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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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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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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8 11:09: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對質

    此時一碗熱騰騰的稀粥已經送來了,青漪碧荷扶起如瑤小心喂她,一旁五姑太太指點著吩咐道:“別喂太快了,大半碗就行——她胃裡空空身子還虛,不能多吃。”

    隨著熱粥灌了下去,如瑤的臉上出現了一層微薄血色,人也幽幽轉醒。

    五姑母上前一步抱住她,又探了脈搏和呼吸,這才松了一口氣,“沒什麼大礙,這就是餓的,喝碗粥吃點宣軟的饅頭皮就行。”

    這話哪是安慰,簡直是火上澆油——堂堂侯府小姐,先前竟然喝碗粥都難以辦到,太夫人的目光好似淬了毒一般射向王氏,後者臉色蒼白卻目光幽靜,仍然沒有失去冷靜。

    先前是不敢移動病人,如今早有丫鬟們把如瑤抬到矮榻上讓她躺平,太夫人慈愛的看著她,嘆氣道:“苦了這孩子了,去把我的燕窩粥給瑤姐兒送去,今後每日一盞,直到她恢復為止。”

    王氏站在紛亂的人群背後,臉色鐵青,而姚媽媽遞上粥碗後,整個人都氣喘吁吁的站在旁邊,看這情形卻踮起腳尖,拉了下她的衣袖,湊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王氏臉上的陰沉漸漸散開,一絲笑容竟然浮上眉間——那一瞬間閃過的冰冷和得意,卻是讓一旁坐著看戲的五姑母嚇了一跳。

    她上前一步,笑吟吟的攔住了太夫人道:“母親,我看您還是讓瑤姐兒好好回去休息吧,什麼燕窩粥之類的倒也不必,沒的折了她的福分,只需著下人看牢她用三餐便是。”

    “胡說!你真是好狠的心腸,對侄女如此不慈——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居然修來這樣的兒媳婦!”

    太夫人一摔衣袖,痛心疾首之下咳嗽連連。

    頂著眾人的目光。王氏依然不懼,跪地請罪道:“母親,兒媳惹您生氣。真是萬死莫贖,但唯獨這不慈之名。我實在不敢領受——我、我真是清白的!”

    她說到這裡,也激動落淚了,一旁的姚媽媽也跟著跪下,頓時磕頭如搗蒜,嘶聲道:“太夫人您明鑒,可別冤枉了我家夫人,她可是一片菩薩心腸。什麼時候都是掏出一片心寬仁待人……”

    她膝行幾步上前到了太夫人跟前,哭告道:“老奴剛才去廚房,已經問遍那裡的廚師雜役,頓頓都是按時給她們唐樂院送去的。七個盤子八個碟子的每日不重樣,哪裡會像她們說的這樣呢!”

    一旁的碧荷忍耐不住,尖聲道:“大廚房上下都是聽二夫人和你的,就算你讓他們說鹽是甜的也都會齊聲答應,這種舔腚溜須的貨色。說什麼都不可信!”

    她還要再罵,一旁的青漪拉住了她的衣袖。

    只見太夫人臉色陰沉看不出什麼喜怒,只是沉聲道:“我倒是沒想到,這個家裡居然這麼沒規矩了。”

    這話既是罵姚媽媽更是罵碧荷,仔細一品卻又似在說王夫人一手遮天。整個廚房都對她惟命是從。

    王夫人長跪在地,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自嘲道:“看來,我這個黑心嬸娘是做定了!”

    一旁的如燦早就忍耐不住,哭叫一聲正要衝過去,卻見眼前倩影一閃,竟然是如珍提起裙裾疾走兩步,跪在嫡母身旁,無比堅決對著太夫人道:“祖母明鑒,母親絕對不是這等狠毒之人!若您要責罰母親,如珍願以身代之!”

    “你……”

    太夫人原以為如珍對王氏只是面上情,素來庶女跟嫡母都是有三兩心結的,冷不防看見她衝出來求情,一時不知該如何斥退她。

    “如珍,我的好孩子!”

    王氏一把摟住如珍,母女兩個抱頭而泣,整個場面倒像是太夫人在欺凌兒媳和孫女一般。

    如珍哭了幾聲,輕輕替王氏掠起散亂鬢發,對著太夫人道:“孫女鬥膽建議——既然兩邊說辭不一,那就請如瑤妹妹房裡的人都出來對質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太夫人沉吟片刻答應了,事情鬧到這個境地,她也是臉面無光,不由的用眼角光芒瞥了一眼罪魁禍首五姑太太,露出一絲煩厭之意。

    很快,如瑤院子裡的人都到了,太夫人干脆讓人把椅子搬到了庭院之中,要審清這一場疑案。

    連著上來幾個都是說伙食如何差,他們神情激動抱怨連連,實在不像做什麼假。面對眾人的控訴,王氏神色冷靜不為所動,就連姚媽媽也絲毫不見急躁。

    接下來是一個小丫鬟,笨笨呆呆的模樣,平時是照管屋後花木的,她支支吾吾了半晌,竟然憋出一句,“其實好吃的東西倒是有,都被姐姐們埋在花圃裡了。”

    如瑤躺在榻上,隔著簾子聽到這一句,眼中閃過一道冷光,青漪碧荷等人卻是身上一震,大聲怒罵道:“你胡說!”

    話音未落,就被太夫人身邊的婆子拖了下去,用手帕塞進嘴裡,只能嗚嗚連聲一句也說不得。

    太夫人冷眼看著這一切,端坐在藤椅之中,姿態從容而優雅,“你慢慢說,不要害怕,也不要撒謊——若有一句假話,你該知道叛主誣陷是要腰斬兩截的。”

    那小丫鬟嚇得戰戰兢兢,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囫圇,她說如瑤等人逼著大家餓了好幾天,每次送來的佳肴都被她們埋在花圃地裡。

    “上頭兩位姐姐的命令,我們誰敢不聽啊!”

    她帶著哭腔指向青漪碧荷,後者臉憋得通紅卻是無法出聲。唐樂院的人聽到這小丫鬟在說謊,各個怒目以對,卻不敢再在太夫人跟前吵鬧。

    太夫人揮了揮手,立刻就有人去挖掘唐樂院後的花圃。

    如瑤平躺著紋絲不動,心中卻是波瀾起伏——眼前這一局,本是她跟兩個丫鬟合計好的。由於廚房的刁難,眾人本就只能吃個半飽,略微再減少些也無人覺察,她則是刻意的餓著不吃一粒米,就等著在太夫人面前這驚天一昏!

    她早就知道今日來客是五姑母——這是青漪花了五兩銀子從前院負責車馬的小廝那打聽到的。而五姑母本身略通醫術,又跟太夫人和王氏都不對付,性子偏激急躁,定然會吵鬧著把真相說出來,給這兩人一個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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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9 18:15: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內幕

    五姑母雖然是客,但也是沈家出嫁的姑奶奶,她雖然會借此事鬧大來排揎諷刺,但終究不會鬧到外頭去,弄得滿城風雨——這一切,如瑤都算得點滴不漏,卻沒想到眼前竟然會冒出這樣一個小丫鬟!

    那些剩下的飯菜,她早就讓青漪碧荷攆碎了丟到枯井裡——那裡經常有幾只野貓出沒,早就被吃得精光,何曾埋在什麼花圃裡?

    但眼前這些人既然敢如此反咬一口,就必定設好了局,不會露出破綻——如瑤突然眼前一亮:是姚媽媽!她跑出去,好一會才氣喘吁吁的端著一碗粥回來,時間有些過分長了,但當時幾個女人在唇槍舌劍,沒有人覺察到這一點。

    她必定是出去找了人吩咐這個小丫鬟——這人先前都沒看出有什麼異樣,沒想到竟然是王氏放在如瑤院子裡的一個眼線,如今這關鍵時刻終於用上了!

