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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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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2:12:5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八十引 莫逆之交

  院裡涼風輕送,碧雲半張著嘴,要不是石板上清晰的血印,她還以為自己做夢呢。

  「九公子,七姑娘她不要緊吧?」

  王泮林看看兩手血,走到牆角井邊坐了,「丫頭來,打桶水給我,再把石板沖刷乾淨,別留半點痕跡。」

  碧雲這會兒正需要做事分神,跑過來幫王泮林打好水,又很麻溜得把石板沖乾淨了,再去拿了乾巾子來,給王泮林擦手。

  王泮林誇一聲,「比我借來的書僮強多了,到底是姑娘家,做事心細。」

  碧雲領了誇,卻沒忘了方才的場景,「九公子——」

  「七姑娘不要緊,赫兒姑娘也不要緊,六姑娘更加不要緊,咱們——」王泮林擦乾了手,示意碧雲一起,走到石桌旁,「吃飯。」

  小柒和小山一個樣,所有的苦,放在她倆身上都不會顯得苦。而小柒既然能惦記著赫連驊,小山應該沒大礙,否則以小柒的脾氣,誰的命都得排在小山後頭。

  碧雲可不敢和王泮林同桌坐,「我那一份放在自己房裡了。」

  王泮林也不勉強,這青杏居裡稱呼上雖然馬虎,該有的主僕之分仍是一清二楚,「那你去吧。」

  王泮林稍微吃了一些,正在斟第二杯酒,聽得有人在門外道——

  「我是朱紅,裡頭誰在?」

  王泮林放下杯子,自個兒去開了門。朱紅看清了門裡的人,愣是呆了半晌,沒能挪動一步。

  王泮林卻是安之若素,「與朱兄有些日子不見了。」

  朱紅總算回過神來,連忙看看左右,踏進門來,關門也快,語氣詫異之極,「你……你怎麼會在六妹妹這兒?前幾日我去你南山樓,書僮說你不在府中,我還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出門閒逛,哪知你我竟只隔開一座池塘。」

  王泮林作個請勢,舉起酒盅,「喝酒?」

  朱紅瞧他毫無客人的模樣,不由好笑,但還是坐了過去,自己斟,碰杯飲,「你如今的性子雖然刁狂,我之前覺得比過去好,這會兒覺得徹底野了。你便是再喜歡六妹妹,也要把握分寸,這般賴進家裡,她還能稀罕你麼?」

  誰能猜得到,天縱奇才王七郎和小小御馬郎朱紅相交莫逆。而王泮林回三城後,偶然碰見朱紅一回,朱紅竟就認出他是誰了。王泮林否認,朱紅也不多言,還是後來王泮林聽說朱紅的困境,才主動認回了這個莫逆好友。

  王泮林擺擺手,「你不明白。那位六妹妹屬兔子的,我要不賴著她,她狡兔三窟,怎麼追得上呢?至於稀罕不稀罕麼,我自然會讓自己變得非常稀罕就是了。」

  朱紅皺眉,又笑。

  王泮林問道,「倒是你,雖說與她都住一個家裡,你這表姐夫獨自來敲青杏居的門,似乎不妥。」

  朱紅反唇相譏,「總比你這個不沾親帶故的人妥當些。」但語氣一轉,「我同夫人知會過,來問六妹一些事。我夫人都放心,你就莫操心了。」

  王泮林恰恰不怕這一點,「芷姑母認了小山當乾女兒,我便是她義兄,比你這個一表三千里的表姐夫更親近。」

  朱紅還不知此事,聞言感嘆,「看來六妹妹確實有過人之處,芷夫人哪有那麼容易認乾親,還有你,一直眼高於頂,連明珠佳人都不在你心上,結果卻折在六妹妹手上。」

  「朱兄可記得我畫過一幅月兔?」雖是陳年舊事,這樣的記憶絕不想忘卻。

  朱紅眼神微閃,「怎能不記得?你那時醉得厲害,一氣呵成的月下兔仙,我親眼所見,佩服得五體投地,好像也是你唯一一幅人物。」

  「我也記得自己畫過,可醒酒後那幅畫就不見了。我並沒在意,以為是自家兄弟拿去的。朱兄當時在場,可知是誰?」王泮林回來後,不曾去過文心閣,不知那幅畫就掛在戒園,一批文武先生看著「兔仙」長大。

  而本來七夕那時,節南想要找王泮林問這幅畫的事,卻讓音落和果兒攪忘了,壓根沒提起來。

  「不知。」朱紅答得飛快,「既然你自己都沒在意,過了這麼些年,還問來作甚?」

  「只想再看一眼那幅畫而已。」不知怎麼,近來一直有些想念。

  朱紅左顧而言他,「好了,不跟你扯遠了,我來,就想確認六妹妹在不在家。」

  「為何?」王泮林其實也清楚,朱紅不是來串門子的。

  「今日燎大皇子到曲芳台遭遇刺客,其實是懷化郎將設下的局中局。」

  「延拾武不愧是赤膽忠心延大人之子,一回來就擔起朝廷重任。這局中局,大約就是延拾武讓燎大皇子假意落入刺客的圈套,他在外圍佈局,待刺客露面,就能一網打盡。」王泮林垂眸搖著杯中酒,「朱兄進了郡衙之後,要配合這些急於表現的新官,也挺累心。當初炎王爺為了補償你,替你求到這份前途遠大的差事,卻不知你信奉無為,若能娶得郡主,一生庸碌,乃是上上之選。」

  朱紅苦笑,「適才我提到明珠佳人,你這會兒就來揭我醜相。不錯,當時我兄弟倆走投無路,可我既不想調任,又不想看朱府那些人的吝嗇嘴臉,故而對那樁婚事抱著極大希望。哪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炎王爺瞧中的是書香劉府。要不是你一番小富則安,我也沒這般稱心如意,而我如今待雪蘭之心,只怕說出來你未必信。」

  「你不用說出來,我對你們夫妻倆關起門來怎麼過日子絲毫不關心。」王泮林笑了一聲,「言歸正傳,刺客也罷,局中局也罷,與這青杏居的主人何干?」

  朱紅道,「我今晚率衙役守江心街裡一處河渡,聽到曲芳台那邊鬧將起來,就知局中局設出名堂來了,心想怎麼都不可能逃得出禁軍包圍。大約過了三刻,忽然馳來一匹快馬,馬上騎士乍看是一名禁軍軍官,說奉懷化郎將之命,要借一艘鷗舟到北面皇城報信。我想也沒什麼錯,從南到北,走護城河卻要比馬快些,就准他上河了。」

  朱紅略頓,攤開手掌,「然後,我瞧見那人掉了這個。」

  一枚金貝殼耳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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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9:06:5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八十一引 偷畫之手

  王泮林眼裡無情緒,「所以?」

  「別瞧它普通,乃是我請金匠特地打製,貝殼紋是終南山形,六妹妹也許未在意,卻是我感激六妹妹指點迷津的一點心……」

  朱紅的話讓王泮林打斷,「朱兄,指點你迷津的人是我,不是那位六妹妹。她只是非常聰明,懂得借風起勢,順水推舟,佈置對她有利的局,加之她那張嘴能言善辯——」真是,相思無孔不入,令他不由輕嘲自己,「怎地收到謝禮的不是我?」

  既然相交莫逆,朱紅自然知曉王泮林往往自嘲,而他還可以反嘲,「我調任郡衙以來,給你送了多少消息,照你的意思當了趙府上門女婿,替你守護佳人,我自覺以身相許也不過如此,你還要我怎麼謝法?」

  而朱紅的性子,也未必儘是沉穩,沉穩,再沉穩,有他的幽默法。

  王泮林哈哈一笑,抱拳告饒,「小弟錯了。

  朱紅笑搖頭,「好了,你且聽我把話說完。我瞧清這枚耳墜之後,大吃一驚,想不明白其中緣故。不消片刻,崔五郎趕來,問我有無看到一個女子經過,還說那女子假扮琴師,不但夥同他人救走刺客,還逃出了包圍圈。我只說一名禁衛上河報信,崔五郎連問那禁衛有何特徵,我手下衙差皆說不出名堂,我亦不提耳墜之事。只是崔五郎到底還是徵用一艘快鷗,追上護城河去了。」

