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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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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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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5: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章 內幕

    日光明燦,宛如金輝灑落在他周身,夏風清涼拂過他的鬢角,叮當一聲發簪掉落,烏黑長發散落開來,糾纏綿延在她雙臂之間——他就這麼倒在她懷裡,面容一如初遇時那般溫柔含笑!

    “阿語!!”

    小古撕心裂肺的喊道,只覺得自己嗓子眼也是一陣腥甜,卻是緊緊抱住了他仍然溫熱的軀體,宛如在萬頃大海之中抱住唯一的浮木。

    他是她童年時代的唯一同伴,少年時的惦念和憧憬,也是她現時的魔障和矛盾——這一切,都在這一瞬間凝結成冰,變成不可改變的回憶和過去!

    “阿語,你別嚇我……求求你,站起來啊!”

    小古嘶聲茫然的喊道。

    “皇祖父,我射中了!”

    “瞻基,你的准頭不錯,但心緒仍然有些慌亂,放箭的那一瞬太急了,險些沒正中目標。”

    蒼老而威嚴的聲音輕描淡寫的評論著,與那少年一對一答之間,已經走得近了。

    廣晟回身一看,眾人簇擁之下,果然朱棣和朱瞻基這一對至尊祖孫!

    “微臣等見過萬歲,見過太孫殿下。”

    錦衣衛眾人從門外湧入護駕,此時也紛紛跪下謁見。

    “罷了,非常時刻,不用這麼多禮數。”

    朱棣身上的龍袍下擺也全部浸濕,濺著星星點點的泥漿,朱瞻基的形容更是狼狽,整個人好似在泥水裡打滾一般,唯有面容白皙英俊,神色也並不見驚慌沮喪。

    他上前一步就要察看屍體,小古這時還陷在無邊的驚愕與悲痛之中,伸手要攔,卻被廣晟攥住了手,悄聲在她耳邊道:“他已經沒氣了。”

    小古只覺得太陽穴嗡嗡作響,眼前一陣發黑,這一切的樓宇碧樹,人群儀仗,此時都化為虛無和齏粉,目光所及之處,只有那濺落在她衣服上的點點血色。

    阿語……

    她震驚得雙手發抖,劇烈的搖頭不信——不會的,他那麼狡詐狠毒,詭計迭出,怎麼可能還這麼輕易就死了?!

    耳邊恍惚緩傳來廣晟輕聲嘆息,“他這樣收場也好,經此一事後,朝廷天羅地網必定不會放過他,不知又要增添多少屠戮血腥。”

    為了抓捕人犯,朝廷動輒追查誅連。景語這一番把天都捅了個窟窿,不知道又要連累多少人,如今他這一死,剩下的余地就在他可控操作之中——而他,必定不會再多生枝節。

    小古的眼前呆滯模糊,只看到朱瞻基那邊確定主犯已死,眾人一陣歡呼,她掙扎著要上前把屍體奪回,卻聽廣晟在她耳邊悄聲道:“放心吧,我會設法替你弄回來安葬的。”

    “總算是死了,可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惡賊的奸計注定不能得逞,皇爺和太孫洪福齊天,哪裡是他這種人可以傷及的!”

    一旁張公公還在舌燦蓮花贊頌聖上,太孫朱瞻基卻是直率笑道:“老天當然是眷顧保佑皇祖父的,但真正立下大功的卻是錦衣衛的沈指揮使。”

    他悄然朝著廣晟眨了眨眼,隨後對著朱棣笑道:“主犯從犯都要嚴加追查,有功之臣您也不能不賞。”

    “哈哈,朕是恩怨分明之人,有功之人當然不吝賞賜,可有些人的賬,也該好好算算!”

    朱棣陰冷一笑,隨即被人半是簇擁半是羈押而來的那人,蟒袍玉帶,眉目清臒不凡,眼中卻是一片死寂——正是廣平侯袁容。

    “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婿啊,藏得可真夠深的。”

    朱棣冷笑一聲,似乎是對袁容的圖謀了如指掌,這一幕卻是讓廣晟和小古心頭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你還有什麼話說嗎?我的東床快婿……”

    朱棣的嗓音似乎帶笑,卻是比大聲斥罵更加可怕,袁容臉頰抽搐了一下,卻是勉力抬起頭看向他,“事到如今,我沒什麼可說的。”

    “你沒什麼可說的,朕卻是有好些話要對你說啊,好吧,先讓你見一個人吧。”

    朱棣冷笑一聲,揮手示意之下,不多時就有一個青年被引了進來,竟然是袁槿!

    他周身上下都是好好的,並未見任何傷痕,也不見被人捆綁押送,只是眉宇之間疑惑多過愁緒。

    “父親!”

    “阿槿……你,你怎麼會在這?”

    廣平侯袁容身上一震,隨即想到了什麼,顫聲問道:“你沒在神機營中,是去哪了?”

    面對父親的質問,袁槿眼中浮現了深深的憂悒,卻仍然迎著他的目光實話實說,“父親,我去阻止長江潰堤了——”

    只聽啪的一聲,袁容的耳光狠狠打在了他的臉頰上,“你,你這個孽子,你怎麼對得起這麼多人的犧牲!”

    “是兒子不孝……可我,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滿城百姓就這麼死得不明不白!”

    袁槿白皙的臉上腫了起來,嘴角也流出血,嗓音卻仍然堅定,只是看向義父袁容的目光含著愧疚——他跟景語合謀設下的一局,已經全部被破壞了,如今東窗事發,就算他是朱棣愛重的女婿,只怕也過不了這關了!

    是自己害了他……袁槿閉上了眼,對自己的生死卻是早已置之度外:也許從頭到尾,他這樣一個身懷嫡長血脈的皇嗣,就是個禍害,不該存在在這個世上。

    “說得好,賢婿啊,你這個養子都比你要深明大義,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朱棣的笑聲那般不寒而栗,他望定了袁槿,甚至玩味的端詳了一會他的眉眼五官,一開口竟然是出乎眾人意料的和藹可親,“你叫袁槿,是不是?”

    袁槿點了點頭,垂眸不語,朱棣也不以為忤,回過頭來對著袁容道:“永安就是心善大度,幾次都跟我說要替這孩子謀個好職位,她如此視如己出,看起來倒是個有良心的,沒有縱出白眼狼——她選丈夫的眼光不好,養孩子倒是還行。”

    袁容面容木然,對他的譏諷並未接話,只是在聽到自己妻子的名字時,神色更加慘淡的抽搐了下。

    “袁槿,你去報信,是因為養母的養育之恩,還是不忍看全城人等遭殃,朕也不多加深究,既然永安有這個心願,朕也願意替她實現,今後你就去邊軍之中效力吧,朕封你為都軍中衛的實職指揮使,好生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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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5: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一章 秦家

    朱棣的話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這怎麼可能?!

    袁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算朱棣再胸懷寬廣,就算他再念及袁槿的報信之功,永安的養育之情,他也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放過阿槿啊!

    袁槿他可是,懿文太子的遺腹子,建文帝的親弟,真正的嫡長血脈啊!

    小古和廣晟也嚇得睜大了眼,面對眾人的驚愕,朱棣微微一笑,似乎智珠在握一派得意,“既然要赴任,也不用急於一時,你們一家回去好好團圓,休養幾日再走吧。”

    “萬歲,您,您真的要放了阿槿和我?”

    袁容顫聲問道。

    “袁槿及時報告江堤險情,有功無過,朕為什麼要為難他?至於你,你當然是大逆不道,罪不容誅,朕一開始聽聞時,簡直是想把你千刀萬剮的……”

    朱棣含笑看著面容慘變的女婿,口中說出的話語卻更加讓人心驚,“但朕現在對你,卻只有好笑和憐憫,因為你也只是別人設局下的一顆可笑的棋子,做些一些愚不可及的事,還自以為能改元復辟!”

    朱棣看著袁容驚愕不明,眼中閃過一種老貓捉弄老鼠般的刻毒快感,“你以為你撫養長大的這個孩子,就是真正的皇嗣,對不對?”

    他不顧袁容的睜大的眼,徑直道:“你,胡閏,還有張老頭幾個,自以為手中握著一張王牌,卻偏偏誰也沒想到,送到你們手上的這個孩童,只是偽裝身份來掩人耳目的。”

    “什麼?!”

