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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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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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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3: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章 公主

    “本王在此,安然無恙,快些關城門,免得逆賊衝進來!”

    城門官已經被這場變故驚得眼花繚亂,被漢王踢了一腳才如夢初醒,“快關門,外面的那個只是替身,本王好好在這呢!”

    城門領緊急命人推動城門,拖曳出巨大的聲響,緩緩關上了,漢王卻並不罷休,沉聲吩咐道:“下千斤閘,加上九道鐵索!”

    城門官一時不敢答應——千斤閘一下,非有特制的旗杆石不能吊起,再加上九重鐵索,這是非常時刻對付敵寇圍城時的緊急對策了,需要大都督的親筆命令和令箭,不是他一個小官可以擅自決定的。

    漢王獰笑一聲,拔出劍架到他脖子上,“本王險些被刺殺,這群顯然是要謀反作亂,這時候不行非常措施,難道還等他們殺進來?!”

    城門外人生喧嘩,確實有刀劍粗暴的對打聲,城門官被逼得手腳哆嗦,無奈之下只能答應了。

    漢王卻並不罷休,要求自己的親衛帶了他的手令,到各處城門宣稱有亂黨作亂,要求下城門千金閘鐵索嚴加戒備。

    “本王可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父皇和滿城百姓,這要讓這些亂黨衝進來了,豈不是生靈塗炭?”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大義凜然,“反正本王也只要求他們關閉一天,待城外亂黨清剿干淨後再開,區區一日,也影響不了百姓們的生計吧?”

    看著親衛們領命紛紛去辦,漢王心中更加得意:死胖子皇兄的如意算盤,這下是徹底破產了!

    竟然想趁著我出城祭拜母後暗算我,幸虧東廠的薛語是向著我的,及時告知,才避免被他暗算!

    “微臣唯一擔憂的是殿下的安全,用替身躲過一劫後,必須關閉所有城門,防止太子的兵馬衝進來——他畢竟是儲君,忠於他的將領也不少。殿下是千金之軀,若是混亂中被人得逞,那就糟糕了。”

    那個薛語這麼說著,漢王也深以為然。關閉城門雖然有些出格,但只是一天的時間,自己又是被刺殺了,事出有因,就算父皇也不會怪罪下來。這樣把十三處城門徹底關閉。傾向太子的人馬就不能進來了,一天之後,城外的羽自然會把他的勢力清洗干淨,到時候人贓俱獲,就算父皇也不能再袒護他了。

    漢王越想越是得意,仿佛已經看到太子的陰謀在父皇面前被拆穿,凄凄慘慘的被脫去冠服,五花大綁被拖出去,廢為了庶人,而自己。佇立在萬人之前,成為了新的太子儲君,將來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寶座,君臨天下。

    城牆上的日光照在他那好豪邁魁梧的身材上,這般俯視芸芸眾生的角度,頓時給了他天地之間唯我獨尊的快感和錯覺。

    官道之上,兩人一騎飛奔而去,不遠處,西水關碼頭的水面已經遙遙在望了。

    “景語若是要布局,畢竟是做好了萬全的准備。”

    小古聽著耳邊風聲颼颼。心中卻是滿含憂慮,眉心皺起道:“他故意在漢王那裡散布太子要不利於他的消息,促使漢王急切反擊——他到底會怎麼做呢?”

    小古一時想不到,身後的袁槿倒是給她提了醒。“我不知道漢王會中什麼圈套,但景語的目標是將所有精悍的兵力都引出城,讓整座城牢不可破,這樣引水灌城的計劃才能順利實施。”

    “對了!一定是這樣!”

    小古心頭靈光一閃,幾乎要從馬上跳起來,“漢王以為太子要對他動手。為了保護自己,會牢牢縮在城裡,不去祭拜了,景語肯定會唆使他關閉城門,這樣,城外的人固然是衝不進來,城裡的人一時半會也別想出去了!”

    袁槿也被她這設想嚇了一大跳,“城門有千斤閘,加上穩固的鐵索,就算是精悍的士兵,一時半會從裡面也打不開門,到時候江水倒灌入城,百姓根本沒法逃出去……”

    他打了個寒顫,一時不敢想像那畫面!

    “他,他真是瘋了!!”

    小古咬著唇,渾身都在顫抖。

    說話間,西水關已經到了,遠遠只見臨時簡單的帳篷駐扎在樹叢裡,有人來回巡查,水聲隆隆傳入兩人耳畔,彼此對視一眼,都是神色慘變。

    “糟了!”

    袁槿示意小古潛身在草叢裡,自己過去看個究竟,“他們都是我義父的手下,不會拿我怎樣的。”

    小古凝視著他擔憂焦急的神色,以及眼中的疲倦和糾結,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憐憫,低聲道:“你小心點,發現不對趕緊離開,他們是不會殺了你,但是可能把你關起來。”

    “放心吧,我腰間佩刀不是吃素的。”

    袁槿颯然一笑,軍中歷練的風采此時才顯露崢嶸——但這一刻的驕傲自豪,卻很快被眼中的陰霾再次遮住了。

    小古也只能無聲嘆息,袁槿真的是個好人,也是個真正的將才,但他的血統和身世,讓他注定要背負太過沉重的過往負累。

    “我義父向來深謀遠慮,只怕我們兩人也不能阻止他們分毫。”

    話雖如此,袁槿仍然毫不猶豫的去了,他的背影挺拔昂然,宛如風中勁節之竹。

    “阿槿那個小子,偷偷溜出去行蹤不明?”

    城外的別院書房裡,廣平侯袁容看著桌上的急件,眉心深深的皺了起來。

    “今天就是定下的日子,殿下卻偏偏跑開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變故。”

    一旁的親隨有些擔憂。

    袁容搖了搖頭,“就算他說出去什麼,也來不及了。”

    他正要讓人去追查一下袁槿的行蹤,書房的門卻被突然推開了。

    大事當前,袁容瞬間警惕,把手伸在書桌底下,那裡倒扎著一把匕首,是緊急時刻用的。

    然而下一刻,出現在他眼前的,竟然是玉容雲鬢,巧笑嫣然的熟悉面容——

    “公主,你來了。”

    居然是永安公主親自過來了。

    公主穿著家常服飾,卻自然有一種溫婉可親的高貴氣質,她手裡一只托盤,隱約冒著熱氣和香味。

    “侯爺,我聽說你在書房忙了一夜,所以特地讓嬤嬤給你下了蝦米小餛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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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一章 袁容

    這是庶民中盛行的粗陋食物,廣平侯卻非常喜歡,多年夫妻,公主身邊的人都會做這一道熱騰騰的早點了。袁容看著甜白瓷碗裡那清亮的湯色,碧綠的芫荽,雪白中含著米分色肉餡的小餛飩,一時眼睛有些酸澀了。

    “你一夜忙碌,想必疲倦又胃口差,喝些熱湯更好,若是嫌沒有味道,再加些蝦米和鎮江香醋,只是不許太鹹了。”

    這麼多年來,公主還是那般關心愛護著他的身體。

    親隨立刻很有眼色的告退,書房裡只剩下夫妻二人。

    袁容拿起調羹吃了兩口,原本最是喜歡的美食,此時卻是味同嚼蠟,他食不知味的吃了兩口,卻很快被公主看了出來,“怎麼了,是不合胃口嗎?”

    “不,只是今天有點累了,所以……”

    袁容下意識的收起桌上信箋,公主眼尖,一下便窺見上面袁槿二字,微微一笑也不說破,只是低聲道:“你也別太操心了,俗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句話還是你先前告訴我的呢!”

    想起新婚時的旖旎說笑,她的臉上浮現一層幸福的紅暈,袁容看在眼裡,心頭更是宛如針刺刀絞一般。

    “你還在為阿槿擔心啊,他是個有分寸的孩子,就是心氣高了點,不願意接受你的安排,那也沒什麼關系,我們這樣的人家,人家總要給三分薄面的,阿槿才干上佳又不是庸才,總能嶄露頭角,闖出一條路來的。”

    她見袁容仍然愁眉不展,試探的問道:“要不,我去向父皇說說,設法給阿槿安排一個合適的軍職?”

