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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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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1:57:5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四十引 黑白經典

  崔玉真喊聲「九哥助我」,又是福禮又是低頭,等到抬眼,卻見眼前一張大眼翹唇的白兔面,嚇得她倒抽口氣,往回跌坐石凳上。

  王泮林坐靠亭階旁的憑欄,淡眼看她花容失色,語帶微諷,「二十多歲的姑娘了,還被這種小玩意嚇到。」

  崔玉真咬唇,「我……我以為九哥一人前來。」

  王泮林好笑,「男未婚女未嫁,單獨相見稱之幽會,讓人誤解實在不大好,玉真表妹應該早就懂得這個道理。」

  崔玉真這日的模樣較養病時好看了很多,在髮式上花了心思,戴了些飾物,衣裝素雅大方,卻看得出特意挑選,只是面容仍蒼白如雪,再讓王泮林一嘲諷,簡直要哭了。

  節南看在眼裡,清咳一聲。

  王泮林笑意就入了眼,「我家劍童是個熱心姑娘,家中有事,她卻覺得怎麼都不能讓玉真表妹等落空,這個時辰了,還非拉我出門。」

  節南開始磨牙,這傢伙乾脆直說她是誰就好。

  「我的意思是,玉真表妹放心,你想對我一人說的話,都可以轉對我家劍童說,她要是肯助你,就是我肯助你。」

  別人聽來,劍童能做主子的主;劍童聽來,有人懶到推卸責任。

  「表姑娘莫在意,九公子愛說笑,誰能做得了他的主。他的意思是,表姑娘只管說你的,他都聽著,能幫一定幫。表姑娘快說吧,天要黑了。」節南說罷,聽到王九一聲輕笑,立刻回頭白他一眼,也不管自己戴著面具。

  「我不想嫁延大公子。」無論王泮林,還是桑節南,絕非崔玉真這株菟絲花能抗對,即便心裡萬般不舒服,也不知為何會順從聽話,「雖然他人很好,知道我如此不堪,仍願搭手相幫,可我不能……不可以……九哥,你娶我,好不好?」

  前面聽著沒啥感覺,崔玉真讓王泮林娶她那話一出來,節南心裡一下子竄起大把大把的火,手比腦快,錚——蜻翅振出,然後腦子動了,蜻翅收回。

  一振一收,極快。

  崔玉真只看到兩道身側劃過的碧光,還有那張白兔身上的無常森煞,驚得目瞪口呆。

  節南長吐口氣,雖覺自己衝動,居然用蜻螭砍花,簡直有辱這柄神劍,但卻半點不後悔,只怪自己手太快,哼道,「表姑娘這見人就喊救命的毛病真要改一改。誰家女兒不是捧在手心長大的,就你能撒嬌不成?矜持一些,堅強一些,靠自己,雖然會嚇走不少男子,也是好事。畢竟狂蜂浪蝶之中好男人沒幾個,多是等著你示弱來佔便宜的。」

  王泮林哈哈大笑。

  節南聽在耳裡,真是滿滿嘲諷,不禁氣瞪,「姓王的,你給我笑小聲點——」

  兒字音未來得及卷,原本無骨懶坐的人,眨眼站到她面前,一手捉她的袖子抬高了,一手托她的腰,以一種霸道又溫柔的力道,逼她踮起腳尖,然後笑得魔魅奪魂,親住了翹兔嘴——

  明明隔著面具,節南卻感到一團火從自己唇上往胸臆裡燒,將心中火氣轟然燒變了滋味,入髓發酵,骨頭都要酥成灰了。

  她僵立著,感覺自己神魂要飄離身體,相看那雙凝夜星眸,唇齒縫裡咬字不清,逼出一絲清明,「你——在——幹——嘛?」

  王泮林雙手鬆開,凝視著面具後那雙明亮眼睛,為奪目的璀璨痴迷了心,笑意卻清淺下來,背手握住熾熱,退坐回方才的位置,「突覺自己做得這張兔面太逼真了,把你當了真兔子,忍不住抱起來……」

  呃?嗯?節南禁不住握手成拳,心裡踹著一隻兔子似得,蹦得歡脫,仍抿唇擠字,「你給我閉嘴——」

  「我親的是面具的嘴,又不是你的嘴,你可以正常說話。」食指抹過自己的唇片,星眸淡淡抬起,似笑非笑,藏起意猶未盡的貪念。

  節南這才意識到自己口齒不清,連忙正常說話——

  「王泮林!」

  不想卻成了大喊,急忙捂嘴。

  王泮林笑道,「在。」隨眼一瞥,眸裡頓然清冷,「我家劍童委實討人喜歡,故而總是寵著她玩兒,讓玉真表妹看笑話了。方才,你說什麼?」

  崔玉真看都看傻了,雖然讓兩人的袖子擋住,但也不是那麼傻,大致想像得到那對袖子後面發生了什麼。她歪坐著,半身掛石桌,幾乎要摔下地的姿勢,根本想不到王九竟當著她的面如此作為。等王泮林問了,才回過神來,尷尬得卻不知看哪裡好,恨不得化作透明,

  節南一時不留神心裡又騰出大火,直奔崔玉真去,橫著,「對啊,表姑娘剛剛說什麼,我也沒聽清。」

  崔玉真好不容易重新坐穩了,一聽這話真是要哭了。沒聽清就凶成這樣,聽清了是不是就要她的命?

  「沒……沒什麼。」她說錯了,她不該來,她怎能因著九哥長相與七哥肖似,就期望他會像七哥那樣溫柔對待自己,對她的要求總給予最大滿足?

  偏生節南對這回答不滿足,橫豎戴上面具更加肆無忌憚,「表姑娘特意找九公子過來,痴等半日,一開口就是求助,結果這便沒了?」

  崔玉真沒見過這般霸橫的人,想想也起了氣性,「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要我如何?」

  節南心想這才是崔玉真大小姐,和初見時一樣,高傲的,清冷的,看似孤寂,卻是刻意疏遠人群的,「我要表姑娘把話說清楚說詳細,不要出口無章無序,令人誤會。」

  崔玉真冷幽幽撇起嘴角,「若只有嫁人才能讓我爹娘不再管我的事,我會嫁。然而,比起喜歡我的延大哥,我想請九哥娶了我。九哥長得像七哥,我若堅持非九哥不嫁,我爹娘也不會疑心,定然以為我喜歡上了九哥。然後等風頭過去,我就會離開都城去找孟元。」

  「你想和九公子假成親?」出乎節南的意料。

  「難道還是真成親?」崔玉真看悠然自得的王泮林一眼,彷彿看到了活生生的七哥,剎那恍神,內疚道,「七哥,對不住,我心裡只容得下一人。」

  王泮林笑容不改,「玉真表妹,我勸你一句,還是出家吧。」

  節南聽著,這法子,抄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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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1:58:0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四十一引 相思花香

  「出家?」崔玉真也想起趙雪蘭那會兒的事,「假出家?」

  「要是我得到的消息不錯,那位孟元孟公子似乎已遭遇不測,玉真表妹心中只有他一人,然而父母不容,兄弟不容,如今婚事也已經定下,除了真出家,我替你想不出別的辦法。」王泮林加了一個「真」字。

  「我去看過他跌落的懸崖,下面是水,他一定漂到哪裡去了,也許受了傷,但還活著!」崔玉真這時是無處可攀附的菟絲花,明明身處夏日明夕,卻讓寒心包裹,可憐瑟瑟。

  即便霸如節南,看著崔玉真這副模樣,就覺自己是劊子手似的。

  仔細想一想,這姑娘自從變心喜歡上孟元,如同眾叛親離,誰也沒支持過她,而她對孟元的深情自始至終,並未再變,已經不是少女的天真,而是刻骨銘心了吧。

  再想一想,如果崔玉真沒有與王七郎的婚約,節南自覺說不定還會暗中幫崔玉真一把。而今,自己也許該做到的是,不要再為王七去苛責崔玉真了?