    袁容只覺得腦子轟隆一聲,卻聽朱棣蒼老而陰沉的嗓音在耳邊回響,“你們只是外臣而已,宮裡那幫宮妃太監能這麼放心就把孩子給你們?所謂的托孤,只是個假像而已,是想誘惑你們繼續為那邊出力。”

    “真正的皇嗣,早在起火之前就被送出宮外了,哪裡會因為大火弄出眼角傷痕?你們這群自命忠義的可憐蟲,只是被人賣了一道還替他們數錢呢!”

    朱棣一陣大笑,袁容卻是面色煞白,拼命搖頭道:“不,這不可能!這孩子身上有皇家的龍佩!”

    “只是一對玉佩而已,在皇家有玉牒的宗親都有,世上至少有百十個,這算什麼證據呢?”

    朱棣笑完,得意端詳著袁容瘋狂搖頭的慘狀,沉聲道:“既然你不願相信,朕就讓你看看,真正的皇嗣在哪吧。”

    他轉頭對著張公公道:“去宣胡瀅來見朕。”

    聖旨一聲聲被傳出,這位胡瀅似乎也是在前來的隊伍中的,他四十多歲,頜下帶著黑色短須,看起來為人謹慎沉默又機警,行禮見過之後,朱棣吩咐道:“胡瀅是建文二年的進士,永樂元年遷戶科都給事中,可朕卻沒有委任他實職,而是給了他一道密旨,這十幾年來,他就是專心查了一件事。”

    隨即吩咐胡瀅道:“把你這麼多年追查到的線索說一說吧。”

    胡瀅從袖子裡取出一本小小的賬簿般物件,用平靜嗓音念了起來,一件件一樁樁,都是他多年查訪建文帝及其親信的蛛絲馬跡。

    “胡瀅是我密旨派出去專查此事的,你不妨聽聽,他查到當年從宮裡抱出的孩童資料。”

    “是,萬歲……朱允燝這名孩童是建文四年六月月十日凌晨由太監首領護送著出宮的,當時金吾衛有人親眼目睹,孩子面容白皙嬌嫩,沒有任何傷痕。他們在百姓家地窖裡躲了一個多月,趁我軍恢復開城後逃到京郊的一個皇莊上去,隨後乘船又換車,走了十幾天,去了兩淮鹽運使秦邦晏那裡。”

    胡瀅平板無波的聲音繼續念道:“秦邦晏有個胞妹是懿文太子的妃御,入宮不久就因病過世了,但懿文太子卻頗為喜歡她的文采,因此把那個姬人所生的朱允燝放在她名下,讓她在地下可以安心。”

    “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秦家是朱允燝名義上的外家。”

    “秦邦晏這一族中,除了他自己出仕,還有個堂兄秦升,官拜都御使。”

    小古聽到這,猛然抬起了頭——這個名字不正是秦遙父親嗎?

    這位秦升都御使,因為沒有歸順朱棣而被殺,卻也沒有反抗和豪言壯語,因此倒是沒誅連九族這麼厲害,他的兒子秦遙被歸入賤籍加入了梨園行,後來成為名滿京城的秦老板。

    小古想到這,突然覺得脊背生寒——明明是七月酷暑,她卻覺得手腳發冷,整個人搖搖欲墜——一個可怕的猜想逐漸浮上她的心頭。

    “那後來呢,這個孩子究竟在哪?”

    面對朱棣的追問,胡瀅揮手示意有人送上一個漆盤,用黑布蓋著也不知道是什麼,“臣已經把他送到了。”

    話音未落,他挑開了黑布,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青年的頭顱,滿面血污卻也不掩他豐神俊秀的氣質,雙眼似在凝神驚怒,顯然才斬下不久,快馬加鞭的送來了。

    “啊——”

    一聲驚叫,小古已經臉色煞白倒在地上!

    廣晟扶起了她——他此刻也認出那人頭赫然正是金蘭會的七哥秦遙,小古最親近的一個結義手足。

    他神色也不好看,眉頭輕皺之下,質問胡瀅:“貿然殺人,可有什麼真憑實據嗎?”

    胡瀅胡須微翹,顯然對他的質問不屑一顧,“我奉命暗查多年,早就發現了蛛絲馬跡,卻為了打蛇驚蛇沒有驚動。”

    他此時又向朱棣謝罪道:“微臣一直盯著這朱允燝,發現他行蹤詭秘,因此想順藤摸瓜,卻沒有發現金蘭會竟然另有水淹金陵的陰謀,請陛下恕罪。”

    “朕只派你查訪建文後人的行蹤,你做得很好,只有大功哪有什麼罪過,至於金蘭會一案我是委任錦衣衛去查的,沈廣晟查得很好,處理及時,他的功勞我另外會賞,你們兩人都是朕的肱股之臣,都有功勞,不必彼此猜疑置疑。”

    一連剪除了兩個心腹大患,朱棣心緒很好,對著廣晟和胡瀅道:“朕對你們的封賞晉升另有旨意,你們要好生去做,不要學這個忘恩負義、寡廉鮮恥的袁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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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堪

    被他罵成“忘恩負義寡廉鮮恥”的袁容,此時終於從呆若木雞的狀態下恢復了一絲清醒,怒目瞪著朱棣,嘶聲喊道:“你待我恩重如山,把愛女許配給我,這些都不假,我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背叛你也不是因為對建文帝忠心,而是因為……”

    他目瞪朱棣,似乎不便啟齒,但終究還是掙扎著說了,“你的血統——”

    下一刻,他的頭被重物狠狠的擊中了!

    卻原來是朱棣奪下一旁金吾手中的盔甲,狠狠的朝他投擲過去。

    措不及防之下,袁容就此倒在血泊中,昏迷過去。

    由於太過突然,眾人全部沒有反應過來,萬籟俱靜之中,只聽到朱棣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宛如年老垂死的猛虎在發出咆哮聲,要給危害它性命的人凶猛一爪!

    “亂臣賊子,竟敢如此胡言!”

    朱棣咬牙切齒的說道,一旁太監侍衛們如夢初醒,紛紛附和,卻又因為害怕和驚恐有些詞不達意,場面有些尷尬之下,朱瞻基站出來,若無其事的笑道:“這賊子簡直是有了失心瘋了,皇祖父是太祖皇帝和孝慈高皇後的親生子,太祖皇帝還曾經親口誇贊祖父您面容肖似與他呢——這賊子的話聽起來豈不可笑?!”

    眾人紛紛點頭,不管怎麼說,他們中大部分是宮中老人,當年洪武皇帝確實曾經誇贊燕王朱棣長相酷似自己,這事是板上釘釘的,袁容這話完全是立不住腳的。

    也有心機深沉老謀深算的人已經隱約想到另一個可能,甚至開始聯想起宮裡另一個隱晦的傳說,但此時此刻他們卻都點頭如搗蒜,紛紛指責袁容是得了失心瘋了。

    朱棣面容陰沉,似乎要對袁容處以極刑,袁槿想要撲過去護住義父,卻被眾侍衛拖開了。

    朱瞻基問道,“既然這人頭是真正的朱允燝,那這位袁二公子又是誰呢?”

    朱棣不屑的冷笑道:“當時我軍破城在即,皇城這一片兵荒馬亂,設計這假皇嗣迷霧彈的人肯定是自作聰明,要麼從街上百姓裡搶了一個孩童,要麼是遠支宗親家抱來的——看這煙熏火燎的痕跡,估計全家也是死絕了。”

    袁槿聽到這一句,低吼一聲拼命掙扎,卻被侍衛們七手八腳制服了,在地上生生拖遠了。

    朱棣對他揮了揮手,好似在打發一只無關緊要的蒼蠅,“就因為你不是真正的朱允燝,朕才看在永安公主的份上留了你一條性命,趕緊去北疆上任去吧。”

    “至於袁容……”

    朱棣看著血泊中的女婿,曾經愛重的武將,臉上露出一絲殺機。一旁朱瞻基看得真切,急忙求情道:“皇祖父,這人喪心病狂,是萬死之罪,但他畢竟是永安姑姑的夫婿,姑姑也對他情深意重,若是真殺了他,只怕姑姑要傷心,不如……”

    朱棣冷哼一聲並不同意,“永安是個苦命的孩子,她若是死了夫婿,不妨再嫁一回。”

    朱瞻基跟永安公主關系不錯,知道她看似溫婉卻最是固執,若是被父親殺了夫婿,傷心之下只怕要想不開,繼續勸說道:“袁容是該死,但他也畢竟是皇家的駙馬,更是您親授兵權和爵位的愛將……”

    若是連袁容這種家人重臣都是建文帝的死忠,豈不是反而惹得天下嘩然?那朱棣的臉面要往哪擱呢?