    袁容看著妻子善解人意含笑的眼,心中更加苦澀,卻仍然強笑道:“不用這麼麻煩,讓這小子闖闖。碰碰壁也好。”

    “你我夫妻之間,談得上什麼麻煩?”

    公主嗔道,又問:“這次你非要來這別莊上,卻也不見你行獵騎馬出去游玩。整日裡悶在書房裡,可是有什麼難辦棘手的事?”

    袁容心中咯噔一聲,笑容卻越發若無其事,“沒有,只是住在城裡有些煩悶了。所以出來散散心,這裡山林繁密,安靜怡人,倒是一塊世外桃源。”

    他輕輕撫了公主的鬢發,柔聲道:“就是突然有些軍務非要我過目,所以才忙了起來,倒是無暇陪伴公主,讓你受委屈了。”

    “你又這麼生分見外了!”

    永安公主感受著丈夫溫熱而略微粗糙的掌心,唇邊的笑意更加甜美,“本來想。我們出城來玩幾天,什麼人也不帶,就扮作普通獵人夫妻,徜徉在這山林裡,你既然忙著,那就改天吧,反正這次出城也要住一段日子吧?”

    “是啊,得住不少日子……”

    袁容喃喃低語著,眼中卻閃過悚然光芒——就在今天,金陵城就要被大水灌入、淹沒。無論成敗,想要再回到他們住了十幾年的府邸,卻是再不能夠了!

    這麼多年人,他與公主朝夕相處。人非草木,豈能無情?

    可是……

    他痴痴的凝視著公主的面龐,後者好似感覺他的目光有異,摸了摸鬢角,笑問道:“我身上可是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只是覺得。一晃快二十年了,公主你新嫁時的情形,卻仍然歷歷在目……”

    “好好的,干嘛說這些!”

    永安公主雖然已經是年屆中年,聽了這話仍任有些臉色羞紅,此時外面隱約傳來絲竹管弦的樂聲,她為了掩飾羞窘,做出側耳細聽的模樣,聽了幾句覺得唱腔婉轉,抿唇笑道:“我們府上的家戲班子確實不錯,小小年紀唱得有模有樣了。”

    “公主如果喜歡,可以每日都宣他們來唱,這也是賞給他們天大的體面。”

    這次袁容住在城外別莊,歸期不定,管家怕兩位主子無聊,所以事先把府戲班子都送來了,閑暇時可以點他們唱。

    袁容原本心思重重,也沒顧得上去細聽,既然公主誇贊,他也聽了一下,頓時心中咯噔一聲,雙手不由的攥緊了袖子!

    戲子們排練的,竟然是一出《吳漢殺妻》!

    吳漢為了忠於漢室,聽從母命,忍痛要殺身為公主的妻子……

    冥冥之中似乎有天定,在這樣關鍵的時刻,讓他和她,聽到了這樣一折戲。

    戲子們唱得咿咿呀呀,演公主的那個女旦唱腔纏綿凄婉,滿含情意,而演吳漢的那個小生卻是進退兩難,糾結痛苦難以抉擇……

    袁容的一顆心都揪緊了,他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太陽穴突突直跳!

    公主,駙馬,注定對立的欺騙和殺戮……這樣的故事,從古到今宛如輪回!

    “侯爺,侯爺!你怎麼了?”

    卻是一旁的永安公主焦急的呼喚道,袁容睜開眼,看著她擔憂急切的雙眼,心中的愧疚、痛苦,讓他情不自禁的握緊了公主的手。

    “我沒事,只是有些累著了。”

    “那你還是趕緊上床休息吧,這麼勞累了一晚,臉色就這麼難看,還當自己是年輕時鐵打的身板不成!”

    公主嗔道,親自動手拉他去後房歇息。

    袁容就這麼渾渾噩噩的走到了床榻邊,任由她素手纖纖放下帳子,金鉤碰觸發出叮當清響,柔和細密的蹙金團紗百子千孫帳,在他眼前宛如夢幻般恬美寧靜。

    而帳子另一端,站著他的妻子,也是大明朝的公主,朱棣最寵愛的親生女兒——

    “侯爺,你好好睡一覺吧,一覺醒來,就會舒服好些了。”

    她的聲音宛如仙樂,好似在他耳邊細語,又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公主賢惠溫柔,為了顧及他的尊嚴,從來只是稱他侯爺,而不是駙馬——這是為了不讓他感覺低人一等。

    那樣溫柔的、真心誠意的愛妻……

    袁容閉上了眼,心中卻是驚濤起伏不定。

    一覺醒來,只怕就是天翻地覆了!

    水聲隆隆,越發浩大,震耳欲聾之下,小古的一顆心逐漸向下沉去,感覺似乎過了很久,袁槿終於出現在樹叢另一端。

    “怎麼樣了?”

    她急切問道,卻在看見他的雙眼時,就知道了答案。

    袁槿的雙眼被陰翳遮蓋,濃黑之中透出焦灼與沮喪!

    “水道被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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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二章 阻禍

    他一句說出,兩人目光一對,都知道情況徹底無法挽救!

    此時此地,已經是回天乏術了!

    “這裡的堤壩已經被徹底改道,水流逐漸加大,半個多時辰就會衝垮下游的幾處江堤,然後水流飛漲之下,一個時辰之後,就會越出河道,衝擊金陵城!”

    袁槿的嗓音不高,卻讓人脊背生涼——那樣的場面,簡直是想一想就要不寒而栗!

    “真的沒法阻止他們嗎?”

    小古知道自己的問題很多余,但還是問出來了。

    “沒有辦法,他們只聽我義父和景語的,軍令如山,絕對不會因為我是少公子的身份,就聽從徇私。”

    袁槿的神色更加難看——雖然他嘴上不說,但小古知道,他一直是把這件事的罪責歸在自己身上的。

    “可以控制他們的首領,逼他們把漏洞堵上嗎?”

    袁槿苦笑,露出袖子上的一個破洞,上面隱約還有血跡,“我剛才已經試過了,那個委任的千總竟然主動拿刀往自己身上切,說這條命還給我們袁府也罷,但軍令如山不可更改。“風聲在林間呼嘯,夏日的眼光逐漸熾熱,汗水模糊了眼眶,鹹味苦澀刺痛了嘴角,一夜未眠的兩人都只覺得疲憊不堪,渾身都酸軟不已,恨不能坐倒在地上。

    “歷史上,久攻不下,被大水淹沒的城池也有幾座,想不到今天竟然會輪到京城金陵!”

    袁槿喃喃道:“夠了。真是夠了,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他一拳捶在地上。頓時山石崩裂,自己的指節也皮開肉綻冒出鮮血。

    小古急忙拉住了他裹傷,“你這樣也無濟於事,況且,那兩人的所作所為,也不能都算在你頭上啊!”

    她一雙清澈杏眸凝視著,真摯道:“先前我對你也有遷怒之意。但現在想來,卻是慚愧得無地自容——你為了化解這場浩劫,四處奔波憂心。做的已經足夠了,袁容是你義父,景語跟我自小一起長大,可我們也勸不了他們——他們的野心和執念宛如燎原之火。沒人可以抵擋。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小古說道這裡,嗓音有些哽咽了,這麼久以來,景語的可怕變化,她都看在眼裡,雖然兩人有爭執,有失望,有心灰意冷。但直到這一刻,她想起他的蛻變。仍然覺得心痛和憤怒!

    “說實話,我長到這麼大,可以說沒過上幾天好日子,父親對我不慈,朝廷對我不仁,命運也對我何其不公,我也曾怨恨過,但這一切,都不是一個人可以毀滅、踐踏其他人的借口!”

    她看向袁槿,說的話卻似乎是對著遠在天邊的那人,“他的怨恨和悲憤,我感同身受,但若是他要把整個金陵城的人都當做犧牲,我絕對要阻止到底!“她說道這,驀然站起身來,也一把拉起了袁槿,“既然還有三個時辰,也就是說事情並未絕望,我們必須努力到底,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就此得逞!”

