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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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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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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22:11: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章 顛倒

    廣晟聽她把帝王心術一番剖析,精辟入裡聽得人心神搖曳,雖然略有誅心,但卻很有道理,“也就是說,漢王若不是搭上景語這條船,原本也是於皇位毫無希望的?”

    “他年紀既長,應該已經看出來了,朱棣對他看似三五日一賞賜,其實真正機要關鍵的位置上,都不許朱高煦插手,這位漢王的名頭雖響,卻並不是真正的位高權重。”

    廣晟眼中精光一閃,“因此他這一回,也是拼力一搏,而且有景語擋在前頭,若是勝了他自然可以過河拆橋滅了他,若是失敗,也可以說是被景語迷惑,是要跟太子過不去,而不是要反抗父皇?”

    “孺子可教也。”

    小古躺在床上,遞給他一顆剝好的荔枝,水靈靈又雪白晶瑩,汁水順著她指尖往下流,廣晟就著手含住了,舌頭卻閃電般的舔弄了指尖,引起小古一聲驚呼,瞪大了眼!

    “你這個登徒子!”

    兩人笑鬧了一陣,小古起身道:“又到了去旗杆上懸吊的時候了。”

    廣晟看著她腳上包扎的傷口,正要阻止,卻聽小古低聲道:“這次,你一定要假戲真做,在我身上狠狠的戳一道,必須用力。”

    “你瘋了?!”

    他正要怒叱,小古眼角眉梢卻帶起了凝重,“這幾天你放出消息說我昏迷不醒,整天守在這,做出一副傷心擔憂、方寸大亂的模樣,我覺得他未必會深信。”

    說起那人的名字,她眼中閃過一道糾結和黯然,卻終究化為流光,恢復了沉靜睿智,“後天就是景語計劃發動的時間,他現在一定很關注我們這裡,今日必定讓宮裡的宦官來看你行刑,只有確定我真正受傷昏迷,才能安心。”

    她唇邊帶起一陣輕嘲的曲線。“在這個世上,沒有人能真正掌握他的心思,但能猜出其中十之七八的,卻也只有我了。”

    廣晟看著她這般恍惚的神情。心中一陣酸澀氣悶,有心反駁卻又怕傷了她的心,只能冷哼一聲表示抗議。

    看著那人明明是一張絕世美人的臉,卻生著悶氣做出一副別扭的大男人模樣,小古笑出來聲。拍了拍他的頭以示安慰,“別再吃醋了,人家還以為錦衣衛衙門改釀醋局了。”

    “哼。”

    廣晟仍舊繃著臉不理會她,卻偷偷瞥見她下了榻在屏風後面換了灰白囚服——按照兩人的默契,此時此刻,彼此的關系就回到“官軍與反賊”的敵對之中。

    “非要這麼做嗎?”

    “是,他不僅會派人來確定,弄不好,會來探視我的。”

    小古的嗓音帶著輕嘆悵然,更讓廣晟心頭一緊。

    會試之後的第四日清晨。跟往日沒什麼不同,京城的大街小巷卻充滿了緊張而喜氣的懸念,凡是有考生的地方,各人都是心神不屬,緊張得坐立不安。

    很快就有黃榜貼出,榜單下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有人驚呼後狂喜,也有人嚎啕大哭就此昏倒,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景語得了會元魁首的消息很快就傳了進來,廣晟微微皺眉。倒是沒有太過吃驚,“他雖然心機狡詐,但聽說學問上確實了得,連我那個眼高於頂的父親大人。都對他頻頻稱贊呢!”

    他語氣嘲諷,說起景語和父親沈源,更是露骨的惡意厭煩,周圍人比如李盛,都察覺到他心情很不好,摸摸鼻子站得遠些。不來捋這虎須。

    “衙門裡的兄弟們都出去繼續打探了,大人不如回家歇息一陣?”

    李盛是知道他心思的——剛剛親手在自己喜歡的女子身上又動一刀,雖然是演戲,但終究心裡不安而且憋屈,與其在這裡糾結,不讓回家眼不見為淨。

    說到回家兩字,廣晟冷冷一笑,“家裡都喜氣洋洋亂成一團呢,我那大哥廣仁終於中了,沈家的文脈更加昌盛,父親更是後繼有人。”

    看到那一團人到處亂竄的模樣,他就厭煩,尤其是看到沈源矜持又壓制不住的捻須微笑,王氏那般溫柔的凝視著寶貝兒子,他就覺得,這群人才是一家人,而他只是個格格不入的多余庶孽,而他死去的母親,也不過這個簪纓世家的繁盛之中,一點無足輕重的血色點綴而已。

    這種歡喜,跟他又有什麼相干?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馬不停蹄的回了衙門,身後有人呼喚,好似是如瑤,他走得太快,一時也沒有理會。

    “人家父慈母賢,兒子孝順又高中,我一進去,立刻就跟掐了他們脖子似的,笑聲都能停住,又何必去敗興添堵呢?就讓他們高興一陣子吧,算賬也不在此時。”

    他的話聽起來冰冷陰沉,李盛知道他跟家中頗多不睦,恨不能打自己一個耳刮子,於是不敢再說。

    此時有人急匆匆進來稟報,“大人,碉樓旗杆那邊,果然有人秘密查看,弟兄們跟蹤他,一路進了皇宮。”

    廣晟眼中寒芒一閃,卻並未動怒,“果然,東廠的太監們割了下面就是方便,隨時可以去皇上那裡打小報告,真是挺方便的。”

    想到朱棣對他仍然不免猜忌,時時監察,又想起賜死紀綱的那杯毒酒,就算是他,此時此刻對那高踞寶座上的九五之尊,也不免心生感嘆,更多的卻是凜然心驚——所謂帝王心術,竟然如此可怕!

    “既然人來過了,我們趕緊把那位姑娘放下來吧?”

    李盛怕他不舍難過,誰知廣晟卻搖了搖頭,“不,暫時不要動她。”

    這是小古的意思,縱然心疼,縱然不願意她這麼自殘傷己,他也不願去勉強她——她是個驕傲而聰明的人,有自己的堅持。

    午後的日光熾熱蔓延,帶來無邊的酷意苦痛,小古只覺得自己的身子一邊熱一邊冷,熱的是被烘烤的那一面,冷的卻是失血的新增傷口。

    這都是拜朱棣所賜,自己如今的計劃,卻是要阻止景語殺他,這等於是間接保護了自己最恨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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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1: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一章 第重逢

    這都是拜朱棣所賜,自己如今的計劃,卻是要阻止景語殺他,這等於是間接保護了自己最恨的仇人!

    她唇邊漾起微微的苦笑來:若是以前,有人告訴她,她會保護這個暴君朱棣,跟景語對敵,她簡直會嗤之以鼻——但世事無常,造化弄人,有時會讓你的“不可能”變為現實!

    景語的心思,她一千、一萬個理解,但他的計劃,她卻是一絲一毫不能贊同!

    百姓何辜,這六朝古都金陵又是何辜?

    細細回想他少年時的音容笑貌,那正直認真的朗讀《孟子》時的神態,依然歷歷在目。

    她心中無神的吶喊:你明明念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為何卻拿這麼多百姓的性命當做墊腳石和犧牲?!

    日光漸漸西墜,炎熱的感覺卻是有增無減,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歡呼聲和人聲喧嘩,讓小古把緊閉的雙目睜開了。

    “出什麼事了?”

    她微微提高聲音,問旗杆底下看守的小旗武士。

    “呃,是聖上欽點了新科狀元和榜樣探花。”

    那小旗沒想到她會開口說話,慌亂之下仍然據實回答了。

    “怎麼會這麼快?”

    小古微微一驚——照理說,會試之後還該有殿試,雖然不黜落任何人,但也要重新排名作為最後論定,怎麼會這麼快就產生了三鼎甲?

    “聽說是皇上覺得這次會試本來已經大大推遲,心煩之下就突發奇想,干脆將前十名召來金殿問答,以回答表現來論名次。”

    小古心中微微一動,嗓音有些嘶啞的問道:“能拜托你去打聽一下,前三名都有誰?”