    她管著花圃,要在泥裡埋些完好的食物,實在是太容易了……如瑤這麼想著,不禁咬緊了下唇,整顆心都好似沉進了冰水之中。

    去掘開花圃的人很快就回來了,兩人一組果然抬著一個包好的大包袱回來了,棉布外套上滿是濕泥。

    讓那小丫鬟辨認,她肯定的說就是這個,嚅囁道:“這三天的飯食都在這裡面,那些魚蝦和梅菜水晶肉都新鮮著呢,姐姐們就不讓吃,一起裝進去埋了。”

    當著太夫人和眾人的面,包袱被打開了,頓時裡面散發出刺鼻惡臭,熏了眾人一頭一臉,有人忍耐不住,頓時干嘔起來。

    裡面的東西各色各樣,有半個身子腦殼殘缺的魚骨架。有臭得起了蛆的對蝦,還有更多是長了綠毛的米粒子,甚至脫水干癟硬的像石塊的饅頭也有。

    如今雖然是初春時節。但京師金陵城靠著長江,仍然有幾分春寒。死雞死鴨埋在土裡只怕要十天半個月才會開始腐壞。而根據那小丫鬟所說,這些東西埋入土裡才三天而已。

    太夫人眼中浮現了狐疑和不信的神色,看了那小丫鬟一眼,“這就是你說的美味佳肴?”

    那丫鬟嚇得渾身顫抖宛如篩糠,咕咚一聲跪倒,“我明明,明明是……”

    總算她還殘存著最後一絲神智。沒有把“明明是我親手放進去的”說出來。

    太夫人為了鄭重起見,又讓人去前院請來老侯爺出兵時的親軍頭領——此人正兼著府裡的搶棒教頭,清晨時分剛剛練完了武就被人急急喊來,太夫人也不多說。就讓他看這些帶著惡臭的食物。

    那家將細細看了幾眼,抽動一下鼻子,肯定說道:“回稟太夫人,這些東西至少都放了一個多月了,而且都是些殘骨餿飯。看著不像是什麼正經吃食。”

    他是行武出身,言語之間仍然是粗礦直接,太夫人點了點頭,追問一句道:“你能打包票嗎?”

    “那是當然!”

    家將覺得老主母這一問有點多余,驕傲自豪的挺了挺胸膛。“末將年輕時跟著老侯爺在戰場上廝殺,激烈時血流成河滿地屍體,不管敵友就淺淺埋了,等大勝之後才會挖出妥善安葬——人死了三五天和一個多月,那臭味和腐爛程度絕對不同,不會搞混的!”

    他本意是想說明自己不會弄錯,這麼著滿口說著血啊屍體的,卻是讓在場眾人都臉色慘白,惡心欲嘔,再加上刺鼻的臭味不斷傳來,又有幾個丫鬟僕婦哇的一聲吐了。

    太夫人也覺得肚裡翻騰,但她強忍住了,皺眉問道:“這些菜到底是不是你們說的——‘廚房送去的美味佳肴’?”

    語音微妙卻帶著調侃,姚媽媽整個臉都漲得通紅,無助的目光卻偷偷看向地上跪著的如珍。

    如珍低著頭扶著王夫人,眉心卻是深深皺起,頓感無比棘手——眼前這個反擊之局,正是她方才吩咐姚媽媽去做下的!

    她的思維快而敏銳,在如瑤昏倒、五姑母叫破是餓暈的時候,就推斷出整個事情的發展走向——如瑤的昏倒,正是劍指王夫人!

    王夫人是她的嫡母,更是她的靠山,關系到她下半生的榮辱福禍,她自然不會眼睜睜看她失勢倒下——更何況,眼前正是大禍,又何嘗不是一個討好嫡母,晉身上位的好機會?!

    於是如珍敏銳的布下反擊的一著,要讓如瑤主僕背上“誣陷長輩”的罪名。

    但眼前出現這個包袱,卻讓她也震驚當場——這跟她設計的根本不符!

    太夫人的聲音滿是嘲諷,重復問道:“這就是大廚房送來的美味佳肴嗎?”

    這個問題,王夫人一系無人敢答,也實在沒法回答。

    如果回答說是,那如瑤的控訴就成真了——你拿這些泔水骨頭給人正經的千金小姐吃,真正是鐵證如山!

    如果回答不是,那就更妙了——你們不是口口聲聲說如瑤主僕布局,把完整的食物埋進土裡嗎?為何突然又不肯承認了?

    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之中,突然有一道嗓音顫巍巍的響起——

    “太夫人,那些東西是我埋的。”

    眾人一驚,霍然回頭去看,卻見一個瘦小聲身影跪在唐樂院眾人的最末,這一句正是她口中傳出。

    如瑤再也不能維持平靜,瞬間從榻上掙扎著起身——這說話的嗓音非常熟悉,竟然是小古!

    不等太夫人吩咐,人群立刻朝兩邊散開,露出小古的身影,讓她上前面稟。

    隔著珠簾,如瑤隱約看到,小古仍然是那般木愣呆笨的模樣,向太夫人行禮後,便扎著兩手不知往哪放。

    太夫人覺得這丫鬟有些面善,略一躊躇,就有身邊人上前來耳語,她這才想起,這就是那次蠢笨卻無意揭穿王氏“賊喊捉澤”陰謀的那個。

    她對小古的印像倒是不錯,太夫人喜歡的就是呆呆笨笨的,用起來覺得安心。於是溫言問道:“這些都是哪來的,你為何要埋進土裡呀?”

    小古仍是愣愣說道:“這些死魚臭蝦、干癟長毛的饅頭都是廚房送來的飯菜,姐姐們勉強吃下一些,我們姑娘實在忍不住要嘔,房裡都是整盤撤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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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9 18:15: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家風

    這一句一出,王氏頓時面如死灰,姚媽媽要爭辯,卻被如珍眼神示意,衝她搖了搖頭。

    滿院裡只聽小古的嗓音平板木訥,“我覺得東西吃起來又臭又酸,會吃壞肚子,就包了埋進土裡發酵,准備漚成肥料再挖出來,到時候再好好澆灌,那些蔥姜大蒜和雞毛菜就能長得快了!”

    “漚成肥料?蔥姜大蒜和雞毛菜?”

    太夫人還是第一次聽見這些新鮮的話,有些感興趣的問道。

    “是啊,我在花圃旁邊的泥地裡種了些蔥姜大蒜,還撒了雞毛菜的種子,現在還沒長出來,但是要先准備肥料啊。”

    小古泰然自若的說道,看也不看旁人,繼續道:“我們這送來的菜和飯都不夠,所以我才設法要了些蒜頭啊種子的,等兩個月就可以吃炒青菜,就不用挨餓啦!”

    這“天真浪漫”的孩子話,頓時給了整個事件最後的沉重一擊,眾人面面相覷之下,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王氏那一干人等。

    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說話的嚴重性,小古繼續直愣愣道:“我記得那天埋的時候,就是這個小妹妹一直躲在旁邊看啊看的,我還以為她嘴饞也想摘我的青菜呢!”

    她的手指指向的,正是那個管理花圃的小丫鬟,後者被她的手指一指,整個人呻吟一聲昏倒過去,也不知道是慚愧還是被氣的。

    整個事情已經很明顯了,眾人看向如瑤和唐樂院眾人的目光是憐憫的,看向王氏的則是嘲諷和看好戲的眼神——王氏掌家多年。算得上是威風八面,無人敢駁,此時卻是長跪在地,面色鐵青嘴唇發白,實在是狼狽非常!

    “如瑤的身子還虛著,先下去休息吧。”

    太夫人隔著簾子回望榻上虛弱蒼白的少女,嘆息道:“沒娘的孩子可憐啊……除了我那燕窩,每日再從我小灶上給她做蓮子銀耳粥。不可放糖。”

    又吩咐其他人道:“你們都退下,出去以後給我把嘴閉緊了。”

    太夫人沉聲說萬,頓時所有下人僕婦如蒙大赦,紛紛離開了庭院。

    大部分人被這一幕幕的反轉徹底驚到了,肝膽俱裂之下絕對不敢再多說,但有些人卻仍然竊竊私語著,把今日之事傳遍了整個侯府。

    庭院之中。逐漸升高的日光和煦溫暖,照得四周桃紅柳綠,春光明媚,但剩下的幾人卻是無心賞景,滿腹心事各自不同。

    太夫人冷眼看向跪著的王氏,眼中閃過一道快意,“老二媳婦啊。你讓我怎麼說你才好!”

    她恨鐵不成鋼的呵斥道:“這麼多年來,我信任你,看重你,把掌家的重擔交給了你,原以為自己可以享享清福,沒想到啊,你居然做出這種事來——祖宗八代的臉面都被你丟光啊了!”

    她的嗓音不大,卻充斥著整個庭院,好似一條無形的長鞭,狠狠的抽在了王氏的臉上!

    王氏身子一顫。原本就慘白的臉色頓時蒙上了一層黑氣——她素來要強,此時卻是滿口苦澀,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死死咬住下唇,心中又恨又痛又悔——實在不該小看如瑤這個小賤人!