    朱棣眼中殺機更濃,朱瞻基倒是深知祖父的秉性,怕他來個“駙馬病逝”,又道:“看在永安姑姑的面上,留他一命吧,否則真要有人把他那些瘋話當真,豈不是又是一場風波?”

    這個話題非常可怕,等閑人根本不敢在朱棣面前提起,朱棣眉心微微顫動,分明是盛怒的模樣,半晌後才道:“那就讓他在府裡終身幽禁吧。”

    朱瞻基如釋重負,隨即又嬉笑著跟皇祖父討起了恩典,“這些逆賊少不得一一明正典刑,但百姓經過這次大水也是擔驚受怕元氣大傷,能否給他們一些賑濟之物呢?”

    雖然江水被三條長街下的地下水道引出了城,城門也及時打開了,潰堤的部分也正在修補,但水退去也需要一段時間,很多貧苦百姓家中低矮的棚房估計已經被衝毀了,還有家中的糧食物件,看起來不值幾個錢,卻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

    朱棣沉著臉顯然心緒不佳,聽到朱瞻基這話,眉頭都舒展開來,“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瞻基你能體恤百姓的不易,實在有未來的仁君之風!”

    語氣之間很是欣慰,簡直是毫不避諱是把愛孫當做未來的天子看待,朱瞻基雖然連忙辭謝,但也沒露出驚恐不敢當的神情,顯然朱棣已經不是第一次說類似的話。

    祖孫說話之間,自然有人將袁容拖走,他已經身如槁木一般,直愣愣隨人施為,朱瞻基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廣晟,見他站在小古身旁,用力攙住了她,悄聲安慰著什麼,唇邊閃過一條笑意——想不到這個沈某人還是痴情種子!

    這樣也好,真跟紀綱一樣親族全無陰冷難測,他還信不過這種人呢!

    “皇祖父,還有這次事件的有功之臣,您也不能忘了……”

    敢這麼沒大沒小親昵說話的,只有他這個愛孫,他父親朱高熾見到朱棣都是戰戰兢兢的。

    朱棣含笑瞪了一眼愛孫,“你要替錦衣衛指揮使表功?”

    “沈大人是朝廷重臣,賞罰出自天憲,哪裡輪到我來替他說好話?”

    朱瞻基這一句更博得朱棣喜歡:瞻基這孩子就是懂分寸知禮儀,雖然寵著他,卻從未真正對朝政指手畫腳。

    朱瞻基笑道精靈活潑,“我要說的,是這位胡姑娘。”

    他的手指向小古,眾人這才注意到這個在景語身旁默然垂淚的少女。

    朱棣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道不悅,“是胡閏的女兒吧?”

    “是,可她跟那個逆賊父親可不是一路人,說起來這也是個苦命的……”

    朱瞻基將前陣子廣晟告訴他的一些情況說了,大概包括胡閏當年怎麼嫌棄母親訂下的結發妻子,如何冷淡苛待她們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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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三章 心志

    “這天底下的父母和子女,有時候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喜歡的呢,就捧上天愛如明珠,不喜歡的呢,就各種嫌棄冷淡,明明是嫡出的,還任由庶出的踐踏誹謗……”

    朱瞻基似乎有感而發的唏噓,眼角帶了些水光,朱棣一聽明白了,這是在說他父親朱高熾。

    朱高熾雖然是太子,但在朱棣面前,卻反而不如太孫朱瞻基和太子妃張氏更得信重,朱棣寵愛太孫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越過太子封了太孫,又讓他掌握重要的京營兵權,而太子卻等同軟禁宛如傀儡木偶一般,兩相對比,這父子之間也是有了心結,太子干脆縱情聲色,寵愛起了年輕婀娜的小美人和剛出生的幾個幼子,據說前幾日對前去請安的太孫頗為冷淡,甚至指責他對幾個幼弟毫無關懷,沒有做長兄的樣子。

    朱棣聽到愛孫嗓音裡的委屈和感慨,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憤怒,冷哼一聲正要說些什麼,朱瞻基已經恢復了笑容,繼續說起了小古,“父母再如何不慈冷待,那也終究是父母,出身是無法選擇的。胡閏出事時她尚年幼,這十多年來雖然被人蒙騙加入金蘭會,卻仍然心向朝廷,並沒有真正跟逆賊們沆瀣一氣,聽到陰謀後及時向朝廷揭發,這才避免了一場滔天大禍,沈指揮使固然是赤膽忠心智勇雙全,但這位胡姑娘的功勞同樣不能抹殺。”

    見朱棣雖然臉色松動不少,卻仍在沉吟,他靠近了兩步,幾乎貼著祖父的耳朵悄聲道:“這也算是深明大義的一種典型,您應該厚加封賞褒獎,才顯得朝廷胸懷大度,包容四海——說不定逆賊中有心智不堅的,也會因此被打動歸順呢!”

    朱棣點了點頭——他不是沒想到這層,只是對胡閏那個頑固可惡的人心存厭憎,連帶著也對他的家眷實在沒什麼好感,但朱瞻基既然說的如此懇切,朱棣也願意給這個機會。

    “你上前來,給朕看看。”

    小古好似沒聽到一般,整個人茫然空寂,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廣晟擔憂之下,親自攙了她的手上前,完全無視他人側目非議。

    “抬起頭。”

    朱棣說完,小古卻突然有了反應,緩緩抬起螓首,眾人都倒抽一口冷氣,只見她雖然因為默默流淚而雙目紅腫,面容卻是極為嬌美動人。

    她雙眸清澈而迷離,就這麼看著也不知道避諱,仿佛感受到眾人的打量,面色微微變得緋紅,一眼望去如明珠生光,美玉染暈,令人心搖神馳。

    朱棣眯起眼,目不轉睛的打量著她,不知怎的,卻越發感覺到面善親切,一時也想不起來。

    見她也直勾勾看著自己,他揮手阻止了一旁張公公的斥罵,以少見的和顏悅色問道:“你在哭,是為了誰呢?”

    小古仍然直勾勾的凝視著——只有她和身旁的廣晟才知道,她看的對像不是面前的朱棣等人,而是一旁漆盤中的血淋淋人頭。

    “七哥……”

    小古低聲喃喃道,整個人好似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與難以置信之中,雙眸凝視之下,頓時又是珠淚滑落。

    她顫抖著要走過去,似乎想伸手去抱起人頭,廣晟一把阻止了她所有的舉動,對朱棣解釋道:“她一時悲痛,有些神智不清了。”

    朱棣倒是也不以為忤,繼續和善問道:“是你告發了景語的計劃?”

    良久的沉默之後,小古終於開口了。

    “是。”

    嗓音沙啞,但那股子空靈清逸的韻味仍然能夠聽出,朱棣眯起眼笑了,“看你哭得那麼傷心,為什麼還要告發他呢?”

    當然是因為不能讓他傷害滿城百姓,但這種話聽在朱棣耳朵裡肯定會惹他不高興,廣晟正要插嘴替她轉圜掩飾,卻聽小古聲調平平道:“那是因為他一開始就做錯了。”

    阿語,你錯得太離譜,眼前這個暴君老賊,狠毒卻又狡詐多端——看他把建文殘黨的事明面上交給錦衣衛和東廠,實則卻派親信胡瀅暗中查訪就可以知道,他習慣給自己留下後手。就算你的計劃能夠實施,滿城的百姓死於洪水,他十有八九也另有保命秘招可以逃命。你就算犧牲了滿城百姓,只怕他也不會死絕!