    袁槿被她這一番話也激起了精神,“那要怎麼做呢?”

    “在大概猜到景語的布局時,我已經拜托廣晟把金陵附近所有的地形圖和有關水文記錄都提取出來,讓他的文書照抄了一遍。”

    說起廣晟的名字時,她語氣中的親昵和信任,讓袁槿心頭一酸,心中嘆息,卻是默不作聲。

    小古默默打開包袱裡的羊皮地圖,裡面涉及水道地脈山勢的各處,都用各色顏料做了標記,她用炭筆在原先江堤的方向打了個叉,又把西塘關圈出來,打開另外一疊資料,重新對比,觀看。

    她如此的專心致志,以至於袁槿都不敢打擾她。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袁槿心中焦急,小古卻仍然專心致志,這份沉得住氣的功夫,簡直讓他嘆服。

    終於,小古放下了宗卷圖籍,“現在還有一個辦法,但是要做到很難。”

    她迎著袁槿驚訝的目光,也迎著日光灑下的方向,嗓音清脆而堅定,“當初洪武皇帝重新修建金陵城時,是注重水文布局的,讓長江蜿蜒流過,卻又盡量不讓它造成內澇之害,今日雖然因為堤壩陳舊略見險情,但終究還是靠得住的。”

    “如果江水被改道衝向金陵城,沿途必定也是奪了其他的河道,最有可能的,就是這裡和這裡……”

    小古用炭筆一一勾畫,隨即抬起頭目光看向金陵城的方向,“如果是這樣,倒是可以利用金陵城本身就有的地下水道,讓江水漫過全城後順著水道向城外另一端而去。”

    “但是那些水道我們都見過,陶管只有面盆那樣的圓徑,根本不能容納所有江水大潮。”

    小古用炭筆點了一點皇城附近,“陶管是不夠粗,但是當初挖下的地道,卻是用磚石砌成的,容得下一人走入。”

    當初常孟楚救了她,她好奇之下曾經去查探過這種陶管,發現當初砌城時,留下的地道余地竟然很大,可惜後來為了省錢安設的都是古代那種款式的陶管,這種管子有專門的工匠制成,從殷商時期就有規定尺寸。

    “但是那陶管已經安設,現在如果要這樣,除非是……”

    “將所有現成的陶管都破壞掉,讓江水從磚石地道裡通過。”

    小古決然說道,袁槿卻大吃一驚,“那是何等巨大的工程?!”

    “只需要用炸藥一路爆破就行。”

    小古的話說得輕松,袁槿卻被嚇得不輕,無論如何,在一國之都裡用炸藥沿途爆炸,這樣大的動靜比改朝換代也小不了多少!這要怎麼做到!

    “這事只能由他去設法了,我相信他必定能做到!”

    小古說起“他”時,唇邊笑意帶著一絲溫柔和俏皮旖旎,袁槿看在眼裡,心中更加黯然。

    這般的默契和信任,只怕兩人之間,早已經……

    此時此刻,江水轟隆聲更重,席卷著萬鈞力量朝前而去,兩人心頭一凜,袁槿道:“城門只怕已經關閉了,你要怎麼通知他?”

    小古微微一笑,“我手下也是有幾個得力助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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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毒誓

    她的得力助手之一站在城牆下,身子還有點虛,她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要放飛手里的鴿子,那蠢鴿子卻似乎戀棧不去,就是不飛。

    “喂,你趕緊給我飛啊!”

    藍寧對著鴿子瞪眼催促,無奈鴿子好像不賞臉,就是不走。

    “那,打個商量好不好,你趕緊飛,回來我喂你吃苞米和燕麥。”

    灰藍鴿子咕咕了兩聲,仍然不肯就范,藍寧伏身躲在草叢里,閃過周圍士兵來回巡查,更加心急如焚。

    “不是所有鴿子都愛吃苞米,這只喜歡吃的是小麥和蘆粟。”

    身后響起一道熟悉聲音,嚇得藍寧身子一顫,回身看到是郭大有,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只鴿子是黃老板養的,他從錦衣衛詔獄被救出后,就匆匆逃離了京城,為了感謝十二姑娘,所以才把這只鴿子留給了我。”

    郭大有的聲音不疾不徐,“黃老板是在北方做生意的,那邊種的主要還是小麥,所以它的口味跟本地鴿子不大一樣。”

    藍寧瞪了他一眼,“不早說!”

    隨即卻犯愁了,一時哪里去找這兩種糧食,郭大有解開背上的布囊,瀉下金燦燦的小麥和磨成磨粉的蘆粟,鴿子歡快的吃了一陣,這才拍動翅膀,朝著天際飛翔而去。

    城牆上似乎有人微微騷動,有士兵朝著它射了一箭,藍寧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那鴿子極為驚險的閃過。終究還是飛得遠了。

    鴿子落在小古掌心,她打量著它,露出一絲親昵俏皮的笑容。“又見面了,上次多虧你發現我,我才得救了呢!”

    鴿子快活的咕咕兩聲,溫柔的注視著她,小古在圖卷上畫來畫去,又撕下衣襟用炭筆寫字,好一會才把所有要說的都寫完。然后卷成一卷綁在鴿子腿上,讓它飛回去了。

    “這樣並不保險,万一有個閃失就前功盡棄了。”

    她沉思了一會。決定去營地里偷點東西,“他們有火頭軍吧,我需要一點粟米,還有一大塊肉。一瓶香油。”

    袁槿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自告奮勇去做了,這些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就偷出來了,小古看著袁槿衣服上的油漬,覺得讓他這麼一個貴公子去做這種事,也確實委屈他了。

    小古用刀將肉切成碎丁,拌上粟米和香油,然后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只瓷瓶,把藍色液体緩緩倒在上面。整個過程十分小心,不讓那藍水沾到自己身上任何一滴。最后,她掏出一枚男人的用的玉簪,敲碎了,把各個小片也放在肉上。

    “這是什麼?”

    袁槿知道她精通一些奇怪的藥草和蟲蟻,但這個他也看不明白。

    “這是苗人用來驅使鳥雀為自己送信的。”

    小古的嗓音有些哀傷,“苗人在山里遇到虎豹等受了重傷,就會用這種藥御使鳥雀去為自己送信,一般會用家人的貼身物件來混在食物里讓它們吞下,在這種藥的驅使下,鳥雀就會不顧一切的飛到要找的家人身邊——但,到達目的地后,小鳥几乎都會力竭而死。”

    隨著她這一句,無數的鳥雀宛如被鬼魅所攝,瘋魔一樣的被無形的氣味吸引而來,扑在肉丁和粟米上,瘋狂的吞咽,其中當然也吃下了玉簪的碎片。

    袁槿看她神情黯然,心中卻是一動:她殺人對敵時何等冷靜强大,但面對一群小鳥,卻會露出這般悲憫遺憾的神情。

    他不禁安慰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知道。”

    小古點了點頭,收起眼中那一點遺憾和惋惜,目光看向那奔騰翻涌的江水,恢復了冷靜和犀利。

    廣晟派出的錦衣衛在宮中詳細搜索,驚得宮人們紛紛閃避,他自己卻趕到太和殿之下,等候皇帝早朝散去。

    早朝比平時時間要長了很多,朱棣看到他的時候,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今天早朝好熱鬧,文臣們聯名告了你一狀,連宮里的太監都嚇得紛紛來朕這里報告——錦衣衛的人在宮里橫衝直撞,你可知道?”

    廣晟早有准備,將真實情形緊急說了出來,並建議道:“為了安全起見,請陛下趕緊出城閃避。”

    “你的意思是,一個多時辰后,長江水就會衝進這城里,將此地全部淹沒?”

    廣晟正要回答,朱棣拿起手邊的一封密折,“這是東廠那邊昨天緊急遞進來的,說是城外有亂黨圖謀不軌,准備于今日城里城外一起呼應,目的就是要殺了朕和漢王兩人。”

    他晃動了一下手里的密報,“東廠這邊證據齊備,說得有理有節,你卻要朕相信你,必須趕緊大開城門,緊急閃避?”

