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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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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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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0: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章 雙簧

    “所以,我的性命很貴重,是嗎?”

    袁槿自嘲一笑,瞳孔深處的光芒幾乎是苦澀,“如果可以,我寧可不是我自己,而是真正的廣平侯府的區區庶子。”

    那樣簡單的身份,即使不夠尊貴,也是順遂和樂的一輩子吧,他會單純而不用糾結的孝敬公主和父親,理直氣壯的去軍中博取功名戰績,然後,他會迎娶一位溫婉可人卻不失俏皮的妻子——最好是文官家的,因為他是庶出,嫁給的他的必定也是家中不得寵的,比如——

    他的目光停駐在小古身上,那樣溫柔徜徉,宛如夢幻。

    小古看到他眼中的空茫和悲意,袁槿已經開口了,“放心吧,我們分頭行動,我不會拖你們後腿的。”

    跟袁槿商議之後,還是決定她跟秦遙正面突進,而袁槿負責策應救人——他拿出公主府的腰牌,實在可以嚇唬大部分錦衣衛的人,起碼百戶以下沒人敢多問。

    袁槿裝作風流公子進了花街朝著萬花樓而去,身影在大門內逐漸模糊,看起來沒什麼異樣。

    秦遙一拉小古正要進去,卻被她反握住手。

    “聲音不對。”

    小古的嗓音低微,在他耳邊喃喃,“太靜了!”

    太靜嗎?秦遙完全不覺得——遠處依稀傳來歌聲和歡笑,這麼熱鬧的夜晚,與平日真沒什麼兩樣。

    但他相信小古的直覺,更相信她收到的密報。

    耳邊微微傳來風聲,高樓上渺然歌聲清脆,一片安謐祥和,他閉上眼細細感受。也沒發現任何異狀。

    他靈機一動,跑到一旁的碼頭上,掏出銀子給了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客人,跟他耳語幾句,那客人笑著答應了,一路直奔花街那邊——

    小古和秦遙伏身在拐角的屋檐暗處,盯著他前行的路線。下一刻。他們清楚的看到,有人再暗處動了動身形,有意無意的走在坊門前。盤問了那客人!那衣著似乎是萬花樓的門童,一深剽悍體型和氣質卻顯得可疑。

    果然有問題,這裡大概已經被包圍了!

    小古悄聲問道:“大家現在都進去了嗎?

    秦遙看看天上彎月的位置,皺眉道:“到時間了。所有人應該早就到了。”

    那豈不是甕中捉鱉?

    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一顆心沉到了底!

    小古神色凝重冷肅。略微思索了一會,低聲道:“我們必須設法混進去!”

    秦遙看著空蕩蕩的坊門前,眉心也在打結,“此時貿然闖入。只會引起設伏者的警惕,打草驚蛇反而不利!”

    小古皺眉,隨即又松開。“我們也扮成行院的人!”

    她看著秦遙目光盈盈,“我扮成待選的青樓姑娘。至於你……”

    她目光停留在秦遙身上,“可以委屈你一下嗎?”

    不知怎的,秦遙背上一寒,有種不妙的預感。

    錦衣衛的人不動聲色的將萬花樓周圍半條街都包圍,聽著高樓上的歡笑樂聲,每個人卻都是高度戒備——他們心裡都知道,只怕片刻之後一場惡戰就在所難免!

    今晚似乎是在選什麼花國狀元,客人們早就到得七七八八了,看守萬花樓前的四人盤問了一陣,這才把那個聲稱“有人出銀子請他給某姑娘助威”的醉漢給放進去了。

    “這種人真是不知道死活,等下擒人抓捕的時候是一網打盡,就算他不是逆黨也要關起來吃幾天驚嚇!”

    有人不屑的哼笑,“為了個漂亮的婊子這麼一擲千金,這些人可真的有錢得緊,關起來正好能讓上頭發一筆小財!”

    他們對視一眼默契的笑了——錦衣衛雖然是皇上親軍恩寵日久,但區區一年十二兩的薪俸肯定是不夠的,上頭對這些油水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鬧得太過就行。

    “你們少胡沁了,沈指揮使說了,今晚非同小可,都是做正經事少打這些歪主意!”

    李盛大步走過來,瞪了他們一眼,壓低嗓音恫嚇道:“你們都給我把皮繃緊些,要是鬧出亂子來,可別怪我不講情面——別的不說,東廠那邊的番子公公們都缺人手,正要我們錦衣衛撥過去呢,那邊是沒有卵蛋的,看你們幾個順眼,一起割了提拔幾級也說不定呢!”

    這話嚇得幾人幾乎要腿軟——東廠雖然是新成立的,看起來權勢也不差,唯一可怕的就是萬一被這些公公當成心腹,真的要他們去割一刀去勢那就萬事皆休了。

    見幾人噤若寒蟬唯唯稱是,李盛心中暗笑不已——東廠要調人是真的,但割一刀卻純屬嚇他們的,錦衣衛這邊正准備把一群世襲的廢柴二賴子調過去,哪會真把這些精銳送人?

    此時樓中一靜,隨即傳出一片轟然喝彩叫好之聲,他們幾人正要細聽裡面的動靜,突然遠處出現了兩個身影,一前一後朝這邊跑來。

    他們心頭一凜散開戒備,那兩人很快就跑到了不遠處的街面上,借著燈籠的余光可以看到打頭的是個妙齡美貌女子,一身櫻桃紅細碎灑金桃花紋紗緞宮裝,雪膚美目分外可人,就是被另一個男人死死拽著手臂,兩人拉扯顯得分外狼狽。

    李盛對其他人使了個眼色,貌似漫不經心的走近了些,果然聽見兩人正在哭鬧爭吵,那男的也是個服飾華貴的公子,卻是放低了姿態苦苦哀求道:“雲娘你不要去萬花樓,我求你了,我們一起遠走高飛離開這裡……”

    “你說得倒是好聽,你就算是個名角,也只是個戲子,跟我一樣是下九流的玩意,我要是跟你走,你拿什麼養活我?”

    那女的拔尖了嗓子,有些咄咄逼人。

    “我也有些積蓄,我們一起去鄉下買幾塊田,過上男耕女織的生活豈不甚好……”

    男人的懇求卻只換來那女子一聲嗤笑,“哼,我老家就是鄉下的,我爹娘織布種田了一輩子,到頭來遇到荒年只能賣兒賣女,把我賣到這秦淮河邊的行院裡迎來送往——我可不想下半輩子繼續過那種豬狗不如的窮苦日子!”

    她一把推開那男人,“你趕緊給我滾,別耽誤我參加這次花國狀元選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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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0: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一章 詭夜

    那男人一個踉蹌險些倒下,卻是哭著抱住了她就是不肯放開,“雲娘你不要這樣,那些投送金花的都是一些色欲熏心的男人,你就算選上了也是陪出價最高的人!”

    “那又怎樣?一旦選上至少我名氣是打出去了,今後就身價倍增,來往的客人也都會是非富即貴——你給我放開啊,當初跟你只是一時糊塗,今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我的事你別管!”

    那男人被女的踢了一腳,卻是嚎啕哭著抱住她的腰,仍然不肯放棄,“我會去賺錢,我會給你買你想要的八寶簪和頭面,求你別去!”

    “別笑死我了,你能賺到什麼錢——那群人老男人捧你做名角也是衝著腌臜下三路去的,跟我賣身有什麼兩樣?”

    錦衣衛那票人看這場鬧劇簡直是津津有味,有人低聲道:“一個戲子一個婊子,戲子倒是有情,可婊子無義哪!”

    也有人老成持重的嘆道:“那女的雖然心狠,說得也是正理,過日子得靠真金白銀不能餐風飲露啊,那戲子要是坐吃山空,就算能養活小兩口也是緊緊巴巴的,還不如現在去博個青樓頭牌的名兒,換個榮華富貴……”

    “你們快看,那男的好像是蘭慶班的秦大家啊!”

    “喲,還真是!”

    這群看熱鬧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指手畫腳幾乎要忘記有任務在身,李盛正要喝斥,那兩人一個跑一個追,直衝這邊來了!

    “你別給我過來了,給我滾,快滾啊!”

    那女的站定在萬花樓的坊門下。指著那男人就喝斥,隨即一溜煙的朝裡跑進去了,看熱鬧的錦衣衛正要阻攔盤問,那姓秦的名角也跑來了,頓時被攔了個正著,他團團打躬作揖又快哭了,“各位好漢讓我進去吧。雲娘她可不能去啊!”

