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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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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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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 23:14:44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七十五節 李廣利來訪(2)

張越穿著甲胄,站在一座搭建起來的高臺上,目不轉睛的盯著下方訓練的官吏們。雜灬志灬蟲

今天,已經是軍訓的第九天。

經過九天的操練和演練,這些年輕的文人,基本上都學會了張越從后世的大學生軍訓里搬來的一些基本技能。

譬如,列隊、踢正步、整隊、報數還有匍匐拳等,都能做的似模似樣。

不少養尊處優的人,甚至在這里學會了整理內務。

而軍訓的目的——培養他們對命令的服從,并灌輸一些近代文官的做事風格的目的也基本上達到了目的。

至少,現在在這個山谷之中的準官吏們,已然能夠迅速區分左右,并對12345等張越搬運創造的簡化數字有所概念。

最起碼,能夠認識這些數字了。

星星之火,已經播撒。

想到這里,張越就微微有些得意了。

作為穿越者,他總算能在這個世界留下一些印記,獨屬于他的印記。

接下來兩天,再突擊訓練一下,讓他們學會寫近現代風格的公文,這次軍訓就算大功告成。

不過,張越的心思現在明顯不在這里。

他的腦海中,現在浮現著幾個網頁格式。

這些是他在軍訓之時,突發奇想,從回溯的無數信息之中提煉出來。

網頁上的標題,基本都是uc震驚部的格式。

什么:震撼!兩千年前的黑科技!

又或者:震驚!疑似穿越者的遺留!

而其內容更加驚悚。

除了文字,還有圖案。

現在,在張越的眼前,就浮現著這樣一個夸張的圖案。

圖中是一件被陳列于博物館的文物。

其下有注解:王莽時代青銅游卡標尺。

很顯然這件青銅造物與張越在后世所見的那些標尺工具,近乎沒有區別了。

要不是這圖上注目了是出土的王莽時期的造物,且有證據顯示,類似的造物在兩漢各個時期都有出土,張越都要懷疑是不是偽造的了。

實在是太像現代的游卡標尺了!

同樣有著固定尺,同樣有著活動尺。

更關鍵,也更讓后人驚奇的是:幾乎所有出土的類似兩漢標尺的精確度都無比接近,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當然,這在當代卻不算稀奇。

大一統的中央帝國的標志就是統一度量衡。

漢室少府卿每年都會組織工匠,制作各種官方標準。其中就包括了大量的民間常用度量器具的標準、大小與格式。

從張蒼時代,漢室就將技術工具標準的制定與測定,設定為了國家大事。

若說游卡標尺可能還算古代勞動人民在長期實踐之中沉淀下來的智慧結晶。

那么,另一個網頁中出現的東西,卻讓張越也是審思良久。

因為,此物乃是近代工業的瑰寶:齒輪。

從回溯的信息來看,齒輪在戰國就已經出現了,不過是作為止動機械存在。

早期齒輪,也基本都是被用于城門、官倉和要塞的大門之中。

但進入漢季,出土的青銅齒輪越來越精密,用途也越來越多了。

看著網頁中的那些齒輪形狀,張越的嘴角流露著得意的笑容。

他雖然不是工業系統出生的官僚,也沒有系統的學過機械制造。

但齒輪的存在,意味著他或許可以嘗試打造一些屬于后世的機械。

一些簡單的人力器械或者加工器械。

而那些事物,只要成功制造出一臺,就足以改變世界,加快文明的進程了。

想到這里,張越就笑的更開心了。

這時,一個官吏急匆匆的跑了進來,氣喘吁吁的來張越面前,拜道:“張侍中……張侍中……貳師將軍在山谷外求見……這是將軍的拜帖……”

張越聞言,猛的抬起頭,貳師將軍李廣利?!

他怎么來了?

從張越得到的信息來看,這位貳師將軍回京都不超過五天,屁股蛋子都沒坐熱吧,怎么有閑情跑來新豐見自己了?

他不是應該在長安城,與桑弘羊等人扯皮嗎?

張越聽說過這位大將回朝的目的——發動對車師、龜茲及其蒲昌海地區的反漢賤種的征討戰役。

戰役目標,最終是要臣服這一地區素來桀驁不馴的車師國及其親戚們,并穩固漢室在西域地區的通道,保護絲路暢通。

戰爭的理由和借口,都是現成的:車師王狂妄,屢次侵害漢商、漢使,與匈奴勾結,龜茲人無禮,拒絕大漢的善意。

若不加以鞭笞,那西域諸國怎么看待大漢?

漢家威嚴,上國臉面往哪里擱?

所以必須打!

只是規模有些大……

幾乎就是又一個大宛戰爭的翻版。

據說這位貳師將軍打算出動五萬步騎混合的作戰力量,再召集烏孫和樓蘭等國的兵力,夾擊蒲昌海地區的車師、龜茲。

而如此規模的兵力出塞,而且打的是西域地區。

張越覺得,桑弘羊大約要被他逼瘋。

少府卿更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

因為,少府哪里還有什么錢?

隨手翻了一下拜帖,張越輕聲念著:海西候、貳師將軍李敬問侍中領新豐事張公諱毅足下,愿得相見,以敘遠方之事。

“遠方之事?”張越皺著眉頭,問道:“長安城最近可有什么大事?”

“本官是指,除了征討車師之屬外?”

“回稟侍中……”這個小官吏的消息比一直宅在這山谷里,潛心操練官吏,順便整理過去回溯的資料與信息的張越要靈通多了:“下官聽說,最近,與貳師將軍一同回朝的許多武將勛臣,在朝野串聯,說是要給故伏波將軍、丕離候、強弩都尉、居延都尉路博德說情,請求天子將其調回長安,給與榮養,功成身退……”

“給與榮養?”張越凝神問道。

“然……”這官吏輕聲答道。

張越撥動著手指,感覺有些頭皮發麻。

路博德是霍去病的大將,但更是隴右李氏的死敵!

隴右李氏的很多人一直覺得李陵沒于浚稽山,路博德按兵不動,見死不救,起碼要承擔七成責任。

不然,以李陵的那支強大的軍團的戰斗力,只要能有人接應,怎會全軍覆沒。

所以,路博德罪大惡極,罪不容誅!

這位貳師將軍一回朝就掀起這樣的波瀾,現在還跑到自己門上來。

恐怕……

來者不善啊!

但,沒有辦法。

人家遞貼求見,張越不能不給面子。

況且,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

要知道,再過幾日,就是霍光續弦的日子。

到時候,張越必須去長安赴宴。

想了想張越就吩咐道:“去將貳師將軍安排到縣衙休息,本官換好官服,隨后便來!”

李廣利來的事情,必須先去跟劉進通個氣。

因為,現在李廣利在朝野搞起來的風浪,可是直接與劉進的老爹有關。

太子據有個寵妃,是李敢的女兒。

而且李敢有個兒子,正是博望苑的大人物。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隴右李氏是太子一系在軍隊里為數不多的親信。

李廣利現在這么玩,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但……

偏偏張越是樂見其成的。

伏波將軍!

一共有兩位名垂青史。

一是路博德,一是東漢馬援。

前者底定了番禹、交趾,在那百越之地播撒下了文明的種子,后者則重定乾坤,鎮壓猴子,兩人聯手將交趾、日南等地留在中國疆土千年,始終穩定,幾乎就是自古以來神圣不可侵犯的領土了。

可惜,五代時期天下土崩,其后軟弱的北宋王朝不思進取,讓交趾郡和日南郡成為了絕唱,終不再復漢唐版圖。

但這樣的一個英雄的晚年卻是凄慘悲涼的。

因為一個錯誤,他沒有得到應有的評價和待遇,長眠于居延。

若有可能,張越愿意出點力氣,讓他得到應有的榮譽。

然而,這必須說服劉進幫忙。

劉進不幫忙,這事情就不可能成功!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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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 23:15:00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七十六節 長孫的決定

張越將軍訓的事情交給陳萬年盯著,自己換上官服,急匆匆的趕到了太上皇廟外的行宮。

此時,劉進正和桑鈞下著五子棋。

這是當下最流行,同時也是貴族們最尋常的日常休閑活動。

昔年,公羊學派的巨頭,董仲舒的得意門徒吾丘壽王就以精通五子棋而聞名天下。

“殿下……”張越走上前去。

“張卿來了……”劉進連忙放下手里的棋子問道:“有什么事情嗎?”

“貳師將軍來了……”張越低頭問道:“臣何以對?”

“貳師將軍?”劉進也是皺眉,對于這位他的皇叔昌邑王的親舅舅,劉進素來忌憚不已,作為漢家目前職權最高,統兵最多的大將,這位貳師將軍也素來和他父君有些嫌隙。

甚至可能是頭號大敵!

這個手握重兵的外戚,始終是他這一系最大的威脅!

沉吟片刻,劉進問道:“海西候來新豐做什么?”

“不知……”張越輕聲道:“不過,臣猜測,大約是為了車師之事或者路博德之事……”

說到這里,張越就觀察了一下劉進的神色,發現這位長孫殿下并沒有惱怒,這才放下心來問道:“殿下的意思是?”

劉進卻是凝神看著張越,說道:“前幾日,卿和孤談過車師之事,如今滅亡或者臣服車師的條件并不成熟……”

數日前,當李廣利回朝并打算爭取朝野支持車師戰役時,張越就和劉進分析過這個事情。

結論當然是——車師一定要打!

不僅僅是為了震懾,更是因為車師、龜茲等國,剛好卡在了漢輪臺城與居延地區的咽喉。

扼守著漢軍西進西域的戰略通道,更關乎絲路暢通和安全。

更重要的是,只要能夠將車師、龜茲打服,甚至滅亡。

那么,漢軍就能前出蒲昌海,從而與烏孫王國的勢力范圍接壤。

如此,西域的反匈奴聯盟的力量就能連成一線,從而反過來扼住匈奴的咽喉。

歷史上漢與匈奴五奪車師的背景就在于此。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奪取車師、龜茲,其實就等于奏響了匈奴滅亡的樂章。

匈奴人一旦失去了車師和龜茲,就等若失去了在西域地區最堅定的盟友。

其意義幾乎與二戰時期盟軍登陸意呆利,解放羅馬相提并論。

而失去西域的匈奴,將失去所有的戰略活動空間,將被餓死、困死在漠北的大漠之中。

到時候,匈奴人只有一個選擇——主力盡出,與漢決戰。

然而……

最終,張越和劉進等人商議的結論是——現在,滅亡或者控制蒲昌海地區,進而經略西域,斷匈奴右臂的戰略條件還不成熟。

因為,匈奴人現在還有力量可以支援車師等國。

歷史上漢與匈奴五爭車師,殺的血流成河,精疲力盡,就是最好的證明。

更因為,如今漢烏孫聯盟的基礎還沒有成熟。

烏孫人未必會愿意站在漢室這邊。

歷史上漢烏孫的聯盟,是因為有解憂公主的不懈努力。

然而如今,這位大漢帝姬,才剛剛嫁到烏孫,根基并未牢固。

最重要的是——烏孫人至今依然和匈奴維系著斗而不破的局面。

匈奴且鞮侯單于的親妹妹,就是如今的烏孫昆莫的左夫人!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張越沒有跟劉進說。

漢室無馬了……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

在巔峰時期,漢太仆治下三十六苑五監六廄,養馬數十萬匹,其中合格戰馬幾近四十萬匹。

而彼時,漢尚未破匈奴,沒有得到河套、河西之地。

但在今天,并有河套、河西,占有大批牧場的漢室,卻連遠征大軍所需的馬匹都湊不齊了。

天漢二年,李陵所部奉命出居延,在側翼響應貳師將軍李廣利的主力。

然而,他在居延等了兩個月,太仆衙門連一匹馬也沒有送到。

使得李陵不得不在沒有戰馬的情況下,全軍徒步出塞,最終這支耗費了漢家無數資金,花費了足足六七年才訓練好的精銳兵團,沒于浚稽山中。

張越在蘭臺看過一些太仆衙門上報的文牘。

所有報告的內容,提煉出來,精簡下來,其實就是一句話:太仆無錢,快快打錢。

可問題是,國家已經給了太仆太多太多的資金和資源了。

少府每歲周轉數萬萬,給付太仆養馬,大司農平準資金無數,也都基本投入了太仆的窟窿。

為了養馬,當今天子甚至向百姓征收口賦和馬口錢。

結果,太仆三十六苑五監六廄,歲得戰馬加起來不超過兩萬匹!