    “哦?你覺得他是錯的,所以來告發,那你覺得,誰做的是對的。”

    “是您和朝廷——聖上萬歲萬萬歲,是絕對不會錯的!”

    只有身旁的廣晟,才能聽出小古話中的森然鋒芒——你們永遠不知認錯,永遠認為自己全對,認為別人都該做你的順民,就算被凌虐被殺,也該坐以待斃,不該反抗!

    “哈哈哈哈!”

    朱棣被小古的話逗得龍心大悅,眯起眼,越是端詳她的容貌神韻,越發覺得親近,“你這次主動告發陰謀,立下大功,若是有什麼要求,現在就可以提出來。”

    小古眨了眨眼,一滴淚珠掛在雪白晶瑩的眼底肌膚,卻因為黛青的暈染顯得格外明亮,朱棣感到她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幽邃清艷滿含柔婉哀意,卻又挾著無盡鋒芒的冷凜——他甚至感到,眼皮都微微有刺痛之感!

    “如果可以的話,請聖上赦免我們這些罪余的女眷家人,至少,不要讓大家再生不如死的熬著。”

    最後半句低得幾乎聽不見,卻宛如杜鵑啼血般驚心,現場頓時靜默無聲,大家都害怕朱棣會勃然大怒,卻又想聽聽他怎麼回答。

    “朕可以答應你的要求……”

    大家都覺得朱棣今天是中了邪了,居然對眼前這個逆黨之女如此寬容厚愛,有機靈的宦官意境開始打量小古嬌美的容顏,開始朝曖昧的方向猜測。

    “但具體要赦免多少人,就看你的表現了——來人,取棋盤來。”

    皇帝出行,帶著這些什物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很快,一座榧木棋盤就搬來了。

    “聽說胡閏家自詡是清貴儒門,詩禮傳家,棋藝應該也學過吧?”

    小古搖了搖頭,很誠實的說道:“我父親什麼也沒教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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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四章 對弈

    但她隨即接了一句,“我母親教過我君子六藝。”

    朱棣哈哈大笑,“那我就來試試你的棋藝——只要你能贏我多少,我就赦免多少罪人家眷,這樣如何?”

    小古神色之間波瀾不驚,唇邊甚至露出細細的笑紋,“這樣太不公平了,您是聖君萬歲,我只是區區小女子,況且圍棋上勝過數子就很難得了,這樣又能赦免幾人呢?這也顯得您太小氣了!”

    最後一句簡直帶些小女子的嬌嗔俏皮,逗得朱棣哈哈大笑,周圍人見他心情這麼好,也跟著笑成一團,頓時肅殺場面變成了明媚游園一般。

    不對勁,很不對勁!!

    廣晟皺著眉頭看著這一幕,心中那強烈的不安預兆越來越強——小古只有跟親近的人才會這麼嬌嗔戲謔,她跟朱棣之間仇深似海,又接連受到景語、秦遙慘死眼前的刺激,哪裡還會對朱棣這麼俏皮親昵?!

    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那邊廂朱棣笑過之後,又道:“那你說怎麼來比試呢?”

    “不如這樣,我下了多少個子,就在我棋盤這半邊的第一個點裡放一粒米,在第二個點裡放兩粒,在第三個點裡放四粒,在第四個點裡放八粒,依此類推,我下棋的每一個點放的米粒數都是前一個點裡放的兩倍——到最後終盤時有多少米粒,陛下就赦免多少人,這樣如何?”

    小古笑得明媚可人,朱棣被她逗引得無可無不可的,哈哈大笑答應了,“依你,都依你!”

    於是兩人就在樹蔭下擺開棋盤,廣晟想要走近,卻被張公公攔住了,這閹人滿含深意的笑道:“沈大人,你可真行啊,弄了這麼個寶貝到皇爺跟前!如今皇爺興致正高,你就不要去打擾了。”

    廣晟冰冷眼風掃了他一下,張公公只覺得身子一顫,卻是不敢讓開,只是苦著臉哀求道:“沈大人,你是聰明人,皇爺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只是區區一個女人,天下何處無芳草呢……”

    廣晟根本沒心事聽他聒噪,目光看向不遠處樹下對弈的兩人,日光透過綠蔭撒在兩人身上,小古一身紫衣明媚,整個人卻蒼白得好似透明一般,孱弱的眨眼都要倒下。

    可她明明到這種地步了,一眨眼,卻仍然是笑靨如花,指尖白子下在一處後,還跟朱棣低語了幾句。

    廣晟掌心捏著一把冷汗,見兩人雖然貌似親近,周圍卻還是有侍衛站立的,心中略微安定了些,卻又陷入更加可怕的猜測中——小古她究竟意欲何為?!

    這一局大概一個時辰就結束了,卻是比眾人想像的都要快得多,小古慢條斯理的復盤,一邊手肘撐著腮,懶洋洋的算出了最後結果,“我勝出你三十四子。”

    朱棣被殺得大敗,此時仍然有恍惚不敢置信的感覺,只是喃喃道:“三十四子?”

    “是啊,按照我們的約定,請陛下派人在棋盤點上裡放入米粒吧。”

    於是一小香囊金梗米被送了上來,這本來是玩賞用的沙袋裡的,宦官們緊急拆開送了上來,心思真正靈巧無比。

    計數米粒的工作開始了,第一點上放一粒,第二點上放兩粒,第三格內放四粒……才到十個點,一個香囊的麥子已經空了。

    周圍人都大吃一驚,朱棣沉聲吩咐道:“取大袋來!”

    於是,不多時,不知道從哪裡百姓家裡借來的大袋糙米被搬來了,打開之後繼續往上放,棋盤的一點當然放不下這麼多米,不得不用碗盞盛了放在相應位置。

    不到二十個點,一大袋糙米也用光了——這樣可怕的進展,誰也不曾料到!

    朱棣的臉色有些發黑,周圍空氣沉寂得可怕,小古卻仍然那般托著腮嫣然一笑,“怎麼了,繼續啊!”

    “皇爺,您看這……”

    張公公面露難色,朱棣卻道:“君無戲言,你們繼續吧。”

    也是繼續放下去,到第二十五點的時候,這一子上所放的米粒,已經連一個巨大花瓶也放不下了。

    “還有九個子呢……”

    小古笑吟吟的,眾人都不是笨蛋,已經看出了端倪,朱棣沉默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朕被騙了,是不是?”

    小古眨了眨眼,說不盡的青春可人,“這是波斯人發明的詭計,我只是從書上看到,博您一笑而已,波斯人西塔要國君賜予他整整六十四格的麥粒,按這個算法,就算整個天下幾千年的產量,都不夠這筆賞賜的。”

    朱棣被騙之後,竟然毫無不悅之色,只是苦笑道:“果然是名門才女,家學淵源……”

    “胡家的家學怎麼淵源我都沒學到一點一滴,我娘才是真正的才女,這個故事是她從書上看到的!”

    小古爭辯道,反而引得朱棣發笑,因她對胡閏的反感和排斥而越發放心了,“好好,你說的是……就算這個算子遞增的辦法是從波斯人那裡得知的,那你手談勝了我三十四子,就是棋界國手才很難做到,你的棋藝竟然也如此出眾,真是難得。”

    小古抿唇一笑,突發驚人之言,“國手博士們定然比我更強,但他們遇上您必定束手束腳,不敢贏也不敢輸得太難看,所以您才覺得,自己的水平也只比他們略遜一籌。”

    這話絕對是實話,但從來沒人敢跟朱棣說,他聽了也沒發火,只是苦笑著恨恨道:“沒想到這些人都是假的,朕卻是被騙了這麼久!”

    兩人說得投機,周圍眾人暗暗驚詫:朱棣從來沒跟人這麼親近的說話,今天這簡直是數十年沒見過的異數!

    難道宮裡真要多一位娘娘了?

    張公公想起表面和睦雍容暗中卻鬥了幾十年的張貴妃和王貴妃,不禁嘆氣這又是多事之秋。

    “按照我們的約定……”

    “君無戲言,答應了你就會做到,朕現在就下詔,赦免天下間所有因此入罪的家眷婦孺……不過,那些真正的建文罪臣,卻是決不能饒!”