    錦衣衛中有人勸道:“這娘們有了外心了。你又何必留戀,俗話說天涯何處無芳草……”

    姓秦的又開始哭起來了——這人雖然是情聖,可真是個哭包。眾人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可憐,只聽他嗚咽道:“各位行個好讓我進去吧,雲娘以前年紀小,都只是清唱沒被梳攏。這次去參加什麼花國狀元選肯定要被人哄騙了去,她若是有個萬一我也不活了!”

    他作勢要對著旁邊的石柱去撞。大家一看連忙攔住,李盛看得這裡鬧個不休,皺眉道:“讓他進去吧。”

    繼續堵在這吵鬧也不是事,反而容易打草驚蛇。反正等下就要衝進去抓逆賊一黨。這個什麼花國狀元選肯定是要中斷了,還不如成全了他。

    於是在眾人的感嘆聲中,那秦大家急匆匆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喊道:“雲娘你等等我!”

    眾人又是哄笑又是嘆息。

    “雲娘你等等我!”

    秦遙氣喘吁吁的喊道,追著小古拐彎進了前院一側的月亮門。見四下無人,小古這才停住,似笑非笑看著他道:“七哥好演技!”

    “一般一般,即興發揮而已。”

    秦遙微微一笑,擦去額頭汗水,恢復了翩翩貴公子的從容氣度,他目光觸及小古窈窕輕盈的身姿,眼神似乎有些別扭,轉向一旁。

    “你怎麼了?”

    小古有些奇怪。

    秦遙揉了揉她在拉扯中蓬亂的發髻,低聲道:“剛才是我孟浪唐突了。”

    話雖如此,想起方才那親密緊致的摟抱,他莫名的心頭一蕩,卻更加唾棄自己竟然在如此緊急的關頭有此綺念。

    “這有什麼,只是演戲而已,我不會當真計較的!”

    小古灑脫的一揮手,卻引得秦遙心中升起更莫名的甜蜜和悵然,他低咳一聲恢復正題,“這裡被包圍了,但大家還在等著開會呢!得快些去通知大家。”

    他看了一眼小古,皺眉躊躇了一下,“要不我一個人去吧。”

    小古明白他的意思,卻是斷然毫不思索,“我跟你一起去。”

    有些話,必須要跟會裡的兄弟姐妹說清楚。

    二樓的密室裡,眾人都在沉默等待。

    房裡沒有點燈,前頭那璀璨明亮的燈光照入些許,也能看清彼此臉上的神情。

    “三姐那邊正在主持花國選評,大哥卻為何遲遲不到?”

    老五終於忍耐不住,皺眉問道。

    大家面面相覷,都想問這個,卻誰也答不出來。

    金蘭會的每次秘密聚集,大哥都是最早來到的,他隱身於帷幕輕紗之後,誰也看不清楚他的真面目,但這次卻非常反常,大家都等了一刻鐘他還是不見蹤影。

    “現在外面正在抓人,風聲鶴唳的,這個時候聚集我們到底為什麼啊?”

    說話的是唇紅齒白的陰柔美少年小十三,他最是膽小,說起這些不免膽戰心驚。

    老十商慶掃視了一下房內,眉頭皺得更深,“不僅是大哥,這次四哥、七哥和八哥都沒來。”

    大哥有事沒趕上就算了,老四常孟楚是碼頭槽幫的,他平時沒什麼事怎麼會遲到?至於老七秦遙和老八聶景,一個是梨園名角,一個是不入流的太醫,他們又會出什麼事呢?

    小十三楊嫣看著就這麼寥寥幾人,越發有些害怕了,縮了縮身子,小聲道:“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他一句立刻引來大家怒目而視,他立刻縮起頭,低聲咕噥道:“我只是說說而已,他們那麼裡厲害肯定不會露陷被朝廷抓住的……”

    但他心中卻是越發惴惴——那一夜,他跟三姐宮羽純,七哥秦遙,以及傳言中背叛組織的小古秘密會面,眼睜睜看著大哥跟朝廷皇族來往,小古當時就若有所指……這一切,以他的腦袋是想不透的,也不敢去多想!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他心中逐漸變大的疑團,也是眾人的心聲。

    遠處高樓逐漸熄滅燈燭,不多時又是一陣喝彩,燈光一齊大亮,照得屏風上那簇蘭花,似乎也閃著光怪陸離的光芒,讓人心頭悚然不安。

    下一刻,樓梯上傳來了人的腳步聲,輕盈而匆匆,卻是打破了死一樣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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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0: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二章 假面

    是誰來了?

    大家身子一震,卻誰都沒有站起來去看。

    木梯上的腳步聲逐階而上,回響在眾人耳邊,在明滅不定的燈光映照下,更顯詭秘陰森。

    楊嫣動了動似乎起身要去看,卻終究瑟縮了。

    老五咬緊牙關不知道在想什麼。

    突然,腳步聲停住了。

    小古和秦遙站在回環曲折的木梯中段,原本輕盈向上的步伐,此時此刻卻停滯了。

    站在木梯最上首回廊上的那人,一身銀青瀾衫,玉簪束發,顯得儒雅清逸,淡然而笑。

    正是景語!

    那笑容看在她眼中,卻是顯得格外冷森。

    “你不該來的。”

    他低聲嘆息道,“眾兄弟姐妹中,只有你和秦遙是聰明人,我讓東廠去蘭慶班抓捕,就是為了拖住他,不讓你們來攪局,沒想到,你們還是來了。”

    “我如果不來,剩下的這些兄弟姐妹,該是什麼樣的命運?”

    小古怒目圓睜看著他,“阿語,這一次,你又要犧牲他們了是嗎?”

    “就算你趕來,他們的命運也不會改變。”

    景語負手在背,一派雲淡風輕,瞳孔深處卻是暗不見底的森然,“這一局已經快至終點了,我最後的殺招即將展開,而最後犧牲的就是他們。”

    他眼底的濃黑瞬間晶瑩生燦,那光芒卻讓人背上一寒,“他們的性命,不是白白浪費。”

    “原來大家跟你結義,一開始就把命放在你手上了!”

    小古強壓住怒火低聲說道。

    “智者無仁,只有適時的審時度勢。衡量輕重。”

    景語緩緩拾階而下,湊近她,微笑道:“我會用朱棣和滿朝文武的性命,來為他們隆重送葬的。”

    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幾乎在她耳邊吹拂,說出的卻是這樣讓人痛徹心扉的話,小古攥緊了拳頭,身形一晃要衝過去。卻被景語閃電般攔住了。

    小古身後的秦遙目光一凜。正要有所作為,景語含笑瞥了他一眼,繼續道:“你們現在衝進去通知他們也沒用了。”

    他好整以暇。唇邊的笑意卻帶著幾分蒼涼激狂,“錦衣衛已經把這裡包圍了,他們可不是我的手下,你就算挾持我殺了我。他們也不會撤退的。”

    這下連秦遙都心中大怒,目露殺氣。沉聲道:“身為金蘭會的大哥,你出賣眾人,就算玉石俱焚,我也不能讓你活著離開這!”

    “你的身手我上次試過了。確實在我之上……”

    景語談笑自若,侃侃而談仍然沒有半分慌張,“如果我沒看錯。你父親應該是洪武時的都御使秦升吧,他文武全才是儒學前輩。我父親也一直景仰。可惜了,你們秦家的功夫出自武當,講究修身養性,論起殺伐凶狠來卻是大大不如,片刻之間,你難以取勝——再拖過片刻,錦衣衛就要衝進來了,亂軍之中,你定然要保護眾人,哪裡又有工夫殺我呢?”

    秦遙咬牙不語,雖然心中驚怒,卻清醒的感覺到,眼前之人心機深沉,聰慧睿智,是最危險的對手!

    “還有片刻逃生的時間,憑你們的工夫要離開不難,留得有用之身,總比在這裡被一鍋端來得好吧?”

    景語站在回廊頂端微笑看著他們,青衣翩然,笑容之間溫柔而又冷酷。

    小古眼中的怒色宛如火光一般,耀眼澄澈,就那麼盯著他,景語心中一痛,卻仿佛自虐似的,想傷害她,更想通過她的怒色和鄙夷,狠狠的刺痛自己,“如郡,你也是聰明人,知道什麼樣的選擇,對你來說是最好。”

    小古看著他,景語簡直以為下一瞬她就要衝過來扇他耳光,用刀劍砍殺他——但是,她漸漸的收起了眼中的怒火。

    突然,她開口了——

    “你說得對,就算現在殺了你,也是於事無補,聰明人應該選擇另一種做法!”

    她霍然站直了身子,轉過身去,仿佛方才的憤怒焦急完全不存在似的,以輕快迅疾的步伐朝下跑去,身後秦遙深深看了景語一眼,留下一句,“如果今日你我都不死,我必要殺你!”

