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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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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七十引 誰來琢玉

  寫著「延」字的大門燈籠就在眼裡晃蕩,節南卻覺得好遙遠。

  她正想把自己和崔衍知的關係再撇撇清楚,忽見一盞小小的金琉璃升上門庭,隨之入眼的,還有一襲讓金燈照白了的青衫,令她心情一改鬱悶,神情都顯了雀躍。

  她極快作了個淺福,「延大公子留步,管家來接我了,請代我轉告延夫人,多謝今日好茶,改日必贈回禮。」

  說罷,不待延昱回應,轉身走向門庭。

  延昱看節南的碎步漸漸變了快步,跳過門檻,跑向了門外挑燈的人。

  那道背影,修長,仿若青竹,一手提燈桿,一手背在身後,風袖折入金色燈華。

  只是管家麼?

  延昱心念一動,想跟上去瞧個清楚,卻聽見月娥的聲音。

  「大公子,夫人找你。」

  延昱回頭道聲好,再望向門外,節南和那人已經不見了,只有一閃一閃的燈光煙染了深暗。

  月娥見延昱不動,上前關心問道,「大公子,怎麼了?」

  延昱抬手,輕輕撫過月娥的面頰,眼鋒冷,笑意溫和,「沒怎麼,只是每瞧見小六兒一回,喜歡就多了一分。今日還不由捏了她的臉,她嚇一跳的模樣有趣得緊。」

  月娥垂眸,順著延昱的手微仰起臉,享受那份柔情,「大公子喜歡六姑娘,月娥就喜歡六姑娘。仙荷雖然謹慎,妾身自問還能控制得了她,只等大公子有需要之時。」

  「好。」延昱收手回袖,「小六兒似乎對崔五郎頗為中意,你找個機會往母親那兒捅一捅,看母親的意思吧。」

  月娥接過燈去,「大公子不是喜歡六姑娘麼?為何將她推給別人?」

  延昱笑意入了眼,「你怎同母親一樣,都想將我和她湊成一對?」

  月娥期期艾艾,「那是因為……少見大公子與人如此親近,還要認了妹妹的。」

  「即便那樣,也不表示我這會兒想娶了她,玉不琢不成器。」延昱答得奧妙。

  月娥有些擔心,「可夫人她——實在不中意這門親事。」

  「母親那點小私心我豈能不知?比起模樣,她更在意性子,嫌玉真冷清,又曾有過婚約,再同活潑率真的小六兒比較,她自然諸多不滿。不過,母親識得大體,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悔婚,會容我任性這一回的。再說,不過就是娶一門親,母親氣過這一陣就會想通了。」

  月娥點了點頭,挑燈走到了前面,靜靜引路。

  而這時,某塊尚不成器的玉一邊積極地拿過琉璃燈,一邊同「管家」說話,「來得正好,要是再待下去,腦袋就裂成兩半了。」

  管家姓王,排九,聞言笑無聲,沒任她搶過燈去,手握了桿,也握了她的手,一道拿穩,「鄰家俊郎怎麼你了,這般傷腦筋?」

  節南嘆,「我自從離開家鄉就極有人緣,想和我攀親沾故的人可多了,來這兒之後,芷夫人,還有這對門,皆有意認我乾親。芷夫人還好,拾武狀元卻把大哥當成了爹,對我管頭管腳的,我受不了。」

  王泮林淡然哦了一聲,沒多言。

  節南一時沒留心,接著道,「剛才他送我出府,問起觀音庵的案子,我嘴快了些,說觀音庵崔玉真劫持案和傅秦遭劫案可能是為了搆陷崔衍知。不過,倒也從延大公子那裡聽說那晚所發訊彈,是因傅秦讓一夥強盜打劫求救用的,結果他挨了好幾刀,如今還生死難料。這件事你怎麼沒告訴我?」

  兩人並肩並行走進趙府小門,王泮林忽然一個轉身,雙臂展開,雙手合門,同時,一步步近逼,將節南壓在門板上,額頭抵額頭。

  「延拾武待你倒慇勤。」

  「他待誰都慇勤。」節南以為王泮林又要沒臉皮佔自己便宜,全身緊張。

  王泮林卻笑了一聲,只是從她手裡抽出燈桿,就慢慢退開了去,「這事我也不清楚,如何告訴你?」

  「對了,你腦袋裡空空如也。」節南就給王泮林補腦,「太學院院長傅秦,從前也是北都書畫院的,很可能暗地陷害過你……」

  突然沒再說下去,改口道,「這些人和事我也是一知半解,你自己都還在找線索,而今你一時想不起來了,光聽我說,只怕越發糊塗,還是等你恢復記憶吧。」

  「小山,你真是——想跟你生氣,結果卻成我小氣。」王泮林暗道這姑娘確實是當探子的料,美色當前照樣能打聽出消息來,於是,一腔醋意打了水漂,牽著節南的手往院門前走,「聽起來都是陳年舊事,想不起來也無妨,咱們還是說說樞密使大人的府邸怎麼輝煌,讓你樂不思蜀。」

  親也親了,「睡」也「睡」了,讓王泮林捉了手的節南已經不知道要掙脫,聽出王泮林的嘲諷,嗤笑道,「輝煌還是敦煌,不好說,不過延夫人挺好相處,讓丈夫和兒子捧在手心裡,感覺仍有一份少女的無憂無慮。」延昱就不多提了吧,沒準是她自己性子怪,受不得命令約束。

  「延夫人是大美人——?」王泮林原本平鋪直敘,想起自己裝失憶中,尾音陡揚。

  節南以為王泮林問自己,「看著嫻雅端莊,沒小柒圓,但也是一臉一身的福氣,大美人不美人,還是不好說。」

  兩人走回院子,才說了一會兒的話,仙荷回來了,並帶來良姐姐的口信。

  「良姐姐感謝姑娘贈與他解藥,說他只要有赤朱的任何消息,不分大小,都會告知姑娘。他也接受了姑娘的提議,但希望能儘快同姑娘再碰一回面,而且不止海煙巷,還有其他人想要結識姑娘。」

  節南推推王泮林,「趕緊給我恢復記憶,良姐姐哪裡是想見我,想見你這個幫腦才對。你不出面,就開不了地頭蛇的大會。」

  王泮林但笑,「我方才在你房裡歇了午覺,神清氣爽之感,好像腦袋裡有什麼要湧出來了。」

  仙荷一驚,而後悄笑,當初看這位王九公子神仙公子似得,哪知遇到喜歡的姑娘,各種賴皮的招數都能使得出來,唉喲!

  節南眯眼,「你暗示什麼啊?」

  「我在明示你。」王泮林笑沒了眼,「只要小山肯出借臥榻,保管不用多久,腦思泉湧,百病全消。」

  節南舉目望屋樑,天下之大,何處可以不用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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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2:10:5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七十一引 尋常一世

  快入八月時,暗流終於匯成明流,大今北燎兩國時局變動傳入南頌,引得朝堂民間一番大議大論,而其中最大的消息莫過於大今皇帝薨,盛親王時拓北繼位,成為盛文帝。

  這位年輕的大今王,雖然早在盛親王時就受到今人無比愛戴,以及大今貴族和主流勢力的一致擁護,已經是隻手遮天了,但如今能如願稱帝,才算接住了天降給他的大任,功德圓滿。而他的野心勃勃,令大今兵馬趁勢嘯鬧,南頌北燎兩國邊境重新陷入一種劍拔弩張。

  相比萬民振奮的大今,只剩西原一角的燎國卻是雪上加霜,烏雲籠罩朝堂。同樣受民愛戴的四皇子被自己親爹賜毒而死,四皇子一脈盡斷,北燎武將世家赫連滿門抄斬,深受皇帝器重的韓唐大人也受到牽連,被當做四皇子黨羽,鋃鐺入獄。

  終於可以太子加身的大皇子,這時聰明得不在自己的國裡待著,表面上跑到南頌來談兩國邊關榷市的開放,其實卻是避開國內聲討,除去四皇子,赫連和韓唐這幾枚眼中釘,通向王位的路就剩一些沒用的小石頭了。

  而南頌也是多事之秋。傅秦最終沒挨過刀傷,撐了十來日,還是丟了性命。從大將作烏明到大學士蘇致,再到太學學院長傅秦,三位朝廷命官皆死於非命,官心惶惶。工部大換血,新官們到處放著三把火,引發各種工事停罷。民間江南大幫長白瓦解,一夜春雨冒春筍無數,原長白大小頭目自立門戶,爭搶地盤,江上賊盜一下子猖獗,無辜受牽連的百姓不知凡幾,官府卻無力約束。