    朱棣說起那些大臣本人,面色陰沉嘴角下掛,仍然看起來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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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啼血

    小古笑道:“他們要做不貳忠臣,本來也不稀罕您的赦免,就我們這些老弱婦孺最是無辜,也最沒骨氣了,我們啊,只想要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就行了。”

    “如此可以依你……你就只有這一個要求嗎?”

    小古眨了眨眼,少女的嫵媚和無邪在這一刻讓人目眩神迷,“還可以要別的嗎?”

    一副小財迷貪心不足的模樣。

    朱棣哈哈大笑,“以你的功勞,足夠封你誥命了,朕封你為廣陵縣主,即刻昭告天下。”

    “多謝萬歲!”

    少女盈盈下拜,朱棣卻親手扶了起來,看看天色不早,這才意猶未盡道:“等你冊封完後,再進宮來給朕看看,我們再好好細聊!”

    隨後帶著朱瞻基等人返回宮中,經過廣晟身前時,滿意的點了點頭,“你的功勞朕也絕對不會埋沒,袁容此人忘恩負義,你要多擔些擔子了。”

    這話的意思是說會把袁容手中的部分精銳調給廣晟管轄,這一句一出,身邊錦衣衛都面露興奮之色——先前紀綱大人在軍中也領有兵權和職位,官拜都督,只是聖上猜忌才不能兼任,廣晟這一次,少不了也是一個“都督”,這意味著錦衣衛終於回到全盛時期了!

    廣晟的面上卻沒有什麼喜色,平靜的接受了這個未來的任命,朱棣拍了拍他的肩,又朝著小古看了一眼,一笑之後浩浩蕩蕩回宮裡。

    小古凝視著他的背影,那目光幽深卻又清冷,半晌,才收斂了笑容,整個人癱軟在地。

    廣晟連忙去扶,卻被她掙脫了手腕,“阿語的屍體……!”

    “按照慣例是要懸掛明正典刑。”

    廣晟看到她唇邊似笑似哭的顫抖弧度,心中也很不好受,“你放心,等過了這陣風頭,我會設法把屍體換出來安葬的。”

    小古點了點頭,沙啞嗓音低得好似吐氣,“阿語就算能入土為安,可七哥,七哥他的屍體,卻是身首異處,怎麼也拿不回來了!!”

    最後一句她的嗓音突兀高亢尖利,牙齒緊咬著嘴唇滴下血來,廣晟抱住了她,竭力阻止她陷入癲狂,想要勸說保證,卻發覺自己此時是如此的言詞蒼白無力!

    景語算是逆黨,風聲過了還是能偷換出屍體來,可秦遙竟然是真正的朱允燝,這就非同小可了,朱棣對嫡長一脈一向是斬盡殺絕的態度,絕不會容許任何人取走他屍體的任何一部分的。

    更何況,他們看到的也只是一個頭顱,軀體在哪也無從查起。

    廣晟感受著懷裡嬌軀的整個人都在顫抖痙攣,自己也是心如刀絞,只能笨拙的低聲安慰道:“你的七哥已經離開這個多苦多難的世界了,看那樣子,死前也只是一刀,沒有受太多的苦……他若是在世,也不希望你為他這麼難受,整日哭泣……”

    “你說得對,七哥最喜歡看我笑。”

    小古抹了一把眼淚,露出一道凄迷的笑容,身子卻仍然控制不住的發抖,好似在打擺子一樣,廣晟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正要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卻聽有人衝了進來,帶著哭腔的聲音喊道——

    “十二妹!”

    小古勉力抬頭一看,竟然是聶景!

    只見他清秀書生氣的臉上已經哭得一塌糊塗,連話也不會說了,“十二妹,七哥他、她……”

    他哽咽得說不下去,小古點了點頭,“我已經看到了他的人頭。”

    說到這,她淚水簌簌落下,唇邊的傷口再次被咬破。

    “不僅是他,連那二十八個女眷也……”

    聶景顫聲說道。

    “你說什麼?!”

    小古衝上前揪住他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當時荒廟那邊已經全部被我們控制,城外一片喊殺聲,七哥擔心那些女眷在莊子上不太平,就把她們接過來一起,誰知道官兵突然來突襲衝進來……”

    聶景說不下去了,這事說起來也很是蹊蹺,官兵一衝進來什麼話都不說,就要趕盡殺絕,他若是不回來取藥,必定也死在裡頭了!

    官兵是因為秦遙是真正的皇嗣才下狠手的,那些女眷是莫名遭遇池魚之殃……小古心頭這麼想著,整個人卻是壓抑不住胸中的悲憤,哇的一口血吐了出來!

    小安,以及那些受盡折磨的女人們,這麼東躲西藏的,好不容易得到了大赦天下的詔令,卻死得這般不明不白……!

    她整個人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任憑廣晟抱住了她放平,朝她嘴裡喂著水和什麼藥丸……什麼也顧不得了,也不去理會!

    她的手指狠狠的插進身旁的泥地裡,不顧砂礫和兵器的碎片刺破,用盡渾身力氣,染得滿手血腥卻渾然不覺,心中只有一個激烈的念頭蒸騰不已!

    真正潰堤的地方經過兩個晝夜的圍堵,終於重新合攏了,城裡的江水也慢慢的退散出去,上至皇族顯貴,下至庶民百姓,雖然受了極大的驚嚇,卻終究還是安然無恙,只有靠著城門零星幾十個倒霉的,被水衝得撞上了重物,被壓在底下丟了命。

    這一場驚魂,終於以逆賊們的頭顱懸掛中華門而告終,但讓百姓們議論紛紛的是,這次事情雖然鬧得很大,卻沒有誅連太多,逆賊的人數就那麼幾十個,孤零零看起來沒什麼氣派。

    漢王因為被騙,所以沒有受到正式的懲罰,但是朝中都流傳說,他被今上狠狠斥罵後鞭打,一邊打一邊罵他“就這點子蠢笨如豬的頭腦,也敢自稱是酷似李二——李二要是像你這麼蠢,他爹李淵就不用被逼退位了”!

    這種話傳得繪聲繪色,真假誰也不知道,但明眼人都能確定,漢王朱高煦是徹底失寵了,據說工部正准備替他在封地把王府修繕完整,讓他擇日就藩。

    這次最大的功臣就是錦衣衛指揮使沈廣晟,他得到了連續三道聖旨的褒獎,不僅封他為錦衣衛大都督,還御賜了蟒袍玉杖寶劍等物,還加封他祖上三代,甚至還追加了一個實質世襲千戶給他未來的次子,這最後一條簡直讓所有公侯之家都眼紅不已——各家為了爵位明爭暗鬥,可爵位只有一個,但沈家居然多了一個世襲千戶可以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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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6: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六章 結親

    原本就炙手可熱的濟寧侯沈廣晟,如今已經是紅得發紫了,好些名門勛貴家都有意跟他結親,甚至有些衰敗之勢的甚至願意送女兒來做小,這些人絡繹不絕而來,統統由他名義上的父母沈源和王夫人接待,這兩人忙碌了好幾天,面上都是一副自豪謙遜的模樣,心中卻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什麼滋味都有。

    “今天,安陽侯和會安伯夫人都來拜訪過了,都有意讓你做她們的東床快婿,安陽侯夫人還說如果你願意,幾個嫡女隨便你挑——他們兩家都是本朝得力的老牌勛貴,比起其他根基淺的來說,還算合適。”

    王夫人笑吟吟的看著自己的庶子,也是如今的一府之主,看起來一副慈愛模樣,那笑意卻未入眼底。

    “見都沒見過面,挑什麼啊,這畢竟是大家閨秀,不是小狗小貓的,難道還能排成一列給我看?這種人說話不知所謂,母親還是離她遠點吧。”

    廣晟說話毫不客氣——安陽侯郭義雖然有差使,但都是閑置冷落的位置,而且一干就是多年,這種人就是趨炎附勢,別說送女兒,就是要他家美貌兒子只怕也會上趕著逢迎;會安伯倒是現掌著兵,但親戚下人太能惹事,早晚要惹得今上怒火,把他們徹底收拾了。

    這兩家親事屬於看起來光鮮,實則屬於並不實惠的,王氏拿來的人選,果然是包藏禍心。

    面對廣晟唇邊的譏誚笑意,王夫人臉色一僵,卻又恢復如常,柔聲關切的說道:“我知道,最近有意跟我們結親的太多,你這孩子眼花繚亂,不知道挑什麼好了,所以才瞧著這家不好,那家不足的,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家?這兩家你若是不中意,不如看看文官那邊的帖子,擇日去拜訪一二。”

    “還是算了吧,父親在文官那邊人脈深廣,他若是有什麼通家之好我又不看不上,豈不是彼此難堪?”