    廣晟聽了這話,知道景語早有准備,正要竭力說服皇帝,此時卻聽張公公緊急來報,“皇爺,漢王緊急來報,在城門前遭到亂黨突襲!”

    廣晟臉色一變,朱棣卻哼了一聲看向他,“果然,東廠那邊的線報是真的!”

    張公公看了一眼廣晟,繼續道:“漢王為了避免亂黨衝進城來,已經命令各處關閉城門了!”

    朱棣哼笑了一聲,“朕這個儿子,手段總是太過粗暴簡單。”

    他看向廣晟,目光深邃而陰沉,“漢王是朕看著長大的,他也許飛揚跋扈,也許粗暴殘忍,但有一點,朕可以相信——他不會幫著外人來騙自己父皇。”

    廣晟心中發急,失聲喊道:“陛下,這也許是亂黨的誘餌,就是為了引逗漢王關閉城門,江水頃刻之間就到,時間快來不及了!”

    朱棣見他神色焦急不似作偽,不由的凝神思考,隨即目光看向他,灰黑色的瞳孔深處,是前所未有的冷酷和威勢,“你能保證此言為真,而不是胡亂猜測?”

    “微臣願用身家性命來保證,若是有一字虛言……”

    廣晟抬起頭看向朱棣,眼神中是一往無前的堅定決然,“願意與紀綱前輩一個下場!”

    這話說得太重了,連旁邊的張公公都嚇得一哆嗦。朱棣的目光先是一冷,隨即掃向他,絕大的帝王威勢在這一刻籠罩在廣晟身上,他卻咬牙挺直了身子,絲毫沒有畏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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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逆子

    “好,朕就相信你這一次!”

    朱棣隨即命令一旁的宦官,“立刻拿了朕的手令,去把城門打開,派出京營的人馬,剿滅城外的亂黨。”

    他隨即沉聲道道:“就算現在立刻打開城門,一個時辰也來不及疏散全城軍民,這畢竟是京城金陵,六朝古都,人口眾多。”

    廣晟也是想到這一點,他昂然答道:“所以微臣才要搜索宮裡的地道,他們用皇城內街道下水管連接宮中,讓大水集中衝擊宮中,就是為了讓宮裡的人首先遭殃。”

    朱棣既然選擇相信他,倒是也干脆,揮手道:“你可以在宮中隨意行事,但是記住……“他灰黑的眼眸宛如蒼鷹般狠戾,“如果最後證明,東廠是對的,而你的情報並不准確,你的下場,會比紀綱更加不堪。”

    “因為他無兒無女,了然一身,可你的背後,卻有整個濟寧侯府的興衰榮辱。”

    皇帝的聲音從御座之上發出,宛如九天之上的雷霆,神恩如海,神威如獄。

    皇宮搜索得並不順利,雖然宮娥太監們被嚇得瑟瑟發抖,但傳說的皇宮密道卻是毫無發現,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如果這麼容易就暴露,當年建文帝早就被擒住了,哪裡還能逃得天涯海角都找不見?

    就連當初發現異常的南苑蓮池,如今也是毫無端倪——廣晟一聲令下,池水被放了出去,連淤泥都清空了一層,露出淺淺的水底,錦衣衛的士兵們拿著長槍和竹竿往下戳,仍然毫無發現。

    那個管理蓮池的宮女被喚來了,卻是一個陌面孔,一問才知道,原先那個宮女兩天前得了急病,拖出去後立刻死了。已經被送去化人場燒了。

    “這麼一個大活人,才兩天就燒成灰了?!”

    廣晟的聲音不怒而威,管理南苑的姑姑嚇得臉色煞白,掌管這一塊的少監卻是個有膽識的。居然笑著回嘴道:“大人可能是對我們宮裡不熟悉,也不了解,我們是伺候貴人們的,他們可是千金之軀,若是過了病氣。誰也吃罪不起,因此誰得了急症,是馬上要挪出去的,絲毫耽誤不得,這可是規矩!”

    “規矩?!”

    廣晟冷然一笑看向他,眉目之間風流宛然,絕美勝過在場的宮娥,那少監雖然斷了子孫根,卻也心頭一蕩,下一刻。他被一個耳光狠狠的打倒在地,只聽那人低聲道:“你們自己若是病了,也是一天就送出去燒了?”

    廣晟一聲令下,“來啊,把這位公公剝光了掛在旗杆上,過半天看他有沒有過了暑氣,如果有,立刻送他去化人場。”

    那少監嚇得目瞪口呆,他也算小有臉面的人,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如此飛揚跋扈。這麼作踐他,剛剛喊出“你們怎麼敢”這五個字,就被連個錦衣衛校尉如狼似虎的扯起身來,三兩下就拖到遠處剝了衣褲。

    宮娥們都嚇得羞得不敢看。宦官們卻是嚇得兩股戰戰,有膽小的幾乎要嚇出尿來,他們這群人最是欺軟怕硬,原本對著宮外來的錦衣衛總是居高臨下的藐視,現在終於沒了氣焰。

    那個少監被真要被綁上旗杆,日上三竿正是炎熱。若是真被曬個半天,就算不死也要中暑,這群錦衣衛無惡不作,真的拖出去活活燒死也是可能的,他頓時妥協了,低聲嚎叫幾聲,就說有下情要秘密稟報。

    廣晟聽完以後,按照他所說的在蓮池邊緣摸了幾下,終於找到一塊關鍵的凸起石頭,按動三下後,原本一片平坦的池旁裂開了,露出了黑魆魆的一個凹洞,卻是巧妙利用水流原理,在凸起的側邊開出來的,平時水流根本進不去。

    循著石階而下,廣晟看到了上鎖的門戶,鐵石打造而成,沒有鑰匙根本無法打開。

    “鑰匙在哪裡?”

    他一把掐住那少監的咽喉,後者哽咽道:“我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廣晟手中繼續用力,那少監雙眼凸起咽喉咯咯作響,哀鳴道:“大人饒命,東廠的薛先生說……”

    這個名字讓廣晟心頭一沉,手下略微放開些,那少監喘息著說:“薛先生說,鑰匙既然沒有,那就用炸藥將它炸開。”

    “你們准備什麼時候動手?”

    “還有半個時辰。”

    這個答案讓廣晟心頭發毛——半個時辰後爆炸,這樣的動靜在宮裡顯然不可能不被發覺,那就意味著,江水漫湧就緊接著這之後!

    然而整個地道的情形,他卻全然不知,因為地道的圖只有景語才掌握!

    就在他心焦如焚的時候,李盛跑了過來,氣喘吁吁道:“大人,您家的堂妹求見,正在宮門口。”

    “堂妹?”

    廣晟一時沒反應過來,“是哪一個?”

    “是一位如瑤姑娘,她說有緊急的事要找你。”

    “這都什麼時候了,讓她先回家再說。”

    廣晟揮了揮手讓李盛離開,突然心頭一亮:如瑤的嫡母是張夫人,這地圖跟她有莫大的關系,她本人又穩重識大體,這次拋頭露面來求見,莫非是有什麼線索?

    “你趕緊請她進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如瑤就被錦衣衛的一個校尉攙著,疾步而來,她本人氣喘吁吁顯然累得不行,第一句話就是,“鑰匙在我這。”

    “什麼?”

    這簡直是瞌睡遇到了枕頭!

    廣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麼好的運氣,剛剛為這著急,突然就如有神助的出現了如瑤!

    如瑤匆匆趕來,也是有一番緣故的。

    沈源在兒子這裡碰了硬釘子,在早朝的時候也被眾同僚嚇得魂不附體——眾人七嘴八舌說他生了這種膽大包天的兒子,竟然敢帶兵衝入皇宮,今後一定也是紀綱一般的逆臣賊子。

    這樣的話讓沈源又氣又急又恨: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一定把這孽子打殺了,不讓他出來玷污門楣。

    有人甚至陰陽怪氣道:“到時候出了什麼亂子,可是要抄家的,九族都要遭殃的例子,大家看的還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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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4: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五章 疏散

    這一句盤旋在沈源心頭,回到家裡立刻召集太夫人和王氏以及二房眾人,不一會,濟寧侯府上下就傳遍了:侯爺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竟然帶兵衝進宮裡,到處搜查什麼地道!