  要說好事,倒也有一則。

  御史台推官崔衍知,經大理寺查實,受長白餘孽搆陷,才處於進退兩難,在當時的情形之下已經竭盡所能做出最好的安排,實不算瀆職。鑑於崔衍知同崔相的父子關係,理當避嫌,故而將他調離了御史台,改任京畿提點司監察推官。

  牆外知秋的嚷蟬比任何時候都呱噪,青杏居裡卻相當安寧。

  節南的箭傷已好得差不多,除了鳩佔鵲巢的煩惱,時時擔心睡到一半身旁就會多出一個人來,基本不再有讓她頭疼的事。或者說,都由王泮林出面擋了,她能好好養上一陣,吃得好睡得香,連身上的毒熱也似乎沒那麼厲害了。

  時隔半個月,節南這日有約,精心打扮了一下,帶著碧雲,久違得要出門去。在院子裡碰上了書僮,他身後挑夫挑著兩擔子書。

  書僮瞧著節南,就呆了呆,很實誠地誇她,「你打扮起來真好看。」

  碧雲護主,瞪圓了眼珠,「我家六姑娘本來就好看,不打扮也天生麗質。」

  書僮老氣橫秋,「才不是,她不打扮的話,看著就野氣,不服老天爺的。」

  「誰說的?我可信命了,不過我這人常許願,一定叫老天爺多多實現我的願望就是了。」節南哈哈笑。

  書僮揉揉腦袋,「嘖嘖,這叫信命的?」突然拉長脖子,往王泮林暫居的客廂看了看,湊近節南跟前,「老夫人那兒你什麼時候去一趟?她可是家裡的大主母,只要你想進王家門,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總要見面的。」

  「也不是不能去。」節南想好了,「不過,不能由老夫人隨口一喚我就上門,既然老夫人已知我是趙侍郎的侄女,這見面就得講規矩了,再等等吧。」

  「可是音落她——呃!」書僮斜眼兒瞧見王泮林從節南的屋裡出來,還穿著一身青綢裡衣,分明才睡醒的模樣,嚇得開始打嗝。

  節南回頭瞧一眼,面不改色,叫上碧雲就走了。

  「呃——九公子,那個……六姑娘出門了。」書僮趕緊讓挑夫放下擔子,催人快走,才打嗝道。

  「我瞧見了,她約了人吃好的,卻不肯帶我。」王泮林哀怨的語氣,歪頭瞧見地上兩大撂書,眯起眼,「五公子這是跑了媳婦捉兄弟,要讓我吃書度日麼?」

  書僮想起來,替王雲深傳話,「五公子說了,這些書裡都有他做的註解,九公子讀完,就剩一半功課了。而且五公子還說,九公子要是叫苦他也管不著,橫豎少一個不少,連少一個媳婦他也無所謂,更何況他的學生多呢。」

  王泮林墨眼明曜,「少一個媳婦也無所謂麼?好得很,我總會叫他後悔說這話的。」

  書僮不敢應,只是搬起書往客廂走。

  「送這屋裡。」王泮林卻指指節南的屋子。

  書僮張張口,到嘴的話變成,「五公子說花花近來變得有些任性,能否送這兒待一日,說不準會乖些。」

  「不能。」王泮林想都不想就拒絕,「那小子太能裝可憐,他要來了,小山眼裡還有我麼?」

  「可是——」書僮小心翼翼,「九公子和六姑娘都同屋而居了,成親是早晚的事……」

  「誰說的?」王泮林卻打斷書僮的話,「別說成親,就這麼賴著,她都能無視我。那姑娘心裡明白得很,我與她哪兒是簡單定下名份就能解決的事。」

  書僮傻眼,脫口而出,「男婚女嫁難道還不夠?」

  王泮林倚門抱臂,「我要名份何用?我要她一顆全心一顆全腦仁,一條全命,三魂七魄繞指柔,為我生為我死,歡亦痛,痛亦歡,永不棄我!」

  娘咧!書僮嚥一口口水,心想,九公子這是要找六姑娘報仇吧?聽著滿滿都是拚命啊!

  王泮林蜷緊十指,轉身回屋。

  他清楚,他的心意已經全然傳達到桑節南心裡,只怕那姑娘和他性格太過契合,正經歷他之前的痛楚,知道不僅僅兩情相悅就能簡單應付了他的,故而這回輪到那姑娘輾轉反側了。他猜她愁的是,她的情是否能與他的情等同,而非一時喜歡他這張俊生皮相,心中偶然泛起的一絲漣漪。

  不過,他不著急催她,他只需等她。

  等不到今生,就等下輩子。

  失憶都能找到她,喝了孟婆湯又如何?

  天長地久,生生世世,到盡頭之前,他王泮林絕不放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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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2:11:0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七十二引 美人兇狠

  萬德商樓永不衰,錢味兒又臭又香。說臭的,都是酸腐心。說香的,都是財迷心。知道又臭又香的,都是明白心。

  今日這裡,不炒引了,大炒金子。

  節南喝到第二杯茶的工夫,金價已比之前高出一成,芷夫人就來了。

  「一瞧就是坐等發財。」芷夫人笑道。

  她照樣扮成紀老爺上樓,一來是多年的習慣難改,二來也是隱藏她是萬德主人的身份。

  節南起身,等芷夫人坐了,才坐回去,「托您的福,才換的金子就賺了。」

  「就你那點兒金子,賺了也沒人眼紅。」芷夫人目光淡掃,「不過今日你我同桌,手中拿著錦關香藥的六姑娘,名氣可就更大了,少不得有人挖出你的底,會知道你是趙侍郎家的侄女,再拿謠言編派你。這世道,女子想做些什麼事,總是不易的。」

  節南迴道,「無妨,我這人哪裡熱鬧哪裡鑽,要有生事的人,正好給我當了消遣。」

  芷夫人笑眼深深,「你這姑娘生得好氣魄,讓我好奇你爹娘是怎樣的人。」

  「我娘生下我就走了,我是我爹帶大的,又是家中老麼,把我寵得無法無天,到處招人討厭。」節南自嘲。

  「看來,我要認你這乾女兒還真對了。」節南說她娘走了,芷夫人以為是去世的意思,「你雖好氣魄,我卻要替你操些心,趕緊把認親宴擺了,也能讓那些不知幾斤幾兩的傢伙打消念頭。要實在不會掂量,非要送到你手上當消遣,我就不管了。」

  節南就喜歡芷夫人身上那種恰到好處的颯爽英氣,比她野性子強多了,不失貴家女的溫婉柔美,「一切聽憑乾娘做主。」

  「本想等你從鎮江回來就辦,哪知出了觀音庵的事,好在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不能再拖延,乾脆就擺八月初八,雙日子大吉利,然後明日就把帖子都派出去,即便還沒辦酒,也都知道你是我王芷的乾女兒了,今後不看僧面,還得看佛面。」芷夫人已打算妥當,不過聽出節南的話外音,「我以為你找我,就是為了定日子,卻其實不是為了這事?」

  「瞞不過您的眼。」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可以節省廢話,節南笑了笑,「今日請乾娘來,是有件事找您幫忙,不過您可別不高興。

  「讓我不高興的事——」芷夫人柳眉一挑,「莫非和江陵紀氏有關?」

  節南咋舌,「乾娘厲害。」

  芷夫人眼中一抹沉色,隨即搖搖頭,「你個丫頭,應不會那麼笨,幫紀叔韌勸我。可我又想不出你還能有別的事。說吧,到底何事?」

  「不,不,我是乾娘這邊的,怎麼可能幫紀二爺呢?前些日子紀二爺著人送來的補品,我一個沒敢要,全給退了回去。」節南可沒天真到仗著芷夫人的喜愛就拔老虎鬚,紀叔韌擺明是芷夫人的死穴。

  芷夫人神色輕鬆了些,「他那麼吝嗇的人,能送你什麼好東西?你報給我,我回頭備雙份送你。」

  節南心笑,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是這樣的,多年前,我隨師父在北燎都城學藝,我爹曾送我一樣小東西,師父幫我存入了通寶銀號,後來大今打過來,我匆匆離開,北燎都城如今也成了大今的城池,只不知通寶銀號還在不在,東西能否拿回來。」

