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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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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二十引 天女笨瓜

  「報——香堂主讓小的送花過來。」瘦猴的影子在格門上瑟瑟。

  年顏走到屋外,稍後拿進一隻盤子,盤上一枝帶刺的白月季,繫著絲帶,寫著香主貳。

  香主?

  還香豬呢!

  節南撇撇嘴,「我幹嘛要用她的花。」

  年顏將託盤往窗臺一擱,雙臂環抱,白眼珠子坐壁上觀,愛用不用的意思。

  瘦猴竟然還沒走,隔著簾子在外回話,「香堂主說一枝花百貫錢,而且……」語氣猶豫,為難不好說,又不得不說,「而且既然是今晚要陪桑姐的人,自己能挑挑眼,不管中不中,都算盡了心力。堂主還吩咐,第五隻船不可投。」

  節南替瘦猴發汗,這小子老是跟錯主子。

  「香堂主總共有幾枝花?」拿起百貫錢一枝的花,節南淡問。

  「按咱們人頭算,二十來枝。」瘦猴答。

  她就說嘛,這人怎麼突然大方,原來手上花多,故意炫耀。

  節南無聲一笑,「你可以走了。」

  「香堂主問桑姐屬意哪隻船,她看看能否幫一把。」還有最後一句帶話。

  「都挺屬意的,請香堂主自便。」

  節南心想,她屬意哪隻船,沉香就絕不會投哪隻船。這麼多年下來,沉香最大的愉快就是看她痛苦,反之她的愉快和沉香半點關係都無,有種你不想打蒼蠅,蒼蠅卻死命繞著你,最後只能拍死蒼蠅的無奈。

  瘦猴喏喏退下。

  「沉香包場買花是自掏腰包,還是動用公賬?」轉著花枝,節南問年顏。

  年顏扭頭看出窗外,咧開醜嘴,笑得像哭,「真會瞎操心,怎麼都不是你的腰包。」

  「好奇嘛。瞭解清楚,這輩子過完,重新投胎,我就找她娘去,像她那樣吃喝玩樂靠親娘,還能名利雙收。我以前覺得像沉香那麼幸福的姑娘不多,卻原來到處都是讓爹娘寵壞了的女兒,羨慕得我……」七隻小舟進入海月樓客人們的投花範圍,節南為眼前突如其來的繁密花雨吃了一驚。

  同時,海月樓的明光也讓被黑一路的,前四位男子的美貌重見天日,船底一下子鋪滿了花,讓原本沮喪的他們頓時精神振奮,開始正常施展練就多年的魅力,舉手投足風情萬千,並不輸半路殺出的異邦嬌客,而且很好利用了排船順序上的優勢。花的數量有限,等客人為第五隻船上的美人迷了神魂,手中卻沒花可投了。

  海月樓才是真正的決勝所在!

  「果然普通的男姐兒就是娘娘腔,卸了妝還不知道什麼樣子,我不喜歡。」離白橋還有十來丈,花雨中出現白月季花,讓節南看出規律。

  應該是最後一批花了。

  「我去樓下一趟。」年顏頭也不回就走。

  節南自然隨他去,但從袖子裡懷袋裡翻出一堆東西,呵呵樂笑。

  赫連驊這會兒壓力山大,方才還是備受矚目的新晉美姐兒,他已經覺著穩贏了,想不到幾十丈的路就能乾坤扭轉。前方花落雷雨,到他這兒卻成了太陽雨,有一朵沒一朵的,看著像要前功盡棄。至於投給他的花怎麼都到第七隻船上去的——

  「請自行查看丁氏秘籍之機關術。」王九說。

  放屁!他可是捧著丁氏秘籍自學成才的,怎麼從來不知道師父還會機關術?

  王九說一點不玄乎,就像弓弦,又像蛛絲,只需稍稍甩出風來,花就會被線黏住,由夜明珠的手串操控,與裝在船身某處的機關匣子相接,以一定的方式撥動,就發就收,而匣子和弩機有相似原理。黏不住也罷了,一旦黏住,花無旁落。

  赫連驊覺著很玄乎,怎麼想怎麼覺著王九糊弄自己,不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來花,再高明的機關術也沒用。他這麼想,不平衡的心就變成了好勝心,瞪眼看著那些落不到自己這兒的花,猶豫要不要實行的那一計漸漸立穩。

  彷彿天諭一般,前方接連發出砰響,生白煙,生火光。

  豁出去了!

  赫連驊一蹬足,水袖拋出,翩翩起舞。

  那是他在洛水園學的,學得敷衍,但是跳一遍就記住了,天資太高也是愁。而且,他發誓,絕對最後一回女裝,最後一回扮女人,今後誰再敢利用他堂堂男子漢的這張臉,他就斷誰三根手指頭!

  沒錯,沒錯,他的骨頭還沒長好,心裡鬱悶得很!

  袖一拋,袖一收,十成功力,將前方的花枝捲過來,往後甩去。一些花落在銀面具男子的船上,但更多的花飛向斗笠男,再被邪勁的風吹到黑衫上。

  雌雄難辨的異邦美人,舞姿曼妙,雙袖似蝶翼,身輕如蝶,不觸花,花自圍繞。

  美人舞忘了形,看客們沸騰了,拋花只為騰出手來鼓掌叫好,誰還管前面的船怎麼會著火,誰還管海煙巷當紅的男姐兒跳水沒跳水,誰還管到底算不算作弊。

  白橋過,有人歡喜有人愁,不管怎麼樣,搶花完畢。

  赫連驊跳下船,經過那位黑錦白林的男子,抬抬眉毛,給一個挑釁的眼神,就走向尾船下來的黑衫人,低聲但得意,邀功,「如何?這回多虧我豁得出去,不然憑你的破機關怎能贏得了?我已經順你的意思扮了女裝,連那麼丟人的舞都跳了,你得說話算話,快把秘籍還我。」

  赫連驊原本答應節南混進海煙巷,提前打探,順便接應。誰知他通完風報完信,非要他上船騙花,還用一本他從未見過的師父秘籍勾搭他,他當然很沒骨氣地答應了。

  「你是挺豁得出去,我都驚你為天人了。」男子輕笑一聲,聽不出冷熱,「我的條件是幫我贏了之後再給你,現在我贏了麼?」

  赫連驊歪頭看看尾船上的花,不解其意,「滿艙了還不贏?」

  男子不緊不慢,手一指,「再看看那隻。」

  赫連驊順著男子所指的方向看去,「娘咧!什麼時候的事?」

  第六隻船裡的花也是滿艙。

  黑衫微動,斗笠下不知什麼神情,「就是你獨領風騷,忘乎所以,全身心投入,天女散花的時候——」

  赫連驊眉毛倒掛,哭也哭不出來,沒聽見黑衫男子的後話——

  「——白費了她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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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1 10:28:4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二十一引 孔融的梨

  除了第五隻船上是非男非女赫連驊,除了前四隻船上的動靜是她搞得鬼,赫連驊跳舞的目的她也大致能猜,但後來節南就看不懂了。

  「天女散花——這小子當女人上癮了吧。」她也感嘆一樣的事。

  起初看赫連驊的花都落向尾船,節南以為是想讓尾船上的男子贏,自然而然就當作了自己人,甚至想過那可能是某九。畢竟赫連驊聽到了沉香的話,如果會去搬救兵,人選大概也就那麼一個。而且,按照那人來的速度,多半仙荷改變主意,不等子夜就去知會。

  不過,現在兩條船的花都差不多,是打算以防萬一,而第六船上是十二公子王楚風?

  為何氣質那麼不像?

  十二明琅,君子謙謙,而那位一身黑錦,白林逐鹿,君臨天下之尊傲。王楚風能裝得出來嗎?再說,又為何要裝尊貴呢?

