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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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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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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2: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章 獄中

    小古最信賴的人就是他,兩人之間的曖昧和默契甜蜜,都連他也略有所見,而此時,他竟然深藏不露,將小古捉拿歸案!

    這個混賬!

    他這樣簡直是在朝小古心頭剜刀子!

    想起伊人,他的神情又陰沉下來——她被關在錦衣衛詔獄裡,也不知道情況如何了?

    “如郡,你千萬不要出事……”

    希望那個男人,能念在舊日之情上,能維護她!

    他心頭無比矛盾糾結的想道。

    午後外間正是陽光明媚,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之中,企業永遠是那般黑沉沉不見天日,一盞油燈被鐵絲懸吊在空中,四周的刑架上的血痕有些干涸發紫。

    人的腳步帶起幽幽冷風吹入,燈盞來回晃悠,照在廣晟臉上,是難以言喻的陰晴不定。

    他雙眸滿是冷戾的濃黑,卻滿布疲倦的血絲,獄卒看到嚇得慌忙躬身退到一邊。

    最裡面一間牢房的鐵鎖被打開,他單獨進入,頭也不回的命令獄卒,“滾。”

    獄卒急匆匆跑開了,好似後面有無形的鬼在追他——這位新任指揮使大人雖然不常來這裡,但脾氣尚算和藹講理,沒想到今天心情這麼差!

    鐵柵欄前的一盞小燈懸掛在壁上,一張簡陋的木床上,犯人蜷縮在牆腳,好似沉睡一般,聽到他的到來,微微睜開杏眸,手足之間叮當作響——那是用來對付十惡不赦重犯的鐐銬。

    他一步步的走近,腳下卻似有萬鈞之重。

    看到她瘦小的身軀上被重重鐵鏈圍繞,顯得分外沉重,那纖細足腕上的鐐銬顫巍巍叮當作響。廣晟心中不禁一痛。

    他暗罵自己心軟沒用,口氣卻不自覺的激憤不起來,訥訥的降了三個調門,“吃飯了嗎?”

    “沒吃。”

    小古蜷縮在牆腳,抱著膝蓋坐著,低聲回答。

    不知怎的,兩人都失去了事發時的銳氣和怒意。

    夜裡的血雨腥風、驚心動魄。甚至最後的反目成仇。此時此刻平靜下來,都覺得宛如噩夢一場。

    怎麼會這樣呢?

    更濃的荒謬感覺升上心頭,再三確認無誤後。化為濃重的疲憊和茫然。

    要怎麼年對她(他)呢?

    彼此心頭都升起這樣一個念頭。

    “錦衣衛詔獄的飯有點難吃,你還是多包涵點吧。”

    小古本來繃著臉並不看他,聽到這話眼睛都變成了刀剪一般,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很希望我來吃牢飯是不是?”

    廣晟先是尷尬,隨後也生氣了。“你還是這麼惡人先告狀啊!”

    “你才是惡人呢!”

    小美女再次狠狠瞪了他一眼,控訴道:“我手都被你拉脫臼了,吃個什麼飯啊!”

    廣晟頓時一窒,整個人差點傻眼。他摸了摸鼻子,心中頓時升起愧疚,連忙上前要幫她扳回手腕。卻又臨時遲疑了,“幫你接了骨。你該不是要耍花樣吧?”

    迎接他的是更加火辣的怒目而視,“是,我就是要耍花樣逃獄,你怕的話,干脆讓我就這麼放著餓死算了。”

    廣晟咕噥道:“你上次有前科的。”

    再次遭遇剪刀眼一枚。

    命人再次端來飯食,只是簡單的糙米和青菜,廣晟看了看,沉聲吩咐道:“也給我來一份。”

    這個詭異的要求讓獄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戰戰兢兢再三確認,終於遵命去辦。

    端上來的當然不是糙米和青菜,而是獄卒們吃的豬頭肉、豆芽和粳米,廣晟看了看,突然伸出手把兩份換了個位置,沉聲道:“吃吧。”

    兩人拿起筷子,彼此之間只聽到細微的咀嚼聲,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廣晟嘴裡吃著絕對稱不上好吃的粗食,心裡卻是比吃了黃連還苦,看到小古居然吃得津津有味,心頭的火一陣陣升起,恨不能奪下她手裡的筷子丟在地上,但看到她略帶疲憊的眼下陰影,不知怎的,卻又不忍心了。

    終於等她放下筷子,他低聲問道:“吃飽了嗎?”

    “還行吧,比家裡秦媽媽燒的豬頭肉差遠了——她用一整根大柴燒出來的豬頭肉酥爛濃香,可好吃了。”

    小古似乎說得興致很好,整個人的頭顱卻是越來越低,突然她哽咽了,“宮三姐雖然經常裝清高,但她也最喜歡吃豬頭肉。”

    曾經有一次,她帶著半包從侯府廚房昧下的豬頭肉跟秦遙一起吃飯,三姐曾經酸了好幾句“什麼粗俗的吃食都給我拿來遠些”“氣味和模樣一點都不雅觀”,但她分明發現,她鼻翼扇動幾下,咽了口唾沫。

    後來,她發現萬花樓的廚房裡居然也有這道菜,只是用銀盤藏著,送到了宮羽純的房裡。

    再後來吵架時,她曾經想拆穿她雍容華貴的假仙模樣,把那盤豬頭肉端出來做個笑柄,但卻被秦遙阻止了——“她最愛面子,要是臉上下不來,肯定要追著你鬧。”

    現在,那個喜歡跟她吵架、暗戀七哥、經常讓她看不順眼的三姐,已經沒了。

    想到這,她驀然抬起頭來,眼中閃爍著火光,“是你們害死了她!”

    “我的兄弟死得也不少!”

    廣晟斷然反駁道,看到她眼中的火光,卻突然氣餒——他到這裡來不是為了跟她吵的!

    他壓低了嗓音,沉聲道:“錦衣衛是皇帝親軍,剿滅反賊是我們職責所在。”

    說到昨夜的那一場變故,兩人之間的氣氛又變得沉悶凝重,良久,小古才低聲幽幽道:“你說得也對,官兵殺反賊,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規矩。”

    她抱著膝蓋,將整張小臉都幾乎深埋下去,嗓音更加哽咽模糊,“可我們也不是天生就該做反賊!”

    死寂一片的深牢大獄中,她的聲音冷清,宛如寒泉一般清澈流過,“三姐以前是龍襄將軍家的千金,死去的二姐家兄長是大學士,曾經在御前草詔……我算是家中不受寵的,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總也是歲月平靜,現世安穩……”

    一燈如豆,她的嗓音低沉而凄然,卻是掩飾不住的尖銳憤懣,“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啊,換了皇帝,也把我們推翻在泥濘裡,任人作踐——你問我們為何要做反賊,這個問題,我十四年前就想問了——究竟是誰,讓我們成了反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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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2: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一章 爭鋒

    這一問,讓廣晟也為之默然無語,他凝望著那縮在牆角,瘦小而熟悉的身影,突然脫口而出道:“你有這些想法,為什麼不說出來呢——別人你不相信,為什麼連我,你也不曾吐露半分?!”

    仔細想來,在他身邊的時候,她永遠是聰慧跳脫、嬌憨可人的,為他操煩擔憂,為他送來衣食,鬧出各種笑話來博他輕松一笑——他從未想過,在她那毫無陰霾的笑容下,竟然藏著如此慘痛的心事!

    “哼……”

    他的痛心,換來的是她輕嘲的冷笑,“告訴你,你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哦,我忘記了,你現在是錦衣衛指揮使沈大人了!可就算你神通廣大,能救得了我,可你能說動皇帝,將我們全部赦免嗎?朱棣一道詔令,成千上萬的人被瓜蔓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你能改變這一切嗎?”

    黑暗中,她的眼睛熠熠生輝,宛如星辰隕落的致痛,又似最冷酷的詭秘嘲笑,他大步走過去,自己也不知道是要將她抱在懷裡,還是要狠命拎起好好算賬!

    隔著一丈遠卻終於停住了,沉聲問道:“我只想問一個問題——你在我身邊,真的是蓄意潛伏嗎?”