  節南因此語氣緩和了些,「為何不能嫁延大公子?你和他也是假成親吧?他答應幫你,你同意之後,事到臨頭又為何後悔?」崔延聯姻已鬧得人盡皆知,哪裡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他……」崔玉真難開口。

  「因為延昱一直傾心玉真表妹,而玉真表妹原本以為他只是好心而已。」王泮林淡道。

  崔玉真默然點了點頭。

  節南詫異,「你怎麼知道?」

  「聽十二說起,延拾武與崔五郎是至交好友,半大不小就出入崔府,每年玉真表妹生辰,他都費心備禮。不過延拾武一直都是人人口中的好兄長,玉真與七郎又訂親早,無人瞧得出來他那點心思。只有十二,那會兒閒得無聊,又充風流混風流堆,對這種事特別靈敏,曾有過猜測,如今傳出兩家聯姻,他才提到當年。也算應證了緣份天定,該是誰的就還是誰的。」

  聽王泮林這麼說,節南心嘆,這位延大哥哥的心思真隱藏得夠好,無論同她說起玉真,還是當她的面對待玉真的時候,她竟半點瞧不出延昱傾心玉真。藏得那般深,是因為知道玉真有了心上人,也不想破壞兩人之間的兄妹情誼?雖說延昱喜歡玉真這事,跟她沒多大關係,不過以為不用腦不用心就能相處愉快,是否一廂情願了些?

  「我也才知道不久,之前從不知他對我……」崔玉真神情痛楚又迷惘,「延大哥帶我上齊賀山找孟元,一到崖邊我就想跳下去了,是延大哥死死拉著我不放。我當時暈死過去,等醒來時已經回到別莊。聽丫頭們說延大哥背我回來的,不止僕人們都瞧見了,我娘和玉好也剛到別莊。出門時我請延大哥不要帶人,所以那樣狼狽著回來,我娘怎麼可能就此罷休,與延大哥商談之後就擅自把婚事訂下了。我聽說後死命反對,我娘哪裡會聽,直接回府等媒人提親,然而延大哥讓我安心,說他從小喜歡我,對這樁婚事心甘情願,而且成親之後他也不勉強我,會暗中幫我找孟元,如果孟元還活著,他願意成全我們。」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不就好了麼?」王泮林語氣雲淡風輕,「延昱願意和你裝夫妻騙過你爹娘,你為何還要找我當假新郎?」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著這麼做不對,但是找九哥的話,九哥對我並無感情。」原先還確定不了,經過方才那一幕,崔玉真確定了,「我將來要走,你就能放我走,也不會傷心難過。」

  王泮林哈笑,「喜歡自己的人太多,也是生為絕色美人的煩憂?玉真表妹是不是過於自信了?喜歡你的男子其實並沒那麼多,願意為你捨生忘死拋卻一切的,更是一個也無,只是你自尋煩惱罷了。還不如我家劍童——」

  「又關我什麼事?」崔玉真那種招引狂蜂浪蝶的面相和體質,她桑節南一點不稀罕。

  王泮林只瞧崔玉真,「確實不關她的事,有人自找的。為她輾轉反側,怕自己命太短病太重,累她將來受苦,好不容易說出一兩句情話,她都正好耳鳴聽不清,全然不理會此人從來不懂如何表述相思刻骨,只知如何行為而已。」

  崔玉真呆喃,「這人是你。」

  王泮林望向節南,漆眸星亮,「這人是我。」

  節南一瞬不瞬看著王泮林,沒有說話。

  華燈初上,夜無月,一棵參天大樹,延入亭中三兩枝,散開著一些小小的白花。

  忽然,王泮林一甩袖,

  小白花兒旋捲而起。

  節南才覺什麼東西掉下來,一仰頭,但見花兒飄落,她只來得及抬袖,就落了她一身。髮間,袖中,手心裡,淡淡花香。

  這人為了逗她玩,居然用上內力?

  「王泮林——」節南氣笑,心亂撞。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一朵小花旋入他手,王泮林輕輕拈轉,「你可知這是什麼花?」

  節南怔住,不由往亭外大樹看去——

  已經結起青莢的相思樹。

  「這三兩枝上的相思花開得最晚,也錯過了結果的佳期,與其明日空落亭中,不如贈與我家劍童添髮香,更哪怕稍解我一絲相思情切。」

  王泮林起身,將花插在節南耳鬢,又退了回去。

  節南立得筆直,只是慢慢握起五指,也握緊了手心裡的香。

  崔玉真再也待不下去了,撐起瘦冷的身子,步履蹣跚走出亭子。

  她好不恍惚,覺得自己要瘋了,眼前怎麼瞧都是七哥,那般令她熟悉的溫柔,又令她陌生卻撼心的熾情,她曾渴望七哥能給予自己,而今卻見他給了一張連真面目都不露的女子。

  不,不,不,他是九哥,不是七哥!

  從來不知原來有人可以如此表情,送心愛的女子一懷相思花香——

  為何孟元沒這麼做過?為何事到如今她能想起來的,只有孟元對她說過的話?那些支撐了她幾年的甜蜜情話,又為何在此時此刻突然蒼白無力?為何她竟然希望九哥是七哥,她是那劍童?

  上蒼啊,她受懲罰了嗎?

  水性楊花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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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四十二引 諸事不宜

  相思豆,相思花,相思樹,相思人。

  節南不知王泮這回是真是假,若像以往那般不上心的胡說八道,她自己一頭腦熱,傻乎乎只顧感動,就有意思了。可是,直覺又告訴她不會。這人迄今再如何,也不會說得這般直白,更不提這一身花香——

  相思情切!

  王泮林口頭便宜佔得那麼多,節南也不一句句去記,但讓他這一袖子,花落入了心,剎那湧起大潮。

  她定了半晌,尚未想到如何打破沉默,忽見一道黑影至亭下,不由輕喝,「誰?」

  「吉平。」王泮林卻已看清來人,「何事?」

  「早前在觀音庵四周布眼線,剛發覺約有幾十名悍徒,喬裝混在香客遊客之中,不知身份來歷,也不知有何意圖,特來稟報公子,請公子和幫主立即離開。」

  節南奇道,「衝著我倆來得麼?」

  「屬下認為很可能是長白餘黨。長白老幫主相當合作,已宣佈金盆洗手,將分佈江南的各堂口收回,準備解散長白。各當家中但有不服的,皆遭到官府嚴厲打擊,而這些人說不準也是其中一支不服管的。方才幫主以白兔面具進了觀音庵,可能讓人以為是兔幫弟子,那些人才會出現。」

  經過長白老幫主配合官府進行的查實,未與武器堂遠歲勾搭成奸的當家只有歐四和排行最末的一位,其他當家或與遠歲聯手,或另有打算。原來一群熱血好漢代代傳下,劣驅逐良,詬病多多,各堂口爭權奪利,自己人互相傾軋,早已失去仗義江湖的初心。遠不止樹大有枯枝的地步,而在有心人的陰謀下,根爛心腐,無可救藥。

  「一張白兔面具就能讓人心有慼慼焉?」王泮林卻不以為是,「我近來請人趕出千張兔面,正好七夕節將至,一下子就賣完了。再者,要是知道哪兒有兔面具就趕哪兒算帳,能拿到這麼及時的線報,長白幫就不會讓人喊作過街老鼠。」

  「那就不是長白幫?」節南原本還挺同意吉平的。

  「可能是長白餘黨,但不會衝著你來。這回打擊長白幫由御史台,刑部六扇門和郡衙三方聯手,御史台那邊崔推官首當其衝,與其他指揮官不同,喜歡親力親為,手段可謂雷厲風行,相當令人欽佩。李羊前一陣還收到過一則傳聞,說長白某當家出高價買崔推官人頭,不過酒醉清醒後又不認了。」

  「崔……」節南這才發現,「崔玉真不見了!」

  吉平回道,「崔姑娘剛剛往前頭佛堂去了,有兩個姑子跟著。」

  「我是想,會不會是衝著玉真姑娘來的?」節南反應著實不慢,「崔衍知手段厲害,把人得罪狠了,那些人找不到機會對他下手,而眾所周知崔衍知疼妹妹,明珠佳人又聞名遐邇,玉真姑娘午時入庵,今日又是初一,來來往往這麼多人,傳進那些人的耳裡也不難。」