  節南跳下窗,酒壺已經喝空。她酒量不大,又是空腹,故而腳下有些不穩,還覺得眼皮子沉。想著數花就能數到下半夜,她和衣側躺在榻邊,閉目養神。這一養神,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等節南睜開眼坐起身,發現蠟燭燒短不少,年顏正好進屋,讓她不由暗道自己醒得及時。

  「小柒來了沒?」她問年顏。

  年顏嗯了一聲,就在外屋的桌旁悶頭坐下。

  節南當年顏答是,再問,「知道誰贏了?」

  年顏才剛剛搖完頭,門就讓人兇猛推開。

  沉香嬌笑進來,「咦,怎麼就年師兄一人?桑師姐呢?年師兄要是只顧她不顧我,我會非常傷心的。想想我還沒認識呼兒納之前,年師兄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我還記得出嫁前,年師兄起過誓,一輩子只喜歡我一個。這才幾年沒見,就變得無情……」說說還真委屈上了。

  年顏沒說話。

  節南卻聽得要吐,撩簾走出,「他要是你那麼重要的人,你為何嫁呼兒納?」

  沉香一見節南,又恢復了笑顏,再不看年顏一眼,也不答節南的話,開口來句,「我真羨慕你。」

  節南就想起自己不久前還說羨慕她,反正都是口不對心,因此不以為意,連問都不想問為什麼羨慕。

  沉香自己就能說得風生水起,「早知花船會的結果這般出乎意料,我就偷偷給自己留著了,如今卻是覆水難收,破鏡難圓……」

  節南打了個呵欠,看嘮嘮叨叨的人沒反應,不耐煩道,「什麼結果?」

  沉香嘟嘟嘴,一拍掌,門外走進一串男子,一二三。

  節南當然眼熟,一豹眼美人,二白林逐鹿,三黑衫斗笠,將海煙巷的四位當紅男姐殺得片甲不留,其中兩人明顯串通作弊。不過,為何三個都來了?

  沉香公佈結果,「三人平手。」

  節南撲哧一笑,「平手就是三人拿得花一樣多?」這結果,也是作弊的吧?所以,白林逐鹿還是王十二?

  「巧得讓人懷疑其中有鬼——」沉香語氣一轉,「你一定這麼想吧?可惜不是,良姐姐下樓親自核對,又是大家親眼所見,就是有那麼巧的事。」

  節南很奇怪,之前看良姐姐,明明對花船會不打算干預的淡然,而且大概很在乎別人看到他的樣子,怎麼突然下樓,還親自核對?

  節南沒有奇怪太久,「既然如此——」雷聲大雨點小,挺好。

  沉香吃吃笑,讓節南頓生不祥預感的皮厚笑法。

  「對了,姐姐不是讓我帶小柒來麼?」又拍一記掌。

  節南心想這一波波的,擺什麼破排場,但看到福娃娃怒氣衝衝的圓臉,就不由露出了鬆口氣的笑意。雖然小柒臉上有些髒兮兮,頭髮跟茅草差不多,還嗚嗚嗚說不了話,至少精神十足,居然更加胖出來一些。忽見帶小柒進來的門人,從油紙袋子裡夾出一大塊油亮的紅燒肥肉皮,扒拉開小柒的嘴就塞肉進去——

  節南的笑就僵了,總算明白小柒怒啥。

  雖然小柒沒說起過,可她看小柒近來吃零食比從前節制許多,每次入口的東西一點點,還細嚼慢嚥吞得慢。本來,小柒解蠱之後得了這麼個可怕的後遺症,抑制不住吃東西的念頭,不停發胖,當初小蛇腰鵝蛋臉什麼的都保不住,很是自暴自棄,然而一段時日之後,小柒想開了變饞了,越吃越多,胃口撐大也不收斂,對美食產生莫大興趣,胖成了一尊福娃大神。

  節南寵小柒,只要這位姐姐開心就好,從來也沒認真讓小柒節食。小柒開始節食,節南注意到了,卻也不問。只是在小柒節食之後,讓人餵肥肉皮?

  節南無比「同情」那位門人,因為等小柒穴道一解開,他會倒霉,很倒霉的。

  「小柒沒事,就是擅自離開都安——」當著外人的面,沉香不能直說,「也不跟家裡說一聲,惹得咱娘生了氣。」

  節南也明白,「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回吧,省得咱娘擔心。」

  一群探子,誰裝不過誰?

  「討厭,姐姐怎能掃興!難道我能不顧姐妹情,只想把你們捉回家不成?千載難逢才能來一趟這麼好的地方,當然要盡興才歸。」

  節南心嘆預感果然不錯。

  「方才說好的,今晚贏得最多花兒的人,多大價錢我都出,送給姐姐睡一晚。」

  小柒眼珠子瞪凸了,顧不上那一大口油肉,雙手摀住嘴,驚愕。

  節南乾笑,「現在有三人。」

  沉香揮手讓押小柒的門人出去,等門關嚴實了,才開開心心說道,「所以我決定,咱姐妹仨一人一個,好的讓給你們,我要這個長得比我還漂亮的。」

  小柒一大步上來,舉起拳頭,唔唔唔唔。

  「你別不識好歹。」沉香看一眼沉默的三男,清清嗓子,改善了語氣,笑眯眯對小柒道,「不然你說怎麼分——」

  「我喜歡這位像楊貴妃的姐姐!」赫連驊一個箭步,挽進小柒的臂彎,半身掛上,媚眼柔得出水,「請香主成全。」

  沉香還沒來得及沉臉,另兩個男子同時往節南那兒走,互相撞了一下,又加快腳步,最後一左一右站在節南兩邊。

  竟然,自發自覺,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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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1 10:28:5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二十二引 左擁右抱

  就是常常發生這種難堪,她才討厭桑節南的!

  沉香兩眼冒火,看豹眸美人依在柒小柒身側,想不通柒小柒都讓她整胖成這樣了,為什麼還能招人喜歡?柒小柒小時候明明膽小又傻真,不知被她騙了多少回,還死乞白賴跟在她屁股後頭。要不是後來柒珍領了桑節南回來,柒小柒從此改人黏,性子變得和桑節南有幾分像,如同胞姐妹,都一樣讓她憎惡,說不準今日柒小柒還是她的跟屁蟲。

  沉香板著臉咬著唇,拇指習慣性剝著指甲。從小心裡不舒服,又不能示弱,她就會這麼做,好像那樣可以抽絲剝繭,解開尷尬局面。

  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眼前是兩隻喪家之犬,只要她下下狠心,當場命人殺了這對姐妹,事後娘肯定會怪罪她魯莽,那又怎麼樣呢?

  神弓門暗潮洶湧也非一兩日了,自柒珍死後,人心渙散,個個看似屈服她娘的威勢,然而既造不出新兵器,也培養不出像樣的弟子,唯一還算運作如常的情報司卻無獨特之處。大今朝廷設有類似的機構,打探能力並不差到哪裡。大家都心知肚明,神弓門已經遠不如北燎那會兒,謀略,胄器,醫藥,武技四司人才濟濟,風光無兩。

  她娘現在還能拿著浮屠戰甲的煉造法,壓住朝廷裡廢神弓的聲音,但能壓住多久?還聽說,大今工造局已能煉出強度接近浮屠的鐵,遲早不再需要她娘手上的秘煉方,所以她娘比從前更加花人力物力去籠絡高官,有點不敢寄望盛親王的意思。

  然而,沉香和她娘的想法已經不同。她覺得神弓門廢不廢無妨,自己專長謀術,手下美人如棋布下,早就獨立神弓門之外,又臨駕於大今情報機構之上,能向盛親王證明她多重要。

  沉香想到這兒,終於瞥一眼沉默得彷彿不存在的年顏。她命年顏動手,隨後稍稍勾引一下,就能輕鬆毒殺年顏,回去可以跟娘說一切都是年顏自作主張,她娘也怪不得她了。而這醜男人能死在她親自調製的毒藥下,應該能含笑閉眼。

  沉香轉眼看向桑節南,嘴角一點點勾起——

  殺吧?!雖然她也更想折磨桑節南,讓這個從小就像她頭頂上一片烏雲,擋住她生命中所有可能燦爛的女人,一點點承受她多年的怨念……不過,只要沒有桑節南,她金利沉香就再無敵手,能一路暢通無阻走向國母的話,殺之也痛快!

  「年——」她渾然不覺自己平時嬌滴滴的面相此刻殺氣重重。

  節南怎能看不出來,右手捉了黑衫男子的手肘,左手放在腰際——

  終於到了拍蒼蠅的時刻了?!