    但隨之湧上心頭的,卻是更多的不服氣和冤屈:她雖然默許大廚房等處慢待排擠如瑤,但也只是想讓她難受、屈服,乖乖低頭任她擺布,若是能交出張氏生前的嫁妝。那就更好了!

    但那些黑心悖逆的下賤種子,竟然真的蹬鼻子上臉給如瑤送餿的臭的飯食,讓太夫人和五姑母抓住了這個把柄!

    王氏低頭咬牙不語,一旁的五姑母卻是閑閑看完熱鬧開口了。“喲,我很久沒回娘家,沒想到一回來就這麼熱鬧!嬸娘虐待侄女,下人讓主子挨餓,這要是傳揚出去,滿京城都得戳你們脊梁骨呢!”

    太夫人本就強壓怒氣,聽到她這麼說風涼話,頓時冷冷掃了她一眼,“這話說得也奇——你難道不姓沈,你不是從這個門楣裡八抬大轎嫁出去的?娘家被人戳脊梁骨,你又能得著什麼好!”

    五姑母干笑一聲,半是討饒半是要挾說道:“是啊,人家肯定說我們沈家家風不正……七妹和我都是出嫁女,保不准要被婆家妯娌指點嘲笑呢!”

    她說的七妹,就是太夫人所出的七姑太太,嫁給成安侯世子的那位。

    太夫人聽了這話,眼中厲芒大作,狠狠瞪了五姑太太一眼,心中卻是怒上加愁,滿心懊惱——她只生了一子一女,七娘就是她的掌中寶,心頭肉,如今成安侯剛剛傳出病重的消息,聽說他那位庶長子卯足了勁在找世子一系的毛病,想要讓爵位易手,這雖然是痴心妄想,但若是此時傳出世子夫人娘家的醜聞,只怕世子在族親耆老面前也要丟盡顏面。

    太夫人對王氏早有忌恨心結,又想給自己親兒子鋪路上位,所以對打擊二房向來是樂見其成,所以這次王氏被揭穿苛虐侄女,她很想借此讓她名譽盡毀,再無顏面掌家,連帶沈源這個皇帝近臣也要被栽上縱妻虐親的罪名。

    可如今,五娘卻提了七娘,這簡直是打老鼠怕壞了玉瓶——大房二房都死絕了她都不會心疼一下,但她的小七、她的小七絕對不能被如此惡名帶累!

    太夫人抿緊了唇,嘴角露出尖刻而細密的細紋,她淡淡道:“既然知道,你回去以後也要謹言慎行,不要把這事傳揚出去。”

    五姑太太似笑非笑的用嘴角朝院外努了努,“剛才那些走掉的下人,可不是各個都是嘴緊的。”

    “這不用你操心,我自會料理。”

    太夫人帶些厭憎的轉過頭去,不再理會這個攪事精的庶女。

    她看向王氏的目光凌厲而優越,沉聲道:“老二媳婦,你知罪嗎?”

    王氏默然,太夫人卻不容她發愣,緊追不舍非要凌遲她的尊嚴,“我們沈家還真要不起你這般不賢的兒媳婦!我是該找親家王老大人說話,還是直接把你送回娘家去?你自己挑一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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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9 18:15: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攪局

    這兩個選擇的後果都是災難性的,王氏聽到這,原本勉強支撐著膝蓋的力氣終於一空,頭暈目眩之下整個人都朝後跌去!

    千鈞一發之際卻見如珍閃身扶起了她,膝行幾步上前,對著太夫人求情道: “祖母,母親已有悔改之心,只是她羞慚過度,已經不能言語,還請您發發慈悲,繞過她這一回吧。”

    她雙眸熠熠生輝,不等太夫人回答,繼續道:“我僭越大膽的說一句——母親是天子近臣之妻,我兄長廣晟正是青雲直上,更有大哥廣仁馬上就要下場考試——我們這一房若是此時出了紕漏,只怕也要帶累了府裡的名聲。不看僧面看佛面,太夫人您也得為遠在交趾的四叔想想啊!”

    如果說七姑太太是太夫人的掌中寶心頭肉,那隨軍遠在交趾的四老爺便是她的骨中血身上魂,她所有的狠毒籌謀,都是想把最好的留給這個親生兒子。

    太夫人的唇抿得更緊了,嚴厲的眼神看向如珍——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庶女也敢用她的四郎來說事!

    如珍坦然對視,全然無懼她眼中的鋒芒,微微一笑,以閑聊的口吻道:“父親前幾日還提起四叔呢,說是今年兵部考評,有功將士的名錄都送到了御前,聖上知道四叔跟父親是親兄弟,還大贊我們侯府後繼有人呢!”

    這是恭維,更是一種隱晦的警告——身在御前的沈源只要隨便說上一兩句,只怕永樂皇帝對四老爺沈軒的印像就要打折扣了。

    太夫人的眼神瞬間轉為冷怒,幽黑的瞳孔之中似乎醞釀著無聲風暴。如珍卻是低下了頭,默然無語的攙扶住了王氏。

    仿佛過了很久,太夫人才嘆了一口氣,“這都是一家人啊,怎麼鬧成這樣了呢?”

    語氣哀傷卻是和緩不少,她環視空蕩蕩的庭院,對著剩下幾人道:“沒想到啊,外人沒能把沈家怎樣。你們倒自己折騰起來,這是要讓老侯爺泉下不安啊!”

    她說到此處自己也感傷起來, 拿起絹帕擦了擦眼角,對著王氏道:“你連一個侄女小輩都這麼苛待,我也不敢讓你這個好兒媳再來伺候,你就留在自己小院好好悔罪吧。”

    看著她死灰般的臉色,太夫人仿佛還覺得不夠。冷笑道:“既然你掌家這麼辛苦,那索性就不麻煩你了,那些賬冊鑰匙暫且交給我。”

    這是要禁足且奪走一切大權的意思了——王氏身上一震,眼中升起無窮的怨毒,卻只能低下頭去,狠狠的把頭磕到塵埃裡。

    立刻就有太夫人身邊的粗壯婆子上前來要將人架走,如珍在一旁伶俐的磕了個頭。恭敬道:“母親是一時糊塗心思昏亂,我願去她院中陪伴。”

    “你倒是孝順!”

    太夫人冷冷的剜了她一眼。

    “我也要去!”

    如燦剛才被嚇呆了,現在終於反應過來,尖聲嚷嚷道:“你們不能這麼把母親關起來,我要等父親回來說個清楚——”

    如珍站起身來一把拉住她,不顧她的掙扎封住了她的嘴,“我先送二妹回去,再去母親那裡服侍。”

    說完,不顧如燦的嗚嗚連聲,帶著她的侍女離開了。其余人也各自散去,只剩下太夫人眯眼看著高掛樹梢的日輪暖陽,良久才冷哼一聲,拂袖回屋。

    唐樂院正房裡,茶爐的熱氣把整個房間都燒得暖和滋潤,上面架著的紫砂壺蓋直冒白霧,從中透出藥香的苦澀。

    “小姐,先喝藥吧。”

    碧荷扶起如瑤。看著她憔悴蒼白,瘦骨嶙峋的臉龐和手腕,頓時心疼不已落下淚來。

    如瑤喝了燕窩粥,精氣神恢復了一些。看到她淚落如雨,禁不住低聲嘲笑道:“又掉金豆子啦,看來我們要發財了。”

    一旁幾個小丫鬟發出善意的笑聲,碧荷抹一把眼淚,不好意思的破涕為笑,“小姐盡欺負我,青漪姐姐也必定躲在房裡掉眼淚呢……”

    想起方才那一幕驚險場景,她心有余悸的吐了吐香舌,低聲道:“沒想到二房那邊竟然有那麼多耳目,早就盯著咱們呢,一個擺弄花圃的小丫鬟,險些把我們整個唐樂院都坑了!”

    她說起那個小丫鬟恨得牙癢癢,拍了拍胸口壓驚,隨即卻又疑惑道:“那小丫鬟既然是奸細,定然在那花圃中埋了好些完整的美食佳肴,為何挖出來的會是那樣一包臭魚餿饅頭呢?”