  吉平抬眉,再看看王泮林。

  王泮林竟是頷首,「不錯,崔推官的人頭難砍,明珠佳人卻容易捉——」話說到這兒,就聽前面傳來聲聲驚呼。

  「吉平,你戴上兔面,通知大家,如有兇徒傷人,可以兔幫名義行事。」

  節南說完,吉平就去了,很快瞧他腦袋上多出兩隻長耳朵。

  王泮林拿出青兔面具一張,不急不緩戴上,「你對崔玉真也算仁至義盡,以後別再往來。她八字不好,紅顏禍水命格,若無法割捨塵緣,將來註定還要多難。」

  「你何時成了算命先生?」又是八字,又是命格,想起之前王泮林說自己八字好,讓仙荷來沾她的旺氣,「我本來就沒怎麼幫過她,實在能力不及,但要保護吉平和文心閣,吉平是文心閣武先生,戴著兔面具就不會暴露身份,長白幫和官府都找不上門。」

  「文心閣就算了,吉平還是要多照顧一下的,他正攢錢準備娶媳婦,別耽誤他成親。」王泮林在甘泉村聽到的好玩消息,跟節南分享一下。

  「吉平那張方方正正的老實臉,怎麼都不像會哄姑娘家開心的,想不到都要娶媳婦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節南覺著好玩。

  「他差點成了甘泉村村長的女婿,那姑娘十分熱情主動,一天送一個西瓜。要不是吉平拒絕得太快,我們在甘泉村的消息也不會被村長放出去,讓遠歲想到移花接木,以假平安村將果兒姑娘等人誘捉。」

  「對了,差點忘了九公子的紅顏知己果兒姑娘……」節南手掌一翻,把手心的花兒送進袖袋裡,心潮漸漸平靜,只是不停泛著絲絲漣漪,可以輕鬆忽略。

  王泮林見節南走出那些相思花,就知今晚也只能到此為止,卻不好怪吉平來得不是時候,或者他已經心滿意足,「小山,果兒姑娘她……」

  一顆紫亮的火球沖上夜空。

  王泮林仰看著,直至火球消失,長吁一口氣,卻不是鬆口氣。

  「又出什麼事了?」節南不懂那顆信號火彈的意義。

  「那是我們工坊專為官府所造的訊火,分為五色,紫亮係為朝中出了人命官司,必須立刻封鎖各個城門,以免走了兇手。」這下王泮林也不閒定了,搶前出亭子。

  「朝中出人命官司,就是官員遇害。」節南的語氣雖凝重,頑性不改,「今晚不宜出門吧?」跟在王泮林身後,踏出亭子時,回眼望一眼那地相思花,還有三兩枝隨風搖曳的相思枝,抿嘴不自覺一笑。

  出了亭子,兩人就走得極快,穿出小門,見崔玉真已被綁在一張木板上,往庵門跑,前頭後頭二三十人,開道的,押後的。

  崔玉真這回居然沒暈,一邊掙扎一邊尖叫放開她。

  連吉平在內,只有七八隻灰兔,一時沒法救到崔玉真,又要顧及其他被那些漢子攻擊到的無辜香客。

  節南已經反戴了凶兔面,毫不猶豫抽出蜻螭,提氣點地,身法如蝶,飛過那些押後的腦袋們,手腕一翻就是四朵死亡之花——

  「小心暗箭!」王泮林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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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四十三引 龍吟九天

  數支疾箭!

  節南聽風,往旁邊翻了兩圈,就看到那些箭釘入地面,發出響尾蛇一般的絲絲鈴響。周圍有吉平等多名灰兔,正與劫持崔玉真的大漢們纏鬥在一處。

  她認識這種箭,蜻螭一撐,蹬蹬蹬就往後退,同時叱喝,「箭放毒煙!快走——」

  一聲走還沒收尾,就見這些箭爆出褚色煙,迅速瀰漫成一片霧。

  節南本已在霧圈外,但不見吉平他們出來,心道不妙。她想都不想,掏藥瓶子撿一顆吞了,扔給王泮林。

  「白色。一顆。」

  不待再看,她以袖子掩口鼻,衝回煙裡去拉人。這煙劇毒,嗅多了性命難保,她知道,因為這是神弓門造箭。

  這種毒的萃取方式在金利投靠大今時即被師父毀去,所以剩餘的箭枝讓金利當寶貝一樣藏了起來,節南卻想不到會在佛門清靜地碰上。

  這也讓節南馬上想到金利沉香。那女人上回在海煙巷吃了她的大虧,半個月聲息全無,還以為正盤算著報復她呢,結果卻是劫持崔玉真?這屬於哪門子謀略?聲東擊西?敲邊震鼓?殺雞儆猴?如果不是金利沉香的動作,長白幫自己搞出來的,這毒箭卻從何處來?

  「這裡。」煙裡一道黃影,從頭到腳覆一片紗,腳踩一個痛哼的人。

  蜻螭輕振,節南無懼上前,隱隱看出黃影踩得那人戴著兔面,不好分辨是吉平還是文心閣其他弟子,卻能分辨黃影的邪氣,「你是什麼人?」

  「我?」聲音雌雄難辨,「來警告你的人。」

  「警告什麼?」節南就算心裡戒備,面上仍很淡定。

  「警告你別擋我們的路,立刻解散兔幫,有多遠滾多遠,要是再讓我們看到一張兔子面具,就會落得如此下場——」黃影一蹲一立,手中多一把金刀,一張灰兔面具,鮮血從兔面往下滴答,腳下的人已經安靜,「見一個,宰一個,不論男女老少。」

  節南怒嘯,出手不猶豫不收斂,使出「蜻螭龍吟叱九天,無相無形生碧海,三魂七魄滅輪迴」的螭龍三變,瞬間捲起滾滾濃煙,殺氣無孔不入,往黃影襲去。

  黃影本身功夫絕不弱,也沒將一個戴著兔子面具的女子放在眼裡,蜻螭未到之前,還哈哈笑,「女人膽子倒不小,也不打聽打聽老夫的名號,就敢——」

  忽然住嘴,竟看不清對方的劍在哪裡,只有一面青芒朝自己壓來,逼得他不得不往旁邊閃。然而,一道月光兇狠揮來,他縱到半空,又讓朵朵飛來的劍逼回地面。青芒,月光,劍花,如此週而復始,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快得令黃影咋舌。

  橫行黑道數十年,幾曾見過這種劍招,似無幻化卻看不到劍,似能防住卻無力反擊,人分明在他面前轉來轉去,他卻怎麼也抓不到,反而讓這一道道的青光,割得衣服破皮膚裂,血痕猙獰散佈。

  好不容易抓了個空隙,他跳出劍光,就地打滾捉起自己的關月大刀,卻發現除了變薄的煙色,眼前並無一人。他哪裡還笑得出來,原本以為用不上兵器,這會兒拿在手上也不敢再大意,左揮右掃前後切,自以為防得滴水不漏。

  「小娘兒們有些道道,怪不得能領一幫漢子,不過終究力氣不濟,光蹦得快有個鳥用!老子——」忽然脖頸後面豎寒毛,猛地轉頭瞧。

  「這裡。」

  黃衣人聽到腦後一聲冷冰冰的沙音,連忙扭回頭,驚見那兔牙暴前血紅兔唇的女子,不知何時落在他的大刀上。他腦中尚且空白,那女子就點刀躍起,一劍刺向他的咽喉。

  這一式,是他唯一看清的劍式,看得清,卻躲不過。太快,快得連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到,喉頭就被釘住了。眼珠子往下轉,這回甚至看清了劍身上的蜻蜓翅膀紋。

  「蜻——」

  說完此生最後一個字,黃衣人站著,嚥氣。

  煙散去,中毒的香客們在地上呻吟,看到沾著一身血的節南,嚇得直哆嗦,節南也顧不上,只是極快掃過附近每一處,想找到方才被黃衣人刺中的灰兔。

  「這裡。」王泮林清朗的聲音響起。

  節南循聲找見了王泮林。他正蹲在那名灰兔身旁,撕開灰兔的衣衫,查看得是胸口。

  節南的心直往下沉,邁不開步子。

  師父死的那夜,還有平日像家人那般親近的一批門人,一個個在她眼前被殺,那種撕心裂肺之痛,以及對自己無力之恨,她發誓再也不會經歷一回。故而,她和小柒相依為命,不結親不交故,很看淡情誼,不會挽留她們喜歡的人,也不想成為彼此的牽念。生離。總好過死別。