    那小旗用警惕的目光看著她,他是不知道上層跟她有什麼瓜葛,只是看守人犯而已,但上面大人都對此女十分鄭重,他也不想為了這雞毛蒜皮的事違逆她。於是讓別人替了自己,下樓去問了。

    不到一盞茶時間,他就回來了,“狀元是東廠那個姓薛的。真是走了狗運了……榜眼是個四十多歲的姓夏,探花你知道是誰?竟然是我們沈大人的親兄長!”

    他說起這事也與有榮焉,興衝衝說了半天,冷不防一抬頭,卻見那女人神色恍惚。似乎沒聽到他在說什麼。

    小古所有的心神,都被他第一句奪取了——景語他,竟然中了狀元!

    長街另一端的鼓樂和喝彩聲越發響亮而來,小古抬起頭,卻見到三道身影騎在馬上,周圍百姓都圍著歡呼和指指點點。

    “那就是三鼎甲的才子了,簡直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啊!”

    那錦衣衛小旗目露興奮,也探出頭去看,努力分辨著哪一個是自家大人的親兄長。

    小古緩緩睜開眼,凝視著那逐漸走近的熟悉身影。目不轉睛的盯著。

    那騎著白馬的清俊男子,眉眼一如記憶中那般溫潤如玉,似乎親切的雙眸,轉動之間卻又顯得拒人於千裡之外,他沿途不時對著百姓和熟人微笑示意,那笑容卻並未傳入眼底。

    那般冷漠與慈悲的奇異氣質縈繞在他周身,那一身錦紅喜袍也無法遮去他絲毫的光芒。

    他微微抬頭,下一瞬,唇邊的笑意卻僵住了——只因他的目光,終於觸及到那一片肅穆的衙門。以及旗杆上懸掛的傷痕累累的女子。

    日頭逐漸西墜,金芒逐漸變得柔和,照在碉樓上,倒映出虹霓一般的華光。也染得那一身灰白囚衣上熠熠淡彩,鮮血的色彩更加明艷妖異,看在他眼中,卻宛如萬千芒刺,狠狠的刺入心間!

    原本因麻木的心,此時卻突然顫了一下。

    夕陽逐漸西墜。傍晚的風穿過長街,拂起他的袍角,也讓小古身上的囚衣飄然飛揚。

    他任由駿馬往前,一步步的,卻是盯著她,目光深邃宛如幽潭,犀利宛如鷹鷲。

    她也這般凝視著他,碧清妙目之中,似喜似怨,似憎似憐,復雜得似乎蘊含這世上所有情緒,卻又好似虛無空寂,不含半點波瀾。

    兩人就這麼出神的看著彼此——恍惚間,小古想起從前的說笑戲謔:他曾經說過,要跟父親一樣,少年高中,走馬御街,歡飲瓊宴。

    那時候的她,懵懂羞澀的笑著,輕聲問道:“那你要送我什麼禮物來慶賀呢?”

    他不禁失笑,輕輕捏了捏她嬌俏的鼻頭,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道:“古時有狀元簪花的習俗,狀元手捧那一簇花,奉獻到最美的小娘子跟前,如此經常成就一段佳話。”

    “那你是要送給我了?”

    小小的如郡叉著腰看著他,軟軟的圓圓的完全沒有腰身可言,卻偏偏要做出戲文裡絕代佳人的風姿,微微用扇子遮了臉,半是羞怯,半是調皮的問道:“我真的是此地最美的小娘子嗎?”

    小古至今還記得,景語先是愕然驚奇,隨後爆發出毫不客氣的歡愉笑聲,“哈哈哈哈,當然是,騙你的……”

    她當時是怎麼回應的?好像是賭氣嘟著嘴不理他了,於是景語馬上投降,哄著她道:“是我胡說,如郡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當然是這條街,不,是整個京城最好看的小娘子!”

    她遲遲不肯破涕為笑,景語拉了她的手,鄭重其事道:“我跟你在此擊掌約定!”

    那三下巴掌,拍得她掌心發紅,卻是牢牢記住了他誠摯溫柔的雙眼,那樣含著笑的,那樣把她看成世上最要緊寶物的眼光。

    小古就那樣凝視著他,看著他鬢邊的那一蕊嫣紅,卻見他也好似感應到她的目光,摘下了這蕊花,隨後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向天空拋灑。

    似乎無意的輕手一揚,那簇花被風吹得曼然輕飄,飛舞而上,竟然朝著那錦衣衛的碉樓頂端而去。

    下一刻,花朵似乎長了眼一般,插在小古烏黑柔亮的發髻上,竟然不動了!

    長街上的人們大都看不到這麼清楚,只是紛紛嘆息:可惜狀元郎這一簇花了。

    景語含笑凝望著她,目光在鬢邊那一點嫣紅上停留了幾瞬,唇邊的笑意卻漸漸變的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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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1: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二章 簪花

    他也記得那少年時的戲謔,雖然稚嫩,卻是他肺腑之言,也是衝天之志。

    只是……他不曾告訴她的是,狀元所贈的簪花,一般有相悅的旖旎之意,女子接過便表示訂下終身。此風在道學之士的非議之下,漸漸不再,但這個典故卻是流傳下來了。

    時隔多年,終於將這朵花,擦到了她的發間,彼此之間卻已是隔著天塹之遠……無論是身,還是心。

    她被五花大綁施刑懸吊,而罪魁禍首是他。

    他要在這大明的京城掀起萬丈驚瀾,她卻偏偏要阻止!

    這就是命運的相遇嗎?

    她的臉色因為失血而蒼白近乎透明,身上的衣衫半幅被鮮血染紅——今天的一刀好狠,竟然讓她傷成這樣!

    他心中的痛意更甚,目光中隱約有哀傷憂悒,卻偏偏不肯露出半分,只是微微笑著,任由此情此景在心中凌遲著自己。

    那般倔強,無望,然而驕傲,卻又是無比的膽怯。

    膽怯的不敢去承受她眼中的恨意!

    他著了魔一般的看著她,已經引起眾人議論紛紛,都以為他是對錦衣衛衙門有什麼不滿,卻不曾想到,他所凝視的,所執著的,只有那一道倩影。

    終於走到最近的一點,兩人的視線對上,她的雙瞳晶瑩閃亮,宛如磁鐵一般牢牢吸住了他,其中似乎有萬千情緒,卻偏偏沒有恨意。

    是的,她並不恨他!

    這個認知讓他激動得渾身輕顫,卻強忍著恢復了平靜,只是拼命壓抑住眼中的激動,只化為冷光一瞥,隨後,漫不經心的掉過頭去,跟身後半個馬身處的榜眼說話。

    小古凝視他的目光逐漸黯然下來,鬢邊有些癢,想要摘下那朵花。卻因為五花大綁而不能動手。

    不期然的,吹起了一陣狂風,那花蕊顫動了下,終於還是被風卷起。在半空中四分五裂,化為花瓣隨風輕舞,有殘下的一兩瓣,落下來輕點在她額頭,帶著清雅香味。卻是讓她莫名的鼻酸!

    眼角刺痛得厲害,漸漸開始沁出淚來,眼眶逐漸模糊,而那人的身影,也漸漸遠去,化為長街盡頭的一片喧鬧背景。

    小古深吸一口氣,恢復了平靜,不知是因為方才有花還是什麼,一只野蜂嗡嗡的飛了過來,停在她身上。隨即又拔空而起,悄無聲息的朝著狀元郎遠去的方向無聲飛去。

    她看著這小小生靈,眼中閃過一道異彩,隨後終於忍不住眼前的暈眩和昏沉,徹底失去了意識。

    景語已經走了大半,身後卻似乎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他回身去看,只見那錦衣衛衙門的碉樓上,似乎有一群人簇擁著那旗杆——瞬間,他的心糾成了一團。

    她終於因為傷重昏過去了嗎?還是出了別的什麼事?