    想了一上午,一開始心痛加上憤怒,簡直要失去理智,但終究慢慢平復下來,他心頭的疑雲不但沒有釋懷,反而更大了!

    小古頭也沒抬,嗤笑一聲道:“你是豬腦子嗎?你之前只是個區區侯府庶子,潛伏在你身邊有什麼好處?!”

    被這麼一罵,廣晟心裡反而舒暢許多,心情也奇跡般的飛揚愜意——她果然如他所猜測的。並非是居心叵測來蓄意欺騙他。

    明了這一點,他語氣更是輕快緩和不少,“那你深藏不露,屈身在我們府上是為了什麼?”

    “為了你堂妹如瑤……”

    這一回答簡直讓廣晟愕然,隨即才聽到小古補充道:“准確的說,是為了她手上那只木盒。”

    她幽幽雙瞳茫然看向前方,只有說到這只木盒時。才有犀利光芒閃過。“據說這只木盒裡有建文帝的遺詔。”

    “竟然是這樣!”

    廣晟聽完身子一震——他早就知道朱棣瘋狂的在搜尋建文皇帝的蛛絲馬跡,十幾年來不僅排出胡瀅遍及五湖四海,連鄭和下西洋。其中也有這個原因在。

    “這個木盒裡有什麼?為什麼會在如瑤手上?”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也快了幾分——這樣緊要的燙手山芋,弄不好整個濟寧侯府都要被它拖累,瞬間化為齏粉!

    “是張夫人那邊傳下的,事情過程曲折。我也不能准確盡述——至於裡面,誰也沒能真正打開。”

    小古淡淡說完。突然話鋒一轉,冷笑道:“別光顧著說我啊!你也不曾告訴過我,你居然已經成為錦衣衛指揮使——如此位高權重,我還沒恭喜少爺你呢!”

    她睜大眼看定了他。瞳孔深處有譏誚的火焰,更有隱忍的痛楚,“我沒想到。少爺你的真實身份竟然是這個!難怪你這麼快成了皇帝寵臣,越過親伯父直接襲了濟寧侯的爵位!”

    語氣雖然嘲諷。她此時心中也暗罵自己蠢笨:他平日裡都是風塵僕僕在外忙碌,幾乎就回來睡個覺,有時候甚至好幾天都見不到人影,普通的勛貴閑散侯爺哪裡會這麼忙碌,自己居然傻傻聽信他各種謊言,從來沒有懷疑過!

    不等廣晟開口,她搖了搖頭,自嘲道:“你不用說了,是我太蠢,而你太謹慎小心,這是應該的——至始至終,是我眼瞎耳拙,誤把天上的蒼鷹當做溫和親近的白鴿!”

    廣晟靜靜聽著她的嘲諷,心中卻是五味陳雜,良久,他才低聲道:“瞞著別人,我有千百種理由……”

    錦衣衛如今危難的局勢,聖上要他不露神色抓住京營中的不軌分子,東廠的步步緊逼……這些,都是他隱身幕後的理由。

    他深深凝望著她,洗了一口氣,終於說出心中隱藏多時的心事——

    “但是對你,我只有一個想法——我不想嚇著你,讓你知道,你家少爺我做了這殺人不眨眼的凶煞勾當!”

    “那次在岳香樓,你看到錦衣衛緹騎們抓人,你那種驚懼厭惡的表情,我如今仍然深深記得——因此,我每一次話到嘴邊,都沒法說出!”

    他一口氣說出胸中塊壘,嘆氣道:“就如同,你也永遠無法對我親口說出,你是金蘭會的十二姑娘一樣!”

    這一句正中小古的心坎,她的身子一顫,抬起頭來,正對上他的,兩人瞬間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苦澀與沉痛、糾結。

    小古低聲道:“你說得對,我們永遠也無法對彼此吐露真相。”

    她嘆了口氣,仿佛看開了的釋懷,“所以我們也不用彼此責怪了——你能看我,我很高興,你若是要來審問我,甚至對我酷刑加身,我也不怨你——就如同你之前所說,這是職責所在!”

    她的目光穿透鐵欄,看向轉角處的牆壁——掛在牆上的,放在紅木櫃上的,以及櫃子裡面琳琅滿目的,都是說不出名目的刑器。

    她的臉色有些發白,濃黑眼睫顫了下,唇角卻抿成清冷不妥協的線條。

    廣晟一愣,隨即氣怒攻心,“你倒是視死如歸啊!”

    他實在氣不過,湊近她,一把拎起她的衣領,將她拉得湊近自己,幾乎是湊在她臉龐邊說道:“你知道那些獄卒會怎麼對付不聽話的女囚?”

    這句話蘊含的邪惡意味讓她眼神一顫,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羞意,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道:“那你知道,我們金蘭會怎麼應付被擒後的痛苦和羞辱?”

    這一句簡潔干脆,讓廣晟嚇得幾乎跳起來,一把捏著她的下巴,低喝道:“你嘴裡藏著什麼?快給我吐出來!”

    小古被他鐵鉗般的手指捏得劇痛,卻是倔強的瞥了他一眼,垂眸不理不睬。

    “快給我吐出來,你咬著唇干什麼?!咬破毒藥你就要上西天了!”

    廣晟近乎氣急的低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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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2: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二章 寵臣

    “那也好過試一試你們錦衣衛的十八般酷刑。”

    她幽幽的目光仍然不看他,看向虛無中的一點,眼睫絨卻是微微顫動,顯示她內心的波瀾,“你來本來就是問案的吧,你可以試試,我們金蘭會中,到底有沒有軟骨頭!”

    這個油鹽不進的小笨蛋!

    廣晟氣得恨不能敲開她的腦子看看——這麼夾槍帶棍的說話,簡直是戳人心窩,到底是從哪學來的?

    他忍住怒氣,捏住她的下頜強迫她向前看著自己,“你覺得我真的會把這些用在你身上?!”

    他說話的熱意混雜著男人的氣息,帶來強烈的侵略感,“在你心目中,你的男人我,就是這麼混賬不堪?!”

    小古凝視著他,墨玉般的眼裡有莫名的波光閃動,她輕聲道:“我們還沒有肌膚之親,你還不是我男人呢!”

    這一記重擊簡直讓廣晟眼冒金星,氣得眼前發黑,沒等他大發雷霆,只聽小古靜靜道:“現在也許你不會,但皇帝終究要追問你案情的,到時候,你拿什麼交差呢?”

    廣晟聽到她在為自己考慮,於是柔和了聲調,問道:“那你為了我,願意招供嗎?”

    “當然不可能了。”

    小古用“你很笨”的眼神看著他,“就算你用美男計也不行!”

    “你……!!!!”

    廣晟瞬間覺得,如果可以的話,自己還是掐死眼前這小妮子算了!否則最後被氣死的肯定是他自己。

    不願意再跟她廢話,他一把將人拉扯過來,狠狠的吻上了她。

    “唔……”

    她試圖轉頭避開,卻被他鉗住後腦。狠狠的印上他朝思暮想的朱唇,感覺那粉嫩柔潤的觸感,近乎贊嘆的用舌尖劃過,引起她渾身戰栗後,深深的掠奪了她所有呼吸……

    昏暗的囚房裡,他的臉頰貼著她的,輕輕的喘息聲響起。曖昧糾結得讓人臉紅心跳……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放開了她。

    “這樣戲弄我,你很得意嗎?”

    他看著她,似是有怒氣怨意。嗓音裡又似乎帶著欲望的低沉,小古臉上緋紅,別過頭不去理他。

    他的手指輕輕扳回她的臉,輕柔而帶著惆悵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你我各有立場,但我不是你的敵人……”

    絕美的容顏在她眼前無限放大。眉宇間的哀傷關切讓她也無法徹底發怒,同樣輕聲嘆息道:“可你終究是皇帝的人……”

    “就算為了我,你也不會背叛金蘭會,是嗎?”

    小古看著他。雙眸之中似有千言萬語,卻都化為一句——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廣晟聽到這一句。心頭頓時狂震——她這是在說兩人之間的情愛,也同樣在說她的信念和堅持!