  然而,沉香連年顏的名字都沒喊全,突然咬著唇就笑開,牙縫裡擠出一個個字,「姐姐今晚桃花盛,我不好奪人所愛,再說海煙巷缺什麼也不能缺了美人,這三位我就都讓給兩位姐姐了,你們怎麼分都成。我和年顏馬上走,小柒可以用隔壁的屋子,我會讓人外面守著,姐姐們玩高興了,咱明早再會!」

  慌得像陣亂風,捲裙要走,居然撞上門板,卻似這屋裡有惡鬼,頭也不敢回,跑了。

  年顏面無表情,跟了出去,

  小柒半張著嘴不明所以,更別說腦子時刻轉不停的節南。

  她想,蒼蠅難道預見將要被拍死?還是說沉香突然決定洗心革面,今後不再使用這等下三濫的招數,要跟她鬥智鬥勇?不管怎麼說,只是派人門外守著,不打算看她睡誰了,白帕子也沒留——

  節南想想就要笑。

  門啪啦蹦開,包括瘦猴在內的四大鋪子夥計排成兩列,喊聲柒姐請。赫連驊拽著小柒就走,小柒使不出力說不出話,對節南連連打手勢,讓她把隨身的藥瓶子扔過去。

  節南才拋出,小柒才接住,這間屋的門就合上了。

  屋裡,二男一女,微妙。

  「我倆——」白林逐鹿男嗓音深沉,「應該怎麼分呢?」

  黑衫斗笠的聲音也沉,還悅耳,「這當然要尊重桑姑娘的意願了。」一抬袖子,順便也抬上了節南捉袖的那隻手,「閣下走好,我二人不送。」

  節南連忙縮手,撇清關係似的,往身上搓搓,「二位,我說實話吧,我和剛才那位尋歡作樂的妹妹完全不親近,只不過她娘是後媽,我沒法子才來的。二位看著像好人,不如當作什麼事也沒有,大家好聚好散,橫豎銀子照付。」

  關起門來還是好商量的吧?

  「這怎麼行呢?」黑衫人自覺坐了,拿起酒壺,大概發現是空的,輕笑一聲,「我雖是海煙巷新人,卻抱著一夜成名的決心才租——下花船,方才你那位妹妹眾目睽睽下一擲萬——金買我三人一夜,要是這麼走出去,我今後還如何在此立足?要出去,就請那位看著不差——錢的出去吧,我瞧他富貴得很,那身衣服上的絹繡就值了千兩,而我卻是借資——」

  節南聽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也聽出他總在錢上加強語氣,但還沒弄清楚另一位是誰,就不好嘲笑他敗家子。還有那個金利沉香,今晚花了多少神弓門的公賬了?

  黒錦人卻也坐了,顯然不會等人趕,「這位是為了成名來的,面子上不好這麼出去,可我卻是專為了姑娘而來的。究竟趕誰,聰明的姑娘一看就懂。」

  專為她而來?節南眼悄眯。

  「這話一聽就是說謊,誰能知道這姑娘要和今晚的勝出者共度良宵?」黑衫一襲,不慌不忙。

  「自然是一直看著這位姑娘的人,知道她今夜會被人為難,特來救她。」黑錦一身,富貴逼人。

  節南突然覺得不能這麼耗下去了,今晚所遇儘是高手,一個都難弄,更何況一雙。

  「二位聽我一言,不如分成上半夜下半夜?」說得出這種話來,她爹要是還在,估計會很欣慰這個女兒終於像老子了。

  黑衫人放手上桌,黑錦人張口欲言。

  節南補全,「公平起見,咱抓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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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二十三引 奔月兔子

  柒小柒把啞藥解開了,盤膝調息一會兒,力氣沒回身,看來還需節南解穴才行,但一睜眼看到赫連驊半張臉貼著牆板,皺鼻子皺臉,問他幹什麼。

  赫連驊做個噤聲的動作,「當然是偷聽。你不擔心你師妹嗎?羊入虎口了。」

  柒小柒撇笑,挑起眉來很神氣,「誰是羊?誰是虎?」又忽然想到自己最討厭的那張臉,氣哼哼,「我就說怎麼這麼不順,原來她找晦氣來了。」

  「誰?」赫連驊一心兩用,兩耳一邊。

  柒小柒沒說,只瞧清了赫連驊那身明豔,「你又賣風騷啦?真想當女人還怎麼?」

  赫連驊半天沒聽到什麼,敲著酸腰走過來,「還不是因為幫主一聲令下。不知這張臉到底是倒霉還是運氣,但凡混入煙花之地,不費吹灰之力。不過,你們那位神弓門新派來的堂主,我還真長了見識,明明是個女子,比男子好色,拿你要挾幫主,逼幫主睡……」他都不好意思說,卻突然想通一點,「你說晦氣的不是她吧?」

  「只有她才做得出這種厚臉皮的事,自以為善攻謀略,卻認為女子最大的武器就是臉蛋和身體,除了派女探子什麼招也不會。」柒小柒一拍桌,酒壺杯子跳了跳,「把我害成這樣,又想害小山。」

  赫連驊救起酒壺,瞧上瞧下,看不出小柒哪裡不對,「她怎麼害你了?」

  柒小柒從自己的頭指到腳,「她對我下蠱,解蠱之後我就得了必須一直吃東西的病,不吃會脫水至死,一直不停口就一直不停長肉。」

  赫連驊恍然大悟,「我還以為你貪吃,胖乎乎也挺漂——」閉嘴,換一句,「這招太惡毒了!楊貴妃——」

  柒小柒嘻嘻一笑,「實話說,你真喜歡楊貴妃那種的吧?」眯眼抿嘴鬼臉樣,「雖然喜歡楊貴妃的就只有唐明皇那老頭,卻表明胖姑娘還是有人青睞的。」

  赫連驊讓自己一口口水嗆咳,半晌吹鬍子瞪眼,「你這姑娘怎麼不識好歹哪!我是為了救你才那麼一說!而且把你弄出來,幫主就不用擔心……」咳咳咳,「我絕對不喜歡楊貴妃!絕對不喜歡胖的!」

  柒小柒笑聳肩,「哈哈,不喜歡就不喜歡,幹嘛緊張成這樣?」說著還是覺得憂心忡忡,起身要去開大門,「不行了,我放心不下,必須過去看看!」

  赫連驊急忙擋到門前,「喂喂,你才不要瞎緊張,那個好色的女堂主不是已經走了嗎?現在幫主屋裡是二對一,幫主二。」

  柒小柒從來不笨,「你都犧牲色相了,肯定有後招,對吧?」

  赫連驊嗯嗯兩聲,「有幫主的地方就有幫腦,咱們顧好自己就行了。」舉起酒壺,「海月樓的酒是江南第一酒莊特釀,外頭喝不到,這會兒離天亮還早,要不要喝上兩杯?」

  柒小柒吃喝在行,不過略猶豫,「真要等天亮?」

  「幫腦說春宵一刻——」赫連驊心裡哀嘆今晚舌頭怎麼老打結,又得換一句,「押你來的人似乎身手不錯,方才那女的不是說明早再會嘛,我們人少,暫時不要鬧翻為妙。」

  柒小柒眼底微沉,似乎生自己的氣,「押我過來的兩人功夫了得,不像神弓門弟子。我居然這麼栽了,小山還指不定怎麼笑話我。」

  赫連驊張張口,閉了嘴,倒酒奉酒乾杯。

  與此同時,鄰屋只有一男一女。一個當然是逃不出今晚的節南;另一個黑衫,戴斗笠,手裡捏著一張紙片。

  紙片寫一大字:上。

  黑錦男子出房門的時候,遭那排守門的傢伙吆喝,但說了句什麼,就讓外面聲息全無。

  已經靜坐一刻,等不到黑衫人開口,節南打破沉默,「你倆不是同夥?」

  「我想不起來了。」黑衫人發出一聲很長很長的嘆息,拿下斗笠,眸裡星空,高遠若雲,全然不出節南的意外,王九郎是也。

  早聽出來,早看出來,這人一開口卻讓節南大受驚嚇,「你想不起了?」

  幫腦好使,就是記性出了毛病,時不時忘掉些腦子裡原來的東西,還不能動用內力,一動會徹底失憶。

  「是啊,怎麼都想不起來。」王泮林起身,環顧四周,又走進裡屋去。

  節南跟得緊,「你能想起什麼?」

  王泮林背手轉身,漆眸星閃,微微歪頭,往後拉遠距離,又往前垂頭近望,臉上露出一絲興味,「什麼都想不起來,就覺著姑娘看著面善,好像——」

  姑娘?節南心一沉!