  兔幫本來是王泮林的兒戲,人手都是他找來充門面的,但她這日,看到黃衣人一刀下去,癒合的傷口頓時撕裂。王泮林製作的兔面每一張不同,她未必認識面具下的每個人,卻認識這張屬於吉平。吉平救過她,幫過她,不知幾時起開始稱她幫主,是個誠實忠義的好漢子。

  王泮林餵了吉平什麼,又讓沒有吸到毒煙的灰兔在吉平胸膛戳戳點點,最後灰兔們將吉平抬走。節南遠遠看著這一切,一動不動,直到王泮林走上前來,將她揪住衣袖的十指一根根揉展。

  「吉平?」她咬牙,眼底泛紅。

  王泮林點頭,聲音輕和,「傷得很重,但會活下來,我已經吩咐他們直接送去給小柒治。」

  小柒,是一尊除了絕朱和不可抑制失憶症之類的怪病,其他毛病基本能治的大地福娃。

  「小柒喜歡亂跑,可能不在青杏居!」節南起急,「我趕回去,萬一——」

  王泮林捉了節南的手腕,「小柒在十二那兒學做菜,這幾日都吃過晚膳才離開十二的居所。」

  因為擔心吉平,節南也就沒對小柒和十二之間有任何深想,「那我們趕緊回你家。」

  「吉平完全失去意識之前,給了我這個。」王泮林拋給節南一樣物什,往撐著關月刀不肯倒的黃衣人走去,扯下他那身褐紗,「你來瞧瞧,可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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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四十四引 小吵怡情

  節南倒是過去了,卻給死人一腳,直接踹趴,淡淡掃過一眼,「認識不認識,都是衝著崔玉真。」

  隨後,她將手裡的烏鐵牌子扔在死人身上,「用浮屠密煉鐵所造的神弓牌子總共十二塊,前任門主,我師父和金利撻芳各一塊,還有九塊分送給了已經隱退的前輩。這人應是武技堂出來的,使關月大刀,可能做過武將上過戰場,又混過江湖,大概還混得挺不錯,所以打聽名號什麼的。」

  最後道,「至今,我還沒見過活的隱退了的神弓門人,前任門主讓位不久就病死了,其他人都只是傳說——我不認識他,也沒聽過他的傳說,能這麼死在我劍下的人,也不會有多了不起。走吧。」

  節南實在擔心吉平。

  王泮林沒撿烏鐵牌子,畢竟只有收集某人所有物的嗜好,「不追了?」

  節南冷哼,難免語氣不好,「幫腦要是擔心佳人,可以自己去救。不過,我瞧玉真姑娘應無恙,說不定那誰來接她回去當新娘了,皆大歡喜。」

  神弓門劫持崔玉真,自然是授命於盛親王,除非沉香知道了盛親王用孟元這個身份追崔玉真的事,那就有可能是公報私仇。

  至於調動出已經隱退的前輩,以沉香她娘的手段,節南也不覺意外。

  「若如你所說,何必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引起這麼大的騷動?只需私下接觸,偷偷將人接走即可。」不像盛親王出手,而且那位真想娶崔玉真,偷走之外,還可以兩國聯姻,不過禮儀上繁瑣一些,結果照樣抱得美人歸。

  「那就不是皆大歡喜——」節南恍然大悟狀,「又如何?」

  「不如何,就是吉平這一刀不能白挨,你我這會兒趕回去,既不能幫忙療傷,還放跑了真兇。你不會以為簡單殺了一個替死鬼就算替吉平報了仇?那四個放毒箭的弓箭手呢?還有那些傷了其他兄弟的打手呢?小山,冷靜些,想想如何做才是真正幫吉平。他拼了性命也要搶下這塊腰牌,是因為他想要幫我們查出是誰。而你應該清楚,沒有你,我一人追得上也無用。」

  節南的理智告訴自己,王泮林說得對。往吉平身上插刀的雖然是黃衣人,但還有其他兇手,以及計劃劫持崔玉真的人。

  「幫腦口才天下無敵,我怎說得過你。」節南不但服從,還馬上聽起庵外的動靜,不遠處驚呼聲特別亮,「運氣不錯,他們居然還沒走遠。趕緊殺過去,我們來個速戰速決!」

  「哪裡是他們沒走遠,是他們不想走遠。」王泮林聽得卻是一串奔馬急蹄,捲了節南的袖子就往庵門走,「我總算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了。」

  「你這人還真有點可怕。」節南出口無心,「吉平生死未卜,你即便說得全都在理,我完全不能反駁,卻怎麼也做不到你這般冷靜。」

  節南的袖子突然垂落回去,王泮林眼中濃濃嘲意,「我冷靜得可怕,小山你呢?能眼睛不眨手刃敵人,卻不敢靠近探視吉平一眼。你做事多圖眼前,與人交往不講長遠,只要和小柒相依為命就足夠,因為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其他人遲早要離開的。你不想拖累別人,更不想別人拖累你,你真得膽大包天,還是自欺欺人?!」

  節南張口結舌,半晌哼道,「我隨便說說罷了,你這是跟我發脾氣?」

  王泮林深望,他這兒恨不得掏心挖肺,滿腔相思直接拋過去,感覺自己把這輩子的情話都給她說了,這姑娘卻道什麼?他可怕?真是捶胸頓足都緩不過這口氣!

  「隨便說說?」他反問,「幫主覺得和我也是好聚好散,所以想怎麼說怎麼說,橫豎就同你對待李羊,那個彩燕,還有小柒對十二,很快大家都會各走各的路,幫主身邊永遠只有一個柒姑娘,是也不是?」

  扯到哪裡去了?節南不知道王泮林悵然若失,讓她一句話弄得傷了,只覺得莫名其妙,「我之前沒調侃過你嗎?幹嘛突然非要論個子丑演卯出來的樣子?要這麼說,你方才說我只圖眼前,不講人情,自欺欺人,我是不是該罵還你一堆?」

  「還不放下我妹妹!」外面傳來崔衍知的怒吼。

  「哦,姐夫來啦。」一時不當心,漏出她和崔衍知的舊淵源,說完總算還知道,抓抓耳朵,弄弄頭髮,連殺神弓門前輩時都沒掉的相思花,就這麼一撥,弄掉了。

  王泮林本來也開始覺著自己是否反應過度,一聽這聲姐夫,以他那麼聰明的腦袋瓜,怎麼也不會認為是節南想要把小柒和崔衍知配一對,才叫姐夫的。這聲姐夫,有他未知的親近和過往。而且多半也因為這聲稱呼,崔衍知對節南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讓他看得十分不順眼的,曖昧。

  「姐夫啊。」他邁出門檻,看一騎青衣馳向那群搶了崔玉真的漢子,嘴角噙淡淡一笑。

  集市上的人跑得差不多了,四處狼藉一片,原本被綁在木板上,躺平著抬出去的崔玉真,此時讓那些人懸掛在一家茶鋪子外的旗杆上,披頭散髮,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擦又不能擦,哪裡還有傾國傾城的明珠姿容。

  「這些人也不懂憐香惜玉,知不知道那可是捧在手掌怕冷,含在嘴裡怕化的崔相千金啊!」節南說著廢話,餘光瞄著某九,希望糊弄過去。

  「姐夫呢。」不能怪他,他自知毛病不少,為了到底該不該喜歡桑節南姑娘,經歷了一個自我折磨的過程,如今義無反顧。

  「你別陰陽怪氣的,絕不是你想得那種。」這人怎麼了?這人究竟怎麼了?難道因為月亮沒出來?