    對他的情意。宛如磐石不可動搖,而她對金蘭會的堅持,也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這就是她的回答。

    他有些僵硬的站起身來,昏暗中,她垂眸端坐,低聲道:“你還是走吧。”

    無盡的沮喪、絕望、悲苦和憤怒湧上心頭,他轉身疾走,卻是腳下一個踉蹌,只覺得千言萬語,在這一刻已經變得蒼白。

    “小心。”

    她低聲叮嚀道,恍惚間,好似回到了過去,他策馬而歸,她在窗前含笑勸他不要滑倒。

    他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帶著最後一絲希望問她,“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小古深深凝視著他,突然開口道:“我想問問你,我的同伴究竟怎樣了?”

    廣晟咬牙痛恨不已——到這地步了還惦記著金蘭會的人,他沒好氣道:“他們都死的死,擒的擒了,又何必多問?”

    “七哥不是那麼容易被抓的人,至於其他幾人,你們肯定也是一無所獲,否則,你必定會拿他們來威脅我的。”

    小古思緒冷靜聰慧,卻更讓廣晟氣悶,聽到她提起“七哥”時不自覺的親昵信賴,心頭酸澀發悶,“那你等著吧,我一定會把他們抓捕歸案的!”

    他甩下一句,似負氣更似誓言,離開的重重步伐,簡直好像要把甬道裡的台階都踏破。

    小古望著他的身影遠去,只覺得渾身的力量也在這一瞬煙消雲散,她無力的靠在牆上,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傍晚時分,太和殿御前雲台上,燈火通明,鼓樂喧囂,數十個百戲伶人正在表演古彩戲法,百來個小瓷罐上下拋飛,看得宮人們眼花繚亂,最上首的皇帝卻是面色寡淡冷漠,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張公公看皇帝臉色不虞,連忙揮手讓這些人退下,俯身彎腰低聲稟道:“皇爺,要不傳教坊那邊的采蓮舞來?”

    朱棣冷哼一聲,“讓他們都給朕滾遠點。”

    隨即突然問道,“那兩個小子還在嗎?”

    張公公猛一激靈,連忙道:“錦衣衛沈大人和東廠的薛先生正在等候覲見,沒有皇命,哪裡敢擅自離開?”

    得朱棣示意後,他一揮拂塵連忙去帶人。

    一盞茶的功夫,他看著鄭重行禮的廣晟和薛語,沉聲道:“昨晚的行動到底怎樣了?聽說金蘭會逃走了一大半?”

    廣晟正要開口,卻見薛語搶先一步上前,朗聲道:“學生有下情稟報。”

    說完遞出一封密折,顯然不肯當眾說,朱棣眉頭一皺還是示意張公公接過,打開看了,神色之前卻逐漸舒展,看向薛語的目光帶著笑意,“你這是放長線釣大魚啊!”

    語氣一頓,卻略微有些陰沉,“可你也要知道,一旦魚入大海,要再抓回可就難了!”

    薛語不卑不亢,眼神卻是帶著恭謹清澈,“學生這麼放魚,當然也有底氣收回線,若有閃失,任憑陛下問罪。”

    他這般奏對雖然略有不合規矩,但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傲氣和自信,再配著他瀾衫清逸,倒是讓朱棣真正露出了笑容,“哦,那你想怎麼做?”

    “卑職和東廠畢竟是客,沈大人和錦衣衛的各位才是真正的主角——最重要的人犯可是他們抓住的,相信沈大人必定有辦法將這群逆賊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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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3: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三章 輕重

    廣晟聽他口風直接往自己身上扯,心中暗怒,卻是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薛先生這是在打啞謎呢!”

    朱棣對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恍如未見,心中卻更是熨帖——他們兩人如此針鋒相對,對為君者來說才能真正放心。

    他看向廣晟,卻並不打算讓他看那密折,只是簡單解釋道:“聽說你抓住的是金蘭會排行十二的女賊,是逆黨之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廣晟心中咯噔一沉,面上卻是強忍著不露分毫,“確實是金蘭會上層人物,不過說她舉足輕重也是抬舉她了,區區一個女流,年紀又小,哪裡能命令得了那一群窮凶極惡的匪徒?”

    “無論怎樣,她只身潛入救走其他人是事實。”

    皇帝看向廣晟的目光有些不悅,“你們錦衣衛上下將那萬花樓團團包圍,到頭來卻被他們逃走這麼些,一群大男人被小女子耍的團團轉,這也是事實吧!”

    廣晟連忙請罪,一旁的薛語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替他說話,“陛下容稟,其實這也不能怪沈指揮使一人,萬花樓周圍地形繁復,人頭也雜三教九流的都有,內中更有逃命的密道,當時場面又混亂,錦衣衛顧此失彼沒把他們抓全,也不足為奇。”

    東廠的智囊替錦衣衛說話——這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連朱棣都仔細認真看了他一眼,“你這話聽著真新鮮哪,是真心的嗎?”

    薛語看都不看廣晟一眼,“學生連聖明天子都不曾阿諛,又哪裡會替區區一個指揮使說違心奉承之言?”

    張公公正要喝斥他放肆。朱棣卻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連聖明天子都不曾阿諛,你還真是敢說敢做啊!”

    天子誇贊,薛語卻仍然不卑不亢,態度自若,“學生一言一行都是出自內心,陛下應該也看得出來。對我的小小僭越都是不計較。因此學生一片赤誠,毫不畏懼君父怪罪!”

    朱棣痛快笑了一回,對他更見欣賞。“那依你之見,該怎麼抓到這群逆黨呢?”

    “這群逆黨極為凶殘狡詐,又潛伏在底層各行各業,很難加以鑒別把他們找出來。若是真的在京城及周邊大肆搜捕,未免鬧得太大有礙瞻觀。又容易打草驚蛇,所以就如學生方才所說,不如以被擒的那個女賊為誘餌,讓他們一一自投羅網。”

    廣晟在旁聽得眉心緊皺。突然插言道:“金蘭會的人不是傻子,斷腕求生的道理他們也懂,怎麼會傻傻的來救人?”

    隨即他接觸到薛語側面回顧的笑容:那瞳孔深處的詭異濃黑。讓他頓時生出不祥之兆——

    “錦衣衛掌控的酷刑何止上百,卻要問出這種可笑的問題。實在是讓薛某驚訝啊!”

    “你每日讓此女痛不欲生,將她的慘狀公布給世人看,卻又讓她不死,就這麼一天天拖著,那些人自詡金蘭手足,總會按捺不住來救人的,就算明面不來也會露出蛛絲馬跡,順藤摸瓜總能找到線索!”

    “他們要是狠心不來,那就更好了,金蘭會在底層愚民中間根基深廣,那些人若是看到這種恐怖血腥的場面,肯定要被嚇住,再也不敢替這些逆黨做事,這樣兵不血刃就可以減弱逆黨的影響,也是好事一樁,善莫大焉啊!”

    廣晟這一刻狠狠的瞪住這個男人,瞳孔深處的憤怒幾乎要將他吞噬——這個瘋子到底在說什麼!他居然敢……

    一想到小古渾身血泊氣息奄奄的樣子,他就覺得腦海裡嗡嗡作響!

    上首傳來皇帝欣慰贊許的笑聲,“倒是跟朕當年做的差不多——你們讀書人嘴上不說,心裡卻都暗罵朕酷烈暴虐,沒想到啊,你這個小書生,居然沒有讀書人的酸氣,也是這麼心狠手辣!”

    他的笑聲豪邁而陰沉,兩種完全不同的氣質矛盾體現在他身上,廣晟抬眼去看,燈光璀璨之間,御座龍椅上他的袍服上五爪金龍熠熠生輝,猙獰而飛旋,讓他眼前一陣刺痛——

    “錦衣衛用刑,朕向來是信得過的——濟寧侯你說是不是?”

    廣晟攥緊了拳頭,一旁的薛語卻似乎還嫌不夠,他湊近廣晟,聲音柔和低沉,卻是連最上首的皇帝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莫非沈大人對那女賊憐香惜玉,一絲一毫都不舍得傷到她,因此這麼瞻前顧後?”