  芷夫人明白了,「通寶銀號是江陵紀氏的,所以你想讓我幫忙打聽?」

  節南回道,「是。本來已經過了這麼久,我早忘了這件事,近日卻突然夢到,而我爹去世時也沒給我留什麼東西,大概他託夢給我,所以就有點放不下。一來取物的憑單已經找不著了,二來路途遙遠,我也不能親自去一趟,才想請乾娘幫幫忙。」

  芷夫人亦是心孝,「的確要試著找一找的。原北燎都城如今是大今的臨河府,只是通寶銀號是紀大管著,我不知分號是否還在,等我寫信問問他吧。」

  節南連忙道謝。

  芷夫人道小事一樁,「對了,你師父幫你存的,用你的名字桑節南麼?」

  「是。」節南應。

  「那就行了,只要分號還在,極可能拿得回來。」芷夫人說完輕嘆,「你真是個孝順孩子,我將來就靠你養老了。」

  不知為何,節南想起紀叔韌那人,就覺芷夫人的這個想法有些虛妄。

  「這不是桑六姑娘嗎?」

  想曹操,曹操到。

  節南瞅著那位桃花目的紀二爺走上樓來,身後又隨三名美姬數名美婢。她就禁不住扶額,暗道這位爺哪日不能來,偏偏今日撞上,真叫作死。

  節南但看芷夫人,果然發覺她神情冷冽,坐姿僵直,嘴唇緊抿,一張易容後的苛臉更凶三分。

  芷夫人低聲道,「六娘,別跟他多說,越快打發他越好。」

  節南聞言,心想莫非紀二爺不知芷夫人的男裝扮相?

  這時,紀二爺上來要挪板凳。

  節南卻一腳踩上凳子,嘻嘻一笑,「紀二爺,我可沒請你坐。」

  她今日綰了琴髻,戴了金步搖,畫了眉,染了甲,一身灩青染墨竹的水袖長裙,比起平日的素淡,整個人明美乍眼,已引得這商樓一半商人的矚目。這會兒她卻翹腳踩凳,動作明明跟個粗魯的小地霸似得,那笑那刁,竟把全部人的目光都引過來了。

  連芷夫人這位美人都打從心底讚嘆,桑節南就是霸起來的模樣最漂亮,閃閃發光!

  旁邊的碧雲乾咳兩聲,小姑娘家畢竟皮薄,也不懂男子看女子的眼光,往往和女子看女子的眼光大相逕庭。

  紀叔韌回神,居然氣不起來,還覺好笑,「你這丫頭好大的脾性,二爺我瞧得起你,才和你搭一張桌子……」

  節南回笑,調皮,絲毫不惹人討厭的那種,「紀二爺帶著三位姨娘呢,我這桌子小,哪裡能容你這尊大佛呀?」招手喚狸子,「狸子,帶紀二爺上甲號桌去。」

  狸子想笑不敢笑,也沒敢真上去請人走,一邊是東家吩咐特別關照的桑六姑娘,一邊是萬德大客江陵紀二爺,他得罪誰也不合適,只能磨蹭著。

  紀叔韌卻突然眯起眼,盯住了芷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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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七十三引 多情專情

  節南一直以為,紀叔韌上回能在萬德樓設局,就是已經知道了芷夫人以紀連的身份經商。哪知今日,芷夫人明明就在紀叔韌眼皮底下,紀叔韌卻只顧跟她說話,竟全然沒在意芷夫人所扮的紀連。

  然而,這會兒紀叔韌盯住了芷夫人,踩凳子的凶樣子都不能轉移他的視線。

  節南的目光在這對夫妻之間來回,想起芷夫人讓她打發這位二爺。她放下踩凳的腳,剛想站起來,卻讓紀叔韌手裡的扇子輕輕壓住了肩,同時這人就坐了下來。

  紀叔韌那對風流桃花眼,此刻深斂,看都沒再看節南一眼,氣勢淩厲,傲慢得當真不可一世,「丫頭,別惹惱了江陵紀二能,不然拿你祭了神龍船,你乾娘也救不了你。」

  節南想起,江陵紀二能,無本照生財,金銀沒斗稱,借來神龍船,船破江水漲,他還道吾窮。她為難看了看芷夫人,卻見芷夫人微微搖頭。

  紀叔韌看在眼裡,「能和這小丫頭同坐萬德樓,你是王芷的什麼人?」

  欸?節南還以為紀叔韌認出自己的妻了,結果卻是她高估了他?

  「在下紀連。」芷夫人板著面孔。

  「你就是幫王芷跑外面的管事?」紀叔韌撇笑,「既然姓紀,我怎麼以前從不曾見過你?」

  其中一位美姨娘嬌怨聲餓了,芷夫人眼角眯得冷誚,紀叔韌一瞬不瞬瞧見了,但他到底還是讓何裡將那三位姨娘帶進了包間。

  有些人,天生多情。

  愛上多情人的專情人,萬劫不復。

  「你還沒答我。」紀叔韌不依不饒。

  芷夫人眼藏鋒芒,「在下不過是紀氏族裡一個小小管事,二爺即便見過我,也記不得了吧。」

  臺上掛出幾年來最高的金價,人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紀叔韌又正好壓低了聲,「王芷,你究竟要裝男人到幾時?」

  節南手裡的酒杯一跳,潑出半杯。她錯了,紀二爺不愧是情場老手,自家的妻扮成這樣,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瞧,小的都沉不住氣了。」紀叔韌伸手捉住芷夫人的腕子,雙目灼灼,「王芷,你也差不多鬧夠了吧,我為你住了三個月的船屋,隔三差五上王家找你,不惜折損百萬貫錢引你出來……」

  節南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刺頭兒就冒出來了,「不是您不惜折損,而是我乾娘沒上您的當,你不得不折損。」

  紀叔韌睨節南一眼,捉舉了芷夫人的手,「她既是你乾娘,我又該是你什麼人?小丫頭沒大沒小,長輩的事也是你管得的麼?」

  節南還就是沒大沒小,「我喜歡乾娘,才認她為親,而且也就認她一個,至於您,當然不是我的誰,二爺就是二爺,頂多看在乾娘的面上,再客氣點兒,叫您一聲紀二伯。」

  紀叔韌聽得凸眼珠子,這丫頭是故意喊他伯伯的吧?他年歲不到四十,平時極重保養,走出去常被當做二十七八,加上相貌天生好,不知討了多少女子歡心。到了這張桌,一個為了躲他裝扮成醜男子,一個翹腳踩凳都不讓他坐。所以,這兩人才能成了乾母女?

  芷夫人卻讓節南一聲紀二伯,心裡好生解氣,臉上就笑了起來。

  紀叔韌瞧見王芷笑了,頓時沒了火氣,也笑,竟帶著一絲討好意,「你笑了,就是解氣了?跟我回家吧。自你回了娘家,我爹我娘我大哥沒給過我好臉。這不,就把我踢出了家門,說帶不回你我也不用回了。」

  節南聽了,真想嘆氣,才覺這位是情場老手,卻原來不過是因為天之驕子,憑相貌和財力直接招惹了無數桃花,其實本人嘴笨,所以這時候提什麼爹娘大哥的。

  芷夫人的笑彷彿曇花一現,瞬時冷下,想要抽出手,卻讓紀叔韌抓得死緊。

  她惱道,「給我放手!」

  紀叔韌皺眉斂笑,語氣驟冷,「不放!王芷,你究竟要我如何?」

  王芷不是節南,即便能穿男裝做買賣,她始終是大家千金,自小受到嚴格的教養,做不出當庭廣眾鬧將起來的事,也沒法笑眯眯對自己的丈夫冷嘲熱諷。因此,她只是從婆家跑回了娘家,避而不見,冷眼期望紀叔韌就此放過自己。

  而王芷甚至沒想過,和紀叔韌再見面的話,應當如何自處。她是安陽王氏,是驕傲的人,很多委屈,很多苦楚,他人看來是她性子不好,她就只能自己承受,也確實承受了很多年,如今只是撐到極限,黯然放棄而已。

  節南暗眼觀察著王芷的神情,瞧她從憤然到委屈,再到黯然,臉色竟變得灰敗沮喪,就知這位芷夫人是逆來順受的性子了。也是,身為萬德的當家,迄今上自家商樓還要女扮男裝,明明對丈夫三妻四妾不滿,到頭來,不是趕跑三妻四妾,卻是她自己回了娘家,可見她是擺脫不了名門出身的束縛了。