  「提刑司的官多是名不虛傳,更何況崔衍知辦過無數案子,你手下人說不出名堂,他卻能感覺出名堂。」王泮林也不詫異,「我代小山多謝朱兄瞞下耳墜之事,以崔衍知的能耐,要是抓住一樣證物,縱然我等嘴皮子能說破天,大概也無法撇得乾淨。」

  說著,王泮林就伸手去拿耳墜。

  朱紅的手掌卻是一合,「告訴我,以另一個身份出現的你,來投親卻絲毫不似可憐孤女的六妹妹,與近來名聲大噪的兔幫,是否有干係?」

  王泮林眼睛亮了亮,「自春初始,南都一直熱鬧不斷,即便是靜,也靜得悶雲壓頂,如今簡直是煮沸了,一鍋亂。你能從這麼多亂線當中直抓中心,真不愧是我之摯友。」

  朱紅聽明白了,不得意也不惆悵,「你這人的性子,要麼就是永不再露面,既然回來,肯定是有打算的。六妹妹的事我雖知道得更少,但她當年能進學士閣,跟在韓唐大人身後,而後韓唐大人一離開,她就不見了,想來也不是尋常人。如今她又出現,與你出現的時候恰恰湊到一起……」突覺自己說太多了。

  王泮林笑眼如狐,「果然是你拿走了那幅月下兔仙圖,否則你怎知小山是當年韓唐大人身邊的小宮女?縱是我唯一好友,我當初也不曾跟你提過小山半個字。」

  朱紅還想搪塞,「那是因為你畫得傳神——」

  「少來。事到如今,還有何不可說?」王泮林不讓朱紅含糊其詞。

  朱紅眼見瞞不住,乾笑道,「你小子年少輕狂,幾曾畫過人像,但那會兒崔王兩家長輩正準備定下你與明珠佳人的婚約。結果你一場酩酊大醉一幅信手塗鴉,驚了你祖父你爹你各位叔伯,以為你心儀那位月下兔仙。你尚醉得不省人事,他們已經在商議要憑畫找人,將那姑娘遠遠帶開。身為摯友,怎忍見你心儀之人遭長輩苛待,這才把畫帶出了王家。之後,你沒再提起那畫那人,畫又不見了,事情自然不了了之。而那畫在我書房掛了一陣,有一回在宮裡遇上六妹,一眼就認了出來。」

  王七郎之神筆,在朱紅看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謝你誇讚。」王泮林要笑不笑,「不過你們也真會小題大做,一時興起作了一幅畫罷了。」他全然想不到竟還能生出這麼一段風波。

  朱紅呵然,「如今你喜歡了六妹我才敢說,看了那幅畫,誰能當你一時興起,必是眼瞎。」

  「那就要你等你物歸原主了。」王泮林越發好奇。

  「不見了。」朱紅瞧王泮林顯然懷疑自己的神色,「真的,掛在我書房不過數日,突然不翼而飛。我還擔心會給你惹什麼麻煩,結果你與明珠佳人訂了親,連你自己在內,無人提及那幅畫,我也漸漸淡忘了。」

  「看來這幅畫要成無價之寶的。」王泮林失笑。

  「尤其王七郎已然離世,他唯一的人物畫,豈止無價——你我言歸正傳吧,否則別怪我不替你倆遮掩。」朱紅掰回正題。

  「你六妹妹是兔幫幫主,我在她手下,讓她戲稱幫腦,其實和軍師差不多。」王泮林起了身,「今日刺殺燎大皇子的人是燎人,卻也是兔幫人,雖說是他個人恩怨,與兔幫無關,但你六妹妹不會任他送死。而哪怕我心裡千不情萬不願,也只能坐在這裡等她回來。她那是江湖道義,我這是兒女私情,朱兄沒將耳墜交給任何人,是義氣也是友情。」

  朱紅眼中起驚濤,「烏明已死,馬成均已死,傅秦已死。這三人當年都害過你,所以我並不同情他們,覺得他們死在你手上也是活該。只是,兔幫?」

  朱紅神情不能釋然,「你可是安陽王氏的子孫,復仇無可厚非,但與魚龍混雜的江湖幫派攪和在一起,還涉入別國皇位之爭,這也太——」

  王泮林再打斷,「朱兄冤枉。烏明乃馬成均所殺,馬成均之死亦與我無關,至於傅秦,他死後我才聽說他遭遇了強盜。這三人,也就烏明,我還稍稍有些責任,但烏明為燎國做事,下場咎由自取。你放心,兔幫非你所想的一幫烏合之眾,朝廷目前最大的動盪不是來自民間勢力,而來自外敵。相信目光通透如你,不可能不知。燎大皇子跑到我頌境花天酒地,讓他嘗一點苦頭,早點打道回府也好。」

  朱紅也聽聞不少那位燎大皇子的劣跡,嘆口氣,「奈何我南頌不得不與燎交好。罷了,不說了,但願六妹妹平安無事——」

  「我能有什麼事啊?」一聲笑,節南自杏樹枝上躍下,盈身淺福,「表姐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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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9:07:2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八十二引 好女當年

  琴師就是節南,節南就是琴師。

  節南一下碼頭就瞧見禁軍一隊隊過去,人人紛云要封鎖江心街,她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態就跑出來了。而且,她也知道,燎大皇子近日常在江心街混,想著沒準和那個飯桶有干係,接著就想到了某個文心閣找不到的失蹤人口,更加不能坐視不理。

  不過,節南從來做事有後盾,雖然單刀赴會,卻囑咐碧雲回家,是有意讓王泮林知道的。

  節南的動作比封鎖江心街的禁軍快,從屋頂直搜,想不到看到小柒和十二在曲芳台聽曲,還不及感慨那兩人的悠閒,就瞧見燎大皇子到了門外。

  二樓只有小柒兩人,多半是十二貴公子習氣包了場,節南盤算著即便打起來,小柒帶十二可以輕鬆撤走,故而也不擔心。

  節南趕到曲芳台裡邊,就把禁軍包圍在外的事直接說給赫連驊聽,哪知從前看著挺有腦子的赫連驊突然跟一頭強牛似的,根本聽不進去,她被逼得沒辦法,才同琴師換了裝。

  赫連驊這日抱著必死之心而來,斷然不肯就此放棄,也無心勸節南。

  兩人就這麼上了台。

  那之後,一切如小柒所見,起先都照著赫連驊的謀劃,很快荒腔走板串了調,反而落入對方的陷阱之中。

  對節南而言,有燎大皇子殘酷屠殺在前,又有赫連驊敢死敢拚在後,以及小柒的機關毒弩開道,她才能從容整趴了看守自己的數名禁軍,在小柒被延昱和崔衍知兩大年輕才俊的追殺下,扔琴抗議對自己的冷落,成功將其中一位俊官兒崔衍知引了過來。

  小柒與延昱對了數招,一時難分勝負,又無心戀戰,一抓起亂砍亂咆哮的赫連驊,敲昏了就上牆,跑得那麼義無反顧,背上讓延昱砍到一刀也沒回頭。

  節南原本的打算是自己帶著赫連驊跑,壓根想不到一向作為影探存在的小柒會公然在人前現身,為救赫連驊簡直玩命了。不過,無論如何,小柒帶走了赫連驊,她就沒必要再湊熱鬧,腳底抹油溜得快,又改扮了禁軍一名,大搖大擺到江心街裡的河渡,騙過朱紅,上了鷗舟。

  直到節南上牆攀樹,聽到朱紅那聲「但願六妹妹平安無事」,才知自己沒有騙過這個人,卻也因此坦然從樹上跳下來。

  朱紅聽節南笑嘻嘻問他好,見節南跳下樹後心安理得,還問他能有什麼事,不禁氣笑,「六妹妹從哪裡來?」

  節南瞧一眼王泮林,後者斟了杯酒過來,她想也不想喝乾,將杯子遞了回去,正要開口——

  「小山可要想好再答,朱大人手上有你今晚夜遊的證物,你若撒謊,朱大人可能會去告密。」王泮林又斟一杯酒,這回給他自己,不像節南那麼爽快,咬著杯子啜飲。

  節南立刻留意到,桌上就兩隻杯,王泮林用自己的杯子盛酒給她,她喝了,他再用同樣的杯子自斟自飲——

  節南臉上發燙,希望朱紅不會留意,卻見他盯著王泮林手上酒杯的驚訝眼神,就知他也看穿了王泮林的「無恥心」。

  節南只好自己裝無腦,一邊保持微笑,一邊若無其事摩挲著衣袖,從左摸到右,然後就知道朱紅手裡有什麼證物了,「我去了曲芳台聽曲,聽完到江心街的河渡坐船,瞧見了表姐夫。不過,表姐夫那時應該在當差,我也沒好好打招呼,表姐夫見諒。」

  好一個輕描淡寫!