    廣晟驀然抬頭,看向他的眼神銳利而凶狠,薛語唇邊帶笑,瞳孔深處的濃黑卻讓人不寒而栗。

    兩人僵持了一會,廣晟看向他的目光銳利而凶狠,宛如華麗猛獸正在擇人而噬,“薛先生慎言,你果然擅長用臆斷為人定罪,東廠要是這麼做事,只怕民怨鼎沸指日可待!”

    他冷冷一笑收回目光,隨後向皇帝保證道:“錦衣衛一向遵命行事,絕不會讓陛下失望。”

    “這樣就好,你跟薛卿都是朝廷棟梁,今後可以互相切磋往來。”

    這話簡直三個人誰都不會信,朱棣卻這麼面不改色的諄諄教誨,兩人齊聲稱是,薛語卻是目光一閃,笑著稟道:“其實這次行動也算成功了一半,萬花樓是金蘭會的大本營,這次能順利搗毀,都是錦衣衛行動得力,不過那裡畢竟是他們老巢,我擔心再有密道這類的東西,因此鬥膽建議,沈大人應該多派人手駐扎,以防有漏網之魚。”

    “理當如此!薛卿心細膽大這點,小沈你要多學學。”

    朱棣卻不去理會他們的暗潮洶湧,揮了揮手,“朕乏了,今日就到這吧。”

    暗夜沉沉,熏爐裡的天水香卻仍然沉燃著,為夏夜減去幾分悶熱煩躁。

    廣平侯內院的書房裡,袁槿直挺挺的站著,已經維持了一個時辰。

    書桌對面傳來一聲嘆息,“我素來知道你正直坦率,為人重情義,可我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沉不住氣,這麼的……輕率無腦!

    一聲沉喝,廣平侯袁容壓抑不住內心的驚怒,驀然站起身來,走到他跟前,每個字好似從齒縫中吐出,“他們不過是一群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而你……你是何等尊貴重要的身份!竟然如此冒險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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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心魔

    即使年過四十,袁容仍然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一身松江布做的細軟道袍,在書房裡乍一看甚至顯得仙風道骨,唯有他眉宇間的銳利剛毅,在神色激動時才偶露崢嶸。

    因為來回騎馬往返,袁槿衣衫有些凌亂,周身氣質卻仍然那麼清貴軒昂,他目視袁容,溫和卻絕不肯退讓,“這是個陰謀,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朝廷手裡——說到底,他們的親人……都是為捍衛正統大義的名分而犧牲的!”

    “你簡直是榆木腦袋不可救藥!”

    袁容氣得不知如何是好,正要絞盡腦汁說服他,卻聽袁槿低聲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問義父您——金蘭會的會首景語,是否跟您熟識?”

    袁容心中咯噔一聲,看向養子的眼神也變得更加深邃,“為什麼這麼問?”

    袁槿輕嘆一聲,有些愧疚的看著他,“我讓七弟偷偷去給你送宵夜,卻發覺你跟他在秘密商議。”

    他目光溫柔哀傷,卻帶著堅定的質問,“此人奸詐險惡,為了一個計劃可以犧牲結義手足——義父,您跟他……也有什麼瓜葛嗎?”

    雖然心中有所揣測,但他仍然想親口從袁容嘴裡聽到真相。

    袁容心中一驚,對上養子澄澈的眼神,萬般復雜心緒,在這一刻卻化為苦澀的嘆息,“這些事,你都不要管,也不必去管,你只要專心自己的軍職就好——你屢次立下的功勛都是實打實的,又去地方衛所歷練了一圈,歷次考評都是上上,上頭有意調你去神機營中去做監槍統領,這個位置可算是實權在握。一旦坐牢了,有多少人都要仰你鼻息——你好生去做,不要去管其他閑事。”

    “義父!”

    袁槿沉聲喚道,眼中閃著犀利而明亮的光芒,“我聽公主殿下說了,你原本是想讓我去三千營中做坐營官。”

    永安公主對他向來不錯,去宮裡又勤。聽說了一點風聲。就回來講給他聽了,還體貼詢問他的意向。

    他眼中閃動著不安與驚疑,“三千營都近在天子腳下。唯有神機營有幾個軍、司為了演練實彈,是駐扎在郊外的——你到底有什麼在瞞著我,或者說,是想把我遠遠支開?”

    袁容被逼問到這份上。卻是皺起眉頭,不悅道:“你在瞎想什麼呢。神機營那邊可是大有前途,我好不容易才為你謀到這個缺——”

    “義父!”

    袁槿的低喝打斷了他的解釋,一時之間,書房裡靜默無聲。

    良久。袁容才低嘆道:“你還年輕,去那裡歷練也是一種機緣——最近京城這邊雜事紛繁,公主殿下和我都希望你出去避一避。”

    雖然沒有明說。但也是變相承認京城風雨將至。

    袁槿看著他,袁容卻站起身來。看著桌邊的巨型羊皮地圖,沉聲道:“總之這裡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那些金蘭會的人更是不要再去接觸——”

    他不願去看養子的眼神,低聲繼續道:“別忘了你的身份,也別忘記了,有多少人在你身上投注了一切!”

    袁槿聽到這一句,雙手微微發顫,卻是強忍著情緒上前攔住要離開的袁容,“父親,你說的我都懂——可正因為這樣,我不能看著你誤上賊船!景語此人陰謀詭詐,你跟他合作是與虎謀皮啊!”

    袁容垂下眼,嘆息道:“我何嘗不知道——為了他的計劃,輕易就把自己的兄弟手下全坑進去——但我們和他,都有著共同的目標,那就是除掉朱棣,恢復正統!”

    他握住養子的手,語重心長道:“放心吧,你義父我也不是任人哄騙的蠢物,他的計劃我已經聽過了,確實可行,依計行事勝算可達九成,而且他需要我調兵協助,主動權在我手上!”

    “您不覺得,那個人眼中的恨意,宛如幽綠鬼火,又似野火一發不可收拾,世上的一切都不過是他復仇的工具而已——我覺得,他不僅恨著朱棣,也恨著我,還有您……”

    最後一句,袁槿的嗓音低不可聞,袁容聽在耳中卻是心中咯噔一聲,詫異道:“何出此言?”

    袁槿搖了搖頭,想起景語上次約見自己時的情形:從頭到尾,那人都是儒雅含笑,眼神淡然毫無波瀾,可他卻分明感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背後,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感覺——就好似他幼時惹怒了草叢裡的毒蛇,那般讓人驚悚的盯視!

    “你想得太多了,景語就算要翻臉,也要等殺了朱棣再說,那時候我兵權在手,又豈會怕他?”

    袁容對景語不是不忌憚,卻更為相信自己的實力,他拍了拍袁槿的肩頭,吩咐道:“你先回去歇息吧,整理一下行裝,後天就出城。”

    就算勝券在握,他這一著都是險棋,是賭上了性命和所有,若是真有個萬一,袁槿在郊外也來得及跑,不用擔心全家被一鍋燴了。

    袁槿體味到他的良苦用心,眼眶微微濕潤,看向他的背影卻是矛盾而擔憂,以及更多的不贊同!

    午夜時分,小古正在閉目假寐,突然牢門被打開,走進來的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燈光被巴結的獄卒捻亮了,小古覺得刺眼,不由的側過頭用手遮擋,卻發覺廣晟眉心郁結,眼神陰郁充血,周身漾著凜然冷意。

    好似醞釀著怒氣卻發不出來,看向她的一瞬間,神色卻漸漸變得柔和。

    “晚飯吃了嗎?”

    半晌,他才問道。

    小古仰頭看著他,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回蕩在這陰森恐怖的囚牢裡,顯得格外清晰,“你每次來都是問這句。”

    廣晟有些尷尬,臉上更是鐵青扭曲,轉過頭自己卻也忍不住勾起唇角,自嘲道:“好像我每次在你面前,都是笨手笨腳的。”

    他想起兩人昔日相處的點點滴滴,眼中的光芒更加溫柔,耳畔卻回響起皇帝冷酷的命令——

    此時此刻,更是心焦如焚,攏在袖中的雙拳悄悄攥緊:就算她氣死人不償命,就算她欺騙了他,他卻終究無法狠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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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3: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五章 喝醋

    小古敏感的發現他情緒有異,禁不住偷偷打量他的神情,低聲問道:“出事了?”