  無論是安陽王氏,還是江陵紀氏,皆名震天下,而乍看起來,紀叔韌也不過就是風流了些。反觀王芷,作為正室大妻,膝下無子無女,七出首條無後為大,便是紀叔韌休妻,江陵紀氏也無須懼安陽王氏問責。而今,江陵紀氏為了王芷,踢兒子出家門,紀叔韌又是苦苦追妻,住在船屋三個月,誰還能論紀氏一句不是。真要鬧大了,大概也會說王芷不識大體,自視太高,擺名門千金的架子吧。

  不過,節南並沒有不屑王芷的逆來順受。她自己已是天地一孤兒,而王芷背負數百年家族榮光,不是單單一字弱就可以斷論的。設身處地,她不會比王芷做得更好。她只能慶倖,她沒有生在名門,只是生在土霸小家,自小唯一犯愁的是,怎麼向旁人證明自己不是土霸,儘管結果不知不覺變成今日這樣,變本加厲,快當起霸王了。

  既然如此——

  節南突然抓了紀叔韌的胳膊一把,用了內勁。

  紀叔韌疼得倒抽口氣,捉王芷的手自然鬆開,冷瞪節南,「丫頭這是當真不識抬舉?安陽王氏得罪不起,我江陵紀氏就能容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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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七十四引 紀二之怒

  節南起身,喚碧雲,一起扶起表情悽楚的芷夫人,「不敢,只是瞧我乾娘似乎身體不適,還請二爺得饒人處且饒人,今日就到這兒吧。」

  經節南這麼一說,紀叔韌才後知後覺發現王芷神情不好,尤其一雙紅眼悲傷欲泣。他頓時心軟,退站了起來,將王芷這副模樣藏在自己的身影之下,以免好事之徒說三道四,又親自陪下了樓,不容分說,非要送人上馬車。

  碧雲悄言,「紀二爺真心疼芷夫人呢。」

  節南看著紀叔韌顯得那般擔心等在車窗邊的模樣,嘆道,「乾娘要得可不止這點心疼而已,紀二爺要是想不明白,這對夫妻難以做得長久。」

  碧雲一嚇,「我爹待我娘就不像紀二爺這般捧夫人在掌心裡疼護著,平時老衝我娘大呼小叫的,我娘還傻呵傻呵得伺候他。」

  「可你爹只有你娘一個,紀二爺卻前後有八個妾。」節南說到這兒,就想起王泮林來。

  那人的性子和紀二爺雖大不一樣,招桃花的本事大概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她又不是芷夫人,沒有半點容人的雅量,萬一就被那沒臉皮的人賴騙進了王家,還沒娘家可回,難道真要鬧出命案才能罷休?

  想想就可怕!

  不是怕手起刀落,而是替自己不值!

  她可是姓桑的,一家都是霸性的,欺民霸市慣了的,憑什麼到了她這兒,宰個猖獗的小妾和寵妾的丈夫,她卻要吃官司啊?而且,連王芷這樣的嫡千金都在委屈求全,王家的規矩簡直讓她望而生畏!

  「丫頭,送你乾娘回去。」紀叔韌命道。

  節南讓紀叔韌一喊回了神,苦笑自己何時變得多愁善感了,難得不還嘴,趕緊鑽進馬車,卻見芷夫人正拿帕子點淚。

  「乾娘——」可她安慰不了這人。

  她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能想到的,擺脫紀二的法子,對王芷都不合適。

  反而王芷自己打起了精神,輕輕拍了拍節南的手背,「不妨事,我這眼淚,就跟江南的雨一樣,多得是,不值得人大驚小怪,就圖自己心裡舒坦罷了。」

  這說法,不知怎麼,苦得節南也想哭一哭。

  「王芷。」紀叔韌撩起窗簾,看王芷臉上有淚,一怔之後就攏飽了眉,眼底沉光,深不可測,「怎麼真哭了?不是說我這人無可救藥,不值得你的眼淚了麼?」

  「又不是為你哭的,我陪我乾女兒哭呢。丫頭讓你紀二爺嚇到了,不知江陵紀氏打算如何對付她,也不知紀二爺打算怎麼把她祭了神龍船。」王芷拿節南擋煞。

  節南認了,還特意配合著,抱了芷夫人趴肩,乾打雷。

  紀叔韌顯然聽不得哭聲,好氣又好笑,告饒了都,「真是怕了你們,我不過就那麼一說。你認了她女兒,那便也是我女兒,我疼她都來不及,不然怎能一知她受傷,就馬上買了好些名貴補藥送過去。偏生這丫頭向著你,不收我的好意。只是,芷兒你也消消氣,你我夫妻十餘年,雖是父母之命,可我——」

  節南的兔子耳朵聽到紀二爺長嘆一聲。

  「可我待你早就真心真意了,我不信你不明白。當著這凶丫頭的面,我今日也豁出面子罷。撇開一向疼你如女兒的爹娘,還有看重你經商能力的大哥,我來接你,自然是我自己想來的。你該知道,家裡誰也命不得我紀叔韌。容你在娘家稱心了大半年,我既然親自過來了,當然是決心要帶你回自家的。而且我也告訴你,我不可能寫休書,更不可能同意和離,就算你搬出兩家族長來,我也絕不會放開你。哪怕你再厭棄,你這輩子就得在我跟前待著,百年之後必須與我葬一處。」

  節南忘了乾哭,心想原來紀二爺只是對外好面子,其實還是很能打動人心。

  王芷語氣卻淡,「身為你的正妻,不能為紀氏添丁,而我十六歲嫁你,迄今已近二十載,你待我始終不離不棄,這份心已經足夠,我感激不盡。不過——」

  趴在王芷肩上的節南,眼睛溜溜轉,心道來了,這就要發大水了!

  「你我是時候放開彼此。你需要一位年輕的正妻為你生養嫡子,而我也不想再當一個惡婦,每回一有妾得寵或有孕,就鬧得家宅不寧。我為了你,手上已纍纍人命,死了定入地獄。所以,只想餘生不再作惡了,你可否行行好?」

  節南放開王芷,坐直了,呆望著她。

  紀叔韌臉色變得鐵青,一股怒意自眉心急聚,「你入地獄,難道讓你那麼做的我就能上天當神仙麼?作惡?」他哼冷,「你以為你把自己說成惡婦,我就會心軟?王芷,我雖做不到專情,但我此生只待你一人情長,管你是惡婦還是毒婦,我只能比你更惡更毒——」

  「我如今住在雲茶島。」王芷突兀打斷。

  「我說怎麼找不到你——」紀叔韌陡得厲聲厲色,「什麼!你住在連城的雲茶島?!」

  節南才被王芷的痛苦震懾,馬上又對這一轉折生出好奇心。

  她記得,王泮林設計買了半個島,轉送王芷,王芷就搬到島上去住了。當時她不覺有何不對,但看紀叔韌怒氣狂飆的情形,顯然王泮林挑中雲茶島不是偶然。

  雲茶島連城——

  王芷化名紀連——

  節南瞠目,難道——難道——

  「是啊。」王芷神情恢復自若,「你明白了吧。連城他——」

  「不准你在我面前提這個名字!」紀叔韌咬牙切齒,隨後竟哈哈大笑起來,「王芷,你以為搬出青梅竹馬,我就知難而退了?姓連的當年娶不得你,如今你是我的妻,更娶不得你!而且,好得很,他敢收留你,我就敢剷平他的雲茶島。這麼多年總算讓我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弄垮了他!好!好!好!」

  連道三聲好,紀叔韌摔簾走人。

  節南讓江陵紀二的怒不可遏驚得頭皮發麻,王芷卻安之若素,讓車伕去碼頭。

  「乾娘,您和連大島主……」節南覺著這麼問不妥,「紀二爺他不會真得做什麼吧?」

  「等他回到那些美妾身邊,什麼氣都會煙消雲散的。我與他多年夫妻,我早就看明白了。正好,今日帶你上島,瞧瞧我的新居去。」

  王芷眼裡一絲波瀾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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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七十五引 七七十二

  小柒最近很煩躁,非常煩躁。

  自從知道小山的赤朱轉變為絕朱,她心裡就沒底了。本以為自己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找解藥,卻因為這麼一份懶惰心,把之前三年都浪費了的懊惱。

  急死了,又不知從何著手,誰知前幾日小山說拿到了半顆解藥,在王九手裡。她興沖沖去問王九要,王九居然不肯給,說不相信她。

  不相信她?