  朱紅重新將金耳墜拿出來,這回放在桌上,「還好是瞧見了我,要是瞧見了別人,只怕六妹妹很快就被當做刺殺燎大皇子的燎國叛黨了。」

  節南靜靜收起耳墜,「表姐夫別誤會,雖然後來臨時加了一台荊軻刺秦王的戲,我從頭到尾都只是聽客看客而已,要說唯一的不是——」認真動腦的模樣,笑音卻刁,「就是沒買票,趴屋頂上看的,也沒個人證。」

  王泮林噗笑,噴酒。

  朱紅嘆,「是了,六妹妹當年就是活潑性子,和你鬥嘴是我不自量力。」

  「當年?」節南又蹙眉又是笑,「敢情表姐夫也是我當年舊識。近來真是走運,冒出一堆人,我不認識,卻個個認識我。」

  王泮林眉一抬。

  朱紅卻道,「六妹妹莫跟我貧嘴。你可知你上護城河不久,崔五郎就追你的鷗舟而去,你要是沒察覺,可就把他引到家裡來了。」

  節南不驚,笑意瑩然。

  別說王泮林,連朱紅都看得出來。

  朱紅鬆口氣,同時也好奇,「你如何甩開他的?」

  「我沒甩開他,我讓他追上了,不過——」節南眨眨眼,衝著王泮林,「我是在崔府裡頭讓崔五郎追上的。崔五郎就沒有表姐夫這麼明理,同樣的話我說兩遍,他就是不信,最後沒辦法,只好動了手,讓他睡在自己家裡了。」

  「那他可知你是誰?」朱紅緊著問。

  節南搖了搖頭,「表姐夫放心,只要我住趙府一日,我就是趙府的表姑娘,不會給姑丈姑母,還有雪蘭,添麻煩的。」

  朱紅笑笑,「我並非怕六妹妹連累家裡。」望一眼好友,「卻怕有人為六妹妹擔驚受怕,怪我守護不力。既然你平安回家來,我就告辭了,只是這幾日少出門,刺客走脫,城裡恐怕會戒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

  節南應著,送朱紅出去,反手上了門栓,往小柒的伙房走。

  「別去了,小柒正教訓赫兒呢,那情形估摸不會太好看。」王泮林話裡的意思很明顯。

  節南一聽就懂,走回石桌旁,「小柒傷得不重吧?」

  「血流得不少,外傷不要緊。」王泮林斟酒一杯,正要給節南送去,不料節南拿起酒壺對嘴喝。

  王泮林無聲一笑,「至於麼?親都親過了。」

  節南拿王泮林這種沒臉沒皮的無賴腔毫無辦法,只能裝耳聾了,「其實我剛剛沒同表姐夫說實話。」

  王泮林哦道,「哪句不實?」

  「就從『我是在崔府裡頭讓崔五郎追上的』這句話開始。」果酒有後勁,喉口陡然嗆氣,節南抬袖捂嘴,悶咳幾記,「崔五郎說了,明日登門拜訪。你打算藏哪兒?」

  長話短說,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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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八十三引 一幫敢死

  第二日清晨,吉康就帶來了最新的文心小報,不但有燎大皇子遇刺的事,說他殘害無辜老幼洩私憤,居然還有讓人大快人心的後續。

  原來那燎大皇子有一小隊禁軍護送回驛館後,驛館半夜起了火。火勢雖不大,燎大皇子卻不見了,引發不小騷動。

  結果百姓發現燎大皇子掛在坊樓門的旗杆上,肚皮畫成王八肚,臉上兩隻烏青眼,繪了八字鬍,身上背著一隻可笑的大龜殼。

  燎大皇子從眾人的哄笑聲中醒來,瞧見自己變成這副可笑模樣,怒火中燒,又蹬又踢。不料旗杆斷裂,人從坊樓上掉下來,還好下面有一車乾草垛子接著,不然就不止嚇暈嚇尿這麼簡單了。

  「嚇尿?真的啊?」碧雲正擺早飯,豎起耳朵聽風吹草動,竟也似兔子。

  吉康點點頭,「真真的。我蹲了一晚上的點,親眼所見。」

  碧雲撲哧笑出來,對一旁讀著小報的節南道,「那位殿下仇人真多,我要是他,趕緊回家。」

  節南合上小報,笑問吉康,「你們幹的?」

  吉康飛快瞥一眼王泮林,「怎麼可能!咱文心閣,不,兔幫,不會想出這種缺德事!」

  節南雖然還沒有答應接手文心閣,但吉康等人已自覺是兔幫人。

  「你不用看九公子,你們想不出這種缺德事,他可一點不覺得缺德,他可以替你們想,你們照著做就行了。」節南挑挑俏眉,轉而看向悠哉吃著飯的王泮林,「你也不怕燎大皇子拿驛館的人撒氣,再多殺幾名無辜?」

  「他住入驛館起,就趕走了驛臣以及所有小吏,裡頭只有他從燎國帶過來的親信侍衛和美婢。他若真要拿自己人撒氣,誰管得著?」王泮林順便補一句,「不是我幹的。」

  吉康的眼瞥向了另一邊的白牆,好似牆上有畫一樣。

  節南眯了眯眼,雙手合十,朝天拜,「是啊是啊,不是咱們幹的,是老天爺看不過去,以此悼念那些枉死在燎大皇子手上的老人和孩子。」

  王泮林學節南一拜,「正是如此。」

  哈!節南沒再說,心裡很是痛快。

  「不過既然出了這種缺德的事,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只怕影響兩國交往,我想京畿提點司崔推官這幾日會忙得分身乏術,可能要對小山你食言了。」

  王泮林說到食言,節南就想起曾經的那張泡水包子臉,這世上大概也只有這人能任性到「食言而肥」的地步。

  「唉喲,我說怎會無緣無故,原來有人為了讓崔五郎分身乏術,故意給他找事情做,而非真存好心,替伙房那位出氣。」

  王泮林調頭問吉康,「吉平可好些了?」

  吉康也調過頭來,表情不大捨得,好像和牆剛剛培養出不錯的感情,就不得不分別了,「七七昨晨去瞧過大師兄,說是每日可以慢走一刻時,不過大師兄心急,一下榻就不肯躺回去,其他人也不敢硬來。」

  節南插嘴,「早說把書鋪子那位魏姑娘請去。赫兒說過,一見美人英雄矬。只要不是吉平一廂情願,魏姑娘肯去文心閣,吉平哪能不矬。」

  「所以赫兒甘當拔腦,也是見到漂亮的小柒就矬了的緣故?」「一見美人英雄矬」,這話聽在耳裡雖讓王泮林大覺懊喪,卻還真是一點不錯啊。

  節南瞧瞧已經一晚上沒出來人的小夥房,要不是時而傳出煙味藥味,還有舂搗聲,她早就踢門進去了。

  只要想起昨晚小柒出手的情景,節南心中就難免困惑。小柒在暗她在明,既是兩人的默契,更是師父有意這麼安排的,可以保兩人面對強敵時全身而退。也就是說,除非她面臨生死關頭,小柒不會露面。