這些錢,這些資源,到那里去了?

沒有人說得清。

但很顯然的事實是——丞相公孫賀家族掌握太仆有司幾近二十年。

而太仆的在欄馬匹數量,正是在這一時期不斷下降的。

與之相反,公孫家族的財富與日俱增,葛繹候的侯宅金碧輝煌,列有無數珍寶。

其連襟衛氏諸子,雖然失候,但也富貴無比。

只是這些事情,張越限于身份,不能直接告訴劉進。

不然,說不定就會被人扣個翔盤子在身上,洗都洗不干凈了。

且,如今張越的力量,還是太弱小了。

若只是要和公孫家族掰掰手腕,或許可以。

但,要去撼動整個太仆上下的官僚和利益集團,卻是力有未逮了。

想到這里,張越也是輕輕握緊了拳頭。

其實,貪官什么的,張越不恨。

但公孫氏連貪官都當不好,這就太可恨了!

更可恨的是,因為這群渣渣的緣故,很可能將來張越若是出擊匈奴,也要面臨缺乏戰馬的窘境!

就聽著劉進說道:“只是,孤也聽說了,車師王與龜茲王,常常凌辱、為難甚至襲殺漢商、漢使,若不給彼輩一些懲戒,恐怕他們的氣焰會更囂張吧?”

“如今,貳師將軍既然來了,那孤就和卿一起去見一見吧……”劉進起身笑著道。

左右聞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位長孫殿下居然要親自去見貳師將軍李廣利?

那不是以前他盡量避免,甚至逃避的事情嗎?

然而,他們哪里知道,如今的劉進,早非過去的劉進了。

早在兩個月前,劉進就已經明白了——他是漢室的皇長孫,是諸夏的皇長孫。

不是匈奴人或者其他什么亂七八糟的夷狄的皇長孫。

如今,李廣利親自上門了,他當然想要借此機會,了解更多的有關匈奴、西域的事情。

以便他能認清天下,認清四夷。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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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 23:15:22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七十七節 李廣利眼中的張越(1)

李廣利一行被新豐官吏們戰戰兢兢的引領到縣衙正廳坐了下來。※雜ミ志ミ蟲※

“君候,張侍中片刻便到,請您在此先休息片刻……”

耳中聽著一個小吏的聲音,李廣利沒有怎么在乎,只是揮了揮手,自顧自的在這縣衙的正廳里巡視起來。

托幾位前任的福,新豐縣縣衙修的挺不錯。

但在李廣利眼中,卻是不值一提。

他曾在大宛王國,見過用黃金用裝飾的神廟,也曾在輪臺王國,見過當地的蠻夷,將珠玉陳列在先王的遺骸之中,作為神明供奉,他甚至聽說過,在遙遠的大夏,占據大夏的月氏貴族們,用黃金給泥塑的雕像粉漆,并日夜頂禮膜拜,禱告贊美。

與這些所見所聞相比,這新豐官衙,不過爾爾。

但,讓李廣利動容的卻是這官衙四面墻壁上,懸掛的那幾幅堪輿。

只是看著這幾幅堪輿,整個新豐境內的亭里、道路、河流與民居,幾乎一目了然。

更讓李廣利的驚訝的是——這幾幅堪輿的繪制技術和精度,竟比他在軍中所用的堪輿還要精細。

“看來,這位侍中官,果然有些能耐!”李廣利喃喃自語著,作為一軍之主,手握數萬精銳,在居延和張掖與匈奴對峙的漢軍大將。

李廣利當然知道一副好的地圖的重要性!

當年,第一次打大宛,就是因為不了解當地地理,漢軍吃了不小的虧。

等第二次大宛戰爭時,李廣利就高價雇傭了幾十個大宛商人做向導,于是勢如破竹,直逼大宛王都,陣斬了大宛國內最極端的反漢貴族郁成王。

其他部將也都是看著大廳里的地圖堪輿,紛紛點頭。

“聽說,這位張侍中與尚書令張安世等人,最近一直在暗中籌備和計劃繪制‘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作為給陛下明歲三月登基御極四十七周年之獻禮……”有消息靈通的部將低聲說著:“如今看著新豐堪輿,這位侍中官果然在測繪地圖堪輿之上有著奇技!”

“這還不止!”令一位穿著校尉服的武官道:“我聽說,這位張侍中曾經帶長孫殿下去見過故浚稽將軍趙公,邀請趙公加入‘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之繪制工作……”

“能令長孫主動邀請一位德高望重的武臣參與如此大事,這位張侍中可謂功在社稷矣!”

其他人紛紛點頭。

對于大漢軍方而言,其實,自元封五年,大將軍長平烈候薨于長安后,最大的敵人就已經從匈奴轉為了活躍在太子據身邊的那些儒生們。

特別是那些嚷嚷著‘莫如和親便’的儒生。

簡直就是一生之敵!

軍隊上下,不知道多少人擔心,萬一有朝一日宮車晏駕,新君即位,詔命與匈奴議和、罷戰。

那大家該怎么辦?

邊塞的百萬軍民,又該何去何從?

是服從新君詔命?

還是……

起義師清君側……

每一個人都清楚,無論選擇哪一個,軍方和國家都會吃大虧。

所以,近些年來,邊塞軍隊之中,已經隱隱有著風潮了。

有關扶蘇與蒙恬的故事,更是風行在居延和酒泉之間的軍民身邊。

甚至還衍生出了許多個版本的蚩尤戲。

有人私底下說:向使當初扶蘇拒亂命而不從,蒙恬起大軍而趨咸陽,板蕩中國,清除佞臣,則秦社稷未必傾覆,而宗廟可得安寧,新秦中之地(河套)則不必蒙胡腥百年。

醉翁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但偏偏,邊塞軍民都深以為然,對長安的太子系,深惡痛絕。

這其中,既夾雜著國仇家恨,更夾帶了無數人的利益!

對匈奴戰爭,持續至今幾近三十年。

無數利益鏈、無數家族,都依靠著戰爭而生。

你長安說停就停?

真當邊塞二十余郡的官吏軍民是吃草長大的?

他們可是喝著鮮血,吃著胡虜的血肉長大的!

如今,長孫漸漸傾向主戰和堅持對匈奴用兵的態度,浮現于水面之上。

這個事情傳到軍隊里,不知道多少人淚流滿面,欣慰無比。

時刻緊繃的神經,也終于能松懈片刻,緊握在刀柄上的手,也終于能松開少許了。

李廣利聽著左右的議論,心里面也是有些沉悶。

他不知道,這位素未蒙面的侍中官,將給他的命運帶來怎樣的改變。

他甚至很清楚,對方的所作所為,其實與他的訴求南轅北轍。

但,他現在卻不得不爭取對方和其身后的勢力的支持。

理了理衣襟,李廣利在腦子里整理一下回朝這些日子以來,所見所聞所知的這個侍中官的信息。

據說他是南陵人,學黃老之學于驪鄉黃冉處。

今年大約十八歲,有說身高丈二的,也有說溫文爾雅的。

但,根據李廣利自己得到的宮廷情報說:張侍中年不過弱冠,高不過七尺,貌如婦人好女,有君子之風。

但長安市井之中,卻都傳說,張毅張子重,號為張蚩尤,有萬夫不敵之勇,有千鈞之力,能生撕虎豹,亦能于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

半月前,曾有刺客,攜帶大黃弩,刺殺這位侍中。

結果刺殺不成,竟被其單人匹馬,徒手反殺五人,生擒三人。

主使者江充惱羞成怒,親身來刺,被弓弩射殺于新豐城中。

蓄養刺客的太原白氏,為執金吾所破,白家家主倉皇之中企圖帶著家奴逃亡匈奴,卻被太原尉王義捕殺于太原北。

全族上下兩百余人和家奴三百多,全部被格殺,首級被石灰浸泡,正在送來長安的路上。

這就讓李廣利更加好奇了。

這位張侍中,看上去似乎相貌與體格,乃是文弱書生,宮里的人甚至說其貌似趙婦,膚白勝于女子。

但,無數的證據和事實,卻都證明著這個侍中官志在疆場,欲建功立業于沙場之上。

可現在又看到了眼前的這些堪輿圖,這似乎又證明,這位侍中官似乎是個類似留候一樣的幕僚智囊。

他所獻給天子,然后由天子下令傳給邊塞軍官閱讀的所謂《戰爭論》,似乎也證明了他更接近于類似張良、蕭何般的謀士。

“世上難道真有文武全能,上馬可斬將奪旗,沖萬軍之陣,下馬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人?”李廣利在心里喃喃念著,對此表示深深的懷疑。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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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 23:17:46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七十八節 李廣利眼中的張越(2)

在官衙之中,等候了大約半個時辰后,李廣利就聽到門外有禮官唱諾道:“長孫殿下駕到……”

李廣利眉毛一揚,感覺有些奇怪。-雜∮志∮蟲-

皇長孫劉進的性格與喜好,素與乃父太子據相似。

溫文爾雅,恭謙平和。

李廣利曾見過這位殿下幾次,但加起來說過的話卻不超過十句。

一般都是‘臣李廣利拜見殿下’、‘將軍言重,孤擔不起……’這樣的對話。

甚至有些時候,李廣利能在這位長孫眼中看到一些名為厭惡的神色。

太子系素來是主和派。

太子身邊的人,也一直在鼓動和平。

還別說,他們也差點促成了和平!