    她瞬間想到在逃的秦遙等人,心頭一緊追問道:“你們抓到人了?!”

    “都到這步田地了,你還在想著別人!”

    廣晟突然開口,周身冷意更盛,負手背向著她,不願看見她的容顏——他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崩潰怒吼!

    “到底出什麼事了?”

    小古追問道,換來的卻是廣晟低聲一句,“如郡,我還能這麼喊你嗎?”

    他的嗓音干澀嘶啞,卻似蘊藏著世上最痛的糾結和怒氣,讓小古也愣了一下,靜靜道:“可以。”

    “我希望你寫一個招供悔過的詞狀。”

    他低聲說道,換來的卻是她斷然否定,“我之前就說了,我不會出賣金蘭會!”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燥怒,沉聲道:“陛下不會放過你。”

    “我知道。”

    小古倚靠在牆角,含笑譏誚道:“他對人一向酷烈,把我爹胡閏剝皮實草了做成人偶,掛在宮門上好幾個月——既然落到你們手上,我就沒想過有善終!”

    “可我不希望你這樣——更不希望,這事由我來執行!”

    廣晟終於怒吼出聲,恨無可恨,一拳捶在鐵欄上,骨節處頓時血肉模糊。他卻好似渾然不覺,轉過身狠狠的看著她,眼中竟然有血絲晶瑩,“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會舍得傷你!”

    他嗓子更加嘶啞,凝視著她,低聲道:“如郡。你真狠心,你們都舍得逼我到如此境地!”

    小古聽出他話中含義,心頭一顫,“已經有詔令旨意了嗎?”

    廣晟點了點頭,將之前那一場對話都說了,卻看到小古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竟然……這麼提議?!”

    這樣殘忍的言語,竟然是景語提出來的——小古渾身發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雖然早就知道。他因為仇恨而心性大變,不再是昔日那溫柔正直的阿語,雖然早就覺悟到。他有層出不窮的詭詐陰謀,甚至早就見識到,他犧牲同伴的冷酷手段,但是她從來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對待她!

    “他竟然,這麼恨我嗎?”

    她眼中閃過頹然痛苦的光芒。失神喃喃問道。

    看到她這般模樣,廣晟的心中頓時酸澀更甚,痛苦化為妒意的毒汁,更加讓他失去理智。他深吸一口氣,質問道:“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系?!”

    小古聽出他話音不妥。但此時她心力交瘁震驚過度,已經無力去計較這些。“他是我們的會首大哥。”

    “別把我當成傻子!”

    廣晟此時想起景語先前屢屢在他面前提起小古——那種神秘而挑釁的微笑,此時此刻想來,簡直讓他更加光火,他咬牙道:“到現在你還要替這個卑鄙小人遮掩!”

    他轉過頭,將小古從床上拎起來,想要質問、怒吼,卻在下一刻,看到她眼中流下了一滴晶瑩的淚。

    那淚水宛如冰雨,狠狠澆滅他的煩躁怒火,卻讓他心頭更痛,他感到心頭空落落的,低聲問道:“你因為他而哭了?”

    那樣堅強到近乎頑固的她,連酷刑和死亡也怡然不懼,卻因為那樣一個卑鄙小人而哭了?

    他緩緩伸出手,擦去了那淚滴,鹹澀的水痕流過皮開肉綻的指節,頓時讓他痛得皺起了眉!

    小古眨了眨眼,突然朝他綻開一道微笑,沙啞著嗓子道:“你吃醋了?”

    “沒有!”

    廣晟幾乎要惱羞成怒,嘴上卻是狠狠道:“你還笑得出來?那個男人讓我每天戳你一刀,吊著你的命讓你承受痛苦——知道千刀萬剮是怎麼來的?”

    小古低嘆一聲,深深看入他瞳孔深處,“他這麼狠心,你卻舍不得傷我,是不是?”

    廣晟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古卻是繼續道:“我估計,他這麼做的意圖不是為了害我……而是在逼你!

    她的眼神澄澈而明亮,好似看進他心間,“他賭的是你這份不舍得,這樣你就會為了我違逆君命,立刻就是落馬失勢!”

    “他對我們錦衣衛,果然是恨之入骨啊!”

    廣晟咬牙,想起先前紀綱絕望凄慘的死狀,心中怒火翻湧。

    “他不姓薛,他姓景,名叫景語……他父親景清是死在你們錦衣衛手上的。所以他才這麼恨你!”

    小古低聲解釋道——心中卻是百味陳雜,從感情上,她能理解景語的所作所為,如果有人敢傷害她最重要的人,她必定要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追索償還,但景語的報復,卻是如此瘋狂淋漓不留余地,甚至連她也要一並犧牲……

    “他也殺了我的前輩紀指揮使!”

    廣晟眼中有痛苦無奈,更有無窮憤怒,他粗喘了兩聲壓下心頭憤怒,卻因為她眼中的恍惚迷離,再次產生異樣的感覺——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是?

    躊躇再三,終於問出了口,“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系?”

    都到這地步了,小古也不想瞞他,目光幽閃後平靜說道:“他與我結識在幼時,母親曾經有意將我許配。”

    “什麼?!”

    就算早就猜到,但廣晟此時仍然感覺渾身血脈衝上腦門,他頓時失去理智,低吼道:“你娘把你許配給這種禽獸?!”

    “他沒有收下庚帖,因此婚事是不作數的。”

    小古低聲答道,卻換來他更猛烈的怒氣,“就算婚事沒成,你們也算是……青梅竹馬吧?”

    他說這四個字的時候,略微清醒的腦海裡,醋意又躥升上來,簡直要汪洋成海,但因為怒氣更盛,所以繼續道:“都是這樣的情分了,他居然能拿你的性命來做筏子坑我?!他還是不是男人?!”

    他喘了口氣,眼中升起殺意的陰霾,“說他是禽獸,簡直是侮辱了禽獸——這廝就是個冷血怪物!”

    他隨即看向小古,逼問中有他也不曾覺察的酸澀,“他這樣待你,你怎麼一點都不傷心?”

    小古看見他眼裡仍然直冒火星,似乎是在替自己抱不平,心裡雖然傷感,卻是好笑又暖暖的,“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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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3: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六章 犧牲

    景語的個性,自從遭逢朝傾家亡後就變成如此偏激,他已經習慣犧牲所有人,從前,她曾經問他,也問自己:如果有必要,連我也是你犧牲的棋子?

    這個問題,如今終於有了答案,是她意料之中,縱然痛苦傷心,也早是注定的結局。

    “這也能習慣——不知是你心胸太寬大了,還是……”

    鬼使神差的,他問出了口,“你心裡還有他?”

    小古一愣,隨後搖了搖頭,“我對他已無任何期待。”

    廣晟先是松了口氣,隨後看到她眼中隱藏的痛楚,心中暗暗把薛語那廝千刀萬剮!

    他看著燈光下小古鴉翅般的烏黑鬢發,低聲道:“等下我設法找個機會讓你出去,你走吧。”

    這一句終於說出口,他心中清楚的知道,這輕輕一句,就意味著辛苦得到的功名前途,全部化為泡影——而且,在皇帝的雷霆一怒之下,只怕他也沒法幸免。

    但奇異的是,他感到心頭一塊大石終於放了下來,連昏暗陰森的牢獄,看在眼裡也沒那麼沉重了。

    他看著小古震驚的雙眸,低聲道:“你的身份文書我已經為你准備好了——其實,前天我就想告訴你,卻因為公務匆匆跑了出來,一直沒來得及——我已經找了刑部的人,設法為你脫去賤籍,三天後,也就是明天就能拿到文書……”

    小古聽到這一句,身子一顫,眼眶裡熱辣辣的酸澀,想要抬頭去看他,卻終究只能看到。微弱光線裡那挺拔軒昂的身形。

    廣晟苦澀一笑,“我先前就告訴過你,等我幫你脫了籍,設法在外地給你找個身份,兩三年後,我們就可以成親——可我沒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現在這樣!”