  但是,小柒居然為赫連驊,走出了影子。

  小柒與明琅公子王楚風,一個愛吃,一個餵吃,節南雖然嘴上說不滿意,卻也不得不承認兩人放在一起的畫面真是萌態可見,讓人心酥。

  小柒和傾城狂肆邪夢虎,倒是都長相漂亮,兩人平時鬥嘴也具觀賞性,不過赫連驊遭遇滅門慘禍,很難說今後會變成什麼樣,所以節南這會兒又傾向明琅了。

  王泮林見節南看著伙房緊閉的門若有所思,大致有些明白她的想法,卻也不多說,只對吉康道,「聽見幫主說了,還不利索執行?」

  吉康其實早就看不得大師兄單相思了,這時拿到兩根大雞毛,根本待不住,「我這就去魏氏書鋪請人。」

  「只消說吉平身受重傷,你要仔細看魏姑娘的反應。要是姑娘著急呢,就請過去。要是連吉平這人是誰她都不知道,你也省省口舌,讓吉平自己折騰去吧。」王泮林身為幫腦,提一提要點。

  吉康跑了。

  節南聽進耳,回神笑問,「那姑娘怎麼可能不知道吉平?不是說吉平一直在存錢備聘禮麼,若非兩情相悅,他一個人起勁什麼?」

  「吉平就是那種老實漢子,喜歡卻不開口,有心還得有誠意。我覺他一定會先備聘禮,到時候直接提親,抱著破釜沉舟的敢死之心——」王泮林說著自己就笑了。

  節南笑得更大,「兔幫改名敢死幫得了,事無大小,都準備從容赴死。」

  「改是要改的,敢死幫就罷了。」王泮林抬手,突然撫過節南的眉,「小山的眉色也真好看,不然我就有藉口替你畫眉,討些親近。」

  碧雲頓時撇過頭去,此情此景此言此語,太美太好,肉麻兮兮。

  節南捉下王泮林的手,玉面變了粉桃花,還是禁不住好奇,「你要給兔幫改名嗎?」

  王泮林就任她捉著手,陰謀得逞只為自己心樂,「兔幫總要有個響噹噹的大名,不會讓民間小瞧了,也不會讓官府當了野幫。」

  節南道聲也是,「我本來並無所謂,只是文心閣併過來,就覺兔幫這名太馬虎了。」

  說到這兒,仙荷帶著李羊進了院子。

  節南笑起來,「青杏居如今真是地方小了,架不住這一波波的人來。」

  李羊聽得清楚,心道正好,「六姑娘是該換地方了,再不換,咱混沌巷的賭場都快讓地頭蛇們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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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八十四引 昭然若揭

  也許是那時小柒戴著兔面具坐鎮得勝賭場,長白幫解散之後,這個消息也夾雜在其他謠傳之中,有人就聽說了李羊的得勝賭場可能和兔幫沾點關係,探消息的,找茬的,各路人馬走馬燈一樣串,所以得勝賭場最近興旺得不行。

  不過李羊這人本事不小,節南又在得勝賭場下了好些本錢,讓他找得都是數一數二的好手,再加上一幫機靈小鬼,暫時還壓得住。

  這會兒李羊提到換地盤。節南指指王泮林,「那得由九公子說了算。」說著,想起文心閣來,「實在不行,文心閣地方大,比文也行,比武更行,還是現成的。」

  「小山說遲了,文心閣的園子已經賣掉了。」王泮林的語氣卻不遺憾,「但不用擔心,等拿到那筆銀子,就能擴建雕銜莊,依山傍水,風水極佳,又處在郊外,敲鑼打鼓打群架不怕招來官差。萬一哪日遇到極其厲害的對手,旁邊就是江河,備一條大船下去,就可以跑得一個不剩。」

  節南連聲附和,「不錯不錯,不愧是幫腦,兔幫本來不過讓咱們混起日子來有底氣,沒必要搭上誰的性命,別的都好說,退路一定要早早備下。」

  「好說。」王泮林謙虛。

  身為幫眾,李羊和仙荷只得苦笑,感覺這兩位真能樂他人所不能樂,這還沒幹什麼呢,已經想到跑路了。

  「李老大今日來,所為何事?」節南問道。

  李羊對王泮林抱拳,「昨晚九公子讓我守住青杏居四面,今日特來覆命。」

  沒她什麼事嘛,節南開始吃早飯。

  王泮林反倒放下了筷子,頗有興致地問道,「可是有何發現?」

  「昨晚六姑娘回府在前,有人跟蹤在後。」李羊確實無事不登三寶殿。

  節南見大家都瞧著自己,卻老神在在,「是什麼人?」

  李羊搖頭表不知,「只見那人身穿黑衣,頭戴斗笠,在巷口看著六姑娘進門,然後就走了。我的人跟了一段路,但到玉羌坊,那人就不見了,可能被他發現,也可能是玉羌坊昨夜有一場大法事,他混進人群裡,我的人找不著他。」

  王泮林對節南道,「興許是崔五郎。」

  節南不以為如此,「不會,莫說他已經知道我住哪兒,他既然說了今日造訪,何必又多此一舉跟著我。」

  「玉羌坊有什麼法事?」王泮林沉吟後再問。

  「是炎王妃祖父的百歲冥旦,炎王府設下一日流水素宴,招待全坊的百姓,又請了安陽高僧過來做法事,坊間還擺了夜市,十分熱鬧。」李羊做事也細緻,所以答得上來。

  節南這才想到,「玉羌坊只有炎王府一家大宅。」

  李羊回,「是。」

  「那也並不表示跟蹤我的人與炎王府相干。」節南太知道王泮林了,他不可能隨便問問。

  「我只覺那人肯定住在玉羌坊。若是擱在平時,我未必能如此斷定。但昨晚恰好逃了刺客,很多人不知後半夜封城宵禁,郡衙抓了不少可疑之徒,朱兄天不亮就去了衙門。那人沒有像無頭蒼蠅亂撞,直奔玉羌坊,表明他熟悉那裡,知道當天有夜市,可以隱藏行跡。」

  「玉羌坊沒有宵禁嗎?」節南奇道。

  「炎王府辦法事,怎麼都會給面子,頂多關了坊樓。不過李羊的人既然能跟到玉羌坊,那時可能還沒關坊。比起那人住哪兒,我更在意他可能看到你從曲芳台出來,從而懷疑你是刺客。」王泮林擔心。

  節南卻啊了一聲,「會不會是盛親王的人?他如今登基為大今國主,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走動,但他讓我辦的事尚無眉目,就算有眉目,我也不知往哪兒報。說不定是他派人來問消息了,沒準還是他身邊的兩大影衛之一長風或莫雪。」

  「真若你所說,那倒還好。盛文帝想要實踐野心,第一個就會滅了北燎,你去刺殺燎大皇子,反而是幫了他一把——」忽然聲音一頓,王泮林皺眉。

  「怎麼了?」節南看出他想到什麼。

  王泮林眸光沉斂,讓李羊仙荷碧雲三人退下,才道,「本來以為輔助大皇子的那位隱士可能受盛文帝指使,畢竟盛文帝曾讓呼兒納到鳳來縣翻找你爹與燎四皇子的通信,以及你爹幫四皇子輸送糧草和兵器的物證,怎麼看這一回四皇子遭遇的變故都像他出手。可就在方才,我想不通了。盛文帝登基之後,在西面悄悄集結兵馬,大有滅燎之決心。」

  「他既然已打算滅燎,為何又要幫大皇子剷除四皇子。這是多此一舉。」節南接道。

  「正是。還有,我如今很懷疑幫大皇子的人,其實就是讓四皇子背上屯兵黑鍋的人,這人深受四皇子器重,能模仿四皇子的筆跡,大概還幫他處理公務。而且也是這人,能獲得你爹的信任——」

  節南打斷,「不對,我爹信的是四皇子吧。」

  王泮林搖搖頭,「不,我覺不是。桑爹不像是會與皇族攀交之人,他幾乎不出鳳來,去得最多的就是成翔府城,只去過一回北燎大都,還是為你過生辰去的。你沒察覺麼?」

  賴在青杏居的日子,王泮林知道很多桑家事。

  「察覺什麼?」節南不明所以。

  「你爹也許是因為你,才助四皇子的。當然,也許是被那人利用,讓你爹以為如果幫四皇子,你將來就會很好。」王泮林是旁觀者清,「你爹雖然老跟你吵架,我聽李羊說,其實他是很為你驕傲的。你那時候在神弓門前途無量,又是心高氣傲的姑娘,你爹知道你志氣高,暗中幫你也極其可能。只是知道你爹這麼偏疼你的人,應該不多。」