    隨後,他跟著小古離開了,曲折悠長的階梯和回廊上,只剩下景語負手而立,任憑前面的高樓上燈火輝煌,歡歌笑語,他卻只剩下孑然一身的孤寂清明。

    “如郡……”

    他仿佛嘆息般的,低聲喃喃這個名字,抬起頭時眼中已經了無痕跡。

    小古疾步朝前面走去,秦遙跟在她身後,卻冷不防被她攥住手,他心中一動,心情莫名的暢快,卻聽小古笑道:“七哥你問也不問就跟我走,不怕我真的會膽小溜走嗎?”

    秦遙看著她強裝笑顏的臉,想起方才佇立在回廊上那個冷酷狡詐的男人,心中更添憤恨,對眼前這小妮子卻也更加憐惜,“無論如何,我相信你的選擇,願意站在你這邊。”

    小古心頭一熱,眼圈都紅了,卻是咬牙強笑道:“沒時間了,我們趕緊趕到戲台後面去!”

    面對秦遙略帶疑惑的目光,她目光熠熠,決然道:“我准備再演一場戲!”

    萬花樓的戲台搭建在庭院中,前堂和中間一進的高樓可以盡覽眼底。戲台後面正靠著西側一處廂房,裡面脂香粉滑,正是佳人們最後定妝打扮的地方。

    素華姑娘坐在最中間,用屏風與眾人隔開,褪下半臂,正意態慵懶的對著鏡子卸妝,腳下刻意綁小的三寸金蓮不斷傳來絞痛,她卻不願當眾脫下丟臉——她幼時是在農家長大,一雙天足是後來才裹的,因此總比別人大一截,今天這種重要場合,她只有咬著牙死命綁緊,蜷縮收小。

    要想人前顯貴,就得人後受罪……這是媽媽告訴她的。

    下一刻,屏風被不客氣的推搡過來,她占的地方頓時小了一大片,她不悅的睜開眼,斜眼去看,卻看到屏風隔壁的雪白長襦和紅色絲絛,頓時嘴角一瞥,鄙夷的低聲道:“高麗賤婢。”

    “你說誰呢?”

    隔壁傳來略帶怪異卻還算流利的漢話,素華頓時一窒,隨即干脆笑了起來,“喲,蠻夷婆子還懂漢話呢?”

    “你才是大腳蠻婆娘,這種粗手大腳只配去挑糞種田,還裝什麼梅妃,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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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0: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三章 暗香

    一只真正小巧玲瓏的金蓮從屏風縫隙得意的伸出來炫耀,素華氣得臉都漲紅了,惡從膽邊生,站起來就狠狠的踩了她一腳!

    那邊頓時發出殺人般尖利的喊叫,頓時引得庭院裡閑聊的幾個媽媽看過來,看到自家搖錢樹出了亂子,老母雞一般顛顛的跑來。等她們進來,屏風已經倒地,兩個女人毫無方才的清冷高雅和溫柔嬌羞,你抓我頭發我扯你胸衣的廝打起來。

    “哎喲我的小祖宗,別打了,可別破了相啊!”

    媽媽們捶胸頓足要去拉開,卻反被撓了幾道血痕,現場頓時混亂一片。

    那素華姑娘看著柔弱纖細,手勁卻不小,一番廝打之下在那高麗女子臉上左右開弓扇了十幾個耳光,頓時讓她雪瓷般的小臉腫成豬頭一樣。

    “我日你媽!”

    那高麗美女氣得紅了眼,隨即也不裝域外人士了,一口山東土話嫻熟潑辣,嗷的一聲從地上跳起來,對著那素華的肚子就頂了過去,她頭上戴著大圓簪子尖尖戳起,頓時素華也發出一聲慘叫聲,倒在地上嚎道:“你這個西貝貨,還裝什麼高麗人,唉喲……”

    那假裝的高麗美女發現露陷,嚇了一大跳,左右環視見眾人都是忍笑糾結,羞惱之下索性豁出去了,張嘴就是一口土話,“你這個小婊子都敢裝梅妃,我扮個高麗女又怎麼了?高麗女現在走俏啊,聖上最愛的就是高麗女了,你懂個甚!”

    兩人正掐得如火如荼,突然門邊圍觀的眾人被推開,一男一女走了進來。看到裡面一團亂,那男的皺眉,一言不發的將地上兩個女人提起,朝著外面走去。

    “哎哎,你做什麼放開我!”

    無視這兩女人的叫嚷,他一手一個朝外一丟,隨後沉聲道:“都給我出去!”

    眾人正要叫喊。卻見他拔出腰間長劍出鞘一半。森冷光芒頓時讓他們噤聲,一個抱頭鼠竄。

    “總算清靜了。”

    小古低嘆一聲,打開自己隨身帶的木匣。對著銅鏡開始裝扮起來。

    廣晟站在萬花樓前的坊門下,聽著內中歌舞喧嘩,不由的冷冷一笑,邁步朝裡走去。

    “來兩個人跟著我即可。”

    他一聲令下。頓時讓李盛為難了,“大人。裡面龍蛇混雜,又有大批叛黨,只怕到時候有危險。”

    “我帶著這麼多人進去,叛黨的眼線立刻就要發覺。臨到頭來打草驚蛇——放心吧,他們的身手沒幾個能傷我。”

    廣晟說完就要進去,卻是感覺到空氣中的香粉味道。嫌惡的皺緊了眉頭,將隨身帶著的金絲軟面罩戴上。只剩下一對冷峻飛揚的墨瞳在外,就這麼大步走了進去。

    留下李盛在嘀咕,“就知道東廠這次沒安好心,既然找到了叛黨的行蹤線索,還把這活讓給我們,是想讓我們去送死呢!”

    萬花樓中氣氛已是熱火朝天,眾人紛紛將金花堆在寫著相應人名的盤子裡,等下那美人們會一齊出來答謝,無論是否選中,出價最高的那人能獲她垂青共度春宵一夜,其余的金銀寶物全數退回,但那些雅客們有些愛惜顏面,多數是留贈佳人不予收回的。

    這麼一擲千金的選評,在爭強鬥富的心理下節節攀高,主持盛會的宮羽純卻頗有些心神不寧,不時左顧右盼,還問了身邊丫鬟好幾次時間。

    終於到了最後的高潮,宮羽純對著四周斂衽道了萬福,柔聲道:“最後來的是我們陳妙如陳姑娘……”

    聽到這個名字,好些男人眼睛都亮了,宮羽純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笑著調侃道:“大家對妙如可算是期待已久,今晚不知她花落誰家呢?”

    陳妙如是京城有名的閨秀,父親是戶部侍郎,自小便有才女之名,誰知前兩個月風雲突變,一群與太子走得近的臣子落馬下獄,其中這位陳侍郎罪名最簡單,但卻是源源不斷的給太子提供錢糧方便,惹得朱棣大怒——家眷流放不說,膝下這個女兒也被充作官妓了。

    在場很多青年才俊,當年都是對陳小姐有兩分心思的,其余官員甚至要稱她一聲世侄女,對那些商人來說,這簡直是雲端裡的仙女一般,如今逮著機會一親芳澤,簡直是圓了生平夙願。

    只聽絲竹管弦都停了下來,只聽鼓聲陣陣,漸漸密集,宛如雷聲震撼人心,隨即一旁的珠簾一動,一團火紅色的披帛飄帶瞬間旋舞而出,四散飛揚,宛如纖雲肆卷,籠罩了整個戲台中央!

    隨即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竟然是雪白瑩潤的玉腕雪臂,上面系著明燦生光的銀鈴,似靜似動,一陣鈴聲顫動回響,宛如魔魅蠱惑,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微微昂起的芙蓉玉顏,一彎朱唇潤澤似喜似抻,眼角卻是用黛青高揚勾勒,似冷又媚,回眸一笑間全場都是心頭蕩漾不能自已!

    “這,真的是陳姑娘嗎?”

    就算是與陳家是世交的公子哥,之前也是隔著簾子遠遠見過幾面,印像中是個秀麗柔婉的姑娘,怎麼會有這般傾城妖姬的做派!

    宮羽純看著場上這美艷逼人的一幕,卻是皺眉遲疑道:“這打扮不像中原舞樂,倒像是苗疆一路的。”

    仿佛是在驗證她的話,那紅衣女子羅袖揮灑,手足翻飛而舞,隨著逐漸密集的鼓聲飛旋上下,宛如畫中仙人,頓時鈴聲陣陣,更加悅耳靡麗,腰間的彩巾隨風飛揚,五色斑斕宛如霓虹凌空。

    眾人鼻端都嗅到一種如蘭似麝的芳香,有人甚至扇動手掌多吸了幾口,“好香,好美!”

    那香味宛如少女腰間的彩巾,隨風輕揚下她雪白細膩的肌膚若隱若現,簡直看一眼就要引人犯罪!