  「對了,月兔。」王泮林站直了,笑容淡抿。

  節南眉心皺到疼,這人難道動武了?赫連驊天女散花的時候?

  「你知道自己是誰嗎?」想確定是否真失憶徹底。

  「那是自然……」王泮林漸漸收起笑容,「我是……呃……我是……誰呢?」

  完了!節南撫額,暗道赫連驊畫蛇添足越幫越忙,然後立刻想著找那笨蛋算帳,大步就往窗臺去,打算走窗戶到隔壁。哪知,一隻腳才要踩窗臺,肩膀讓人按下,背心貼上一片溫暖。

  節南驚轉。

  王泮林正好雙掌撐窗臺,傾身湊前,逼得節南不得不後仰。

  「月兔姑娘哪裡去啊?」王泮林的笑不溫不火。

  節南想起這人大概也屬才子風流,喜歡和名姬花魁之類的混在一起,連忙雙手推住他雙肩,不讓他再靠近,而且也沒法再近了。

  她眼冒凶光,磨牙有聲,「月兔姑娘當然要到月亮上去了……」思考思考,轉腦轉腦,「這位公子要不要看月兔奔月啊?你往後退一丈,我馬上奔一個給你瞧瞧?」

  王泮林突然垂了頭,碰到節南的肩。

  節南感覺肩上酥麻,閉閉眼,想發火,又想到這是病人,深呼吸幾回,讓自己冷靜,「你——」

  「哈哈!」王泮林卻發出了笑聲,「月兔奔月......月兔奔月......哈哈!小山……」

  節南不敢置信,甚至不知自己該怎麼做,咬牙肉裡,「王泮林你居然給我裝失憶!」

  「……」節南牙齒咬肉之時,王泮林說完了他的話。

  「你說什麼?」

  所以,節南沒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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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二十四引 碧落黃泉

  月光似水,星河恆動,窗前雙影疊成單影,金屋點紅燈,榻上綢被鴛鴦交頸。

  「你說什麼?」節南只顧吃驚王泮林裝失憶,沒聽完他的話。

  王泮林抬起頭,伸手理過節南的髮鬢,眸底深深,「我說,小山原來真是個風流姑娘,以為你喜歡俊哥也不過嘴皮子上逞能,想不到今晚面對豔遇一個捨不得丟,上半夜下半夜分著來。」手中紙片嘩嘩搖,「讓我這個拿了上的人壓力很大啊。」

  節南沒在意他的調侃,「你剛才哪有說那麼多話?」

  王泮林繼續拿紙片搖風,「大概就是這些意思吧,壓力大得腦中空白了,也非裝失憶。」

  節南哼笑,「什麼壓力還能擠扁九公子的腦袋?」扯吧!

  「作為一個體質極佳的年輕男子,和一位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能合上心意的漂亮姑娘,共處這麼一間春心蕩漾的屋子,有半夜良辰可以消磨體力,要是這姑娘還能精力充沛赴下半夜的約,我顏面何存?」

  頭一回覺得這人光是聲音就能讓女子的心化成水,更何況被貼得那麼近,幾乎讓他擁在懷裡的節南,彷彿除了眼睛還在,身體其他部分已經融化了。

  眼裡的王泮林,和任何她所見的以往面貌皆不同。明明行為放浪大膽,音色如夜撩人,淡笑的面龐卻似無瑕白玉,漆眸湛湛星輝,周身氣魄清朗明華,讓她不由自主想嘆一聲,君子當如是。

  嘆完之後,猛驚乍,苦笑自己犯了花痴。哪有這麼輕佻的君子?但節南的腦中很快又開始一遍遍旋著王泮林的面容。

  王七王九,如光如影,仙魔合一,不再遙不可及,不再孤頑難馴,卻變成了此時此刻她能捉住的男人!

  節南目光迷離,望著王泮林,不自禁地吐出一口氣,喃喃,「三十萬尺的隔離,失敗了。」

  王泮林眉微抬,隨即笑了起來,雙臂一攏,終於將節南抱入懷中,不可再近不能再遠,大方讓她聽他的心跳,回應她的喃喃,「……上窮碧落下黃泉……」

  然而,節南又沒聽清。

  她的右耳鼓儘是咚咚咚的某人心跳,她的左耳燙得大概掉了,她手足無措,全身使不出力氣。一簇火,從心裡燒起,隨著這個擁抱的持續,轟然包裹周身,連頭髮絲兒都著火的感覺。

  節南憋著氣,直到胸臆間再也承受不住,大吸一口氣,趁勢推開王泮林,跳離窗邊,「你……你你你!王泮林,你正經點兒!」

  袖雙垂,王泮林定定瞧了節南好一會兒,「也是,這裡的正經事哪有如此無趣的。」

  節南豎起雙目,看這位走到榻旁,坐下拍榻沿,又對她招招手。

  這位笑道,「小山過來,咱們開始做正經事吧。」

  節南怎麼可能過去!瞄一眼窗戶,甚至感覺跳窗也不見得是條好路子!

  王泮林看在眼裡,笑在眼裡,右手伸入袖中,取出一枝白月季來,繫花的絲帶上分明寫著「香主貳」,「小山這枝投得正好,直接落在我手裡。」

  節南呵笑,「黑燈瞎火,你倒也能看得清,不過上頭寫得是香主,又不是桑小山桑節南,你怎知這花是我投出來的?」就是不想承認。

  王泮林將花重新收回袖裡,「小山一定不知道自己多矚目。但凡有你出現的地方,總能吸引到我的目光,哪怕只是一抹背影。更何況海月樓明燈輝火,要瞧見在三樓看熱鬧的你,只需一雙好眼。」

  節南整張臉都皺起來了。這人怎麼了?要麼當她瘟疫一樣不肯靠近,要麼沒臉沒皮露骨說些讓她臉紅的話。難道因為這屋子裡的香有問題?還是這人進了煙花地,自覺風流起來了?

  無論如何,她可不認為這是風流的好時候,哪怕這位風流的對象是她自己!

  「王泮林。」節南認真看過去。

  王泮林垂眼再抬,「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神情終於真正正經,「你想說新舊權力交替,打亂原本的盤算,對你有利的大好局勢變得吉凶難卜。而我看那位新堂主,顯然比你姑姑不可理喻,是你無論怎麼都討好不了的人物,只要看她要給你在海煙巷找相公,就知歹毒。」

  節南喊聲阿彌陀佛,「多謝你肯發慈悲,願意好好說話了。」

  王泮林要笑不笑,「我一直都在好好說話,有人不肯用心聽而已。」不過他亦無打算在這等風水不佳的地方表露真情,一個擁抱已是情難自已。

  「我該如何做呢?」節南一向很有主見,但她,王泮林,兔幫眾人已經牽在一條繩上,不能隨心所欲自己說了就算。

  「敵人的刀一旦拿起,我們還能怎麼做?派一門門主出嫁的女兒來管一個分堂,神弓門得多缺人才,看來不用你我費神,神弓門就同長白幫一樣,已到強弩之末,日暮之時。」

  今夜之前,王泮林也不知該如何做,總以為自己還可以退,總以為桑節南還可以退,只要不再進一步,像這樣純粹享受她帶來的愉悅即可。

  然後,桑節南出現在那扇窗後,悠然翹腳坐靠窗臺,對嘴酒壺暢快飲,在他眼裡都是漂亮,奇異安撫了他的憤怒——對神弓門那個叫金利沉香的憤怒!

  而當他看到桑節南手中那枝花時,他才知道,自己其實早就沒有退路了。他想收那朵花的欲望,勝過了他的仇念,勝過了他的生願。他為她拋花的時刻準備著,甚至準備拿所有記憶去換。

  既然願意付出一切,歡欣也罷,痛楚也罷,還有什麼可在乎?