    拉著韁繩的手有些僵硬。渾身的力量都似乎被攥在掌心,耳邊有一個聲音在呼喚他回頭。

    可他終究沒有回頭,而是應和著大家的歡呼聲,完美的扮演著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狀元。騎著他的白馬向前走去。

    遠處,也許是通天大道,也許是幽冥不歸路,但他已經無法再回頭。

    夏日的深夜,重重烏雲掩蓋住天幕,陰霾堆積越來越厚。空氣變得憋悶煩熱,到了夜裡亥時,風聲漸漸呼嘯起來,把樹木都吹得東倒西歪,隨後閃電霹靂之下,紫亮光芒之後伴隨轟隆雷起,整個金陵城都籠罩在大雨裡。

    大雨將江堤打得泥濘一片,城郊河岸邊不遠處的荒野裡,卻有一處燈光在大雨滂沱之中閃耀著。

    那是一座荒廢了的河神廟,原本附近有幾個村子香火也不錯,但在元末時候遭遇兵災,本地的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本朝洪武年間又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洪災,因此整個村子徹底分崩離析,這廟就逐漸荒廢下來,時至今日,這裡常常成為水道河工臨時的休憩處所。

    暗夜裡風雨襲來拍打著殘破的窗板,河神廟的大殿當中卻是燈火通明,鴉雀無聲,正在等待為首那人說話。

    常孟楚這時候也換了一身行頭,一身黑色英雄氅,腳上穿著牛皮靴,頭發扎得利落,一副碼頭混飯吃的精干模樣,目光看向底下幾十人——這些都是金蘭會中的中層人物,雖然都是混跡底層,但都是經驗豐富又有人脈,下面帶的小弟們可不少。

    左邊十個是他的人,只要一聲吩咐下去,絕對沒什麼問題,可第二排的幾個,卻是蔔春來在衙門裡的暗線——這些人可都是牆頭草,有點風吹草動就要動搖,實在是靠不住。

    至於第三排的……他皺起眉頭,這些人都是十二妹小古的人手——這個名字讓他產生一種微妙的顫栗,好似廟外頭的雷電劈中的正是他本人!

    這些人都是散布在各家府邸的,見識廣而且各個聰明伶俐,很少有蠢人,再加上是小古的手下,更加是難以拿捏——但這次行動,卻需要他們在各家主人家裡趁機作亂,調走主家們私兵。

    常孟楚咳了一下,斟酌了一下終於開口,“諸位,今日請你們來,是有一樁大事發生了。”

    他看了一眼眾人,沉聲道:“我們金蘭會出了叛徒,就是七弟和十二妹他們兩個。”

    這一句好似晴天霹靂,把眾人嚇呆了,常孟楚不等他們有喘息思考的時間,用急促的語氣說道:“沒時間了,各位天亮之前務必傳達到各自的下線,朝廷要把我們一網打盡,我們必須行動起來自救!”

    這種嚴肅冷峻的口氣更加刺激了眾人,衙門那邊的人面露驚慌之色,有些人甚至嚇得兩股戰戰,而各家府邸的奴婢下人們卻是震驚不能相信,紛紛交頭接耳,終於有個伶俐些的僕婦出來道:“我清楚十二姑娘的為人,她不可能背叛組織!消息是從哪來的?”

    常孟楚厲眼一掃,對方微微一顫,卻強撐著沒有退卻——奴婢之中竟然有這種人才,這讓他暗暗稱贊,卻是更加嚴厲,沉聲喝道:“消息千真萬確,是會首親自確認的——十二她自甘墮落,跟錦衣衛指揮使不清不楚,已經把你們大家都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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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1: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三章 妖言

    他嗓音放緩,說的話卻更讓人心驚肉跳,“你想想,她本來就是冰雪聰明的人,一旦有機會攀上高枝,不僅能脫去奴籍,還能嫁入豪門,這樣的條件又怎會不心動呢——況且那小子也生得極俊,你們各自府上最近也都在說這事,應該也聽說了吧?”

    那幾人面面相覷——沈家庶子不僅襲了濟寧侯的爵位,竟然還是皇帝秘密任命的錦衣衛指揮使,這事最近鬧得甚囂塵上,各家主人褒貶不一,這種勁爆的八卦實在是沒理由不知道——據說,那人不僅位高權重,還長得極為俊美,目前是各家看好的良婿人選。

    有人不由的半信半疑,那僕婦咬著唇,不死心的問道:“那有切實的證據嗎?”

    “再拖延下去,朝廷就要來這,把大家一網打盡!”

    常孟楚斬釘截鐵的說道,語氣中的森然讓人不禁要打寒戰,他目光梭巡過眾人,尤其是那幾個目光游離不定的衙役和小吏,唇邊露出一絲冷笑,“各位的性命,在加入金蘭會的哪一天起,就是緊緊擰成了一股繩,若是有人貪生怕死去投靠朝廷,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的——別的不說,曹國公李景隆的前車可鑒,朱棣對投靠他的叛徒,向來是過河拆橋的!”

    李景隆原本也是建文帝的重臣,發覺局勢不妙匆匆投靠朱棣,他是兵馬大元帥,開金川門迎敵,直接導致了金陵城戰的潰敗,可算是大功一件,但朱棣先是封了他高官侯爵,隨後不久就編造了罪名,導致他生生餓死在家中。如此慘痛的結局,讓眾人心頭一顫,那幾個衙役嚇得面色慘白,卻好似咬著牙橫下了一條心。

    “因為十二娘等人的背叛,所以我們必須緊急行動……你們幾人的人物是偷出主人的私印,調走府邸的私兵,就說是在北固山緊急練兵。務必讓他們趕緊出城!”

    常孟楚看向幾人。吩咐的語氣無可指摘,“朝廷的兵馬我們會另外設法,你們只負責這一塊就好。”

    那幾個人被他嚇得心神慌亂。只有那僕婦仍然目露懷疑之色,“各家府上的私兵最多只有八百一千號人,就算調走也只能一兩天的功夫,我們能順利占據整個京城改朝換代?這可不是兒戲啊!”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棘手!

    常孟楚臉色一沉。盯著她的目光猶如實質,突然嗓音轉為冰冷:“你推三阻四。難道是要去給十二通風報信?”

    沒等她回應,他冷笑道彈指在腰間佩刀上,頓時一聲清響寬刀出鞘,宛如怒海狂濤一般指向她眉間。“我早就知道十二妹有心腹在金蘭會中潛伏,沒想到竟然是你!”

    只要殺了這只出頭鳥,剩下的人被他恩威並施一頓磋磨。必定心神大亂,只要他們願意協助。明日的計劃就徹底沒有破綻了——城中守軍也被調開,各家私兵也臨時去“練兵”,整個京城將陷入前所未有的空虛!

    就在他心神電轉、寬刀砍下的這一瞬,只聽當的一聲,好似有什麼重物擊中了他的刀刃,單手發麻虎口開裂,頓時寬刀脫手而出!

    閃電劃過窗邊,照得雪亮刀刃刺眼耀目,當啷一聲落地後,下一刻,伴隨著一聲驚雷,破舊的廟們被用力推開了!

    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竟然就是——小古!

    “十二妹,是你!”常孟楚捂著受傷的手掌,瞪向來人。

    “十二姑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驚魂未定的僕婦身子癱軟,急急追問道,其他人想起“叛徒”之名,紛紛面露疑慮朝後退了幾步。

    她不是被箭射成重傷了嗎?怎麼還能行走自如?

    小古一步步的走了進來,步履沉穩完全不似受傷的模樣,她看向常孟楚,目光清冷淡漠,“怕謊言露餡就要殺人滅口,你這招也實在不算高明。”

    那僕婦聽到這身子一顫,看著小古熟悉的面容,咬牙做了選擇——卻是勉強站起身來,走到了她身後,“十二姑娘,別人的話我都不信,就信你一個!”

    小古目視於她,微微一笑點頭,卻是宛如繁花初綻,明燦皎美,眾人只覺得眼前一亮,這才發現,原本都是普通少女打扮的小古,洗淨了偽裝的鉛華油灰,竟然是如此美貌嬌艷。

    “哼,果然是跟錦衣衛那小子搞在了一起,這麼眉目生春的!”

    常孟楚冷聲說道,小古眼中利芒一閃,不怒自威,“嘴巴放干淨點。”

    “對你這種靠著男人出賣組織的人,根本用不著客氣。”

    常孟楚不願跟她多說,寬刀一揮,頓時就有數十人從破爛的神龕背後跳了出來,手中弓箭上弦,冰冷箭頭對准了小古。

    “這本來是防備朝廷鷹犬的,用在你這個叛徒身上也算是意外之喜!”