    “這就要問問小古了。”

    如瑤坐起身來,背後靠著靠枕,就著碧荷的手喝起了湯藥,濃褐色的藥汁看起來就很苦,她卻面不改色的一口喝完,神色平靜的說道:“去請她過來把,我有話要跟她說。”

    碧荷發覺小姐竟然用了一個請字,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鄭重,不由的心中暗暗詫異,但她也不敢多問,收起藥碗就出去喚人了。

    小古進門時,室內只剩下如瑤一人,她似乎精神有些疲倦正在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時睜開了眼,衝她微微一笑,指著床前的繡面瓷凳道:“坐吧。”

    小古泰然坐下,很是自然的拿起小幾上托盤裡的一只平果,又從抽屜暗格裡取出一柄小銀刀,動手給病人削起皮來。

    她的姿勢優美好看,力道均勻始終,手腕輕動五指挪移之間,便見銀光閃爍,那蘋果皮便宛如蛇皮蟬蛻一般連綿拖下,卻不見絲毫裂痕。

    轉眼之間,一只蘋果就削好了,小古又用銀刀切成小塊,浸在裝有熱水的小碗裡,等它捂熱了再用竹簽刺起,遞到如瑤嘴邊。

    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如瑤只是靜靜等著,並無半點不耐,等到果片到了近前,也是毫不猶豫的一口咬住,輕輕咀嚼。

    房中一片寂靜,就連貝齒啃咬平果的聲音,都是細微的。半晌,才聽如瑤開口道:“那些剩菜殘羹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從大廚房偷來的。”

    小古好似早就猜到她要問這個,輕松隨意答道。

    事實上,就算大廚房的人再狠毒勢利,也不敢真把餿了臭了的送給主子們吃,那包東西打開的時候,就連躲在簾子後矮榻上的如瑤,也能聞到那股濃烈的臭味。

    如瑤目光閃動,緊緊盯住了小古,“你是從什麼時候發覺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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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9 18:1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善後

    迎著她犀利而清澈的目光,小古並沒有躲閃,目光閃動之下微微一笑,道:“用飯時撤下的碗盞菜盤太干淨了。”

    她眨了眨眼,笑意帶著些俏皮,“連湯汁都沒剩下,干淨得跟舔過一樣。”

    這話有點放肆,更多的卻是詼諧,如瑤睜大了眼,下一刻就忍不住大笑起來。

    她笑得前仰後合,平時的優雅儀態蕩然無存,玫紅小襖下的窈窕身姿更顯出青春活力來。

    “這話要是說給青漪碧荷兩個小妮子聽,她們准得羞憤欲死……”

    如瑤一邊說,一邊又笑得咳嗽了一陣,這才消停,她雪白雙頰增添了一絲紅暈,又喝了半碗燕窩粥,精神更加恢復些許,又追問道:“那個伺弄花圃的小丫鬟……”

    “她剛剛埋下東西,就被我掉包了。”

    小古答得干脆利落,卻也讓如瑤心中一驚——整個事件,竟然都被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少女掌控!

    從一開始洞察自己的計劃,到及時發現小丫鬟的異常動作,更是見縫插針掉包換菜,手段高明了無痕跡——擁有如此聰慧卓絕之才,卻為何肯在大廚房蟄伏多年?

    她到底是什麼人,有著什麼樣的目的?

    如瑤的目光變得深邃幽沉,小古卻是神色如常看著她。

    兩人之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半晌,如瑤開口道:“這次真是多虧你了。”

    “舉手之勞而已,大小姐你不必在意。”

    小古居然也不自謙,淡淡應下,隨即卻一本正經說道:“你這個計劃得了一個‘狠’字精髓,卻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並不合算。”

    如瑤聽了星眸微閃。眼光黯然染上輕愁,隨即卻轉為毅然之色,“這我也知道。但後宅之中多是這種瑣碎小事,一點一滴的最是折磨人。與其長年累月被她們膈應,不如放手一搏,一擊即中!”

    這話擲地有聲,鏗鏘可見胸中格局,小古也暗暗贊嘆她的果斷決然。

    如瑤小姐若是個男兒,必定能出去做一番事業,如今卻被困在這深閨後院之中。受這些冤枉閑氣,小古光是想像就替她覺得憋悶。

    “好在這次終於讓二房那伙人吃了個大虧,王夫人這次被禁足,那些趨奉她的管事和僕婦們也該掂掂自己的斤兩了。”

    如瑤嘆了口氣。靠在蓬松的大迎枕上,臉上露出暗戰後的疲倦和輕松,卻是握住了小古的手,再次鄭重道:“我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

    小古知道她有下文,只是含笑靜靜聽著。

    如瑤笑道:“你是堂兄廣晟的人。留在我這本是為了逃個清閑,沒想到反而把你卷進事端之中,我實在是過意不去。我母親在郊外還有個莊子,你可以去那裡住一陣,等堂兄回來我再派人去接你。”

    這是要禮送自己離開的意思了……小古心中雪亮:如瑤對自己好奇之中更添狐疑猜測。卻又不願辜負廣晟的托付,於是就委婉行事,請自己暫離侯府住到莊子上。

    這既是為自己安全著想的好意,卻也是明確的拒人於千裡之外。

    如瑤性子剛毅內斂,不願貿然相信他人,更不願隨意去查探,於是只有唯一的辦法:拉開彼此距離。

    小古的笑意更深,一雙黑眸流光溢彩,璀璨生輝,“如瑤小姐的美意我心領了。少爺讓我來您這裡服侍,您便是我的主子,哪有拋下主子自己住在外面的道理?”

    見如瑤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小古好整以暇添了一句,“我的赤誠忠心,小姐您很快就能見識到了。”

    如瑤一驚,追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在您身邊能做的事可是不少呢。”

    小古笑著起身,將如瑤用完的碗盞放入黑漆托盤內端走,只剩下若有所思的如瑤,望著她的背影出神。

    比起唐樂院的寧靜,王氏的清渠院卻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王氏坐在榻上,神色之間陰沉呆滯,眼中布滿血絲滿含戾氣,嘴唇更是生生被咬出血痕來。

    “這個小賤人,竟敢布局陷害夫人!!”

    一旁的姚媽媽看到自家主子氣得面如金紙,心中怒火也是一簇簇湧起,不禁破口大罵起來。

    “媽媽還請慎言。”

    侍立在王氏身旁的如珍開口制止道:“小心隔牆有耳,太夫人派來‘護送’的人還沒走遠呢。”

    提起太夫人押送王氏的那幾個僕婦,姚媽媽頓時啞火了——那幾個人膀大腰圓,手勁大得將她們身上都勒出淤青來,實在是太過凶惡。

    一旁的如燦卻不肯罷休,尖著嗓子嚷道:“你就知道膽小怕事!太夫人又怎樣,她還能吃了我們不成?她這麼護著如瑤欺負我們二房,我們絕對不能忍氣吞聲!”

    “你也住口!”

    王夫人低聲喝斥道,如燦卻是從小受她嬌寵,受不得半點委屈,聞言頓時紅了眼圈,哭著嚷道:“太夫人做事偏心,竟然把母親你禁足,她不過是個填房續弦,有什麼資格擺譜——”

    話音未落,卻被扇了一記耳光!

    王氏雪白柔膩的手掌微微顫抖著,目光卻是宛如深淵沉水,“太夫人是你的祖母,你一個大家小姐,竟然這麼大聲嚷嚷毀謗長輩,還有規矩沒有!”

    如燦捂著臉頰,不敢置信的看著母親,王夫人卻是看也不看她,沉聲道:“你回自己院子去,抄寫女誡二十遍,快去!”

    “你,你竟然打我……”

    如燦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捂著臉頰跑出了上房。

    這麼天真無知卻又口無遮攔,可怎麼得了!

    王氏看著女兒傷心的背影,頓時心如刀絞,卻又煩惱萬分!

    她咬著唇感受著這份淡淡的血腥和苦澀,思緒昏沉之間,只聽身旁傳來清脆悅耳的嗓音,“母親喝口茶吧。”

    睜眼看去,卻是如珍捧來了熱茶,正滿含擔憂的看著自己。

    “你也累了一天了,坐著吧。”

    王氏接過茶盞喝了一口,疲憊的閉上眼吩咐道,卻不料如珍沒有就座,反而跪倒在她跟前,哽咽道:“母親,都是我思慮不周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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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9 18:1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亂

    她花容慘淡,清淚滴滴滾落下來,滿眼裡都是愧疚。

    姚媽媽方才已經把一切都說了,這一切都是如珍吩咐這般應對,如今卻馬失前蹄陰溝裡翻船,才落到如此境地。

    “都是我自作聰明出了餿主意……”

    如珍愧疚後悔難當,卻被王氏親手扶了起來,抬頭時,正看入她溫柔含淚的眼,“好孩子,苦了你了!”