  節南聽著這些話,眼睛漸漸睜大了,呼吸有些加快,「你……你知道是誰害死了我爹……是不是?」

  王泮林又是搖頭,「只是起了懷疑。小山,你也聰明,想想看,神弓門裡知道你爹是桑大天的人有幾個,而鳳來縣知道你加入神弓門的又有幾個,而神弓門和鳳來縣之外,有沒有人知道你兩種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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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9:08:0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八十五引 引狼入室

  「神弓門裡除了我師父和小柒,都不知我身世。鳳來縣裡除了我爹,哥哥姐姐都不知我在哪裡學藝,縣裡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節南蹙緊眉頭想了又想,「所以,只有三人知道我兩種身份。」

  「你能肯定嗎?有沒有酒後漏過嘴?或者你曾經特別信任過的人,你跟他提過,自己卻忘了?」王泮林循循善誘。

  桑家滅門這件事已經在王泮林心裡盤了很久,直到燎四皇子出事,很多不相干的點突然連成了線。他一向心思縝密,非常敏銳,總能觀察到別人觀察不到的細微,所以有了天縱奇才的美譽,有了千里江山。只不過,他也不會僅憑突然冒出來的一根線,魯莽去找結論。

  節南則有直覺,「你應該最能感同身受,忘了的東西我如何想得起來。說吧,你想到了誰?」

  王泮林默然片刻,「韓唐。」

  節南大吃一驚,「什麼?」

  王泮林沒再說一遍,「小山你聽得很清楚。」

  「不可能!」節南立刻否決,隨即好笑,「是我把他帶到北燎的。雖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也不是他師父,可他到北燎為官後,我和師父幫了他很多,他才平步青雲,直升一品……」

  王泮林知道節南是個倔強叛逆,但絕不認死理的聰明人,聲音削弱下去,是因她也察覺不對了。

  「你可跟他提過你的出身?」所以,他更加不依不饒。

  節南怔怔盯著王泮林半晌,還是搖頭,「沒有,但是——」

  王泮林抬眉,眼神瀲光,等節南說下去。

  「但是,我爹來給我過生辰的那日,我和我爹吵架,跑出去的時候撞上了韓唐大人。」這些記憶一下子鮮明起來,「他說要找師父,我生著氣,指了一下就跑了。不過,師父應該會幫我隱瞞的,不可能告訴韓唐大人那是我爹。」

  「也可能是韓唐正巧聽到的。那年你幾歲生辰?」王泮林問。

  「十三。就是將韓唐帶回北燎的那一年年尾,我沒法回家,我爹也不告訴我一聲,就自己一個人跑來了,裝成我家的管家……」節南突然想哭,眼裡水亮亮,「如果真讓你這張烏鴉嘴說中了,那我豈不是間接害死了我爹?王九,你腦子那麼好使幹什麼!」

  呆笨一點,簡單一點,世道也沒那麼糟糕,是不是?

  「你爹與四皇子開始通信,正是你那年生辰後的開春。三年後,神弓門投靠大今,北燎丟了大都和半壁江山,退守西原,你全家則於同年讓千眼蠍王殺害。你爹在出事前,取走你的嫁妝,眾所周知他生財有道,萬貫財產卻不翼而飛。時間上,都太巧合了。」

  節南猛搖頭,「不對!不對!韓唐憑什麼要幫大皇子?且不說韓唐並未選站任何一位皇子,只是向燎帝盡職,因為他不講情面,把大皇子好些荒唐事都揭露出來,以至於大皇子對韓唐恨之入骨,而四皇子卻十分尊重韓唐。稍微正常點的人,都會選四皇子當儲君,更何況韓唐不瞎。如果是韓唐陷害四皇子,大皇子怎能連他一起報復,這會兒關在大牢,隨時可能問斬。」

  「這有何難解?」王泮林不認為是問題,「韓唐雖然之前未站邊,但他既然盡職盡責,和同樣認真做事的四皇子自然有交情。以四皇子禮賢下士求才若渴的性子,韓唐肯定是他想要爭取的人才,但只有維持韓唐在太子之爭上的中立,才對他最有利。所以兩人很小心,不讓別人看出端倪,實則韓唐幫四皇子做事。這麼假設,你覺得如何?」

  節南咬唇,想反駁,卻無法反駁,因王泮林說得極可能不錯。韓唐沒有明顯幫四皇子,但兩人也沒有交惡,倒是對大皇子出手很重——

  她終於想到一點,「就算你說得對,韓唐是四皇子黨,那他為何改幫大皇子了?」

  「不,小山你誤解了。我只說韓唐和四皇子可能私下有交情,四皇子把他當成了自己人,只是這可能是韓唐故意接近四皇子而已,然後利用你爹,將屯養私兵的罪名扣在四皇子身上,時至今日徹底整垮了四皇子。至於他為何改幫大皇子,就有好幾種可能了。一種,兩人表面假裝交惡,根本沒有改不改的事。另一種,四皇子知道韓唐背著他養私兵,韓唐一不做二不休,改投大皇子,但為了保護他的名聲,假裝入獄。第三種,韓唐既不幫四皇子,也不幫大皇子,皆是形勢所需,為了他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節南心中的驚詫化作一聲哈笑,「所以,是我引狼入室,不但害死我爹,還害死四皇子,赫連一家,以及昨晚二十多條人命,讓整個北燎陷入滅國之危?」

  王泮林聽出節南聲音中的意氣,不惱,也笑,「小山,引韓唐是你師父的決定,你只是執行任務。你師父都不用領罪,你就更不用了。當時的韓唐確實是個很能幹很有才華的人,你並未引錯,可你不該太天真。人,本來就是善變的,更何況登入雲堂之後,多少人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失去了初衷。你別忘了,我也是韓唐的小友,在他家蹭吃蹭喝了好一段時日,即便我二人徹夜喝酒,韓唐連早年喜歡的姑娘名字都告訴了我,我卻瞧不出他半點心事。」

  節南閉目深深換氣,睜眼已明,「對不住,我亂耍性子。」

  王泮林伸手按住節南的頭,目光儘是寵溺,「小山,你要對我的心意也能這般乾脆回應,該多好。」

  節南拍開,「喜歡一個人何其容易,但你這人……」省略不說,「我就這麼一條小命,當然要好好掂量清楚。」

  「你不跟我裝糊塗就好。」王泮林的墨眼流光溢彩,「說回韓唐,其實我也只是疑心而已,畢竟他是迄今唯一一個將你我手上已知的線索串聯起來的,還是你我熟悉的人。」

  這時,仙荷在門外稟報,「六姑娘,淺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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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9:08:2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八十六引 狐假虎威

  節南道聲等著,然後對王泮林承認,「是,起初你提及韓唐,我只覺震驚,但冷靜之後細想,確實只有他能恰好填入大多數疑點。可是,你我無根無據,無憑無證,頂多叫胡思亂想湊了個巧,不能因此斷定韓唐在背後下黑手。」

  王泮林也道是,「我雖起疑,卻很希望自己荒謬。韓唐在北燎退守西原後,提出的幾項新政都深入民心,人稱北燎大樑造。政績顯赫,受燎帝器重,而且燎帝不似大今先帝那般病老,五十不到,身體康健,韓唐今年也三十七八了,難道還圖十多年後太子登基,他仍能保住北燎第一官的位子?」

  節南沒法作答。她在韓唐身邊當了半年宮女,自覺將這人看得很清楚,不過就像王泮林說的那樣,人會變。而且,神弓門發生變故時,師父說起韓唐大人不方便插手。究竟不方便,還是別的原因,她心裡不是沒犯過嘀咕。但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韓唐為官的抱負,如那年韓唐在學士閣裡讓人欺負,幹著雜活,還樂呵呵的,說他要當老百姓的一品宰相,改變這個不平的世道。

  世上總有些人,擔負著天命。胸有大志雖不一定都能成就什麼,但這些人絕不可能是胸無大志之輩,

  節南自認她和王泮林是同類人,韓唐也是同類,不但有抱負,還有能力。韓唐比起她和王泮林,大概就好在天命所歸,千里馬就能遇上伯樂,得到燎帝的賞識且重用,不像她和王泮林一對倒霉蛋,成了別人恥笑的空有大志虛有其表之徒。

  「六姑娘?」淺春催道。

  節南不理外頭,問道,「你定然有所打算。」

  王泮林微笑,因這姑娘懂他而心悅,「我已安排救人,等他回到南頌,我們可以當面問。」

  節南心想,哪裡是救,分明是綁,卻也明瞭,「若他肯回來,多半你冤枉了好人。」

  「若他不肯回來,也可能冤枉好人,沒準他只想和北燎共存亡。可是,小山啊——」王泮林端了飯碗往節南屋裡走,「只要是陰謀,就一定會現形,尤其這盤棋下得這麼大,對方想要的東西肯定不是幾條人命一筆鉅資這麼簡單的,我覺得至少尾巴已經出來了。你覺得呢?」

  她覺得是。

  陰謀總有目的,更何況是大陰謀,結果怎會悄聲無息?