    常孟楚眯眼凝視著她,這一刻是真正動了殺機的:這個女人真正不能留下,因為她,好幾件事功敗垂成,因為她,會首那顆冷硬的心也有所動搖——別人不知道,但他是看出來了,景語那一箭射中了她,原本可以補上一箭,卻因為她擋在那姓沈的小子懷裡,他猶豫了一下,並未繼續!

    十二妹,對不住了!

    他心中默念,下一瞬,卻發覺不對——冰冷的劍鋒從身後掠過,氣定神閑的擱在自己的脖頸上!

    “你們誰敢動一動,他的腦袋立刻落地!”

    身後之人說著冷酷的言語,嗓音卻是無比悅耳好聽。

    “秦遙,是你!”

    常孟楚身子一震,正要掙脫,劍鋒卻毫不遲疑的在他脖子上劃過一道,留下清晰的血痕,溫熱的緩緩流下,“四哥,別亂動,這可不是在唱戲——我真的會殺人的。”

    眾人看著這一幕,扣動弓弦的手都僵住了。

    常孟楚還真是個角色,一咬牙喊道:“不要管我,你們趕緊射死他們——”

    他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為達到目的,自己的生命也毫無吝惜!

    話音未落,只聽叮當之聲連作,他的眼睛因為震驚而瞪圓了——那些弓手竟然各個手腳癱軟,手中長弓落地。

    “抱歉了,四哥,我用了點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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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大劫

    小古看著腳下微微蠕動的螞蟻,唇邊露出一絲笑意,袖子裡的那只藥瓶,這次真正的空空如也了。“你竟然用毒……”

    常孟楚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喊道:“大家快走,朝廷的人馬上就到了!”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眾人面色大變,各自往後退就要飛速撤離,下一刻,幾聲熟悉的嗓音讓他們停住了腳步,“各位,不可聽信這廝胡言亂語!”

    “是”

    “竟然是他們!”

    人群發出驚喜的嗡嗡聲——這幾人在萬花樓失陷那一夜就行蹤不明,本以為他們被朝廷抓去了,卻是打聽不到半點消息,如今竟然好端端的出現在眼前!

    “常老四,你跟大哥真是狼心狗肺,這是要我們命啊!”

    老五嘶啞著嗓子喊道,不復平日的儒雅矜持。

    常孟楚心裡咯噔一沉,面上卻是絲毫不露,“你們跟朝廷的爪牙沆瀣一氣,是要背叛金蘭會嗎?”

    “你、你,簡直是賊喊捉賊!”

    老五簡直要氣得厥過去,一旁的老十商慶老謀深算,拍了拍他的肩,提聲喊道:“各位,你們是上當了!”

    他用手指著常孟楚,高聲道:“他和大哥是要跟朝廷作對,但他們密謀的究竟是什麼,讓他們說說清楚吧。”

    他想起小古的話,心有余悸的低喊道:“他們是要引長江水淹沒金陵城啊!“看到眾人吃驚瞪圓的眼,商慶又補充道:“不信的話,你們問問九哥,他們藏的包袱裡,這些瓶子是做什麼用的?”

    大家都知道聶景是大夫,從前幾乎沒見過真人,此時卻見一個俊秀文雅的青年越眾而出,扇了一點藥水輕嗅,朗聲道:“這些是王水。”

    頓時全場嘩然,有人半信半疑。有人卻露出憤怒之色,小古盯著常孟楚的神情,目光冷然讓人無所遁形,“說說這些是干什麼用的”

    秦遙手中長應聲指向他的咽喉。常孟楚感覺到那一點冷冽和刺痛,卻絲毫不願開口,小古微微一笑,脆生生說道:“這些都是用來腐蝕江堤的,江堤原本就年久失修。用上大量的王水,會快速腐蝕,然後加上他們新築的堤壩導向,江潮就會橫灌衝出,轉換方向。”

    眾人嘩然一聲,都是渾身顫抖,大家雖然被朝廷折磨得夠嗆,但引水覆滅整個京師金陵,卻是想也不敢想的。

    “剩下的這幾個小瓶就是砒霜,大概是給諸位吃的。”

    小古火上添油一句。頓時引得滿場激憤,眾人紛紛瞪著常孟楚,恨不能把他拎起來質問。

    “她胡說,這是用來給工匠們吃的——”

    常孟楚受不了污蔑,憤然脫口而出,隨即卻發覺自己上當了,頓時張口結舌,面色變得鐵青。

    “哦,我聽明白了,這不是給大家吃的。是用來毒死工匠的——你們蠱惑人家截斷江水引潮,到頭來就這麼殺人滅口!”

    小古冷冷一笑,嗓音因為怒意而提高——

    “你讓自己手下的親信去腐蝕江堤,又讓槽幫的苦力去修築新堤。他們都是不懂水利的粗人,因此沒人看穿你們的計劃,你又蠱惑金蘭會的其他人去調走城內守軍,一旦大水淹入,滿城沒有得力兵馬搭救,根本無人可以存活!”

    小古的神情森然冷冽。看向他的目光宛如火焰,“我怎麼也沒想到,你們會如此喪心病狂!”

    常孟楚咬牙不語,突然嘶聲喊道:“我們只是想拿回屬於中間的一切!”

    “要拿回什麼呢?是自由,是平安喜樂,還是你們過去享有的鐘鳴鼎食、奢華歲月?”

    小古這一問顯得異常尖銳,看向常孟楚的目光帶著冷然嘲笑,“若是現在是建文帝或者懿文太子別的子孫即位,你們就可以恢復太後母家的尊貴身份,是嗎?”

    常孟楚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

    隨即釋然,陰冷著嗓音道:“我倒是忘記了,你跟錦衣衛首領勾搭成奸——”

    下一刻,他的嗓音止住了,劍鋒宛如暗夜的鬼火,在昏暗中颯然一閃,整齊的陷入他咽喉皮肉一寸,溫熱的鮮血灑出,清新的雨和草木氣息,混合著這股腥甜,讓他脊背上一涼,再也不敢造次。

    “再有這些污言穢語,你就可以去閻王那裡報到了。”

    身後的秦遙沉聲說道。

    “七弟你也被她迷惑了嗎?明明你的親生父母也是死在朱棣那逆賊之手!”

    他嘶聲喊道,身後傳來清冷淡漠的嗓音,“朱棣該殺,但用水淹死全城百姓,這般殘暴狠毒,跟他又有什麼兩樣?”

    他頓了一下,又低聲而堅定道:“這也是我們跟你們最大的差別。”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全家都死絕了,可我常家,卻有好些人都在嶺南受苦!”

    “還有你!“常孟楚咬著牙,雙目圓睜看著小古,幾乎是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爹對你母女都不好,所以他被剝皮吊在宮門口,你都不怎麼傷心——你這等目無家族,自私自利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惡毒!”

    他好似在為自己辯解,更似在說服自己,喃喃道:“我們還打開了宮裡的密道,江水會第一時間湧進宮裡,朱棣狗賊一家肯定會死在百姓前頭,到時候我們立刻開閘放水,解救百姓……”

    他的嗓音蒼涼空寂,似乎也不能說服自己,嗓音越來越艱澀,越來越低。

    “你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為何要勉強自己做這種事呢?”

    小古看著他,漸漸的平靜下來,沉聲勸說道。

    常孟楚眼神復雜糾結,似乎是想解釋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但無論他怎麼想,這裡的局面,顯然是被小古打斷了,她鼻子微動,感受著廟外飄來的水汽氤氳,耳邊聽著人生腳步聲和微微喧嘩,朝著秦遙點頭示意,這動靜看在常孟楚眼裡,頓時露出驚詫的表情,拼命掙扎道:“你們想做什麼?!”