    廣晟站在前樓門檻處,靜靜看著這一幕,不知怎的,他心頭卻是一種異樣的感覺——那在高台上飛躍起舞的那個女子,似乎有一種強烈的吸引力,讓他恨不能衝上前去,將她從高台上拖下來,藏起來誰也不給看!

    他猛然打了個冷戰,突然覺得自己呼吸和心跳有些快——不,這情況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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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0: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四章 龍孫

    他用力咬破下唇,血腥的滋味讓他頭腦略微清醒點了,然而那舞台上的人卻宛如磁鐵一般,讓他移不開眼光!

    這跟上次被那個月初下了蠱惑的魅藥全然不同,那次雖然也讓人頭腦迷糊混亂,但終究只是下九流的手段上不了台面,他也沒真的被那個黃毛丫頭吸引,但是這次,眼前這個神秘女人的身姿,舞技,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簡直要引燃他血液裡的火焰!

    滿心滿眼裡,全都是她,無法掙脫的綺麗夢魘……

    他的神智尚在,只感覺周圍人都徹底靜默下來,萬花樓前後,安靜得甚至能聽到人的呼吸聲,無數雙眼睛都牢牢盯住那神秘的紅衣女,瞳孔最深處除了驚艷,別無他物,他們的腳步無意識的移動,隨著台上女子的舞步而動,宛如牽線木偶一般……

    這是真正攝魂勾魄的絕代風華。

    “這個世上,就算是西施和楊妃那種絕代佳人,也不能迷倒所有的人,把他們玩弄於鼓掌之上。”

    秦遙想起小古的這句話,於是遵照她的囑咐,用袖子遮住眼,鼻端聞到那若有若無的香味,仍然覺得有些心神蕩漾,他嚇了一跳閉住呼吸,嗅了兩下事先准備的薄荷香囊,這才清醒了點。

    “這是苗疆催眠術的極致,通過眼、耳和口鼻之間的感知,於無聲間控制人的神智。”

    這是小古之前跟他說的,說起來這跟白蓮教的所謂妖術也沒什麼兩樣,就是催眠的迷魂法門而已,而且只能短時間奏效,若是意志堅定的人。根本也無法奏效——苗疆的所謂巫師習慣用這種辦法裝神弄鬼,為了防止有人能擺脫,又研發了香料加以配合,小古方才長袖揮舞,就是散發了這種香料。

    秦遙靜靜等待著,他手中鉗制著一個清雅如蓮的女子,滿臉是淚神色惶然——這才是真正的陳妙如姑娘。

    她看著眼前眾人好似被鬼迷住的一幕。嚇得渾身哆嗦。卻因為喉嚨的鐵指而不敢做聲。

    秦遙低聲在她耳邊道:“我現在放開你,你最好不要出聲,你剛才吞下去的那顆藥丸是我們秘制的毒藥。若是我們有個閃失,你就死定了。”

    他慢慢松開手,那陳姑娘嗚咽一聲,飛快逃開了。

    秦遙看著場上那一幕——朱紅緞帶和彩色飛巾越舞越急。周圍人的神情也如痴如醉,顯然快到約定的那時候了!

    他攥緊衣下的袖弩。正要搜尋最關鍵的目標,目光卻停留在一個年輕男人的身上——那人生披黑氅,內裡也是一身不起眼的錦緞紫袍,腰帶上懸掛著那一抹金色流光。卻刺得人眼角生痛。

    這人戴著金絲軟罩,只露出一雙黑眸,卻是濃墨錦染宛如天上星辰。讓人如飲冰雪卻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再看時方覺他威儀高凜。宛如一柄即將出鞘的寶劍!

    秦遙直覺這人有問題,不動聲色的慢慢繞過庭院,朝他走近。

    越是走近,越是心驚於這個男人的風姿不凡,再接近時就發覺他身邊圍繞著兩個暗衛,雖然也著了道,卻還勉力拔刀守衛在他身邊,那一身氣勢滿是鐵血冷酷。

    秦遙勉強看清他腰間的金牌上依稀有“錦衣”字樣,知道找准了正主,於是毫不猶豫的換了個角度,隱身在人群當中,朝著這人靜靜瞄准——

    廣晟呼吸越急,眼神卻逐漸清明,死死盯著台上那紅衣彩巾女,心中升起一個念頭:此人十有八九是金蘭會那位神秘的十二妹!

    只有那樣精通易容化形、神出鬼沒的人,才能頂著陳姑娘的名頭出來魅惑世人!

    他攥緊手中繡春刀柄,蓄勢待發准備衝上前去!

    三人竟是一觸即發!

    一陣鼓聲震撼天地,宛如驚雷破空,眾人不自覺的身上一震,此時紅衣女突然凝眸含煙,對著眾人嫣然一笑,輕啟朱唇,柔聲曼音唱出一聲,音調古怪靡麗聽不出字句,只人記得她眼中的情意——這一瞬,很多人血脈賁張,就算當下為她死了都心甘情願!

    長袖一舞彩帶當空,宛如天妃降世,從中飛出好些香囊繡球,眾人嘩然頓時爭搶不已,誰知這些香艷小物件經過幾人之手卻立刻燃燒起來,眾人慌忙丟開,卻正好點燃了前面樓堂上的木梁,頓時火光衝天,四周陷入了一片哭喊聲!

    這東西也有問題!

    廣晟心中一凜,正要衝上台去,卻見後面一進的三層雅間樓閣上也燃起熊熊大火,頓時驚怒交加!

    後面一進的二樓密室,眾人正各懷心事等著,突然聞到一股焦糊味,往外一看竟然是火光衝天!

    “著火了!”

    眾人都不是笨人,對視一眼心知有異,紛紛起身從樓上衝下,卻在回廊處被一人攔下!

    “你們哪裡也不用去了。”

    這嗓音異常熟悉,眾人都是一愣——竟然是大哥本人!

    “大哥,你這是?”

    小十一狐疑的看著景語,後者微微一笑,清雅氣度宛如謫仙,“金蘭會多年倚靠大家甚多,但此時此刻,你們已經毫無用處了。”

    他的嗓音柔和,聽在眾人耳畔卻是宛如晴天霹靂,老五猛一哆嗦,嘶聲問道:“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們今晚,都將捐軀在此。”

    “你說什麼?”

    幾人大驚,正要拔出兵器,卻突然感覺眼前一陣疾風撲來,殺氣纏身——

    景語一揮手,花壇裡竟然跳出來四個手持弓箭的黑衣人,綿密箭勢朝著他們射來!

    措不及防之下,箭雨已到跟前,眼看就是血濺當場,突然一柄長槍出現,當當幾聲打飛了大部分箭頭,其余也歪歪斜斜失去准頭。

    一個紫衣銀冠的青年突兀出現,手中長槍卻是應聲而斷——原來是萬花樓中懸掛旌旗的木杆!

    “好槍法,不愧是龍子風孫!”

    景語先是一驚,接著又贊,唇角帶笑,眼中光芒卻是無比犀利,“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業著想,殿下為何要來壞我的事呢?”

    “別叫我殿下,我受不起這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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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混亂

    袁槿冷然說道,拔出腰間佩刀,雪亮寒光頓時照得他眉目疏淡,神色清冷,“你有什麼圖謀,什麼打算,我統統不想聽,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他們的祖上是為了我這一脈正統而死,我不能讓他們死在你的陰毒手段之下!”

    “哦,這可真是義正言辭啊!”

    景語輕聲諷笑,“你可知道,我布的這一局是多麼緊要——只要這些人一死,朱棣就會徹底相信我的話,然後,他和那些文武百官,就會死無喪身之地!以區區幾條人命來換取這個結果,就算他們的父祖還在,必定也會同意我的。”

    面對他的巧舌如簧,袁槿只有淡然一句——

    “人命不是算數,也不是買賣交易。”

    “你跟她倒是一個想法……”

    景語意有所指的笑道,“只是你身份貴重,如果為了救這幾個人而有個閃失,只怕廣平侯要痛心不已吧!”

    “我的性命,跟這些人,其實也沒什麼不同,都只是天涯落難畸零人,我再說一遍,你所圖謀的一切,我都不認同,也不想參與,趕緊懸崖勒馬停住吧!”

    “如果我說,這一切,也有廣平侯的參與呢?”

    “你說什麼?!”

    袁槿驚怒交加,卻見景語緩緩從懷裡取出一張信箋,“他的字你應該很清楚吧。”

    袁槿結果瀏覽,手中力道漸漸顫抖,卻聽景語說道:“我只是一介白衣,很多事情若沒有他在暗中幫助,我怎麼能指揮東廠如此順利呢?”