  她還不相信他呢!

  她和小山本來就想混日子過,要不是王九拉小山到處蹚渾水,弄出一個令人那麼好奇的兔幫,連盛親王都以真面目出現,以至於現在沒了退路。

  她雖然尚未找出最終的解藥來,但月服藥也就差兩味分辨不清,所以小山一年多不服藥,在她的調理下也好好保住了身體。而且,即便惡化為絕朱後,她的新藥很快就給小山降了高熱。

  赤朱是一種極熱的毒,若不能控制,全身持續發熱,時間久了就導致五臟六腑衰竭,骨質脆生,稍微得個風寒什麼的,便難以康復,咳嗽不停。

  然後她發現放血卻是一件好事,毒血出,淨血生,交替之間讓小山好過些。故而,小山在冬日裡不僅要穿得單薄,她還用了一種釋咳的藥,時不時吐個毒血,更健康。

  她柒小柒文武皆不如小山,可是師父說她對醫藥悟性不錯,還將機關術傳給了她。姐妹倆互幫互助,平時沒事鬥鬥嘴挖挖苦,日子雖艱難,倒也過得輕鬆。想不到,小山都不埋怨她,她卻被王九那傢伙嫌棄。

  想那王九剛賴在青杏居的頭幾日,還央她給他扎針,誇她醫術不錯,如今賴成理所當然,小山把寢屋都讓了出來,他比主人還主人,輪到她要解藥,就是不肯鬆手,又不相信她的醫術了。

  小人!小人!小人!

  「就你腦子好啊?!」偏偏她確實沒找出解藥,抱怨也無力,小柒托著腮,坐在曲芳台二樓聽散曲,唱曲的是位姑娘,模樣好看,音色尚青澀。

  「你說小山姑娘?」對桌的王楚風一邊問,一邊剝栗子。

  他剝一粒,小柒就自覺拿一粒,「不是,說你九哥。」

  王楚風知道小柒喜歡趕熱鬧,聽聞曲芳台近日來了一位大家,正好他認識包場的老爺,就要了張請帖,帶小柒來玩。

  「說起九哥,他大半月未回府,又沒回安陽老宅,也不知他哪裡去了。要不是丁大先生保證這回九哥沒跑,只怕祖父又要派人找他。」遷都不過數年,還沒安穩下來的時局又起驚濤,安陽王氏在官場後繼無人,祖父怎能不急!

  「跑是沒跑……」小柒拿栗子堵住自己的嘴,忽然朝樓下看去,「欸?十二,你看,怎麼不唱了?」

  這些日子,常跑王楚風那兒蹭吃的,明琅,公子,這些一律省去,直呼十二。

  王楚風瞧見主人帶著好幾個匆忙往門口趕,臺上的小姑娘已經下去,正放琴與鼓架,「應該是重要的客人來,那位大家終於要上臺了。」

  小柒往欄外探出腦袋,「什麼重要客人?咱們都坐半了個時辰,卻連那位大家的鞋尖都沒瞧見。」

  「是挺讓人好奇的。」王楚風也不說自己是叫得出那位大家的,也沒一直盯著樓下,只因如今看眼前這位福娃娃就滿足了。

  然而,沒一會兒,王楚風發現剝好的栗子成一排了,但見小柒趴著欄杆,也不像方才那般探出頭,卻似偷窺,半張臉藏在欄杆後,只露兩隻眼。

  「小柒?」

  小柒只是伸過手來。

  王楚風知道她是要栗子,放了一粒進她手心。

  小柒瞧也不瞧就往嘴裡扔,然後揮揮手,「十二快走。」

  這麼讓小柒趕著走,王楚風卻也不惱。這姑娘並非無理取鬧的人,所以一定要問清楚。

  「為何?」

  「來的不是什麼好鳥。」小柒看看四周,想著隔牆有耳,這才察覺有件事很奇怪,「樓下坐滿了,樓上怎麼就咱們一桌?」

  王楚風笑回,「一般都在台下聽曲,二樓喝茶。」其實是他特意關照主人,清空了二樓。

  安陽王氏,辦這麼點小事,還是很容易的。

  他再往下一看,台下正中的桌子也被整理乾淨,前後各四名挎刀隨從開道,被護在中間的那位身著華服,雖是頌人打扮,髮色呈褐,身材隗壯,五官不像南方人,甚至不像中原人。

  小柒真信,「看來今日運氣不錯。」

  她和小山一樣,愛拼運氣,同時拉著王楚風的袖子,示意他學自己壓低頭,「別讓下面的人注意咱們。你要湊熱鬧也行,有什麼事都別強出頭,跟在我後頭就行了。」

  王楚風聽著這話,覺得彆扭,「小柒把我當這種人麼?」

  小柒直盯樓下,沒在意王楚風說什麼,「那是北燎大皇子。」

  王楚風雖然看出對方可能來自西面,卻沒料到這人就是出使南頌的燎皇子,但奇,「小柒你如何認得北燎皇族?」

  「九公子沒告訴過你嗎?」小柒以為王楚風時而幫王九跑腿,連兔面具都戴了,應該知道她和小山的來歷。

  「他該告訴我什麼?」王楚風反問。

  他迄今只知這對姐妹與眾不同,肯定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而他喜歡小柒的瀟灑快活,恣意卻有一顆正心,僅此而已。

  不過,他一點也不喜歡王泮林對姐妹倆無所不知,而他自己卻一無所知的這個事實。

  節南用腦過度,小柒則常常一根筋。她從小頂著一張漂亮臉蛋也不知利用,反而讓沉香利用,被欺負了還呵樂,直到師父帶節南這個聰明師妹進神弓門,從此全靠節南罩著。節南說東,她絕不往西,還沾了節南的霸性凶性,也是關鍵時刻眼睛裡面容不得一粒沙子。

  「我曾是神弓門弟子啊。」然而,本質上小柒的心思就是單純的,比節南更率性,不怕惹禍,其實就是被柒珍和節南寵壞了,想說就說,「神弓門原是北燎皇帝直領的暗司,我當然見過大皇子。」

  這話,在王楚風腦裡打了幾個彎才明白,小柒曾是北燎暗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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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2:12:1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七十六引 襄王神女

  樓下椅子桌子一片挪動,樓上兩人躲在欄板後面一動不動。

  小柒聽不到王楚風說話,回頭見他愣瞧著自己,笑大了問,「怎麼了?」

  「沒……」王楚風溫潤一笑,卻忽然不想裝溫潤了,眸中隱隱情切,「小柒,等今日之後,你跟我講講從前的事,可好?」

  小柒歪頭瞧瞧王楚風,應得乾脆,「好,你別嚇到就是。」

  王楚風輕道一聲不會。

  小柒調過頭去,看樓下那位大皇子頤指氣使,還大聲呼喝那位散曲大家的名字,讓人快點兒上臺唱曲,一臉急色相,不由撇撇嘴,「也不知燎帝老糊塗了還怎麼,竟要將王位傳給這個飯桶。」

  「權位之爭,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四皇子卻差了些天時地利。」但凡男子,多關心時勢,王楚風也不例外,「大皇子是飯桶無所謂,龍椅雖然只有一個人坐,卻要靠底下的人扛著扶著運著。大皇子能突然上位,皆因得到了能臣的輔佐。」

  「能臣?」小柒想了想,「誰?」

  「文心閣也查不出來歷,只知可能是一位隱士,並不在北燎朝中。」王泮林交待文心閣查證的,已經傳到二伯那裡,也傳到了王楚風這兒。

  「既然都已經是隱士了,為何還管俗世,還偏偏管得是爛泥扶不上牆的大皇子?我看那位隱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肯定是衝著大皇子給他的好處。」小柒無聲嗤笑。