  節南轉身,打開門。

  淺春連一縷青都沒瞧見,門已經在節南身後關上了。

  「姑姑喚我麼?」節南往荷塘走,仙荷碧雲自覺跟從。

  淺春急忙上前,「還有老爺。家裡來了客人,老爺和夫人請六姑娘出去敬杯茶。」

  節南一聽這措辭,「什麼客人這麼要緊,特地要我去倒茶?」

  看來,不是崔衍知。

  淺春語氣不敢半點馬虎,「崔相爺。」

  仙荷碧雲兩人面露訝色,節南也驚訝之極,「崔相崔珋崔閣老?」

  淺春道聲正是,「六姑娘等會兒到了前頭,切記不可直呼相爺名諱。崔相來訪,是咱們府上天大的面子。自從老爺升了工部侍郎,來來往往都是朝堂要員,如今相爺也……」

  「相爺找姑丈何事?」節南不想聽嘮叨。

  「相爺聽說老爺下得一手好棋,就在涼亭裡擺了一局,結果意猶未盡,又擺了第二局。兩人不知怎麼聊起了六姑娘,老爺就讓夫人將六姑娘請去。夫人說了,這是……」

  節南加快腳步,甩開淺春的絮叨,同時心道這丫頭從前沒那麼多話,難道別人是心寬體胖,淺春卻是心寬話多?

  不一會兒,就到了荷塘涼亭外,節南看清亭裡的人,下意識就瞥一眼仙荷。

  仙荷抿嘴一笑,黛眉輕佻,湊著節南耳旁悄語,「九公子失算了。千算萬算料不到,那位不是一個人來,也不是從小門進,帶著爹走大門,根本不到咱院子去。」

  丫頭隨從都候在亭下,亭中四人,崔珋和趙琦還在下棋,趙琦看似傷腦筋,一身常服的崔相卻顯得閒適。節南一到亭外,崔珋就瞧見她了,凝神打量一眼,便又低頭去看棋盤。

  還是桑浣,和人說話不專心,看到節南就招手,「六娘,快來見過崔閣老。」

  坐在桑浣身旁的年輕男子立刻起身,微微頷首,「六姑娘好。」

  節南足尖輕點,膝淺屈,「推官大人好。」

  姐夫來了!

  崔珋聽這一聲「推官大人」,目光淡凜,再度看向了節南。

  節南原地再作一標準福禮,「給相爺見禮。」

  崔珋點點頭,「六姑娘免禮。」

  三人打招呼,都是簡潔到不能再簡,但這種場合總有幫忙插花的主人。

  桑浣親手倒了杯茶,「六娘,給崔閣老奉茶。」又對崔珋笑道,「這是自家茶田出產,雖說不是名茶,勝在用心,片片都是真正早秋芽尖。」

  節南端茶過去,又是不言不語,放下杯子就重新退到亭邊。

  崔珋沒喝。

  桑浣什麼世面沒見過,笑顏不褪,「老爺,您就別琢磨了,閣老面前認輸也不丟人。」

  本來完全沉浸在棋局裡的趙琦讓桑浣拽回神,這才瞧見節南,「六娘來啦?閣老剛剛提到你救了他女兒兩回,我想著機會挺難得,就喚你過來給閣老敬杯茶。」

  節南乖答,「已經給相爺奉過茶。」

  趙琦一看果然,忙道,「閣老,這是自家茶田出產,雖說不是名茶,勝在用心,片片都是真正早秋芽尖。」

  崔珋呵呵笑起,夫妻倆竟然說得一字不差,「我曾聽說趙侍郎與二夫人感情深篤,如今親眼見過才知傳言不虛,還是你夫婦二人事先商量好了,所以口徑一致?」

  趙琦不明所以。

  桑浣失笑,「老爺,剛才您那話,我同閣老說過一遍了。」

  趙琦恍然大悟,哈笑,「這本是我弟弟跟我說的。」

  崔珋瞧了趙琦半晌,正當眾人以為趙琦說錯什麼時,忽道,「若朝中官員都似趙侍郎這般老實說話,老實做事,何愁國家不興。」

  趙琦被誇,自然高興。桑浣也高興。夫妻倆好像多少年沒讓人誇過好,笑得臉上快開花。

  節南就不明白了,把她叫來就為了看這兩朵花?

  然後,崔珋一問,嚇死人——

  「六姑娘可曾許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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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八十七引 止於智者

  崔珋問節南可曾許了人家,嚇到的是亭外那些人,節南眼觀鼻鼻觀心,顯得很沉靜。她不可能答崔珋,而且崔珋應該也不是問她。

  桑浣一詫,飛快往崔衍知那兒看一眼,斂眸,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隨即笑答,「回閣老,六娘尚未許親。她來趙府不過半年,大夫人前些日子去了,如今老爺又調了新職,還不及幫她相看。」

  崔珋端起節南給他的茶,吹燙後喝了一口,「這茶好。我不是只喝名茶貢茶之人,很多所謂的名茶虛有其名,只不過受人捧揚過度而已。養在天地靈氣之間,講究一份心種,即成好茶。」

  趙琦恭謹又佩服,「閣老說得正是。下官也如此以為。好茶,可以品心。」

  「好茶可以品心——」崔珋嚼著這句,不由點頭贊,「趙侍郎說得好啊,而且棋也下得好。工部尚書剛上任,雖說資歷能力都很足夠,但從未管過工事,趙侍郎卻在工部為官十多年,可謂精道。如今百廢待興,皇上有意往西北造水利鋪官道,鞏固邊關工事,樁樁都是動輒千萬的大工程,我與幾位閣老對趙侍郎的期望可是很高的。」

  趙琦受寵若驚,「下官必當竭盡全力。」

  「那就好。」崔珋放下茶杯,「趙侍郎能有為侄女榜下捉婿的熱心,想來公職上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本相就拭目以待了。」

  趙琦有點不好意思,訕笑道,「當時大夥說起榜下捉婿的笑話,下官長女的親事又剛剛定下,心情特別好,就順口戲言了一句。卻不知怎麼傳開了去,如今竟連閣老都知道了,真是慚愧,慚愧!」

  節南想,可不是?自己簡直快成劉彩凝,譁眾取寵,還不是自己情願的!

  忽而察覺,崔珋不動聲色又把話題繞回她身上了,節南暗道果真還是大佬,談笑風生掌控全場。而且看崔珋,就不由自主想到賴在她院子裡的王泮林。一場死劫砍掉所有心高氣傲的棱角,以他如今的「刁滑無恥」,是要再當了官,說不準哪日也能穿上一品宰相官袍。

  「趙少監五品,趙侍郎三品,一夜之間多少大家子弟突然成了高攀,偏趙大人要求還不高,上榜就能當你侄女婿,怎不讓人躍躍欲試?」

  崔珋說得一本正經,趙琦還以為是怪他輕率,連忙起身作揖,「閣老,確實是下官草率了。」

  崔珋卻笑出聲來,示意趙琦坐下,「哈哈,趙侍郎莫緊張,這事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那些將你的戲言認真聽去的人。只不過,正好水漲船高,趙少監成了趙侍郎,戲言自然被當了真,且越傳越廣。」

  趙琦坐是坐下了,手足無措。

  桑浣突然開口,「請閣老幫忙出個主意,如何才能平息了愈演愈烈的傳言。」

  節南對這種事一向腦鈍,聽得稀里糊塗的,不知桑浣還需要跟人討主意。榜下捉婿這話雖是趙琦說的,趙琦不去,難道還能惹了官司不成?莫名其妙嘛!