  如此,他心中塵埃落定。

  「要是沉香沒再對小柒下蠱什麼的,倒也不怕鬧翻。」節南只知自己心意,不知王泮林心意,而且覺著海月樓裡的風流來多少有點媚香作祟,酒大概也不太對,只不過赤朱抗百毒,對她無用而已。

  「唯一顧忌的是解藥。」王泮林說完,發覺節南的眼神有些閃避,斂眸淡問,「小山?」

  吉平突然掛在窗上,倒著抱拳急報,「燎帝問四王子謀逆罪,四王子已飲毒鳩,全府無人倖免。」

  節南和王泮林一齊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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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二十五引 江山易改

  大王子向燎帝進呈了四王子與桑大天勾結買軍器糧草的來往書信,另有四王子囤養的私兵副將親口證言,說四王子養一支五萬人的兵馬盤踞山關。燎帝老來疑心變重,這麼兩件事實擺眼前,怒雖怒,還有理智,立刻派人前往山關調查。結果,得回來的消息證實副將所言確鑿,只是那支兵馬事先得了消息,撤走了,只留下大量紮營造飯的痕跡。燎帝這才將幽禁四王子,同時查抄四王子府,卻什麼可疑也抄不出來。

  按理,這算是件好事,僅憑一封可能造假四王子親筆的書信,還有神龍見首不見尾,可能不存在的兵馬,不足以論四王子的罪。但是,燎帝想法與常理不同。他認為這恰恰說明四兒子有謀反之心。把證據藏得太好了,半點不顯山露水,所以府裡搜不出名堂,只有似假的兩樣證據,卻極大可能是真的。

  因此,燎帝對怎麼都不認罪的四子十分痛心,痛心到後來就變成痛恨,痛恨這兒子心思歹毒還不知悔改,於是一道旨賜死。

  至於殺了四王子的家眷兒女,以及家臣家僕的旨意,是大王子帶百官請奏的。斬草要除根,大王子所言不算無理,又有群臣附和,燎帝被迫應允。

  「不可能!」

  這是赫連驊第一個反應,也是王泮林意料之中的反應。

  接到燎四王子服毒自盡,滿府抄斬的消息,沒法再和節南「耳鬢廝磨」上半夜,王泮林讓吉平帶自己走窗,親自告知赫連驊。

  赫連驊雖然不知他過往,他卻早知這個小師弟。師父封劍,大半原因在他,為了給他治傷治病,一年中有十個月雲遊四海,故而不能親自教導小徒弟。他不至於內疚自責,但同門之誼還是有的。赫連驊手上每一本武笈,其實是他養病時畫下的,而非丁大先生所繪。

  這時王泮林過來,與其報消息,不妨說潑潑冰水,怕赫連驊頭腦發熱之下,今晚就成師兄弟最後一面。

  赫連驊呆坐著,兩眼無光,「四殿下賢明善德,尊父孝母,從未有過任何失當的行為,更是深受百姓愛戴……」

  「謀逆這種罪,本不需要先兆和事實,只需動搖帝心。」同樣被扣過叛國謀逆的王泮林深諳其道,「而且,燎帝怕得就是四王子深受百姓愛戴。再小的國,他還是君王,百姓最愛戴的應該是他,而不是他兒子。四王子禮賢下士,品德高尚,也許只想證明自己具有成為未來明君的能力,可是燎帝看到的是自己的寶座不穩,又有小人讒言。」

  「不,大王子固然卑鄙,專養奸佞之小人,但皇上身邊還有太傅韓唐大人。他深得皇上信任,亦是四王子的老師,不可能不站出來為四王子說話。而且文有韓大人,武有我赫連家,我大哥也會力保四王子。除非——除非——」赫連驊猛地站了起來,雙目寒星,「除非皇上連韓大人和我大哥他們也——」

  「消息只說四王子全府上下,沒提到韓唐大人,也沒提到你們家,你不要自己嚇死自己。」柒小柒一直靜靜在聽,看赫連驊跟沒頭蒼蠅似的,忍不住道,「我記得燎帝以前是挺和氣的老人家,也許消息有誤,四王子還沒出事。反正小山說了,凡事儘量往好處想,做到有備無患就行啦。」

  赫連驊感覺好受了些,同時抓住小柒無意透露的一點,「你見過我們皇上?」

  「當然見過。神弓門本由燎帝直掌,屬於北燎暗司,已經歷經數代,要不是金利撻芳,就是剛才那女人的娘,趁著大今攻入燎都,哄老門主改為投效大今,我師父——」看赫連驊吃驚的樣子,小柒沒意識到自己順嘴說出連這位北燎貴族都不知道的大秘密,還很瀟灑,「過去的事,不提也罷。反正小時候我差點燒了燎帝鬍鬚,燎帝都沒怪罪我,怎麼會殺親生兒子呢?」

  「神弓門是我燎國暗司?」赫連驊一直以為桑節南是大今探子,萬萬想不到原來和他一國的,怎能不驚訝?

  「韓唐韓大人還是小山勸到北燎去的,算是一等一的大功,燎帝賞小山——」

  王泮林打斷小柒,對赫連驊強調道,「曾經是,如今已經不是了,連知情的韓唐大人都明白這個事實。而不管文心閣的消息有誤,還是小柒好心安慰你,四王子出事毋庸置疑,你最好還是馬上出發。」

  本來想讓赫連驊幫小柒應付了明早再走,結果小柒兜出神弓門的底。這事雖然沒什麼大不了,赫連驊也遲早會知道,但這個節骨眼上,赫連驊可能會把節南和小柒當手下使喚,甚至打整個兔幫的主意。所以,王泮林出聲趕人。這時候,他可不需要一個忠心在外的人,儘管他尊重這份忠心。

  果然赫連驊沒空多想,躍窗而出,下方就有文心閣的人搖船接應。

  吉平等著王泮林吩咐。

  王泮林確實還有吩咐,「查四王子府有無謀士或四王子親信逃過此劫,平素和四王子交好的大臣有哪些,四王子出事前大王子有否特別重用什麼人,還有……帶活著的赫連回來,打昏迷昏,不管什麼方法都行。要是赫連家已經出事,他就是獨苗了,文心閣不能坐視不理……」

  吉平一一點頭記下。

  王泮林又寫了一張字條,交給吉平。

  吉平才跳窗走了。

  柒小柒望窗下看看,「跳過齊賀山上懸崖,這都不算什麼。要不要我帶你回小山那兒?」

  王泮林知道小柒粗中有細,但望明月偏向一旁,淡道,「不必,你那位師妹下半夜要另換新鮮俊面,看膩了我了。」

  「看膩了誰也不能看膩了你。」柒小柒一邊嘀咕一邊睨王泮林,心裡突覺未來光景黯淡,要真成一對,還有鬥得過這倆隻的嗎?

  王泮林自然聽不清小柒嘀咕,只留意小柒眼神也閃避,「我聽小山說按月服的解藥方子你琢磨得差不多了,還缺幾味珍藥,回頭你寫給我,我來想辦法。」

  「那解藥都沒用了,還琢磨什麼?」小柒漏出口風。

  「為什麼沒用了?」王泮林眼裡全無情緒,抿出來的那抹笑寒兮兮,沒有一點騙子的蛛絲馬跡。

  與此同時,節南那邊,下半夜的新人進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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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二十六引 千歲駕到

  白林逐鹿,是一段神話,講述一名饑寒交迫的迷途青年發現白色樹林,林中有金鹿,青年奮而追之,進入一片仙境,遇到仙人指點,最終成了一國的王者。這段神話在中原流傳很廣,似乎和逐鹿中原的說法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但真正的起源已經難尋。

  節南站在那兒,看黑錦男子端坐上位,彷彿對桌上的棋局很感興趣,盯了良久。

  王泮林走後,節南可不打算把被子弄弄亂,衣服弄弄薄,塗一層胭脂腮紅,再披頭散髮,裝得自己真和人打了半夜床架一樣。她只擺了一局棋,一局很輕鬆就能打發一日半日的殘棋。而且,她篤定,除了沉香,今晚進過這屋子裡的人,對春宵一刻絲毫不抱有旖旎之念。