  小柒這話雖聽起來魯莽,楚風卻也不覺有錯,「的確,那位隱士並未幫助民心所向的四皇子,反而用卑劣陰謀害人,左右不出權和利二字。」

  「也不知道不男不女怎麼樣了,可千萬別犯傻。」小柒嘟囔一句。

  楚風沒聽清,只因樓下琴起鼓起,美人婉婉唱一首清辭。

  大皇子聽了沒兩句就叫停,「本王——本公子聽不了這等清水詞,來一首豔的!要是到本公子懷裡來唱,賞你一金錁子!」

  楚風皺眉,見樓下客人走得差不多了,顯然怕極這位囂張跋扈的客。

  「小柒,這熱鬧不湊也罷,不如我們也走了吧。」他不怕,但覺沒必要留下。

  小柒這時卻比之前還全身貫注,「十二,十二,你快看,那個擊鼓的人是否古怪?」

  楚風順著小柒的話往下看,大鼓一面掛高架,鼓前一位赤膊精壯的鼓手,雙手各捉一鼓槌,垂目彎頸,十分恭順立著。

  他瞧不出古怪。

  「剛才唱得是清曲,根本用不到大鼓,他卻上了台,裝樣子敲了半隻曲子。」曲藝界俊生雲集,加之柒小柒對吃喝玩樂有很深的「造詣」,鼻子比狗還靈。

  楚風造詣也不淺,無奈今日分心,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並未察覺。

  「是麼?」他是知道小柒喜歡看俊生的癖好的,當初還幫小柒擺平過某家戲班子,只是如今再看小柒瞧別的男子,對方還打著赤膊,讓他心裡十分得不痛快,「小柒……」

  稍稍一猶豫,王楚風眸底浮上霓燈五彩,難得動作不溫,捉了小柒的腕子就要走,「別瞧了!」

  小柒讓王楚風拽站起身,聽得他話裡有火氣,挺稀奇,「哦,哦,十二你曾說過自己是有脾氣,這會兒就是在上火吧?」

  小柒那稀奇的笑語,令王楚風心火更竄高了,語氣卻陡冷,「是很上火。小柒你為何以明琅公子稱我?」

  樓下開始吵鬧起來,因大皇子貪起散曲大家的美色,指使隨從把美姑娘從臺上揪下來,打算來個無恥的調戲。

  小柒飛快瞥一眼,回答得難免有些漫不經心,「十二君子斯文,謙謙溫潤,待我這樣的胖姑娘都沒有半分輕視,是真正的明華美玉,所以喚你明琅公子啊。」

  「你可是喜歡我?」王楚風也留意到樓下的喧吵,但他比小柒更專注眼前。

  「呃?」這一問,總算將小柒的注意力拉回來。

  小柒期期艾艾,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半晌才回,「誰能不喜歡明琅公子呢?」

  對她而言,大王嶺上唯一可看的風景,就是王楚風。她還口口聲聲要和小山瓜分十二和王九,甚至往人身上壓一壓呢,只不過——那是她和小山當時的樂趣所在啊!

  王楚風不滿意小柒模棱兩可的態度,「我問的是,你是否喜歡我。」

  小柒當時勸節南該怎麼對待王九的時候,說得一套一套的,突然輪到自己,完全傻懵,心裡讓什麼東西撓得死難受死尷尬,偏偏自覺腦袋裡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好說辭。

  於是,她乾哈哈笑道,「我當然喜歡十二!不過你可千萬別誤會,以為我對你有非分之想。我把你當成——呃——兄長!對!大哥!我從小就想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結果,小山雖然是我師妹,其實卻像姐姐,然後就認識了你。你是小山之外對我最好的人。我明白的,我長這麼圓,福娃娃一樣,你又是心好的,當我妹妹……」

  王楚風眼裡魘深,「我又是心好的……」

  什麼?她把他當兄長?

  前些日子他好不容易理清自己對柒小柒的感情,知道自己對她心動之後,幾乎泡在膳房裡給她想方設法做好吃的,又擔心她繼續胖下去對身體不好,還費盡心思造不會發胖的零嘴食譜,那般滿腔滿情待她,以為這姑娘也是喜歡自己的。

  這麼說來,竟是他自己一廂情願?

  王楚風本來是當才子的好材料,哪知連字都認不了了,多年來一直處於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的漂亮外殼,心裡雖然渴望做自己,卻又在偽裝中慢慢失去自我,眼看一輩子要當個偽君子,結果遇見了柒小柒。

  他喜歡她的真,不經修飾,不會虛偽,那麼灑脫。她也不會在意別人的目光,做自己喜歡的事,吃喝玩樂全隨心,不畏人言。

  她讓他羨慕,又想學她,能大大方方告訴長輩們,他喜歡鑽研廚藝,也喜歡打理家中事務,而且比伯母嬸嬸們做得更好。

  而小柒知道他說不出口的秘密後,絲毫不介懷的那張笑臉,令他不僅怦然心動,更是深深淪陷。

  結果,卻只是兄長——

  小柒忽然將王楚風推到柱子後面,低聲道,「糟了,糟了,那笨蛋果然找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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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七十七引 搖身一變

  因事出緊急,小柒推王楚風的動作極快,福娃娃的身子把王楚風擠貼在柱子上,她自己只顧看樓下發生的變故,全然沒注意真壓上了王楚風。

  上回,王楚風只是從小柒懷袋裡掏零嘴,就已經鬧得臉紅冒汗,這會兒已經心意不同,又讓這姑娘全身壓上,他的眼神變了又變,卻半點驚羞也沒有了。

  「小柒……」王楚風卻未一直低落下去,突然想到自己也還未同這姑娘說清楚,等他告訴她自己的心意,一廂情願變成兩廂情願,就好。

  只是,今日註定王楚風表白不了。

  那名散曲大家讓侍從們拽下臺,她用來唱曲的嗓子一旦哭鬧起來,真是震天響。然而燎大皇子這個急色胚,哪裡會顧忌一個唱曲姑娘的哭叫,抱住了就上下其手。

  這時,連包場的主人都不見了,樓下整個成為燎大皇子自家的後宮。

  王楚風看到這等情形,怎麼也不能只想著自己和小柒的事,「這位大皇子實在太——」

  小柒摀住王楚風的嘴,食指豎唇,烏溜溜睜著大眼,靜靜對王楚風搖了搖頭,然後踮腳尖,湊到王楚風耳邊,「十二,你就站這兒,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千萬別動!」

  王楚風才覺耳朵讓小柒的氣息吹得發燙,卻見小柒轉身,動作極其小心,卻又極快,無聲無息就竄到離他幾丈開外的欄板後。

  那方向,正對燎大皇子。

  小柒脫下身上那件大紅綢,王楚風愕然瞧著大福娃變成了小福娃,原本圓得跟吹氣皮囊似的身段頓時縮瘦一大圈。他還來不及驚,又見小柒從綢裳裡面摸出好些精巧的玩意兒,熟練裝起來,竟是一排機關小弩。

  等小柒把這些機關裝上扶欄,居然又從綢裳裡掏出一疊肥布墊,仔細藏在樑上,再反穿了綢裳,麻溜得從袖子到上身捆紮起黑帶子,將大衣裳變成貼身衣,又把頭髮束起遊俠兒馬尾,蒙上臉,竟轉眼就變成一個身材中等的黑衣男子。

  王楚風雖見過小柒戴兔面具穿鍾馗袍的變裝,但像這般前後判若兩人的變法,還是頭一回見。

  這是小柒發胖後行馬走探,卻至今未暴露真身的秘訣之一。

  不是她不胖,她還是胖姑娘,手臉都胖,但她的身材靠外衣撐圓了一大圈,顯得可笑,讓人很容易記住這樣的身材。

  師父教她的易容變裝技巧可不止適用瘦子,而她在這方面花了好多功夫,從自己管不住嘴開始,就一直琢磨怎麼才能克服發胖帶來的變裝阻礙。

  她變裝的方法,連小山都不知道,就像小山從不說自己的劍術到底到了什麼程度,也不說工造上的東西。姐妹倆雖然跟著同一個師父,所擅長的全不一樣。

  王楚風看呆了,小柒卻嚴陣以待,心無旁騖,即便有幾十個明琅,這時她也不會動動眼珠子。節南是謀探,而她是影探,哪怕在強光之下,也需要隱藏自己的存在感,而且隨時準備,在最後關頭拋卻自己,成為敵人料不到的致命殺器。

  忽然,樓下一靜。

  小柒一邊盯著樓下,一邊將扣發暗弩的絲線繞上手指。她繞得又快又靜,一雙眸子清澈,目光十分淡定。

  燎大皇子將懷裡的散曲大家狠狠推開,同時朝她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看她狼狽滾開,笑得好不惡狠,「以為本皇子真會上了你們的當?可惜,這要是明珠佳人,本皇子還說不準忘乎所以,而不過一個千夫枕的殘花敗柳,就想勾了本皇子的命,真是痴心妄想。」