  想到這兒,節南看看靜立一旁的崔衍知,只見面無表情。

  崔珋似沉吟,而後又下起棋來,「若是趙侍郎和二夫人放心,貴府侄女婿的人選可以請我夫人幫著把把關,畢竟我夫人比官媒還更可靠些,各家夫人多托她牽紅線。她若說六姑娘的親事歸她管,榜下捉婿的戲言那就當真是戲言,誰也不會真到榜下等著趙大人捉了。」

  節南聽了,沒太大反應,橫豎崔相夫人早說過要幫她和趙雪蘭找夫婿,只不過光說不練,趙雪蘭與朱紅是王泮林和她撮合的。

  桑浣卻一副大喜過望的模樣,「若有相爺和夫人照拂這孩子,是我趙府的福氣。」

  趙琦則是看桑浣的反應跟著反應的人,眼落棋盤,說話就更不過腦子了,「還請相爺夫人給六娘挑個好子弟,家境無妨,品行最要緊。」

  崔珋的眼掃過表情困惑的節南,目光閃過犀利,回應這對夫妻,「那是自然的,我夫人眼光很高,不是品行出色的年輕人,家世再好也不會接受請託。」語氣一轉,「上回二夫人送的杏枝我夫人很是喜愛,今日來之前,囑我能否向二夫人討要兩枝。」

  「當然可以,府裡就屬六娘院裡的杏樹最好。」桑浣這會兒別說杏枝,天上月亮都能想辦法摘下來,「六娘,你去摘兩枝好看的來。」

  節南還沒應,崔珋卻道,「不用勞煩六姑娘摘,犬子會些拳腳功夫,攀樹摘枝這等事該由他來,六姑娘只需領著去就行了。」

  崔衍知道聲是,轉身就走到亭下,等著。

  桑浣瞧節南愣著,眼梢微上挑,「還愣著做什麼,領五公子去吧。」

  節南腦瓜轉得慢的時候,動作也顯慢,慢條斯理對崔珋福了福身,出了亭子,叫上仙荷碧雲,往青杏居走去,也沒管崔衍知跟沒跟。

  但走到瞧不見涼亭的小花園,聽崔衍知對仙荷碧雲說守園門,節南哼笑著回了頭,「你把這兒當自己家,也得看看主人願意不願意。」

  她這才吩咐仙荷和碧雲,「你倆先回青杏居,東西該收的收,地方該掃的掃,推官大人上門,萬一讓他瞧出咱們夜半埋屍就慘了。」

  崔衍知看仙荷碧雲快步走遠,「倒是忠心。」

  節南嘻道,「沒辦法,誰讓我是江洋大盜,身邊的人不牢靠怎麼得了。」

  崔衍知皺眉成川,「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推官面前不說胡話,我一字一字斟酌著說的,你要還抱怨,為人也過於嚴苛了吧。」她桑節南要是正二八經,也就不是土霸子了,「姐夫今日帶著親家公來,唱的是哪一齣?」

  上一瞬是推官臉,下一瞬是君子面,崔衍知展眉微笑,「父親今日休沐,得空探訪工部各位新任,我正好無事,就陪他一同。」

  節南嗤笑,「姐夫好沒意思,我這兒開誠佈公,你卻裝腔作勢。其實,方才相爺一問我許親沒有,我還以為接下來就要幫你提親了呢。」

  崔衍知眼底深深,「若是提了呢?你如何應?」

  「一日為姐夫,終生為姐夫。」

  從未有過一刻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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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八十八引 強扭瓜甜

  小小花園,青銅鈴鐺叮叮響,木格子燈架,細處精緻別緻,尤見主人用心。

  節南則知道,都是桑浣的用心。

  桑浣為了支撐這個家,所花的心思遠比任何人以為得都要多,所以只要能讓這個家更好,她可以將節南的婚事交給別人,哪怕她清楚自己也未必掌控得了。

  然而,桑浣還是挺篤定節南不會當面駁她面子的。

  節南只要住在趙府一日,就是來投奔親戚的孤女,她若不滿意一門合稱的,甚至高攀的婚事,都是她桑節南不識抬舉,錯不在桑浣,錯不在趙琦。

  所以這枚原本就已經燙手的山芋,桑浣不負責任丟了出去。

  人說,怕什麼,兔幫在手,大不了仗劍江湖。

  可是哪有那麼容易?

  節南霸道歸霸道,到底是良民,不是江湖匪類,需要有光明正大行走的身份。兔幫更不是草寇,會靠合法營生賺錢,頂多劍走偏鋒。而且不得不承認,趙府表姑娘這個假身份給了她很多便利,無論去萬德樓做買賣,還是將來接管文心閣,都可以理直氣壯說自己是趙府表姑娘的。

  桑浣前些日子提醒節南,讓她儘快另找安身之處,暗示金利撻芳極可能拿她的婚事要挾她們兩個,到時候桑浣不得不唱黑臉,她似乎也只有聽話一途,否則連南頌都待不下去。

  節南對金利撻芳並不太忌憚,今日卻突如其來這麼一齣。

  她起先不明白,因為對崔相的話並未理解透徹,加之一貫對這種莫名提她婚事的意圖是不太在意的,但她走著走著,就覺不大對勁了。

  崔相說趙琦戲言榜下捉婿,對侄女婿要求太低,其實就是暗示他做法不妥,不符合工部侍郎這個身份。然後才說讓夫人幫著把把關,美其名曰消除謠言,但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趙家只要答應崔相夫人插手,可不是普通幫忙而已,等於將節南的婚事交給了對方,崔相夫人哪日指明某人和節南合適,趙琦夫婦不可能不同意。

  也不能說桑浣惡劣,而是桑浣在崔家和金利撻芳兩者之間權衡,選擇了崔家。如此一來,金利撻芳就慢了一步,桑浣又保住丈夫的官運亨通,與此同時,大概還以為這麼做對節南有好處,是一舉三得的好事。

  不過,節南就頭大了。她可以對桑浣說不嫁,因為桑浣和她共擔神弓門這個說不出口的秘密,可以互相要挾彼此牽制。好了,桑浣甩手不管了,崔相夫人接管,她要怎麼要挾崔相夫人,以趙府侄女的身份?而且趙府當官的也不止是趙琦,還有朱紅,說大了,都是崔相手下的官。

  她的婚事,本來一直是沒影的事,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然而經歷這半年,突然在這日,變成了令節南感覺很棘手的事。

  「一日為姐夫,終生為姐夫?」崔衍知笑,竟無不悅,「我就知道讓你點頭不容易。」

  這讓節南想到是他把崔相帶來的,儘管他不認,但崔相無緣無故為何要拿捏她的婚事?

  「崔大人到底做了什麼?」太奇怪了,她為何有種崔衍知才是今日真正推手的直覺?

  「抱歉,我方才對你說了謊。是我同父親說起對你鍾情,想要娶你為妻,父親就來見見你。」她當他迂腐,一本正經,那是因為她還不瞭解他。他也許做事有自己的原則,但絕非一定正直。

  「崔大人是不是弄錯了順序?你鍾情我,應該先問我是否鍾情你,而不是稟明父母。」節南蹙眉。

  「那樣太慢,你玩心重,對男女之情比我還遲鈍,等你回應我,不知要過多久。再者,我父親較我母親開明,他的眼光也極好,我相信只要他瞭解你,就會喜歡你……」

  「等等,崔衍知,你想先娶了我,再培養夫妻感情?」節南第一次後悔,不該認崔衍知姐夫的,「在你回答之前,你想清楚。本姑娘眼裡不容沙子。我喊你姐夫,是因你讓我想起家裡人,也真心將你當成半個家人看待,所以在你面前十分自在。只要你把歪心思撥正,今後我還叫你姐夫,永不改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六娘,我說了我不想當你姐夫,我從來也不是你姐夫。」情根深種,長出來就是直的,有何可撥正?