  王泮林早下好套等著的,「這話說得,我就不得不問了,我想得是哪一種啊。」

  節南終於覺悟了,這人不達目的不罷休,「行了,我告訴你,全告訴你,其實一句話就講完。崔衍知他曾讓我姐姐們看上,搶回府準備成親的,拜堂前正巧讓我撞上,我救了他,給他盤纏給他衣裳,放走了。」

  王泮林愕然,隨即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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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四十五引 美人為靶

  「這麼個姐夫。」王泮林想起北都舊事,笑不可遏,「怪不得他看到姑娘家,必定站離一丈以上,人人當他傲慢,連我也以為如此,想不到卻是吃了你桑家的大虧,讓人搶回家當夫君,從此落下心病。」

  節南覺得王泮林就是個冷靜到可怕的傢伙,前方「兵荒馬亂」,後方吉平兇險難料,他還笑得出來。她自問已經算得臨危不亂了,和王泮林一比,還差不少功力。

  「好歹是你表親。」節南讓他收斂點兒,「那些人將崔玉真掛在那兒,打算做什麼?」

  她才說完,就見一支箭紮進崔玉真頭上木板。

  崔玉真一聲尖叫。

  節南幫崔玉真捏把汗,「暈吧,暈吧,此時不暈,更待何時。」一邊說,一邊找弓箭手。

  對王泮林的話,節南打算從善如流,一個個找出來算帳。至於解救明珠佳人,既然那位親哥上陣,就輪不到她了吧。

  「天黑了,這裡看不清,我們走近些找。」王泮林也找弓箭手。

  這兩人,默契天生。

  「崔衍知一人來的。」節南看不到其他官衣。

  「多半是對方要求,而我們這邊也只有你和我了。」今日出行,以為就是來見一見崔玉真,豈料會發生這麼多事,吉平帶來的數名文心閣弟子,要麼受傷,要麼送吉平,要麼去報信,一個幫手也多不出來了。

  「你不是說知道那些傢伙打什麼主意嗎?」怕驚動對面任何一方,節南悄步悄聲。

  「今日初一,吏部和閣部終於定下這回官員大調動的名單,在萬德樓擺下慰勞宴,同時邀請各部各司的頭官。崔衍知身為御史台推官,又深得蘭台大人信任,今晚自然擔任守護之責。那些人想要給崔衍知一點顏色看看,只要讓他玩忽職守。」王泮林也在陰影裡慢慢走。

  「那枚訊彈——」節南明白了,「這些人以崔玉真為誘餌,讓崔衍知隻身前來救人,顧不得自己身有公務。不過,萬德樓那邊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守衛,崔衍知肯定都安排好了,而他一人為救妹妹,並未借公職之便擅自調用府兵官差,已經做到兼顧。再說,出事的可是崔相千金,看在崔相的面子,誰能指摘崔衍知?」

  「人情是一面,職責是一面,無論如何,崔衍知不在他該在的地方,又正好出了大事的話,就是失職。」王泮林撇笑,漆眸深不可測,「看來一直平步青雲的崔推官,要遇上降職的劫了。越看越不像長白幫的行事,那群失去龍首蛇首虎首的莽漢子,怎想得到兵不血刃,這麼好的計策。」

  吼吼叫囂的漢子們在崔玉真吊起的下方架火堆,不少人拿著火把手舞足蹈,火星子亂飛,要是將火堆點著,上面的明珠能立刻變成烤豬。

  奇得是,這回崔玉真十分能堅持,忽高忽低的尖叫聲表明她完全清醒。

  「不是針對崔玉真,而是要對付崔衍知。」已經不能再近,節南站在簷下,「我有沒有告訴你,崔衍知已看出我和兔幫的關係?我也索性告訴他了,手下人多又不犯法,做得是正經買賣營生。」

  「小山和姐夫之間的事,無論大小,還是要告訴我為好。畢竟崔衍知是官,對拉幫結派很是不喜,怕他藉著和你的私交,用對付長白的雷厲風行對付我幫,就連累兄弟們了。」王泮林捏著節南的軟肋。

  正因這姑娘有情有義,才儘量不與人建立交情,一旦有了感情,每個人都會是她的弱點。桑大天的霸,也是如此罷。只愛自己家裡人,對靠桑家活的百姓嚴苛,恰恰是知道自己其實心軟,所以從來不會在鳳來百姓面前示弱。然而,儘管桑大天的「惡行」罄竹難書,他治下的鳳來卻是富饒。

  節南果然應好,「這麼看來,比起崔玉真,盛親王更看重她五哥,怕她五哥成了南頌朝廷棟樑,借長白作亂,要毀了崔衍知前程。孟元那時也是打著這個主意,約你山崖會面,用崔玉真擾亂你的心神,暗中安排殺手偷襲,其實目標就是要將你從皇帝身旁揪下來?」

  王泮林從沒想到過這二者的關聯,讓節南一說,沉吟半晌,凝目淡問,「盛親王可曾提到過當年我落崖的事?」

  節南搖頭,「我還刻意問起,但他只笑你心志不堅,讓他搶了未婚妻就承受不住了,心胸狹窄。可我也不太信他無辜,說不準就是疑心重,自己做過的事不願認罷了。」

  「你倆下半夜聊了不少。」王泮林在「下半夜」上加重語氣。好笑的語氣。

  節南咧笑,「所以,幫腦今晚打算跟我聊天亮,讓我眼睜睜放過屋頂上的三個傢伙?」

  恢復了,這種互相調侃,逗彼此一笑,「不上心」的說話方式,心意卻相通。

  「找到了?」王泮林懂得。

  節南點點頭。

  「去吧,我在這兒等著,只看戲。」王泮林道。

  節南再點點頭,「連招式都想不起來的人,除了看戲,還能如何?等著吧。」說完一躍,攀簷上瓦,幹活去也。

  再說崔衍知,此時心急如焚。

  先接到一張字條,說玉真被劫持,只能他一人前往救人,然後在他趕來的路上,看到官員的出事訊彈,又沒辦法趕回去。雖然來時交待同僚和手下人,而且看到訊彈官衙都有統一的行動方策,他在不在應該一樣,總會有人趕過去,但他心裡就是不安,說不上來。

  「崔大人這是在開小差嗎?」群漢當中突然跳出一肥漢,臉上赫然戴著一張兔面。

  火光忽然明亮,遠看面目不清的這群悍徒,這時崔衍知才發現居然個個戴兔面具。

  崔衍知大吃一驚,「你們是兔幫人?」

  藏身簷下的王泮林也沉了眼,心中漸漸慍怒,目光冷然掃視每一處陰暗角落。

  是誰?步步為營,妙計連環,擺出了這麼自以為漂亮的棋面?

  兔幫,戴兔面行走,看似很容易讓人冒充,卻其實也要有膽冒充才行。畢竟,兔幫有兔幫出場的特色,與一般江湖幫派絕對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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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1:59:1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四十六引 山寨兔幫

  長燈幽白,短火狂燥,兔面千篇一律。

  崔衍知拔出他的佩劍,青鋒三尺,劍光冷冷,聲音沉沉,「……兔幫……」劍一指,鋒芒揮出丈長,「放下我妹妹。」

  咚!又一支長箭,這回釘在崔玉真的腳踝旁邊,只差寸短,又嚇得明珠佳人驚呼啼泣,眼看將成凋零的牡丹。

  為首肥漢,體態五大三粗,腰肚子滾圓,面具只能遮住正中的鼻子和嘴,遮不住那張大餅臉,「崔大人別急,只要您答應兔幫的請求,兔幫就不會傷害明珠佳人。」

  「廢話少說!有本事衝我來!」崔衍知喝道。

  肥漢大笑,「就是沒本事衝著崔大人去,才請崔小姐幫幫忙。崔大人近來手段辣狠,清理長白那堆雜碎,卻也錯抓了不少我兔幫兄弟。聽說崔大人辦案公理嚴明,還請崔大人把他們放出來。」

  一隻瘦兔子蹦出,挑著一根竹竿,竿頭掛一張對聯紙,密密麻麻寫著人名。

  崔衍知扯下來一看,抬眼冷笑,「明明是長白幫眾,怎是兔幫人?且這些人已經供認自己的罪行,勾結大今,偷運朝廷嚴禁出關的物資,為大今設計武器,製作暗器,甚至幫大今捉拿我頌民。罪大惡極,正等刑部重判,怎可能放出!」

  「大人不知道嗎?他們已加入我們兔幫,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兔幫俠義,有兄弟受難絕不能幹看著,故而請大人網開一面,放名單上的兄弟們出來。大人其實也明白吧?這些都是底下討生活的,上面怎麼說,他們怎麼做,不做就沒飯吃……」

