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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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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2 20:56:37
第三十章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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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崖上崖外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這不是一種形容,也不僅僅是人們心情的投射,更是真實的溫度急劇降低帶來的變化。

    這一刻那些仙人才是真正的如臨大敵,如見深淵。

    隨著那個小姑娘的距離越來越近,那兩名黑衣妖仙的手甚至顫抖了起來。

    沒有誰見過雪姬,但沒有誰不知道她,而且能夠輕易地認出她。

    伸手便拿走了神打先師的鼓。

    隻是路過便凍住了劍仙恩生的劍。

    雖然那兩位都是重傷之身,也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

    是的,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

    青山祖師不行。

    井九也不行。

    隻有她可以。

    從遠古到當下,她一直都是朝天大陸真正的主宰。

    ……

    ……

    如臨大敵,但誰敢真的與雪姬為敵?

    紫氣東來君與董先生剛剛祭出法寶,此刻竟連收回法寶的勇氣都沒有。

    神打先師看了看自己空著的手,默默坐回了崖石裏。

    恩生舉起自己的劍湊到眼前認真看著,想要弄清楚那些寒意微粒究竟是什麼,為何有哪些強的作用力。

    曾舉歎了口氣,對著雪姬行禮道:“見過陛下。”

    其餘的前代仙人與柳十歲等人也紛紛行禮。

    “見過娘娘。”

    “女王安好。”

    “給雪姬大人請安。”

    不同的稱呼,代表著不同時期的朝天大陸修行界對她的態度,但都是同樣的敬畏。

    隻有一個稱呼與眾不同,再次震驚了場間的所有人。

    彭郎對著雪姬一揖到地,聲音微顫說道:“見過嶽母大人。”

    雪姬看了看他,翻了一個白眼。

    仙人們本來就震驚於雪國女王的出現以及她是這個樣子,現在再次被雙重震驚。

    彭郎居然是她女婿?

    女王居然會翻白眼?

    井九這個最熟悉雪姬的人也很少看到她如此人性化的一麵,不禁有些擔心她會不會對彭郎做些什麼。

    好在什麼都沒有發生,彭郎很自然地站到了雪姬的身後。

    人們的視線被他引動,才看到了那個像被線牽著、離地麵約半尺距離向前飄著的透明冰塊,看到了冰塊裏的花溪。

    震驚這種事情,真的有些像有錢人的錢一樣,又像是雪崩時的雪一樣,有了就開始連綿不絕,越來越多。

    仙人們都知道伽雷通道裏發生的事情,知道這個小姑娘的身體裏是那位。

    那位少女祭司乃是遠古文明的傳承者,也是現在文明的象征。

    以曾舉為首,所有人都對著冰塊裏的小姑娘低頭行禮,表示自己的尊重。

    “知道向這位行禮,卻沒有勇氣救她,何其虛偽!”

    說話的人是快要被人忘記的陳崖。

    隻剩下小半截身體的緣故,他的聲音斷續而充滿了空氣,有一種徒勞的憤怒感。

    他真的隻剩一口氣,本想憑著這口氣支撐到祖師用太陽係劍陣改變人類命運的那一刻,但此時看著所有人在雪姬麵前的可憐模樣,尤其是雪姬的那件紅氅讓他想到了李將軍,終究是沒能忍住那一口氣。

    他厲聲喝道:“在這個雪國怪物的麵前噤若寒蟬,我真是替你們丟臉!”

    沈雲埋看著香案上認真說道:“陛下要看你一眼,就算我輸。”

    雪姬當然不會看陳崖一眼。

    對於她無法戰勝的存在,比如黑洞,她不會關心。

    對那些永遠無法企及她的存在,她也不會有任何關心。

    但她也不喜歡聽這些廢話。

    蝴蝶結迎風而飛。

    寒蟬落在了陳崖的頭頂。

    陳崖頓時噤聲,被凍成了冰塊。

    還是半身雕像,隻不過現在成了冰雕。

    ……

    ……

    雪姬已經走到了離輪椅不遠的地方。

    陳崖最後的氣息變成一道冰霧,在空氣裏散去。

    兩名黑衣妖仙對視一眼,出乎所有人意料向雪姬發起了進攻!

    看似膽怯而顫抖的手散發出截然不同的兩道氣息,隔空相連,形成一道湍流,籠罩住了雪姬。

    這一刻的畫麵,就像是江中隱現白石。

    無論江水如何滔滔,其勢何壯,都無法撼動白石分毫。

    就像沈雲埋說的那樣,白石甚至看都不會看江水一眼。

    嗡的一聲。

    江水驟散。

    織成漩渦湍流的一方。

    那名悲觀的黑衣妖仙顧左從原地消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數百裏外的火星表麵。

    仙人間的戰鬥就這般簡單粗暴卻又麻煩,在被打飛以及回來的路上要消耗比戰鬥時更多的時間。

    至於為何黑衣妖仙會化作一道白光……在崖間滿天飛舞的黑衣碎片便是原因。

    雪姬沒有理另外那名黑衣妖仙,繼續向輪椅走去。

    那對黑衣妖仙的雙合道法有些意思,但現在隻剩下一個人,沒有資格讓她停下腳步。

    下一刻她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向身邊望去。

    那名妖仙回到了原地,不知何時重新穿上一件黑衣,隻不過頭發有些亂,臉色有些蒼白。

    如果不是另一名黑衣妖仙一直沒有動,人們甚至會誤以為是他做了一個移形換位。

    這是怎麼回事?

    即便是處暗者這樣的超級母巢,也承受不住雪姬的正麵一擊。

    為何這名黑衣妖仙卻像是沒有什麼事,而且為何能如此快地回到原地?

    雪姬烏溜溜的黑眼珠微微一轉,顯露出了一些興趣。

    轟的一聲。

    那名剛剛回來的黑衣妖仙又被擊飛了。

    下一刻,他又回來了。

    又是轟的一聲。

    他又被擊飛了。

    ……

    ……

    在極短的十餘息時間裏。

    那名叫做顧左的黑衣妖仙被雪姬擊飛了五次。

    他神奇地沒有死去,卻也沒有辦法與自己的兄弟再次形成道法湍流。

    他的身體已經被毀壞的不像樣子,看著極其淒慘。

    人們終於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這對黑衣妖仙兄弟的身份。

    雪姬的眼神越來越明亮。

    不是遇到強敵那種明亮,而是她難得遇到了一件好玩的事。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帶著多少件黑衣服。

    她就不信會比井九的藍色運動衫更多。

    “別打了。”顧左一手捂著變形嚴重的臉,舉著另外一隻手說道:“認輸,我打不過。”

    顧右在數十丈外的對麵正色說道:“還沒正式打過,怎麼就能認輸?”

    顧左淒聲說道:“得打的到人家才叫打,我們這叫挨打,再說了,被打的又不是你!”

    雪姬歪著頭看著這對兄弟,嚶嚶了一聲。

    所有人都聽懂了她的意思:你們是什麼怪物?

    “不是怪物。”井九說道:“他們是一個人。”

    不少人知道這對黑衣妖仙是青山祖師在朝天大陸留下的伏筆,但誰都不知道伏筆的意思在哪裏。原來他們竟是一個人,卻被祖師用無上神通分成了兩個靈魂,然後經由天地靈氣蘊養,變成了一對雙胞胎兄弟。

    這對黑衣妖仙同魂雙體,所以才會各分悲喜,聯手合擊的時候,又能形成更大的威力。

    而最大的好處在於,他們需要同時被殺死,靈魂才會真的渙滅。

    這裏說的同時是絕對意義上的同時。

    祖師具體用的什麼手段沒有人知道,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但祖師居然無數年前便開始進行靈魂方麵的實驗,這讓人們再次聯想到童顏的那個推論,不由沉默。

    蘇子葉幽幽說道:“我以為我是個魔胎就夠邪了,二位才是前輩啊!”

    聽到井九的話,雪姬更感興趣,伸出兩隻圓乎乎的小手把那對黑衣妖仙兄弟抓了過來。

    打的再遠也殺不死,那就別打到遠的地方,免得麻煩。

    “沒有意義。”樂觀的顧右看著她認真說道:“反正你殺不死我。”

    雪姬的眼裏出現一抹得意的笑容。

    啪的一聲輕響。

    兩個黑衣妖仙重重地撞到一起,卻在她的力量壓製下無法彈開,而是繼續向前擠壓。

    “陛下要做什麼?”玉山睜大眼睛好奇問道。

    雀娘有些不確定說道:“前些天在課上看到的那個實驗?”

    在物理學上有一個著名實驗,就是把兩個磨得很光滑的金屬塊用大力量緊壓在一起,隻要時間足夠長,金屬塊裏的分子做不規則運行,會填充到對方金屬塊分子的間隙裏,於是兩個金屬塊便會合在一起。

    現在雪姬要做的好像就是這樣的事情?

    顧左與顧右靠在一起,衣服緊貼著身體,線條清楚。

    仿佛有隻無形的巨手,緊緊地攥著他們,他們根本無法分開。

    顧左的右臉與顧右的左臉緊緊貼在一起,皮膚已經有了相連的感覺。

    那個實驗需要很長的時間,但實驗室裏怎麼存在雪姬這種層級的巨大力量?

    如果這個過程繼續下去,隻怕他們的血肉乃至仙骨都會被這道恐怖的力量壓到一起。

    更匪夷所思的是,人們隱隱看到兩個黑衣妖仙體內散發的清光也有了相融的跡象。

    難道……雪姬準備把祖師分割開的兩個靈魂重新揉成一個?

    如果她真可以做到的話,當這對黑衣妖仙的身體與靈魂都變成一個,自然能被殺死。

    顧右露出的半張臉上毫無懼色,看著天空漠然說道:“沒事,反正你們就要死了。”

    顧左露出的半張臉上全是茫然,看著雪姬說道:“哥,是我們要死了。”

    看著這對黑衣妖仙眼看著便要被捏成肉泥,再難分出你我,曾舉心中不忍,向前踏出一步,準備向雪姬求情。

    忽然間地麵劇烈地震動起來,來得毫無征兆,便是他都險些踏空。

    震動隻是一瞬便消失,但留在了所有人的心裏。

    這絕對不是地震,而是更加可怕的力量,來自深遠的太空裏。

    人們抬頭向夜空裏望去,隱約感覺到,那道無形的劍陣竟似降低了一段距離,與地麵更近了。

    夜空的極深處,一顆巨大的氣態行星正在緩慢地改變位置。

    這座太陽係劍陣正在發生變化,向著火星地表慢慢壓了下來。

    就像雪姬要把那對黑衣妖仙壓在一起。

    緊張的氣氛籠罩住了山頂。

    直到此刻,眾人還沒能算出陣眼的位置,無法破陣,難道就要眼睜睜看著大陣落下?

    井九看著緩緩下降的天空,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悟的神情,說道:“原來是等著我們。”

    青山祖師既然擁有變陣的能力,為何一直沒有試圖殺死火星上的童顏等人?

    因為他在等著井九與雪姬的到來。

    當井九與雪姬進入太陽係劍陣,落在火星上,他才會真正開始變陣,把這個生門變成死地。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局,卻很難解決。

    無數道劍意像極小的流星般,開始在大氣層外顯現,空間隱隱變形。

    這座太陽係劍陣終於展現了真正的威力。

    天空慢慢下降,離地麵隻剩下了一百九十多米。

    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冒著在劍陣裏無盡漂流、最終被劍意侵蝕殺死的危險離開火星,還是集結所有仙人的力量正麵一戰?

    雪姬鬆開雙手,把那對黑衣妖仙扔到了地上。

    那對黑衣妖仙的身體纏在一起,衣衫破爛,看著就像兩塊被當作垃圾的抹布。

    雪姬望向天空,一拳轟了過去。

    無數道帶著雪粒的白光,從她的小拳頭裏湧出,帶著難以想象的威勢,落在了無形的虛空界線上。

    轟的一聲巨響,火星地表再次劇震,地麵的沙礫跳躍而起,形成了霧般的畫麵。

    數千道閃電般的冰凝痕跡,從那一拳落下的地方蔓延開來,就像蛛網一般。

    可以破碎虛空的拳頭,也可以冰凍空間。

    向著火星地表落下的天空,伴著喀喀的聲音,緩緩停在了原處,再難往下一步。

    ……

    ……

    (這個章節名我特別喜歡,但其實除了震驚之外並不合適,最適合用在雪姬死的時候,問題是大道朝天是個喜劇,雪姬大大永遠不會死,沒什麼機會用到這個名字,便放在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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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3 20:35:00
第三十一章天空中下著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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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姬居然用自己的小拳頭撐住了落下的天空!