    聽著他悵然若失的言語。小古心中又是一痛。眼中熱辣辣的,她拼命眨眼,不讓淚水順著臉頰落下。卻終究還是有些狼狽的低下了頭,嗓音有些干澀,“終究還是累你白忙一場……”

    “這個身份籍書還是有用的。”

    他走近端詳著她,在她睜大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身影——那般沉毅而堅定。卻帶著破釜沉舟的寧靜——

    “明日清晨時分守衛換值,我會設法制造事故。讓沈安帶你離開這裡——出了詔獄不要停留,立刻去西城門口,那裡有一家運鹽的車隊,他們有官家鹽引。城門那邊一般不查——車上有個包裹是給你的,離開這裡以後,立刻按照裡面的地圖去蜀中——那裡天高皇帝遠。道路崎嶇政令難達,以你的易容術。躲過官府的緝拿應該很容易。”

    “你,沒必要為我做這些……”

    她震驚,然而又困惑,最後剩下的只有滿心暖意和愧疚,“我要是跑了,你怎麼辦?”

    “放心吧,我總有辦法脫罪的!”

    他的手捏住了她的,遞給了她一個小而薄的東西,冰涼涼倒映出寒光,“這把刀雖然小,但可以藏在鞋底,你自己小心!”

    他的眼睛閃閃發亮,似乎要露出一個笑容,卻終究化為一聲嘆息,“你走了,就不要回來了——也不要再參加什麼金蘭會的逆黨,好好在西南呆著,那裡風物殊勝,別有一種滋味,你等我幾年,也許我能……”

    突然,他說不下去了,眼中的光芒更亮,看著她的神情卻更加柔和,“如果三兩年我沒來,或者你路上就接到什麼不好的消息,你就一個人好好活下去吧,或者再等幾年,會有別的男人戀上你,如果人不錯——”

    下一刻,他的唇被她的掌心用力掩住,黑暗中,她的眼眸更加明燦,卻帶著危險的激烈,“我不許你這麼說!”

    她狠狠的瞪著他,眼神中有著前所未有的耀眼美麗,“如果非要你犧牲性命,我不會走的!”

    “你不走,我更加活不了!”

    廣晟在她耳邊堅決道:“那個姓薛的混蛋逼我每天刺你一刀,你明明知道,我忍不下去早晚要爆發的——他這是看准了我的軟肋往上捅啊!”

    他貼著她的鬢發,低聲喃喃道:“看不見你,我會難受,娶不到你,我會傷心,但我仍然能活著——如果非要我眼睜睜看著、甚至是我親自下手,我還不如死了呢!”

    這一句宛如火熱的岩漿,低沉而壓抑,滾燙而決絕,從他唇齒中迸出,小古整個人都是一震,眼淚終於盈滿!

    “別哭,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走,好好的活著!”

    他匆匆說完這句,就起身離開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在黑暗一片的囚牢中擦干了眼淚,雙眸卻因為淚水而更加晶瑩!

    露出了一個誰也看不見的笑容,她喃喃道:“我答應你。”

    清晨的薄光還未穿透詔獄的天窗,獄卒們帶著半睡半醒的惺忪,打折呵欠起身查點人數——這是例行的規矩。

    進行到一步,突然外面傳來腳步聲和吵鬧聲,有人好奇湊過頭去看,正好看到一個英俊美貌的年輕男子穿著蟒服華衣,臉上滿是傲氣,嗓音卻有些尖,身邊站著的是卻是一臉冷漠的沈指揮使。

    “沈侯你的手下真是好大派頭,連我們東廠的人都敢阻攔!”

    廣晟微微冷笑,似乎不願意與他鬥口,一旁的李盛嗤笑著回嘴道:“哪裡,東廠的公公們才是各個貴氣,拿著一張手令,就來我們北鎮撫司這橫衝直撞,說要提人走——這可是皇命欽犯,你這可是螞蟻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那個年輕公公嗓音更見尖銳,“我是奉督主和薛先生之命而來,督主手上可是有御賜寶劍的,你們的脖子倒是夠不夠硬呢!”

    “少吹了,誰不知誰啊,你家督主有御賜寶劍,我們沈指揮使也曾經得到聖旨讓他’便宜行事‘呢!這可是有先斬後奏的特權——那天你們東廠成立,你們可都是聽得真真的吧?”

    “你……”

    那年輕太監氣得說不出話來,李盛趁勝追擊,諷刺道:“我什麼我老半天,下面沒有了嗎?!”

    他說完,又瞄了一眼那人胯下部位。

    這一語雙關的話透著不懷好意,頓時大家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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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3: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七章 脫逃

    廣晟也是微微莞爾,揮手阻止了李盛進一步的毒舌,緩緩道:“公公要提人走,那是沒有問題,不過東廠的手令可得給我留下。”

    “大人!”

    周圍人沒料到廣晟居然這麼輕易就答應了,紛紛不甘的抗議喊道。

    廣晟臉一沉,森然道:“怎麼,你們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

    李盛等人面面相覷,終於還是去把犯人押了出來。

    小古被粗暴推搡著帶出來的時候,因為有所預備所以倒沒有掙扎,隨即就看到一人蟒服錦衣,傲然站在那簽寫提令,下一瞬,她因為極端震驚而瞳孔縮為一點——雖然面貌有喬裝,但那神情和舉止,絕對是——秦遙!

    他不是已經逃走了嗎?怎麼會扮成宮裡的太監……小古看到他凝視著自己,那熟悉的目光,溫暖的光芒,讓她瞬間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七哥是潛進來的嗎?

    她心中一驚,一眼瞥見他旁邊站著的廣晟,後者沉著臉,目光對上她的剎那,卻不易覺察的朝她眨了眨眼示意。

    這麼說,他們兩人是一伙的,是准備來救她的?

    以兩人的對立身份,是怎麼搞到一起去的?!

    小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這一幕又如此清晰——她輕輕掐了把自己,痛感明顯讓她體會到眼前不是南柯一夢。

    無聲的被押上了囚車,廣晟騎著馬,臉上一片陰沉,跟著他們走出一段,才目不斜視的低聲道:“你跟他走吧。一切照我昨天跟你說的去做!”

    小古詫異,禁不住追問道:“你們怎麼會……”

    “路上遇見的。”

    秦遙低聲道,一副不想多談的模樣,看向廣晟的眼光卻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廣晟微微笑著看了他一眼,笑容神秘甚至有些惡作劇。

    今天他本來是安排了其他人手持東廠的令牌來押人——為了得到這枚令牌,他甚至動用了潛伏在東廠最深的一個暗間,從此之後。錦衣衛將再也得不到關於東廠的任何消息。這對於外派的諜報系統來說簡直是損失慘重,如果紀綱還在,必定要對此痛心疾首!

    這是他唯一一次公器私用。但他卻絕不後悔!

    誰知去北鎮撫司的半道上,居然有人偷襲這個假的東廠公公,要奪他身上的令牌,幸虧他及時趕到。與那人激戰後交手數招,無意中劃破了他的衣裳。那眼熟的箭傷,頓時讓他想起那一夜在萬花樓,那受傷逃走的黑衣男子。

    “你是來救她的?”

    他鉗住他的劍鋒,湊近問道。卻遭到後者毫不留情的變招,措不及防下險些中了胸前,廣晟怒氣之下單腿踢出。讓對方的劍勢走空!

    這個男人……該說他膽大,還是愚蠢。竟然沒有逃走,反而來劫持東廠和錦衣衛的腰牌,要去救人!

    利刃再次逼到眼前的時候,廣晟微微側身,任憑雪光擦著耳邊而過,只對那個俊美清逸的男人說了一句話,“我的女人,我自己會救!”

    隨即他做了一個極為突兀離奇的舉動——反手劈昏了那個假的“東廠公公”,摘下腰牌遞給了對方,“你是叫秦遙吧——聽說你是個戲子,希望你的演技能配得上這滿城盛名。”

    秦遙哼了一聲,眼中卻閃過奇異的光芒,打量著對方,“聽說你是她服侍的那位少爺——你的意思,是要祝我一臂之力?”