  他崔衍知從小就是認定了便不改的性子,為官也是,喜歡桑節南也是。

  「很好,那我就跟你說個明明白白,我不會嫁你,更不會先嫁你,再來日久生情。」聽著都蠢!

  從今往後,她桑節南明白一個道理,姐夫是不能亂叫的。

  崔衍知笑眼裡自信極盛,「你是否奇怪,我想娶你,父親卻將你交到我母親手裡,我母親那麼挑剔,肯定會對你我的婚事百般阻撓,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你嫁給他人,所以我根本不該告訴父親?」

  節南開始心累,「你告訴誰都一樣,沒人需要為此擔心。」

  「你卻不知道,我早知我父親會這麼做,他是既中意你也不中意你,故而讓我母親把關。有玉真的事在前,我要是再不娶合母親心意的兒媳婦,母親定然傷心氣憤,是很可能把你隨便許人的。」

  敢情還是兒子算計了老子?雖然莫名其妙!

  節南一字一頓,「崔衍知,崔推官,崔大人,你雖然是個很有趣的姐夫,卻不會是個有趣的丈夫。我倆要是在一起待上幾日,估摸著不是我氣死你,就是你氣死我。」

  「不過,我的性子我母親最知道,我與玉真不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小時喜歡貓,但母親嚴令府中不能養貓,後來我從外面撿了一隻受傷的小貓回來,養了好一陣。母親趁我去學堂時把貓扔掉,我什麼都沒說,上學下學讀書睡覺,直到有一日早上昏迷不醒,母親急忙請大夫。等我醒來,那隻貓就在我身邊,我才吃了那幾日以來的第一口飯。」完全雞同鴨講,崔衍知神情毅然,「所以,你會嫁給我的,桑六姑娘。」

  啪!節南抬手,給了崔衍知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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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2 09:09:0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三百八十九引 今生非你

  晨陽驕豔,火辣辣曬著崔衍知臉上的指印。節南出手,自然霸氣不讓。

  「你到底是誰?」節南開口,仍是讓人啼笑皆非的刁頑,「人皮面具做得不錯,瞧著真真的,還能顯手指印。」

  崔衍知眼裡不怒,深邃卻憂鬱,「六娘,我知你常常言不由衷,一身叛骨,從不會乖乖聽人安排。」

  節南眯眼冷笑,「這麼瞭解我,卻還安排我,推官大人的性子是喜歡迎難而上?」

  「我說過,我的性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認準了就很難放棄。我不信天資或一眼鍾情這些膚淺認知,相信努力才能得到,無論是理想還是感情。」崔衍知望節南的目光,漸漸和他臉上的指印一般鮮明,「六娘,我會找出桑家滅門的真相,你就可以不用獨自背負。你懂麼?」

  節南與崔衍知熾熱的視線直對,心中終於強烈意識到他對自己的感情。但她既對他沒有男女之情,又無法接受他表達感情的方式。

  節南當然不會天真以為崔衍知是傻不愣登的官,他的迂腐,他的一本正經,皆因她和他根本性格不合。而同樣是狡詐,崔衍知為達目的,會認真算計親身父母。再看她,哪怕在神弓門混了多年,也不會拿自己所學去對付自己的爹,每次就是大吵大鬧,事後都覺得自己傻,但下一次還是一樣。

  「我不懂。」她真心不懂啊,崔家到底怎麼養孩子的,平時瞧著人中龍鳳,關鍵時刻出其不意,能嚇掉人下巴的性格缺陷。

  「六娘,好好想想,行麼?別因為不認同我的做法,就立刻心生牴觸。我確實是個不知情趣的人,甚至對你早動了心自己都不敢承認,我也不知道如何討你歡心,卻又怕你嫁了別人,所以只能這麼做。」每每那張青兔面從腦中閃過,就能讓他無比心焦,同時也讓他清楚自己該怎麼做,「你當我姐夫,至少是有些信任我的,是不是?既然如此,就多信任我一些,我——」

  崔衍知突然朝節南跨一大步,抬起手,掌心成勺,幾乎要舀住半張桃花粉面。

  那是兩人之間,正常狀態下,從未有過的近距離。第二近距,要數踏青時候撐傘那回。

  節南沒有退。她的驕傲,不允許她退。她平靜的心,告訴她無需退。她冷冷看著他,幾乎能感覺到他手心的熱力,也不避開。

  崔衍知蜷起拳,退回原地,眼中莫可奈何。這姑娘周身凜氣,讓他忽覺只能將話說完,今日該到此為止了。

  「我今生非你不娶。」

  節南想,這麼土俗的話要換成王泮林說,她可以一笑了之,但由崔衍知說來,真是字字千斤重,因為這是一個很認真的男人,不會花言巧語,情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必聽者瞎琢磨。

  「六姑娘。」仙荷快步過來,停得兩丈遠,手裡兩根杏枝,「等了半晌不見姑娘回來,就幫選了兩枝,要是五公子看不上——」

  「可以。」崔衍知伸手一招,本來只想和節南單獨說會兒話,如今這個目的達到。

  仙荷送上杏枝。

  崔衍知往池塘方向走了幾步,卻聽不見節南的腳步聲,回頭一瞧不由失笑,那姑娘頭也不回,穿過花園,看著應該是回青杏居了。

  但見仙荷跟上來,崔衍知挑眉,「不跟著你家姑娘走?」

  仙荷垂眸,柔聲回道,「六姑娘吩咐,送崔大人回涼亭,順便幫她同老爺夫人說她身體不適,不能送客。」

  崔衍知何曾聽節南囑咐過仙荷,卻立刻明白這正是仙荷的聰明之處,不用主人真吩咐,就有眼光分辨形勢,隨機應變幫主人收拾殘局。

  「之前一直未有機會問仙荷姑娘,以你洛水園一等司琴的身份,怎會甘心在趙府當一名小小侍女?」崔衍知對心上人的任性這時全然放任,轉身又走了起來。

  仙荷跟後,「大人抬舉了,仙荷不過是一名官籍樂姬,身份低微,能分配到趙府,在六姑娘手下當差,已是我這輩子不幸中的大幸。」

  崔衍知沉默一會兒,直到涼亭在望,才放慢腳步,等仙荷走上前來,「仙荷姑娘見識不凡,既然喜歡跟著六姑娘,她的下個去處,大概你也是很在意的。」

  仙荷一笑,「自然。」

  崔衍知就道,「那你就幫我勸勸那位倔強的姑娘,讓她甘心嫁給我。我與她雖有一輩子那麼長,但我當真希望她早些過上快活的日子,而非寄人籬下,心懷仇怨,結交一些烏煙瘴氣的朋友,目無王法。也請提醒她,桑家怎麼說都是大地主,桑六娘本該是千金姑娘,她兩個姐姐,過得比公主還嬌氣。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我會傾其所有,奉給她。」

  仙荷不語。

  崔衍知抬眉,沉聲問,「為何不應?」

  仙荷抬起眼,目光沉靜,「仙荷要是應了,去跟六姑娘說這些話,就白白浪費了崔大人的一片真心。如果連我這個傳話的都覺崔大人埋怨六姑娘這不好那不對的,不知以六姑娘的傲氣,要怎麼想了。」

  崔衍知眉宇之間皺起困惑,「我不是那意思。」

  「是,我也相信大人不是那意思,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從前在洛水園的時候,我瞧大人就不會哄姑娘,只不過園子裡的姑娘和園子外的姑娘不同,你不會哄她們,她們反過來哄你,而六姑娘又和園子外的大多數姑娘不同,大人可明白?」

  不會哄就不用說了,一般的哄法根本沒用,而這位爺以推官辦案的雷厲風行來追姑娘,碰到六姑娘這種興風作浪的,簡直就是往石頭上死磕!

  看崔衍知沒應就走了出去,仙荷就知,這人沒明白。

  不過,仙荷心想,就算崔衍知能明白,也是遲了。一個若是水,一個就是火,水火不容,而青杏居裡那位,與六姑娘同屬性,一個敢囂天,一個敢掀地,一個整陰謀,一個整陽謀,即便靜了下來,卻是潤物細無聲,無孔不入,無縫不鑽,不在一道,勝在一道,三魂七魄都纏在一起——

  命中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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