  王泮林不知這人是誰,只道這人的花船硬生生插在他和赫連驊的船之間。節南感覺腦裡抓得住一些東西,但她不會貿然行事。

  「所以,你二人只是下了棋?」銀面具閃著光抬起,轉向簾後的裡屋看了看,見榻上平整,嘴角勾挑,自問自答了,「真是沒意思的男人,一局好棋就讓你打發了。」

  節南刁笑,眼角眯俏,「他要名要利,只要不是被我立刻趕出門,讓大家以為我嫌他伺候得不好,至於關起門來下棋還是上榻,對他而言並無不同,他還省了力氣呢。」

  黑錦男子呵笑,「姑娘這話就不對了,面對美人與香閨,卻想省力氣的男人,一般不是正常人,更加不是海煙巷的男人。」

  節南眉一皺,隨即舒展,福身淺禮,「承你誇讚。」說她是美人哪!「下棋傷腦子,我倆聊天吧。」

  「躺著聊嗎?」白林一飄,掀簾子,正要進裡邊。

  「桑節南參見殿——」節南躬身抱拳,悄悄抬眼打量那人的反應。

  白林靜了,金鹿頓了,然後那雙黑鞘皮靴走回了座位,黑錦垂沒鞋面。

  「抬起頭來。」音色亮起,尊貴之威。

  節南冷冷抿唇,抬眼見那人手裡一顆雪燦之珠,噙起一絲淡笑,垂眸長躬,這才把話說全乎,「盛親王千歲千千歲。」

  呼完千歲,她直起身。

  見白龍珠,如見盛親王,這夜來的是本尊了吧。那半張面具之下,又會是怎樣的面目?呼兒納身旁的文儒謀士,還是和北燎大王子喝酒的中年大鬍,亦或是……

  而無論盛親王的面目如何,他今夜特來見她的目的,才是她最想弄明白的。

  「本王可真是讓金利門主騙得不輕啊。」斗大的珠子在指尖下轉動,聲音傲冷,「鐵浮屠是她借花獻佛,又借本王的手剷除異己,將有能力的弟子說成廢物,將她平庸的女兒捧成工於心計的美人。本王看金利門主確實有本事,哪知她私心太重,毫無容人雅量,根本做不成大事。神弓門若只有打雜的用處,本王何必給它特權。」

  節南心想,王泮林沒料錯,神弓門已是日暮之時。

  「桑節南,你那麼能說,這會兒為何無話?」盛親王問道。

  「殿下說神弓門無用,我卻是神弓門弟子,不知怎麼說,才能不責怪自己,又能不得罪殿下。」

  師父還在時,節南的野心是成為北燎女官;師父不在了,她也對掌握皇權的那類人避之唯恐不及。因為她明白了,越接近頂端,越做不出實事,而且越正直越悲哀,什麼謀略都敵不過沒臉沒皮作惡。

  盛親王笑了一聲,「這不就在說我的不是了嘛。」

  不過,節南這時有話說了,「只不知殿下找我所為何來?」

  「猜。」盛親王給一個字。

  「恕我愚鈍。」節南心道猜鬼啊猜,直說不就得了。從前跟師父當高級密探的時候,還覺得這些高來高去的說話腔調有意思,如今也許心野了,和不想打交道的人都懶得客氣。

  「明明是來接受桑浣監視的,卻成了趙府大小姐依賴的人。明明應該是可憐兮兮的外親侄女,卻成了崔相女兒的閨中好友。明明看似不起眼,王家幾位公子與你關係多不錯。對了,還有觀鞠社。趙大人一介六品小官,但那些一品二品家的千金多待你另眼相看,你能隨同郡主出遊。」盛親王語氣一頓,情緒難明,「這麼看來,你還真是愚鈍,愚鈍得將我當成神弓門那群傻瓜,隨你擺佈。」

  節南笑笑,微嘆,「以上皆奉桑師叔之命,讓我混入觀鞠社,多與官貴們打交道,從而獲取情報。殿下——」

  盛親王哼冷,「是啊,奉你師叔之命,你師叔連自家的地盤都奉送給你了,你師叔還不知道。」

  節南張張口,閉住,再張張口,搖頭仍不語。

  「很奇怪我為何知道你這麼多事?」盛親王語氣陡沉。

  「既然不愚鈍,自然知道為何。」好了,她懶得跟他兜圈子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看誰的刀快,「殿下知道得那麼清楚,就跟親眼瞧見了似的。殿下的來意我不好猜,倒是可以斗膽猜一猜殿下面具下的樣貌,若殿下不會怪我以下犯上的話。」

  「哦——」盛親王似乎不信,「說。」

  「與『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先聖五百年前是一家,名字為混沌初開萬物之始。」說就說,但不願意說出那兩個討厭的字。

  盛親王一抬手,除下銀面具,雙目雋飛,眉似青山,孟元的那張俊美面相,此刻貴氣逼人,氣宇軒昂。

  猜是一回事,猜中是另一回事,節南寧可猜不中,省得這位要她償命。齊賀山崖之上,她可不止看這位掉下去而已。而且,孟元就是盛親王的事實,比猜想可怕得多。

  這就意味著,盛親王以孟元的身份,混跡於北都書畫院,讓崔玉真為他背叛王希孟,又混到奴營裝俘虜,騙取畢魯班等人的信任,讓呼兒納能夠鎮壓了俘虜們的逃亡行動。

  可是,為什麼?

  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千千歲,以一枚親王大印就能代替玉璽的盛親王,究竟為什麼會做這些無足輕重的事?

  節南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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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二十七引 施毒送藥

  「你能猜到我是盛親王,大概因為金利沉香慌張得太明顯了,不過,你又如何猜出本王是孟元來?」盛親王俊美的臉上並無記恨神色,但也沒有其他表情。

  節南輕輕一撥袖子,給盛親王看腕上烏脈,「不如說我先猜這事是孟元做的,而後聽說激發絕朱的只有門主,才想到門主之上的殿下也可能有這特權。孟元落崖,那日水流向瀘州去,小柒追到瀘州被捉,瀘州一定有位高權重之人,然而沉香完全沒炫耀她娘在南頌境內,於是我想來想去就只有殿下了。孟元不見了,殿下就出現,孟元可能就是殿下,殿下可能就是孟元。再加上白林逐鹿這幅畫,當年曾在殿下送來慶賀神弓門與呼兒納聯姻的那份禮單上看過一眼。今晚此時,殿下拿下面具,露出真容,我才知道自己僥倖猜對。」

  「僥倖?」盛親王眼中真欣賞節南似的,「不,桑節南,柒珍首徒,善謀善工。齊賀山雖是你堅持要去,收穫最大的反而是我,一路都讓本王另眼相看。要不是你,本王又怎會捉拿小柒?從她口裡聽說金利偷了柒珍所造鐵浮屠,還有金利向本王借人殺柒珍的理由亦是假的,而沒有柒珍的神弓門,和普通江湖門派沒有區別。」

  從來沒想過由大今盛親王替她師父平反,節南可不領情。

  「小柒還在繈褓中就讓師父撿了回去,自然偏向師父說話,殿下不必太當真。師父臨終前交代我倆不必報仇,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自己的失敗自己承擔。也請殿下不要再提齊賀山,我當時要是知道你的身份,怎敢讓你背那麼重的乾糧袋子?」就說她直覺不錯,所以這會兒還能慶倖自己藏住了身手。

  「死者已矣,不提也罷,不過齊賀山崖上的事,本王卻很難讓它過去。」笑裡無狠意,盛親王的聲音卻寒沉,天生王者氣勢,「桑節南,你差點殺了本王。」

  節南欸了一聲,「那袋乾糧何時差點要了殿下的命,我竟然不知?」

  盛親王眯了眯眼,「你跟本王貧嘴麼?」

  節南道,「不敢,但確實不知自己怎會差點殺了殿下。我和殿下被捉,等我醒來,殿下卻不見了,村裡一片狼藉,我趕緊沿著原路返回,就聽到樹林那邊十分吵鬧……」

  「桑節南你真是——」盛親王有些怒了,「你還想隱瞞多久呢?兔幫幫主閣下。」

  「不知殿下何意?我趕到樹林那兒,刀光劍影,不好靠近,卻瞧見殿下和幾個人一起跳下崖……」不可能露出破綻!