    廣晟揉了揉眉心,唇角微微上翹,原本是苦笑,此時卻是甘之如飴,“你想劫持的這個,本來就是我的人——你這是多此一舉啊!”

    那時候秦遙的目瞪口呆,此時廣晟想起來仍然有些忍俊不禁——他輕咳了兩下,眼光卻看向身旁,只見小古跟秦遙對視而笑,那般由衷的喜悅看在他眼裡,卻不免有些醋意,低聲道:“你們倆嚴肅點,這表情簡直不是押送犯人,是親友重逢慶祝呢!”

    小古這才把唇邊笑容收斂,卻是往他身邊靠了靠,同樣壓低了嗓音道:“我這麼走了,你真的不會有事?”

    “放心吧,我們錦衣衛再怎麼不長進,也不會被東廠那群宮裡的閹狗咬著的!”

    廣晟笑得飛揚自在,雙眸卻不曾離開她的面容——這一去,就是踏破樊籠飛彩鳳,頓開鐵鎖走蛟龍,從此之後天南地北,相見無期……

    但只要她好好的活著,這份思念也就有所寄托了……

    小古感受到身畔那人深深的凝視,心潮起伏也是微微悸動,眼角余光流盼,卻也是縈繞在他身上,廣晟再也忍耐不住,隔著袖子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的肌膚相觸,彼此心頭都是波瀾起伏,秦遙是何等剔透的人物,頓時便看了出來,眼中光芒一閃,笑意也變得更加幽深苦澀,誰知廣晟卻居然把目光轉向了他,低聲,卻是堅決道:“我把她托付給你了,希望這一路上,你能好好照顧她。”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就看出了彼此的心意,秦遙微微頷首,道:“小古是我十二妹,不用你說,我也會做到。”

    “我說過了,她是我的女人——我是以她未來夫君的身份拜托你的!”

    廣晟的嗓音壓低,卻是斬釘截鐵一般的霸氣自然,仿佛是對潛在情敵宣示自己的所有權,秦遙微微一笑,四兩撥千斤的調侃道:“庚帖都沒有換過,八字還沒一撇,現在可別說得這麼鐵齒鋼牙。”

    廣晟恨得牙癢癢,正在想詞反駁,卻被小古捏了下掌心,親睨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也保重!”

    廣晟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囚服寬大的袖子下,是不動聲色的依戀和旖旎。

    長而曲折的甬道過後,就是只有黑白二色的回廊,穿過前堂側邊,衙門前方的拐彎處,一輛囚車近在眼前——只要上了車,快速駛離這條街,就算是脫離虎口了!

    就在三人走出門的下一刻,突然聽到對街屋檐下有人朗聲笑道:“這麼大清早行色匆匆,是要去哪裡?”

    這人嗓音清雅和煦,含笑說來宛如好友輕喚,聽入三人耳中卻宛如晴天霹靂一般——

    竟然是景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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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4: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八章 事敗

    小古驀然抬頭看向他——冬天的陽光明晃晃刺得人眼痛,那人一身紫衣長袍,戴著巾子玉簪束發,一身閑暇寫意的裝扮,站在對街的滴水檐下,目光正對上她的——她的心頭狂震,握在袖中的手不禁攥緊,卻被廣晟緊緊反握住,晃了兩下以示安慰。

    “你來做什麼?”

    廣晟沉聲問道,身上肅殺之意閃過眼眸,而對方卻是雲淡風輕的一笑,好整以暇道:“我來看是想知會你一聲——我東廠的腰牌莫名丟失了一塊,大概是有人想渾水摸魚,所以特地來看看,不要走脫了犯人才好。”

    他目視被架在中間的小古,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會——幾瞬之間,小古感覺他瞳孔深處濃黑不見底,似乎有無邊深淵要將她吞沒。

    “你們這是要去哪?”

    他再次含笑問道,那笑容映入秦遙眼中,卻是驚濤駭浪中的無邊猙獰!

    對街的屋檐下突然傳來沙沙腳步聲,眾多的黑衣輕甲衛士撲了上來,將三人團團圍住。

    “有人盜走我東廠令牌,持有這令牌的,就是奸細無疑!”

    景語話音未落,下一瞬,秦遙腰間軟劍出鞘,瞬間架在廣晟脖子上,對著景語沉聲喝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這個朝廷的鷹犬!”

    說時遲那時快,廣晟是感受到這股疾風撲面而來的,若是存心要閃避是可行的,但他對上秦遙的雙眼時,卻被他眼中的濃濃祈求意味震住了——

    於是他身形一頓,就這麼順理成章被制住,兩個男人眼神一錯。誰也不是傻子,廣晟立刻大聲喊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東廠的人竟然敢在我錦衣衛門口撒野!”

    嗓音很大,門口守衛本來就發現不妥,這下見自家指揮使被擒,頓時大喊一聲衝上前來,加上前廳參事的校尉也紛紛出動,衙門石階下頓時一片混亂!

    秦遙一手抓住小古。正要趁亂逃走。誰知景語根本不理會手持刀劍攻來的人群,錚然拔劍!

    “比起讓欽犯逃脫,沈指揮使寧可以身殉職。這般偉大情操,薛某真是佩服!”

    伴隨著這一句,劍勢一往無前,刺向廣晟的咽喉!

    秦遙早就知道景語心機詭詐非常危險。但他卻沒料到,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竟是如此狠絕!

    這一劍凜然殺伐,瞬息之間已逼近,秦遙正要放手推開廣晟,後者卻是目視示意。突然身子一歪,被景語的長劍刺中肩胛!

    血花飛濺!

    景語眉心一跳,正要拔劍再動。卻被廣晟伸手一捏,將劍尖捏在了指尖——嫣紅的鮮血順著指尖和劍鋒交彙。滴答滴答落下,他的眼神從容對上了景語,也是笑著的,卻是分外凜冽剽悍,“薛先生這是要殺我嗎?!”

    從衙門前廳衝出的人看到這一幕,每個都是氣憤難當,熱血上頭,眼中卻都是冷厲殺意,“放開我們指揮使!”

    廣晟身子又是一晃,有意無意的回到了秦遙的控制範圍,後者心領神會,再次將劍架在他脖子上,配合著“驚慌失措”喊道:“你們東廠真的狠毒,連人質也要殺!你再過來一步,錦衣衛的指揮使就是被你害死的!”

    景語眼中閃過一抹贊賞的光芒,笑道:“這個雙簧唱得真好!”

    他突然放手,任憑廣晟捏住的劍尖當啷落地,長袖一拂,身後幾人頓時射出幾點精鋼袖箭,仍然朝著廣晟和秦遙而去,一旁的錦衣衛校尉和百戶們各個瞠目結舌:這個人竟會膽大狂妄的如此地步——這裡是錦衣衛衙門跟前,竟然就要射死堂堂指揮使!

    凜然殺意宛如白虹貫日繞頸而來,廣晟幾乎可以感受到那鋒芒逼近的微微冰冷,下一瞬,他的瞳孔因為震驚而放大——那袖箭發出一聲嘶鳴,方向一轉,竟然朝著另一側而去,目標竟然是——

    “小心!”

    秦遙和他不約而同的一聲怒喝,卻因為失去了先機,眼睜睜的小古膝蓋兩處中箭!

    她灰色囚服上沁出兩點血痕,整個人跌落在地,兩個男人僵硬著站住了,卻因為顧忌而不敢逼近。

    這個男人,對自己心愛的女人竟然這樣……好狠!

    “幸好,欽犯總算安然無恙。”

    景語似乎松了口氣,背對著兩人,甚至有閑心衝他們擺了擺手,“你們兩位請便,沈指揮使何等英明神武,又豈會被區區一個逆賊傷到——再說,就算你神功蓋世,這麼多錦衣衛兄弟可不是吃干飯的,必定能救下沈大人你。”

    錦衣衛眾人面面相覷,都覺得這場面有些詭異——明明那個華衣男子才是逆賊,手裡的劍還架在自家大人的脖子上,但從現場情勢來看,這個東廠的薛先生隱然帶著嘲諷的敵意,沈指揮使的目光也瞪著他,顯然更不對付!