  崔衍知不耐地打斷,「我若不放,你們待如何?」

  肥漢道,「不如何,就可憐明珠佳人今晚要死在這兒,替咱們兄弟先到黃泉路上探個道。」

  崔衍知雙眼凜冽,「敢動我妹妹一根手指頭——」

  肥漢爬上柴堆,拿火把梆梆敲著綁崔玉真的那塊木板,又用拳頭打打崔玉真的小腿,對著屋頂上大喊,「再來一箭!不要像剛才那麼沒準心,給明珠佳人腿上紮個洞,讓崔大人提提神!」

  「五哥——五哥——」崔玉真拚命喊,面容因羞辱感而扭曲。

  她本來真想死。第一回跳下丘亭,第二回跳下懸崖,一點畏懼也沒有。然而今日此時,她被這些人抓了綁了吊了,兩支箭沒有射中,卻皆似射中心口,腳下架起那麼高的柴堆,火把明晃晃圍著,隨時就點起來。這種死不了,卻眼睜睜等死,而且一回又一回,彷彿無休無止的驚恐感,突然激起她所有的求生意願。

  「六妹別怕,我這就來救你。」崔衍知提劍大步上前。

  肥漢嘿了一聲,跳下柴垛,火把對準木頭,「欸,欸,欸,崔大人再往前一步,別怪我手抖。」

  崔衍知怒目而視,「你們幫主呢?還有那個幫腦在哪兒?想我答應你們的要求,就讓兩人出來見我,我當面問個清楚!我不跟小嘍囉談條件!」

  肥漢唉喲,遺憾的口氣,「兔幫名聲大噪,幫主幫腦忙著接待各門各派賀喜的人,這點活計就交給我這個小嘍囉代幹了。今晚不管崔大人談不談,咱不見兔子不撒鷹——」

  「誰說我那麼忙?」青兔青影,兔面要笑不笑,嘲弄的表情極其生動,身影修長如竹,走進火光中,燁燁生輝。

  肥漢那張面具遮不住的胖臉頰笑皺,光呵呵,不說話。

  崔衍知見過王泮林這張青兔面具,轉而提劍向他走去,「你是幫腦也好,二當家也好,今日不解釋清楚,休怪我秉公執法。」

  王泮林斜睨冒充兔幫的傢伙們堵住他的來路,緩緩繞著崔衍知走,跟他打太極似得,「崔大人說笑了,你有過不秉公執法的時候麼?」

  肥漢起先不出聲,怕自己認錯人,就冒充不下去了,這會兒聽到崔衍知喊人幫腦,立刻中氣十足,「幫腦先生來得正好,崔大人不給兔幫面子,屬下為難要不要讓明珠佳人吃些苦頭才行。」

  兔幫幫主是女子,功夫尚可。兔幫幫腦是文士,口才不錯。這是他來之前就受過囑咐的。

  他剛才就看到兔子了,雖然有些驚訝毒煙沒能毒倒全部,也奇怪那位功夫還挺不錯的幫手怎麼不見了,倒也不怕這時出現一隻。本來嘛,充作兔幫的目的很明確,能騙到崔衍知就是撿來的好狗運,不然給兔幫惹一身腥也是好的。正因兔幫破壞江湖規矩,處處和長白幫針鋒相對,才導致他們今日喪家犬一般。

  王泮林雲袖乘風,語氣滿滿嘲涼,「你不是已經喊過射人腿了麼?等這麼久,也沒瞧見第三箭。身為嘍囉,你這麼懶散辦事可不行,只好幫規處置了。」

  門規,幫規,家規,這些個規矩,破壞和執行最痛快。

  肥漢臉肉一抖索,才感到不大妙,又不知能怎麼不妙,就見那身青衫如一片飄雲,不等他反應,便從身旁飄過,他的肚子狠狠挨了一擊。

  肥漢摸摸肚子,悶疼,但還忍得住,回頭找到王泮林,火把再次往柴垛送去,「既然幫腦這麼說,我恭敬不如——」離最近的一根木柴不過一尺,手抖得那麼厲害,胳膊竟伸不動了。

  「我要收你的命,你就乖乖從命,很好,我會贈你一口好棺——」王泮林話未說完。

  肥漢嘔出一口血,再一口血,火把滾地,手也抬不起來,張大了嘴,一個音也發不出,就跟泉眼子似得,只不過湧出來的,只是血,最後翻著白眼,轟然倒地。

  二十多名漢子嚇傻了眼。

  崔衍知冷冷道,「你接下來要說肥兔和你們兔幫沒關係,這些兔子全都是冒充的吧?」

  「這還用我說?」王泮林輕咳兩聲,轉頭淡眼看崔衍知,「崔大人是推官,一看這群站沒站相的東西就該知是長白餘孽。再看這些面具,顯然是從貨郎擔上買的便宜玩意兒,不似我兔幫每張面具用上好皮質,獨具匠心,以為是一張假面,其實又顯三分真容。」

  崔衍知哼了哼。

  真兔子宰了假兔子,氣氛竟沒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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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四十七引 文武雙全

  青光揮出刃影,崔衍知即便知道自己賭氣,卻實在無法順這隻兔子的意,更何況他想要看看這人真面目。

  「死無對證,當然隨你說。今日必須摘下面具,否則就休怪我將兔幫當成劫持我妹妹的幫兇。」他也想不到青兔會武,還是內力極其深厚的高手。

  長白幫並非劍宗武派,只像行會一樣,一大堆人抱成團,堂口如同分鋪,表面上靠賭場和打鐵等營生撐生計,私底下造兵器暗器,鑽法令的空隙,從所謂的江湖勾當中牟取暴利,同時以長白的名頭耀武揚威,令一般百姓不敢招惹。然而,只要官府下定決心清理,長白幫的力量不至於讓崔衍知頭疼,畢竟其中多數幫眾和普通人並無區別。

  兔幫大不同。

  桑節南劍術精絕。正因為崔衍知從師劍宗,師父是聞名的劍客,他才更知道那姑娘天份了得。大概他師父也未必在那姑娘手下討得了好。

  兔幫二當家,這個稱之幫腦的人物,比節南更像幫主的人物,絕對是個聰明的傢伙,聰明之餘如果還有一拳把人重創的功力,那就太可怕了。

  然後,那隻黑兔身法玄妙,功力高深,還有那些灰兔,不說身手如何,紀律嚴明,宛如強軍強兵。

  兔幫,絕非魚龍混雜的長白幫可比。

  崔衍知近來一直在剿長白,順帶清理那些想要渾水摸魚搶地盤的小幫小派,原以為也能抓住一把兔尾巴,想不到兔幫全無動靜。然而,兔幫雖沒有行動,他們幾番鬥勝長白的事蹟卻傳遍江南,謠傳原本依附長白的富商和地頭蛇們正打聽兔幫所在,大有拜山之勢。沒有這些真正地霸的擁戴,小幫派再大野心也沒用,全都是跳蚤。

  身後起棒風,崔衍知回頭,一劍削斷棒子,又給偷襲他的漢子紮個肩透風,抽回劍,轉回身,繼續與王泮林繞太極圈。

  「好劍法,不知比我家幫主如何?」王泮林根本不理會崔衍知要他摘面具。

  哪知廢了肩膀的漢子不怕死得又衝上來,這回遇到的是王泮林。王泮林腳下一轉,人就到了漢子身後,戳傷肩,掰腦袋,就這麼扭斷了對方的脖子。

  崔衍知皺眉,「你不必殺了他。」

  王泮林咳了咳,「像你那樣打法,遲早讓這些人耗乾體力,就算不累死,也會讓他們鑽了空子,把你幹掉。崔大人——」

  忽聽一聲細微破空音,王泮林旋起,一腳蹬轉了綁著崔玉真的那塊板。

  啪!一支烏頭鐵箭紮入!那原本是崔玉真腦袋的位置!