那是元封年的事情,彼時李廣利還在長安城中廝混,是一個紈绔子弟。

當是時,匈奴人在戰場上被打怕了。

加之,趙信死于漠北,于是就想著與漢媾和。

于是,趁著一次兩國使節來往的機會,當時的匈奴單于烏維告訴漢使王烏:吾欲入漢見天子,面相約為兄弟。

王烏回國,將此事稟報給天子,天子狂喜,這可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更是臣服匈奴,雄霸世界的偉業。

于是命人在長安為單于起豪宅,等待著烏維入朝。

結果,烏維單于又改變心意了,他告訴前去匈奴的漢使:非得漢貴人使,吾不與誠語。

意思就是說:漢朝先拿出誠意,派一個尊貴的大人物來俺們這里意思意思,不然俺就不去長安。

使者回報,太子系歡呼雀躍,馬上就在朝堂上鼓動起來。

選來選去,最終選了大鴻臚路充國充當使者去匈奴。

漢朝意思意思了,匈奴也意思意思一次回來了。

于是,烏維單于從他的兄弟里選了一個人,前往長安,面朝漢天子。

本來,此事若繼續下去,漢匈之間的和平,恐怕已經實現。

縱然不能,兩國也能建立良好的互信。

然而……

這注定是不可能的!

因為,大漢帝國真正的主人不答應。

那數十萬大軍,那數以千計的軍功貴族不答應。

和平?媾和?

是在講笑話嗎?

更別提,在事實上,所謂的議和和和親,只是匈奴烏維系和漢家太子系一廂情愿的事情。

漢家朝廷和匈奴的王庭里,有一堆人不肯答應!

那位匈奴貴人,甚至沒有在長安活過當年冬天!

雖然朝廷對外宣布,匈奴貴人是得病而死。

而且給與了等同漢室王子的葬禮禮遇進行下葬。

但事實上,包括匈奴在內的很多人都清楚,這位匈奴的貴人的死因,十之八九就是被病死。

于是漢匈兩國距離和平最近的外交努力破滅了。

更可怕的是——這個貴人死后不過兩年,主導與漢議和的匈奴烏維單于暴卒于王庭。

其子烏師廬立,這就是兒單于,因為其年少,國家大權落到了烏維的弟弟,右賢王句犁湖之手。

之后的事情,李廣利就比較清楚了。

因為那時候已經到了居延,開始準備遠征大宛。

兒單于即位后,匈奴內部的烏維系和句犁湖系打的不亦樂乎。

旁觀的吃瓜群眾漢室也沒有閑著,派出了大量使者,前往匈奴,挑撥離間,煽風點火。

在短短四年內,就搞得匈奴上下離心,烽火四起。

兒單于即位不過三年,就暴卒在軍中。

句犁湖剛剛得勝,又病死在幕北。

然后,其左大都尉、右大都尉等高級貴族輪流叛亂,單于庭血流成河,死者數以萬計。

也正是這一段時間的匈奴內亂,使得其無力顧及漢室的遠征。

以至于哪怕他第一次遠征大宛受挫,匈奴人也力氣來管。

等到第二次遠征大宛勝利班師回朝的時候,匈奴人都還在忙著清剿‘叛賊’。

匈奴的此番內亂,持續了差不多七八年,直到天漢二年才開始結束。

新即位的且鞮侯單于笑到了最后,整合了匈奴的力量,在衛律等人的輔佐下,開始勵精圖治,學習并且模仿漢軍的制度,訓練軍隊,并西入西域,拉攏車師、龜茲等國,又下嫁自己的親妹妹給烏孫昆莫,拉攏這個西域強國,漸漸恢復元氣。

并成功的抵御了漢軍接連發動的兩次攻擊。

甚至全殲了李陵部!

而至此,現在的匈奴內部,對漢家充滿了仇視。

漢匈外交甚至已經中斷了五年了!

但在長安,太子系卻越發沉迷于所謂的‘弭兵’‘修和’,甚至喊出了‘莫如和親便’的口號。

妄圖要終止戰爭!

這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異想天開!

當年,烏維在的時候,和平尚且不可得。

如今,漢匈舊仇未去,新恨又添!

無論是漢家在烏維死后挑撥離間,在匈奴人的傷口撒鹽的事情,還是匈奴人報復性幾次入寇邊塞,殺掠軍民,都使得兩者的仇恨越來越深。

所以,在李廣利眼里,太子據和他身邊那幫儒生,完全就是在閉門造車,根本就是在拿軍國之事開玩笑。

腦中回想這些往事,李廣利也不免滿心狐疑:“長孫難道真的變了?”

若真是這樣,那就有些麻煩了。

長孫的立場,倘若果真傾向了主戰。

那他幾乎就能收獲軍方的忠心!

劉氏施恩百年,在軍隊里有著龐大的影響力。

李廣利很清楚,只要在位的天子沒有失德之事,哪怕是自己麾下的大軍,也是一紙詔命就可以倒戈相向的。

想著這些事情,他內心就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陰霾,但臉上的神色卻沒有變幻,甚至露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提著劍帶著部下,連忙出迎。

“臣李廣利,拜見長孫殿下!”走到門口,遠遠的就看到一位身穿冕服,頭戴冠琉的年輕人在十余名期門郎簇擁下走來,李廣利立刻便恭身敬拜著。

他身后的將校們,也都各自紛紛恭拜:“末將等拜見長孫殿下……”

一個個紛紛抬眼,打量著那位走來的年輕長孫,想要從其身上和神色上找出一些東西,一些渴望的特質。

“將軍辛苦!”劉進微笑著上前,扶起李廣利,又對其他將校說道:“諸公辛苦,快快起來吧……”

就聽著這位長孫說道:“公等于塞外,番衛國家,守衛桑梓,勞苦功高,聞公等歸朝,孤本欲親自登門求教,未想公等居然屈尊降貴,親來新豐,實令孤汗顏……”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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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九節 將星璀璨

李廣利望著自己面前這位笑容滿面的長孫,一時間有些恍惚,甚至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雜々志々蟲√

微微定了定神,李廣利只能是再拜道:“殿下關愛,臣代諸將拜謝!”

“末將等拜謝殿下關愛!”身后的幾位將校,恭身敬拜著。

“下官張子重,敬問君候與諸公安……”張越適時的站出來,拱手行禮,同時眼睛不停的掃著這些將校,在心里面猜測著這些大將的名字。

在后世的史書上,除了一個李廣利外,其所部將校的名字,恐怕已經沒有幾個人清楚了。

甚至,錯非有《史記》與《漢書》的存在,人們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在兩千年前,曾有一支諸夏軍隊,遠征中亞,飲馬錫爾河,并征服了這一區域。

至今為止,大宛的軍事、外交皆受漢室指導。

大宛國王的冊立之權,屬于漢天子。

長安城的大鴻臚衙門里,更有一位大宛王子為質。

若有需要,漢軍隨時可以帶著他,帶著大軍返回大宛,將這個王子扶持上位。

至于,那些曾經在大宛戰爭之中奮勇當先或者智計百出的英雄豪杰之名,更是幾乎不見于史。

只有幾個名字,在史書的某一頁的某個角落里有著殘余。

他們在歷史上憑空出缺了。

這是因為李廣利當了叛徒,他背叛了漢室。

所以統治者想方設法的貶低和丑化了他的一切,抹掉了他的大部分功績。

但在此刻,李廣利麾下的那些猛將謀士們,卻是名震天下,如雷貫耳。

譬如,以布衣從軍,從一個伙夫做起,積功為漢前將軍的承父候續相如。

此人智勇雙全,曾帶著幾十個漢兵就滅亡了一個名曰扶樂曾虐殺漢商的西域王國,俘虜兩千五百人,雖然這是在他借了一千多烏孫兵之后做出來的成績,但也確實很強了!

又譬如,李廣利麾下還有一個大將,號稱海西候之犬,此人名為賴丹,是西域扜禰國王子,曾被龜茲人扣押,乃是李廣利西征大宛時率兵解救出來的。

從此,這位扜禰國王子就成為了李廣利的腦殘粉,加入其軍,從隊率做起,屢立戰功到現在已經成長為了漢家校尉。

這可是野戰軍的校尉!

歷史上賴丹最終成為漢室解決龜茲問題的引子——宣帝大將常惠,以‘龜茲十三年前殺漢校尉賴丹’為名,發天子節,調烏孫、樓蘭和車師兵,問罪于龜茲,龜茲王斬殺了國內的反漢派,獻表稱臣。

又有邯鄲人趙新弟,勇猛無雙,據說曾在大宛戰爭中多次先登,最后更立下了斬殺大宛仇漢派首領郁成王的戰功!

其他有名有姓,戰功赫赫的戰將,更有十余人。

這些人,共同構成了李廣利麾下的漢軍精銳主力。

“只是不知道,這些大將有幾人隨李廣利回京了?”張越心里想著,他特別有興趣與這些人談談。

因為,他們最了解,同時也最清楚當前漢與匈奴在西域方面的勢力糾葛與對峙情況。

很多事情,問他們是最好的途徑。

當然,在這些人中,最重要的還是李廣利!

身在此世,張越早就清楚李廣利根本就不是那個歷史上已經臉譜化的反派。

事實上,李廣利的風評很好。

特別是在軍隊里,他的評價很不錯。

所謂功必賞、過必罰,他可能沒有做到,但相對公平和公正,卻是做到了。

大宛戰爭中,李廣利上表朝堂,列了一個總人數多達一千五百余的功臣名單。

并竭力爭取,為了他們申請到了最好的賞賜。

光是兩千石就有一百多人,千石以上一千余。

坊間有傳言,當年跟隨李廣利出塞的士兵,哪怕是個伙夫也拿到了不少于四萬錢的賞賜!

這年頭,能給手下爭取福利和待遇的,才能再平庸也是好大佬!

更別提李廣利軍中的將校,大部分都是靠著軍功爬上來的。

幾乎沒有什么裙帶關系的存在。

也只有他這樣地位的外戚,才能杜絕裙帶關系和侵占軍人軍功的能力。

只是……

當李廣利兵敗、投降后,他所做的所有都是錯的。

無論好壞,全部都是一棍子打死。

他手下的部將,不是隨他投降,就是逐漸被貶斥、外放。

就像現在在他麾下積功到將軍的賴丹,數年后竟被龜茲人所殺。

而彼時漢室朝堂上,竟無人為他討一個公道,竟要十三年后,一個與他沒有半分關系,甚至都不認識他的常惠打著‘春秋大義’的旗號為他復仇。

這樣想著,張越也是嘆了口氣。

歷史就是如此。

休說李廣利了!便是霍光有扶保社稷之功,號稱‘當代周公’,最后不也落得一個人走茶涼,全家灰灰,甚至連提都不能提的地步?

要不是阿秀哥給他平了反,恐怕霍光的歷史地位,也和李廣利差不多。

成為一個臉譜化的反派。

想到這里,張越就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自己眼前的這位海西候、貳師將軍李廣利。

這位天子的大舅子,現在大約四十來歲,可能是因為長期屯兵、駐守在居延、張掖,代表天子震懾匈奴和西域諸國,所以他的膚色都被太陽曬的黝黑,皮膚也很粗糙,但他很愛干凈,將自己的髯須和衣著都打理的非常整齊,腰間挎著一柄似乎鑲嵌了珠玉黃金的寶劍。

一開始張越還以為他這是在炫富,但仔細觀察了之后,張越知道他是在炫耀武功!