    “為什麼,父親……侯爺這是為什麼?”

    “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為了讓你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寶座。讓朱棣血債血償,殺再多的自己的人,廣平侯也不會心軟的。”

    景語的嗓音聽在袁槿耳中,宛如魔音一般,“你以為復辟是什麼,孩童玩鬧的兒戲嗎?不弄髒雙手,是無法登上那個寶座的。殿下若是沒有這個覺悟。根本難以成就大事。”

    袁槿看著他,景語臉上微笑淡然,毫無驚慌。而身後和前堂都開始燃起熊熊大火。

    他咬著唇,嘗到了嘴裡的血腥味,眼前幾乎是一片模糊,心中混亂已極。漸漸的卻反而轉為堅定決絕——

    “父親的作為,我回去會跟他說個明白——至於你。只要我今日活著,絕不會讓你得逞——這幾個人,我救定了!”

    就在下一刻,雅間三層樓閣的後方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吵鬧。更有兵器敲擊的聲音——

    “快開門啊,開門!”

    “快救我們少爺出來!”

    很多人七嘴八舌的喊道,配著遍地起火的濃煙。更添幾分混亂!

    是後院的直門那裡!

    景語眉頭一皺——由於他先前的設計就是讓錦衣衛全權接手這裡,因此東廠的人除了眼前幾個別無其他。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後門鬧事!

    敢跟錦衣衛對著干的人,聽起來似乎是家丁私兵一流的,難道是……

    “你猜的沒錯,是各家府上的親兵,我讓我幾個隨從去各家一一通知,今晚應天府衙的人要來抓嫖,因此他們迅速趕來救主了。”

    袁槿微微一笑,笑容裡有苦澀更有自豪,“這些都是勛貴子弟,他們家固然惹不起錦衣衛和東廠,但在衙役面前就非常膽大妄為了。”

    猛烈敲打後門的聲音越來越響,那些人似乎看到前方有火光和濃煙,心急之下似乎跟守衛的錦衣衛交起手來,不斷傳來兵器碰撞聲和吼聲慘嚎。

    景語心頭一沉——袁槿本人是廣平侯府的大公子,他家下人出面,各家勛貴私兵為了表現自己英勇救主,自然如狼似虎的衝過來了,現在混亂已生又說不清楚,混戰起來只怕錦衣衛占不了便宜!

    錦衣衛擅長暗襲快打,但這些勛貴府上的家丁私兵都是戰場上歷練來的,都是驕兵悍將,並非草包飯囊,人數又占優勢——他心念轉動之下,果然聽到門邊混戰加強,有人開始猛烈撞擊後面的鐵門!

    咣當巨響之下,萬花樓的後門岌岌可危——這畢竟是青樓不是城門,因此沒兩下就被撞開了,雖然錦衣衛仍然竭力阻攔,但潮水般的私兵親隨立刻衝了進來!

    他們看見內中三進院子果然濃煙滾滾火光衝天,更加鼓噪起來,有些衝上二層三層的雅間搜尋少主子,有些嗷嗷叫著衝往人數最多最熱鬧的庭院和前面大堂!人流和兵器立刻殺出幾條血路,也讓局面顯得更加混亂了。

    “你們還不快走!”

    袁槿一聲疾呼,金蘭會幾人驚魂未定終於清醒過來,正要朝後跑,無奈與人流逆反,有寸步難行之感,後面景語手下的黑衣人又追了上來,袁槿一咬牙,丟出小古准備的最後一顆白磷球,頓時火光和濃煙四起,等黑衣人再瑤追,幾人已經消失在人流裡了。

    景語站在二樓的回廊上鳥瞰四方,反復梭巡下毫無發現,低聲說道:“終究還是被他們脫逃了!”

    這些人雖然不算什麼棘手的強敵,但畢竟是金蘭會最核心的班底,他們代表著身後的一個賤籍行業,雖然下三濫不起眼,但勝在人數眾多,循著他們就能把賤籍之中所有心懷異志的人都一網打盡——而這正是景語用來取信朝廷的籌碼。

    但這樣的大好局面,到頭來竟然被破壞了!

    他眼神一冷,目光看向庭院中的混亂和激戰,終於覺得有些棘手——眼下,還剩下在現場的金蘭會成員,只有如郡和秦遙兩個人了!

    庭院裡的戲台上,小古手中彈出的香包繡球全是用含了白磷的顏料染成的,一旦劇烈摩擦立刻就會起火,香包中還加了助燃的藥草,頓時火勢熊熊,引起人群一陣陣驚呼。

    混亂的人群四處逃命,有朝後院跑去的,卻正好與衝進來的家丁私兵撞個正著,有幸好找著自家少爺的,更多的卻是稀裡糊塗打起來的。

    更多的人朝著前面而去,卻發現大門緊緊上鎖,有情急之下翻牆的,卻隨即被錦衣衛的刀尖戳了個對穿,慘叫聲不斷。

    “快跑啊少爺,這些是來抓嫖的!”

    “殺人啦,這是衝著亂黨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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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1: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六章 相認

    此起彼伏的喊叫聲讓現場眾人更加失去判斷,有人以為出了大事,拔出隨身利刃要拼殺出去,有人卻在擺架子呵斥錦衣衛,“知道我是誰嗎?快給我讓開!”

    下一刻他的下場就是被打倒在地!

    一片煙霧火光人群之中,廣晟腳下輕點,用袖子遮面衝上了戲台,眼前視線受限,卻不顧一切的找著戲台上那朦朧的倩影!

    這個女人就是罪魁禍首,一定要抓住她!

    他長刀掃出,濃煙中對准目標,卻被朱紅飄帶纏繞後揮開,借力打力之下險些砍中一個跳在台上的倒霉蛋!

    對方發出一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似乎在嘲笑他似的,下一瞬,局面就倒轉過來,他的刀鋒劈中她腰間的彩巾,頓時砍成兩半!

    對方似乎惡狠狠瞪了他一眼,濃煙彌漫中顯得嫵媚而迷離,卻給他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他甩了甩頭,不得不承認自己跟這個女賊確實有緣,而且是孽緣!

    兩人隔著濃煙火光,以及不時跳上台焦距的路人甲乙,雷霆霹靂般以快打快過招了幾十式,小古感覺自己微微氣喘——對方的內力和手勁都太大了,而且戲台地方局限,對她輕靈飄逸的身法極為不利。

    用眼角余光瞥見後面已經混亂一片,估摸著那些人應該已經逃走——袁槿做事還是靠譜的,小古冒險賣了個空隙,虛招刺向對方一記,正要跳離此地,突然對方卻是反手一檔,將她的退路攔住,長刀帶起疾風。砍向她的脖頸!

    她閃身急退,卻也脫不開刀鋒範疇,正要避開要害,突然身後傳來一陣風聲——一支鐵翎長箭激射而來已經到了身後,穿過她的肩膀,余勢不減仍然向前,正中了那個錦衣衛指揮使的金絲面罩。面罩在箭頭銳利之下頓時裂成兩半。掉落下來!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張俊美端秀、無比熟悉的臉——

    “少爺……成嘉!”

    她失聲喊道,整個人都僵直成了泥塑木雕!

    即使是在混亂嘈雜之中。廣晟也聽到了這一聲熟悉的嗓音和稱呼,他也愣住了!

    濃煙與火光彌漫,管弦鑼鼓散落了一地,骨碌碌滾下發出怪異的聲響。人聲喧嘩中,兩人都逼近對方要害。明明下一瞬就能取對方性命,卻宛如瘋魔一般,直愣愣的站著,茫然睜大了眼。震驚得不知所措!

    小古抬起眼,竭力睜大——眼前那個狠厲神秘的錦衣衛指揮使,竟然在下一刻化為了她那個跳脫不羈、愛笑愛胡鬧的少爺!

    “成嘉……”

    她低喊出聲。只覺得掌心瞬間全是潮汗,心跳好似擂鼓一般——她努力眨眼。出現在眼前的卻仍然是那張絕美勝過女子的熟悉容顏!

    “怎麼會是你?!”

    廣晟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太陽穴突突直跳——太過荒謬的眼前所見,簡直讓他懷疑自己還身在夢中!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他絕對不會聽錯!

    兩人還在面面相覷,周圍的混亂激戰又被打破了,從正門處噴入了大量的水柱水霧,將四散的火苗撲滅了大半,連濃煙也隨著水氣漸漸消散。

    “大人,我們來了!”

    前門傳來李盛激動焦急的吆喝聲——廣晟這才發現,圍牆上、正門前的台階下架起了七八根竹管銅條高高對准了庭院,把水衝壓進來!