    李盛也衝了出來,硬著頭皮喝道:“兀那賊子,快放開我家大人!”

    “拿我的同伴來換。”

    秦遙話音未落,卻聽景語笑道:“我說過了,我已經將功折罪擒下了欽犯,已經足夠彌補腰牌丟失的過失了,你們兩位誰能從誰手中逃脫,我真的並不在意啊!”

    這話就是挑明了不把廣晟、甚至秦遙的性命放在眼裡,兩人對視一眼,廣晟突然發難,用腳尖踢起地上景語落下的長劍,瞬間掃向秦遙下盤,秦遙閃避之間,廣晟飛身欺近,低聲道:“事不可為,你還是走吧!”

    秦遙眼中光芒閃爍,決然道:“我要帶她一起走!”

    “再慢一步,連你自己也走不了——錦衣衛和東廠已經將這條街團團圍住了!”

    廣晟說出這一句時,深感荒謬和可笑——眼前此人可是不折不扣的欽犯逆賊,他居然為了一己之私放他走了!

    但終究,他是小古的七哥,也是為了救她而來的,這人若是死了,她得多麼傷心!

    秦遙已經聽見街上逐漸逼近的馬蹄聲和甲胄聲,甚至弓弦的聲響,知道情況緊急,深深看了他一眼,低聲道:“盡量保她性命。”

    隨即一劍逼退廣晟,飛身躍上屋脊,足下輕點朝遠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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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九章 狠絕

    小古忍著雙膝劇痛,勉強爬起身來,金燦的日光照在她眼中,恍惚間卻看到秦遙腳下的瓦片似乎有異常!

    “七哥,小心腳下!”

    隨著她一聲清喊,那屋脊被踩中,頓時爆炸開來!

    瓦片磚屑化為利刃朝四面飛散,火光引燃連環爆燃,秦遙聽小古這一聲及時閃開,險險避開了硫磺的爆炸,卻被瓦礫中炸開的利刃薄片嵌入背上,頓時身形一晃,血流如注。

    他咬牙忍住劇痛,正要飛身離開,誰知腳下的瓦片又是一陣虛浮——

    “七哥,左前第二間,第一、第三橫排避開!”

    小古勉強撐著身體喊道,景語眼中冷芒一閃,正要上前來堵住她的嘴,廣晟冷哼一聲擋在身前,冷笑道:“這是我錦衣衛的地盤。”

    “第三間,走第七、第八列!”

    小古繼續指點,秦遙背上血肉模糊,卻是全神貫注聽她調度。

    “越過第四間,走第五間中間第七、九列!”

    秦遙腳下避開所有爆炸陷阱,很快脫出了埋伏圈,在大隊人馬衝上前一瞬疾奔離開。

    “追!”

    東廠的趟子手對視一眼飛馬去追,景語無聲的嘆息一聲,眉宇間浮上了一層陰霾——秦遙的身手十分高強,又是膽大心細,他這一逃,只怕沒人能循著蛛絲馬跡追上!

    他的目光看向小古,黑眸之中閃動著復雜難懂的光芒,“你怎麼知道我在哪些屋頂設下了埋伏?”

    “因為瓦片。”

    “嗯?”

    小古扶著台階旁的石獅,踉蹌著站起來,膝蓋上血流蜿蜒,整個人因為傷痛而面色蒼白。雙眼卻更加燦亮逼人,“你事先把火藥放在瓦片下,那些都是有年頭的老房子了,露水沁了進去,現在正是夏日炎熱,被旭日一曬,水分都蒸騰出來。瓦片就有些虛浮。周圍還形成了微薄的黃色氣霧,在日光光暈裡看來會有淡黃色反射。”

    “原來如此。”

    景語眉心緊皺卻又舒展開來,“果然蕙質蘭心。”

    他撿起地上的袖箭。對著小古輕笑道:“知道它為什麼會回環彎折角度嗎?你以前給我講過苗疆’飛去來器‘的原理,我加以改進就做成了這個。”

    隨即看向廣晟,目光停留在他肩胛上,似笑非笑道:“沈指揮使可有傷到?”

    廣晟接過手下遞來的帕子。隨意的擦了擦血痕,“擦破點皮。沒什麼大不了。”

    “是嗎?那就是我學藝不精,下次只好繼續努力了。”

    景語的諷語笑談引起錦衣衛眾人一陣騷動,各個怒形於色,他卻怡然不懼。對廣晟繼續道:“這次是我東廠的不是,丟失了腰牌,倒是連累沈大人了。”

    說完深深作揖。一副謙和好說話的模樣,廣晟卻是驀漠然看著他。等待看他接下來又有什麼把戲。

    果然,景語笑容微微加深,看著他的眼睛,道:“偷腰牌的是我東廠內部的一個奸細,已經拖出去用了剮刑,他忍不了,削了三十多刀就咬舌自盡了。”

    這一句讓廣晟勃然色變,眼角微微痙攣,緊咬著唇幾乎落下血來!

    那個人,是他早早派出的最重要的暗間,在東廠組建之初就受到重用和提拔,是個非常重要的潛伏者,如今卻因為這一舉動,徹底暴露,還死得這麼慘!

    他眼中冷光然如雪崖冰裂,化為萬千利刃刺向對方,景語只覺得眼前一痛,廣晟的面色卻已恢復如常,“是嗎,原來堂堂東廠提督安大人,還有你這位算無遺策的薛先生,治下竟然如此松懈,若是陛下聽見了,又該怎麼想呢?”

    “該領的過失和罪責,薛某絕不逃避,稍後就會向陛下稟明,但是沈大人你也難辭其咎吧,區區一面腰牌都可以從你這帶走犯人,錦衣衛屹立多年,也只是浪得虛名而已——還是,”

    他靠近廣晟,盯著他的眼,幾乎是故意燃起他的怒火,“你們錦衣衛這麼懼怕我們東廠,看到我們的腰牌,就顛顛的提供各種方便把人提走——這種叭兒狗的姿態,可真是不多見哪!”

    “混賬!”

    “好大的膽子!”

    “給這小白臉一點顏色看看!”

    周圍錦衣衛聽了這句都怒氣勃發,嘴裡紛紛嚷著圍攏上來。廣晟一個眼風,所有人都咬牙退散開去。

    “還挺有規矩的,看來就算是叭兒狗,也是訓練已久,很會汪汪咬人。”

    景語負手含笑說道,一字一句聽來輕狂氣人,實則仍然想看看廣晟的怒氣底線。

    “錦衣衛就算是鷹犬,那也是只歸屬皇上一人的,薛先生是覺得,自己可以代替天子執言行事了?”

    廣晟的笑容映入景語眼中,後者暗暗心驚他居然非同尋常的冷靜,嘆息撩撥這一計不成,卻是笑容不變,“這話太重了,幾乎是要構陷薛某入罪了——沈大人的口舌好利,不去做御史實在太可惜了。”

    他看著被他護在身後的小古,笑容中升起一重說不清道不明的陰翳,眼中光芒讓人驚心,莫名感到不詳,“可惜錦衣衛要的是行動力和忠誠心,而不是耍嘴皮子——聖上給你的密旨你早就知道,為何到現在都沒執行呢?”

    瞳孔最深處的光芒凝聚在小古身上,那一瞬,小古感到那濃黑深處,是無盡的悲傷和痛意,“聖上命你,把這個女賊懸掛起來示眾,每日在她身上刺一刀,直到她的同伙出現,沈大人……該不會是沒聽見、不記得了吧?”

    廣晟眼中的怒火爆燃而起,在這一刻幾乎要噴薄而出,將對方吞噬殆盡,周圍人都因為他身上的威勢而倒退兩步,只有景語不為所動,負手安然佇立,含笑催促道:“沈大人?”

    廣晟正要反駁,卻感到身後衣角被扯動了兩下,他若有所悟的回頭,卻看到小古忍著痛、臉色蒼白的對他做著口型,“按他說的做”。

    這怎麼可以?!

    他簡直睚眥欲裂,用眼神狠狠的拒絕,小古卻堅持的微微點了點頭,雙眸深處都是堅持!

    你簡直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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