    “這是要毀家滅門啊,孽障,是想害死我們大家嗎?”

    太夫人又氣又急尖聲喊叫,於是後宅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了,各個傳來傳去變得更加邪乎,簡直是人心惶惶。如瑤聽到的時候,被“地道”兩個字嚇得手裡的茶盅都落了地,一旁的秦媽媽擔心了喚了一聲“姑娘”。

    “媽媽,你把那鑰匙拿出來吧。”

    “姑娘,那可是……”

    “既然都到這地步了,侯爺跟我們可算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我們必須把鑰匙給他。”

    “姑娘啊,你可別犯傻,這是我們手上最後的依憑,你若是給了侯爺,那就是自己站出來承認,我們張家是逆黨一伙的,這可是死罪啊!”

    如瑤的面色蒼白,眼神卻是堅定,“我相信堂兄不是薄情寡義之人,如果我看走了眼,那我認了。”

    於是她不顧秦媽媽的哭喊,拿著鑰匙朝著宮裡趕來了——那所謂的鑰匙,就是秦媽媽平時掛在鬢角的那只珊瑚簪,張夫人所賜,平時她無比珍視。

    沒想到,就連景語也沒看穿——張老尚書的最後一著,竟然在這!他雖然掌握了玉琮和木盒,但仍然擔心被過河拆橋,所以把皇宮地道的鑰匙牢牢攥在手中!沒有這鑰匙,就算有地圖也是無法入內。

    “一出門就遭遇了匪徒伏擊呢,幸好遇到蕭家表哥,送我一路來了宮門前。”

    蕭越?

    廣晟一聽,眼神有點古怪,“這不是先前要跟你定親的……”

    “侯爺!”

    如瑤低嗔一聲,廣晟呵呵一笑不再多說,心裡卻有了譜。

    “蕭家表哥說。那些匪徒,看起來似乎跟那個人有關。”

    如瑤皺起眉頭,說起那個人時,眼中滿是憤怒。

    廣晟一愣。頓時明白了,“是東廠的人?”

    “是。”

    如瑤的眼中浮現厭惡和懼怕,突然拉住了他的臂膀,“堂兄……不,侯爺。我求你,我不要嫁給那個人,他是個真正的魔鬼!”

    廣晟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放心,我是侯府的一家之主,沒有我的同意,他們誰也休想把你嫁出去。”

    隨即他拿起鑰匙端詳了片刻,將它伸進鎖孔裡,輕輕一扭,頓時,厚重的鐵門打開了。

    鐵門背後。是蜿蜒各處的地下密道,顯然多年沒有打開,空氣沉悶很舒服。

    “母親曾經跟秦媽媽說過,這地道通往各處。”

    廣晟聽了如瑤這一句,眼前大亮,頓時覺得困局迎刃而解了——

    循著地道往各處探索,就能看到它的全貌,有沒有地圖,其實已經不太要緊了!

    “如瑤,這次多虧你了!”

    他深深一揖。感謝這位深明大義的堂妹。

    如瑤的眼圈卻有些紅了,“我只希望,母親在九泉之下不要怪罪我才好。”

    張夫人以及張老尚書等一干族人,最大的夢想大概就是朱雲燝能夠復辟登上皇位。而如瑤一朝成鳳,成為整個大明的皇後。

    而如瑤,等於是親手將整個希望都掐滅了。

    “我知道,你和小古這幾天都在忙,我也幫不上別的什麼忙,只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她低聲說道。隨即目光露出毅然之色,“但是薛語那人心懷叵測,你們一定要小心他!”

    顯然,上次的經歷,讓她對景語心有余悸。

    “為了這滿城百姓,我也一定要阻止他!”

    廣晟眉宇之間,是前所未有的堅定,這一次,他也是賭上所有了!

    漆黑潮濕的地道裡,蜿蜒縱橫,錦衣衛士兵們急急往各處探索,廣晟站在湖邊上,面色泰然,心中的焦急無法言表!

    時間在無情的流逝,各處的探索都基本看到了頭。

    不出所料,各處暗道的入口處,基本都有景語的人在暗中看守,這些人中間,很多是出自太子東宮的,這事將來要是鬧起來,又是一筆不能提的賬!

    “把各處地道都重新鎖好,加固,把假山石統統都推進去,不能讓水輕易漫進來!”

    “城門那邊打開了沒有?”

    就算用石頭加固,讓水不能通過地道,打開城門泄洪,但終究只是治標不治本的事,江水漫灌而來,這些只能推遲水漫上來的速度,卻終究不能解決問題!

    廣晟不斷的在發布命令,此時李盛匆匆而來,滿臉憂慮更深,“大人,城門那邊是打開了,可是城門外確實有亂黨在殺人搗亂,其中很多人,確定是太子六率的人!”

    太子六率,按照禮制是從屬於東宮的軍隊,但自從朱高熾見疑朱棣後,他們就一直很低調,如今在城外追殺漢王的竟然真的是他們的人!

    廣晟的臉色沉下來了,“陛下那邊怎麼說?”

    “朝中大臣們大部分在附和漢王,說這一定是太子的陰謀,說大人您輕易開了城門,是跟太子一伙的,而夏尚書他們卻說這是我們錦衣衛的陰謀,是要構陷太子……”

    下面的話,廣晟簡直不用想就知道是什麼,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勃然怒意——都這個關頭了,這些人還在為了皇位之爭扯皮,猜測各種陰謀論,簡直是……!

    “陛下倒是還算冷靜,說既然這事委任了你,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李盛有些屯吞吞吐吐,廣晟卻知道他的意思——無論如何,朱棣這次也是在賭,賭的是他的能力和忠心,如果有個萬一,廣晟就是最好的犧牲品。

    “朝臣們爭吵不已,但都要求關閉城門,有些還說自己要親自堵在城門前,保護君父以防不測!”

    這倒是好演技,正是表現自己赤膽忠心的時候!廣晟光是想像,就能知道那邊有多麼熱鬧。

    但如果江水淹城,這猴戲也白演了……廣晟微微苦笑,收斂神色,冷然吩咐道:“清空城門前障礙,不許任何人阻攔,讓城門附近的百姓有秩序的離開,到遠處地勢高的空曠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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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4: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六章 小妹

    “不用全城疏散嗎?”

    “來不及了!”

    廣晟沉聲道:“只有半個時辰不到了,來不及疏散這麼多人,反而會引起恐慌和踩踏,只有讓大家盡量跑到屋脊上和丘陵等高處!”

    “這個我已經吩咐下去各處呼喊告知了!”

    李盛點頭,面色也黑沉好似鍋底,“大人,就算是這樣,肯定也有很多人被淹死,是吧?”

    “他們主要想淹沒的是皇宮,之前已經把三條街的水道都勾連起來了,到時候皇宮肯定是重災區,但如今我把地道都堵塞了,那水一時衝不進來,只有朝著四周的民宅湧去。”

    廣晟的嗓音無比苦澀,“具體是會淹成什麼樣,只有老天知道了!”

    他已經做了他所能做的,接下來,難道真要坐以待斃?

    就在這時,宮牆邊突然發出一陣喧嘩,廣晟注目凝神,過了一會,有人來稟報道:“有武監射中一只鴿子。”

    “鴿子?”

    廣晟皺眉怒喝,“誰讓他們射的?鴿子呢?”

    “鴿子飛走了。”

    那校尉戰戰兢兢道,廣晟眉頭皺得更深,萬一,這是誰在給他傳播訊息……他一下子想到了小古,在平寧坊那時候,不就是靠著鴿子才找到被埋在地下的她嗎?