    看著這幕畫麵,所有的仙人都驚呆了,才知道這位雪國的女王陛下現在究竟強大恐怖到了什麼程度。

    彭郎走到雪姬身後,右手握著劍柄,平靜而警惕地看著神打先師與劍仙恩生等人。

    如此關鍵危險的時刻,雪姬要與太陽係劍陣抗衡,誰敢趁機對她不利,必然會迎來他最強硬、最瘋狂的劍殺。

    井九看了一眼雪姬,又看了眼被凍凝住的天空,神識微動。

    一道極小的龍卷風在地麵生出,卷起一些沙粒到了半空裏。

    接著,那些沙粒從龍卷風最下方慢慢落下,就像沙漏。

    “還有這麼長時間。”他說道。

    童顏看著那些沙粒的數量與落下的速度,稍一計算,說道:“標準時間七十一小時。”

    沈雲埋也在看著那些沙子,說道:“零四分鍾。”

    這也就意味著,再過七十一小時零四分鍾,便是雪姬也無法阻止天空的落下。

    不是她的神通隻能支撐到那一刻,而是太陽係劍陣會在那一刻完成最終的變化,自然把火星吞噬進去。

    最後的那個過程,乃是天地變化,實非人力所能改變,哪怕雪姬強的不是人。

    那麼到底要不要提前離開?離開火星會不會遇到更多的危險?很多視線落在輪椅處,等著井九給出判斷,包括崖外的那位仙人,至於倪仙人這時候還癡迷於崖壁上的數學題,根本沒有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

    井九輕聲說道:“就在這裏等著吧。”

    “等什麼?”劍仙恩生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井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趙臘月推著輪椅來到崖外的天空裏。

    他看著崖壁上的那些數字、曲線、方程式,輕聲說道:“這個題目有點意思。”

    這時候的他臉色蒼白,看著虛弱不堪,無力地靠在輪椅裏,就像沒幾天好活的病人。

    眾人知道那是因為承天劍的緣故,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擁有自由的意識,已經非常了不起。

    即便如此,大家依然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此前柳十歲他們的行事早就表明過這種想法隻要他來了,什麼事情都能解決。

    “純陽轉換沒有錯,思路也沒有問題,你們這些天做了很多正確的事。”

    井九看著雀娘輕聲說道,很是欣賞而且欣慰。

    雀娘微羞一笑。

    沈雲埋不幹了,說道:“明明我與童顏的貢獻最多。”

    那位倪仙人被爭論驚醒,神情微惘想著,難道自己就什麼都沒有做?

    曾舉走到崖邊,看著輪椅裏的井九認真說道:“真人,請。”

    雀娘來到輪椅邊,把這些天眾人觀察到的、推算出來的數據,包括已經被否定的幾個思路,全部彙報給了井九。

    井九想了會兒,輕聲開始解題。

    雀娘拿出一麵銅鏡,開始記錄老師的言語,認真專注至極。

    隨著她的秀氣指尖在銅鏡表麵移動,崖壁上石粉濺飛,自然顯現出一個又一個的數字與符號。

    趙臘月看著這幕畫麵,忽然想到,冉寒冬如果知道自己的秘書位置被人奪了去,不知會是何想法。

    冉寒冬是什麼想法不得而知,但看著崖壁上的那些數字與符號,曾舉等人的心情則是非常異樣。

    倪仙人更是不停喃喃自言自語著:“原來是這樣……居然可以這樣……”

    崖上的那些仙人也很是震驚,紫氣東來君臉色微沉說道:“這家夥的學問竟也這般好?”

    這些仙人飛升來到星河聯盟後,都曾經進行過係統性的學習,自然能看懂井九看似信手拈來的這些數學手段何其了不得。

    機器人坐在崖邊,嘲弄說道:“我們這種能者無所不能,難道你還不習慣?”

    在童顏等人這些天的苦思基礎之上,井九很快便給出了破解太陽係劍陣的方案,隻剩下最後極為麻煩的驗算過程。

    就算這個方案不像沈雲埋的方案,需要中央電腦這種層級的運算核心,也需要極為高級的數學終端。

    如今在這荒蕪的火星到哪裏去找這種東西?

    井九想了這麼多事情,早已疲憊地不行,最可怕的是弗思劍的劍意在他體內不停地殺伐。

    在推演計算的過程裏,他沒有咳嗽,也沒有昏倒的跡象,實則非常痛苦,隻不過無人知曉。

    趙臘月知道,不容拒絕說道:“夠了。”

    說完這兩個字,她推著輪椅回到了崖上。

    眾人很是吃驚,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井九終於再次咳了起來,片刻後才平靜了些,虛弱說道:“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

    他要把最麻煩、最耗時間的驗算過程交給誰?

    童顏忽然想到趙臘月隨身帶著的青天鑒,眼睛微亮,緊接著又搖了搖頭。

    就算青兒控製了星河聯盟的中央電腦,此刻火星無法與外界聯網,終究是無法借力。

    那井九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崖邊忽然響起嗡嗡的聲音,就像是野蜂飛舞。

    數道視線落在雪姬的身上,因為人們注意到她頭上的蝴蝶結微微動了一下。

    陳崖已經變成了一座冰雕,眾人知道那個蝴蝶結乃是雪姬可怕的隨身法蟲,童顏等人自然知道那是寒蟬。

    寒蟬輕輕扇動翅膀。人們什麼都沒有看到,卻感覺到很多個無形的小點飛了起來,落在了崖壁上,然後開始不停變化著排列,組成一個個新的數字與符號。

    “那些蚊子除了會說話,還會做計算?”趙臘月有些不解問道。

    井九說道:“那是雪姬在算。”

    趙臘月心想雪姬要與太陽係劍陣抗衡,同時還要分神進行如此複雜的運算……你也是真是要把她用到盡啊。

    接著她看著他蒼白的臉,才想起他把自己也快用到了盡處,有些心疼說道:“睡會兒吧。”

    井九說道:“絕大部分基礎他們這些前就已經做完了,我做的不多,不累。”

    玉山走到輪椅前,看著他仰慕說道:“師叔,沒想到你數學也這麼好,我在戰艦上學了些,覺得好難。”

    井九想著在公寓裏的學習時光,微笑說道:“我數學最差,別的方麵更好些。”

    玉山睜大眼睛,好奇問道:“師叔您還學了些什麼?

    趙臘月想著鍾李子講的那些故事,說道:“他都學了。”

    現在的井九是星河聯盟最好的數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醫學家……

    如果他願意,可以成為所有學科的帶頭人。

    隻不過這兩年他沒有什麼機會運用那些知識。

    或者這說明了,在武力的麵前,知識確實稍微有些無力。

    井九不願意回憶關於數學的不好經驗,望向遠方荒原上的環形基地,說道:“那邊好像有些意思,去看看。”

    “喵~”

    他身上的那件毛毯隆起處微微動彈。

    阿大從裏麵鑽了出來,延展身體伸了個懶腰,用一聲喵表示讚同。

    它不喜歡崖間的緊張氣氛,不喜歡越來越近的那片天空。

    這裏是火星最高的峰頂,離天空也越近,還是去地麵安全些。

    仙人們這時候才發現它的存在,看著趴在井九腿上的那隻長毛白貓,神情微凜。

    主星發生的事情,他們都知道了。

    這位便是青山鎮守白鬼。

    它一爪便把成霜打到了宇宙深處,更是一爪便踏碎了那個巨大的引力場……何其可怕。

    井九忽然因為它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望向元曲問道:“你們是怎麼出來的?”

    元曲老實說道:“童顏接了沈雲埋,傳信回去……”

    井九聽了個開頭,便推算出了一個大概,示意他不用再說,問道:“狗呢?”

    既然童顏與沈雲埋與朝天大陸那邊聯係上,想辦法讓元曲與玉山都飛升成功,那屍狗沒有道理不隨之離開。

    他比誰都清楚,屍狗其實很早就想離開朝天大陸,來這個世界看看。

    元曲有些緊張說道:“夜哮大人去……找陣眼了。”

    “胡鬧!”井九臉色微冷說道。

    當年青山內亂的時候,他與師兄曾經說過雞犬升天四個字,這就是承諾。

    現在屍狗好不容易飛升成功,結果卻去了如此凶險的地方,如果出事怎麼辦?

    弟子們難得看到他動怒,哪裏還敢辯解什麼。

    “把這裏的空間座標與你們算出來的流體函數方程發到外麵,讓它趕緊回來。”

    井九按照元曲說的時間算了一下,屍狗在太陽係劍陣裏已經停留了十幾天,必然已經身受重傷。

    元曲有些不安說道:“不知道它在哪裏,要對整個太陽係廣播……怎麼弄?”

    井九望向崖邊的雪姬。

    雪姬背對著他,舉起了小圓手。

    被凍凝的天空裏忽然出現了一道清楚的冰凝痕跡,緊接著出現了更多的痕跡。

    那些痕跡組合在一起,變成誰也不認識的符號。

    童顏望向天空,片刻後便明白了那些是反的符號。

    如果有人從太陽係裏望向火星,便能看到準確的信息。

    確認了沒有問題,井九輕聲說道:“走吧,等他們找到陣眼再回來。”

    那道龍卷風帶起的沙粒,還在緩慢地往下落著。

    還要七十個小時才會落盡。

    這段時間留在崖上做什麼,發呆嗎?

    阿大連連喵個不停,表示快走快走。

    那個透明冰塊裏的光線忽然微變。

    花溪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看著井九麵無表情說道:“為了布置這座太陽係劍陣,我把星河聯盟的資源調了百分之七給他,而且持續了一百七十年,他把所有時間與精神都放在了裏麵,你覺得他會讓你這麼容易就能找到陣眼?”

    井九轉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趙臘月推著輪椅離開了山頂。童顏、雀娘等人要繼續破陣,柳十歲等人無事可做,便也跟了上去。

    時隔多年,再次相逢,他們當然想與井九在一起。

    而且待沙漏落完,依然找不到陣眼,太陽係劍陣會把所有人殺死,最後這點時間要珍惜。

    蘇子葉有氣無力說道:“這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的意思?”

    元曲有些惱火道:“你不會說話就不要說,更別學沈雲埋那麼說。”

    ……

    ……

    火星表麵留下淡淡的輪椅痕跡與腳印,從奧林匹斯通往西北荒原。

    既然是打發時間,隨意走著便好,不需要飛。

    趙臘月與柳十歲飛升後,朝天大陸又過了些年,自然會聊聊那邊的情形。

    最值得需要說的事情不過是誰死了,誰死了,誰又死了。

    井九問道:“猴子們還好吧?”

    玉山心想神末峰的猴子不知道換了多少代,這該怎麼應。

    元曲則知道師叔問的是猴子,實際上關心的另有其人,說道:“顧師兄還好,但胡太後可能……要走了。”

    那個狐狸精也要死了?柳十歲不知道是不想起了小荷,沉默不語。

    井九則是想起了自己的侄兒,沉默片刻後歎了口氣。

    蘇子葉終於說了句特別合適的話:“真人何故歎息?”

    井九說道:“無人喚我師父。”

    先前他落在崖上的時候,柳十歲等人紛紛前來行禮,有的喊他公子,有的喊他老師,有的喊他師叔,有的喊他真人……就沒一個叫他師父的。

    朝天大陸的晚輩們飛升了這麼多,卻沒一個他的門人。

    雀娘是他的學生,但不是神末峰的弟子。

    顧清是他的正式意義的大弟子,為情叛門,自我放逐於海上,也不知道何時才能飛升。

    平詠佳與阿飄各有重任,暫時也無法離開。

    想到這點,他感覺有些怪。

    “你要我叫你師父,我叫就是。”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當年在景園我們就提過這事兒,是你自己懶,說就這麼論著。”

    這還怎麼聊?

    井九咳了起來。

    在火星地表回蕩著,久久不息。

    元曲看了蘇子葉一眼,表示你看到了吧,這才叫恰到好處的說話。

    蘇子葉心想你這說的到底是臘月真人說的話,還是景陽真人的咳?

    眾人沒有進環形基地,直接去了後方。

    輪椅停在石階上,井九斜倚著身子,看著坑裏被黃沙掩埋的遠古文明痕跡,不知道想了些什麼。

    接著,他們又去別的地方逛了逛。

    火星上的風景都是一樣的荒蕪,實在無甚可看,再怎麼浪費時間,也浪費不了太多。

    第三天清晨,他們便回到了山頂。

    天空裏還在不停落著沙。

    看龍卷風裏沙粒的數量,應該還有好幾個小時。

    “屍狗還沒有回來?”趙臘月知道他最關心什麼事。

    雀娘搖了搖頭。

    趙臘月接著問道:“陣眼?”

    雀娘又搖了搖頭,神情凝重說道:“我們遇著了兩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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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需要毀滅太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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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遇到的那個小麻煩是:如果找到陣眼,那誰離開火星去摧毀陣眼?

    那個人必須在太陽係的太空裏尋找陣眼,會時刻承受劍陣的壓力,誰受得了?

    井九的身體應該可以承受劍陣的侵襲,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問題是他現在是個病人,虛弱的厲害,不要說飛進劍陣……站都站不起來。

    雪姬毫無疑問是排名第二位的選擇,但如果她離開火星,誰在摧毀陣眼之前的這段時間,撐住這片天空?

    但與第二個麻煩相比,這真的隻是小麻煩。因為解決不了第二個麻煩,這個小麻煩根本不需要去想。

    “我們推演到最後,發現函數裏有一個互隱值。”童顏來到崖下,揉了揉疲憊的臉,說道:“我們現在已經知道這座劍陣是怎麼運行的,甚至知道如何破陣,但陣眼的位置被陣樞隱著了,無法算出一個很關鍵的數據。”

    這意味著那艘他們認為存在的超巨型戰艦,這時候隱藏在太陽的背後。

    那麼在進行計算的時候,便需要把太陽造成的引力差值計算進去,問題是那艘戰艦離太陽有多遠?

    玉山小心翼翼說道:“上次聽你們說過用陣樞倒推……”

    最開始的時候,他們便設想過用陣樞的位置倒推陣眼的位置,但後來發現這不可能。因為太陽的體積太大,根本無法確認真正的位置。你隻知道陣樞是太陽,那麼在運算裏應該用太陽表麵的哪個點呢?還是說在太陽裏麵?