    廣晟吊兒郎當的坐著,看在王氏眼前更是嫉恨不甘——這麼一個輕佻下賤的紈绔庶子,如今卻這麼得勢,有這麼多家豪門顯貴追捧趨奉,這麼多命婦來打聽婚姻——而她親生的廣仁,花團錦簇的一個探花郎,卻反而被他遮蓋了光芒!

    其實王夫人也是太過偏執,廣仁身為侯府嫡出,嶄新俊秀的一名探花郎,當然也是各家爭搶的金龜婿,但廣晟這幾日的風頭實在太盛,所有人談論的都是這一場驚天大亂。況且他手握大權深得聖眷,誰若是能跟他結親,那立刻就有一個得力外援!

    而探花郎雖然不錯,卻要等他在翰林院裡苦熬多年,一步步做成了大學士,才能算是功成名就,況且大學士也只是負責草詔機要,並不算真正的丞相,今上又是喜歡武事的,一個排位在後的大學士,還真不如得用的侯爺加錦衣衛大都督!

    王夫人這幾日越是受到追捧和逢迎,心裡就越是酸苦,但如今廣晟是侯爺,又是今上重臣,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蠢到親自替他訂下一樁不好的親事,因此只能引導他跟那些表面光鮮的結親,誰知廣晟根本不理會,這麼直接就碰了個硬釘子。

    “你這話說得,你父親聽了不知道得多傷心……”

    王氏強笑著說道:“既然這些你都看不上,那你倒是有什麼主意——可對哪家姑娘有意?”

    就算這小子看中了什麼人,正式提親都是要他們父母出面的,到時候見機行事……

    “中意的人?”

    廣晟一愣,隨即唇邊笑意帶上了幾分歡暢,顯得越發耀眼,“倒是真有這麼個人。”

    “那還等什麼,趕緊說出來讓我跟父親商議一下,若是姑娘品貌不錯,我們也不是那等嫌貧愛富的人家。”

    王氏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廣晟卻是不會相信她任何言語,只是笑著漫聲應道:“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說完轉身告辭了,王氏看著他的背影,恨得咬牙不已——她終於發現,這個庶子一旦平步青雲,她那點後宅女人的手段,就完全沒轍了。

    “夫人,這可怎麼辦?”

    姚媽媽憂心忡忡的問道,卻遭到王氏狠狠一瞪,“當初是誰說他成日在外游手好閑,肯定是養廢了的?”

    姚媽媽被自家小姐這麼遷怒,心頭也是惴惴,卻是不敢回嘴,只能請罪道:“都是老奴瞎了這雙狗眼!”

    說著作勢要打自己耳光,卻被王氏喊住了,“行了,事已至此怪你也是無用,這小子腦後天生反骨,狡詐多端,現在誰也奈何不了他了。”

    “連我們老爺也不行嗎?”

    姚媽媽不信這世上有老子居然教訓不了兒子的道理,況且沈源本身也是精明強干,怎麼就……

    “連他也不行!”

    王氏徐徐吐出一口氣,陰冷道:“這小畜生大勢已成,要撼動他很難了……”

    想起這個就讓她不禁光火,“快別提你們那好好先生的老爺了,當年的事是他惹來的,卻是我弄髒了手替他料理善後,他現在居然還有臉裝慈父,要跟他那好兒子好侯爺好好聯絡感情!”

    她越說越是嗓音拔高,姚媽媽見她連自己的規矩都不顧了,知道她是氣得狠了,連忙低聲勸道:“夫人,快別提當年那事了,如今這些小蹄子也並不安分,隔牆有耳若是有人聽了一字半句去告密,那可就糟了!”

    “她們敢!吃我的穿我的,看著新侯爺俊俏有權有勢,還想攀高枝不成?!”

    話是這麼說,王氏也對自己院裡的丫鬟不敢全盤信任:三個一等的大丫鬟是靠得住,那些二等三等的就不好說了。

    她臉色更加鐵青灰敗,低聲道:“總要替這小畜生娶一房向著我的兒媳,我才能安心過日子……否則,若是他知道了當年的事……”

    她深深吐出一口郁氣,咬牙道:“繼續去打聽,看能不能從他身邊的幾個親信嘴裡套出些什麼來?他到底對哪家小姐有意,我一定要知道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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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6: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七章 巧果

    如果說王氏院中是緊繃不安,如瑤的唐樂院中卻是無聲無息,大家走路都要踮起腳跟。

    下人們都在悄悄嘀咕,也不知道如瑤姑娘到底是走了什麼霉運,這幾次議親的對像一次比一次邪乎!

    先是那個從小訂下的廣平侯家大公子,莫名其妙就退了親事,然後又說給了二夫人妹妹家的蕭公子,這也是個青年才俊,卻又莫名鬧出了意外,弄得兩家面上都不好看;後來二老爺給做主訂了那位在前院寄住的薛先生,科舉結果出來後全府都沸騰了——沒想到這位竟然是這一科的狀元郎!

    如瑤姑娘竟然要做狀元娘子了,這話當時傳揚出去,不知道羨煞了多少閨秀小姐,可大家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姓薛的,竟然是反賊叛黨的頭子!眼前屍首正被吊在中華門那邊示眾呢!

    如瑤一樁親事,出了這麼多變故,府裡上下人等都對這唐樂院敬而遠之,走路都繞著走,整個院子上下也失去了往日的歡樂清爽,大家都是愁眉不展。

    “景……薛語已經死了,這樁親事也沒有誅連的道理,你別聽他們胡謅。”

    正房內室裡,小古強打起精神來勸解如瑤,自己卻是面色慘白眼神幽深得深潭一般。

    “我沒事,其實我一直覺得這親事不妥,無奈太夫人和叔父一意孤行,現在出了這事,反而是我的幸運——要是等嫁過去才鬧出他是反賊,只怕我也只有投繯自盡和充賣官妓院這兩條路了——這麼想來,老天還是待我不薄。”

    如瑤居然想得這麼豁達,小古倒是放心不少,她正要起身告辭,卻被如瑤喊住了,“你的臉色這麼難看,是又受了什麼傷嗎?”

    小古抬起頭,正對上她坦蕩關切的眼神,輕輕扯動唇角笑道:“我沒事,只是有些累……”

    嗓音有些嘶啞,中氣不足,話音未落就有些咳嗽,如瑤眼尖,一眼瞥見她帕子上有血絲,急得一把攥住,“這是什麼?”

    “別這麼大驚小怪的,我只是先前被氣著了,一時血不歸經吐了幾口,現在已經沒事了。”

    小古倒是沒騙如瑤,只是太過輕描淡寫了——她之前心神受到嚴重衝擊,吐血之下已經是五髒六腑都似被火焚過,元氣大傷至今仍然沒有恢復。

    “你趕緊回房去歇著吧——侯爺也是的,你都傷成這樣了,他都不知道關心探望——”

    如瑤剛剛說到這,卻見一旁的碧荷臉色有些古怪,在她的眼神催促下,有些尷尬的說了出來,“侯爺雖然公務繁忙,但一晚上已經來探望小古六七次了,可小古姐姐每次都不肯見他。”

    “怎麼了,你們鬧別扭了?”

    如瑤不得要領,以為兩人是拌嘴吵架了,笑著調侃道:“你們倆吵架,只怕是你更伶牙俐齒,他是胡攪蠻纏吧?”

    見小古只是漾起一道淡淡笑容,根本未及眼底,如瑤有些擔心的收斂了笑容,卻聽小古低聲嘆道:“只怕今後,也未必會有吵架的機會了。”

    說完,不顧如瑤的詫異驚訝,如幽魂一般飄然離去了。

    沿著唐樂院外的回廊蜿蜒走去,繞過蔥蔥郁郁的一小片竹林,就隱約看到月亮門那一端的蓮池和假山。小古坐在蓮池邊的涼亭裡,一眼便瞥見,亭柱旁的木頭小匾上那熟悉的自己,卻正是景語的手書!