    “只是讓你出的工錢物盡其用而已。”

    秦遙利落的將他雙手反折,阻止了他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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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五章 紅痣

    “江堤已經被你們破壞了一部分,加上歷年的破損,所以我們讓那群被你騙來的工匠把新的拆下,用來修補舊的那段窟窿,你不用擔心,略微節省一點,還是能做到收支平衡的。”

    小古唇邊微勾,居然有心思說笑起來。

    她隔著窗邊凄風苦雨,遙望京城的方向——那裡只有模模糊糊一大團黑影,風嘯雨驟之下宛如一尊巨大猙獰的神獸,屹立在高低起伏的丘陵山地之中。

    “不知道他那邊是否順利?”

    她想起廣晟,心中默默惦記著,微微閃動的目光看在秦遙眼中,不禁黯然一嘆。

    誰也沒有注意,被押走的常孟楚,低著頭,雙眼露出一絲詭譎的光芒,唇邊的笑意顯得蒼涼而諷刺——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破壞景語的計劃了嗎?

    未免,也太小看這位狀元郎了。

    夜色深沉,屋檐下的雨水嘩然作響,寂寞單調催人入眠,廣晟守在英國公府門外,身旁都是輕甲肅然的錦衣衛士兵,將整個公府團團包圍,他負手昂然站立,天空中一個響雷劈下,照亮了他俊美不似犯人的面容,顯得一派安詳寧靜。

    英國公府的側門打開了,一位管家模樣的人走了出來,雖然撐著傘卻仍然被淋得濕透。

    他牙齒咯咯作響,不知是被嚇的還是氣得,“大人,深更半夜出動這麼多人手,我們夫人都被驚動了——”

    府邸被包圍,卻一開口就是質問,英國公府果然是第一重臣,十分有底氣,廣晟對著他露出一道幽然笑意,半點不然煙火氣,“我是來探訪貴府的宣靈郡主的。”

    “這……”

    郡主今天匆匆回來,這個俊美而又可怕的男人就突然率兵將國公府團團包圍——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內幕,管家實在是不敢揣測。只是國公府的臉面,他就是拼死也要維護的。

    “郡主已經睡下了,男女有別,有所不便。”

    他勉強抬起頭看向廣晟。雖然被錦衣衛們嚇得面色蒼白,卻還是堅持問道:“大人這麼興師動眾,可有皇上的旨意?”

    “當然是……沒有。”

    轟隆一聲雷響,伴隨著廣晟的笑語,管家嚇得一哆嗦。隨即卻幾乎要狂怒,“那你竟敢——”

    “我給你兩個選擇。”

    那俊美端華的男子微微而笑,一滴晶瑩的雨水落在他雙眉之間,蜿蜒滑下,越發顯得肌膚白皙,雙眸宛如星辰,這般賞心悅目的畫面看在管家眼裡,配上那低沉的嗓音,卻是比地府閻羅更加可怕——

    “要麼,我衝破大門闖進去。那樣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要麼,你去稟報郡主,我要在一刻鐘之內看到她。”

    “聽清楚了嗎?”

    管家點頭如搗蒜,隨即衝回了側門之內,不到半刻,側門緩緩打開了。

    紅箋有些慵懶的倚靠在榻上的大迎枕上,身後站著一個丫鬟,手中拿著一面靶鏡,她端詳著鏡中的自己,巧笑嫣然卻並不回頭。“沈大人深夜來訪,真是稀客。”

    以閨秀貴女的儀態舉止來說,她這樣未免有些輕浮,但那雪白如玉的面龐。那雙黑嗔嗔的眸子好似會說話,小嘴宛如紅艷菱角一般,怎樣鐵打的漢子,看到這一幕都要心軟神移。

    熏爐裡冉冉升起清渺的香味,牙床上錦被軟鋪,這一幕原本銷魂旖旎。廣晟卻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徑直道:“把皇宮地下的暗道圖交出來。”

    紅箋吃驚的掩住了嘴,目光流盼有些害怕,“那是什麼,聽都沒聽過……”

    下一瞬,冰冷的利刃橫在她脖子上,深邃的目光流盼生輝,卻讓她想起那可怕的一夜——那馬車上,讓她受盡苦楚折磨的逼問,“你還想再嘗嘗被銀針刺入胸腔的滋味嗎?”

    紅箋不禁打了個激靈,不僅是由於那可怕的噩夢,還因為,這人竟然識破了她的真實身份,她渾身瑟瑟發抖,仍然顫聲道:“沈大人,你是中邪了嗎,到底在說些什麼!”

    廣晟瞥一眼旁邊的丫鬟,見她張嘴欲喊,單手虛砍她腦後讓人昏迷,犀利目光盯著紅箋,沉聲道:“你們的計劃已經全部被識破,不要再指望狀元郎來救你了。”

    紅箋身子一顫,卻是咬牙強笑道:“什麼暗道圖,妾身從未聽說過!”

    下一瞬,鋼鐵般強悍的手指箍住了她的脖子,手掌撫摸著她頸部的肌膚,顯得很是曖昧,她心下一喜,以為對方也抵御不住自己的魅力,唇邊扯起一道楚楚可憐的微笑,正要開口,卻聽撕拉一聲,她的錦繡華衣被扯了開來,露出了兜肚和雪白的身軀——

    “再不說的話,我就把你剝光了丟到院子裡,讓張家下人都看看你赤身露體的模樣。”

    冷酷邪獰的話語讓她瑟縮成一團,目光卻是飄忽不定,顯然還在打歪主意,“妾身是張家的女兒,如此清譽受損卻又奈何不了你這惡徒,只能一頭碰死在此——就等國公爺回來找你算這筆血債吧!”

    “國公爺要是知道,他流落在外的親生女兒被你們害死後剝了臉皮丟在殯村,只怕也要剝了你的皮才能解恨吧。”

    廣晟輕聲說道,紅箋眼中閃過一道恐慌,卻仍然嘴硬道:“你又什麼證據?!”

    “證據就是,你手腕上的胎記。”

    廣晟慢悠悠的說道,“國公爺那位外室小星生產的時候,也有幾個府裡的僕婦去伺候照應的,可沒人記得,嬰兒的手腕上有什麼胎記。”

    廣晟的話讓紅箋眸光霍然一跳,卻是報以不服輸的冷笑,“這算什麼證據?我手腕上一直有這幾顆痣的,只是先前略小沒人看清,長大之後更加明顯——這種事情通常是吉兆,我朝太祖也是這般,你不會不知道吧?”

    傳說洪武皇帝出生時下頜並未有那顆福痣,但長大之後紫薇之氣日盛,那顆痣也越來越明顯,世面上的話本中都有這個故事,平日裡的醫家也遇這種例子,卻是有人安然無恙,有人的黑痣突然張大變深,短時間之內就身亡,這種事情神秘莫測,但並非是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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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2: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六章 掌紋

    “真是巧舌如簧啊。”

    廣晟看著她,突然覺得就狡猾多智這一點來說,紅箋跟小古真的有些相像,不愧是有一半血緣的姐妹。

    想起心中思念的佳人,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變得柔和起來,紅箋卻是以為自己的申辯奏效,好整以暇的坐直了身子,整理起了散亂的發髻,“你就憑著這點可笑的理由,就想證明我身份有假——這種招數,我那兩個愚蠢的嬸娘早就用過了,沒想到堂堂錦衣衛的沈大人,還不如兩個無知蠢婦!”

    她得意從容的笑靨在下一刻停滯——廣晟從自己袖中抽出了一方繡帕,上面繡著精美的馬踏飛燕圖,雖然只是花叢一簇,卻也是活靈活現。

    “這是真正的張小姐繡的,你繡的針線,絕對與它全然不同。”

    他把繡帕丟在她面前,紅箋的笑容慢慢收斂,很快卻又擴大,最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簡直好似瘋癲了一般,她咳了兩下,才柔聲笑道:“那就請大人看看妾身的繡工吧。”

    她從枕下取出自己繡了一半的松鶴延年圖,“這是給母親繡的,你可以看看,這針線繡法,哪一點是不相同的。”

    廣晟拿到眼前仔細觀看,越看卻越是沉默,紅箋端坐榻上端詳著他,見他面沉似水,不由笑得更加甜美——這點她也沒想到,幸虧會首景語算無遺漏,未雨綢繆讓她學了張小姐的繡法和行針路數,也算有個七八成像了。

    “果然,沒有任何破綻。”

    廣晟放下針線,嘆息道:“你們果然有備而來,心思深沉細密。”

    “沈大人,我說過了,我是真正的張家女兒,你這樣污蔑——”

    廣晟打斷了紅箋的裝腔作勢,突然話鋒一轉,“可是你們就算布置再巧妙周密。死者卻用她自己的方式,給我們留下的關鍵的證據。”

    紅箋愕然,不信,“什麼?”