    雀娘輕輕搖頭說道:“我們以前討論過,如果有人在太陽上發出信號,便可以確定陣眼的位置,但那不可能。”

    井九想到自己曾經在那顆恒星表麵行走過,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不對。我們一直都以為這座劍陣以太陽為陣樞,但你們有沒有想過陣樞可能在別的地方?”

    機器人的中控室開啟,露出了沈雲埋的臉。

    他這些天也耗了很多精神,而且這裏沒有營養液,皮膚微幹,看著就像一個從沙墓裏挖出的頭顱。

    “不可能。”童顏說道:“隻有太陽才能為這座劍陣提供足夠的能量,它必然是絕對的主體。”

    倪仙人落到崖上,把滿頭亂發隨便抓了抓,對井九隨便行了個禮,說道:“不錯,隻能是太陽。”

    這座太陽係劍陣以太陽為陣樞,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些天的推演計算,眾人也都是以此為基礎,沈雲埋也沒有想過別的,這時候卻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他忽然沙啞著聲音笑了起來,顯得頗為得意。

    倪仙人心想怎麼和自己一樣了?

    眾人也以為他是看著落沙將盡,焦慮之下變得有些瘋癲。

    沈雲埋的聲音驟然寒冷,說道:“當年他以數千艘戰艦組成一座青山劍陣,毀了那顆行星,我們都同意那是今日的演練,那麼當時陣樞是什麼?”

    曾舉聞言微怔,眼神明亮起來,說道:“是……指揮艦。”

    “是的,因為他就在那艘指揮艦上。”

    沈雲埋嘶啞著聲音說道:“整個太陽係就是一座劍陣,似乎隻有太陽才有資格做陣樞,這聽著沒問題,但你們忘了一件事情,在他看來,他才是這個世界裏唯一的太陽!所以這座太陽係劍陣的陣樞根本不是太陽,而是他在的祖星!”

    眾人很是震驚,心想會是這樣嗎?

    趙臘月與柳十歲望向了井九。

    其餘人也陸續望向了井九。

    趙臘月與柳十歲親耳聽過,其餘人也在書裏見過,井九有過類似的自喻。

    太陽總是會被看見的。

    而且他們隱隱覺得,井九與青山祖師實際上是同一類人,也許他們的想法會相通。

    如果換作井九,他會把這座太陽係劍陣的陣樞放在祖星上嗎?

    井九望向夜空裏遙遠的藍色星球,輕聲說道:“我會這樣做。”

    ……

    ……

    就因為這句話,所有人都同意了,陣樞應該在祖星上。

    現在隻需要確定它的位置,便能找到陣眼,毀了那艘推演中的超巨型戰艦,繼而毀掉這座劍陣。

    那顆藍色小星球就在夜空裏靜靜懸著,但那並不是它真實的位置。

    從始至終,祖師的神識一直沒有顯現,應該便是不想被他們通過這種方法確定祖星的位置。

    如果有人能從祖星發出信號,便能解決所有問題。

    “我想……有個人可能在那裏。”趙臘月的聲音在崖間響起。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帶著震驚、不解、若有所思之類的複雜情緒。

    童顏若有所思說道:“既然確定他已經飛升,又一直沒有出現過,那麼便有可能在那裏。”

    柳十歲望向夜空裏的藍色星球,想到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天夜裏,果成寺的鍾聲已經停了,菜園裏的蟲鳴也止了。

    童顏走了進來,說了幾句某人的壞話。

    某人也跟著走了進來。

    然後他們談了整整一夜。

    關於朝天大局的局勢以及資源分配。

    以及更重要的,飛升之後應該怎麼做。

    ……

    ……

    這時候蘇子葉與元曲等人自然知道她說的是卓如歲。

    那些前代仙人也漸漸明白了過來。

    卓如歲飛升離開朝天大陸後去了哪裏?

    “難道……他一直在祖星?”雀娘吃驚問道。

    趙臘月說道:“如果他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就應該在那裏。”

    前代仙人們聽出了這句話裏隱藏的意思,震驚異常,心想現在朝天大陸的後輩們,心思竟然如此深沉可怕?

    蘇子葉忽然問道:“就算……卓如歲在祖星,他怎麼知道要發出信號?”

    童顏麵無表情說道:“如果這種局勢下,他還不知道應該怎麼做,這些年的青山掌門豈不是白做了?”

    蘇子葉冷笑道:“你也知道他是青山掌門……那他憑什麼不聽青山祖師的話?別忘了他可不是神末峰的人。”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不知道。”

    沒人知道卓如歲是不是在祖星上,她也隻是按照事先的約定做出的判斷,卻沒有證據。

    更沒人知道卓如歲會怎麼選擇。

    現在除了等待,竟是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

    童顏等人與倪仙人等,都停下了手裏的推演計算,回到了崖石裏休息。

    趙臘月推著輪椅來到崖邊。

    井九靜靜看著遠方。

    阿大在他腿上趴著。

    柳十歲、雀娘、元曲與玉山站在旁邊。

    高大而破爛的機器人在輪椅的另一邊。

    雪姬在稍遠一些的地方。

    寒蟬莫名有些感動,勇敢地發出幾聲低鳴。

    此情此景,真的很像神末峰。

    隻不過天空裏沒有什麼雲。

    天空裏不停地下著沙。

    那些沙粒已經快要漏完了。

    三天前的龍卷風現在看著已經像是一道殘煙。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那座劍陣變得越來越強,或者說與火星的相交程度越來越深。

    在沙粒落盡的那一刻,大概就是變陣結束、生門變成死地的瞬間。

    已經有很多道劍意,穿透了凍結的天空,飄落到了地表,刻出了極深的痕跡。

    可以想見,如果真讓劍陣完全容入此地,這顆星球會出現怎樣的畫麵,彭郎與劍仙恩生的那場劍爭隻怕也遠遠不及。

    某刻,天空裏忽然落下啪的一聲清脆響聲。

    人們抬頭望去,隻見凍凝如鏡的天空裏出現了一道筆直的裂縫。

    無數劍意從那道裂縫裏湧了進來,然後飛散而走,很快便占據了火星大氣層裏絕大多數地方。

    雪姬從紅氅裏伸出小手,再次向著天空轟去。

    難以想象的寒意,再次迅速凍凝住了天空,穩定住了空間。

    但這次太陽係劍陣已經來到了更低的地方,離山頂隻有十來米的距離。

    無數道劍光在凍凝天空的那邊飛舞,就像是自由的鳥,更像是海底的銀魚。

    隔著如此近的距離,看著如此神奇的畫麵,眾人驚歎之餘,更多的是不安與恐懼。

    哪怕是神打先師與劍仙恩生,這一刻也開始思考,祖師是不是有把火星上所有仙人殺死的想法。

    山頂有塊崖石的前端已經進入了劍陣的範圍,但沒有任何變化。

    雀娘神情微異,從地麵揀起一塊石頭扔向天空。

    那塊石頭沒能飛出多高,便變成了粉末,然後如滴入水裏的墨般在凍凝天空那邊散開。

    “這是為何?”這神情微異問道。

    “山崖與大地相連,乃是火星的一部分。”童顏解釋道:“火星接下來會成為陣柄裏的一環,本身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但火星表麵的建築與人則會碎裂,然後死去。

    這種分隔可以引發極深的思考,比如星球能不能算做一個生命整體,如果不能,那麼這座太陽係劍陣又是如何成立的呢?

    隻不過這些思考都來不及進行了,天空離他們隻有十米,真正的滅頂之災即將到來。

    雪姬把小手收回紅氅裏,低頭坐在崖邊,仿佛睡著了一般。

    井九靠在輪椅裏,好像也在養神。

    “喵?”

    阿大早在毛毯上站起身來,渾身白毛散開,就像一朵驚恐至極的蒲公英。

    它看看井九又看看雪姬,眼裏滿是不可思議的情緒,心想這種時候還能如此安穩?這也太心大了吧?

    難道大家這時候不應該離開山頂,去下麵的平原?不,應該趕緊挖個洞鑽到地底去!童顏你還愣著做什麼?

    如阿大這般想法的人很多。

    雖然他們都是仙人,有自己的驕傲與自信,但對著自宇宙裏源源不斷而來的森然劍意,自然有清醒的認識。

    除了雪姬與井九,還有誰能在變陣之後活著?

    他們直到此刻,也沒有一個人離開山頂,也是因為雪姬與井九在這裏。

    天塌下來,總有高個兒頂著。

    現在井九是個廢人,暫且不論。

    雪姬卻是世間最高的存在。

    哪怕她生的很矮。

    “其實,有個很簡單的方法可以破掉這座劍陣。”

    神打先師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

    所有人都望向了他,心裏卻沒有當回事。

    如果他真的有破掉劍陣的方法,先前為何不說?

    神打先師接下來的話,卻讓某些仙人生出了一些希望。

    “不管這座太陽係劍陣再如何宏大,隻要把那顆太陽毀了,就能破陣對吧?”

    他看著井九似笑非笑說道。

    這是非常正確的廢話。

    這座太陽係劍陣之所以可怕至極、難以破解,就是因為它的能量來源是太陽。

    不管陣眼、陣樞或者陣柄,隻要毀了太陽,便斷了這座劍陣的根基。

    問題在於……那是太陽啊!

    誰能毀滅它?

    神打先師依然看著井九,唇角的笑容越來越濃。

    紫氣東來君、董先生、顧左……越來越多的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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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仙人還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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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數道劍光在十米高的天空外穿梭著、飛行著,越來越密,照亮了整個火星。

    神打先師坐在崖石間,臉上的光線時明時暗,笑容顯得有些詭異。

    “你想說什麼?”玉山有些緊張說道。

    神打先師微笑說道:“你們也應該聽說過,景陽真人的仙軀乃是神明留下的恒星級武器,可以點燃恒星。”

    玉山有些生氣地握緊拳頭,說道:“那又怎麼樣?師叔他現在是個病人,動都不能動。”

    神打先師冷笑說道:“讓他把頸間的那根劍索解了試試?”

    柳十歲召出不二劍與初子劍,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你再說一句試試?”

    “為何不可以說?隻要他把太陽毀了,不就可以破了這座劍陣?你們這些他最疼愛的晚輩可以活下來,多好!”神打先師大笑說道:“現在想來,說不定這才是祖師此局的真義,是他給你出的一道題目,你會怎麼選呢?”

    崖頂變得非常安靜,隱隱能夠聽到凍凝天空那邊劍意撕裂稀薄空氣的聲音。

    很多人都看著井九,眼神非常複雜。

    在場的人都知道點燃恒星計劃。

    這場戰爭的源頭就是因為井九不願意執行這個計劃。

    現在他如果不想看著所有人死去,便必須做出自己不情願的選擇。

    這就是祖師的真意嗎?

    你不願意點燃恒星,那我就讓你從點燃太陽開始?

    很多人在等著他的決定。

    玉山非常緊張,想出言勸說師叔不要被騙,卻被元曲用眼神阻止。

    這時候她才注意到,不管是元曲還是蘇子葉、童顏等人都很平靜,沒有半點擔心。

    “想點兒別的。”井九的聲音有些虛弱,卻有一種不可動搖的堅定感。

    聽到這句話,神打先師微微一怔,其餘的那些前代仙人也有些吃驚,心想即便你不願意,為何連想都不用想一下?而且……還說的如此堂堂正正。

    “真是無趣。”沈雲埋懶散的聲音從機器人裏傳了出來,“你怎麼就不能像那些與電影裏的男主角一樣,前麵坑蒙拐騙偷、無惡不作,最後眼看著要死了,就站出來表明要為人類、國家、民族犧牲自己,立刻就洗的白白淨淨的。”

    童顏說道:“我看的電影不多,但你不覺得這樣太老套?”

    柳十歲認真說道:“老套不重要,我隻是覺得那些人應該早就死了,怎麼會結局的時候才死?”

    他們與那些前代仙人不同,對井九非常了解,也不像玉山這般被崇拜心理亂了心神,知道他斷然不會這樣做。

    他連為了人類犧牲都不樂意。

    柳詞在西海求他變劍的時候,他都推三阻四,猶豫了半天。

    這些晚輩弟子的命算啥?

    除了為了連三月拚過幾次命,他這兩輩子做過一次危險的事嗎?

    “想點兒別的……想點兒別的……哈哈哈哈!”

    崖石間忽然響起有些瘋癲的笑聲。

    不是本來就有些瘋的沈雲埋與倪仙人,而是紫氣東來君。

    他緩緩起身,看著井九眼神微冷說道:“那你說我們應該想點什麼呢?想想你為何不害怕?”

    不待有人說話,他聲音更加寒冷繼續說道:“你是萬物一劍,這座劍陣很難毀掉你,就算可以,祖師也舍不得毀掉你,所以你可以坐在輪椅裏,冷眼看著這一切發生,那我們呢?就注定要給你陪葬?”

    “他若死了,我們因為他的緣故一道去死,那才叫陪葬。”

    沈雲埋嘲笑說道:“按你的說法,他反正死不了,那你用詞就要精確些。”

    紫氣東來君聞言氣結,發出一聲清嘯,竟是從崖上飛起,向著天空而去!

