪氣道:“我難得回一趟娘家,倒是見識了這麼些怪事,正牌的小姐餓得面黃肌瘦,這起子黑心的賤人倒是吃得滿面紅光!”

    王氏面色一僵。顯得格外陰沉,看著五姑太太和她懷裡的如瑤,眼中閃過冷厲光芒,卻是強撐著辯解道:“我們府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興許是五妹妹你弄錯了。”

    “你的意思是我把脈都把不准了?”

    五姑太太自覺拿住了這嫡母和二嫂極大的把柄。氣勢如虹冷笑一聲道:“可憐這孩子沒了親娘,親爹也是個不曉事的,在後宅之中不知受了多少磋磨!”

    王氏聽了這話心中驚怒交加,正要爭辯卻聽上首太夫人咳嗽了兩句,隨即垂手侍立聽她吩咐。

    太夫人慢騰騰的咳嗽了兩句。看向如瑤和五姑太太的目光卻是犀利如電,“世上病症繁多,就算是華佗再世,也不能打包票說自己絕對不會錯診。”

    這話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五姑太太一時不知該怎麼反駁,卻聽太夫人語重心長道:“小五,你說風就是雨的急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真要把自己娘家鬧得雞犬不寧嗎?”

    她的眼睛周圍滿布細紋,卻偏偏有一種雍容端華之態,望定了五姑太太,目光中的震懾和警告卻讓她背上起了一陣冷汗。

    “我……”

    五姑太太出嫁前是嘗過太夫人狠辣手段的——那時候太夫人剛進門還沒生下七姑太太,她雖然是庶出卻是家中唯一的女兒,頗受老侯爺的喜愛,性子不免驕縱了幾分,對眼前這個填房繼室未免有些不恭敬,誰知卻被按上了幾個確鑿的錯處,連她姨娘帶她都被行了家法罰跪祠堂。

    眼前太夫人又露出崢嶸之態,五姑太太不禁有點膽寒,此時卻聽旁邊有人哇的一聲哭出了聲——

    “小姐!!”

    卻是碧荷再也忍不住悲憤,抱住昏迷的如瑤低聲啜泣。

    “把她給我拖出去!”

    太夫人沉喝一聲道,宛如晴空霹靂讓在場眾人嚇得身子一顫。

    “太夫人容奴婢稟上一聲,便是立刻粉身碎骨也甘願。”

    卻見青漪拉了碧荷跪下,朝著太夫人和五姑太太咚咚磕了三個頭,頓時額頭鮮血直冒。

    青漪此時是真情本色演出,嗓音哀婉又口齒伶俐,一一敘說了她們這一院受盡廚房和針線等處的排揎慢待,說道激憤之處更是添油加醋幾分。

    她的嗓音已經哭得嘶啞,“因為我們用小茶爐熱了下飯菜,那起子齷蹉小人卻是變本加厲,拿些餿的臭的來給我們吃,我們本就是卑賤下人,強忍著混了個半飢半飽,如瑤小姐卻是金玉冰潔之身,實在不願吃下這些穢物——她已經四五天不進米粒了!”

    太夫人越聽臉色越是陰沉,炯然目光停留在青漪和碧荷身上,這兩個丫頭也是膽大,居然頂著她目光的壓力說完了。

    既然已經張揚開來,那便只能好好算賬了!

    太夫人面色陰沉已極,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砰的一聲將掛在襟前的十八子手串丟在地上——那是用極為名貴的鳳眼菩提串起的,此時猛烈摔打之下絲線端開,咕嚕嚕滾了一地。

    王氏的臉色發白——這菩提手串正是她孝敬太夫人的,此時被摔成這樣,就好似她的臉面也隨之摔得四分五裂了!

    她連忙請罪,“這都是媳婦管家不嚴,沒有詳加監督這些下人……”

    “哼,原本說你能干賢惠,如今連這種事都鬧出來了,真是丟人現眼!”

    太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語氣也變得尖刻犀利起來,“你倒是說說,這些奴才你是怎麼管的,一個個竟然眼大心空,飛揚跋扈得連家中主子都敢欺凌——我們沈家好好的門風都被你敗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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