  節南記得當時在崖上一直戴著面具,盛親王不可能知道兔幫幫主是桑節南,「我和殿下約定過,要帶你去見玉真姑娘,所以才讓小柒沿江而下,到瀘州打探有無你的消息。」

  節南倔性,不見黃河心不死。

  盛親王收起白龍珠,聽得好笑,卻似雞同鴨講,「的確你那時倒掛抓著我和畢老頭,尚不知我身份,但你既是大今暗探,孟元也對大今有貢獻,你即便戴著面具,隱藏了桑節南真正的身份,也不必做得那麼狠絕。你若不狠,我亦容情。」

  節南突然了悟,「就是那時候……變成了絕朱。」

  慘慘慘!怪不得這人如此篤定她是兔幫幫主!自己方才那通鬼扯,成了大笑話。

  但盛親王沒有大笑,甚至連好笑的表情都不見了,「絕望之後靈光一現,覺得兔子臉下可能是我認識的桑六姑娘。而我曾見過你骨瘦如柴的模樣,又知你是神弓門弟子,或許身中赤朱,因而姑且一試。」

  節南心想,敢情自己也沒那麼好運,倒霉在這姑且一試之上?

  「殿下覺得我狠絕,我卻以為當時的情形,一個是與我無用的痴情書生,一個是趙大將軍手下的大造匠,我又只能選救一個,自然選後者,他欠我人情,日後打探消息或讓他做事也容易。可我萬萬想不到畢魯班會和殿下同歸於盡——」

  「你說得其實——不算錯。」盛親王頓了頓,「只不過我必定會對你心生怒意,畢竟要不是畢魯班先我撞了暗礁,給我當了肉墊,而暗處藏著我大今一隻船,我可能已經沒命了。」

  節南想說千千歲福壽綿延,諂媚話卻始終沒出口,而且想到盛親王口口聲聲畢魯班,似乎不知他的「好友」阿升才是畢魯班。

  「殿下之前說特意救我而來,是衝著沉香,還是衝著絕朱?」

  「絕朱。」盛親王終於沒說再猜,「既然我能激發絕朱,當然就有解藥。」

  節南並未眼紅,「殿下才說對我不能不怒。」

  「怒,但本王更看重你的本事。」盛親王說到了今晚過來的目的,「我要你找兩樣東西,應該分別在阿升和崔相手中,只要你找到後交給我,就能換到解藥。」

  「為何不交給金利母女去辦?」節南很好奇那兩樣東西是什麼,然而她不動聲色,只是推託,儘管清楚盛親王不容她推託。

  盛親王看得出來,「想不到你不要命。」

  節南搖搖頭,「不是我不要命,而是我對你們手裡的解藥已經不抱希望。」同意王泮林的話,她覺得是分道揚鑣的時候了,無論面對的是沉香還是盛親王,「原本沒轉絕朱前,還願意為了每個月的解藥替神弓門打打雜,如今既然殿下或神弓門都給不了我希望,那我也不想再幫你們白做工。如殿下所見,我有一幫之力,並不需要在最後一年裡再聽誰差遣。」

  盛親王知道節南難對付,反而更覺得她能達成任務,「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本王?」

  節南緩緩吐三個字,「白龍珠。」

  盛親王瞠目,隨即笑出,「好大的口氣!見白龍珠如見盛親王,你打算拿了直接向金利撻芳要解藥?」

  「要是殿下不遵守諾言的話。」節南心道,這主意不錯。

  「本王不可能給你白龍珠,只能給你一道盛親王命,寫明你辦好事之後應得的獎賞。桑節南,本王與你無私仇,不會賴你解藥,殺你師父的仇人也留給你處置。你不肯,與我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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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二十八引 觸碰高志

  近來遇到的高手,總能讓節南產生一種脖子以外都是餡餅的錯覺,但只要她不要太得意,就能感覺餡餅掐喉。

  孟元是盛親王的真相併沒有給她過多震撼,自從身上的毒變了,又知孟元出賣朋友換取自由,她已經對孟元這人的身份起疑。

  當初赫連驊說起盛親王出使北燎時曾感嘆崔玉真訂婚,而就節南對盛親王的瞭解,此人崇尚梟雄,自古梟雄愛收集天下美人,盛親王宮中有大今丞相之女,魑離部落公主,其他女子皆一方聞名的絕色美人。崔玉真明珠佳人,又許嫁千里江山王希孟,可謂天下人皆知。而盛親王一旦對崔玉真起興趣,跑到南頌去見她,在別人看來荒唐荒謬,在節南看來,正是盛親王做事的風格。

  盛親王神龍見首不見尾,然而勢力無處不在,任何試圖挑釁他的行為均被扼殺,可見這人無論身處何地,縱觀全域掌握要脈,是能做大事的奇才。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就是盛親王這種人了。

  並非如她所見,盛親王到處插科打諢的表像,此人年屆二十八,從十多年前就開始著手爭奪王位,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這個階段早已成過往,在大今極盛,北燎無望,南頌積弱的江山形勢下,他才能遊刃有餘,親力親為做些他認為值得的事。

  就像蜘蛛,網已結成,可靜待收穫。

  節南自認不算笨,但遇到這種人,自嘆不如,也無意較量,所以才和小柒躲在犄角旮旯裡打雜。只是,有時候,人算不如天算罷了。

  盛親王親自跑來給她佈置任務,拿著解藥當令箭。她拒絕,一年後大凶降臨。她聽話,卻覺背脊發涼,後腦勺會被打的不好預感。

  「殿下,我這人不喜歡白紙黑字,徒留證物。除了白龍珠,有沒有紅龍珠蘭龍珠的,沒有見珠如見人這麼厲害,但也算得上代表殿下金口玉言的憑信?」節南嘻嘻一笑。

  盛親王還困惑,「徒留證物?」

  「殿下要是寫下允諾,肯定會有我的名字。我畢竟出生頌地,雖然跟隨師父效命北燎大今,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如今師父早已不在,再聽殿下的意思,神弓門遲早要散,那我肯定要回頌養老。殿下一片好意,我也把事情辦成了,白紙黑字落在別人手裡,卻成我通敵叛國之嫌。」

  師父教導,探子影子,來時無蹤,去時無痕,切不要留下任何消滅不去的東西。鳳來縣一年,她打探滅門兇手之餘,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抹去她的存在,讓桑家變成模糊的傳言謠言,不可追溯真實。至於是否真有那些好事之徒,不用看別人,就看王泮林,跟變戲法似得,把她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外掏,還有她不知道的呢。

  盛親王覺得一道他的王命保證踏實,她覺得桑節南和盛親王從此撇不清,將來後患無窮,所以她敬謝不敏。

  被人嫌棄,還是被人嫌棄他的親筆親印准予褒獎的王命,而且還是被一個女子嫌棄——盛親王出生以來,從未有過這種體驗。孟元的五官是盛親王的真容,用這張真容,女子無一不為他傾倒,他的後宮,他追求的崔玉真,都是很快淪陷。

  像金利沉香,連他真面目都不用示,就為他神魂顛倒的撲火飛蛾,比比皆是。即便金利門主,固然老謀深算,恐怕也對他有一股不敢言的痴戀。

  女人,在盛親王看來,只有兩種,愛上他的和不認識他的。不是他自大,而是他就身處在這麼一個環境之中。

  「桑節南。」因為這個意外的體驗,盛親王突然發現原來世上還有一種女子,「白龍珠可以給你。」

  節南自覺欠抽,提白龍珠的是自己,盛親王改口答應,就生一股不妙,「白龍珠猶如殿下分身,我太沒分寸,請殿下無視之。」

  「美人易得,賢才難求。」還有一種女子,可同他一起,撐起大今國樑,「你若完成我之所托,本王登基之後,封你為一品官,賜你為二品爵,為我大今貴族,子孫承爵,不必受國母命,可與男子同尊。」

  節南怔住,心裡仰望老天爺,這麼好的事怎麼早不來?她十五六歲那會兒還傻乎乎堅持著這個志向,有朝一日以女兒身,穿上品官衣,登男子朝堂,對太后皇后之流都不必屈尊。

  她從未跟她爹說過,但她爹大概聽師父說起,所以才有李羊,說她爹讚她心懷高志。要是沉香也知道,大概會嘲笑她比她還不知天高地厚。比起女子上朝堂,入後宮當國母的志向,對於有才有貌的女子,就沒那麼遙不可及了。