    啪的一聲輕響,凍凝的天空裏出現一道圓圓的小洞,隱有紫氣散溢,塗抹的如寶石一般。

    紫氣東來君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宇宙裏,就像是躍入了海裏。

    那道圓形小洞裏淌落數百道劍光,便再次關閉。

    人們看著他消失的地方,沉默了一段時間。

    “標準時間三小時。”童顏說道。

    沈雲埋微嘲說道:“他此刻心情過於激蕩,隻怕撐不住兩個小時。”

    眾人知道他們說的是紫氣東來君在太陽係劍陣裏能夠存活的時間。不管是幾個小時還是幾天甚至幾年,隻要無法找到陣眼或者新的生門,便隻能在這座劍陣裏飄流。即便是彭郎,最終也會支撐不住而死去,更何況是他。

    “那邊!”曾舉忽然長身而起,望著宇宙某處說道。

    眾人隨著他的視線望去,隱約看到遙遠的太空裏出現了一抹極淡的紫煙。

    不是朝陽初升時的紫氣。

    是道消仙隕的痕跡。

    紫氣東來君死了。

    他今天被童顏用陰毒手段重傷,離開的時候又道心動蕩,竟是連片刻功夫都沒能撐住便被太陽係劍陣抹殺。

    崖頂再次變得死寂一片。

    雪姬坐在崖邊,寒意自紅氅間散發而起,不停凍凝著天空,看著就像一個小姑娘用小手阻止轟鳴的機器運轉。

    天空越來越近。

    天空裏落的沙越來越少。

    再過一段時間,火星便會被劍陣吞沒。

    輪椅裏的井九終於抬起頭來,望向了那片天空。

    誰都沒有注意到,他落在扶手上的右手,尾指輕輕顫動了一下。

    崖間傳來沉重的撞擊聲,那是機器人在用粗壯而破爛的機械手鼓掌。

    “準備了,準備了。”沈雲埋傲然而無畏的聲音從機器人裏傳出來,“幾天前我就教過你們這套陣法,呆會兒把方位站穩了,那天沒記住的那就自求多福吧。”

    趙臘月不知道那個陣法,把手伸向柳十歲。

    柳十歲微微一怔,才反應過來她的弗思劍此刻在公子的頸上,趕緊把初子劍從空中抓下遞了過去。

    很多年前殺洛淮南的時候,他們用的就是這把初子劍。

    當年分開的時候,趙臘月把劍給了他,現在他還了給她。

    看著這幕畫麵,童顏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當年的往事,沉默了會兒,然後從袖子裏取出一罐棋子。

    彭郎提著那把彎劍,依然一絲不苟地守在雪姬身後。

    蘇子葉與元曲對視一眼,悄悄向著那個香案走去香案上擺著陳崖的殘骸。

    “你咋不跟著柳十歲這個金身?”蘇子葉嘲笑說道。

    “我讓他護著玉山師妹……”元曲低聲嘲笑道:“那你怎麼不跟在師叔旁邊?他可是比這石頭人和金身都結實多了。”

    ……

    ……

    在奧林匹斯相對的火星另一麵。

    一座極其巨大而深的峽穀邊緣坐著兩位仙人。

    這裏沒有山也沒有雪姬的支撐,被凍凝的天空相對較軟,塌陷已經接近地麵。

    和仙姑伸手摸了摸頭頂的天空,指尖頓時結出一些冰霜,然後蔓延至小臂。

    她甩了甩毛,把那些冰霜震掉,說道:“小時候在朝天大陸剛修行的時候,就想著能夠摸一摸天空,沒想到時隔兩千多年,居然真的摸著了,真是有趣。”

    雲師看著凍凝天空裏的那些雪花,眼裏滿是欣賞讚歎的神情,說道:“這樣的天空真美。”

    “沒想到童顏他們說的沒有錯,祖師居然想我們都死掉。”和仙姑挑眉說道。

    雲師收回視線,看著她溫和說道:“祖師要殺的是雪姬,要用的是井九,我們隻是適逢其會……說起來,要不是我拖著你去莫遠星,你也不會與我一道上了那艘海盜船,也不會來這裏,真是抱歉。”

    和仙姑笑著說道:“你喜歡做英雄,我便陪你走一遭。”

    雲師感慨說道:“當時隻覺得祖師是對的,應該如此。”

    和仙姑說道:“今日之我以昨日之我為非,這還是你教我的話……不過那邊應該正在緊張時刻,我還以為你會帶著我回去,助那些晚輩一臂之力,繼續去做自己的英雄。”

    “女王陛下都來了,我們做什麼有何重要?”雲師認真說道:“而且我是仙人,本就不是英雄。”

    就在這時候,凍凝的天空再次往下落了些。

    他們如果還想留在峽穀邊緣,便必須坐到地上。

    “接下來怎麼辦?”和仙姑問道。

    雲師揮袖放出一朵白雲,伸手相請。

    和仙姑把手放了上去。

    雲師牽著她手走到了雲團上。

    潔白的雲團無風而動,沿著峽穀向前,如一艘小船。

    和仙姑看著峽穀裏的壯觀景致,微笑說道:“如此也好。”

    雲師自袖中取出一根豎笛,輕輕吹奏起來。

    笛聲悠揚。

    白雲作伴。

    忽有歌聲起。

    那是數千年前,朝天大陸農家女勞作時,經常哼的小調。

    ……

    ……

    海水輕輕拍打著銀色的沙灘。

    椰子樹還在燃燒。

    那輪血色的圓月靜靜懸掛在海平線上,看著有些像惡魔的眼睛。

    不要說這個世界沒有惡魔,即便有,也不敢向這片沙灘看上一眼。

    青山祖師坐在這裏。

    咳聲回蕩到了海麵的遠方,漸漸消失。

    他的胸前滿是血跡。

    那些血水被海風吹過,便變成了半透明的、血色的、渾圓小珠,從身上滾落。

    衣衫很快便幹淨如初,但傷勢卻留在了身體裏。

    像太陽係劍陣這般宏大的事物,即便他是主陣者,想要進行如此大的變化,也要付出很多代價。

    卓如歲跪在輪椅邊,本想關心一下,卻發現祖師對自己的傷勢毫不關心,仿佛那並非是他的身體。

    那像這樣的今晚,祖師究竟在關心什麼呢?

    人類的命運還是池子裏的小魚?

    “都會死嗎?”他聲音微顫問道。

    “雪姬會受重傷,但想要殺死她,可能還要這座劍陣再困她幾十年。”祖師說道:“井九的神魂會被切散,承天劍便會接管他的身體,至於其餘的人……那就要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卓如歲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您真的不擔心我做些什麼?”

    祖師看著他說道:“你能做些什麼?”

    卓如歲抬起頭來,勇敢地直視那雙深靜如海的眼睛,說道:“我是青山掌門。”

    祖師微笑說道:“我也是。”

    卓如歲有些痛苦地張了張嘴,半晌後說道:“您為何如此信我?”

    祖師說道:“你是青山宗當代掌門,又不是劍妖,我為何不能信你?”

    卓如歲說道:“可是我在猶豫。”

    “如果趙臘月不是知道你會猶豫,又怎麼會讓你到這裏來?”祖師推著輪椅向海邊走去。

    如果卓如歲這時候毫不猶豫便向青山祖師出手,那他之前便根本沒有機會來到祖星。

    趙臘月不像童顏等人那樣擅長謀劃,但當年在果成寺外小菜園裏商議此事的時候,她還是建議讓卓如歲跟著青山宗的前代仙人如果真如他們想的那樣,井九還是走上了欺師滅祖的老路。

    就像祖師說的那樣,因為她知道卓如歲會猶豫,而且那份猶豫是可以被感知到的。

    隻有這樣他才可能稍微取信青山宗的前代仙人。

    “您是青山祖師,是我們的老祖宗,我是青山道統的繼承人,沒有道理不站您這邊。而且我不喜歡他們。”

    卓如歲站起身來,看著遠去的輪椅說道。

    祖師在輪椅上沒有回頭,問道:“為什麼呢?”

    卓如歲說道:“因為師父。”

    當年那場春雨落下的時候,隻有南忘與他大哭了一場,不是別的修道者無情,隻是他們對柳詞的情最深。

    柳詞真正的死因是春雨前數年的那場天劫,而天劫因何而來?太平真人與井九這對師兄弟有責任,源頭卻另有其人那張仙籙是童顏拿出來的,那個殺太平真人的局也是童顏設的。

    “別看我那些年成日裏笑容可愛,說話得趣,天真爛漫,一心向著神末峰,但我哪裏能忘得了西海畔的那場天劫,忘得了童顏這個真凶?我那年便說過一定要殺了童顏,偏生被他們攔著,便是後來做了青山掌門,依然不準我動他,那這掌門做著還有甚意思?臘月看著不理事,實則眼光極犀利,早就看出我的殺心,故意讓白早來青山帶走了我那個丫頭,讓她做了中州弟子,估摸著最後還要送到雲夢,讓她拜在童顏門下。她們確實用心良苦,想以此緩和我與童顏的關係,問題是她們有想過我願意嗎?我不願意,我他媽的就是不願意,我就是想殺了童顏。師父當年這般疼我,我連這點事都不能替他做到嗎?我知道師父如果活著,肯定會羅哩巴索地說什麼童顏要殺的是師祖,而且他也不在意之類的屁話,我才不聽他的!”




    青山宗乃至整個朝天大陸的人都知道卓如歲是個話癆,但也很少有人聽到他一口氣說這麼長一段話。人們都知道他是一個喜歡睡覺、說話尖酸刻薄、行事囂張、天賦極高的有趣家夥,卻從來沒有人看到他如此真情流露、憤怒的一麵。

    那些年神末峰頂的火鍋與麻將,並不是所有的真相。

    當他拿著長長的筷子在鍋裏搶羊肉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當他看著童顏在青山群峰裏自由行走的時候,又在想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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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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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那輛輪椅的速度慢了下來,可能是因為沙灘太軟。

    “柳十歲他們不知道這些,但童顏與趙臘月、白早清楚。她確實知道我會猶豫,才會讓我來這裏。我也願意來這裏,因為我早就煩了與他們做一路人。”

    卓如歲走到輪椅後方,雙手落下,說道:“今次這件事我確實不打算幫他們,可那並不意味我就能眼睜睜看著您把他們都殺了,畢竟我和他們認識的年頭更長,吃了他們那麼多頓火鍋,而您……以前就是個小樓裏的一張畫像。”

    “現在呢?相處這麼長時間,你還覺得我是畫像裏的那個老家夥?”

    祖師示意他把輪椅推到更深處。

    海水漫上來,打濕了他的腳。

    “您現在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個人。”

    卓如歲說道:“我必須承認,在某種程度上,您完滿了一部分我對師父的懷念。”

    祖師說道:“結果你還是說了這一大堆的廢話。”

    “因為人們都要死了。”卓如歲說道:“我看著您甩出竹竿,那些水滴破空而出,想必火星上便死了一個人,我不知道死的是誰,但想著可能是火鍋桌邊的舊識,便很是難受。”

    祖星是這座太陽係劍陣的陣樞,在這裏看不見也能感覺到很多東西,比如遠方的死亡。

    已經死了的那兩個人是誰呢?朝天大陸的那些家夥都隨著屍狗出來了嗎?柳十歲還是趙臘月?

    祖師看著海麵的波濤,說道:“哪怕死的那個人可能是童顏?”

    “不知道。”卓如歲有些惘然地搖了搖頭,說道:“我隻是不希望他們都死掉。”

    他知道祖師已經變陣,很多人都會死去。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就算是童顏死了,自己也不見得會如何開心。

    “所以你要站出來反對我?”祖師說道。

    卓如歲沒有思考太多長時間,說道:“是的。”

    祖師說道:“我讓你在這裏讀了一年時間的書,就是希望能夠讓你的眼光能高些,開闊些,不想最終還是這般執拗。”

    卓如歲認真說道:“修道本是逆天事,大道之前誰不執拗?”

    這話說的沒有錯,青山祖師就是這個宇宙裏最執拗的人。為了神明的遺誌,為了人類的命運,為了奉行自己的道,他不惜做了這麼多事。不然他完全可以繼續在這顆星球上挖挖墓、看看書,做著星河聯盟的精神領袖,何其愉快。

    卓如歲沒有再說什麼,向沙灘那邊走了七步,然後轉身喚出劍來。

    飛劍是灰色的,看著極其普通,就像片枯葉,若是落在沙地裏,隻怕很難找出來。

    換作在朝天大陸或者青天鑒裏的時候,他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偷襲,但知道在祖師的麵前,偷襲這種事情沒有任何意義。

    “吞舟劍?”祖師問道。

    卓如歲說道:“嗯,這些年裏斷過幾次,無法再提升品階。”

    祖師說道:“何時斷的?”

    卓如歲說道:“三百年前一次,二百年前一次,一百年一次,皆為弗思劍所斷。”

    祖師說道:“為何還留著?”