因為那柄寶劍的裝飾和形狀,不是中國式的長劍。

而是帶著希臘文化特征的寶劍,劍鞘上甚至雕刻著不知道是雅典娜還是誰的形象。

毋庸置疑,這是他的戰利品!

回溯過歷史的張越知道,大宛王國在歐陸史書上被稱為‘巴克特里亞’,乃是亞歷山大東征軍的后代所建。

而現在,這些馬其頓殖民者與中亞塞人的混血后代,卻臣服在漢室腳下。

可能幾十年后,這個王國就要不復存在,甚至淪為漢室的一個郡縣。

這樣想著,張越就覺得似乎挺有意思的。

張越在觀察李廣利,李廣利自也在觀察著他。

“這個張子重還真是年輕的過分了!”李廣利凝視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侍中,心里想著:“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沉迷于斗雞走狗之中……”

而且,這個侍中官和宮廷傳說的一樣,身材不是很高,最多七尺,體型修長,倘若不知道他曾經的所作所為,李廣利幾乎都要以為這個年輕人是齊魯的儒家名門子弟了!

但……

已經混跡政壇和軍隊二十幾年的李廣利,早已經明白了一個真理——上位者,無論昏庸還是優秀,無論年長還是年少,既然其能身居高位,必有其材!

小瞧他人,是一定會吃虧的!

所以,當下李廣利就輕身對張越拱手還禮,笑道:“張侍中,久聞大名,今日相見還望侍中不吝賜教!”

他身后的諸將紛紛拱手道:“還請侍中多多賜教!”

“不敢當!”張越笑著拱手請道:“還請君候與諸位將軍入座……”

說著就和劉進帶著眾人,入了官衙正廳。

賓主各自落座,劉進自然端坐上首,而張越和李廣利則分坐其左右,其余諸將則各坐兩列。

立刻有著下人,奉上茶點。

“還請君候為殿下介紹一下諸位將軍……”張越落座就笑著說道。

李廣利聞言忙恭身道:“這卻是臣疏忽了……”說著就起身對劉進和張越脫帽一拜,然后才道:“請容臣為殿下及侍中介紹……”

他先走到左側,對著那位坐在第一位,看上去身材高大,但看上去頗有些文雅模樣的將官介紹道:“此乃臣的長史王宣……”

“王公昔年曾入讀于太學,太始中聞得西域車師等國侵害漢商,憤而投筆從戎,十余年來殫精竭慮于佐軍之事,軍中大小事務多賴王公輔佐之!”

王宣立刻起身,對劉進恭拜道:“末將王宣拜見殿下……”

然后他就目光灼灼,像看美人一般盯著張越。

當年董仲舒在世時,他曾旁聽于茂陵,后來更成為太學生,算是董仲舒的門徒,與董越也算有些交情了。

所以,他知道現在公羊學派是將未來希望押注在這位侍中官身上的。

更知道,這位侍中官獻《春秋二十八義》于太學的事情。

自然對張越充滿了好感!

張越對他,更是有著無窮好感!

因為,若張越沒有猜錯的話,這個王宣大約就是歷史上,李廣利帶著大軍深入郅居水時,想過發動兵變,捕拿他的那位無名長史了。

這樣的人,確實是值得尊敬的。

李廣利卻是繼續來到下一人面前介紹著:“此乃將軍李哆!”

“李將軍素有奇謀,曾與臣共伐大宛,多次獻策,出奇計破大宛城塞無數!”

張越一聽也是肅然起敬,將軍李哆!

這可是一個智囊型的名家,他的成名戰不止是一個大宛戰爭。

在天山戰役中,據說就是他獻策,使得李廣利找到了匈奴左賢王的破綻,擊破之,陣斬一萬多!

李哆身材就比較粗矮了,身高可能與張越相差無幾,看上去低眉順目的,屬于那種一聲不吭的老實人。

若李廣利不說,張越根本想不到他就是哪個被匈奴和車師人稱為‘狐狼’的漢將了。

狐是形容他的狡詐、多謀,而狼則是對他兇殘的概括。

據說,只要被他找到破綻,他就會立刻抓住,并狠狠的撕咬上去。

大宛戰爭中,還只是校尉的他,就曾經連出計策,不斷調動大宛郁成王的主力,最終為漢軍主力創造全殲那個大宛貴族部隊的機會。

“臣李哆見過殿下……”李哆微微恭身,很矜持的向劉進和張越一一致意。

李廣利一路介紹下來,將隨行的十余位將官都介紹了一遍。

比較遺憾,張越想要認識的趙新弟、賴丹等人似乎沒有隨行而來。

但,張越卻也認識了好幾位在當世聲名顯赫的猛將。

譬如,第一個先登大宛王都貴山城的漢將李循,率軍攻破了輪臺國,并率部開始屯田輪臺的輪臺都尉王申生,曾在大宛戰爭中順便帶部隊去康居國打了一回醬油,第一個率部跨越蔥嶺的諸夏將領時任校尉現任居延破虜塞都尉上官相如(雖然當時真正的領軍人物是起父將軍上官桀,但現在這位故少府卿已經老邁,歸于田園)。

尤其是上官相如,張越一聽他的名字,再聽介紹,就眼里冒光,心里癢癢的很。

或許在這個時代,已經有不少漢商和漢使,越過了蔥嶺,走向了中亞、南亞和西亞。

但是,真正帶著成建制的漢軍,突入蔥嶺的,卻只有上官桀父子了。

這個意義無比重大!

這是有史以來,諸夏軍隊到過最遠異域。

要幾十年后,才被陳湯打破這個記錄——陳湯征討郅支單于,打過了溈水(阿姆河)。

再然后就要等到盛唐時期,安西都護府的大唐軍隊了。

再之后,就沒有諸夏軍隊越過這個極限了。

毫不夸張的說,上官桀父子那次去康居打醬油算是中國軍史上排名前十的遠征了。

可惜無論是當事人還是當代人或者史官,在如今都沒有意識到這個事情。

老上官桀在朝的時候,甚至都不覺得這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只是帶著大約三千漢軍的步騎部隊,追著大宛郁成王的殘部,追進了康居境內,然后和康居王打了個照面,在兵鋒下康居人交出了郁成王和他的部下,然后老上官桀和上官相如就心滿意足的帶著俘虜離開了康居境內。

中間和康居軍隊小規模的‘切磋’了一下,大約‘深入交換了意見’‘表達了大漢帝國對于康居庇護戰犯郁成王的嚴重不滿’。

至于,漢軍追擊戰犯,為何追到了康居境內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自然不會有人提起。

但別人不懂,張越懂!

西域諸國,那些與漢室不接壤的國家里,對漢室敵意最大的,就是這個康居了。

歷史上,就是康居人庇護郅支單于,才導致了陳湯遠征。

哪怕就是在現在,康居人也是野心勃勃。

不過呢,康居的渣渣們,屬于西元前的大波波,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他們每一次想要插手東方事務,都被嚇得屁滾尿流。

大宛戰爭如是,后來的漢匈戰爭也是。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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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八十節 論兵西域(1)

李廣利將各部將都對劉進和張越介紹了一遍,然后便道:“此番臣與諸將特地來新豐求見殿下與侍中,乃是懇請殿下與侍中,支持臣與諸將提出來的‘鞭不臣之車師’的戰略……”

李廣利開門見山,目光灼灼的盯著劉進,說道:“車師者,乃故師余孽也!”

“元封三年,天子命將軍趙破奴、中郎將王恢,征討樓蘭、故師,王恢軍破故師,得其王,將軍趙破奴斬首樓蘭王……故師既破,北逃匈奴,后復歸故地,分為車師、蒲類諸國……”李廣利害怕劉進和張越不知西域諸國的演變,于是介紹道:“樓蘭如今歸附漢室,質子長安,然車師王與龜茲之屬,卻聽從匈奴日逐王麾下僮仆都尉等指使,與漢為敵,屢辱漢使!”

“今歲夏四月,車師王更兵逼樓蘭,欲劫掠忠漢之臣屬!彼輩為虎作倀,罪不可赦,故臣請殿下與侍中,為臣言之!”

劉進聽著,卻忽然扭頭笑著看了看張越,心里面嘆道:“張侍中所言竟與貳師將軍之言分毫不差!”

劉進當然對西域沒有什么了解。ξ雜★志★蟲ξ

但前段時間,車師王兵逼樓蘭之事,傳的沸沸揚揚。

現在又有李廣利回朝求戰,所以,他就與張越商議西域之事。

張越自然將回溯的史料,做了些整理,然后就向劉進介紹了西域各國的情況。

雖然說得很泛濫,但卻也幫劉進理清了脈絡,至少知道了西域主要國家的過去和現在。

就如那車師,本是姑師逃亡匈奴的貴族在匈奴人扶持下建立起來的。

當然,李廣利所言的,也有些是劉進初次聽說。

于是,劉進不免好奇的問道:“將軍,可否為孤介紹一下那匈奴日逐王麾下的僮仆都尉……”

日逐王,他已經從張越那里得知,乃是匈奴失去河西、河套之后,在西域方向增設的一個大貴族名稱。

素由匈奴單于的兄弟或者子侄擔任,主要負責西域事務。

但這僮仆都尉,劉進卻是初次聽說。

李廣利聞言,微微一楞,他沒有料到,這位長孫似乎對西域情況有所了解?

這是什么情況?

要知道,如今天下熟悉西域事務的除了軍人,就剩下大鴻臚衙門里的一些專門研究西域各國的官員了。

而這些人一向深入簡出,是一群十足的書呆子。

但他還是如實道:“回稟殿下,那僮仆都尉乃是匈奴單于命其日逐王設置于西域的官吏,其地位大約類比故匈奴大都尉或者大當戶之屬……”

“為了逃避王師征伐,匈奴人將這僮仆都尉的屯兵點設置在西域的焉耆、危須、尉黎三國,僮仆者乃音譯,顧名思義乃匈奴奴西域諸國兵也……”

“其部又號為‘騎田’,乃匈奴役使西域各國民眾為之耕田為業……”

“僮仆都尉約有四千左右的騎兵,若有戰事,可發奴兵約兩萬余……”

“臣在居延,嘗與各部將軍、校尉商議,會擊匈奴僮仆都尉之事,此番兵出車師,或可將僮仆都尉主力甚至日逐王主力,會殲于蒲昌海!”

隨著李廣利的講述,劉進也好奇了起來,問道:“匈奴人還會屯田?”

“當然!”李廣利笑著解釋道:“匈奴雖以游牧為生,然自冠軍景恒侯封狼居胥山,匈奴失祁連、皋蘭、閼氏、河套等地,牧場大半被奪,再靠游牧已經無以為生,于是在逆賊趙信、衛律的建議下,匈奴乃廣田西域之地,歲得麥粟百萬石,以實國用!”