  侍從們立刻將地上的女子架起,拖到一旁。

  散曲大家衝著仍站在臺上的琴師和鼓手嘶聲力竭大叫,「大人快走!這是陷阱!」

  燎大皇子哈哈大笑,突然往地上摔了一個杯子。

  幾乎同時,從門外衝進一大幫人,皆穿禁軍統服。

  南頌,以禁軍為最強軍力,府兵衙差這些無法相提並論。

  燎大皇子閃到領軍之人身旁,笑道,「少卿大人這局中局設得真妙。與其本皇子提心吊膽等赫連驊那小子來殺,不如幫他布下這局,本皇子再大膽當餌,反捉了他和那些殘黨餘孽。不過,還真是險哪,那小唱婦好重的手,將本皇子的衣服都割破了,本皇子絕不能就此作罷,要將此女帶回我驛館,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卿大人乃是大理寺那位少卿,新近最受皇上器重的年輕官員,拾武狀元延昱。

  延昱抬眼看了看樓上,未見一人,遂語氣淡然答道,「這些人既然是燎國四皇子的暗探,當然聽憑大皇子處置,下官只是奉皇命助大皇子捉拿罷了。」

  隨即延昱跨前兩步,揚聲道,「爾等若是束手就擒,本官還能替你們向大皇子求情——」

  大皇子卻道,「少卿大人不必多費唇舌,將赫連驊同黨押上來!」

  禁軍之外擠進大皇子的一列親隨,嘩啦啦押跪兩排人。

  王楚風悄悄看去,竟是包場的主人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沒想到,這位城中頗有頭臉的地主竟是燎國線人。

  那主人臉色極差,畢竟全家老少落在敵手,但一開口令王楚風動容,「大人快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

  大皇子作個手起刀落的手勢,親隨抓起那主人的頭,就割開了他的喉管。

  頓時,哀哭聲一大片。

  「住手。」一個聲音,冰寒徹骨。

  大皇子挖挖耳朵,吼道,「吵死了。」

  一片刃光!

  哀哭停了,血流不停,二十來條人命沒了。

  鼓手終於抬起頭,雙目戾氣森煞,如魔厲紅。

  雖然膚色黝黑,五官卻透出驚人的俊美,不是赫連驊,卻是誰?

  延昱皺眉,「殿下——」

  大皇子卻絲毫不理,從袖中拿出一捲軸帛,對著赫連驊抖開來,「你可別以為就這麼一家子人,三城裡的線人雖然沒幾個,但你猜猜他們的家小加起來有多少口人?」

  赫連驊神情悲憤,「我赫連驊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些人都是普通燎人,只不過受我脅迫,不得不幫我而已。不分青紅皂白殺害子民,還血口噴人亂栽贓,怎能讓你這種畜生登上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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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2:12:3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七十八引 就不要活

  落入陷阱,根本動彈不得的赫連驊,突見一串小箭向大皇子射去。

  有人暗中助他!

  赫連驊悲喜交加,鼓槌抖落,冒出寒光閃閃兩柄刀刺,飛身也往大皇子刺去。

  那些親隨上前保護大皇子,其中數人也不過就讓小箭擦破點皮,卻很快臉色發青,口吐白沫,倒地斷氣。

  大皇子嚇得抓了兩個親隨擋在身前,大喊大叫,「少卿大人還愣著幹什麼!本皇子若有事,南頌朝廷如何同我父王交待?」

  禁軍除了衝進來助陣,殺人沒份,護人也沒份,都在等懷化郎將的命令。

  赫連驊一腔怒意,轉眼就劈了大皇子面前的兩塊擋箭牌,蹬著屍身再飛,伸展雙臂,雙柄刺劍朝大皇子兩邊太陽穴急紮。

  忽然,大皇子加速後退,一柄銀色長槍橫空出現,將赫連驊左右開弓這一招險險化解。

  隨後銀槍的主人延昱雙足落地,將袍拍曳,他喝道,「鶴隊速速保護殿下離開,豹隊給我上樓搜有無同夥,龍虎二隊給我把這傢伙圍起來,活捉了他!」

  大皇子聞言又大叫,「不用活捉,誰能摘了我燎國叛徒的腦袋,本皇子重重有賞!」又指著不知何時到了禁軍手上的散曲大家,「還有,此女子隨我一起走!」

  但他的聲音很快遠了,人讓一隊禁軍「轟」出了門,沒有美人跟隨著。

  赫連驊被兩隊禁軍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面對威風凜凜的懷化郎將,全無懼色,刺劍畫出兩道光弧,周身殺氣森然,冷看豹隊衝上樓。

  豹隊隊長舉著一張小弩往下喊,「稟將軍,樓上無人,只找到機關小弩數張。」

  延昱一點頭,「豹隊二樓戒備!」

  豹隊眾人齊齊喏應。

  延昱這才看向赫連驊,「久仰赫連武神之名,想不到他弟弟如此愚蠢,飛蛾撲火,自不量力。」

  赫連驊吐口唾沫,「呸!我即便蠢,總比你給蠢人當狗強!」

  延昱並不惱,銀槍在手裡一抖,「你說錯了,打狗還要看主人面,膽敢在我頌土殺你燎人,主人怎能不出面?我再說一遍,你若投降,我或可幫你向燎王求情,沒準你能保一條命。」

  赫連驊自知今日已是滿盤皆輸,殺不了大皇子,連三城反對大皇子的燎商也會被大肆清掃,只是他既然來了,就不打算活著走出去。

  他有何懼怕,又有何可失去?

  赫連驊冷笑一聲,雙刺一接變成一柄長刀,兩頭閃著寒光,「廢話少說!這位郎將千萬別放走了我,放虎回山,後患無窮,知道麼?」

  說罷,赫連驊長刀直刺。

  延昱舉槍迎戰,同時對眾人下令,「都不准動手,本將軍要親手拿下此人!」

  一個是隱名高手丁大先生的關門弟子,一個是自幼請了各方名師指點的武狀元,兩人一時打得不可開交,樓上樓下的眾人看得目不轉睛,沒人順道瞧一瞧屋頂。

  屋頂上,一身黑衣融入夜色,已將王楚風安全送出去的柒小柒伏身觀戰,影探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呈現人前。

  論單打獨鬥,赫連驊的功夫不比延昱的差。延昱和崔衍知是同一路數,學得是正宗正道的武藝,頗為一板一眼。而赫連驊的路數卻是難以琢磨的,又不成宗也不成派系,算得年輕一輩中的好手,比不得節南那種根骨奇佳的,對付延昱卻綽綽有餘。所以,延昱很快就不那麼從容了。

  延昱一個大招放過去,赫連驊卻飄至延昱側翼,長刀疾出,眼看就要刺進對方腰間。

  周圍禁軍怎能沉得住氣,總不能眼看領將受傷,數人揮刀一齊砍向赫連驊。

  赫連驊聞風收勢,激靈靈打了個旋轉開去,背上還是挨了兩刀,剎那皮開肉綻,鮮血直冒。

  他咬住牙根,「卑鄙!想要一起上,直說就是!充什麼好漢,說要親手拿下我!」

  延昱不惱也不臊,「技不如人,本將軍甘拜下風,不過怎麼也不可能放你走,故而手下軍士著了急。抱歉,待你進了大牢,本將軍答應給你找個好大夫。」

  赫連驊再呸,「你說話如同放屁,鬼才信你。小爺我今日也不要別人的命,就找你當墊背的,陪小爺我黃泉路上走一遭吧!」

  長刀轉出無數銀輪,伴隨赫連驊嘯聲長吟,自延昱頭上罩下。

  延昱雖然看不清真幻,但他氣勢長虹,大喝一聲橫槍就抬。

  卻不料,赫連驊長刀變短刺,右手一劍,一下子刺進延昱的肩頭。

  然而又有風聲來,赫連驊來不及刺深劍尖,收手躍開,同時也避開一道青光。

  青光過後,一人扶住踉蹌往後退的延昱,連氣都不換一口,劍花朵朵飛過來,「京畿提點司崔衍知,領教閣下高招。」

  赫連驊為避崔衍知的劍,不小心太接近包圍圈,讓禁軍們一片刀光劈下來,背上又多幾道猙獰血痕,更有陰損的偷偷往他腰裡紮入一刀,令他受了內傷,一開口就噴一口血。

  「又來一個不要臉的。」赫連驊眼前有些視線模糊,卻真是鐵錚錚的好男兒,袖子抹過嘴角血絲,冷冷呵笑,雙劍分開一指,「行了,也別裝著和我單打獨鬥了,統統上來,小爺我殺一個是一個。」