    卓如歲的劍道天賦不在趙柳之下,做了幾百年青山掌門,更是有整個朝天大陸奉養,他的境界必然早就已經攀致劍道巔峰,根本不需要這樣一把劍。

    “劍隨人起,這是您在劍典裏留給我們的道理。”

    卓如歲說道:“有件事情您肯定不是很清楚,趙臘月一開始就安排我來盯著您或者別的師長,除了因為我容易取信於你們,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比他們都更會殺人。”

    趙臘月是不憚於殺人,柳十歲是敢於殺人,但要說到真正會殺人……還得是他。

    祖師轉動輪椅,望向他說道:“可惜了,我現在不能完全算作人。”

    聽到這句話,想著這一年多時間的相處,卓如歲神情微變。

    海浪緩緩拍打著沙灘,又漲了一些,淹沒了輪椅的下沿。

    他與祖師之前仿佛多出了一條河。

    吞舟劍緩慢地從他身前離開,向著祖師飛去,劍身微微顫動。

    飛劍看似緩慢,實則迅疾如雷,之所以畫麵如此,那是因為這條河忽然變得浩蕩無垠起來。

    海風徐來,至了河邊,去了對岸,落在了卓如歲的身上。

    他的衣衫上出現了數道裂口。

    黑發落了數莖。

    尾指無聲而斷。

    膝上也出現了深刻見骨的劍洞。

    血從那些傷口裏湧了出來,遇著空氣便開始燃燒,變成淡金色的火苗。

    他舉起雙手,用兩根食指掩住眉毛,望向身體下方湧來的火焰,眼裏沒有任何吃驚與痛苦,隻是好奇。

    之所以要用手指掩住眉毛,自然不是因為燃眉之急那句舊話,所以怕眉毛點燃了。

    是因為與童顏相比,他的這對劍眉乃是驕傲,自然要護得周全。

    沒有吃驚與痛苦,是因為他清楚祖師的劍道境界肯定遠在自己之上,隻是有些好奇對方用的究竟是什麼劍。

    從海上來的微風、拍打著沙灘、像是條橫河的海水、那些泛著銀色的沙粒,都是劍。

    這當然就是青山劍道的巔峰——萬物一劍,卻與卓如歲了解的萬物一劍有些不同。

    他很快便想了起來,這是很多年前曾經在大原城看到的萬物一劍。

    ……

    ……

    卓如歲看著自己身體裏淌出的野火,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吞舟劍還在河麵上緩慢而倔強地向前飛行。

    他看都沒有看一眼自己的劍,也不在意。

    不管大河再寬、看似無垠,但隻要往前飛,總有一刻會飛到彼岸。

    在出劍之前,他便已經做好了準備。

    彭郎沒有用萬物一劍對付自家的祖師。

    他也不會用萬物一劍,因為知道肯定不如祖師用的好。

    他用的也不是承天劍或者別的任何劍法。

    他隻是在飛劍。

    所有的劍意精神、氣魄執念都在這道劍上,都在飛這個字上。

    就算下一刻他被祖師用萬物一劍斬成塵埃,那劍還會繼續向前飛,直至飛抵對岸,來到輪椅中的老人身前。

    青山祖師堪比神明,唯一的弱點就是他這具蒼老的、快要腐朽的身軀,這是卓如歲觀察了一年多時間的結論。

    所以他最終選擇了這個方法。

    你讓萬物為劍。

    我視滿天劍意為河,以劍為舟渡之。

    河裏水勢再如何水,也很難將其間行走的木船打翻,甚至反而會讓它走的更快。

    灰色的飛劍在河麵緩慢的飛行,不停顫動,真的就像一艘小舟,隨時可能被浪頭吞噬。

    但就在距離輪椅還有三步的地方,那艘小舟忽然停了下來。

    不是被河裏的巨浪掀翻,而是直接從天空裏落下,落在了忽然幹涸的河床裏。

    啪的一聲輕響,那艘小舟摔成數截殘骸,接著變成碎片。

    為何會如此?

    因為正在上漲的海麵忽然下降,向著遠方退去。

    那條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河自然消失了。

    潮漲潮落自有規律,隻與海麵上懸著的那輪血月有關。

    正在漲潮,為何會忽然退潮?

    天地不應如此!

    難道祖師居然能夠改變天地法則?

    最後的一道浪花,落在已經變成數十截的吞舟劍上,緩緩將其卷入海裏。

    ……

    ……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抬起頭來望向對麵,臉上帶著釋然的笑容。

    他的傷很重,不在尾指與膝蓋,而是深入仙軀的那些劍痕。

    祖師沒有殺他。

    他還有很多極其厲害的劍法沒有用——這些年的青山掌門不是白當的。

    但沒有意義。

    麥田沒有意義,堤岸沒有意義,行舟沒有意義,承天劍沒有意義,鬼劍道沒有意義。

    最厲害的劍道可以斬天裂地,天地也不會因之而動容,因為你始終在天地之間。

    卓如歲真誠說道:“祖師麵前用劍,就像前些天在書裏看的那幾個詞一樣,確實可笑。”

    那些古籍裏的詞是班門弄斧、關公門前耍大刀,夫子門前賣書。

    他與祖師之間的差距就是這麼大。

    祖師說道:“你的劍很好,我隻不過多活了這些年,想的更多些罷了。”

    卓如歲懂得。

    那年在大原城看到的萬物一劍便是這種。

    天地間存在的萬物都是他的劍,這裏說的不是花草樹木、石頭菜刀之類的具體事物,而是一個整體。

    想,是自我意識與世界的相互作用。

    祖師的神識散布在太陽係裏,形成了這座宏偉的青山劍陣。

    也就意味著整個太陽係都是他的劍。

    沒有人能在這裏擊敗他。

    祖師望向沙灘遠處。

    前些天,卓如歲陪他釣魚的時候,似乎有些無聊,用海水混著沙子在那裏堆了一座塔。

    祖師視線落處,那座沙塔無聲垮塌,變成一個沙堆,看著像是一座墳。

    “佛家喜歡用這種畫麵說無常。”

    祖師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你卻忘了沙做的事物風一吹便會化為烏有。”

    卓如歲收起掩眉的手指,把傷口裏流出的野火碾息,說道:“假作真時真亦假。”

    遠處的椰林裏響起一些輕微的簌簌聲還有猴子著急的尖叫聲。

    祖師說道:“大陣啟動以來,你一共布置了十七座沙塔與石塔,現在都沒有了。”

    椰林深處幽暗的地方,散布著一些沙堆與亂石堆,甚至崖上某個避風處也有堆石頭,隻是數量要少一些。

    那些都是沙塔與石塔崩塌後的痕跡。

    這些沙塔與石塔也是卓如歲做的,猴子們幫了很多忙。

    他是青山宗掌門,自然知道如何驅使猴群。

    海邊的那座沙塔原來是個障眼法,隻可惜這又如何能瞞得過祖師。

    祖師心意一動,所有的塔便都毀了,一個都不剩,他還能如何把那些信息告訴那些人?

    “飛升之前我去了趟果成寺,準備把那座石塔帶走,因為我覺得它是我的道心之錨,隻是怕打擾老神皇的安眠才作罷。”

    卓如歲說道:“說到劍道這種事情我當然遠不及您,但要說到塔這種東西,我真的比您熟。”

    塔,是人類文明童年時代最早出現的高層建築。

    站在塔上可以望遠,可以把喊聲、電波傳的更遠,所以才會有瞭望塔、電視塔之類的存在。

    那些石塔與沙塔就是他用來向太陽係裏那些人喊話的手段,隻不過做了一些調整。

    “假作真時真亦假。”卓如歲再次說出這句話。

    祖師明白了,視線落在遠方的椰林裏。

    那些崩落的沙塔與石塔激起了一些煙塵,煙塵由細沙與石粉組成,被海風帶動,向著四麵八方飄去。

    隨著祖師的視線落下,很多細沙如雨般落下,織成極夢幻的簾子。

    但還是有些沙粒飄到去了別的地方,也許下一刻便會飄出大氣層,進入太空裏。

    這就是卓如歲的方法。

    那些沙塔不是傳播信息的工具,而是信息本身。

    當它們垮塌的時候,那些信息便會散於天地之間。

    ……

    ……

    天與地越來越來近。

    被凍凝的天空裏有著無數朵美麗而且巨大的雪花,而且每朵都不一樣,有著極其複雜又規則的美感。

    無數道劍光把那些雪花照的非常亮,仿佛就在眼前,事實上就在眼前。

    天空離崖邊隻有數尺距離,過不了多久便會落下。

    那台機器人已經無法坐直,不然上半身便會被切掉,隻得向後靠去,用機械臂抵著地麵做支撐。

    就像一個人癱在沙發上看電視。

    在如此危險的時刻,這樣的姿態在懶散裏自然有種大無畏的氣概,很是帥氣。

    機器人裏傳出沈雲埋真情實感的感慨。

    “我好瀟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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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8 08:34:49
第三十五章點燃我胸中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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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理會沈雲埋的自戀。

    他有些無趣地歎了口氣,繼續抬頭望天。

    隔著極近的距離,看著天空平麵裏的那些雪花,他下意識裏想伸手摸摸,然後才想起來自己沒有手。

    如果他知道在星球那邊的雲師已經做成了這件事情,不知道會不會生出很多嫉妒。

    可能是因為天空太低的原因,遠方那顆遙遠而虛假的太陽也落到了下方,離地麵非常近,自然變成了落日。

    暮光照耀著山崖。

    仙人們正在死去。

    真的有了些諸神黃昏的意思。

    當然沒有人願意就這樣死了,尤其是能活很多年的仙人在麵臨絕境的時候,會比普通人更加冷靜,也更加堅定。

    曾舉等仙人按照沈雲埋事先的安排,盤膝坐在各自的位置,早已調息至巔峰狀態,隨時可以發出最強的攻擊。

    蘇子葉與元曲不引人注意地坐在香案後麵,借著陳崖的殘軀遮蔽著別人的視線,悄悄用神識進行著交流。

    “就這麼一塊石頭,擋不住我們兩個人啊。”

    “抓著他的頭倒舉會不會擴大一些麵積?”

    “你豬頭啊?”

    “那怎麼辦?要不然到時候我舉著他,你蹲在我下麵?”

    “我憑什麼要受胯下之辱?”

    “我是神末峰嫡傳弟子,你隻是旁門左道。”

    “……好。”

    “不用提前生氣,如果這座陣法像沈雲埋吹的那樣厲害,說不定真能擋住。”

    “你也知道他是在吹……什麼集眾仙之力橫掃宇宙……我看他就是個掃帚星!”

    “掃帚星是什麼?”

    “戰艦上課的時候你又走神了,那是遠古文明的一種說法,就是彗星,代表凶兆。”

    “不要迷信。”

    “哪裏是迷信?如果不是他和童顏把我們從朝天大陸騙到這裏來,我們會遇到這些事嗎?”

    ……

    ……

    蘇子葉、元曲等人離開朝天大陸確實是因為童顏的那封信。

    趙臘月與柳十歲則是自己選擇的飛升。

    他們來火星的時候沈雲埋已經完成了陣法布置,所以沒有參與布陣,繼續在崖邊陪著井九。

    柳十歲把所有法寶都拿了出來。不二劍、冥皇之璽、萬魂幡、管城筆、龍尾硯、打神鞭、萬界鏡……有些法寶他在前麵兩次戰鬥裏用過,有些則一直留著沒用,這時候全部被他整齊地排在身前的地麵上。

    看著這幕畫麵,感受著那些法寶上的威能,曾舉以及神打先師等人再次震撼無語。

    朝天大陸最厲害的法寶,隻怕有一大半都在這裏!

    這家夥飛升的時候真是把修行界的家底都掏空了嗎?

    震撼之餘,眾人忽然多出了很多信心。

    這座太陽係劍陣再如何厲害,這麼多法寶就算不停砸也能撐一段時間吧?

    “你這是在擺地攤?”沈雲埋大笑說道:“要不要賣我幾件?”

    所謂賣他幾件自然是借他幾件使使的意思,他現在沒有身體,用神識控製法寶便是唯一的作戰手段。

    那些法寶,他看著也有些眼饞。

    柳十歲看了趙臘月一眼。

    “不賣。”趙臘月不再理沈雲埋,閉目繼續養劍。

    初子劍在她的頭頂緩緩懸轉著。

    這劍她已經數百年沒有用過,上次用的時候還是殺洛淮南,難免有些不順手。

    更準確地說是不順意。

    在即將到來的劫難裏,哪怕是最輕微的一絲不順意也會帶來很大的影響。

    確定養劍來不及之後,她毫不猶豫摘下初子劍,右手握著劍柄,左手握著劍身,直接拉到了劍尾。

    就像當初在白城小廟裏,井九為曹園的殘刀開鋒一般。

    鮮血從她的掌心溢出,塗滿了整個初子劍的劍身,嗡的一聲開始燃燒。

    火焰消失後,初子劍變得通體血紅,添了一抹凜冽至極的殺意。

    這幕畫麵就像柳十歲地攤上的法寶一樣,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

    井九都看了她一眼。

    阿大蹲在他膝頭,看著趙臘月手裏的劍,心想這是要重新做一把弗思劍還是血戰到底的意思?

    忽然它感覺到井九的身體動了一下,震驚地抬頭望去。

    井九在抬頭望天。

    雪姬也在望著天空。

    ……

    ……

    趙臘月與柳十歲望向了井九。

    所有人都望向了井九。

    很明顯,他在天空裏看到了些什麼。

    除了他與雪姬,別人都無法看到。

    “啊啊啊啊啊!”

    沈雲埋興奮的聲音忽然響徹崖間。

    “卓……卓如歲……是這個名字吧?好名字!”

    聽到他的話,眾仙人精神一振,心想難道等待多時的信息真的到來了?

    沈雲埋大笑著繼續說道:“哈哈哈哈……姓彭的,我比你先看到……我比你強……井九這個騙子!”

    彭郎覺得自己很無辜,心想我又沒想和你比,而且我現在的任務是看著嶽母,哪有閑心看天?