聽李廣利這么一說,張越也想起來了,暴勝之送給自己的那個莊園里的許多水利設施和布置都很完善。

這衛律恐怕還是一個善于種田之人。

而且,他也回憶起來了,自己回溯的資料里似乎有著漢與匈奴,在車師王國附近相互進行種田競賽的記錄。

不過那是宣帝時期的事情了。

如今看來,恐怕匈奴人早就已經學會了種田。

雖然現在看來,還是奴隸制,驅使西域諸國種田。

但將來在漢軍打壓下,匈奴人連自己也下地耕作了。

這卻也是一個奇觀了!

農耕民族打的游牧民族不得不下地耕作!

難怪后來呼韓邪單于要投降了,尼瑪,被人從游牧民族活活打成了半游牧半農耕民族。

還不如干脆投降了,當漢朝的小棉襖,既可以享受和平的紅利,又能得到漢朝的先進技術。

劉進聽著李廣利的話,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過去他所接受的教育和認知里,匈奴人一直就是逐水草而居的形象。

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匈奴人也開始學著屯田了。

這讓他的腦子里出現了一副特別有喜感的畫面——未來某日,漢軍北伐,打過瀚海,兵臨狼居胥山,然后斥候回報:將軍,前方發現匈奴粟田一百萬畝!

然后,將軍下令:全軍準備鐮刀,搶收粟米!

匈奴方面也嚇了一跳,立刻下令:搶收粟米!

于是,漢匈兩國大軍揮舞著鐮刀,埋首粟田,展開了粟米搶收競賽……

雖然劉進知道,這個畫面不大可能出現。

但……萬一呢?

看著劉進和張越的神色,李廣利和他的部將都很振奮。

因為,長孫殿下和這個張侍中能夠一直聽到現在,且對西域事務表達了非常熱情的態度,這說明大事可成!

或許可以讓這位張侍中和長孫殿下站到大家這邊來。

道理很簡單,錯非有心用事西域,這長孫殿下和張侍中何必如此好奇?

就像過去的太子據,你和他講西域,人家屁股一抬就走了,留下你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原地。

只是……

李廣利心里面有著濃濃的不安。

長孫和張子重如此用心西域之事,而且看樣子他們對西域并不陌生。

這意味著,他們可能早就有準備對西域動手了。

這對他來說,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過……

這是將來才需要擔憂的問題。

現在,李廣利只想著全力說服朝野,讓他的計劃成型!

而且,他有自信,可以完成擊敗車師、龜茲,進而吸引匈奴僮仆都尉主力乃至日逐王主力南下的目標。

而將軍的威權和地位,是靠戰功決定的!

只要自己能一直勝利,那么,一切威脅都將不復存在!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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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9 19:03:56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八十一節 論兵西域(2)

李廣利暫時放下心里的不安和忌憚,他微微恭身,對劉進道:“殿下可知,自天漢以來,匈奴日逐王就遣其僮仆都尉歸屠靡,城塞于焉耆之中,與漢相對峙……“

“彼輩以車師、莎車、蒲類諸國為屏障,屢侵樓蘭……”

“而樓蘭位置極為重要,自姑師破滅,樓蘭國便近白龍堆,當西域道,控扼絲路咽喉!”

“若樓蘭為匈奴所得,則不止絲路將斷絕,漢與烏孫、大宛的聯系也要被隔斷!”

“漢家西域之制,本始于博望侯鑿空西域后,廟堂所制‘斷匈奴右臂’之策,后經陛下圣意修改,定為‘以義屬之,重九譯,致殊俗,加威德于天下’也……”

他正欲仔細的向張越和劉進介紹一番這個‘以義屬之,重九譯,致殊俗,加威德于天下’的大漢西域攻略和制度。

就聽著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張侍中忽然開口問道:“敢問君候,如今樓蘭王身體如何?”

李廣利聞言微微一楞,然后他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一個軍官,對方見狀恭身出列答道:“回張侍中,以末將所知,樓蘭王安糜如今春秋六十,身體一直不是很好……”

張越聽著,嘆了口氣,對李廣利道:“下官勸將軍,還是先別急著發動車師戰役,穩固樓蘭才是正道!”

“嗯?”李廣利不解的看了看張越,眼中頗有些不屑。

樓蘭王國,曾經一度很跳,跟著匈奴人興風作浪,殺害漢使,劫掠漢商。

結果因為蹦跶的太歡樂,讓大漢天子震怒。

于是,在元封三年,當今天子遣匈河將軍趙破奴掛帥,由中郎將王恢為副將,親帥漢軍精銳,突入樓蘭、姑師。

此戰趙破奴出奇兵,率不到八百騎,直入樓蘭王都,攻破王宮,將當代樓蘭王斬殺。

而在同時,副將王恢則統帥漢軍主力,正面擊破了姑師和匈奴的聯軍,滅亡姑師國。

姑師滅亡后,其遺族跟著匈奴人北遷,在幕北待了幾年,才敢返回故地。

不過姑師王國王族的嫡系,都已經被王恢殺了個干干凈凈,于是,那幾個幸存的姑師王族就紛紛自立,成為了現在的車師、莎車、蒲類前國,蒲類后國等大小不一的王國。

而樓蘭人就沒有這么好運了。

漢軍大兵臨國,跑又跑不掉,其國內那些曾經跟著匈奴人跳的很歡樂的家伙,統統被殺。

然后呢,趙破奴就扶持了一個親漢的貴族為樓蘭王,就率軍班師回朝了。

可惜,等漢軍一走,匈奴人就卷土重來,糾結樓蘭國內的貴族,殺了趙破奴所立的國王,扶持起了一個舊樓蘭王送去匈奴當質子的王子。

不過,趙破奴殺的確實挺狠的。

所以,雖然這個樓蘭王是靠著匈奴兵才登上王位的。

但卻也不敢再像從前那樣跟著匈奴人瞎胡鬧了。

于是,這位國王陛下想出了一個小國統治者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騎墻。

他將他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兩個兒子,分別送到匈奴的單于庭和漢室的長安。

每年也都向匈奴和長安納貢。

還別說,還真讓他在夾縫里闖出一條生路。

更因為彼時姑師滅亡,在西域的蒲昌海和白龍堆地區留下一個巨大的真空。

樓蘭人因禍得福,趁機吞并白龍堆,成為了絲路上最重要的中轉樞紐。

靠著絲綢之路帶來的財富與人流,樓蘭人的小日子倒也過的挺不錯的。

而且,在當時漢匈兩國的高層都忌憚萬一把樓蘭人逼急了,對方徹底倒向自己的敵人。

所以,對于樓蘭的騎墻做法,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以至于從元封四年到太初三年的這幾年時間里,樓蘭人的小日子過的別提多幸福了。

漢匈都紛紛拉攏,糖衣炮彈一個接一個的砸過來。

又占著絲路貿易的好處,數錢數到手筋疼。

樓蘭人于是再次膨脹了起來,自以為漢匈都不敢得罪自己,行事也就越來越大膽。

然后,就一頭撞到了遠征大宛的他手里。

想到這里,李廣利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此事乃是他人生的得意之作之一。

太初三年,正當他兵圍貴山城時,聽說了樓蘭人在匈奴人指使下,讓人打扮成馬匪盜賊,偷襲和騷擾漢軍的輜重。

更關鍵的是——還被抓了現行。

一個名叫任文的漢軍軍正(軍法官),率領一個司馬部的騎兵,駐屯在玉門關,作為掩護。

他抓到了那些樓蘭人偽裝的馬匪。

這下子人贓并獲。

李廣利毫不客氣的在大宛戰爭勝利后的回師途中順手帶兵去了一趟樓蘭。

然后就把那位樓蘭王逮到了長安,獻俘北闕,問罪于天子階前。

不過,這個樓蘭王倒是特別機靈,到了長安便哭著向天子說:“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

天子憐憫他的難處,也喜歡這個說實話的夷狄君主,就把他放了回去,繼續去做他的樓蘭王。

從此,這個樓蘭王就成為了漢家在西域豢養的最忠誠的走狗。

指哪打哪,讓咬誰就咬誰。

歷次漢家用兵西域,都會發樓蘭兵。

因為樓蘭距離漢玉門關太近,漢家可以隨時救援樓蘭,所以匈奴人對于樓蘭人也沒轍了。

只能是教唆著車師人去與樓蘭人混合雙打。

于是,自天漢至今,西域的漢匈爭霸變成了代理人戰爭。

今天,漢家支持的樓蘭軍隊破了一個車師部落,明天,匈奴人支持的車師軍隊打進了樓蘭境內,一頓燒殺搶掠。

有些時候,當某方被打的太狠了的時候,可能會有漢軍騎兵或者匈奴騎兵假扮成樓蘭或者車師人過去拉偏架。

如此十余年糾葛下來,樓蘭漸漸成為了漢室在西域的基地和基石。

通過樓蘭,漢與大宛、烏孫等國,有了穩定和直接聯系。

漢使和漢商也獲得一個安全可靠和穩定的中轉站。

為了扶助和支持樓蘭,李廣利甚至直接在玉門關一帶設置了三個校尉部。

其中有一個就叫樓蘭校尉,專門對口樓蘭。

還多次將樓蘭的貴族和軍官組織起來,到居延、酒泉、張掖訓練,甚至組織他們來長安旅游。

是故,在李廣利看來,這樓蘭王國早就已經是漢家的囊中之物。

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不成?

況且,在玉門關外駐扎的那幾個校尉部,也不是吃素的。

張越看著李廣利的神色,也是幽幽一嘆。

現在的漢室對樓蘭的控制當然很嚴格,甚至可以說很強大。

張越回溯的史料里,甚至有記載,在這一個時間點上,樓蘭人可謂是賣腎賣肝支持漢室的西域戰略。

為此,樓蘭人甚至專門設置了一個名為‘擊車師都尉’的貴族來負責指揮軍隊去攻打車師。

可是,很快,一切就都將改變。

因為……

“君候可知……樓蘭質子在漢已經因為犯法太多而被廷尉下蠶室了……”張越嘆著氣道:“若樓蘭老王病故,樓蘭局勢立刻就要天翻地覆!”

“啊……”李廣利聞言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越也不想相信這個事情。

但奈何,無論是他回溯的史料還是蘭臺的檔案和大鴻臚的報告都證明了這個事情千真萬確——樓蘭王國在長安的為質的王子,被廷尉卿切掉了小勾勾,變成了太監……

說好的外交無小事呢?

講好的友邦驚詫呢?

但這似乎也不能怪廷尉卿,因為在漢家,廷尉執法素來講的就是‘刑無等級’。

意思就是——刑罰面前人人平等。

皇子犯法,該打屁股還是要打屁股!

甚至在某些條件下,地位越高的人犯法的懲罰越大。

雖然這些年來,隨著五銖錢大神的沖擊,這個規矩漸漸有些變成了‘五銖錢面前人人平等’。

只要你有錢,別說小勾勾了,砍頭的死刑也可以免掉。

但……你不能一錯再錯,更不能執迷不悟。

五銖錢大神雖然威武霸氣,擁有不可阻擋的力量,但,倘若你再三犯法,這就是挑釁律法,錢再多也買不了你的命!