    水柱毫無目標亂噴,頓時整個庭院水汽氤氳,衝入濃煙之中,總算把火情緩解。驚魂未定的眾人都被淋成了落湯雞,雖然是夏夜,一陣涼風吹過卻也有些發抖。

    “大人,你沒事吧?”

    李盛一群人朝著戲台這邊跑來,廣晟卻是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只是直愣愣瞪著眼前的朱衣紅裳女子!

    原本飄逸若仙的衣料因為淋濕而貼在身上,顯示出她窈窕輕盈的腰肢,白皙潤澤的鎖骨——這一切,都與他記憶中的她全然不同,只有那雙烏黑清亮的杏眸,同樣震驚的看著他。

    下一瞬,她似乎反應過來,袖中銀芒一閃,飛刃滑出直射而來——果然是金蘭會十二妹的趁手兵器!

    廣晟這一刻幾乎要把牙齒咬碎,他不閃不避,迎著那銀刃而去——不知道是對方視線受阻,還是終究手軟,銀刃擦著他的臉龐而過,在白皙肌膚上留下一道血痕,俊美之外更添一重妖異陰霾!

    他挺身欺上前去,不顧對方發出的輕聲驚呼,突然一把攥住她的咽喉!

    銀刃逼近他的要害,他卻渾然不顧,任憑它刺入自己胸前!

    利刃入肉的聲音在耳邊分外清晰,鮮血飛濺而起,那銀刃繼續劃過深入,周圍似乎傳來李盛等人的驚呼聲——這一切他卻全然不在意,只覺得胸口那團火在熊熊燃燒,好似要將他所有的理智焚毀!

    繡春刀柄橫掃而出,將她整個人都擊倒在地,她突出一口鮮血,手中利刃卻終究沒有刺下去!

    他大步上前將她拎了過來,蹲下身,不顧一切的用自己衣袖去擦她的臉——衣料裡混著水,在臉上用力摩挲,頓時將易容的顏泥油料重重剝落下來!

    出現在他掌心的肌膚,竟然比先前還要雪白耀眼——宛如千裡塞上白雪皚皚,冰峰雪蓮般靜美文秀,完全不似她平日的麥色微黑!

    “原來你平日裡就是以虛假面目對我!”

    他眼中森冷猙獰,渾身都冒著殺氣,一字一句好似從齒縫中迸出!

    他手下更加用力,眼前的輪廓卻是熟悉又陌生,有往日的俏麗慧黠,五官卻更顯精致動人。

    “好,很好,原來我身邊就潛伏著金蘭會的女賊,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一把掐住她的咽喉,簡直是要掐死對方的巨大力道——眼中的殺意,也在這一刻彌漫周身!

    回應他的是狠狠一記耳光!

    小古冷冷瞪著他,眼中除了震驚之外,更添三分驚怒沉痛,“玩弄人心的是你這個騙子!”

    廣晟眼中的酷狠冷厲瞬間被這一巴掌凍結了,他的臉被打得略微偏側,白皙肌膚上留下粉紅五道痕跡——他眼神幾乎有些呆滯茫然,看著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居然還敢惡人先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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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1: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七章 怒焰

    他腳下一掃,踢中她的膝蓋,任憑她倒落在台面上,雙手用力反扣她的手腕,格拉一聲把她兩手拉得脫臼,不顧她的拼命掙扎,將她牢牢禁錮!

    下面李盛一干人等看著這兩人對峙,莫名覺得怪異,正要衝上前來,卻被廣晟沉聲一喝,“都給我退下。”

    “放開她!”

    一聲怒喝,從不遠處的人群中疾射而近!

    秦遙飛躍而來,長劍宛如秋水一泓,凌厲氣勢直刺廣晟心口!

    正在這時,李盛大喝一聲保護大人,錦衣衛的小旗、校尉甚至軍余小卒都衝上前來,將戲台團團圍住!

    火勢漸漸熄滅,人群也被強行驅散,錦衣衛眾人氣勢如虹,鐵鏈長刀與袖箭齊出,就連秦遙也一時被困住了,只是咫尺之遙,竟然不能移動分寸!

    鐵鏈共分七條,牢牢鎖住秦遙腰間和下盤,他只要全力出力,其中必有一人吐血,錦衣衛上下倒也堅持,仍然咬牙苦苦支撐。

    秦遙幾次想狠手格殺一人,但背後心口等處立刻就會露出破綻,如此再三僵持,拖得越久,圍攏的人就越多。

    客人們已經被押送出去,戲台周圍清場完畢,錦衣衛的包圍圈越發嚴密,就算是秦遙都不免顧此失彼,漸漸落入下風。

    “七弟!”

    突然從前廳處射來無數牛毛針,暴雨梨花一般頓時讓錦衣衛的人中招,紛紛慘嚎著倒下,身上漸漸發黑。

    衝上前來的,竟然是掌心握著黑色圓筒的宮羽純,她一身華服顯得凌亂。發髻上的明珠寶釵也垂落在肩上,落地叮當有聲,她身邊幾個丫鬟手中都是同樣武器,顯然是萬花樓壓箱底的防身寶貝。

    她身手並不如何,卻是宛如瘋魔一般衝入,眾人不免懼怕那毒針,頓時包圍圈就被撕開一個口子——宮羽純眼中燦亮如火。滿心滿眼裡只有被圍困、岌岌可危的秦遙!

    “你別過來!”

    秦遙喊道。一時分心,被刀刃砍中背部,頓時血如泉湧。宮羽純一咬牙,手中圓筒噴出更多毒針,自己身上也掛了幾處彩,硬生生為他衝出了一個破綻。

    “七弟。我們先走吧,不然一個也逃不了!”

    宮羽純看了一眼戲台上已經被五花大綁手腳帶鐐的小古。咬著嘴唇苦勸道,心中卻是又酸又痛又是無奈!

    她一直都知道,秦遙心中有著小古,也曾拈酸吃醋。也曾暗夜裡嫉恨不甘,但她沒想到,就在這種無法回天的情況下。他仍然這麼拼命,不肯離去!

    錦衣衛重重包圍又衝上來。秦遙左腿中了一刀,單腿跪地左右抵抗,宮羽純眼看事態緊急,飛身一躍進入戲台最下面的核心戰圈,一手將秦遙拉住,不顧他的反抗推了他一把,將他推進自己的丫鬟那邊。

    “快走吧七弟!”

    重重刀槍劍戟瞬間刺到,宮羽純極為驚險的閃過,正要跟隨離開,目光卻在下一刻凝成最大的驚詫恐懼——

    後面的高樓上,有人彎弓搭箭,整個身影映入她的眼中,擴散成猙獰的夢魘——竟然是會首大哥!

    雪亮的箭頭對准著秦遙,她什麼也沒想,飛身撲過去一擋,下一瞬,長箭在空中拖曳出尖銳的嘶鳴,正中她的胸口!

    宮羽純慘叫一聲,腳下停滯,而就在此時,好幾柄長刀短刃刺中了她,頓時錦繡華衣也染上觸目血花!

    她雙目圓睜,就這麼直挺挺的倒下,身上幾處要害深可見骨,鮮血噴湧滿地,顯然是活不成了!

    “三姐!”

    小古被廣晟狠狠壓制在台面上,看到這一幕嗓音凄厲而嘶啞——平日裡她跟宮羽純不睦,但終究只是些細枝末節之事,此時見她如此慘死,頓時劇烈掙扎要衝過去。

    她的頭被男人的鐵腕和手掌再次狠狠禁錮,映入她眼中的是廣晟冰冷漠然的表情,“你的同黨都會被一網打盡,你死心吧!”

    “你這個混蛋!”

    她嘶聲罵道,怒火染紅了她的眼,因此沒有看到他眼底的痛楚和落寞。

    錦衣衛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驚叫——小古只能模糊看到,秦遙踉蹌著殺出重圍,火光衝天之中,他俊美的容顏染上無窮殺氣,劈手從一個總旗手中奪過一柄短槍,橫掃之下雪光與血色飛揚四散,頓時有好幾人哀嚎倒地!

    秦遙修習的是精純內家功夫,平日裡鋒芒內斂,此時此刻卻是因為悲憤刺激,宛如地獄幽冥收割人命。

    他仿佛全然忘卻了自己受的傷,疾奔直撲過來,將倒在血泊中的宮羽純屍體負在背上,連連砍倒了幾個小旗,正要跳上戲台,卻被小古喝住——

    “七哥你快走,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秦遙的腳步不停,小古驚怒交加,失聲喊道:“你想讓大家全軍覆沒嗎!”

    這一句剛出,卻聽樓上又有羽箭射出,秦遙操起一名錦衣衛小卒的身體來擋,頓時箭入腹部一聲慘嚎,樓上那人似乎還不罷休,接連幾支連續射來,卻中了一旁圍堵秦遙的錦衣衛官兵,又是一陣混亂。

    “樓上是誰在胡亂插手!”