    就在這時,突然宮女們發出一陣驚呼,天空之中有無數鳥雀密密麻麻的飛了下來,紛紛落在南苑的空地上。

    鳥雀們都口吐鮮血,地上血跡斑斑觸目驚心,廣晟快步走了過去,見它們的尖喙裡都吐出一小粒玉石的碎片。那顏色光澤似曾相似。

    “這,好像是什麼玉器,很眼熟的樣子。”

    由於碎得徹底,他也不知是什麼,但隨即,鳥腿上的紙條吸引了他的目光,打開一看。眉頭震動一跳。雙眸發出強烈的光芒!

    “原來是這樣!”

    他雙手微微發顫,脊背上卻激動得出汗!

    “這個辦法雖然大膽,但也許可行!”

    他飛快的轉過頭去。對著李盛大聲吩咐道:“趕緊去驅散皇宮附近那三條街上的所有官民!”

    見李盛沒反應過來,他大聲喊道:“就是裝有地下水管的那三條!”

    李盛領命正要跑開,廣晟一把拉住了他,喊道:“然後裝入炸藥。全部炸開!”

    “啊?!”

    由於太過驚嚇,李盛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廣晟繼續吩咐道:“用量控制在這個數目上,我寫給你!”

    李盛側身去看的時候,分明看到那紙條上,用炭筆匆匆寫成的娟秀字跡。

    而廣晟在這瞬間。凝視著那字跡,微微一笑,頓時耀花了眾人的眼——那般思念和眷戀。信任和親昵,簡直宛如純釀一般柔和綿長。又似夏日般熾熱坦蕩!

    “大人,朝臣們已經在鬧了,這要是趕他們離開各自衙門,都不會答應的!”

    “不答應就把人綁起來拖出去!”

    廣晟這一句簡直是凶殘霸道,跟方才那個眉目暈滿相思的男人根本判若兩人。

    “這次要是能過關,他們還得謝我救命之恩才是,若是過不了,大家都是死路一條,他們怎麼恨我也是白搭了。”

    這話倒是干脆利落,很有當年紀綱大人的派頭。

    靠近皇城的三條街本來就是官衙所在地,各個都是氣派森然,巍峨聳立,此時卻突然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錦衣衛衝進去,不由分說的將人拖出去,驅趕。

    “這,這簡直沒有王法了!”

    “老夫要參你們那姓沈的小子一本!”

    “我的錢箱還在裡面啊!”

    頓時各種憤怒的喊聲不絕於耳,錦衣衛校尉們充耳不聞,將人干脆利落的驅趕一空,隨即用刀逼著工部的人打開各處地下水道的入口,隨後不顧他們的驚呼掙扎,往裡面丟著一捆捆的火藥和引線。

    “不能啊,你們這是大逆不道,要誅九族的!”

    工部侍郎簡直是嚎叫了!

    錦衣衛的人沒有任何遲疑,只有一個人嘆息道:“其實我也覺得這種事情挺危險的,將來是要被你們唾沫星子噴死的!”

    工部侍郎大喜過望,希望能說服他,“是啊是啊,你們這是要毀掉這幾條街,毀掉這座城啊,你年紀輕輕,何必拿自己的大好前途來開玩笑——”

    他的話被毫不留情的打斷了,“可我們錦衣衛,一向是指揮使說什麼,我們就去做,哪怕殺人放火,都不會遲疑!”

    工部侍郎張口結舌,看著這一群身著飛魚服,佩著繡春刀的惡徒們揚長而去,朝著下一條街而去,他正要追上,卻聽遠處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宛如群山地動山搖,好似蒼穹崩裂破碎,那般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直撲而來!

    那是什麼聲音?!

    他腳一軟坐倒在地上。

    萬花樓的原址,此時已經是人去樓空,無數脂粉佳麗,風流旖旎,此時都已經是過往,只空余粉牆黑瓦,綠樹茵茵,只有那被燒得焦黑的門板,證明這之前發生的一場驚心動魄的突襲拼殺。

    這裡原本有錦衣衛的人手駐扎,此時卻已經全部倒在血泊中,空中隱隱帶著血腥的甜味,在日光烤炙下,逐漸蒸騰發酵。

    這樣似曾相識的一幕,似曾相識的氣味……景語負手而立,眼中閃過恍惚。

    這裡,原本不是什麼萬花樓,而是臨仙閣。

    同樣的官妓行院,同樣興旺的送往迎來……十四年前,他的妹妹就是在這個院子的屋檐下,用破碗劃破咽喉自盡的。

    那是個會甜甜笑著喊他大哥的小丫頭,眼睛大大的,鼻尖上有兩點微微的雀斑,卻宛如美人痣似的,將來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妹妹喚作做玉姐兒,是父親景清後來迎娶的夫人生下的,續弦夫人是任上娶的,對他也甚好,但難產後就此香消玉殞。

    這個妹妹與他並無血緣之親,兩人之間卻仿佛是天生的兄妹,吃飯穿衣的愛好都很一致。

    玉姐兒古靈精怪,曾經指著小古跟他往來的書信,笑著羞他“未來嫂嫂的字,寫得比大哥漂亮!”

    這種話讓他哭笑不得,追著要把書信搶回來,玉姐兒就賴在庭院裝哭……

    這樣的小妹妹,最後卻死在了這種煙花之地的低矮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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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4: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七章 破滅

    景語從來不敢想像,她是怎樣咬著牙,一點點的劃開自己的咽喉,默默的流干了血死去。父親的屍體已經無法入殮,而他終於偷偷看到的妹妹屍體,就這麼橫陳在這個偏僻院子的樹下,任由雨水衝刷蹂躪。

    景語閉上了眼,聽著耳邊水聲隆隆,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雨夜。

    水聲浩大轟鳴,宛如銀河之水瀉下,伴隨著越發強烈的地面震動,宛如神話中的不周山倒,天柱斷折,水潦大地。

    遠處傳來人聲驚呼和哭號,景語心頭一動,仿佛有無盡悲愴劃過眉間,卻終究化為虛無空幻的冷凝笑容。

    這座城即將被大水淹沒,多少朝代風流嫵媚的金陵,被這麼一淹,就算不是全城皆沒,也是元氣大傷,從此再難恢復,而有多處地道灌注、居於中央平坦地帶的皇宮,將是首當其衝。

    不是沒想過,用火藥等埋設在地下引爆,可就算宮室有損,重重侍衛保護包圍下,皇家那幾個人脫困的可能性也極大。

    這個計劃,張紞老尚書他們也曾經設想過,之所以放棄,就是因為不確定能鏟除朱棣,反而將徹底暴露宮內地道的秘密。

    而現在,一切都不用擔心了,大水過後,一切都是浮雲。

    至於全城百姓,景語的唇邊漾起蒼涼而譏諷的笑容:反正自己已經是罪惡滔天,罄竹難書,如今求仁得仁,又有何怨呢?

    也或者,自己根本就是恨著這座城,以及其中的百姓人等。

    父親景清不屈而死,處“磔刑”後被懸掛在長安門示眾,很多人津津有味的圍觀看熱鬧,熱鬧宛如集市,長達十數天都是人頭攢動。

    還有妹妹玉姐兒,她才一點點大的孩子,就有興高采烈的客人跑來排隊預點。說是要“嘗嘗達官貴人家的孩子”,她那麼小的孩子,遇到這種事已經徹底嚇懵了,所以才會走上那樣一條絕路。

    這麼一群愛看熱鬧。無論是非,拜高踩低的人們……少年時的他憤世嫉俗,曾經那樣咬牙憎恨著所有人。這種隱痛和憎恨,一直盤旋在他心頭,因此。如今他做出這種天人共憤的事,應該也沒什麼好奇怪吧?

    而宮羽純當年也跟玉姐兒一起被送到這臨仙閣,她曾經一派大姐姐的舉止,卻是眼睜睜看著玉姐兒死去,並沒有施以援手:當時她是臨仙閣的頭牌花魁,若是她肯出力救人,玉姐兒未必會落到——他射出的那一箭,雖然有滅口引起混亂的原因,更深的卻也是在報這見死不救之仇!

    只有如郡,他的如郡。會那樣睜大了眼瞪著他,那樣漂亮閃亮的杏眸會因為痛苦驚愕而變色——她始終不能接受,她的阿語哥哥早就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惡人,一個為了復仇而嗜血瘋狂的魔鬼!