而這位樓蘭王子偏偏屬于那種朽木不可雕也的頑固分子。

講道理,只是切掉小勾勾,還真是廷尉看在對方身份特殊的份上手下留情,高抬貴手。

不然,以這位王子殿下犯下的事情來看,腰斬都是輕的。

畢竟,這位王子犯得可是‘通X’‘’的死罪!

而且不是一兩次,被廷尉卿警告更是多達七八次了。

所以,他的小勾勾早在幾年前就被切掉了。

講道理,這個事情其實還是大漢帝國沒有學會帝國主義的那些套路。

不然的話也不會這么被動。

李廣利卻是渾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

他非常清楚,樓蘭王國對于大漢帝國西域戰略版圖的重要性!

一旦樓蘭倒向匈奴,那么,漢室就將失去了一條忠誠的走狗。

更麻煩的是絲路可能會再次被掐斷,漢與烏孫和大宛的聯系也會中斷!

要知道,樓蘭王可不止有一個兒子。

他還有一個兒子在匈奴為質。

以漢室對樓蘭的控制,講道理若老王駕崩,是肯定會優先迎立在漢為質的王子的。

但問題就在這里了!

若這個張子重沒有說謊,那么,現在在漢室手里的質子,根本就不能繼承王位——連小勾勾都沒有的人當國王?哪怕樓蘭人不反對,漢室也不會同意!

因為這會顛倒綱常,敗壞人倫!

對于中國天子來說,對于中國士大夫而言,這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恐怕便是讓一個親匈奴的樓蘭王即位,都比送一個太監回去要好一萬倍!

況且,切掉這個王子小勾勾的可是漢室!

連小勾勾都被切掉,這個王子會親漢嗎?

用屁股想都知道,人家必定會變成一個瘋狂的歇斯底里的反漢賤種!

就像現在的車師、莎車以及危須等國一般,不用血與火清洗,就不可能矯正過來。

不過,在聽張越說了那樓蘭王子的所作所為后,李廣利也只能沉聲嘆道:“自作孽不可活,廷尉卿處置的對,若換了吾也會如此判決!”

對于漢家貴族和士大夫來說,在通常情況下,他們都會主動維護漢律。

因為,維護漢律就是維護他們本身。

況且……

區區一個蠻夷王子,屬國質子,在漢人眼里的地位大約也就比一般的布衣百姓高那么一丟丟。

總不能說,連列侯諸侯王犯法,也要受罰,夷狄犯法卻可以網開一面了吧?

那不是打整個國家的臉?

更是對先賢和先王的褻瀆和侮辱!

這種事情只要出現一次,公羊學派、谷梁學派和思孟學派等主流學派的人恐怕都要抬著孔子和孟子還有周公的神主牌去哭廟了!

這個人,他們丟不起!

也不敢丟!

特別是公羊學派的那些血氣方剛一言不合就喊著‘春秋之誅’的少壯派,說不定會拔劍而起,用自己的血去維護綱紀法度了。

劉進聽著也是嚴肅的點頭贊同:“商君說: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漢家歷代先帝制法之要皆以此為本,皇祖父加以春秋大義相合,于是嚴肅法紀,使民免于水火之災!”

在蘭臺經過了那三位持書御史的教育和洗禮后,劉進現在在法律態度上介于法家和黃老學派之間,差不多接近了歷代漢天子的法律意識形態——法律既然制定,那就應該被執行。

不能朝令夕改,更不能因為個人的意愿而臨時變更法律。

太宗尚且要為先帝向張釋之脫帽謝罪,其他人何德何能,敢說自己比太宗皇帝還英明?比先帝還尊貴?

“殿下所言極是!”李廣利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劉進。

但他現在已經沒有功夫來思考劉進改變的地方了。

因為,他知道,現在他遇到一個大麻煩了!

作為漢家現在在西域最穩固的屬國、最順從的仆從國,同時更是漢室西域戰略基石和前進基地的樓蘭王國馬上就要迎來大變!

一個在匈奴長大,被匈奴人教育,甚至可能已經娶了匈奴妻子的樓蘭王子很可能會在匈奴人的護送下回國。

偏偏,漢室手里抓著的那枚棋子,卻已經被自己玩壞了。

樓蘭王國與大漢帝國的關系,立刻就要迎來天翻地覆的轉變。

他不得不早作打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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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八十二節 張郎妙計安西域(1)

“麻煩大了!”

“西域從此多事矣!”

席間將校們紛紛交頭接耳,被樓蘭王子被廷尉切掉小勾勾的事情震驚的有些說不出話。∮雜∞志∞蟲∮

“要不,干脆就趁這個機會,并吞樓蘭,立為樓蘭郡!”素來態度比較激進的王申生當即就跳起來建議。

對一部分大漢軍官來說,別說樓蘭了,連大宛這個藩屬國他們也想干脆滅了得了。

反正這些渣渣,哪怕嘴上說的再恭順,其實心里面也是有著自己的小九九。

譬如樓蘭王國這些年來,也沒有少和匈奴人眉來眼去。

他們雖然也出兵協助漢軍在西域的行動,但遇到匈奴人就縮了。

而且,很多人都知道,樓蘭人一直在同時向漢匈納貢。

只是因為現在漢室強大,所以納貢次數多一些而已。

對于這支三心二意,還要隨時防備他們反水的渣渣,早就有人打過算盤,干脆滅亡,在當地建立郡縣得了。

“不可……”一直作為李廣利軍師存在的李哆輕輕搖頭道:“若漢室并吞樓蘭,恐怕會讓西域諸國兔死狐悲,全部倒戈匈奴……”

“更可能傷害漢與烏孫的感情……”

匈奴諸國之中,最強大的就是烏孫了!

烏孫人控弦幾近十萬,戰斗力也很不錯,素來是西域的霸主。

靠著最近三十余年的交流和對烏孫的滲透,漢室漸漸和烏孫國內的反匈奴派系達成了一致,初步建立了盟友關系。

當初,遠征大宛時,烏孫就派了兩千騎兵過來盡了一下盟友義務——雖然沒有直接參戰,但烏孫騎兵的出現,卻震懾了康居人,使得本來要救援大宛的康居軍隊不敢越界,坐視漢軍在大宛國內攻城略地。

目前來說,漢與烏孫的關系發展迅猛。

特別是太初四年,解憂公主嫁到烏孫,延續了漢與烏孫的聯姻后。

這位楚王的孫女,以其美貌與才智,在烏孫國中輾轉騰挪,為漢與烏孫兩國的迅速接近做出了巨大貢獻!

特別是在烏孫新昆莫號稱肥王的翁歸靡即位后,因為對解憂公主的喜愛,以至于愛屋及烏,喜歡上了漢室的詩書音樂和禮儀。

烏孫與漢之間的立場分歧迅速消弭。

而相互的立場卻無比接近。

于是,從細君公主開始,直到解憂公主,自元封六年開始實施的挖匈奴墻腳計劃,在兩位大漢帝姬的接力下現在已經無限接近成功了。

尤其是解憂公主!

她與烏孫昆莫生了三個兒子,具備了未來即位的可能!

從這個角度來說,漢室現在在西域戰略,是絕對不允許任何可能破壞漢與烏孫聯盟的事情發生的。

王申生的主意,顯然一定會破壞此事!

烏孫人又不傻,看到樓蘭被吞并,烏孫人難道不會去想‘萬一未來漢朝在我身上故技重施怎么辦?’。

且漢室貿然并吞一個沒有顯露反態的屬國,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可接受!

正所謂不教而誅是為虐。

堂堂大漢,煌煌中國,豈能做這種事情?

諸夏民族和中國天子也不屑于去做這種事情!

因為這是砸自己招牌,失信于天下的事情。

再大的利益,也驅動不了天子同意這樣做。

與之相比,恐怕天子寧肯先承受失去樓蘭,絲路斷絕的苦果,再發兵征討,扶持一個新國王。

聽著部下們的討論,李廣利心里面也是焦急萬分。

倘若樓蘭老王真的在這個節骨眼上去世。

那他的全部計劃與籌劃統統要落空!

甚至,很可能一切都要逆反了!

別說征討車師了,漢家能保住樓蘭不倒戈就已經是成功了!

這讓他萬分難受!

自余吾水之戰受挫,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個軟柿子捏捏,順便給部下撈些軍功和好處。

籌劃數年,甚至在蒲昌海地區,收買了大量車師貴族充當內應和帶路黨。

本以為能愉快的收割一波人頭,順便重挫乃至于摧毀匈奴在東西域地區的統治和力量。

哪成想,原本完美的計劃,卻因為樓蘭王王位的變遷而毀于一旦。

更難受的是——若果真如此,那么漢室在西域方向的力量就會變得危險和空虛。

漢軍可能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來維系在樓蘭的地位,穩固在樓蘭的存在。

別說去找車師麻煩了。

到時候,怕是匈奴人要跑來樓蘭挖墻腳了!

只要想到,自己養了十多年的小棉襖可能要被人ntr,頭上可能綠油油,李廣利就握緊了拳頭!

“樓蘭決不能有變!”李廣利幾乎是咬著牙齒,吐出這句話。

若被匈奴ntr了樓蘭,作為大漢帝國地位最高的將軍和西域、漠北方向的負責人。

李廣利知道,自己可能會成為天下的笑柄。

那些笑話和鄙夷他的人,指不定在背后會編排出什么來呢?

當初,他初征大宛遇挫,被迫退回敦煌,長安城的儒生和一些貴族就在私底下說什么‘貳師將軍不過中人之姿,都尉之才,奈何陛下拔苗助長……’這種話。

搞得他哪怕后來得勝歸來,在民間輿論眼里,也是一個花架子。

更夸張的是——有些家伙還在私底下造謠說:貳師將軍兩征大宛,前后出塞十余萬人,歸入玉門關者不足萬人這種話出來。

這些渣渣造謠造的天下人都以為他在大宛虐待士兵,致使漢軍十不存一。

這不胡扯嗎?

兩征大宛,固然出塞十余萬。

但真正的主力是六萬步騎,其他人都是輔兵和民夫。

而且,說他虐待士兵,這就更是無稽之談了!

他為了拉攏軍心,可謂費勁了腦筋!

為了讓士兵們吃好穿好,他直接和天子打報告,強行從太仆和少府衙門弄去了十萬頭牛供給軍需!

還將在大宛繳獲的戰利品,統統分給士兵。

自己就拿了一把寶劍。

結果,坊間輿論造謠說他虐待士兵,導致死傷慘重,出塞十余萬,回到玉門關的只有一萬多人。

這簡直就是斷章取義。

確實,跟他回到玉門關的部隊只有一萬多。

但那是先頭部隊好不好!

而且,他光是上報給朝堂的立功軍官名單就多達一千五百人。

換言之,若真的只剩下一萬多人歸塞,那這一千五百名功臣哪里冒出來的?