    沈雲埋的笑聲忽然消失,聲音裏帶著一些疑惑與不安:“好像還不夠。”

    “夠了。”井九說道。

    卓如歲播放到太陽係空間裏的那些數據確實有所缺失,但對雪姬來說足夠了。

    雪姬與他等著的便是這座劍陣落下。

    他們看著天空是在等卓如歲的消息,也是在觀察這座劍陣的變化。

    隱藏再深的規律,都容易在變化的過程裏顯現出來,比如蘋果從枝頭落下。

    雪姬與他通過觀察變陣已經掌握了很多太陽係劍陣的規律,這時候再加上卓如歲提供的數據便能算出陣眼的位置。

    至於怎樣計算,當然是童顏等人在崖壁上寫的那篇文章。

    “能不能通過數據直接算到祖星的位置?”雀娘帶著些希望問道。

    井九說道:“不能。”

    卓如歲在祖星發出的信息,是由陣樞入陣眼,再被太陽放大散播到劍陣裏的每一處。

    最後被他與雪姬看到的這些信息裏有陣眼與太陽的相互關係,卻沒有祖星的空間座標。

    事實上,卓如歲根本不知道祖星的空間座標,這便是身在此山中的麻煩。

    ……

    ……

    井九與雀娘簡短的兩句對話間已經有很多事情發生。

    寒蟬用盡全力扇動翅膀,一秒鍾便扇了幾萬次。

    那些無形的蚊子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在崖壁上不停排列組合,最終算出了結果。

    有十幾隻蚊子無法承受這種強度,就此死去,變成能夠看到的小黑點向著崖下飄落。

    雪姬親手把寒蟬摘了下來,放在了阿大的身上。

    這是何其鄭重的拜托。

    阿大眼瞳縮小成粒,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更覺得好不吉利……這是托孤還是幹嘛?

    所有人都知道雪姬要走了,崖間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曾舉與倪仙人等幾位向她鄭重行禮。

    趙臘月等人也低頭致意。

    彭郎沒有低頭,因為他要跟著雪姬離開。

    雪姬先看了趙臘月一眼。

    然後她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看了柳十歲一眼。

    柳十歲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手伸向身前的地攤。

    嗡的一聲。

    雪姬從崖邊消失。

    天空的那邊出現一道白線,線的前端伸向極深遠的宇宙裏,根本不知是何處。

    數道劍意自衣衫裏飄出,彭郎禦劍而起,卻發現自己沒有離開,隻是身體搖晃了兩下。

    他低頭看著壓在自己腳背上的龍尾硯,自然知道是柳十歲所為,不由歎了口氣,坐了下來。

    當他坐下的時候,趙臘月卻站了起來,走到了那塊透明的冰塊前。

    正在徒勞追逐雪姬身影的那些視線都收了回來,落在她的身上。

    曾舉有些不安問道:“臘月真人,你……”

    不待他把話說完,趙臘月握著初子劍便向透明冰塊斬了下去。

    擦的一聲輕響,透明冰塊整齊地分成了兩塊,倒在了崖石間,露出了花溪的身影。

    眾人很吃驚,心想你既然不是要殺她,那把冰塊斬開做什麼?

    更令人們吃驚的是,那個透明冰塊是雪姬的手段,無比堅固,怎麼如此輕易地被破了?

    趙臘月落劍後,才確認這個透明冰塊與青山劍獄裏曾經的千裏冰封陣一脈同源。

    當年井九就是用這座劍陣把雪姬囚禁在那個房間裏,誰能想到雪姬竟是借此機會掌握了這種陣法。

    她回首望向宇宙裏那道正在被劍意斬散的白線,心裏生出了更多的信心雪姬肯定能夠破掉陣眼!

    “說來也是有趣,這是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看到你,但看到你的背影便能猜到你在想什麼。”

    花溪拍掉衣服上的雪霜,從崖石間走了過來,揮著小手與曾舉等人打了個招呼,站到了趙臘月的身邊,隨著她的視線一道望向宇宙,微笑說道:“你覺得她真的能找到陣眼?”

    趙臘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揮了揮手。

    數道劍意從她指尖飄離,鑽進了花溪的耳朵裏,迅速消失不見。

    花溪臉色蒼白,說道:“你想做什麼?”

    趙臘月說道:“不要動,不要說話。”

    那數道劍意鑽進花溪的耳朵,進入了她的大腦裏。

    此刻那些劍意很安靜,可如果花溪想做些什麼事情,那些劍意會在最短的時間裏把她的大腦絞成碎末。

    就算青山祖師忽然出現在這裏,也無法救她。

    這種威脅方式直接、快速,而且極為冷酷。

    看到這幕畫麵的仙人們表情微異。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麼。

    花溪在崖石間坐下,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雪姬離開之前看了趙臘月一眼,就是交代她做這件事情。

    哪怕現在花溪看著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依然是雪姬最警惕、忌憚的對象。

    她必須保證自己離開後,花溪依然被完美控製。

    選擇趙臘月的理由很簡單,環顧崖間隻有她最敢殺人。

    從劍意入腦這個手段來看,雪姬的選擇沒有錯,趙臘月比她想的還要更冷酷。

    花溪的表情忽然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些什麼。

    天空裏響起破裂的聲音,因為隔得極近,所以特別清楚而響亮。

    雪姬離開後,沒有源源不斷的深層寒意,被凍凝的天空很快便撐不住了。

    數十裏外的天空首先出現一道裂口。

    無數道劍光從裂口裏湧了進來。

    “開始。”

    沈雲埋的聲音比平時少了很多輕佻,顯得非常認真。

    曾舉把柳十歲給他的紙扇收好,插回腰間,自袖子裏取出另一把扇子向著天空扇去。

    無數道狂風離地而起,很快便貼住了凍凝的天空,如冰上的雪團般各著四麵八方而去。

    緊接著,倪仙人及幾位仙人都拿出法寶對著天空轟了過去。

    法寶的光毫瞬間取代暮光,照亮了山崖以及數百裏範圍內的天空。

    生死存亡之際,仙人們哪裏還會藏私,拿出來的都是自家的保命法寶,威力非常巨大。

    就連董先生也顧不得神打先師與顧家兄弟的眼神,拿出一柄玉尺對著天空擲去。

    換作平時沈雲埋肯定要嘲笑此人一番,但這時候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布陣上,哪裏會理會。

    機器人發出喀喀的聲音,粗壯的機械臂舉至胸口,然後伸了進去。

    機械手指輕輕觸著沈雲埋的耳垂,從那個耳釘裏取出一個黑色的方型裝置。

    神打先師神情微異說道:“核動力爐?”

    核動力爐早就做好了激發的前期準備,隨著沈雲埋的意識控製,瞬間發出嗡鳴的聲音,開始發出明亮的光線。

    嗡鳴聲越來越響,核動力爐裏的線路越來越亮,最終從前端噴射出一道光熱的洪流!

    破爛的機器人雙手握著噴槍,伴著沈雲埋的一聲喝,倒著插進了頭頂的地麵。

    那片崖石裏有他早就畫好的陣線。

    繁複的線條集中的地方,便是他的陣眼。

    核動力爐噴射出的光熱洪流進入陣眼,順著那些陣線快速移走,很快便把奧林匹斯山的山亮。

    那些源源不斷的仙氣層級的光熱,輸送到陣法的各個位置,與那些仙人祭出的法寶相連,天空頓時變得更為明亮。

    凍凝的天空漸漸分解,越來越多的劍意落下,太陽係劍陣正在吞噬火星。

    那些法寶構成的光毫,漸漸連在了一起,織成了一道數十裏方圓的無形屏障。

    兩邊正式相遇。

    來自太陽係劍陣的無窮力量,就像真實的天空一般。

    轟轟巨響不斷,奧林匹斯山緩慢下降,仙人們則承受了更大的重量。

    倪仙人這些天在破陣推演裏消耗了太多精神,竟是片刻都沒能撐住,噴出一口鮮血便昏了過去。

    不待沈雲埋安排備用仙人上前,隻見劍影輕飄,柳十歲便來到了倪仙人原先所在的位置,一腳踏熄了仙血引發的火焰。

    他沒有學過沈雲埋的陣法,但承天劍學的極好,大概明白應該如何主陣,而且境界實力與法寶層階都比倪仙人強很多。

    看著是他,沈雲埋不再擔心,轉而開始命令其餘幾位仙人與雀娘對陣法進行微調。

    柳十歲拿起冥皇之璽,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揮手便把龍尾硯扔向了天空。

    九件法寶在核動力爐源源不斷提供的仙氣激發下,綻放出比本身強盛無數倍的光線,終於撐住了落下的天空。

    但太陽係劍陣的威力實在太過強大,誰也不知道仙人們能不能撐到陣法穩定的那一刻。

    兩座陣法的相遇帶來了無數道如同雷鳴般的破裂聲。

    雷鳴裏響起曾舉的聲音:“撐住了!”

    蘇子葉在鬼影滾滾的幡裏大聲喊著:“撐住了!”

    不知何處也響起了相同的聲音,仙人們也紛紛喊了起來。

    就像戰場上渾身是血、卻死守著防線的同袍。

    就像河岸邊疲憊至極、卻緊抓著纖繩的船夫。

    不知何時,喊聲停了。

    崖間隻剩下沉重的喘息聲。

    但沒有一個人離開自己的位置。

    神打先師與顧家兄弟坐在崖石裏,看著這幕畫麵沉默不語。

    崖外的風暴忽然消失。

    天空忽然變得安靜。

    這是陣法穩定的跡象。

    遠處傳來山石崩落的聲音。

    昏暗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了些,隻見劍意已經落在了火星的每個地方,西北荒原上的環形基地已經變成了粉末。

    山頂卻是一切如前。

    這座臨時構築的陣法就像是一個泡,或者像是簡易的整體浴簾,從頭到腳罩住這座太陽係最高的山。

    天空甚至比先前還要變得更高了些。

    那台破爛的機器人終於可以挺直身體坐著,甚至下一刻慢慢站了起來。

    沈雲埋在控製室裏看著那顆遙遠的藍色星球,沉默了很長時間。

    “小時候你讓我去圖書館裏看那些神話故事,裏麵有個英雄,把自己的心髒掏出來當作火把,照亮前路,帶著人們走出幽暗的森林,最後才溘然逝去,我剛才的動作像不像?但我不一樣……我不會死!”

    他微笑說道:“父親,你覺得你是唯一的太陽嗎?不,我才是,還是七八點鍾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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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8 23:15:20
第三十六章拆天解地見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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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眾仙之力與沈雲埋智慧而成的這座大陣已經穩定下來,至少可以撐一段時間。

    隻要雪姬在這段時間裏找到陣眼,那便會無事。

    不知道是不是放鬆了些的緣故,仙人們忽然覺得不再那般疲憊,就連遠方被劍陣壓到地麵的太陽都清新了很多。

    清新版的夕陽自然就是朝陽,正好應了沈雲埋的那句話。

    柳十歲替了倪仙人的位置,雀娘在主陣,元曲隨時準備替蘇子葉以及搶陳崖的殘身,玉山當然隻能留在崖邊。

    如果真的出了問題,阿大還能給她保保命。

    她乖巧地蹲在輪椅邊,看著遠方的朝陽,終於放鬆了些,仰頭望向井九,卻發現他的情形有些異樣。

    井九的神情有些凝重。

    “師叔你還好嗎?”她擔心問道。

    井九說道:“我還是沒有算清楚。”

    玉山有些茫然說道:“算什麼?”

    “如果那是一艘戰艦,質量與體積有些不相稱。”

    說完這句話,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書到用時方恨少。

    他的承天劍學的不好。

    “沒有問題,隻要能毀了那艘戰艦,這座破陣一定能破!”沈雲埋的聲音在後方響了起來。

    井九沒有說話,視線向著宇宙深處而去。

    他忽然想到了些可能,喊道:“沈雲埋。”

    機器人劈哩啪啦地走了過來:“什麼事兒?”

    井九說道:“我想對整個太陽係廣播,有什麼辦法?”