  崔衍知被臨時調來當差,對他而言只是公務在身,也懶得和赫連驊爭辯,劍招略略一頓,繼續攻來。

  突見半空落下一道人影,對著崔衍知面門就是一掌,崔衍知急忙拉回攻勢,才看清那是一名中等身材的黑衣蒙面人。

  延昱受了傷也不示弱,幾步跨到崔衍知身旁,「衍知,定是同黨,小心他手裡可能有劇毒的暗器,見血封喉。」

  「同黨」柒小柒不吭聲,轉身拽住赫連驊的胳膊,往上蹬足。

  哪知赫連驊不肯配合,「不管你是誰,小爺我今日要大開殺戒,無需任何人搭救,你走吧!」說到這兒,就往禁軍群裡殺去,幾式瞧不見刃的快劍,接連幹掉好幾人。

  赫連驊找死,柒小柒卻不想赫連驊找死,眼一眯,從一名來襲的禁軍那裡空手奪白刃,幾刀砍出一條路,正要再抓赫連驊。

  延昱和崔衍知一槍一劍,沖柒小柒身後奔來。

  天降一架琴,正好砸在槍頭劍尖之前,錚錚響。

  延昱呼道,「忘了琴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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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2:12:4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七十九引 主隨客便

  王泮林聽到門響,推窗瞧見碧雲走進了院子,卻不見節南。

  「你家六姑娘呢?」

  已經入夜,幾近八月的晚風清涼。

  碧雲乖答,「我與六姑娘下了碼頭之後,瞧見禁軍封江心街,六姑娘說她想看看熱鬧,順便買一籠張記包子,囑咐我先回來,跟九公子說一聲。」

  仙荷正在點燈,聞言蹙眉,「姑娘也真是,禁軍封街,一般人能避多遠就多遠,她怎麼還往前湊?」

  碧雲實事求是,「不是啊,看熱鬧的人好多,擠得水洩不通的。」

  王泮林吹出一聲哨子音,就從外牆飛下一兔來,正巧落在碧雲身旁,灰兔面具斯文相。

  碧雲如今也算得膽大了,卻沒料到自家地盤裡還能飛來高去,難免嚇一跳。

  灰兔將面具扒拉到脖子,笑得斯文,「碧雲姑娘別怕,我是吉康。」

  仙荷將碧雲拉過去,笑著拍拍她的背心,「習慣就好。」

  雖說節南想保護碧雲,什麼事也不多說,但隨著兔幫幫主為人所知,九公子又住了進來,青杏居有腦有心,身居其中的碧雲總會知道的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無法抽身。

  好在碧雲是個忠心的丫頭。

  「你立刻帶些人接幫主回來,同時知會堇大。之前一直沒有那個笨蛋的消息,估摸今日禁軍封江心街和他脫不了干係,丁大先生不在,還請堇大先生看著辦。」

  吉康應聲而去。

  王泮林要放下窗。

  「公子。」仙荷急急一聲,「我們是否也該去江心街那兒看一看?」

  王泮林搖搖頭,「不,只有守住了這裡,你家姑娘才無後顧之憂。不過你要是實在擔心,可以去李羊那兒,讓他再加派人手,把青杏居四面的街口全看住,絕不要放過一絲風吹草動。」

  仙荷福身,「我這就去。」

  等仙荷也走了,碧雲點點自己的鼻子,「公子,我呢?」

  王泮林的影子貼在綿紙上,笑聲淡淡,「你和姑娘到碼頭去作甚?」

  碧雲回道,「公子的姑母芷夫人請六姑娘到新居去玩,所以上了雲茶島......」還想說得細緻些,「今日我們上萬德樓——」

  忽聽有人敲院門。

  王泮林的影子就不見了,碧雲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應是你家大小姐。你只需告訴她六姑娘去過萬德樓後,又到王家拜訪芷夫人,芷夫人留她用晚膳,稍晚才回,莫提其他事。」

  碧雲點點頭,開門果見趙雪蘭,不過趙雪蘭身旁還有月娥姑娘。

  碧雲心裡雖然不定,面上卻半點不顯,微笑福禮,「碧雲見過大姑娘,月娥姑娘。只是大姑娘來得真不巧,六姑娘不在。」

  趙雪蘭知道節南閒不住,也沒往別處想,「無妨。月娥姑娘送來延府請柬,請我們一家人中秋賞月,也有六娘的一份帖子,所以才帶月娥姑娘過來的。要說青杏居外的小門和延府的側門斜對面,走動起來更方便,我打算向六娘討份鑰匙,今後省得我繞遠路。她既然不在,你幫我說一聲就行了。」

  當初桑浣有私心,想節南替她辦事,又避開趙府裡的閒雜人等,所以將小門劃給青杏居管,鎖門的鑰匙也獨一份,都交給了節南。

  碧雲說聲知道了。

  月娥並未好奇往裡探看,將帖子交給碧雲之後,但問,「仙荷姑娘在麼?」

  碧雲知道月娥和仙荷要好,「仙荷姐姐也不在。」

  趙雪蘭隨口問了一聲,「這一個個的,都上哪兒去了?」

  「今日我隨姑娘上萬德樓,姑娘又到王家拜訪芷夫人,芷夫人留她吃晚飯,姑娘怕仙荷姐姐擔心,讓我先回來說一聲,然後仙荷姐姐就去接姑娘了。」碧雲如此作答。

  趙雪蘭早知王家芷姑姑要認節南乾女兒的事,「我看真得再找些丫頭來,就你和仙荷兩人替換來去,也夠辛苦的。」

  碧雲笑笑。

  月娥忽道,「那正好。明日牙婆子會帶些丫頭僕婦到延府給夫人挑,大姑娘可以過來瞧瞧,要是有合適的,便直接帶回家。」

  趙雪蘭本來心裡一衝動就想說好,但瞧青杏居裡明燈不弱,碧雲丫頭安然守在門裡,那股衝動勁就過了,「多謝月娥姑娘好意,只是這青杏居由我表妹說了算,我可不能越俎代庖,改日同她商量後,看她的意思吧。」

  月娥自不好再說。

  兩人連門也沒進,就走了。

  碧雲上好門栓,長呼一口氣。

  「不必緊張,你已經做得很好。」王泮林從杏樹後面走出來,「好了,你家姑娘,還有你的仙荷姐姐都能吃好的,家裡就你我了,吃什麼呢?」

  碧雲當然得自告奮勇,「七姑娘總準備著一大堆吃食,我去伙房瞧瞧。」

  等碧雲利索得端上一石桌的小菜,剛給王泮林倒了一杯酒,王泮林卻忽然起身,衝著青杏居的外牆道聲來了。

  碧雲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片黑雲升過牆頂,陡地急落,一碰到地就滾成兩團球,最後化成兩道人形,伏趴地面,一動不動。

  王泮林快步走過去,將一人扶坐起來,扯掉臉上蒙面。

  燈火明映那張臉,原本福圓的,像白糯米糰子一樣可愛,這時全是血,而且雙目緊閉,嘴唇發白。

  碧雲倒抽口氣,整個人撲過去,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也不敢喊,低呼,「七姑娘!」

  王泮林用袖子擦過小柒的臉,發現她頭上沒有傷痕,再扶住她細細看了一遍,才發現背部讓血沾濕一大片,但血已經止了,不是要害。

  王泮林放下心,讓碧雲扶好小柒,又走到另一人身前,翻轉過來一看,無可奈何罵聲笨蛋。

  赫連驊幾乎成了一個血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乾的,臉色白裡發青,跟死人沒兩樣,呼吸時起時歇,氣若遊絲。

  碧雲驚道,「七姑娘醒了!」

  王泮林回頭,瞧小柒推開碧雲,摸著後背走過來,眉眼儘是煞氣,而本來挺漂亮的姑娘,凶面孔竟似惡鬼一般,心中嘖嘖稱奇。

  小柒咬牙盯著地上血人,聲音都惡形惡狀,「混帳東西,害我中了兩箭,敢死試試看!」

  王泮林自覺退開。

  小柒兩手將赫連驊橫抓了起來,回伙房,砰一聲踢合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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