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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青杏黃梅,馬蹄漸 第二百二十九引 永別希孟
「王泮林,你在幹嘛?」節南攀櫞蹬上船,學這人朝外坐,繡鞋踢水。
月影碎了一湖,也碎了雲上仙景。
「釣魚。」王泮林笑音刁掉,「小山可想知道我為何釣魚?再打四字。」
「請你一定再容我猜一猜。」節南的表情也惡質,「願者上鉤。你料定我沒淹死,就等著我自覺送上鉤,對吧?」
若漁夫皆有這等秀色,魚兒自個兒就會往船肚裡跳了吧?
若有人說自己死了,誰還能說這人活著?
王希孟,別了!
她桑節南,以終南山的名義起誓,從今往後,她就跟王泮林打交道了,打起十萬分精神,再不會讓這張臉迷惑!
結果,節南這邊起完誓,打算拋卻以往向前看,某人那邊把節南往回拽十萬步,冷不防——
「王希孟曾是我。我曾是王希孟。」
節南兩眼就差豎直了,撇過頭去,死死瞪住王泮林,眼珠子會吞人一樣。
王泮林失笑,拿起釣竿收魚線,鉤上一隻小盒子。那盒子和上回抓周同一款,確實就是用來釣某座小山的,既然小山來了,便不用他接著掛了。
節南已經能做到視若無睹,打開盒子,不意外看到是一顆赤朱解藥,收起來,再看王泮林轉身將魚竿橫擱舟側,忽而說了句話。
「死者已矣,小山今後不會再錯認,王希孟就是王希孟,王泮林就是王泮林,你並不是他。」
王希孟是桑節南十三歲那年的啟光,王泮林是桑節南二十一歲這年的韜光。
韜光養晦,激發鬥志。
王泮林眼中露出驚奇,「我以為承認我就是王七,你會喜極而泣,抓著我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這姑娘真是從不讓他覺得枯燥,那靈動的腦瓜,且不論輸贏,總能讓他費費神的。
節南反唇相譏,「我以為我承認王七郎已不在,你會如釋重負,畢竟『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種事,最難受的是本人。」
是的,以為死了的人其實活著,這是天大的好消息,不過王泮林不需要知道她心裡怎麼想。知道的話,已經翹到天上的猴尾巴要戳破天嗎?
王泮林大笑起來,「哈哈哈,小山懂我,我是真討厭那些說我像王七,又說王七如何如何了不得的話。對我而言,不過是一幅畫將一個無知少年過早推到頂峰,除了跌下谷底,別無選擇的敗局罷了。」
她到底哪裡懂他了?無奈想完,節南卻忍不住問,「難道孟元說的是真的?」
王泮林反問,「孟元怎麼說?」
「他與你坦白一切,你被奪心愛,悲從心來,一時想不開,跳崖自盡。」節南告訴他。
王泮林斂了笑,冷哼,「孟元算什麼。」
節南早知,「那究竟為何?」
「暗箭殺人,正好孟元那個笨蛋擋住了弓箭手,天時地利人和。」王泮林雙指一併,頂著他的心口,「一箭穿過,只差毫釐就回天乏術。可也只差毫釐,我會說服暉帝讓趙大將軍率先發兵北關。當時大今兵馬尚未集結齊全,又正值冬日軍糧貧人馬乏,可以殺個措手不及,雖說不能令大今打消野心,亦能大傷它的元氣,換得幾年太平,不至於……」
想到那年國破山河的慘像,王泮林指著心口的手握成了拳。他重傷在身,遁入深山幽谷養傷,難得下山卻見無數難民遷徙,才知一切成了定局。那種感覺,比他徘徊在死亡邊緣好不了多少。
節南深深望入王泮林的眼,「我就知道王七郎心懷大志。」
沒有那份胸襟氣魄,筆下如何書畫壯麗山河?!
王泮林卻一語揭他蒼涼心境,「王七郎心懷大志,王九郎卻放蕩不羈,若不是讓某人撩撥,既不想問國事,也不想跟誰討公道,到處走走玩玩吃吃喝喝,閒過一生的打算。」
「我不就踹了你一腳麼?」某人心想至於嘛?!
王泮林眼神極幽極暗,「不然,小山姑娘的尊臀讓我踹一腳回去?」
節南柳眉倒豎,回答得利索,「你敢?!你哪隻腳踹的,我就剁了它!」尊臀能隨便踹嗎?
「瞧。」王泮林撇撇頭,「你我皆同,士可殺不可辱。」
棋逢對手,毛病都一樣。
雖然王泮林說得對,節南訕笑,強嘴道,「我倒沒有那麼要面子,只因我是姑娘家而已。」
王泮林神情有些輕鬆了,「我怎麼聽小柒姑娘說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個一看到吃的就隨便爆料的叛徒!節南乾笑,「我要是死要面子,給你……」未婚妻不能說,「給你表妹當伴讀?給你當劍童?給我姑母打雜?」
「那些怎同?以小山你的性子,事關面子的,往往都是自己的私事,而為了你和小柒姑娘的大事,再委屈也是能忍的,並未算成面子上的事。而我那些舊事,過了太久,再怎麼仔細翻找也無甚新鮮的了。」王泮林顯然有心一笑而過,「我如今的性子,面子再重要,也不如自己的實惠,事關己身就絕不願意馬虎過去。小山不妨跟我說說,為何沒聽我的話,遲了這許久才回來。」
一釣,日暮西沉,覺得心火大得脫了控,將要煉熔他那身骨,差點要去求人封江。
他的骨,王泮林一直以為,早就硬如山石,只能粉碎,不能熔煉。
「……」節南啞然,暗忖這人把她看得也太透了,但表面裝逍遙無事,轉而說起後來的事,「我上船之後本來很順利,不料鄭鳳居然也在船上,還和馬成均在艙裡密談。馬成均跟你提到傅秦,卻極可能是糊弄你的。他們夫妻聽命的另有其人,也似乎就是當年害……王七郎的人,而那人控制了長白幫老幫主,聽上去勢力極大。兩人商量著該不該逃跑,又忌憚那人的力量。鄭鳳還提到能否向王家求助,不過馬成均反對,說你家連自己的子弟都保不了,怎麼可能保得住外人。」
偷看一眼王泮林,卻見他神情專心,並無半點怨尤,節南就好奇一問,「聽說你祖母跪向太后求情,許諾王家女兒不進後宮,才讓王七郎保留清白名?」
「此時雖是朝廷崔左王右,左高右低,但北都那會兒王家盛極,族中姐妹出色的不少,先帝有意納為貴妃或選為太子妃,皇太后那時身為皇后,年逾四十,又想為娘家爭勢,自然對此十分忌憚。」
王泮林寥寥數語,掠過勾心鬥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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