    ……

    ……

    太陽係已經變成了一座宏偉至極的劍陣。

    行走在這座劍陣裏,便是雪姬都有些辛苦。

    鮮紅的大氅早已變成萬千絲縷,不停散落在黑暗的宇宙裏。

    就連她的頭發也斷了些,如微雪般散落,飄向後方。

    如果有人能夠看到她快速飛行的畫麵,或者會聯想到一顆彗星。

    無數淩厲至極的劍意撲麵而至。

    她揮了揮小手,散出極為精純的承天劍意,擋住了那些劍意,並且沒有引發更大的劍意動蕩。

    柳十歲與彭郎能在這座劍陣裏試著尋找通道,屍狗直到現在還停留在其間,而紫氣東來君卻是立刻便被這座劍陣斬殺,其間的區別便在這裏,前麵三位都學過青山劍道,對這些劍意非常熟悉。

    雪姬對這些劍意也很熟悉,她對承天劍的掌握甚至可能不在青山祖師之下。

    問題是太陽係很大,而且陣法往複,想要在這座劍陣裏看清前路,確定方位非常困難。

    如果就這樣飛行,極容易變成漫無目的的漂流,也就意味著永遠擺脫不了這些劍意,總有一刻會出問題。

    現在擺在她麵前的問題是需要盡快找到出路,找到陣眼。

    遠處恒星的光線還是那般的微渺,落在她烏黑的眼瞳裏,有些寒冷。

    她握緊小拳頭,向著前方轟了過去。

    空間裏的無限劍意受到震動,頓時變得極其洶湧,如狂潮般向著她湧來。

    她已經從原地消失,去了劍陣裏的另一個位置。

    那是破碎虛空的小拳頭。

    太陽係裏不停產生劇烈的劍意振蕩與空間扭曲。

    雪姬不停地揮拳轟出。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從虛空裏躍出來時,已經到了太陽係的另一邊。

    祖星、火星與其餘的幾顆行星都在太陽的那一邊,被巨大的火球遮住,完全看不到。

    這是火星上的課題組計算出來的路線,她確認沒有任何偏移,自然也不會吃驚,隻是有些不明白為何這裏會如此安靜。

    整個太陽係都是一座劍陣,此刻正在變陣,劍意更是狂暴,看似沒有任何事物的太空裏充滿著氣息波動。

    這裏卻是什麼都沒有,安靜的令人心悸。

    就像暴風眼。

    太陽係劍陣的陣眼就在這裏。

    雪姬向著前方望去。

    那裏有一艘大的難以想象的超級戰艦。

    即便在浩瀚的宇宙裏,在太陽的近距離對照下,那艘戰艦依然顯得那般巨大。

    遠遠一瞥,她便確定這艘戰艦的內部空間足以容納幾百座自己居住了無數萬年的冰峰。

    這艘戰艦與星河聯盟的戰艦外形也有很大不同,不規則的球體兩端略微突出,很像天普星大學生們很喜歡玩的那種球。

    接著,她的視線穿透那艘戰艦堅固的外壁,看到了裏麵的世界。

    那艘戰艦裏真有一個世界。

    有淡藍色光幕構成的天穹,有岩石與土壤堆成的地麵。

    大地上流淌著溪水,彙成河流,然後流入一個極大的湖裏,因為麵積太過遼闊,也可以理解為那就是海。

    在山川田野之間,矗立著各種各樣的建築,有仿古式的摘星樓與山亭,有極現代的摩天大廈與全金屬基地。

    在那片海裏散落著珍珠般的群島,其中最大的那座島上,甚至還有一個溫泉。

    更令人稱奇的是,那片天空裏還有星辰與太陽,交相輝映。

    那些星辰自然是假的,應該是某種電離漿被引力束縛的效果。

    那個太陽竟是某種無介質核動力爐,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光熱,比星河聯盟展現出來的科技水平不知領先了多少年。

    這真的是一幕神奇而難以理解的畫麵。

    更不解的是,戰艦裏的這個世界有萬物存在,就是沒有人。

    青山祖師用星河聯盟的極大資源,建成了這艘超級戰艦究竟是想做什麼?

    真如人們猜測的那樣,他想在太陽係開辟一個類似朝天大陸的存在?

    雪姬看出來了。

    這個世界其實就是太陽係劍陣的陣眼,同時也是用來隱藏真正的核心。

    隻有極其高級的運算核心,才能調動這艘巨型戰艦,隨時配合劍陣的變化。

    如果想要破掉太陽係劍陣的陣眼,便要找到那個核心。

    青山祖師的心思確實縝密,把那個核心隱藏在了這個世界裏。

    ——有可能是天空裏的某顆星辰,有可能是道邊的一棵樹,很難被發現。

    雪姬沒有那麼多時間精力去尋找那個核心。

    她的想法很簡單。

    既然這個世界就是陣眼,核心隱藏其間,那我把這個世界毀滅不就行了?

    她向著那邊飛去,同時開始揮動雙手。

    隨著她揮手的動作,那艘巨型戰艦的艦首微微變形,一片堅硬的超強合金外壁被無形的力量撕了下來,無聲無息飄走。

    靜寂的宇宙裏仿佛響起了紙被撕開的聲音。

    越來越多的超強合金外壁被撕開,向著太空裏飛去,看著就像是紛紛離開的雪片。

    如此巨大的超級戰艦,在她的小手下就像是個玩具,根本承受不住如此暴力的拆解,艦壁不停撕裂,然後分離。

    整個過程就像是撕掉衣服,或者說是卸甲,又像是機器的外殼被撕掉,漸漸露出裏麵的構件與線路。

    當她飛到那艘巨型戰艦前時,戰艦前半部分艦身已經被撕掉,藏在裏麵的那個世界顯露了出來。

    兩隻小手依然平靜甚至機械地隔空撕著,散發著比太空還要寒冷的意味。

    那個世界開始被拆解。

    首先落下的是天空,上麵出現無數道裂痕,組合在一起就像是蛛網。不管構成這片天空的是引力場還是別的什麼,都承受不住她的撕裂,碎成無色的薄膜,隨著外泄的氣流卷在一起,向著四麵八方的深淵落去。

    碧空變成了黑夜,與宇宙漸漸融為一體。

    那些模擬成星辰的電離漿也被她雙手散發的寒意冰凍,就此熄滅。

    稍微麻煩一些的是那個太陽。

    那個無介質核動力爐遠超星河聯盟現有的科技水準,也是雪姬資料庫裏沒有的事物。

    她飄在殘破的巨型戰艦前方,看著那個光明刺眼的太陽,麵無表情伸出小手隔空一握。

    一聲清脆的破裂音,隨著那些氣流一道來到了太空裏。

    那個太陽發生了明顯的變形,光焰也黯淡了很多,但沒有熄滅的征兆。

    雪姬神情漠然看著那邊,小手繼續用力。

    喀喀喀!

    太陽越來越黯淡,卻依然在堅持著,就像是颶風裏的燭火。

    雪姬有些不耐煩了,用力揮手。

    那個小太陽受到無形力量的控製,從巨型戰艦裏飛了出來,向著宇宙深處而去。

    雪姬自然不會讓它就這樣飛走,對著那邊看似不經意地吹了口氣。

    一道寒意如箭般向著那邊而去,不多時便追上了那輪太陽。

    宇宙裏是那樣的安靜,那輪太陽變成的光點也消失了,似乎是被寒意凍凝一般。

    就在下一刻,太陽消失的地方發生了一場劇烈的爆炸。

    狂暴的光熱洪流向著四麵八方而去,漸漸平靜,形成了一個直徑數千公裏的光球。

    那個光球是如此的明亮,甚至就連不遠處的真正太陽都被顯得暗了些。

    殘缺的巨型戰艦被那些光線照亮,無論是極其高級的設備還是那片人工創造的大地,都被照得慘白一片。

    如此恐怖的畫麵,卻沒有任何聲音,莫名形成一種史詩般的美感。

    那個光球開始收縮,速度越來越快,在很短的時間裏變成了一個小點,真正地消失在了空曠的宇宙裏。

    雪姬收回視線,再次望向那艘巨型戰艦,雪白的發絲無風而飄,偶爾粘在她的臉頰上。

    她的消耗也非常大,竟是開始流汗。

    宇宙裏的光線再次變化,她已經進入了那艘殘破巨艦的內部,站在原本天空的位置。

    天昏自然地暗。

    沒有那個無介質核動力爐的照耀,戰艦裏的能源係統又已破壞大半,裏麵一片幽暗。

    雪姬站在天空裏,對著地麵繼續揮手,沒有什麼一定的姿式,看著很是隨意。

    隨著她的每次舉手,這個世界便有一部分被毀滅。

    那些摩天大廈垮塌了,變成廢墟,那些亭台樓閣也變成了木屑,那些山也垮了。

    海水漸枯,就連那些石頭都破爛成了粉末,與沙灘混在了一起。

    雪姬向著戰艦深處不停前進,戰艦不停變短。

    她不停地揮著手,非但不覺厭煩枯燥,反而似乎很是開心,眼神越來越明亮。

    如果說井九最喜歡的是斬斷,她最喜歡的便是拆解。

    這兩個動作看著有些相似,實則完全不同。

    井九最終要斷的是重力、因果、與原來世界的聯係。

    她最終要拆解的就是世界裏所有的牆。

    離開朝天大陸之前,她一直活在牆裏,活了無數萬年,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怎麼出生的,隻知道要守著那道牆。

    憑什麼自己要一直守那道牆?

    她才不要。

    她要自由。

    她要快活。

    就像現在這樣。

    她揮了揮手。

    這個世界不停崩塌。

    她來到了那片大海的中間。

    海裏有個島,島的邊緣有沙灘,有椰林,有崖石,有些好看。

    雪姬一掌拍落。

    如此風光的海島,一秒變廢土。

    巨大的戰艦終於被她拆解了一半,看著就像被花溪咬斷一半的黃瓜。

    她飄在戰艦缺損邊緣的太空裏,向著已成廢土的小島再次揮手,準備把那些堅硬的崖石也捏碎。

    戰艦裏的空氣早已流失,沒有任何聲音。

    那座小島終於完全崩解,變成無數滴雨般的微粒構成,向著四麵八方飄去。

    如靜止雨滴般的畫麵深處,隱隱有一個黑色的事物若隱若現。

    那些雨點緩緩動了起來,向著戰艦後方飛去,落在世界殘存的部分裏,就此濺碎。

    那是一座黑色的方尖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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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9 23:21:11
第三十七章黑色石碑以及黑色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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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座黑色方尖碑的形態很普通,碑身是標準的長四方形,四根線條在頂部收攏,構成一個尖頂。

    在人類文明的很多地方、很多曆史時期,都有這種黑色方尖碑存在的痕跡。但不管是誰親眼看到這座黑色方尖碑,一定都會立刻生出一種感覺——這絕對不是人類文明的產物。

    因為這座黑色方尖碑太過標準。

    絕對的標準需要的不僅僅是難以想象的加工技術,本質上就是對一個文明發達程度的檢驗。

    人類文明哪怕現在已經可以橫跨星河,依然遠遠不及這種程度。

    當然這種絕對標準不是普通人類能夠看出來的,普通人類隻能看出這座黑色方尖碑別的神奇之處——不確定。

    這裏說的不確定,不是量子力學對微觀係統的描述,而是宏觀狀態下的現象。

    這座黑色方尖碑明明就在你的眼前,你卻會覺得在無數萬光年之外。

    這座黑色方尖碑明明隻有七米高,但當你轉過頭去,再次望向它的時候,它忽然會變成七百米高。

    黑色方尖碑的材質也非常特殊,看著似乎是光滑的,卻沒有反射出任何光線。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所有落在黑色方尖碑上的光線……都被它吞噬了進去。

    這不是普通的吸光材料,因為觀察不到任何光子逃逸的現象。

    宇宙裏像這樣的存在,隻有黑洞……

    黑色方尖碑靜靜懸浮在太空裏。

    極致的標準。

    極致的黑暗。

    有人曾經說過美的最高境界是靜穆。

    那麼這就是最極致的靜穆。

    ……

    ……

    看著那座黑色方尖碑,雪姬明白了很多事情。

    這艘戰艦裏的世界,並不是沈青山再造朝天大陸的企圖。那些天與地、山與河確實是一座很高明的隱藏天機的陣法,但不是用來隱藏陣眼的運算核心,而是用來掩蓋這座黑色方尖碑的存在。

    那座黑碑是超越這座太陽係劍陣、星河聯盟、朝天大陸、遠古文明乃至這個宇宙的存在。

    黑碑是更高級文明的造物。

    黑碑是那個世界在這個宇宙裏的投影。

    雪姬在自己的漫長生命裏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發自本能最深處、程序最本源的抵觸、遠離的欲望、對自由的渴望,讓她想都沒想便轉身向著遠方飛去。

    黑暗的宇宙裏出現了一道彎曲的白線,向著不遠處的太陽而去。

    逃亡的時候居然不敢走直線,下意識裏選擇了最複雜的湍流軌跡,由此可以想見她的懼意有多深。

    即便不走直線,她的速度也無比恐怖,瞬間便到了數萬公裏之外。

    ——卻沒能離開。

    那座黑色方尖碑依然在她的身後,保持著先前的距離。

    不是對方追了上來,而是她依然停留在原處。

    那座黑色方尖碑沒有散發出黑洞般的吸力,拉住她的身體,而是用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直接改變了空間。

    無論她怎樣飛,都無法改變自己與黑色方尖碑之間的相對位置。

    雪姬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停下。

    她看著遠方的太陽,眼裏的驚慌漸漸平靜下來,然後出現了一抹極罕見的自嘲笑意。

    是的,那座黑色方尖碑就是能夠控製她的東西。

    那位神明把這個東西留給了那個少女。

    為了躲避這個東西,她在望月星球的地下水道裏藏了很久,又在七二零棟裏藏了很久。

    沒有想到,她最終還是被這個東西找到了。

    或者說,找到了對方。

    這就是沈青山的局。

    想完這些事情,隻是極短暫的一瞬,光大概都隻來得及向前行走了數米。

    太陽照亮她蒼白的小臉,忽然一暗。

    光線的變化意味著空間的扭曲加劇。

    發絲擦著她的臉頰向前飄去。

    她正在後退。

    時隔無數萬年,再次退回那裏嗎?

    雪姬轉身望向那座黑色方尖碑,眼裏再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隻有強大的漠然。

    空間微微振蕩。

    無比寒冷的氣息從她身體散發出來,化作數十道冰柱向著前方而去,落在了那座黑色方尖碑的正麵。

    那些冰柱泛著淡淡的藍色,裏麵似乎有絮狀的事物在流動,竟像是活著一般。

    不管是井九還是曹園或者任何人,都沒有看到她用過這種冰柱。

    在望月星球對付那些高階母巢的時候,她都沒有用過。

    這是她真正的最強手段,對她的消耗極劇,維持不了太長時間,但威力極其巨大。

    不管是那些高階母巢還是飛升的仙人,隻要被這些冰柱擊中,必定當場身死。

    這些淡藍色的冰柱落在碑麵上,黑色方尖碑卻沒有任何變化,就像黑暗的宇宙本體一樣。

    雪姬沒有意外,她本就沒有奢望能夠擊碎這座黑色方尖碑,隻是想多撐一段時間。

    不管是在地下水道還是七二零棟或是地下公寓,又或者是這片宇宙裏……這樣的時間,能多些便多些。

    數十道冰柱橫亙在她的身體與黑色方尖碑之間,抵抗著距離。

    可惜的是這段時間沒能太長。

    黑色方尖碑散發出一道力量。

    那不是引力,也不是這個宇宙裏存在任何一種力量,甚至不知道可不可以用力量這個詞來進行描述。

    卻無可抵擋。

    啪的一聲清脆的裂響從冰柱裏傳來,落在她的心上。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破裂聲響起。

    數十道冰柱內部生出裂痕,那些流動的微絮漸漸靜止。

    裂痕切斷微絮延展至冰柱表麵。

    喀喇!