    想起那個心頭梨渦淺笑的倩影,他的心劇烈的被扯痛,藏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

    她現在應該會沒事,因為她被他虛晃一槍的“長江堤壩”所騙,應該去了城外盡力阻止——那裡非常安全。

    這也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

    水聲轟鳴聲越發近了,景語站在這裡,靜靜等待著那一刻……

    然而。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爆炸聲,不遠處的某地,傳來劇烈閃亮的火光,宛如火蛇一般飛快蜿蜒向前。空氣中傳來濃烈的火藥氣息。

    景語眉頭一皺,凝神觀察著這一切,他直覺這一切並不單純!

    火蛇蔓延的方向,正是那關鍵的引入江水的三條街道,也正是官衙所在——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他快步飛身上了屋脊,登高遠望。只見不遠處的街面已經被完全炸開爆裂,石塊瓦礫被氣浪掀翻砸起,宛如一團團濃霧。

    “是炸開了地下水管——他們難道是想?”

    景語心中念頭飛轉,卻聽水聲轟鳴著越發接近,大地的震動也讓人幾乎站立不穩。水流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漫了過來,席卷著三人高的浪頭,逐漸加大、掀高!

    那江水翻湧進入城中,城門邊沿一圈已經是人仰馬翻了,水流肆虐繼續打來,各人都東倒西歪。

    洪水滔滔而來,似乎要將整個城市逐漸灌溉淹沒,很快就到了人們的腿上、半腰上,前一波飛速向前,在路人的驚呼聲中,已經到了那被炸得滿目瘡痍的三條長街上!

    水流打著漩渦被廢墟攔住,隨即卻轟然落進了地下,變得無影無蹤——大小不一的漩渦分成一處處,將水流引入地下,好似那裡有個無底洞一般。

    “這怎麼可能?!”

    這三條街還是重點引入江潮澆灌皇宮的要地,因此景語知之甚深:這下面就是堅固的陶瓷水管,可以勉強容一人通過,但哪裡來的空間能把這麼多的水都容納?

    而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卻越發出乎他的意料:水流繼續湧來,到此就似乎停滯了,翻滾打著旋流入地下,無窮無盡,周而復始。

    百姓們仍然在驚慌,有的地方水已經淹沒人頭頂,他們到處攀援高處或者屋頂求救。但漸漸的,他們發現水勢沒有再漲上去,也就略微松了口氣。

    有人互相救援,有人呼喊哭號,江水仍在灌入,但終究沒有方才那樣飛快的湧入,大家也能喘息一下。

    “真是的,官府說修的堤壩能防止百年洪水,這怎麼才二三十年就淹進來了?”

    “幸虧本城是個寶地,江龍王來了也只能淹個半死,還剩下一條命呢!”

    打更的兩個老蒼頭被衝到了這,一個抱住了槐樹,另一個趴在萬花樓的坊門邊,扯著嗓子互相喊道,戲謔隱約傳入景語耳中,他卻好似沒聽到似的,雙目凝神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這,怎會如此?!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明朗飛揚的嗓音打斷了他的驚疑不定——

    “你不用驚訝,因為地下的陶瓷水管已經全部被炸開了,磚砌成的通道空間足夠大部分江潮通過——雖然不能完全疏散洪水,但兩個時辰之內,保證不會蔓延到屋頂上,大部分人會平安無事。”

    廣晟快步而來,雖然衣著有些狼狽疲倦,但神色卻是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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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4: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八章 情敵

    “而兩個時辰之後,京畿周邊的軍隊就會趕到真正的決堤口,把那裡緊急封上。”

    “另外,被你調虎離山的各家勛貴私兵馬上就會趕回來幫忙,而被你假借東宮詔令調去的太子六率,此時也已經偃旗息鼓等候發落了——他們畢竟只是被蒙騙的從犯,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他看著滿地錦衣衛的屍體,目光滿含憤怒,“原來你出言要求錦衣衛在這蹲守,就是為了殺人泄憤!”

    “這是給我妹妹玉姐兒的祭品,她的忌日就在後天,做哥哥的只能早些為她准備。”

    景語想起妹妹孤零零的死狀,笑得冷然瘋狂,“當初,就是你們錦衣衛的人,如狼似虎的抄家,逮人,把這麼小的孩子都押送官妓坊——你們這些朝廷爪牙,死不足惜!”

    他的話讓廣晟怒火中燒,他拔出繡春刀指向這淡然而笑的陰謀者,咬牙道:“這些都是我的屬下,他們不是什麼達官貴人,每年只領著二十兩的俸祿,全家老少靠這世襲的軍職過活——他們也有妻兒親人,你殺人性命害人一家,還覺得自己特別清高特別偉大?!”

    他的刀鋒湛亮宛如白虹,微微顫動鋒芒中吞吐殺機,“就算冤有頭債有主,你已經害死了紀綱大人,還要繼續下手,真當我們錦衣衛是可以捏的軟柿子嗎?!”

    “紀綱的死是他咎由自取——誰叫他生了我這樣一個兒子呢!”

    景語的這一句,頓時讓廣晟驚呆,他不由的瞪大了眼,卻見景語冰冷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笑著感嘆道:“不過,我和他,彼此都不想有對方這樣的父和子,相比起來,你承了他的衣缽,倒更像是他的孝子賢孫!”

    他不顧廣晟震驚詫異的目光,繼續道:“紀綱生了我,可我父親才是真正養育我的人,害死他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所以你就引江水灌淹全城?阿語,你這樣做,真正對得住景家伯父嗎?”

    凄楚哽咽的嗓音,略微沙啞卻是魂牽夢縈,景語轉過頭去,看見小古緩步而來,袖子上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你怎麼會找到這?”

    他眼睛發光,不知是愛還是憎,卻仍然問出了口。

    “因為你身上有我這些蜜蜂喜歡的味道。”

    小古晃了晃袖子,讓無數蜜蜂嗡嗡飛走,“是它們指引了你的蹤跡,只要你藏身這金陵城中,就無所遁形。”

    “如郡,你的本領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景語嘆息道,隨即目光一凝,落在她滿身血跡上,“你受傷了?!”

    他的關心讓她心頭更痛,低聲嘆道:“這是那些死去的鳥雀的血,不是我的。”

    成千上百的鳥雀,吞下玉屑燃燒生命給她送信,最後都死在地上——而比這更多的百姓,如今還躲在屋脊上躲避洪水,有些老弱病殘已經遭遇意外,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男人所致。

    “景家伯父我見過好幾次,為人最是剛毅正直,他為人忠孝節義俱全,你這樣做,是玷污了他九泉之下的名聲,讓他如何安息?!”

    小古近乎痛心疾首,景語的身子微微顫動,低聲道:“若是父親還在,只怕要氣得親手責打我,弄不好,還會大義滅親——只是他已經不在了,人死了,就萬事皆休,什麼都不在了。”

    他嗓音中的哽咽和悲愴,讓小古也為之黯然——靖難之變,他們這些尚在稚年的少年少女是感受最深的,義士名臣只需要一死就義即可,而活著的人,卻要承受這漫長的噬心悲痛,以及更多、更黑暗的仇恨……

    “蒼天堪不破善惡賢愚,我只能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他的眼中凝粹的光芒,混合著血色與寒芒,熠熠生輝,卻是清冷高凜:“我很抱歉,利用了你,還有金蘭會的大哥,你們團結在一起,只是為了互救互援,而我,卻是要殺了朱棣,滅了這滿城的膏粱繁華……”

    憑什麼,這些人可以錦衣玉食、簪纓榮華,而真正的義士,卻一個個倒在屠刀前、血泊中,連死後的屍身都要飽受凌虐!