    廣晟冷喝道,心中卻是有數——十有八九是那個東廠的小白臉書生!

    “七哥,有人要我們全部死絕在這,你還不明白嗎?!”

    小古悲憤的喊聲,終於讓秦遙眼中恢復了清明,他咬牙停了幾瞬,目光留駐在她身上,頓時心如刀割。

    “你還在等什麼!”

    小古幾乎要怒吼,卻被廣晟強硬的捂住了嘴,她氣急之下,鋒利的牙齒劃過他的掌心,留下鮮明的血痕。

    “快走,大哥他——”

    秦遙目光幽閃,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最後一眼深深看了她,轉身帶著宮羽純的殘余手下,從西邊的回廊疾奔而去。

    “快追!”

    一陣追擊之下,沒過多久,廣晟的手下卻是慌亂沮喪的回來了——

    “後院地窖下面有密道,他們逃走後把石頭機關卸下了。”

    廣晟面若嚴霜,冷哼了一聲,看著眾人噤若寒蟬的神情,胸中那團火卻是越燒越旺,偏偏無處發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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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袁容

    他大步走向後面的樓上——方才那意味險惡的長箭就是這裡射出的!

    人去樓空,那道儒雅翩然的身影已經不見,只剩下一把鐵胎長弓,被靜靜擱在窗欞邊,好似在提醒他那人的所作所為。

    “薛語,你這個卑鄙小人……你給我等著!”

    廣晟冷哼一聲,眼中閃過凜然煞意,拿起那長弓緩緩拉開,下一瞬,他內力勃發之下,弓弦發出一聲哀鳴,啪的一聲斷為兩截!

    “總有一日,我要你如同這弓一樣下場!”

    這是你欠我、欠紀綱大人的!

    他心中重復這個誓言,豁然轉身離開。

    戲台那邊,李盛等人正在收拾殘局,有兩個校尉上前來要將小古押走,卻被廣晟攔住了,他不顧眾人驚訝的目光,親手將地上五花大綁的小古扶起,幽深冷冽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卻只換來她輕蔑的一瞪!

    “你們把這裡再清查一遍,所有客人都要詢問,不許放過一個。”

    隨後他竟然親自押著人離開了。

    正是拂曉前最黑暗的時候,花街上卻是被火把提燈照得通明,廣晟沒有把她押入囚車,反而將她當做貨物一樣,捆在自己的馬後。

    劇烈的顛簸和飛馳,頭腳倒置的窘境,小古幾乎要嘔吐,胃裡卻是空落落的什麼也吐不出來,眼前街景在飛逝,身前那個男人的背影,熟悉而陌生,冷酷宛如地獄閻羅!

    “你們錦衣衛的鷹犬都不得好死!”

    耳邊風聲呼嘯,男人的聲音響起,似嘆息似嘲諷——

    “在你們這些狡兔被抓盡之前。我們都會好好活著的!”

    隨著人去鏤空,萬花樓中不見往日的繁華歌舞,只見滿目瘡痍,火燒的焦黑混著血跡,加上劇烈的打鬥,連仍然高燃怒放的盞盞明燈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顯得驚慌搖曳。

    離它不遠的水岸邊。有兩人站在船上。遙望著這一片殺戮後的殘垣。

    “我不明白,你為何要如此輕易的舍棄金蘭會這幫人?”

    問出這問題的是常孟楚,他的表情與其說平淡。不如說是微帶警惕和厭惡——就算他早就知道這一次的布局,此時此刻看著昔日同澤被殺被抓,心中滋味也並不好受。

    “這次的布局原本是預備下月初三,但錦衣衛那個小子咄咄逼人。連南苑都去搜過了,只怕會查出些什麼蛛絲馬跡——既然現在木盒已經得到。就干脆提前發動。”

    景語負手看著萬花樓那邊,目光宛如看著撲向燈火的飛蛾一般,微笑中帶著從容和冷酷,“我的目標。並不是萬花樓這群人,而是這座樓本身啊!”

    “這座樓本身?”

    常孟楚完全不懂他的意思,“萬花樓在洪武時期就建立了。是官妓充發的主要地點,也是秦淮花街的頭塊牌子。這裡能有什麼你想要的東西?”

    景語輕笑一聲,嗓音仍然儒雅淡然,常孟楚卻從他的嗓音中聽出了一種切齒的恨意與激狂,“我本來也不知道,只是拿到了木盒,用那兩塊玉片合起來打開後,才知道了其中奧秘。”

    “什麼,你已經打開了木盒?”

    常孟楚大吃一驚,“另一塊玉片是在誰手裡,你是怎麼得到的?”

    “另一塊玉片,是廣平侯袁容給我的——他昨晚剛剛回到了京城。”

    景語低聲道“他是奉皇命去了北平,目前的回奏是在回京途中,不過誰也沒料到,他日夜趕來,提前了一天一夜。”

    “他這般秘密回返,就是為了回來見我——他想看看,我到底值得不值得他投下手中最重要的籌碼。”

    景語的眼中閃過清冷笑意,“袁容是個老狐狸,這麼多年來,他迎娶了朱棣的愛女,成為他心腹愛將,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的忠臣,若是讓朱棣知道,他這女婿竟然會是效忠建文的暗間,他該是什麼表情呢?”

    常孟楚皺眉,雖然早有懷疑,卻仍然不敢相信,“袁容是朱棣一手提拔出來的,為何會對建文如此效忠?”

    “嚴格的說,他效忠的並非建文,而是朱允炆的父親懿文太子。”

    景語有所感觸的唏噓道:“懿文太子乃是天命所歸,人心所向,既是嫡長,又生來仁愛聰慧,就算洪武皇帝如此暴烈刻薄之人,也是諄諄教誨兒子’天下總有一日歸你‘,希望他做個賢帝明君——他若是活得長久些,包括朱棣在內,也絕不敢有異心。只可惜,他壽數不永,這才讓強悍叔叔騎到了侄子頭上。”

    “當初懿文太子病倒的時候,詹事府的謀士們就擔心那些叔王會對太孫造成威脅,於是在他們秘密設計下,好幾個文武方面才華卓著的年輕人去了燕王、秦王等處,很快得到了重用,這裡面就有袁容。”

    常孟楚聽得目光閃動,皺眉道:“我身為常家之人,也不曾知曉這些,你是從何得知的?”

    “是紅箋父親留下的信件和筆記。”

    景語解釋道:“我父親景清乃是忠直不阿之臣,但胡閏才是建文帝的心腹愛臣,雖然沒有丞相之名,大小政務卻多問過他的意見。”

    “袁容這個暗間,是最後的秘密武器,誰也不會猜疑他的身份,更不會想到,他家裡那個庶長子,竟然會是懿文太子的遺腹子,朱雲燝。”

    “我揭穿了袁容的秘密,又告訴了他關於我的身世,袁容匆匆趕回,昨晚終於跟我見了面。”

    景語想起昨夜見面的那一幕,不僅微微而笑。

    袁容的態度曖昧而自矜,雖然被他揭穿袁槿的身世,卻是處變不驚,反而告訴他:廣平侯府的親隨,只要五十人就可以讓他身死當場。

    景語當時回道:“我敢來這,定然是有完全的准備,只要我天明之時沒有出去,令公子的秘密立刻就會擴散整個京城。”

    袁容居然絲毫不見慌亂,“只要殺了你,再散播另外一些謠言——比如濟寧侯府的小少爺是建文的私生子,襄陽侯家的千金是前太子的女兒等等,滿城風雨之下,我區區一個庶長子也不顯眼了,到最後把你的真實身份查出來,你父親本來就善於偽裝欺騙,你覺得陛下會信你制造的流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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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2: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九章 逃亡

    景語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人物,兩人唇槍舌劍之下,景語輕輕一句話,這才讓袁容知道厲害,“現在太子見疑被幽禁,漢王在京城飛揚跋扈隱隱有奪嫡之念,不趁現在動手,難道要等到太孫登基嗎?”

    他看著袁容,敏銳的發現後者神色有細微的改變,眉心也輕微皺起,於是添了最後一句,“再等十年,太孫天姿英發,崇尚雅文又果敢勇武,那時候,還會有人記得懿文太子一脈才是正統嗎?”