    王氏將如珍摟在懷裡,挽了她的胳膊親親熱熱坐在榻上,嘆道:“當時情況我看的清楚,又怎麼會怪你呢?你一心為替我解圍,向來都是吃苦受罪了都不肯吱聲——我養了你這麼久,連這點秉性都不知道嗎?”

    “是我思慮不周,才讓如瑤鑽了空子,如此生事污蔑。”

    如珍見嫡母如此體諒愛護,淚珠更是連線一般落下,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那小丫頭一肚子陰謀詭計,有心算無心,你也別放在心上了——我們做長輩的處罰不了她,天道倫常也要收了她!”

    說這話的時候她雙眸閃動,那光芒讓如珍心中一凜,卻收斂了心中隱憂,強笑道:“母親能想得開,才是我們的福分——您且好好休養一陣,等太夫人氣頭過了,此事必有轉機。”

    “這滿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實在是操心費神,我也該歇歇了,你實在不必替我擔心。”

    王氏已經漸漸恢復了平靜,言談之間頗有寵辱不驚的意味,如珍卻是心知她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讓太夫人就此得意。

    母女二人看似親密靠坐悄聲細語,卻是各懷心思,房裡氣氛倒也是馨寧安靜,此時突然傳來一陣急切腳步聲。隨即有人狠狠甩開門簾,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

    “二老爺!”

    姚媽媽驚叫一聲,卻被沈源粗暴推到一旁。他疾步來到王氏跟前,如珍慌忙站起喊“父親”。他卻理也不理,滿眼怒火對著王氏道:“你做的好事!”

    王氏面容發白,卻毫無驚恐之色,只是淡淡吩咐如珍和姚媽媽:“你們都下去。”兩人如蒙大赦離開,房內只剩下夫妻二人。

    沈源原本在宮中當之日,今日正是休沐回府,就聽到這出鬧劇。原本煩躁的心中更是無名火起!

    他屬於翰詹科道這類的清流文官,近在帝側伺奉詔令文辭,出入內外也算是消息靈通,這幾日之間。朝局卻是狂飆突進,突生大變讓人心力交瘁!

    先是五日前的黃昏,有人竟然敢去敲響大殿前的登聞鼓,告首的內容竟然是太子勾結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意圖謀反叛亂!

    這般狂悖大逆不道的言語。讓按慣例值守登聞鼓的都察院言官頓時嚇得咕咚一聲跌倒——但那名叫做白葦的詹事府官員卻雙眼發亮好似魔怔一般,繼續用力敲動著巨鼓。

    鼓聲鈍而沉悶,聲聲巨響宛如地震,隨著夕陽的淡金余暉四散而開,傳入殿中。傳入更深的宮闕樓台……

    要出大事了!

    沈源當時正在奮筆疾書起草詔書,聽到這聲響也驚得手腕一抖,一滴濃墨落在上好的宣紙上,顯得分外刺眼。

    後來聽說,聖上在奉天殿中大發雷霆,竟然用一枚鎮紙擊斃一名小黃門,余勁把楹門都砸得碎裂!

    宮門即將下鑰,一份分的詔令卻如雨點般的朝外而去,分發到兵部、五軍都督府、京營各衛,一片風聲鶴唳之下,連幾位文淵閣、文華殿學士都宿在值房之中。

    沈源等人也被告知不得擅離,事實上很多人都草詔寫得手酸骨軟,鮮紅印璽在紙上、帛書上蓋下一個個印記,隨後便是一片暴風驟雨般的抓捕、殺人。

    自翌日起,朝中的奏折也是如雪片一般湧來,有嚴詞懇切擔保太子清白的,有彈劾皇帝身邊有小人的,有質疑白葦離間天家骨肉的。偶爾也有幾人彈劾紀綱飛揚跋扈刑殺大臣的,但重點也是說紀綱為人狡詐,太子也許是被他蒙騙了!

    沈源被調去將奏折分類呈上,此時匆匆瞥了大部分內容,心中卻是咯噔一聲——竟然是一片聲替太子說話!

    他心中升起一個隱約的念頭:今上性情強悍,甚至可說是暴虐,對太子也偶有嫌厭之意,讓他看到這麼多人都替太子說話,豈不是火上加油,更添猜忌?!

    朝中向來有人支持太子亦有人支持漢王,為何這次眾口一詞太子清白無辜?這其中的蹊蹺,讓他深思之下頓時打了個寒戰。

    那個漆黑夜裡他望向窗外,目光穿過重重儀門、宮道,東華門,直達大內禁宮——不知道這位英明剛毅卻又暴虐的皇帝陛下,究竟要做何打算?

    隨之而來的局勢變得凶險詭譎,第三日夜裡金吾衛、旗手衛中竟然有十多人偽造腰牌長驅直入,直到御門雲台之下才被發覺,激戰之後被當場拿下,卻紛紛服下毒藥自盡。

    這個消息一出,宮中更是戒備森嚴,連輪值的近臣、宮女宦官都不敢多走一步。

    據說,太子東宮和錦衣衛衙門兩處,聖上分別派了中官去傳旨問話。

    還有傳說,京營已經緊急調動,以備不測。

    但是外朝也有謠言:京營並不可靠,他們之中有人心向太子希望擁立新君!

    還有傳說,錦衣衛聯絡元蒙人,約好時機要衝入京城!

    虛虛實實,謠言亂飛之下,氣氛更顯詭異恐怖。

    好容易到了今日,上面竟然傳下口諭:十日一次的休沐照舊,各衙門官員可以好好回家團聚。

    沈源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回到家裡,連朝服都沒換就聽到家裡鬧騰成這般模樣,心中怒火一簇簇往外冒!

    “我把侯府中饋托付於你,你卻鬧出這種醜事來,居然讓瑤姐兒那裡連口飽飯都吃不著!”

    他沉聲說道,那般凜然怒意讓王氏身子一震——自從嫁給他以來,很少見到這般發火。

    但她深知此時不能示弱,更不能哀求認錯,只是默默跪下,低聲道:“都是妾身的錯,讓老爺你丟臉了……”

    言畢站起身來,不管不顧的走到多寶格前,取下一只仿越窯的玉瓷小瓶,從瓶底暗格裡摸出一包藥來,打開朝著喉嚨就要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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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9 18:19: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決斷

    沈源看得真切,頓時嚇得魂飛天外,飛奔上去奪下藥包,看也不看丟得老遠,嘶啞著嗓音低喝道:“你瘋了嗎?”

    這瓷瓶、這藥,他都很是眼熟,正是當年,他被貶出京去了燕京,沿途之中匪亂頻頻,王氏當年正是青春少艾,年輕美貌,在北行的馬車上,她拿出藏在瓶底的毒藥給他看,泰然自若笑道:“若是遇上賊徒,我就一口咽下,絕不給沈家和你丟臉!”

    那時的他,曾經那般心疼愧疚的抱住妻子,在那簡陋艱險的旅途之中,彼此感受這份甜蜜纏綿。

    此時拿出這藥來,沈源想起當年,整顆心都軟了下來,卻發覺懷中的妻子微微顫抖,卻是悶聲哭了起來。

    嬌柔身軀在他臂彎裡掙扎著,卻終究抱住他,伏在他胸前,低聲道:“老爺,我給你丟臉了,是我對不住你……”

    沈源此時已是怒氣全消,將妻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替她拿來帕巾擦了眼淚,溫言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氏簡單講事情說了,末了幽幽的添了一句,“我竟是不明白,如瑤侄女那些餿菜殘羹是從哪弄來的?”

    沈源深深皺了眉頭,在房內踱步了一陣,嘆道:“她這樣鬧騰,簡直是拿整個侯府的臉面往地下踩,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還嫌不夠亂嗎?”

    言語之間,對如瑤很是厭煩,對妻子卻多有偏袒。

    王氏唇角微微勾起,隨即卻轉為憂心——她看向丈夫眉心的疲憊和陰霾,小心問道:“朝廷裡最近有什麼不妥嗎?”

    雖然是內宅婦人,王氏祖上卻出過南宋的樞密副相,對朝堂政爭也頗有心得,只是礙於牝雞司晨的罵名,一般不輕易跟丈夫談起這類話題。

    沈源嘆了口氣。揉動眉心解乏,三言兩語說了,卻突兀問起了另一個人:“那個孽障回來了嗎?”