    “就是這方繡帕。”

    紅箋輕蔑的笑了。“繡工已經對比過了,你還想拿它說事?”

    廣晟重新拿起了那秀帕,一口氣吹亮了燈光,讓它在燈火之下照得纖毫畢現,“你看看清楚。這繡帕邊緣的痕跡。”

    紅箋睜大了眼仔細看去,只見繡帕邊緣有一片模糊灰印——好像是……人的汗漬手捏留下的痕跡。由於太過輕微,除非有潔癖的人,都不會把這當回事。

    “張小姐是個蘭心蕙質的人,她苦苦磨練繡藝,是懷著對父親的景仰繡了這方馬踏飛燕,帕子的尺寸略大,是她想繡完後裁成小小桌屏,恭賀父親凱旋而歸,而這樣的孺慕之思。卻在最後被你們的陰謀詭詐活活扼殺——”

    “她最後是被你們勒死的,一個弱女子無力掙扎,在生命最後時刻攥緊了繡帕,你們收拾現場的時候見帕子上並無血跡,就沒有把它銷毀。”

    廣晟炯炯目光看向紅箋,沉聲道:“張小姐當時是在勞作的,她手上出汗沾染了繡面——一般這種時候繡娘是不會碰繡品的,這顯然是遭遇了非同尋常的意外。”

    “景語確實是天縱之才,但有個道理,只有積年經驗的仵作才懂——那就是。人手指的紋路,千奇百怪各有不同。”

    廣晟的話在紅箋心頭落下巨大震動——

    “她指尖的汗漬在繡帕上留下了輕微的痕跡,你如果是真正的小姐,那就伸出十指來蘸了印泥。讓我一一比對,看看究竟是否吻合!”

    廣晟氣勢如虹,紅箋的面色終於變得煞白,眸子閃動咬著牙說不出話來。

    “這一方繡帕拿到張夫人面前,你的身份就無所遁形了——你倒是猜猜,張家會怎麼對待殺了自家小姐鳩占鵲巢的人?”

    紅箋心中惴惴。抬起頭看向廣晟,兩人目光對視,她終於心虛的別過了頭,嗓音有些嘶啞,“你究竟想怎樣?”

    “我說過了,交出皇宮地道的線路圖——你不用說你不知道,景語既然讓你接應,就必定讓你看過。”

    紅箋垂下頭,好似在思考衡量,半晌,她才道:“我若是說了,你要保證我的安全。”

    她眨了眨眼,露出我見猶憐的凄楚苦笑,“還有,能不能暫時不揭穿我的身份?”

    她的眼中浮現水霧,“我跟張夫人已經相處得母女一般,我怎麼忍心讓她遭這晴天霹靂的一著?國公大人即將回朝,至少在那之前,讓我再做幾天她的女兒!”

    她看向廣晟,態度無比堅決,“你若是不答應,我就是死也不會合作的!”

    得到廣晟的保證後,她這才從梳妝台前拿起一只眉筆,在宣紙上默默勾畫出線路。

    廣晟見她終於松口,於是也舒了口氣,為了避嫌,他退開幾步坐下,因此也並未看見,紅箋低頭時被遮掩的惡毒笑意——

    一切,都照著會首景語的計劃發展……

    過了一刻,廣晟終於拿到了紅箋畫好的地圖,卷成一軸放入懷中就要離開,門外卻傳來喧嘩聲和驚叫聲——

    “是母親大人來了!”

    紅箋從榻上一躍而起,眼中的孺慕和驚喜不似作偽,急匆匆就要出門去,卻害怕惶恐的看了一眼廣晟。

    “靈兒,你怎樣了?”

    外面傳來問話聲,隨即又是錚然喝問,“你們是怎麼做事的,竟然讓一個外男闖進靈兒的閨房!”

    “我們張家,也算是這京裡頭一份的宣力重臣,如今半夜三更,竟然被人就這麼闖進來,你們這些人是怎麼當差的?!”

    語音溫雅卻是怒意凜然,外面的僕婦和護院都唯唯諾諾,廣晟卻知道,這一句是說給自己聽的。

    “你去吧。”

    廣晟不由的也有些心軟慨嘆——張夫人的性子在貴婦中一向是精明能干又和藹可親,但她膝下一直空空,對紅箋如此關切,可能一開始是為了演戲給兩個妯娌看,但相處日久,就真正把她當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了。

    “把儀容整理一下,理由你自己編,但是記住,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他隨即站起身來,揭開珠簾就朝外走,衝著門廊下正在焦急的國公夫人行了個軍禮,隨即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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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七章 破堤

    張夫人心急如焚,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帶著丫鬟婆子衝了進去,看到紅箋好端端的坐在榻上,卻是眼睛有些紅腫,嚇得嗓音都變了調,“我的兒,這是怎麼了?!”

    “母親……”

    紅箋低聲啜泣著,一頭撲進了她的懷裡,哽咽半天,才低聲道:“我今後就只做個乖女兒,好好承歡父母膝下,什麼兒女私情的事,是不敢沾惹一星半點了!”

    張夫人一聽就覺得頭疼——半夜有錦衣衛把府裡包圍,就算英國公府是皇帝信任的第一重臣,這也嚇得全府上下驚慌失措,卻原來,是因為這些小兒女的糾葛?

    她有心要發火罵人,看這個認回不久的“女兒”哭得死去活來,終於還是嘆氣道:“真是瘋魔了,為了這種事就如此狂妄亂來——等你父親回來,饒不了你兩個孽障!”

    紅箋哭得更傷心了,埋首在她懷裡,唇角卻微微翹起——等英國公回來,這京城金陵都已經是天翻地覆,日月換過了,誰饒了誰還不一定呢!

    雨下了一夜,將荒嶺野廟周圍的山石都衝走不少,樹木也連根拔起,到了天亮時候,這才漸漸停了下來。

    小古看這裡都已經妥當,決定按原定計劃回城去,秦遙留在江堤附近以防差錯——這是最要緊的,真要被人動了手腳朝城裡灌水,全城無份貴賤都得葬身魚腹!

    她縱馬朝著金陵城的方向而去,沿途道路泥濘,空氣卻顯得清新怡人,小古抬起頭,看著天邊的雲頭——顯然,這是一個大晴天!

    今天就是景語計劃發動的正日子,他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在要害處的人手被控制了。

    這樣的布局,已經注定要破滅……

    她心中悶悶的,嘆息一聲。正要朝前而去,卻聽岔道上一陣馬蹄疾奔聲,隨即有人高喊道:“等一等!”

    嗓音有些熟悉,小古勒住馬頭。卻見來人身著輕甲鐵襖,一身銀袍風塵僕僕,眉宇之間更見憂心忡忡。

    竟然是袁槿!

    自從萬花樓那一夜,大家匆匆逃離各奔東西以後,就再也沒見過面。小古只是從金蘭會幾個手足的嘴裡聽說,袁二公子將他們送到安全地頭後就回府裡裡,幾天以後,他被調到郊外的神機營去了。

    突兀重逢,沒等小古反應過來,袁槿策馬衝到了跟前,喘著氣道:“你要回城是嗎?”

    小古一愣,袁槿臉上肌肉微微抽搐,整個人好似處於憤怒激狂之中,他一側身。攥住了她的韁繩,嗓音有些嘶啞,“別回去,那是條死路!”

    小古凝視著他的眼,平靜以對,“你也知道了景語的陰謀,放心吧,他不會得逞的。”

    袁槿聞言沒有放緩表情,而是急急追問道:“你們已經知道了,跟他動手了?”

    小古雖然微覺詫異。但認為袁槿值得信任,還是答道:“他的人在江堤那邊,已經被我們——”

    她的話被袁槿氣急打斷了,“你們以為勝券在握了是不是?景語這個人可沒那麼簡單!”

    下一句簡直讓人嚇得魂飛天外。“江堤那邊的布置,全部都是假的,用來欺騙你們耳目的!”