    “酒粘衫袖重,花壓帽檐偏……”

    這是歐陽修的一副游戲對聯,看那墨痕嶄新,旁邊的一聯筆跡也有些熟悉,大概是他跟大公子廣仁一起備考切磋學問時寫下的戲謔之作。

    這個對聯的典故他曾經在書信往來時講給她聽過,逗得她哈哈大笑,此時看來,卻是只覺得諷刺和心酸!

    他寫這對聯的時候,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呢?是瀟灑不羈的成竹在胸,還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慨然得意?

    這一切,小古都無法去揣測了,人死如燈滅,估計他留下的文字和書信很快就會被抄走,就連這小小的對聯,也會在這幾日之間被擦得一干二淨。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只覺得全身都出了一層虛汗,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要擦,卻停住了。

    手帕干淨整潔,仔細看才能看到一層隱約的五彩水痕——這是那一夜她替秦遙擦去背上印染的牡丹花圖時用的,後來秦遙忙裡偷閑,居然洗干淨了還給了她,只有那顏料水洗不盡,透過雪色的絹布洇現出來。

    她緊握著這方帕子,緩緩的閉上了眼,一滴晶瑩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嗓子眼裡火辣辣的,卻是哭不出聲。

    “你怎麼坐在這裡?”

    身後傳來突兀一聲,轉頭看時,卻是好久不見的初蘭。

    只見她帶著一個小丫鬟,手裡挎著食盒,半開著讓熱氣略微散騰,一股清甜滾熱的香味傳了出來。

    “是巧果!”

    小古一下子就聞了出來。

    “是啊,熱騰騰出爐的巧果,是秦媽媽和我親手做的,想要送去給侯爺和如瑤姑娘嘗嘗。”

    江南地區在七月七的乞巧節,會做一種應時的特殊點心,名曰“巧果”。百姓們常以“七曲八彎”來形容“七巧果”的形狀。

    小古聞到這熟悉的香味,不由的想起往年,她和初蘭一起汗流浹背的揉面按進巧果模子裡的情景,不由的會心而笑——

    “小古你用點力啊,你做的這不是巧果,是圓面餅啊……”

    “初蘭姐,這巧果除了送給親人,正式的場合卻是送給夫婿品嘗的!”

    “好啊,你這小丫頭別跑……!”

    往事歷歷,小古眼中含笑,笑容未盡卻又斂住了,整個人都陷入了更大的悲哀空茫之中。

    “小古你怎麼了,要跟我們一起來做嗎?”

    初蘭直率爽朗,直接開口邀請,突然又想起秦媽媽的叮囑,吐舌道:“我忘了你受傷正在休養……”

    “不,我也想試試。”

    小古說完,就朝著大廚房走去,初蘭放心不下,把竹籃遞給小丫鬟,自己也匆匆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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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縣主

    大廚房永遠是那麼水汽蒸騰,熱鬧喧嘩,七月裡正是炎熱,大家都揮汗如雨的左右忙碌著。

    小古進去的時候沒人注意到她,她直接去撒了面米分,舀了熱水開始調和,卻被那個專門賣嗲找茬的玉霞兒攔住了,“哎呀,瞧瞧,這不是我們金貴的小古姐姐嗎!你真是貴人踏賤地啊,好好的陪著你家如瑤姑娘,怎麼又來我們這粗人的地方,做這些粗活呢?”

    她眨著眼撇嘴嘲笑道:“莫非是你們如瑤姑娘派你來的,做這些巧果,是要送給姑爺吧……哎喲,我可忘了,她前前後後可是有好幾位准姑爺,這要送給誰好呢!”

    “你是得了失心瘋嗎?竟敢編排主子!”

    小古沒理睬她,接著趕來的初蘭卻是怒聲呵斥道,玉霞兒撇了撇嘴走開了——初蘭在侯爺身邊伺候過一段日子,她有些忌憚,不太敢惹她。

    廚房裡一片水蒸氣,顯得嘈雜而看不真切,這樣的環境,卻反而讓小古待得安心。

    她一聲不響的揉面發面,用擀面杖用力在桌上砰砰壓平,只覺得周圍的熱氣一陣陣熏進眼眶,不知不覺間,眼角刺痛著漸漸模糊了。

    一滴滴淚水落入和好的面裡,小古的身子已經疲憊虛軟,整個人的面色蒼白不見一絲血色,可胸中卻好似有一團無形的熾紅火焰在燃燒,燒得她喘不過氣來!

    一旁的初蘭擔憂著看著宛如魔怔的小古,想開口問卻又不敢,笨嘴拙舌更是說不出什麼來,只能默默在旁邊幫手,不多時,一塊塊巧果就成形放上了籠屜,底下爐火熊熊的蒸烤著。

    小古坐在灶前看著火,就那麼呆愣愣的看著,任由渾身衣衫被汗濕透,任由灶灰染上了臉頰和額頭,好似毫無知覺似的,初蘭簡直擔心她把自己也點著了。

    這時候廚房裡其他人也站得遠遠的看熱鬧,都指指點點不知在說些什麼,初蘭怒火上湧,站起身來叉腰嬌喝道:“你們看什麼看,多不用干活啦!”

    “不看就不看,這麼灰頭土臉的小蹄子,以為誰稀罕啊!”

    尖聲怪氣說話的是劉大家的,自從吳管事壞了事以後,她在這廚房裡就不如過去那般得勢,可以橫行霸道,如今看到以前隨意可以欺凌的兩個小丫鬟回來了,身上衣料看著就是不錯,心下發酸就嗆了兩句。

    初蘭正要反罵回去,卻見小古眼神直勾勾的越發怕人,連忙拉住了她,怕她真的把頭伸到灶下的火裡去了,“巧果快熟了吧。”

    “是啊,已經可以出爐了。”

    小古喃喃說道,把爐火熄滅了,直接就想用手搬下籠屜,嚇得初蘭趕緊用抹布打濕了給她包在手上,這才沒有燙傷。

    籠屜打開後,隨著一陣熱氣和香味,一屜屜的巧果奇形怪狀顯得很是逗趣,小古用青瓷食碟裝了一份一份,目光梭巡凝視著——

    這一碟是給小安的,這一碟是給二姐的,這一碟是給七哥的——他在九泉之下估計也很討姑娘們的喜歡,弄不好會嫌棄我手藝,那也只能將就著吃了……

    她垂眸停下手中動作,一顆顆淚水落在巧果上,了那焦黃香脆的表皮。

    “跟丟了魂似的,是想跟小姐一起陪嫁給姑爺了吧,可惜啊,嘖嘖……你就是在大廚房灶下吃灰的命,就算巴上姑娘也沒什麼用!”

    劉大家的見兩人都沒回應,以為她們不敢頂嘴,越發得意的胡沁起來,一旁玉霞兒也跟著笑道:“莫非是思春才做了這些巧果,可惜啊,你家姑爺屍體都掛在城門上,你只能供給死鬼吃了!”

    話音未落,只見一道銀光擦著她的頭皮而過,頓時血流如注,劇痛之下玉霞兒尖叫一聲就暈過去了——眾人看到她頭皮一大塊被削了下來,頓時只覺得腳底發軟:這算是徹底破相了,今後頭頂就是半禿了!

    小古手指一勾將短刃收入袖中,劉大家的剛要撒潑喊了一句“殺人啦”,卻聽外面鬧成一片,一大群人快步衝進了大廚房!

    “快快,快過來,可算找到縣主了!”

    為首那人嗓音陰柔尖利,驚喜交加的嚷嚷道,頓時更多人衝了進來,也顧不得廚房腌臜,統統跪地行禮道:“給縣主請安!”

    隨即又有香氣撲鼻的宮娥侍女進來,手中托盤裡都呈著朝服華衣和頭面首飾,她們跑到小古跟前,七手八腳的將她攙扶而起。

    “縣主,可算找著您了,快換衣裳吧!”