    王氏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是指廣晟。略一思索,有些不確定的說道:“聽那邊的下人說起,五六天前收拾了一些衣物離開,不知現在是否到家了。”

    說完就要讓人去看,沈源卻是被這“五六天前”驚了一下,沉吟片刻道:“若是他回來了,立刻讓他來見我。”

    有一個二等丫鬟杏仁去看了回稟說二少爺一直沒見人影。沈源的面色更加陰沉晦暗,低聲道:“他在旗手衛,可不要卷進什麼禍事才好!”

    想起這個桀驁不馴又能惹禍的兒子,沈源眼角眉梢都泛起厭煩憎惡的神色。“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心軟,留下這個孽障的性命!”

    這話聲調極低,身旁的王氏卻偏偏聽見了,神色變幻之下。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錦衣衛衙門前戒備森嚴,十來盞氣死風燈在夜色之中搖曳晃動,好似懸掛在半空之中的慘白人頭,散發著詭秘不詳的氣氛。

    廣晟站在瞭樓的二層向下凝視。只覺得夜色宛如無盡的濃墨深淵,如霧如幻的將一切湮沒,只剩下衛兵身上的甲胄,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鐵光。

    而整座金陵城也被這無盡的暗色霧霾籠罩,那些遠遠近近的燈光,原本宛如明珠寶毓般璀璨,此時卻也變得寥遠微渺,難以捉摸。

    四周變得無比寂靜,無盡蒼穹之中,他仿佛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身後傳來腳步聲,那般熟悉的嗓音,此時聽來卻仍是沉穩淡然——

    “你在等什麼?”

    來人一身銀藍色寶相花道袍,長發隨意披散在雪白衣襟上,眼角細紋昭示年齡與風霜,卻更顯他清俊泰然的氣度。

    “我在等待天意,也許此事還有轉機。”

    廣晟意有所指的說道,眼中光芒閃爍,說出的話卻是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在這個世上,天意即是聖心,而聖心從來是莫測難猜的。”

    紀綱淡然說道,即使面臨危境,他的眼裡仍然不見半點驚惶和焦慮。

    “早在我替天子執掌錦衣衛時,我就知道,所謂的聖心信任,實則不值一文,我們只是他手中的利刀,用來制造鮮血和殺戮,以此震懾天下所有人——一旦這把刀鈍了,染血太多變得污穢了,聖上就會棄置一旁,讓眾人踐踏、毀滅它來發泄仇恨,然後,他會尋覓下一把順手的刀——貴為天子,什麼樣的神兵利器,都是任憑他使用的。”

    紀綱眯起眼,對自己的宿命早已看透,心中不起半點波瀾,“你所等待的聖意赦免,終究是不會來了,我們身為凡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背牆一戰!”

    他的嗓音鏗鏘,蘊藏著決絕之力,仿佛應和他的話,天際隱約閃現藍紫電光,照亮了兩人的眉眼。

    轟隆的雷聲起,卻是沒有半點雨絲,無邊的暗霾雲層之中,那電光穿梭蜿蜒,宛如魔魅之蛇,讓人更加心煩意亂。

    就在此時,長街之上突然傳來暴風驟雨般的馬蹄聲,一大隊兵馬轟然疾馳而來,鐵甲碰撞的聲響在暗夜裡顯得格外刺耳,帶刺的馬靴敲打著轡鞍叮當作響,急促有力猶如瀟瀟雨點響在人的心頭!

    “果然來了!”

    紀綱露出一絲冷笑,而廣晟也凝神看去——只見隊伍最前端,火把的光芒耀亮了整條長街,旗幟飄動之間,如林的雪亮刀槍兵器閃著寒光,無數騎著戰馬身著甲胄的身影飛速而來,鮮紅鬥篷在火光與雷電映照下驚心動魄!

    而在長街兩端的另外幾個衙門卻是空無一人寂靜無聲,連日夜看守的兵士也不見人影。

    “四周鄰居都清空了,就是衝著我們錦衣衛而來啊……”

    紀綱仍然笑得溫文,黑瞳之中卻是閃過一道光芒,對著廣晟道:“我深知聖上的秉性——他不會讓我這麼簡單就一刀斃命,必定要擒下活人後凌遲處死,再玩一次殺雞儆猴。”

    話音未落,只聽急馳而來的軍隊爆發出一陣驚慌慘叫,廣晟抬眼看去,之間前鋒停在街心岔路交彙之處,有幾十個人從馬上跌下,滿身鮮血生死不知!

    好似是被地上的鐵蒺藜等物傷了馬蹄……廣晟正在想著,身邊響起紀綱淡漠而略帶疲倦的嗓音,“我也略有准備,不會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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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9 18:19: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口才

    又看了混亂的隊伍,冷冷一笑道:“五軍營的精銳,也不過如此而已。”

    話音剛落,卻聽不遠處的街心有人縱聲喊道:“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意圖篡位謀反,罪在不赦,速速自縛出降!”

    這幾人大概專職發令傳聲的,一起大喊嗓音洪亮宛如春雷,頓時整個錦衣衛都被驚動了!

    這幾日風聲鶴唳,錦衣衛上下並非不諳世事的笨伯,各人心中都明鏡一般,知道這次不能善了,指揮使紀綱更是罪在不測。

    並非沒有人內心活絡,另尋門路,但只看整個錦衣衛衙門和南北鎮撫司都波瀾不驚,就知道紀綱對整個局面仍是牢牢掌控。

    這其中,除了他手腕了得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錦衣衛上下雖非鐵板一塊,但凶神惡煞的慘烈之名遠播,只怕投靠哪方都落不著好。

    此時此刻正是亥時未到,衙門裡大部分人卻都未入睡,心裡正提著一根弦,這聲響傳來,頓時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但這股騷動來的快,去得也快,很快恢復了平靜,好似喊話的人根本不存在,錦衣衛衙門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靜。

    街心那邊有人勒馬衝出,對著衙門這邊高聲喊道:“首惡只有紀綱一人,其余人等不得抵抗,本官保你們不——”

    一個死字尚未出口,暗夜之中仿佛飛過鴉雀的尾羽,在雷電的閃光下飄然一曳!那人情知不妙,緊急閃避,卻是一個滾地葫蘆從馬上摔落,一旁的幾個親兵發出一聲慘叫,頓時被射成刺蝟一般。

    錦衣衛衙門上下仍然是昏黑一片,不見半盞燈燭,卻有數十道身影輕便敏捷。宛如狸貓一般爬上了屋檐房梁,他們或蹲或趴,迅速找准方位隱蔽。手中的強弩卻對准了街心那一干人馬。

    “錦衣衛衙門,可不是你們隨意撒野的地方!”

    北鎮撫使劉勉站在院子中央。眾人之後,緩緩開口說道,他是練過內家功夫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傳得很廣,在眾人耳邊嗡嗡回蕩。

    “混賬大膽,你們要跟紀綱一體謀逆嗎!”

    對面街心爆發出更大的怒吼聲。暗夜裡聽來,卻顯得有些色厲內荏。

    那滾落在地之人好似是將首,狼狽爬起後躲在木包鐵的長盾之後,高聲繼續喝道:“你們都是拿得聖上的俸祿。沒必要陪紀綱一起赴死,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他頓了一下,見暫時沒有冷箭繼續,又娓娓勸說道:“紀綱指揮使可敢出來當面一晤?下官以性命擔保,只要您束手就擒。絕對不牽連其他——錦衣衛衙門上下都是你的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也該為他們考慮著想啊!”

    不知是人有急智還是有智囊謀劃,這番話卻是比剛才厲害多了,也說到了點子上。錦衣衛出去的都是跺腳也得讓地面顫三顫的強人。但誰也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對紀綱心悅誠服的一回事,但真要提著全家腦袋跟他造反,估計也沒多少人能做到。

    “本官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只要紀綱大人願意孤身出降,其余人不僅能得到寬赦,還能列入戴罪立功的保奏名單,封妻蔭子飛黃騰達!”