  因此,節南特別理解十七歲的王七郎,胸中大志,心懷遠圖,自信有才華有實力。別人眼中恃才傲物不知深淺,自己心中急切高飛,想要給黑暗的世道帶來一絲光明。真是,他人笑我太張狂,我笑他人甘平庸。

  愚笨的人都知道不撞南牆不回頭,最終還是要回頭才對,反而聰明的她和王七都不肯回頭,抱著撞碎南牆的決心,然後被老天爺打擊到慘,王七自光芒雲端墜落,她自權力中心放逐,迄今再收拾不起當年志向。

  盛親王開的條件,剎那令節南心動,也剎那淡然從容。收拾不起,就不會再收拾了。她桑節南已非當年,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所追所求也不再是那份高高在上的榮耀。

  高處不勝寒,高處也無用。這世上多數的悲苦聲音,永遠到不了高處,所以不如腳踏實地。能報多少仇,報多少仇;能做多少事,做多少事。這是桑小山和王九郎已經達成的默契。兔幫,由此而來,不求貴,不求富,只在民間造福,只在江湖仗義。

  「承蒙殿下看得起,節南無意為官,但可以答應殿下所托,只要殿下允我和小柒一應人等立即脫離神弓門,給我半顆解藥,事成之後將另一半解藥給我,如此即可。」

  心平寧,心計出,解藥有什麼,盛親王要她找的東西才重要,勢必具有改變天下格局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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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1 10:30:2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二十九引 撕臉時刻

  次日清早,沉香滿懷對桑節南的妒意,前來拜見盛親王,卻被桑節南告知盛親王已經離開。

  沉香露出驕橫之色,「桑節南,別以為你同殿下共度了一夜,就能爬到我頭上來了。我早就是殿下的女人,就算你如今不要臉勾搭了殿下,依你在神弓門的地位,還得聽我差使。而且要不是我,你也沒有伺候殿下的機會。」

  「殿下的女人?」節南輕笑一聲,「怎麼你和殿下說得不一樣?」

  到了這時,節南有些明白師父為何讓她放下了。師父說過他雖敗在不夠狠毒,但金利撻芳秉性難以服眾,總有一日自食惡果。

  沒有盛親王支持,已經拋開生死,神弓門不足為懼。

  沉香不敢問盛親王說了什麼,只能端起堂主架子,「我才不信你挑撥離間,還給你相好了夫君。」手舉一枚翠玉,玉上雕弓,「桑節南聽令,即日起嫁於海煙巷櫻哥為妻,沒有上方令,不得離開海煙巷。」

  櫻哥?節南記得那是昨晚海月樓前迎她和年顏的兩個男姐之一,沒注意長相。

  她好笑地問,「師妹怎麼出爾反爾?原本不是說要我嫁十代良姐姐的嘛?昨晚雖然沒選出十代,九代良姐姐似乎病得沒那麼重,嫁他也一樣。但是嫁那個櫻哥,對門裡有何好處?」

  「我改主意了,想你嫁給一個更加貧賤低微的男人,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你要感謝殿下,如果沒有他,昨晚你已經死在我手裡。而現在,我也要顧及殿下的面子,留下你這條賤命,畢竟一夜夫妻百夜恩。不過,我想等你成了櫻哥媳婦,殿下即便還惦記你,大概也嫌你臭了。」沉香咬牙,面容扭曲。

  「想法不錯,也像足了你,明明自己是女子,卻輕賤女子,將她們送給男子當玩物。可惜,金利沉香,這麼些年了你還沒輸夠,以為我會聽你安排我的婚事麼?」節南攤開手掌,一枚和沉香手中相同圖案的木牌分兩半,「你從小欺負小柒,我一進神弓門就討厭你了,表面上裝著不把你當回事,但其實還是做了挺多壞事的,不然大家怎會改為喜愛我了呢?」

  她從來不是天真善良的姑娘,靠霸氣本性的話,早嚇跑一大群人了。她和沉香一樣鑽研心計,與什麼人說什麼話,如何利用弱點進行有效攻擊,如何讓人心看似自然,其實都在她掌控中歸靠。要說真有比沉香好的地方,大概就是還算夠義氣,人對她好,她對人好,不會像沉香那樣隨意嫉恨,嫉恨到殺了對方的心都有。她驕傲,自信,不覺得需要嫉妒誰。

  無論如何,桑節南絕對不好欺負!

  沉香愕然盯著兩半木牌,聽著節南承認黑過她,半晌才道,「桑節南你敢自說自話退出神弓門,就別怪我對你門規處置。我早知道你惡毒,卻連我那個傻哥哥都上了你的當,反而說我嬌蠻狹隘小女人心思。」

  「惡毒嗎?」節南挑挑眉,笑眯了眼,「由你這個受害最深的人來說,我是不冤枉。不過,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並非自說自話退出神弓門,而是盛親王親口應允的。」

  「怎麼可能?」沉香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節南表情壞起來,「怎麼不可能?好歹我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讓殿下不但對我另眼相看,還打算提拔我為他直屬親信。既然要成為盛親王心腹,我又怎能同時替神弓門辦事?殿下因此叫我脫離神弓,而且他會同門主說。你不信也無妨,但我勸你等一等你娘那邊的消息,再來說門規。」

  沉香的臉氣得紅了,「姓桑的,你平時不是假清高得很嘛,什麼男人都看不上,還說我厚臉皮,又輕賤女子,就只會用美人計這一招。卻原來你也沒分別,不,我至少比你光明正大,不像你骨子裡齷齪下——」

  齷齪話沒說完,肩膀上壓一支又寬又長的重劍。

  柒小柒的聲音同時到,「金利沉香,你給我閉上臭嘴!別以為是個女的,就跟你似得,眼裡除了男人,看不進別的!你再敢說我師妹一個字,我就割斷你的脖子。」

  沉香吃驚,「你明明中了盛親王手下長風的散功邪。」

  盛親王喜歡出門轉悠,當然不可能不帶高手。一名叫長風,一名叫寞雪,如影隨形,和盛親王的真容一樣神秘莫測。節南只聽說過,不曾見過。

  節南根本不知道長風寞雪跟沒跟來,純屬瞎貓撞死耗子,笑道,「你現在應該明白了,要是沒有殿下吩咐,長風怎會為小柒拔邪?」

  沉香尖喊,「年顏!」

  年顏竄入屋中,銀鉤轉出一雙月輪,朝柒小柒腰間掄去。

  小柒這老實福娃也不知道捉沉香當擋箭牌,看年顏不留情面,她兩眼就噴火了,手中闊劍往身後一掃,將那雙銀鉤掃開,又高舉起劍,對準年顏的腦袋瓜劈下。

  年顏靈巧往後一躍,轉身奔出。小柒追出。

  節南就聽門外叮叮噹噹,還有不知哪個男姐兒的細嗓喊著殺人啦打起來啦。

  「桑節南,你姐妹倆今日就給我死在這兒吧!」沉香一伸手,她的手下丫頭就遞上一管金簫。

  金簫擺劍式,沉香眼中再現昨夜殺氣,「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殺了你,也不過挨殿下一頓責罰,但要是留著你的命,我們金利家的人遲早都死在你手上。我想得很明白了,這世上有我金利沉香,就沒有你桑節南,註定你我只能活一個。」

  節南邊笑邊退到門邊,「啊,殿下來得正好,沉香她——」

  沉香一聽盛親王就中招,回頭不見任何人才知上當,轉回眼來,門口也沒人了。

  沉香持簫就追,怒斥,「桑節南,有本事你別跑!」

  節南當然不是打不過,就是不想讓沉香知道她功夫還在,而且盛親王言談之間似乎也不把兔幫幫主的功夫當回事。那日崖上,孟元引來弓箭手時,節南還沒怎麼出手,就讓大夥撤了。

  所以,節南跑不停,聽沉香氣急敗壞喊四大鋪子的人攔住她,然後一路跑下大堂。

  有人端來一張太師椅,她挑一個舒服的坐姿,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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