    張公公如蒙大赦的松了口氣,眨了眨眼退去眼前水蒸氣後,終於看清眼前女子的形貌,差點一口氣嚇厥過去:眼前這個滿面灶灰,眼神呆滯的少女,就是這次冊封的廣陵縣主嗎?

    大廚房裡的人也都驚呆了,被這群突兀而來的宦官宮女嚇得眼花繚亂,根本沒明白眼前這是鬧哪一出。

    “什麼,縣主?!開玩笑吧,她要是縣主,我還是王母娘娘呢!”

    劉大家的笑聲嘀咕,卻正好被張公公聽見,他眼神一凜,立刻就有小黃門把這個多嘴多舌的婆娘拖出去,左右開弓狠摑耳光。

    門外傳來劉大家的凄厲的哭號,隨即卻化為嗚嗚掙扎的悶響,眾人都噤若寒蟬,一片靜默之中,卻聽小古突然開口了,“張公公,是有什麼旨意給我嗎?”

    我的小姑奶奶,可讓我一番好找!

    張公公心裡嘀咕,面上卻是笑得和善,“是,皇爺冊封您為廣陵縣主,正式的旨意已經下來了。”

    他停了一下,更加恭謹的上前,壓低了嗓音道:“這可是皇爺親手寫的詔書,之前冊封的誥命多了去了,就連張貴妃家的宣靈郡主在內,都是皇爺吩咐一聲,翰林學士們草擬的。可從未見他如此重視一個人。”

    小古微微頷首,卻並不見如何誠惶誠恐,“聖上厚愛,我真是受寵若驚。”

    “皇爺說,縣主您棄暗投明,及時通報朝廷免去一場滔天大禍,實在是功德無量,更可見您心地純善,對朝廷一片忠誠,跟您家……那個令尊,可大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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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3 10:17: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九章 換裝

    張公公因為朱棣對她青眼有加,所以把當時朱棣親口說的都講給她聽了,宮中禁語不得外傳是老祖宗的規矩沒錯,但也要看是對誰,這位眼看就是平步青雲的路數,給她方便也是與己造福。

    小古的笑意更濃,譏誚之意卻被濃密精致的睫絨遮住,“我跟胡閏,本來就是截然不同的人。”

    張公公對她直呼父親的名諱充耳不聞,又繼續笑道:“皇爺今日興致不錯,想請縣主進宮下幾盤棋。”

    小古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明燦卻不到眼底,“那我更衣之後即可出發。”

    張公公喜出望外,連忙對著捧著朝服發冠和賞賜物件的宮女們吩咐道:“快伺候縣主去外頭更衣,這裡太熱了又腌臜,你們跟進來做什麼?”

    小古微微一笑,也不揭破他就是來這裡炫耀皇恩浩蕩的,開始用炭筆小心描了幾個標簽附在碗碟旁,又朝著初蘭點了點頭,低聲道:“已經出爐的七巧果我都已經貼上標簽了,勞煩你替我送去吧。”

    又附在她耳邊悄聲說了一句,這才離開了。

    初蘭望著她的背影出神——她從未見過小古有這麼生疏客套的一面,那樣冰冷的眼神絲毫不見溫度,簡直……好像換了一個人。

    大廚房裡的眾人全部目瞪口呆,隨著出去看熱鬧了,炎熱難耐的蒸汽裡,只剩下初蘭一人孤零零的站著,只覺得心口一陣發堵難受。

    小古她,終於恢復了千金大小姐的身份,她要離開這裡,離開大家了嗎?

    她默默的垂下了頭——照理說,一起做下人的好友有了好歸宿,她該替她高興才對……小古已經是縣主之尊了,不再跟她們這些下人來往也是常理,可她的心頭,為什麼充滿了酸痛和……不安?

    初蘭眼圈有些紅了,她倔強的抿唇——打從心眼裡,她就不相信小古會是那種富貴得勢就看不起人的,現在她變得這麼陌生和可怕,到底是為什麼?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死心眼的咬著嘴唇,任憑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她抹了把眼淚,這才想起小古方才的話,連忙去看碟子上的標簽。

    有好幾碟是空白的,卻是有幾滴水痕,不知道是被什麼了,剩下的倒是寫了名字。

    “這是給如瑤姑娘的,這一大盤是給唐樂院的大家的,這是給我的,這是給廣晟少爺,不,是侯爺的……咦?!”

    初蘭驚呼出聲——寫明標簽給廣晟的那個盤子碩大無比,裡面滿滿當當堆得快漫出邊沿了,都是焦黃酥脆甜糯冒著熱氣的巧果,這麼多簡直可以裝個大食盒了!

    “為什麼只有侯爺的這份這麼多?”

    初蘭有些疑惑,隨即敲了敲自己腦門,笑道:“可能侯爺就愛吃這巧果,我真是想太多了!”

    但是,為什麼小古為侯爺做了這麼多,自己卻不送去呢?

    這個疑惑縈繞在她心頭,久久不散。

    大廚房外的庭院,本來是空曠冷落的,此時卻是站滿了人,以沈源夫妻為首,大房二房的人都來了,就連太夫人那邊也派來了賴婆婆看個究竟——他們都迷惑不解,這種廚下腌臜粗俗的地方,張公公親自跑來逗留這麼多,到底有什麼貴事?

    “聽說,是冊封了什麼縣主,我們家憑空哪來的這尊大佛?”

    王氏在樹下站得腰杆筆直,嘴唇微動問起了沈源。

    “你問我,我去問誰呢?”

    沈源皺眉答道,他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之前為了在文臣和皇帝面前表現忠直不阿,他親自彈劾自己的兒子編造謊言危言聳聽,是想趁機擴張錦衣衛的勢力,並強烈要求關閉城門,如今真相大白,他的一系列刷聲望值的行為,在世人看來不僅是愚蠢可笑,甚至是招致禍患的——真要按他說的做了,只怕無數百姓要被活活淹死。

    因此朝野之間對他的罵聲不絕,原本跟他投緣相得的同僚們也都紛紛疏遠,甚至連張公公這次來傳旨,對他也是公事公辦的腔調,絲毫不見先前的和藹可親。

    王氏見他緊皺眉頭心神不寧,嘆了口氣也不再去煩他,原本煩躁的心頭更添一重陰霾——這幾天御前都沒有任何聲息傳下,連原本輪班草詔的活都派給別的翰林了,沈源在家中如同困獸,她也是暗暗著急:難道真的已經被聖上厭棄了?

    兩人心亂如麻,一時卻又覺得汗如雨下,穿著沉重的正式禮服都粘在背上,簡直熱得快厥過去了,正在這時,張公公一干人等從大廚房出來了,卻是簇擁著一個年輕女子模樣的人,態度十分恭謹。

    走近一看,卻是一個臉上染著炭灰,衣著明顯是丫鬟的,唯有那雙清水妙目熠熠生輝,與平常的奴僕下人氣質迥異,王氏覺得面熟又打量了幾眼,突然心頭咯噔一聲,忘形的低喊出聲:“原來是她!”

    一旁的沈源莫名其妙,“你說的是誰?”

    “就是如瑤身邊那個小丫鬟,原先在大廚房劈柴生火的那個!”

    王氏氣急敗壞的低聲嚷嚷道:“一個胚子,卻是牙尖嘴利的,我瞧著她就不安分,沒想到現在居然一步登天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聖上既然冊封她為縣主,那就是認定她的身份了,頒旨的當口你可別口無遮攔!”

    沈源低聲喝斥道,王氏卻是有些不服氣——侯府裡她最恨的就是廣晟和如瑤兩人,偏偏這個小丫鬟跟兩人走得都很近,心中不免遷怒的低聲罵道:“就算縣主又怎樣,之前不是還有張家的那個宣靈郡主對廣晟有意,區區一個縣主算什麼?”

    沈源瞥了妻子一眼,沒好氣道:“張家那個只是看在英國公和貴妃娘娘面子上,況且張家老爺子先前靖難時戰死沙場,原本上頭就有意要封他郡王,只是想讓英國公有提拔的余地這才罷了,他家的女兒封個郡主也只是錦上添花好看而已,聖上也只是隨口說笑逗樂幾句就撂下了,而眼前這個,卻是聖上親筆寫下旨意召見,你見過他對誰如此隆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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