    這話更是誅心惡毒,但針對人性弱點往往卻最是有效。

    夜風呼嘯更加猛烈,雲層中的雷光閃爍不定,街心和屋脊上有塵土飛揚盤旋,整條長街寂然無答,只有那悶雷的聲響越發沉郁鈍長。

    山雨欲來風滿樓。

    而站在望樓之上的紀綱卻是淡然垂眸,微微一笑之後輕嘆道:“這人太啰嗦了。”

    他轉而看向廣晟,“你來吧。”

    “好。”

    廣晟慨然應諾,內力催提之下,開口喝斥——

    “你開口閉口提到聖上,可有哪道聖旨是讓你如此大張旗鼓殺進錦衣衛衙門?聖旨上可有寫要將錦衣衛上下全數擒拿?”

    他的嗓音清朗悅耳,回蕩在長街四周,並不讓人覺得如何飛揚跋扈,卻讓並肩而站的紀綱對他贊賞一笑。

    這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聖意只可能讓他緝捕紀綱,在案情未明前絕無可能將錦衣衛一鍋端了。當然,要是紀綱失勢,聖上又對他們的能力和忠心失望,那時候就是牆倒眾人推的下場了。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廣晟繼續道:“既然並未要擒拿我等,又何來寬赦一說呢?這種虛言恫嚇的手段嚇嚇城外賣菜的百姓還行,拿來用在錦衣衛身上,未免太小看我們了。”

    頓時四周氣氛為之一松,眾同僚聽到他的回答,心中也是亮如明鏡,頓時一片聲說笑喝罵起來。

    死一般的寂靜被打破後,錦衣衛這邊的氣勢反而高漲起來。

    對方見勢不妙,強辯道:“雖是緝捕紀綱一人,但汝等若是負隅頑抗,也是一體同罪,出動大軍乃是防患未然。”

    “紀綱大人並未堅持頑抗,若是你孤身一人入內,他也必定願意以禮相待接受旨意。”

    此時此刻,廣晟的口才也是相當精彩,用同樣話題將了對方一軍,“怎樣,下官也以項上人頭作保,只要這位大人你解散大軍,孤身進來,絕對保證你性命安全。”

    對方的陣營裡毫無聲息,實在也是沒法回答。

    廣晟輕笑一聲,又補充了一句,“聖上讓你來緝捕紀綱大人,你卻擺出兩軍大戰的陣勢,這位大人你究竟是奉了聖意呢,還是別有用心?”

    他輕飄飄的嗓音傳入五軍都督府眾人的耳中,卻是顯得詭異而神秘,“你究竟是想來抓人呢,還是想替某人來殺人滅口?”

    這個罪名對方可承受不了,怒極之下喝罵反駁道:“你這是血口噴人造謠污蔑!”

    “只要你敢孤身進來,我立刻為我的造謠污蔑跪地道歉。”

    廣晟簡直跟他卯上了,對方氣的七竅生煙卻無可奈何,一旁的紀綱低聲問道:“萬一他特別有種真的進來了,你要怎麼辦?”

    廣晟看著他轉動了下眼珠,特別無辜誠懇的說道:“那就把他拿下屈打成招,以我們錦衣衛的刑法,想讓他招出誰是主謀都行,到時候情勢就掌握在我們手上了——那時別說跪他一次,就是讓我扮女裝博他一樂都行!”
只要路是對的,就不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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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9 18:21: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宿敵

    紀綱聽了禁不住大笑起來,而下面的錦衣衛官員校尉們也紛紛鼓噪,“有種你進來啊我喊你爺爺!”。

    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使真要交出紀綱,也不能任由這群人隨意衝入決定生死——錦衣衛自從成立以來,向來掌握天下人的生殺大權,哪有這麼窩囊無為的時候?

    此時紀綱卻收斂了笑容,終於開口了。

    他的嗓音平淡不見波瀾,沉然傳遍四方,“你們大軍呼嘯而來,手中旨意是真是假,本座也無法判定。但錦衣衛衙門乃是聖上親設,非刀兵可以輕褻——一刻之內,統統給我退出街外,否則立殺無赦。”

    這話夠穩,也夠狂,紀綱任由狂風吹拂自己的長發,涓狂之外更見瀟灑不羈,他轉頭凝視著廣晟道:“你頭腦清醒又有大局觀,我總算能略微放下心了。這邊的事就交給我吧,你可以去執行‘那個任務’了。”

    說到此處,他的嗓音清淡而平靜,卻有一種風暴頂端的凝重和緊迫!

    廣晟心中一震,藏在袖中的雙拳緊握,眼中閃過一道光芒——那是興奮混合著緊張的情緒!

    兩人的目光相對,彼此真正的心意已經不言自明,各自點頭,最後看了對方一眼,廣晟便開始收拾背上的包袱和裝備。

    黑巾蒙面,弓弩齊整,一切准備停當,他腳下一縱,飛鳥一般從望樓的側面滑掠而下——

    驚險,卻是極快的一瞬!

    腳尖落地時,耳邊的風聲呼嘯宛如鬼哭,他動作快如閃動,卻又如鬼魅般不發出一絲聲音,接連起縱掠跳之下,已經悄無聲息的潛出了錦衣衛衙門的範圍。

    “什麼人?”

    越是靠近街心就越是危險。對方感覺到屋脊上黑影閃過,喝罵聲中長箭如雨疾射而來,廣晟閃身挪移。局面驚險萬分。

    下一刻,錦衣衛的望樓之上。紀綱的聲音響起,“一刻已到,看來你們是選擇刀兵相向了。”

    暗夜裡突然亮起一盞燈,照亮了他高踞望樓的身影,隨即有無數彈丸從高牆之上射下,街心的官兵頓時發出慘烈的哀嚎,倒下了一大片!

    傷口處糜破一大片。鐵砂火石深嵌入肉,十分棘手,那五軍營的大將見了,頓時面色難看。顫聲道:“是火銃!錦衣衛怎麼會有這東西!”

    火銃射程厲害准頭很高,乃是神機營的絕密武器,平時管制嚴厲,一銃一彈都不准流失在外,錦衣衛只是皇帝親軍。竟然能弄到此物,簡直是駭人聽聞!

    “你們果然是有謀反之心!”

    話音未落,又一陣手弩疾射而來,錦衣衛衙門似乎內藏無盡的長距離兵器,根本不容他人靠近。

    “老子就不信這個邪了!”

    五軍營的統兵大將狂怒之下。大喊:“弓箭手和盾手給我衝上去,後隊把雲梯給我送來!”

    竟是一副要攻城的架勢,至於方才發現的可疑黑影,早就被眾人忘在腦後了。

    廣晟在屋檐高牆之間疾奔飛掠,目標乃是城中央的皇宮大內。

    此時宮門已經下鑰,要喚開宮門,只有“告急變”一個辦法!

    “急變”乃是將書信從宮門縫隙塞入,一般是城中有大變,禁衛不能有絲毫耽擱,必須立刻喚醒皇帝起來處置!

    而紀綱的要求便是——在醜時前將這封密折送至皇帝御前,讓他親自過目!

    想到這,廣晟緊了緊背上的包袱,布包之內藏的密折他只匆匆看過一遍,卻是字字句句入心。

    上面呈報的,是漢王朱高煦多年來暗藏的勇士私兵和甲胄武器,光是來源就密密麻麻寫了四頁,涉及的朝臣大大小小有五十多人!

    皇帝對太子猜忌頗深,更認定紀綱與他勾結,暗中藏兵意圖謀反,鐵證如山之下,紀綱已經無法辯白,那就只剩下一條路——把對手也拖下水!

    沒有道理只曝光太子的陰私,而讓漢王頂著“勇武直率”的頭銜繼續橫行京城!

    除此之外,更是向皇帝昭示錦衣衛的作用——這些資料都是絕密收藏不露半點風聲,錦衣衛卻迅速收集齊整,這般非凡能耐如何不讓人心驚!

    風聲在耳邊呼嘯,此時此刻廣晟又想起紀綱的話——

    我可以死,但錦衣衛不該被裁撤閑置!

    錚錚有聲,慨然壯志。

    他心頭湧起一種又熱又酸的況味,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整個金陵都陷入了沉睡,他感覺到頭頂有淅淅瀝瀝的雨絲飄下,正要抬頭去看,眼角卻瞥見一股寒光——說時遲那時快,他側身一閃,一道銀光擦著他的面龐飛過,頓時一縷鮮血滑落下來。

    他警惕的掃視四方,卻只見無盡的暗色籠罩,不見任何人聲。

    他站定原地不動,腳下的瓦楞卻是哢嚓一聲,碎為數塊,細小聲響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下一瞬,他縱身而起,龍狼般狠戾踢出一腳,碎裂的瓦塊化為絕佳暗器,朝四方濺射而去!而就在此時,他的身影宛如青煙般捉摸不定,竟然繞到了屋檐的另一側。

    對面平行的房舍屋頂,一道人影匆匆躲閃,宛如鬼魅般從眼前掠過!