  這一箭彷彿是進攻號令一般,嚇傻眼的漢子們紛紛回神,揮舞著斧頭棍棒,圍住了王泮林和崔衍知。

  「好人不長命就是這個道理。好人心軟,好人守法,總替要你命的人著想,結果把自己的命奉送給人。」王泮林腳尖挑起死人身邊的棍子,拿在手裡掂了掂,突然一棍朝崔衍知掃去。

  崔衍知沒料到青兔子竟對自己動手,急忙收腹收腰,往後拱身,勉強躲了過去,但讓棍子打到了劍,振得他手發麻。

  「看來是我掉以輕心,把你當了好人。」崔衍知怒笑,青劍擺勢刺出,「好,今日先抓了你,兔幫沒了腦袋,自然一拍兩散。」

  王泮林大袖流風卷雲,一根棍子當長劍,不擋不躲,木棍敢與寶劍尖相頂,笑聲冷峭,「崔大人這話怎麼酸得很?想我和誰一拍兩散?」

  「你什麼意思?」崔衍知腕上使勁,卻覺劍尖一股強氣,暗道這人內功了得,但也不服輸,左手搭右手,配合自身的氣勁,非要將那根礙眼的棍子削成兩半不可。

  王泮林最近聽多了節南誇人文武雙全,其實心裡很上火的。

  想他自幼拜丁大先生門下,主修文,順手學武,結果師父重武輕文,武課比文課多幾倍。他抱怨兩句,師父就摸著他的手骨,說他骨骼輕奇,天資聰穎,就是一代宗師的好苗子,又嘆文心閣後繼無人,而底下那麼多先生要養家餬口。總之,為了騙他繼續學武,軟硬兼施,黑臉白臉輪番來,他才一直練到大。

  不過,安陽王氏以文采獨領風騷,他從沒說過自己會武,而且也沒有派得上用場的地方,直到他掉落懸崖,憑自小練武的輕奇骨骼救了自己一命,他才慶倖學了武。諷刺的是,等他覺得學武有用,卻因為怪病,不能施展,也忘了怎麼施展了。

  今日又違背師父的囑咐,強行運氣出手,一是形勢已經比人強,光用腦子解決不了,二是眼前這個文武雙全的「崔姐夫」,令他想要一比高下。

  這兩人要是聯手,漢子們還真不敢貿然出手,如今居然互鬥,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卻讓漢子們頓時抖擻精神,撲襲了上來。

  王泮林空手奪斧,看也不看就反劈下去,正劈中一顆腦袋,同時另一手的棍子掃開湧上來的幾名漢子,大步往前,幾乎頂住崔衍知的肩膀,「崔大人真傻還是裝傻,明明認識我家幫主,還問我何意?」

  崔衍知劍挑一個,抬腳踹飛一個,單掌擊向靠那麼近的青兔臉,結果變成了背對背,卻沒留意這是戰友姿勢,只壓低了聲音,側頭憤憤,「她與你們根本不是一路人,只不過報仇心切。」

  背對著,王泮林啪啪啪沿著崔衍知的右臂往下抓。

  崔衍知才頭皮發麻,「你幹什麼——」

  話音未落,崔衍知發覺右手一空,左手多了一根長棍。

  原來,王泮林奪了崔衍知的劍,「好人用打不死人的兵器才對,你的劍就由我來場血祭!」

  袖滿風,人飛出,劍氣暴漲,一片青光寒芒。但聽慘呼連連,轉眼之間漢子中就倒下七八個,皆一劍挑斷咽喉。

  崔衍知不寒而慄,棍子打退四五人,反身舉棍,騰到半空,衝著王泮林的後腦勺打下去,「不准你隨便殺人,否則當你滅口!」

  王泮林笑聲發寒,旋身揮出一道半月劍光,對準得也是崔衍知的脖子,「真是好心沒好報,我先滅了你的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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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四十八引 男人戰爭

  節南解決三名弓箭手,吐口氣,心想接下來應該好辦了,結果一看下面的情形,第一反應就是看錯了,揉揉眼,眯起來再看——

  好傢伙!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凶漢們群起攻之,被圍著的兩人一邊對付他們,又一邊互相對打。王泮林用的是崔衍知的劍,狠削劍的主人,崔衍知的棍法雖不怎麼地,但為了不讓自己的劍削到,也算超凡發揮了。

  好玩的是,這兩人彼此打得白熾,但凡有人攻來,不約而同就變成同仇敵愾,把那些想要偷襲的漢子一個個打趴了,默契挺好。

  要不是節南想起某九不能動武,很願意在屋頂上觀賞完這場戰。畢竟,看兩個高手這麼打法,會給她一種很過癮的爽快感覺。俗話說得好,棋逢對手未必痛快,但旁邊看棋的一定痛快。

  然而,節南一想到王泮林的怪病,哪裡還站得住,用力蹬裂烏瓦,人就飛往場中,高喊,「住手!」

  崔衍知聽出節南的聲音就住了手,抬眼瞧見那道輕盈倩影,臉上不由顯出一絲很淡的笑意。

  王泮林看得仔細,嗤笑一聲,一手劍花九朵,施展了登峰造極的劍術,毫不留手,「崔大人笑成花痴也無用,我家幫主不但和我們一路人,和我還是一家人,今後我也叫你一聲姐夫罷!」

  崔衍知聽那聲姐夫,震驚回眼,見到九朵劍花,怎不知那是劍術之巔,不容抵擋。而且,他心想抵擋,身體卻已讓王泮林的劍氣包圍,壓根就動不了。

  眼看劍花化作一片無盡光芒,他唯一能做的,只好閉上眼,卻覺肩上傳來一道拉力,緊接著身體就能動了,踉蹌往後退了幾步,睜眼瞧見一隻兔子竄過身旁。

  鬼門關前逃過一劫,崔衍知卻一點高興不起來,因為名叫桑節南的兔子站到了他的對面,那隻青兔的身旁。

  節南沒瞧見崔衍知沉黑的臉色,咬牙問王泮林,「你在幹嘛?」

  青兔面具轉向節南,半晌無聲,然後忽然開竅一般,「哦,幫主啊。」

  「可不就是我嘛。幫腦幹嘛呢?」節南心裡暗咒,這是什麼鬼毛病,嚇得她差點冒冷汗。

  王泮林說話比以往慢得多,還呃啊呃,腦子轉不過來的模樣,「這些人……冒充兔幫……幫主不在……只能由我料理了。」然後看看不遠處的崔衍知,「這位大人不分青紅皂白,說我殺人滅口,我就想乾脆滅了他的口算了。」

  節南乾笑,這才看到崔衍知的臉色,以為他對王泮林火大,連忙態度誠懇道,「我家幫腦說笑的,崔大人千萬別當真。」

  王泮林笑聲輕緩,卻明顯愉快,「我家幫主說得都對,崔大人見諒。」

  節南見幾個鬼鬼祟祟靠近崔衍知的漢子,冷冷撇笑,手中蜻螭一挑,跑步躍過崔衍知頭頂,與小鬼們戰在一處。

  我家我家,一聲聲撥著崔衍知早就過緊的心箍,突地繃斷,雙手掄出長棍,打向王泮林。王泮林有些始料不及,讓棍風掃到手背,青劍落地。崔衍知雙膝滑地,將自己的劍接了起來,一腳蹬停,半身轉回,仗劍橫掃王泮林下盤。

  王泮林想都沒想,騰身而起,同時手掌蓄足十成勁道,往崔衍知胸口打去。卻聽一聲娘咧,又見一隻漂亮的手捉了他的手腕往後拽。他一時分神,沒注意手掌偏向,只打中崔衍知的左肩。

  崔衍知悶哼,就覺半條胳膊既沒知覺,也使不上力氣。

  脫臼!

  崔衍知多驕傲的一個人,在連真面目都不知的傢伙手上連連吃虧,而節南出現後,心裡更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慌張和不甘,別說脫臼,就算像肥漢那樣吐血,也不足以令他退卻,劍尖一指又襲上去。他甚至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妹妹還掛在那兒。

  而王泮林此時,感覺體內氣血洶湧,一股巨浪衝擊著他的理智,眼前的火光,跳躍的小鬼,還有這名仗劍的青衣文官,令他求勝欲大起,五指一握,內勁鼓膨了衣袖,任崔衍知的青劍刺入袖中。

  崔衍知才以為會刺中王泮林,忽見那隻鼓風大袖彷彿抽光了氣,緊緊裹住自己的劍,正進退兩難時,王泮林的另一隻袖子扇了過來。

  崔衍知這回不驚也不怕,左手握拳,對著那隻袖子就打了過去。

  誰不會認真打架?