    他近乎嘲諷的笑道,“那時候,你家這個秘密就不再值錢了,朱允燝殿下想要復辟登位,簡直是痴人說夢了。”

    袁容眼中閃現怒色,呼吸微微有些紊亂,“就算這樣,我也不必上你的賊船。”

    “我父親曾經告訴我,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句話,我要奉送給侯爺您。”

    景語冷然道:“您原本的計劃,是讓袁槿公子去軍中歷練獲得功勛,然後讓他能順勢漸漸掌握一部軍權,最後趁勢而起——可您別忘了,朱棣和他兩個兒子都是靠造反起家的,就算是英國公這樣的強人,也不過掌握全國三分之一的兵力,袁槿公子區區一個年輕人,又能如何權傾朝野呢?這樣的謀算篡權,勝算到底有多少?”

    這一句問到了問題的核心,袁容的呼吸又加快不少,“你手中又有什麼籌碼?”

    “這個木盒,不知道你是否有印像呢?”

    他取出木盒的一瞬間,袁容的表情變了,他驀然站起身來,伸手要奪。景語卻敏捷閃過,拿出另一塊玉片,“這個玉片你也應該眼熟吧?”

    他一手牢牢鉗制住袁容的手腕,低聲道:“袁槿公子的那一塊,也在你身上吧?”

    他終於如願看到廣平侯的驚訝目光!

    “這三件東西合起來,可以讓木盒裡的遺旨重見天日,除了建文帝親筆之外。裡面還有一件東西。你應該聽說過。”

    “就是洪武皇帝時候奪走沈萬山的財產,建造而成的盤踞整個金陵城的秘密水道!”

    袁容整個身軀一震,雙眸簡直要燃燒起來。“這事連胡閏也未必知道,你是怎麼?”

    “胡閏的筆記,加上當年建造時碼頭上的一些蛛絲馬跡,還有大理寺、工部和戶部的庫存賬本。”

    景語的嗓音低沉。聽入袁容耳畔卻是驚心動魄,“只要拿到這張圖。別說是朱棣,就連整個皇宮大內,也不過是紙糊的傀儡,一碰就倒。”

    ……

    那一夜的言語交鋒。最終以景語大獲全勝告終,兩個人湊齊手中的玉片,終於打開了那只盒子。出現在兩人面前的,卻是更為驚心動魄的真相——

    想到那厚薄不一的兩卷紙軸。景語的雙眼變得更加暗沉,他壓住心中的驚濤駭浪,對常孟楚道:“接下來,也需要你在碼頭上動些手腳。”

    “可以,但你必須告訴我整個計劃,我不想被人蒙在鼓裡。”

    大師在即,景語終於取出了那卷卷軸,常孟楚看見,上面“萬花樓”和“西水關碼頭”字樣赫然在目,他略一細看,心神狂震!

    清晨時分,城門口大小不一的車子和行人卻排出整整兩條街外,很艱難的朝前挪動著,等待軍爺檢查,初升的旭日照在人脊梁上宛如毒鞭,汗水很快將衣衫打濕,卻也無人敢於抱怨。

    其中有六七輛大車裝得滿滿當當,周圍還有健壯的漢子隨行,看著前頭的車子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彼此交換了擔著急的眼色。

    “這車裡還藏著這麼多女人呢,等下肯定要露陷!”

    其中一個打了個冷戰,抬起頭突然看見城牆上貼著一張布告,紙上畫的那人的相貌……竟然是!

    “是秦老板!”

    “秦師兄!”

    好幾個人都禁不住喊出聲來,又很快捂住自己的嘴,膽戰心驚怕周圍人知道!

    “這可怎麼辦啊!”

    眾人早就猜到秦遙那訣別之態是有隱情的,可沒想到第二天就上了通緝令,說好的讓他們避避風頭,這下簡直成了自投羅網——他們的戶牒上都寫著是蘭慶班的人,只要一看就會被抓起來。

    這下倒是不用擔心車裡藏的女人們了,彼此都是通緝犯,也沒啥差別了!

    隊伍慢吞吞向前,眾人的心中卻是火燒火燎一般,想要從隊伍裡逃出來,四顧周圍卻又無處可去——城裡只怕搜捕得更加厲害!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前面的衛卒看到這些人交頭接耳有些詭異,於是丟下別人,朝著這邊走來,一邊還仔細張望著。

    就在這危急時刻,突然有幾騎急衝而來,到了近前,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下了馬,一把揪住二師兄的衣襟,上去就是一記耳光,“你這個賊胚子,居然連主家的聘禮都敢偷!”

    二師兄毫無防備,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裡吐血,正是一頭霧水,那個守門的衛卒就上前來攔住,見那人衣著豪華,倒也不敢逞強,嘴裡喊著,“都是做什麼的?”

    “這位軍爺,我是廣平侯府的人。”

    那管家把人拉到一旁,似乎有些羞於啟齒,為難了一下還是低聲道:“其實這也是兩家的醜事,我們家二公子曾經要聘娶濟寧侯府的大小姐,結果中間出了點簍子,婚事作罷,他們那大小姐又要跟東廠的薛先生……哎,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啊!”

    他指了指那些箱籠,更加壓低嗓門道:“這些就是他們退回來的聘禮,可沒想到我們家押送的人手腳不干淨,居然偷換了去——就是這幾個家賊手上不干淨,我家公子趕緊追來了,省得侯爺和公主面上不好看!”

    那衛卒的校尉也趕來了,聽著這一連串貴人的名號都是眼花繚亂——濟寧侯府是新任的錦衣衛指揮使的府上,今日一早已經傳遍整個京城了,而廣平侯是駙馬之尊,而另一個男主角更是東廠的薛先生——這些人單獨一個就是跺跺腳地面震三震的,他根本一個也惹不起!

    他有些拘謹哆嗦了一下,低聲問道:“那管家的意思是?”

    “我家公子的意思是,趕緊把這些貨連同人運出城去,在我們莊子上清點後再行家法不遲——家醜不可外揚,我說給你們聽已經是違了家規,兩位可不要讓我難做啊!”

    他還算和氣熱情,語氣卻隱隱帶著威脅,那校尉和小卒心頭咯噔一聲,有些口吃道:“可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那邊傳來手令,每輛車都要詳細搜查,我們也是職責所在……”

    “大人!”

    塞進兩人手掌中的竟是黃澄澄的金條,光芒刺痛了他們的眼——以兩人每年二十兩的俸祿,是連見都沒見過這種貴人之物的。那管家仍然笑嘻嘻的,話中鋒芒卻更加犀利,“我們公子說了,被退親又被偷走聘禮,臉面都丟盡了,你們要是敢當眾搜查,那就是把我們廣平侯府的臉面都放在腳下踩了!”

    “那聘禮裡有一擔是永安公主賜下的,是禁中之物——到時候,別說是侯府,就連公主的顏面都是丟盡了——兩位軍爺,你們想想,這樣的後果你們承受得起嗎?”

    仿佛還嫌兩人被嚇得不夠,那管家撩了撩眼皮,低聲道:“對了,女家是錦衣衛沈大人的堂妹,要是傳出謠言聘禮是他們家吞沒私換的,我想沈大人也不會饒你,還有東廠那邊……”

    “管家你別說了,我答應,答應還不行嗎!”

    校尉無奈,連聲哀求道,那管家滿意的看他去前面說了什麼,很快,這些車子越過其他車,轆轆的朝著城門順利出去了。

    “記住,這事關系到三家顏面,誰也不能說!”

    那兩人點頭如搗蒜,至始至終,那位騎在馬上,風神清逸的袁公子都是冷著臉看著這一起,直到車輛離開,他才揮鞭拂袖而去。

    出了城門就是官道,袁槿下了馬,對著嚇得戰戰兢兢卻萬分詫異的蘭慶班眾人道:“我是你們秦老板的朋友,也是小古托我來幫你們的。”

    蘭慶班那邊大大松了口氣,車子裡卻顫巍巍傳出聲音,“那我們,究竟該去哪裡呢?”

    探出頭的是小安,這個少女裡歷經顛沛流離,喪母之痛,此時身上也是一件素白的孝服,雙眼之中除了悲傷惶惑,更多的卻是堅強。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我出手幫忙被人揭穿,只怕你們住在莊子上也有所不便。”

    袁槿掏出一張紙條遞了過去,“這地圖是小古畫的,是她家如瑤姑娘的莊子,你們悄悄去住在那裡,一步也別出門。”

    “這樣就能逃過朝廷的追捕嗎?”

    小安默默接過看清,默默記住後,將紙條撕成碎片,吞了下去——袁槿對她小小年紀如此縝密很是詫異,之後便是心疼和憐憫,“應該可以,那裡現在可是錦衣衛指揮使堂妹的地方,誰都要給三分面子吧。”

    說起廣晟,袁槿語氣帶上了難言的恨意——昨夜一場混亂後他救人離開,到今天早晨,接到小古被捕的消息,同時而來的,還有濟寧侯就是新上任、無比神秘的錦衣衛指揮使,這讓他心中驚怒交加,幾乎要衝過去找他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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