    小古徹底呆住了,初升的旭日光芒刺入她眼中,她只覺得一陣頭昏目眩,連耳邊都嗡嗡作響。眼前一黑幾乎要從馬上跌下來!

    “小心!”

    袁槿伸手扶住了她,因是夏日穿得單薄,他手掌的薄繭和熱意透過衣料透到她的肌膚上,緊緊的箍住了她的身子。

    小古終究還是穩住了,她輕咬舌尖讓自己保持冷靜,“你怎怎麼會知道其中有詐?”

    袁槿凝視著她雪白的小臉,那般秀美精致——只有在這緊急時刻,她才去掉了所有的偽裝,宛如明珠染暈,清艷無人能及。

    日光刺入他的眼中,卻是比黑暗更驚心動魄的猙獰,命運緩緩向他露出無常的門戶,不知道那一端是猙獰的獠牙,或是……

    他聽到自己的嗓音低沉,平靜說道:“因為我義父,廣平侯爺,也是這事的主謀之一。”

    “也就是說,江堤這邊的工程,都是故意給我們發現的,都是假的?!”

    小古渾身顫抖,聽到自己的嗓音都打著飄。

    “以景語的本領,應該已經知道你發現了他的秘密——江堤這邊雖然人口不多,但也畢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又經過官府備案,真要查下去也是有痕跡的。”

    袁槿沉聲說道,雙眸深處閃著糾結痛苦的光芒,“他一開始是准備在這裡動手的,但既然被你發覺,就使用了更隱秘的計劃,而這其中,我義父廣平侯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廣平侯袁容!”

    小古早就知道這位皇帝的親近重臣,駙馬都尉也是當年私藏皇嗣計劃的執行人,但此時想起來,卻是霍然心頭一震——袁容手中掌握著禁衛兵力,雖然不多,但也是駐扎在京畿,難道說?

    “你猜對了,真正挖開改道的江堤,是西水關碼頭一帶,是由我父親的私兵死士親自執行的。”

    袁槿的嗓音低沉嘶啞,似乎不願面對這一切,但終究還是說出了口。

    “竟然是這樣!”

    小古身子一晃,抬頭看了看天色——地平線那端已經露出一縷金色,天馬上就要亮了——這一天,正是七月初四,漢王出城祭拜徐皇後的日子,一切的計劃就是在今天!

    景語的計劃一旦開啟,就難以停止,十多萬京城百姓無論貴賤,就要遭遇天劫災難!

    必須趕緊阻止這一切!

    小古感到眼前一陣發黑,隨即咬牙道:“我現在就趕去西!”

    “那裡有我義父的私兵八百,都是精悍之士,你一個人無濟於事!”

    袁槿伸手要攔她,卻被小古狠狠拍開,一雙清妙杏眸卻是狠狠的瞪著他,血絲漾在深處,“廣平侯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袁槿的身子僵住了,保持著伸手的姿勢,眼中的光芒也好似炭灰凍結成灰燼,黑眸動也不動的看著她,小古心頭一酸,無力哽咽道:“對不住,我不該遷怒對你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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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八章 父子

    她心裡萬分清楚,袁槿本人光風霽月,跟這些陰謀完全無關,他三番兩次襄助於她,甚至在知道真相後,第一時間飛馬來告知——這樣遷怒,實在是對他不公平。

    但,廣平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參與景語的計劃,這一切都是為了袁槿能夠復辟登上皇位。

    可以說,嫡長一系的大義名分,宛如黑暗中一盞明燈,吸引著無數人前僕後繼——只要袁槿這個人還存在,這樣的動蕩波瀾就在所難免!

    “不,我理解你的心情。”

    袁槿微微苦笑,眼神清澈而痛楚,“如果京城真的被長江水衝垮,那我就是最大的罪人!”

    “不是這樣的!”

    小古要阻止他說下去,袁槿卻低聲嘆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都是因為我活著,景語的手裡才有了現成的旗幟。”

    他抬起頭,眼角仿佛有水光,神情卻是堅定毅然,連眼角那道疤痕都顯得可愛起來,“我們一起去,我跟你,一起去阻止他們!”

    小古被他的眼神所攝,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明明是滿含痛楚和愧疚的眼神,卻在下一刻收斂傷痛和苦澀,化為行動的剛毅決然。

    袁槿的性情品行,真正稱得上是君子如玉!

    她正要上馬,卻被袁槿不由分說的拉住了,“乘我的馬吧,這是軍中駿騎,就算兩人合用也是不慢。”

    小古看一眼知道這是從口外來的,腿長神駿,因此也沒有推拒,兩人一起絕塵疾馳而去。

    遠處傳來轟隆一聲,似乎是城門打開了,這一聲巨響讓兩個人都身子一顫——就是今天,就是這一刻!

    廣晟帶著人匆匆在皇宮前出現的時候,守門的神策衛和金吾們都嚇了一大跳,這麼多人頂盔摜甲,殺氣騰騰是要做什麼?

    若非看他們刀劍未出鞘。如今又是太平盛世,真以為他們要謀反逼宮了。

    廣晟拿出腰牌,沉聲道:“我們要全面搜檢皇宮!”

    “這……!”

    守門的百戶驚呆了——就算是皇帝親軍的錦衣衛,提出這種要求簡直也是僭越犯上了!

    這個新任的錦衣衛指揮使。是瘋魔了嗎?

    “皇宮大內,怎可隨便你們的將士衝入?”

    有年輕的看不慣廣晟青雲直上的將官喝斥道,那百戶官看廣晟面沉似水,試探的推脫道:“這需要聖上旨意……”

    “等我進去回稟聖上後再請來旨意,歹人只怕就從地道長驅直入了——他們准備用水淹沒全城!”

    廣晟挑眉冷喝道。所有人都嚇得呆若木雞,他怒喝一聲,“讓開!”

    神策衛有人手持刀劍上前來攔,有人卻面露猶豫,西華門前亂成一團!

    “這是怎麼了?”

    按照慣例,宮裡的幾個太監都有輪班巡視,今天正巧是張公公的班,他手持金銅蓮花,皺著眉頭上前來,問明原因後。看向廣晟的目光滿是猜疑,“沈大人,這麼著帶兵衝進來,非人臣所為啊!”

    這話陰測測的,加上他尖銳的嗓音,聽起來讓人起雞皮疙瘩。

    “張公公,如果不是十萬火急,我們錦衣衛會提著腦袋做這種事嗎?”

    廣晟犀利的反問也讓張公公一呆,正在他猶豫的時候,突然有人冷聲插入——

    “小畜生安敢如此?!”

    嗓音帶著熟悉的威嚴和憤怒。廣晟抬眼看去,果然是自己那位清貴文臣的父親!

    沈源疾步而來,雙手負在背後,一身自矜儒雅的氣派。看向兒子的眼神厭惡而警惕,“此乃帝闕大內,你竟敢帶兵進入——我沈家世代忠良,你自己想死,莫帶累玷污了這門楣!”

    這也算是親爹!

    廣晟聽著這話實在刺耳,冷笑道回敬。“世上竟然有人詛咒自己兒子要謀朝篡反,這也算是奇談笑談了,你不信任我人品,陛下卻是對我委以重任,你莫非是想置疑他的聖明?”

    “聖上難免被你這種人蒙蔽!”

    沈源看向廣晟的目光更加冰冷,還帶著一種隱秘的仇恨和畏懼,好似眼前是什麼猙獰猛獸一般,“張公公,這小畜生的話不足為信,什麼亂黨,什麼地下密道,都是這些錦衣衛養寇自重的小把戲,他們這麼危言聳聽,只怕又要趁機迫害大臣,逼勒民間!”

    他說得如正氣凜然,以至於旁邊圍觀的文官們都紛紛鼓掌,一片聲的贊嘆,仿佛沈源腦門上就寫了“不畏強權為民直言“這幾個大字。

    這些人包括沈源在內,都是輪值朝房的文官,此時聽到動靜出來看熱鬧。

    文官們雖然派系不同,對錦衣衛鷹犬的態度卻都是高調蔑視的,但大部分人都怕有把柄落在對方手上,因此不敢這麼肆無忌憚喝罵,但沈源不同,一則他認為自己是站在義理的制高點上——從古到今哪有臣子擅自帶兵入宮的道理?其次,也是他有恃無恐的信心來源:眼前這個被喝斥的錦衣衛指揮使,是他的親生兒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永久的天下道理,老子訓斥兒子,無論有沒有道理,兒子都該恭順的聽著才是!