就更不用說,倘若真的損失如此慘重。

即使天子能饒他,漢軍各部能饒他?那些失去了親人的貴族和地主們能饒他?

一次損失十萬兵力!?

而且還都是青壯!

真若如此,整個居延和酒泉的邊塞軍隊恐怕都要無人了。

難道現在在居延、酒泉和敦煌的漢軍士兵,都是亡靈不成?

但李廣利也沒有辦法。

首先他是統兵大將,長期在外。

十幾萬大軍的衣食住行都要他管,他甚至還得管西域各國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沒有功夫在長安和人打嘴炮。

其次,他也不能辯駁。

原因還是因為他手腕重兵,天子能放心他,他自己也不放心啊!

當年蕭何都要自污,他現在這個壞名聲,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對他也是保護。

所以他也就聽之任之了。

不過,他內心深處又是一個很敏感,極有自尊的人。

每次回長安,聽到那些閑言細語,他都恨不得提刀砍人。

若再被人栽一個無能、坐視樓蘭傾覆,敗壞國家大局的罪名在頭上,這三人成虎他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一念至此,李廣利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長安,馬上去面見天子,請求立刻返回居延來處置樓蘭之事了。

可是……

這樓蘭的問題,似乎是一個死結。

怎么解決呢?

李廣利一時間也沒有轍。

忽然,李廣利聽到那位張侍中說道:“君候,下官有一個愚見,或能解樓蘭困局……”

李廣利立刻抬起頭,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長身拜道:“愿請侍中賜教!”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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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0 09:59:16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八十三節 張郎妙計安西域(2)

其實,要不是李廣利來訪,談起西域的事情,說到樓蘭,張越幾乎都忘記了,就在今年,漢與匈奴在西域的爭奪戰將發生驚天逆轉!

因為漢室切掉了在長安為質的樓蘭王子的小勾勾,直接導致匈奴人如愿以償,將自己培養的樓蘭王子送回樓蘭,扶持上位。

漢匈在西域的力量對比和格局立刻發生劇變。

雖然那位新王即位后,依舊采用舊的‘兩屬’政策,分別向漢與匈奴稱臣。

但是,他拒絕了按照傳統和慣例,向長安送質子。

這一舉動,幾乎等同于后世的霓虹派人告訴米帝爸爸:囡囡不想給爸比暖床了……

可當時,長安巫蠱之禍已起,帝國無力西顧,只能聽之任之。

等到征和三年后,李廣利兵敗郅居水。

漢軍最大也是最精銳的野戰軍團覆滅。

樓蘭人徹底撕破了臉皮,全面倒向匈奴。

甚至開始再次遮蔽絲路,襲殺漢使——不僅如此,樓蘭人甚至連大宛和烏孫派去長安的使團也予以阻殺。

這直接導致了,本來已經受漢控制的大宛王國從此脫離了漢室的鉗制。

大宛國內的親漢派在隨后十余年遭到清洗,但他們卻無法向長安傳遞求援信號,更無法得到中國援救。

這一局面持續了大約十余年,直至一個英雄橫空出世!

在聶政刺俠累之后三百余年,白虹再次貫日;在荊軻刺秦王之后一百五十年,利劍再次出鞘!

漢元鳳四年,傅介子刺樓蘭王于宴席之中。

諸夏民族的史書上再添一位刺王殺賊,撥亂反正的大刺客大英雄!

從此,名為樓蘭的國家徹底成為了漢臣。

并在次年更名鄯善。

在傅介子之后百年,東漢班超再次讓人們見識到了諸夏大丈夫的英武與果決。

班定遠于鄯善火燒匈奴使館,次而在于闐國當著于闐人的面,把親匈奴派系殺的干干凈凈。

自班定遠后,再無如此英雄人物。

張越每每讀史,常常嘆息于此。

直到他穿越至此世才明白了為何如此?

因為,漢室尤其是西漢士大夫之中風行的公羊思潮,主導他們的行為。

對漢室士大夫而言,國恥等于己恥。

若國恥不復,則自己要蒙春秋之誅,為萬世鞭笞,甚至不可以入宗祀,死了也要以發覆面,無顏見祖宗先賢于九泉之下。

正是在這種強烈而明顯的羞恥心的驅使下傅介子可以冒奇險,刺王殺賊,常惠能為了一個十三年前被龜茲人殺死的漢校尉,而不顧宣帝的反對,毅然矯詔,發車師、樓蘭、烏孫兵,圍困龜茲國,逼迫龜茲人交出殺人兇手,并謝罪道歉;班定遠只帶三十多人就能縱橫開闔,為東漢王朝重新在西域建立起霸權。

后世的儒生說什么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又嚷嚷著什么‘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但他們卻連給漢儒提鞋的資格也沒有!

因為,他們已經丟掉了儒生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精神——羞恥心!

國仇家恨都可以不管,還能指望他們的脊梁骨直起來嗎?

感慨著這些事情,張越就對李廣利道:“下官有兩個愚見,愿請君候與諸位將軍斧正……”

“其一曰:李代桃僵……”張越笑著道:“今樓蘭老王將死,而其質于漢之子已明顯不能奉樓蘭宗廟,為免樓蘭國祚斷絕,吾漢家或許可以擇一與其質子面貌年紀相仿者遣送回國,繼承樓蘭王位……”

在后世的電視劇里,不就有著許多類似橋段嗎?

一個農家子,因為和某某名門望族的男子長的像,就被選為對方的替身,然后上演無數悲喜劇。

李廣利聽著,卻是審思起來。

初初一聽,他就覺得似乎可行!

只是……

這個計劃很難說服朝野,尤其是當今天子。

且,一旦敗露……咳咳,敗露了也沒什么……在事實上來說,以現在漢家對樓蘭王國的控制程度和影響力,便是樓蘭群臣都知道了他們的大王不是先王真正的骨血,他們也會裝聾作啞。

甚至說不定,還會歡欣鼓舞呢!

但,就是很難說服天子啊。

當今天子,或者任何一個諸夏君王,恐怕都很難接受一個這樣的方案。

因為……

今天漢家可以這樣對待樓蘭,萬一以后有賊子有樣學樣,用到老劉家身上如何是好?

就聽著那位侍中官接著說道:“其二,則為……請天子詔遣一位漢家重臣為樓蘭王太傅,教導、督促新王,務必忠于天子……”

此話一出,不止是李廣利,劉進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個主意好!”李廣利立刻笑起來,諸將的心情更是立刻開朗起來。

樓蘭王國對于漢室,對于西域,對于絲路的重要性可謂毋庸置疑。

若有可能,漢室是決不允許樓蘭王國脫離自己的掌握的。

因為樓蘭一失,不止可能影響整個漢室的西域政策和對西域各勢力的影響,更可怕的是,樓蘭倘若倒戈,那么輪臺城就岌岌可危了!

輪臺與渠犁的屯田,可是漢家在西域的立足之本。

更是漢室將來一統天下的關鍵依憑。

若能遣一位大臣,持節為樓蘭王太傅,駐謁樓蘭國內,統一指揮和協調樓蘭的親漢派,并鎮壓反漢派。

那么就算匈奴人再牛逼,也休想ntr了他李廣利了!

更關鍵的是,這樣做無論是誰也挑不了錯。

漢天子派遣一位自己的重臣來教育和教導自己的藩臣,作為藩臣還不趕快叩謝天恩,感激淋涕,上表答謝天子,難道還敢拒絕不成?

而對于天下,尤其是輿論而言,這更是教化之功,乃是大漢天子仁德澤被四海,恩及鳥獸的大仁政、大善政。

應該贊美歌頌一萬年!

只是……

派誰去呢?

這卻是一個問題了。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李廣利現在心里癢癢得很,只想趕快飛回長安,去向天子獻上這個策略,以此穩固樓蘭,順便奠定好他的車師攻略的基礎。

李廣利抬起頭深深的認真的再次看了眼張越。

“此子的武功暫且未知,但單就這份韜略和機智與狠辣,恐怕未來就足以成為吾最強有力的對手了!”他在心里感慨著嘆道。

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且現在因為這個事情,他還欠上了對方的一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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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0 09:59:32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八十四節 強大的隴右李氏

“侍中奇謀妙策,令本將茅塞頓開!”李廣利撫掌稱贊,向張越恭身致謝。

其他漢將也都輕松了起來。

只要能夠保障樓蘭的穩固,那么漢軍就始終能控制白龍堆這一進出西域的咽喉要道,并具備了隨時向蒲昌海進軍的能力。

張越看著卻是輕輕一嘆,頗為惋惜。

事實上,最好的選擇,其實還是他提出的第一個計劃——李代桃僵。

用一個漢人去換了樓蘭的根,然后再花個十幾二十年,在樓蘭當地騰籠換鳥,將原本土著的樓蘭人口減少,變成少數,讓漢室移民占據大多數。

如此,漢家就可以永控此地了。

可惜啊……

此事卻與大漢帝國的核心價值觀背道而馳,根本無法說服天子和天下人。

“不過未來,我或許可以在這個方案的基礎上,對樓蘭人繼續執行騰籠換鳥策略……”張越在心里想著。

樓蘭王國所處的地區,大約是在后世羅布泊的東面,當此之世,此地還不是后世的那個沙漠化嚴重,寸草不生的戈壁灘。

如今,蒲昌海(羅布泊)的面積正值其有史以來最大的巔峰。

蜿蜒的孔雀河,沿著樓蘭王國,流向整個西域。

兩漢都曾在樓蘭境內大規模屯田,當地的農業生產產出,并不弱于居延、張掖。

發達的農牧業,使得樓蘭成為了西域地區遠近聞名的富庶之地。

只要開發得當,此地未嘗就不能成為一個產糧區!

更別提張越還有著大殺器空間,未來或許可以變草原為沃土,將這一地區變成塞外關中。

就聽到李廣利拜道:“若樓蘭之事得到解決,殿下與侍中可愿為末將游說朝野,支持對車師的懲戒?”

劉進聞言,看向張越,有些猶豫。

直接站出來給李廣利站臺?支持對車師的懲戒戰爭計劃?

這對劉進來說,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懲戒車師應不應該?

對現在的劉進來說,這個事情幾乎不需要思考就能給出答案:應該!

但問題是……

國家財政和人民能承受得起一次如此規模的大戰嗎?

天漢四年的余吾水戰役才剛剛結束不過五年啊!(抱歉前文把天漢和太始的順序顛倒了,這里予以更正,余吾水戰役應該是發生在延和元年之前五年的天漢四年,而天漢后是太始)

張越看著劉進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輕身出列答道:“君候,殿下和下官對于車師等反漢賤種,自是深惡痛絕,更萬分同意君候及諸位將軍士大夫要求懲戒車師的請求……”

“春秋之義,臣不討賊不書葬,車師之屬,助紂為虐,凡漢臣民,士人丈夫,無不義憤填膺,恨不得碎其尸骨,食其血肉……”

“但是……如今國事艱難,民生困苦,望君候和諸位將軍三思之……”

“大軍調動,靡費良多,而當務之急,下官和殿下都以為,當是‘廣開田,多儲糧,休養生息,恢復國力’……”張越欠身拜道:“至于討伐不臣,懲戒賊子,可以押后數年……”

“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君子復仇又何必急于一時?”