    多年的怨恨積蓄在他心中,這一刻爆燃而起,眼前的一切,卻與他想像中的不同——

    無盡的江水滾滾而來,卻在那三條街上宛如落進了無底深淵,不斷卷起漩渦發出呼嘯聲,江水漫到人腰,雖然也在緩慢上升,速度卻並不快——兩個時辰內,顯然不可能有大的險情。

    水浪滔滔,席卷大街小巷,每個人都宛如水中求生的螞蟻,艱難掙扎著,卻終究還是活了下來。

    而遠處的皇宮,隱約仍能看到綠樹、飛檐和漢白玉石階——顯然,那裡的水位也沒有沒頂。

    景語凝視著這一切,耳邊卻傳來小古清脆的嗓音,“是我壞了你的全盤計劃,你要恨就恨我吧!”

    景語回過頭來,卻看入她閃亮澄澈的雙眸,“是你?”

    歲月飛逝,當年無助哭泣的瘦弱女童,如今已經出落得清華毓秀,楚楚動人。

    “是我發現了那三條街下的地下水管,在建造時用磚砌成的通道很大,簡直可以媲美中等河道的寬度。”

    因為心情沉重,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景語也是研究了水文和土木工建多年,一聽就明白了,卻也並未發怒,只是嘆息著笑道:“先前,我父親就曾經誇你聰慧過人,他的眼光果然不錯!”

    他長久以來的布局和籌劃,在這一刻已經全數落空——景語站在高處俯視這一城浸沒在水中的情景,心中那一盤珍瓏棋局,也是黑子白子皆落索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手握繡春刀,目光凜然的廣晟,突然冷冷一笑,問道:“我還以為錦衣衛裡出了什麼能人壞我計劃,想不到你還是要靠如郡才能成事!”

    小古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廣晟卻是冷哼一聲,看向他的目光憤怒中帶著輕蔑,“若非你是想毀了全成,她根本不會跟我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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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5: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九章 殞命

    “在獄中,她甚至寧可承受酷刑,慷慨赴死也不願出賣金蘭會,出賣你的行蹤!可你是怎麼對待她的?從始至終,你給她的只有欺騙和傷害!”

    廣晟看著這個清貴儒雅的男人,卻只覺得他極度虛偽可惡——他絕對不會承認,其中也很大部分是因為嫉火上升,他倉啷一聲拔出佩刀指向景語,“現在你陰謀全部落了空,我給你個機會,我們兩個來定個生死——“他指了對方和自己,美得不似凡人的雙眸之中,閃著虎狼般的凜然鬥志,“是男人的,就來跟我以命相搏一場,你應該知道,你已經無法逃脫了!”

    景語不用回頭看,已經能預想到萬花樓外面是何等的重重包圍,千軍萬馬,如此絕望的關頭,他仍然一派淡然溫文,笑得雲淡風輕,“天命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一人之力也許無法撼動大局,但對付你……還是綽綽有余的。”

    平素謙和溫柔的人,此時此刻看向廣晟的目光卻也是鋒芒畢露,兩人四目相及,已經是火花四濺!

    小古心頭咯噔一聲,沒等她出言阻止,兩人已經風馳電掣的戰成一團了!

    萬花樓的屋頂也算開闊叢然,周圍鱗次櫛比,飛檐亭台院落深深,兩人在屋頂刀劍相及之聲連作,在江水席卷帶來的風勢之中越發顯得驚心動魄!

    “你們都給我住手!”

    小古站在三樓回廊的樓梯處,探出身子高聲叫道,而兩個戰得性起的男人卻是充耳不聞,刀光劍影更加激烈。

    兩人武功都是上乘絕佳,飛身挪移之間動手毫不留情,一招一式都是要置對方於死地!廣晟招式狠辣凌厲,完全是錦衣衛中實戰打法,景語卻是長劍蹁躚宛如秋水,動靜之間雖然儒雅簡潔,卻是暗藏殺機。

    “你們別打了,都給我住手,聽到了嗎?!”

    小古心煩意亂,卻也輕身一掠上了屋脊,那兩人卻已經落到旁邊的飛檐和枝頭,彼此之間刀鋒劍芒來去,根本不容旁人插入!

    兩人之間距離越發接近,卻也是更加間不容發的命懸一線!

    小古一咬牙,抽出袖底短刃,絲線縱橫飛揚之下卻始終被兩人的刀氣劍意擋開,無法靠近阻止。

    正在這時,萬花樓的坊門外突然傳來馬蹄陣陣,遠遠看去有明黃色旌旗!

    這是……難道是皇宮那邊來人了!

    小古面色驟變:無論來得是誰,都是來意不善……尤其是對景語來說!

    小古的心中非常矛盾:從理智上說,她知道景語並非心存善念之人,而且怨恨暗黑的心緒驅使之下,更是險些將全城人的性命都付諸江水——無數條人命和冤魂,在他看來卻只是報仇的工具而已!

    他這樣的陰狠梟雄人物,一旦脫逃只怕又要變生不測……但若是眼睜睜看著他被錦衣衛所擒,到時候肯定逃不出一個敲到千刀萬剮的結局——這從她的情感來說,也是難以接受的!

    朝廷欠金蘭會的累累血債,從來沒有還過,如今又要新添一筆嗎?

    更何況,小古並不認為朱棣和朝廷有資格審判景語——改朝篡位的事史書不絕,但鬧到如今這般田地的,卻非常罕見,這一切,朱棣本人才是始作俑者。

    從來都是成王敗寇,敗者全家死絕的也有,但很少有人用如此殘毒的手段死者和家眷,朱棣開了這個血腥的頭,後面的血案都是因此而起。

    到底要怎麼做才好……這個問題縈繞在她心中,糾結成了一團亂麻,就在她心神電轉的這一刻,外面錦衣衛的人已經自動散開一條路,讓那隊人馬通過——顯然,來的肯定是宮裡貴人!

    小古的一顆心都沉下去了,她再也忍耐不住,縱身躍下庭院,落入兩人激戰的中間,手中短刃以極為刁鑽的角度挑開了兩人的刀劍——

    “住手……你趕緊走!”

    前一句是對兩人說的,後一句,卻是衝著景語。

    三件兵器在瞬間撞擊,繡春刀被格開,險些脫手而去,長劍卻是當啷一聲落在地上,而短刃幽芒吞吐之下,已經被打飛,回彈射中了小古的肩膀!

    傷上加傷,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卻對上景語焦急的眼神,看著他上前要來扶,她一手拍開了他,低喝道:“你還磨蹭什麼,快走!”

    她這樣做,是原宥了他,仍然對他懷有情意嗎?

    景語波瀾不驚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下一瞬,他卻看到廣晟快步上前,皺眉急問:“你怎樣了?”

    “沒事,是小傷。”

    話是這麼說,她卻任憑他攙扶起了自己,軟軟的倚靠在他胸膛上。

    他們兩人!原來,如此……

    景語眼中的驚喜光芒,在這一刻熄滅了。

    歲月飛逝,帶來的不僅是人事變幻,還有這些曾經銘心刻骨的情意……景語唇邊扯起一道苦澀的輕笑,只覺得滿心熱血都成了冷灰一般。

    但是話說回來,他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她呢?如同眼前這姓沈的小子所說,他帶給她的只有欺騙和傷害,而長久以來,一直在她身邊陪伴、照顧她的人,是眼前這個可恨的男人!

    景語心潮起伏,面色變幻不定,小古看他愣在那裡,急得推了他一把,“再不走就脫身不了了!”

    她聽著外面急促靠近的腳步聲,深深的凝視了他一眼,“今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禍害百姓,否則我必定殺你!”

    景語正要回答,目光卻瞥見她身後不遠處的回廊上,有人彎弓搭箭朝著這邊射來一箭——電光火石的一支疾飛而來,本來是衝著他來的,卻因為小古推了他一把,自己上前了一步,陰差陽錯的代替他成為了暗箭的目標!

    這難道是報應嗎?

    他瞬間想起自己當初暗中殺死宮羽純的一箭,此時卻什麼也顧不得了,回身推開了她,自己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所有的力氣在這一刻化為烏有。

    他整個人向前踉蹌了兩步,一大口鮮血噴在了她的衣襟上,宛如梅瓣點點,絕美卻是觸目心驚。他卻竭力朝她露出一個溫柔而寵溺的微笑,“是我對不住你……”

    話音未落,景語已經氣絕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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