    於是,沈源沐浴在同僚們贊嘆敬仰的目光下,心中卻是無比安穩妥帖,不禁挺直了胸膛,越發顯得風骨凜然。

    “總之,各位要忠於職守,堅決不能讓開皇宮大門,讓這群心懷叵測的錦衣衛入內!國家養你們多時,若是連守門都做不到,本官第一個參你們一本!”

    沈源義正言辭的高喝道。

    廣晟看著眼前這個生身之父,看著他以及他那群同僚志得意滿的傲然微笑,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荒謬絕倫,而且刺眼透頂!

    眼看著就要大水灌城,全城毀滅,這些人卻還是故意挑刺刁難,就為了維護他們所謂的文官氣節和風骨,故意跟錦衣衛對抗!

    他眼中冷光一閃,聲音低得好似從牙縫裡迸出來,“我已經說了,事態緊急,是不得已為之,請各位趕緊讓開,切莫自誤!”

    “絕不能讓!若是首開這樣一個先例,武人跋扈的勢頭定會一發不可收拾,我等食國家之祿,忠君之事就在今朝!”

    沈源口才很好,渲染起來激動人心,那些愣頭青的新科進士滿心激動,都是一副副熱血蠢動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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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2: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九章 謀亂

    其實沈源自己也是知道,可能今日要出事——漢王去祭拜母親,卻帶了大量人手從街上奔馳而過,錦衣衛這麼氣急敗壞,估計是真有人要作亂——而且,十有八九是漢王朱高煦!

    無論誰作亂誰上位,都是皇帝的親生兒子,俗話說,肉爛在鍋裡都是一家人,當初戶部尚書夏原吉替太子來試探他,他就擺出一副直臣不偏不倚的態度敷衍過去了,但實際上,太子是儲君,這種不偏不倚,其實已經是得罪了他。

    沈源心知肚明,太子和漢王已經勢成水火,總要鬥個你死我活的,這時候若是鬧出什麼亂子,也只是皇家自己的事,至於他們這些文臣——任何人上台,都少不了草詔擬旨,參贊政務的,只要不學那些不識時務的建文舊臣,肯定是毫發不損。

    因此,他對錦衣衛這般心急火燎,是嗤之以鼻的——畢竟是皇帝的家奴,皇家打個噴嚏,他們就要地動山搖!什麼水淹全城,說起來這麼聳人聽聞,實際上怎麼可能!無論太子還是漢王又不是瘋子,把全城人淹死了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所以沈源才敢這麼強項攔住錦衣衛,來刷他剛直不阿的聲譽,這也是篤定了兒子不能對自己如何。

    他不僅自己阻攔,還告誡張公公等人,“千萬不能讓他們進來,否則內廷各位的權威何在?東廠那邊沒有任何示警,只有錦衣衛這麼胡作非為,這話根本不可信!”

    張公公被兩邊說得莫衷一是,但這一句是聽明白了,錦衣衛和東廠別苗頭不是一天兩天了,今日之變,焉知不是錦衣衛出了奇謀要把東廠踩下去?

    張公公自己也是宦官閹人,雖然跟安素未必多麼親熱,但總也是一起共事的老兄弟老伙計,大家都是閹人。此時把事情往陰謀論方向一想,心中不由的有了計較——

    “沈大人,茲事體大,你還是隨我一起入內面聖吧!”

    廣晟急得眼裡都要冒火——從西華門一直往裡走。再等候皇帝陛見,大半個時辰是最快速度了,時機一旦被延誤,後果不堪設想!

    正在這個關頭,卻見神策衛中有人站了出來。嗓音清亮不卑不亢,“我倒是覺得,沈大人若是沒有急事,不會行如此非常之事,所謂事急從權,應該通融一下。”

    眾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劍拔弩張之勢,居然有人敢站出來這麼說!

    廣晟聽這聲音有點熟悉,恍惚間又想不起來,直到凝神看清楚那明光甲下的面龐。這才恍然驚奇道:“黃鎮撫,原來是你!”

    “現在不是鎮撫了,某現在在神策衛右直司任職。”

    原本跟廣晟共識事的這位前任鎮撫黃大人,朝著他露出一道笑意,雖然轉瞬即逝,但卻有著足夠的善意。

    這位黃大人的妻女被白蓮教的女匪誘騙,可算是引狼入室,本來論理是應該嚴懲的,就算是被罷職下獄都有可能,但廣晟當時挺身而出。替他做了證言,說明黃鎮撫的妻女都是在他授意下故意與白蓮教虛以委蛇來往,是引蛇出洞之計,因此黃鎮撫不僅脫了罪責。還順利調到了比較熱門的神策衛。

    廣晟後來就沒有跟他來往,但目前看來,他在神策衛裡不僅站住了腳,而且頗有人望,他這麼一聲,原本握緊兵器的衛兵們都紛紛神色緩和起來。

    “黃百戶。這事與你無關。”

    張公公有些不悅的看了他一眼,他經常奉聖命來此巡查,倒是認識這位黃百戶,據說很得神策衛都督的看重,馬上要提他做經歷。

    “守門是我神策衛的職責,但我們守護的不是這一道門,而是聖上的安危,現在既然沈大人說危急緊迫,我認為應給讓他的人通過。”

    黃百戶的話言簡意賅,下面的將士聽了也紛紛點頭——宮裡要真出了事,他們這不放人進去就成了最大的罪責。

    “你這個武夫,真是頭腦簡單!”

    沈源憤怒的罵道,卻遭到黃百戶的回敬,“不敢,區區在下考文舉人的時候是一次通過,比不上沈大人你悠閑,考了三回才中。”

    守門的軍人中發出竊笑聲,沈源羞怒交加臉色通紅——他本人文思敏捷,考進士的時候名列前茅,科舉路上最大的污點就是考舉人兩次落第,眼前這個武夫卻恰巧念過詩書,還中過文舉人,拿這個來惡心他,真是讓他辯駁不得。

    “哼,無知狂徒,要是亂兵作耗,你敢負起這個責任來嗎?”

    沈源不跟他辯駁,直接怒聲責問道。

    “某願意用全幅身家性命,來擔保沈大人的人品!”

    黃百戶的話擲地有聲,可說是干脆利落鐵骨錚錚,卻也讓廣晟心中熱燙,下一刻,黃百戶看向神策衛的眾人,“若有閃失,黃某一力承當,就讓他們進去吧!”

    神策衛大部分人都點頭答應了,刀槍劍戟收了起來,宮門也被讓開一條道來。

    廣晟眼眶微熱看向黃百戶,一切言語都盡在不言中,只是默默抱了抱拳,命令身後將士,“隨我一起入內!”

    轟然一聲應諾,錦衣衛上下的冷肅和剽悍,也讓沈源等人面色發白!

    隨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朝下,金陵各處城門都在同一時刻打開了,而漢王的儀仗,正浩浩蕩蕩往城外而去。

    漢王今日很反常,平日裡他喜歡一身盔甲騎在馬上顯示自己的英武善戰,今日卻縮在鸞車之中,只是默不作聲的隔著紗窗往外看,似乎有些急切的在等待什麼。

    隊伍到了上元門前,漢王突然探出頭來,似乎在眺望著這晴好的天氣,渾然不顧城門小卒已經跪了一地,只是他的目光有些陰冷閃爍。

    看了看周圍情形,他回了鸞車一馬當先的駛出城去,鸞車和前部儀仗剛剛出城門,突然有人從城外官道的兩邊殺出來,衝進隊伍裡就是一陣廝殺,頓時有如雨的箭矢射來。

    “有人謀反,快關城門!”

    漢王府的長史高聲喊道,城門守軍慌作一團,一時手足無措,此時,從後面下人乘坐的小車裡跳出一個人來,正是漢王本人,卻是穿著一身毫不起眼的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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