  可是崔衍知的拳頭還沒碰到王泮林的袖子,那隻袖子就讓一道碧光穿透,隨後碧光一卷,袖子就被拉回。

  「住手!別打了!」又是節南及時趕到,語調卻已經沒好氣。

  她拉回了王泮林的袖子,崔衍知的拳頭卻沒停,狠狠打中了王泮林的胳膊,而且打中一記還不滿足,趁王泮林吃痛時氣勁消散,將他的劍從王泮林的袖中抽出,反刃上削。

  一旦削中,王泮林就少半條手臂。

  鏘啷!兩柄好劍,撞出火星!

  節南手裡的蜻螭略勝一籌,在崔衍知的青劍上劃出一道缺口。

  「你也住手!」

  右手捉王泮林的衣袖,左手蜻螭擋崔衍知的劍招,處在兩人中間的節南長長嘆口氣,「二位——」

  王泮林的手從袖中伸出,一轉腕子,反捉了節南的手,將人拉到他身後,不等節南說話,就點了她的穴,語氣分明要笑不笑,「是男人,就別躲在女人身後。」

  節南怎麼也想不到王泮林竟點了她的穴,不能動,但能說話,氣不打一處來,還不能叫他名字,「……你敢點我穴?」這人不是忘了以前學過的招式了嗎?怎麼還懂點穴?

  節南卻忘了,這人現學現賣的能力還正常,因為齊賀山那時忘了怎麼打架,回來以後狂補。

  「噓——」王泮林回頭做個噤聲的動作,語氣卻顯然與對崔衍知的不同,「月兔姑娘稍安勿躁。」

  月兔姑娘?!

  節南熟悉這個稱呼!

  不止上回「上半夜」這人裝失憶,還有上上回這人在假平家村真失憶,總喜歡以一種難以言狀的語氣喚她「月兔」或「兔子」的。

  那麼,這時的王泮林,是裝失憶,還是真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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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1:59:4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四十九引 心的抉擇

  冒充兔幫的漢子們一個不漏,已經全趴。燈下飛沙走石,本來不該打起來的兩人,打得天昏地暗,節南看得眼都直了。

  從她經年練武的眼光來看,王泮林內家功力深厚,身法掌式皆幻妙,卻因崔衍知那手很不錯的精湛劍術,一時無法近身,不過獲勝是遲早的事。畢竟,崔衍知練的是劍宗武學,吾輩中優秀,但和王泮林那種非吾輩的天才相比,還是遜了一籌。

  然而崔衍知有個很大的優點,堅毅力。

  即使在他人眼裡是一本正經,似乎不懂與人來往的圓融,卻其實是他不關心的緣故。國事當前,他也會陽奉陰違,笑裡藏刀,只要他覺得應當。這個人,適合為官,而且適合為高官,既有父輩鋪路,又有做事實力,更有堅定意志。

  節南想,自己也好,王泮林也好,並不瞭解真正的崔衍知,所以嘲他正兒八經,對他一腔義正言辭一笑置之,但這人確實青雲直上,一口氣不停。

  正因為這種了得的性格,與王泮林對戰也不立刻顯得不敵,憑意志一招招拆一式式解,艱難卻堅持地防住了,哪怕知道對方功夫高過自己,也咬牙不認輸。

  旁觀者節南能看出不久之後的勝負,再一回讓王泮林揮翻出去,單膝著地,撐劍急促呼吸的崔衍知更加明白自己無勝算,但仍站了起來,劍刃折冷光,不服輸的氣勢。

  「這位大人劍法學得不錯,可我不想你再在我手下走過三招。」只是王泮林的氣勢更盛,青兔面具之後目中無人,混世魔王那般驕橫,憑本能厭惡面前這身青色官衣。

  崔衍知心中詫異,這人無論說話語調,還是淩厲攻勢,與之前大相逕庭,彷彿全然換了個人,令他不光覺得應付吃力,簡直不寒而慄。

  這人說三招,他知道可不是說大話。他大汗淋漓,單是拆招就已經精疲力盡,瞧這人卻遊刃有餘,對他好不容易能攻出手的劍招,皆是用袖子揮開,那股收放自如的內勁排山倒海,根本不似聽上去那麼年輕。

  「你……」他可以用官威壓這人的氣焰,只要兔幫還想在江南混出名堂,青兔既是兔幫人,也許會到此為止,可當他瞧見不遠處觀戰的桑節南,就不由握緊了手中劍,「我不管你是什麼人,有何野心,莫要拖累桑節南。你是江湖草莽,她是……」

  「她?」王泮林側眼瞧瞧讓他點了穴的姑娘,垂眼捲半條袖邊,語氣淡然,「大人喜歡她?」

  崔衍知脫口而出,「我若說喜歡她,你可會同她劃清界限?你領你的兔幫闖江湖,她回她的家過平靜日子。」

  一說完,心頭如同卸下千斤重擔,這麼些日子以來每每想起桑節南就會莫名煩躁,莫名惱火,莫名疼痛,他終於知道了答案。

  他對那姑娘早就動了心,多年以來唸唸不忘,只不過用記恨桑家的方式記住了她,以至於一直無視自己真正的心意。他甚至已經不記得桑節南兩個姐姐的模樣,卻總記得讓他恨得牙癢的小妖女,明知是恩情,絕不想當恩情來報,也不想承認自己好奇她長大後的模樣。比起聽聞桑家滅門的震驚,他當時為桑家麼女不在死亡名單中而大大鬆了口氣。

  然而這一切,都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連他自己也不敢碰觸,直到今夜此時此刻,讓這隻盛氣淩人,宣告和節南是家人的青兔子,逼得他再不能繼續自欺欺人。

  「不能。」右手撫過左手袖邊,青兔聲音淡而遠,彷彿有什麼困擾著他,接下來一字字卻像背書,「月兔姑娘歸我一人獨養。」

  背完了抬起頭來,兔眼後面漆夜無盡,「有意思,原來大人也喜歡我家月兔,怪不得打起來拼了命,可惜我好像不能輕易放手。」

  崔衍知覺得有些莫名,心想這人怎麼說得似乎不知為何打起來,卻也顧不得那許多,「好,既然如此,誰贏誰放手。」

  青劍寒光,連起十八式快劍,集了崔衍知幡然醒悟後的全力,突破原本束手束腳的施展,劍法行雲流水,竟然更上一層樓了。

  王泮林大概明白,「這才是大人應有的實力呢,好得很,那我也不手下留情了!」雙掌一攏,氣勁不絕,起身落入行雲流水的劍光之中。

  節南幾乎都要看不清的時候,忽聽王泮林叱聲「破」,劍光頓散,劍刃斷落,崔衍知捉著劍柄就飛了出去,一聲咳就著一口血噴出。

  勝負已分。

  節南沒聽到兩人說什麼,反而鬆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打完了。她本想翻白眼,正巧瞄到對面屋簷上多出一顆人腦袋,明顯架著勁弩,對準了崔玉真。

  她明明解決掉三名!居然還有?!

  「還有弓箭手!」她急忙大喊,「快把崔玉真——」

  放下來——這話遠遠沒說完,節南就聽一記扳弩機,啊,不對,是兩記?!

  為什麼?還有哪裡?

  節南迅速搜著四周的屋頂,卻找不到第二名弓箭手。

  崔衍知離得遠,但能聽清節南喊什麼,掙扎爬起來,一邊喊,「六妹——」

  王泮林聽到兩人大喊大叫,這才注意離自己不遠掛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同時忽覺風動,人就動了,往崔玉真那塊板趕去。

  這時,兩支森寒鐵箭,自兩個方向而來,一支射向崔玉真,一支射向桑節南!

  王泮林看得真切,但他離崔玉真近,離節南遠。

  桑節南看得真切,但她動彈不得。

  崔衍知看得也真切,但他兩個都救不到。

  王泮林要擰回身。

  那只是一個很細微的動作,桑節南和崔衍知都看出來了,兩人同時大喊。

  節南喊,「救她!」同時肩一晃。

  崔衍知喊,「不!」

  王泮林大袖一拍,將吊著崔玉真的那根竿子踢斷,也不管那支箭是否射空,任崔玉真慘叫著仰天撞地昏死,他就往節南那兒趕。

  原本立著的兔姑娘已倒,身中長箭,瞬時一片血泊。

  王泮林雙膝跪滑過去,呼吸急促,意識茫然,心卻掩不住痛楚,碰也不敢碰節南,但呼——

  「月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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