    終於抓到你了!

    廣晟扯下背上鐵弓,力盡於臂射、瞬間連環射出三箭!

    箭頭射中屋檐下的鐵馬,頓時火星四濺!那人剛剛閃過,又是連環三箭,封死所有退路!

    那人看似陷入絕境,卻是腰身向後一仰,以難以想像的柔軟身姿閃過兩箭,卻被最後一箭射中發繩,頓時一頭青絲逶迤而下!

    廣晟雙腿一蹬直射而去,在牆上一個接力,瞬息之間已經到了對面屋脊,落地時已拔劍在手朝對方刺去,黑暗之中只見那人雙眸宛如寒星熠熠,身著全黑夜行衣連面容也蒙住——她也頗有急智,沒等廣晟落地,一撒手便是一陣藍色煙霧!

    那煙霧香味甜膩,廣晟才吸入一口便暗覺不妙,瞬間閉氣卻是手腳一軟,頓時對方手中的銀匕便疾射而來,他極為狼狽的就地一滾,落到了屋檐最低處,咯噔踏破幾塊瓦,這才穩住身形。

    “嗯,竟然是你?!”

    這熟悉的香味一出,廣晟心中便知遇上了老對手——對面那個神秘的黑夜女子,正是屢次與他對敵的金蘭會十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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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9 18:21: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愛殺

    竟然是她!

    廣晟心中一凜,眼中升起冷厲光芒,腳下灌注真氣,瞬間已將戒備提高到十二萬分!

    暗夜寂靜,兩條身影快如閃電,輕如鬼魅,各自蒙面身著夜行衣,在長街兩側的屋檐上警惕對峙!

    廣晟握緊弓身欲射,對方卻也發出一聲輕咦,好似也認出了他,將垂落的濃密黑發迎風一揚,那藍色煙霧便隨風更加擴散!

    廣晟閉氣快速在屋頂奔跑,那神秘女子卻也緊追不舍,一道銀光好似天外飛仙般回旋飛越,從街道對面的屋頂上穿梭刺殺而來!

    廣晟以鐵鑄弓身抵擋,利器碰撞之下火星四濺,他身影挪移,那銀光卻安如活物一般,以刁鑽不可思議的角度再度疾射而來!

    暗色夜空之中,他匆匆一瞥,卻有白亮銀絲劃過眼前!未及躲閃,那短刃又追至眼前,他終於看清這銀絲系在短刃尾端,對方以腕力催動卷起,論起嫻熟靈動已臻化境!

    當的一聲,兩人各自震退半步,卻是停止了所有的動作,死死盯住對方!

    “又見面了,十二小娘子!”

    廣晟揚聲調侃道。

    “又是你啊,錦衣衛的高官大人!”

    那女子嗓音沙啞平板,顯然也是經過偽裝的,“上次你那麼威風凜凜的審我,這次為何卻藏頭遮面,像老鼠一樣偷偷溜走?莫非錦衣衛真要樹倒猢猻散了?”

    兩人口中說笑,實則卻是緊盯對方動作,不放過每一處破綻!

    那女子手中銀刃懸絲又出,廣晟抓准時機順利躲閃,正要還擊,眼前突然白光一盛!

    不好!

    無數銀點宛如飛蝗奪日、暴雨梨花一般襲來!

    他不顧形像躺平,沿著光滑的屋檐青苔向前滑去。耳邊只聽到叮當之聲不絕於耳,側臉看時,只見無數小銀錐密密麻麻射中屋頂。整片屋脊已被射成刺蝟一般,吱呀連聲過後。轟然倒塌下來,房中的百姓頓時發出驚駭的尖叫聲!

    真是逼人太甚!

    廣晟心頭火起,卻並未輕舉妄動,反而伏在斷裂的殘垣附近靜靜等候!

    “出來吧,你今日注定不能活著離開此地。”

    那般淡漠無情的語調,仿佛只是宣告一件最簡單之事,廣晟心中怒意更甚。整個人卻越發沉著冷靜。

    哢嚓哢嚓……銀錐落在身旁的動靜好似冰雹,他繼續蟄伏著,等待對方接近!

    死一般的寂靜,突然有瓦片連續動搖的聲音。混雜在雨聲淅瀝之中,幾不可聞——她已經到了這一側,而且在不斷接近!

    廣晟握緊了手中的長弓!

    天空漸漸飄起了雨絲,小古一身黑衣,輕靈如仙的挪移飛躍。

    她的步伐宛如羽毛。讓人無法捉摸軌跡,看似輕松的表像下,卻無人發覺她的額頭已經見汗!

    這一場激烈的追殺突襲,也耗盡了她大半的體力。而體力對於女子來說,本來就是弱項。

    那一大片黑魆魆的瓦礫殘垣半懸在空中。好似一張睜大的猙獰之口,正在等待她進入陷阱。

    小古搖了搖頭,將這種莫名的不安感甩去,她手中銀刃在空氣中劃過輕盈弧度回到手上,凝神警惕戒備。

    仍是一片死寂,那錦衣衛的少年好似整個人都從這天地之間消失了。

    小古的黑眸熠熠,凝神屏息緩步前進——下一瞬,她的眼前突現黑色身影和長劍銀光!

    小古射出手中短刃,正中那人的要害,她卻並未萌生勝利的興奮,反而心中古怪!

    等她看清眼前的黑影只是一件拋出的外袍裹著長劍時,她心知有詐,但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劇烈的痛感襲中她的右胸,鮮血噴湧而上,染紅燒灼了她的眼,整個身體都好似失去控制,斷然從屋頂上滑落……

    她最後看見的,是那人站在殘垣的木梁上,彎弓搭箭的沉著英姿!

    無盡的黑暗……只有那人身上染滿雨水的反光,雋永、冷酷,強大!

    廣晟劇烈喘息著,發覺手臂已經酸得抬不起來,而腳下的半根木梁也不堪重負,發出吱呀的斷裂聲。

    他踉蹌著下來,只覺得一顆心跳得快要從口中躍出!

    他拋出衣袍和佩劍,只為迷惑對方取得一瞬間的機會,間不容發射出一箭,卻是看都未曾看清,只憑冥冥之中的直覺和判斷。

    空中傳來清晰的裂帛之聲、箭入人體的輕微裂響,他當時抬起頭,卻只能看到那個纖細敏捷的身影,像斷線風箏一般跌落下去!

    終於射中她了!

    不知怎的,他毫無艱難取勝後的狂喜,反而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惆悵。

    青石板的街上,因為水光而顯得潤澤閃亮,他喘息著,一邊跳下屋頂想要看清楚她的面容——下一瞬,四周散開一陣濃密的白霧,等他踉蹌著跳開,地上已經失去了那人的蹤跡,只剩下一大灘鮮血在雨水裡蜿蜒擴散,渲染出驚心動魄的顏色。

    夜近亥時,梆更的聲音混著雨聲 遠遠傳來,宛如夢幻,整座金陵城的人都好似進入夢幻,而靠近皇宮西側的大理寺衙門裡卻是燈火通明,其中一間公房裡,卻有一人正在埋頭書寫。

    公房並不寬敞,四周堆滿了書籍宗卷,卻是井井有條,風雅之中更見博學。

    一旁的長凳上,坐著一個嬌美窈窕的身影,卻是有些不安,將手帕都揉捏得不成樣子。

    “你的計劃到底能成嗎,如郡她會不會失手?”

    埋頭書寫的那人頭也不抬,直到寫完最後一筆,這才抬起頭,“紅箋,你太過慌張了。”

    “我只是不信任如郡那丫頭而已。”

    紅箋蹙眉,說不盡的嬌弱好看,眼珠卻是閃爍不定,“她雖然有幾分能耐,但錦衣衛派出高手呈送密件,她真能攔住嗎?”

    她偷偷瞥了那人的臉色,嘴甜如蜜的笑道:“我信不過她,還能信不過你嗎?以你的聰明能耐,必定還有後手,方能確保萬無一失。”

    那青年書生微微一笑,不回答卻也不曾否認,紅箋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笑吟吟的走上前去,挽了他的臂膀,撒嬌賣俏道:“阿語,你到底有什麼錦囊妙計,連我也不能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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