李廣利聽著卻是臉頰都在抽搐,有些難受。

征討車師,懲戒這些匈奴的走狗和鷹犬,這是李廣利在余吾水之戰后這幾年冥思苦想,日日思索想出來的大戰略!

在事實上,車師戰役只是一個引子,一個開頭!

李廣利真正圖謀的是開戰后徹底滅亡車師,并在車師王國的故土上建立起一個類似輪臺的屯墾基地,將漢軍的前線從居延地區一下子推到蒲昌海。

這不僅僅將給居延地區的生產生活帶來極大保障——就像長平烈候收復河南地新秦中(河套),冠軍景恒侯奪取河西一般,將戰爭從漢土轉移到敵土。

這個計劃只要成功,戰略目的一旦達到,他海西候李廣利就可以與衛青霍去病比肩,至少也將成為衛青霍去病后最強的漢將!

一下子就名利雙收,他也將踩在車師戰爭的勝利之上,成為全天下都敬仰和崇拜的大英雄、大豪杰!

想要成為一個大英雄、大豪杰,這是李廣利長久以來的夢想和理想!

況且,這個事情不僅僅他自己可以得利。

國家社稷也能受益良多!

車師與樓蘭以及姑師國分裂出來的龜茲、蒲類諸國,是一個圍繞著蒲昌海和孔雀河存在的城邦王國。

而蒲昌海與孔雀河是東西域地區最大的河流和最大的湖泊!

水,是西域各國賴以為生的根本所在。

控制了蒲昌海就等于控制了整個東西域區域。

進而甚至可以渴死在危須、焉耆、尉黎的匈奴僮仆都尉的人馬。

所以在事實上來說,李廣利的車師攻略其實是一個龐大戰略的一部分。

懲戒車師只是開始。

之所以只回來請求‘懲戒車師’,似乎只是發動一場報復性的打擊戰爭。其實就是為了降低難度,免得朝堂上的‘諾諾匹夫’(霍去病當年語)遲疑不決。

等到他得到授權,領軍出征了。

這戰爭怎么打,還不是他說了算?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完全可以找幾個借口,比如……在懲戒車師的過程里,有一支漢軍騎兵‘不小心’‘迷途’進入了龜茲或者蒲類諸國境內。

為了救援這支友軍,漢軍主力‘被迫’進入龜茲境內,展開行動。

誰知道龜茲人居然‘目無天子’,甚至羞辱‘漢家威嚴’。

這個時候,作為諸夏君子,大漢海西候的他,自然就可以打起‘春秋大義’的旗號,展開進一步的行動了。

長安朝堂上的三公九卿,難道還能說他李廣利維護‘春秋之義’有錯不成?

這也素來是武將集團對付文官集團的拿手好戲。

此刻,聽到張越提出的反對意見,李廣利根本就不以為然。

他甚至覺得,這有可能是這個張侍中的私心在作祟。

民生困苦?

他是軍人,從不考慮這個問題。

他從軍以來,也從來沒有為錢糧發愁過。

他只管打仗!

至于財政和后勤問題,那是大司農、少府卿和丞相需要考慮的問題。

若要他來考慮這些,那要這些九卿三公做咩?

所以,他也只是聽聽而已,知道張越和劉進的意見就行了。

現在來看,情況很好啊。

對方雖然委婉的表達了異議(在李廣利看來,這多半是這個張子重想在未來自己領兵出征去捏車師這個軟柿子),但至少沒有反對。

不反對就是善意中立!

有這個態度,他就放心了、滿意了!

只要這個新貴不去天子那里給他的計劃添亂,他就沒有什么顧忌了。

至于財政困難?缺馬?

只要天子同意了,在廷議上通過了。

誰敢缺他的大軍的一根毛?

當年,天山戰役,公孫賀敢扣李陵部隊的戰馬,但卻不扣他的軍隊哪怕一輛鹿車。

為什么?

就憑他是天子最信任的大將,報告可以不經蘭臺,直抵君前的海西候貳師將軍!

在這個國家,沒有哪個機構,敢拖他的補給物資和供應!

所以,張越的提醒,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里。

當然,表面上他還是很謙虛的,微微欠身答道:“侍中提醒,本候省的,必會祥加考慮!”

但心里面卻根本不以為意。

在漢室只要能打仗,能打勝仗,將軍列侯們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當初,大將軍長平烈候鼎盛之時,一門五候,連剛剛出生還在襁褓里的孩子也能封侯!

大司馬冠軍景恒侯得意之際,天子派去勞軍的使者也能一腳踢飛,理由僅僅是對方帶去勞軍的牛肉不夠新鮮,這位大司馬覺得很丟自己的面子……

甚至連儲位之事,他也能一錘定音!

作為軍人,作為大漢帝國現役咖位和地位最高的統兵大將。

李廣利知道,他應該去追求軍功,也必須去追求軍功。

更多的勝利,更多的斬首,才能帶來更多的權力。

且,他也不是一個人。

他的部下,那些忠心耿耿跟隨他南征北戰的士卒,還有那些不離不棄,為他死不旋踵的胡人義從。

全部都需要仰賴他從長安爭取資源和開戰授權來維系他們的生活,來光耀他們的門楣,來增廣他們的家世。

而這些人不是一個兩個。

而是十幾萬甚至數十萬!

他身系如此之多的期望,肩膀上挑著這么多的人希望。

他不能也不可以因為別人一兩句話就停下來。

李廣利將車師之事就此打住,不想也不愿和張越、劉進爭辯。

旋即他就轉移話題,拜道:“殿下臣此來除了車師之事,還有故邳離候、伏波將軍、強弩都尉、居延都尉路公博德之事,想要向殿下與侍中陳情!”

他話音剛落,他身后的那十幾個將官就全部起立,齊齊向劉進和張越恭身請愿,拜道:“愿殿下、侍中垂仁德之懷,張公義之道,為路公鳴之!”

一個年輕的校尉,甚至捧著一份帛書,跪到地上,拜道:“殿下、侍中,此乃居延軍民的萬人血書,望殿下、侍中過目!”

他深深匍匐在地,大禮叩首拜道:“路公如今年過花甲近古稀之歲,其發髻蒼白,其口齒俱落,其腰背皆彎!”

“路公自二十五從軍,為國家為天子轉戰天下以數萬里!”

“路公四十歲之前,隨大司馬驃騎將軍征討匈奴,被創數十處,無一處在背后,為國流血流淚,其宗族有十三人馬革裹尸!”

“四十歲后為伏波將軍,南下誅滅呂嘉之亂,定番禹、交趾、珠崖,焚舟于詹耳,越人至今感念其德……”

“后坐法失候,遷為居延都尉,為國戍邊二十年,埋首蠻荒之中,與居延軍民同甘共苦,篳路藍縷,建居延塞,起遮虜障,功在社稷,利澤后人,居延軍民感念其恩,號之曰:路翁,為居延之長者也!”

“今路公老邁,其心愿唯念魂歸故鄉,埋骨桑梓,居延軍民三老等多次為之上書懇請天子及朝堂諸公許之,奈何因小人讒言,竟不得許……”

“屈子曰:曼余目以流觀兮,冀壹反之何時?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棄逐兮,何日夜而忘之?”這校尉埋首拜道:“其望殿下、侍中仗義執言,為路公陳情于天子前,乃令忠臣能有榮歸之日……”

這校尉說的非常感人,讓劉進都有些忍不住眼眶發熱。

張越更是幾乎想要答應下來。

但理智卻告訴他,不能輕舉妄動。

路博德的事情很復雜,牽扯的人物更不是一兩個。

甚至可以說,路博德這個事情,牽扯的不是一兩個家族或者勢力。

他將整個漢室新舊貴族全部牽扯進來了。

歷史上路博德為何最后老死居延,甚至埋骨居延?

講道理,他想回家隨時可以。

無論是天子還是朝堂上下,沒有人會阻攔。

但問題在于,路博德不想就這么不清不白的回故鄉。

他要的是風風光光的回家,他所求的是名譽和榮譽。

由國家、天子賜給賞賜,給與美譽,甚至如當年的萬石君石奮一般,賜給自光祿大夫或者郎中令、中郎將這樣的頭銜。

否則,他是沒有臉面,也不敢就這么回故鄉的。

不名譽的回鄉,是恥辱!

不止他可能不能在死后享受進入宗廟,配享血食香火的待遇。

說不定,很可能不得不以發覆面,連墳塋都不敢立碑。

子孫后代,甚至可能不敢說他們是‘路博德之后’,乃至于很可能承受不住壓力,不得不改姓!

所以,路博德只能在居延死扛!

扛到天子和朝堂回心轉意,或者他自己老死在居延。

這是一場豪賭!

若路博德在死之前,等不到天子的詔諭,詔命他回京述職,賜給一個褒揚性質的美譽。

那么……

以現在盛行的公羊思潮來看,那他就要‘墜墮諸淵’,除非有一天,國家能恢復他的名譽。

所以說,這是一場豪賭。

賭桌上放著路博德的全部,賭的就是當今天子心軟。

但在事實上,賭桌上不止有一個路博德。

還牽扯到了曾經如日中天,并在未來將卷土重來的隴右李氏和李氏為首的隴右軍事貴族們。

這么說可能有些復雜,簡單一點概括吧。

賭桌上的玩家,現在是以路博德為代表的霍氏軍事貴族和隴右李氏為代表的舊貴族(在漢室歷史上,霍去病的崛起,導致了李氏和隴右貴族的衰落,而李氏的李敢,又導致了霍去病病死大漠,天漢二年,路博德又導致李陵兵敗浚稽山)。

是故,貿然插手這個事情。

等于對隴右軍事貴族集團,特別是李氏宣戰!

再沒有比這個行為更拉仇恨,更讓李家暴怒的了!

李氏家族,別看現在因為李陵之故而分崩離析,好像不堪一擊!

然而……

這個家族擁有的能量,遠超人們想象。

現在在博望苑里,李陵的堂弟是太子據最信任和寵幸的大臣之一,李禹的妹妹甚至就是太子據最喜歡的妃子!

不止如此,李氏集團,可不止只有李廣這一系。

千萬不要忘記了!

還有一個支系,名為安樂侯丞相李蔡。

李蔡雖然因為在元狩五年,卷入侵占高廟陵園一案下獄自殺。

但,李蔡系的勢力卻不比李廣系小。

而且,李蔡系主要盤踞在文官系統。

畢竟,這位安樂侯曾經歷任漢衛尉、御史大夫、丞相,李蔡為官時,名聲很好,做過很多事,提拔過很多人。

因此,李蔡雖死,但他的幾個兒子、孫子現在全部都活躍在政壇上。

李蔡系加上李廣系,共同構成隴右李氏的底蘊!

得罪這個家族,連三公九卿也未必能hold住!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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