    冰柱再也承受不住那道力量,斷成了數千截,接著變成了更小的碎片。

    在滿天冰屑裏,雪姬不停向前。

    她也無法抵禦這種力量。

    在沒有方向的宇宙裏,向前也可以理解為向下。

    她在向著深淵墜落。

    終於,她落在了黑色方尖碑的碑麵上。

    恐怖的衝撞扭曲了空間,生出無數道波痕,如聲音般、卻以光速向著四麵八方而去。

    太陽係劍陣都受到了極大的幹擾。

    雪姬沒有倒下。

    她的兩隻小手抵著黑色的碑麵。

    小手與黑色碑麵之前還有一層冰。

    那冰不是透明的,也沒有顏色,比白還要更深,如玉一般。

    在如此近的距離裏,黑色的碑麵依然無法看清細節,幽暗如夜,如空間裂縫。

    那道難以形容的力量,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那冰麵漸漸融化,從雪姬的手掌與碑麵之間流出,化作數十個細小的水珠,無規則地流散而走。

    就像是荷葉上的露珠一般。

    雪姬臉上的汗也如露珠般從臉上滾落。

    那些汗可以理解為她的血。

    她的臉小了一圈,身形也瘦了很多。

    很明顯,她支撐的很辛苦,而且快要撐不住了。

    但她的眼神依然漠然,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發出任何給自己打氣的聲音。

    如果不能被聽到,何必嚶嚶。

    那道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力量,其實是一道來自另一個宇宙的意誌。

    可以理解為召喚,可以理解為要求融入,也可以理解為格式化。

    冰層漸漸融化完畢,她的手直接落在了黑色碑麵上,便再也無法離開。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手掌漸漸沒入了碑麵。

    黑色碑麵就像是一片泥沼,要吞噬上麵的一切存在。

    雪姬依然沉默著,烏黑的眼瞳漸漸變化,顯出一抹白。

    這時候的她越來越像一個人類。

    這也就意味著越來越弱小。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手完全陷進了黑色碑麵,到了小臂的中段。

    她閉上了眼睛。

    如雪的發不再飄動,靜靜地垂落著,也將要觸到碑麵。

    忽然,她感覺到臉上有些微濕。

    宇宙裏當然沒有雨,也不可能是她的淚。

    她沒有那麼文藝,也沒有那麼脆弱。

    那是什麼呢?

    她睜開眼睛望去,看到了一片黑色。

    然後她在那片黑色裏,看到了對方的眼睛。

    那個眼睛很好看,很大,睫毛很長。

    對方的眼神很溫暖沉靜,沒有刻意悲憫,卻滿是憐愛。

    雪姬很熟悉這種眼神。

    她在青山劍獄裏住了這麼多年,看過無數次。

    沒有人去看望過她,或者說敢去看她。

    隻有井九曾經隔著通道裏的千裏冰封陣,與她對坐無言數次。

    但它經常去看她,因為這是它的責任。

    每天巡視劍獄三次。

    一年便是千次。

    一百年便是十萬次。

    隔著那條通道,十萬次對視,怎能不熟悉?

    “嚶嚶。”

    雪姬的聲音很虛弱,但還是像以往那般強勢而不容質疑。

    她想告訴對方沒有誰能改變這一切,我都不行,你當然不行,所以走吧。

    那個溫暖的眼神裏多了些笑意。

    不是嘲弄的笑意,是安慰的笑意。

    那片黑色落了下來。

    如雪落無聲。

    屍狗緩慢而輕柔地落在了黑色方尖碑的碑麵上。

    黑色方尖碑仿佛自由延展,無限寬廣。

    這般站著,便是踩著。

    從畫麵來看,倒與它在朝天大陸踩著上德峰變成的黑玉盤有些相似。

    屍狗低下頭,咬住了雪姬。

    與它如山般的巨大身軀相比,雪姬就像一個小奶團子。

    不管貓還是狗,要帶孩子離開的時候,都是這樣做的。

    而當那個孩子遇到危險的時候,不管貓還是狗都會變得非常可怕。

    伴著一聲低哮。

    如夜的宇宙顫動了一絲。

    它咬住雪姬,微微沉腰,用力地向外拉去。

    如黑色荒原般的身體表麵,肌肉如山脈隆起,暴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千餘年來它第一次全力發動,便是與來自更高級文明的神器對抗!

    空間震蕩不安,無數道鮮血如箭般激射而出,消散在太空裏。

    為了尋找陣眼,它在太陽係劍陣裏飄流了很長時間,被萬千劍道所傷,隻是憑著無比深厚的神通以及對青山劍意的了解,強行鎮壓住傷勢,把那些劍意都封存在了身體表麵,此刻盡數爆發了出來。

    那些血水落在了黑色碑麵上,如珠子般滾走,有些則濺回了它的嘴裏。

    如雪峰般的犬牙裏,雪姬沾著了那些血,不知從何處湧來了一道精神,發出詭異而瘋狂的笑聲。

    無數道寒意,裹著那些血珠,轟然炸開,空間再次震蕩起來。

    雪白的小手緩緩從黑色碑麵裏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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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30 21:18:29
第三十八章來自月亮的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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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雪姬與屍狗在太陽那邊對抗來自另一個宇宙的力量時,火星上的仙人們也在繼續對抗太陽係劍陣。

    大氣層已經被壓扁到距離荒原地表隻有數十公分的距離,很多地方都呈現出極其詭異的地貌。

    隻有那座最高的奧林匹斯山在眾仙之陣的保護下,保持著原樣,隻不過向四周望去,再也看不到天空與別的景物,仿佛已經來到了宇宙裏,有著一種遺然獨立的感覺。

    來自太陽那邊的劇烈氣息波動穿透了太陽以及整劍陣,來到了此間。

    眾仙震撼無語,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難道是……這座陣要破了?”顧左有些不可思議說道。

    如此劇烈而突然的變化自然是離開火星的雪姬帶來的。

    趙臘月忽然望向花溪,說道:“原來那個東西在陣眼裏。”

    人們聽不懂她說的東西是什麼,隻有童顏微微挑眉,露出難得一見的憂鬱。

    花溪微笑說道:“是的,很多年前我就給了沈青山。”

    就算不知道她與趙臘月說的東西是什麼,眾人也隱約感覺到了些不對。

    趙臘月沉默不語,心想原來如此。

    青山祖師用了一百多年的時間、消耗了無數資源建構起了這座太陽係劍陣,並不是為了自囚。

    她望向宇宙裏,感受著那些層層疊疊的劍意,仿佛看到了一片極大的蛛網。

    這座太陽係劍陣不是監獄,是一個網。

    等著他們所有人來自投羅網。

    首先是童顏、沈雲埋以及他們從朝天大陸帶出來的飛升者。

    接著是柳十歲與曾舉。

    最後便是她與井九、雪姬。

    青山祖師要用這張網留下所有人、殺死雪姬,便能握住井九這把劍。

    到時候他便能橫掃宇宙,繼續完成那位神明未竟的偉業。

    真是了不起的構想、匪夷所思的實現能力。

    確實匪夷所思。

    不管是她還是井九都沒有想到,那個少女會把那個東西給青山祖師。

    那個東西能夠控製雪姬,對人類文明來說甚至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事物。

    不管是按照神明的想法還是機械智慧的規則,那個少女都應該把這個東西自我保管,絕對不能給別人。

    這說明,她對青山祖師的信任到了某種難以想象的程度,甚至超過了對神明與規則的敬畏。

    “我說過我們是真正的戰友,就像你和井九。”花溪看著她微笑說道。

    井九忽然說道:“殺了她。”

    這句話他說的非常隨意,但沒有任何猶豫,仿佛想都沒有想便做出了決定。

    趙臘月自然也不會有任何猶豫,沒有想為何要殺花溪,直接便開始想殺她。

    她的劍意這時候深在花溪的大腦裏,隻需要動念,便能把她的生命與思想盡數斬成碎片,神明都救不得。

    花溪以最快的語速說了一句話。

    事實上當井九無情的薄唇剛剛開啟,還沒有來得及說出第一個殺字的時候,她就開始說話。

    當井九把殺了她這三個字說完的時候,她的那句話也說完了。

    “控製東西的方法在祖星上。”

    ……

    ……

    趙臘月聽到了那句話,也看到了井九的眼神,所以花溪沒有死,隻是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繼幾十萬年前的鐵道邊、伽雷通道的那艘戰艦之後,這是她漫長生命裏第三次麵臨真正的死亡威脅。

    仙人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明白了些什麼。

    眾人早就推演清楚,這座太陽係劍陣是個極高妙的互隱陣。

    隻要陣眼存在,他們便無法直接攻擊陣樞。

    童顏等人用了這麼多天時間,用盡平生所學與智慧,終於找到了陣眼。

    現在看來,那個陣眼很難被摧毀,雪姬甚至都遇到了極大的危險。

    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指望卓如歲能夠殺死祖師,直接毀掉陣樞?

    那還不如直接指望太陽下一刻就會爆炸好了。

    卓如歲做了足夠多的事情,那已經是他的能力上限。

    有些人心裏甚至生出了絕望的情緒。

    “你要說什麼?”沈雲埋忽然看著井九說道。

    先前井九說要對著整個太陽係廣播,現在想來應該便與隨後發生的事情有關。

    別的人也望向井九,想要知道在這種關鍵時刻,他要對祖星那邊說些什麼。

    在他們想來,井九向太陽係做廣播,當然是要與祖師談判,不然還有什麼可能?

    井九看著遙遠的藍色星球,視線落在那顆伴星上,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他與白真人的最後一戰時,屍狗擋住了天空裏的太陽,讓整個世界變得黑暗起來。來到這個世界後,他知道那是所謂日食——太陽被月亮擋住了。

    “已經到了最後。如果你在這裏,那就出手,不要總這麼粘糊。”他看著那邊說道。

    眾人很是意外,心想這明顯不是對祖師說的話,那是說與誰聽的?

    沈雲埋沒有想太多,操控著機器人向著地麵轟去。

    極其熾熱的仙氣湧入陣線裏,把山頂照的蒼白一片,接著灌輸到那些法寶裏。

    狂風呼嘯,大地震動,如泡般的屏障分開一道小口,無數碎絮般的光流噴湧而出,向著宇宙各處而去。

    “為了送出這條消息,用掉了百分之七的能量,也就意味著我們可能會早死……五個時辰。”

    沈雲埋看著井九說道:“我希望是值得的。”

    他很清楚,值得與否要看對方是否能夠聽到井九的這句話。

    問題在於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曾舉與恩生等人依然在想這個問題。

    趙臘月與柳十歲也不知道,隻是聽著井九最後一句話後猜到某種可能,下意識裏望向了童顏。

    童顏平靜的就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因為他確實什麼都不知道。

    ……

    ……

    海水不停拍打著沙灘,時漲時落,完全無視天地的規則。

    卓如歲癱坐在沙地裏,滿身殘血,衣衫已被仙火燒的殘破不堪。

    他受的傷不輕,但也沒到站不起來的程度,但他就是不站起來,扮著無賴孩子的模樣。

    海水漫過他的身體,然後退回,帶走一些血珠,在海麵上多了一些薄冰。

    太陽那邊的氣息劇變也傳到了祖星,而且要比火星那邊清楚的多,他也感知的更多。

    “原來一切都是您的局。您是故意毀了那些沙塔,讓我把數據發給他們,從而讓他們找到陣眼的位置。如果雪姬到了,自然是她去毀陣眼,卻哪裏能想到陣眼裏藏著神明控製她的方法。”

    卓如歲低著頭說道:“難怪從開始您就不在意雪姬。”

    青山祖山揉了揉幹瘦的雙腿,說道:“我說過,你們想了很多年,但我活了更多年,想的自然多些。”

    卓如歲抬起頭來,看著他真誠說道:“您真的很了不起。”

    哪怕他是青山宗的開派祖師,是神明選中的人,是人族修行者裏的第一個飛升者,但畢竟已經老了。

    可就是這樣一位老人,便把整個宇宙都玩弄於股掌之間。

    又有一道氣息波動從劍陣深處,也就是太陽係裏的某處傳來。

    那道波動並不強烈,卻有一種化虛為實的特質,落到祖星的大氣層邊緣,就像一隻手輕輕拍了下來。

    被拍動的大氣層微有變形,便起了一場風,風裏隱約傳來一個聲音。

    “……最後……你……出手……糊……”

    卓如歲聽出了是井九的聲音,不禁驚喜異常,下一刻卻又陷入了茫然,心想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想來應該是對自己說的?要自己對祖師動手?

    他攤開雙手,對著大氣層外說道:“我動了,但打不過啊……”

    即便是身受重傷,他依然還是那樣自信,甚至有些自戀。

    從這點來看,他與沈雲埋確實有些相似,祖師想要他繼承青山宗,會不會與此有關?

    青山祖師自然知道井九的這句話不是對卓如歲說的。

    那是對誰說的呢?

    忽然他想到自己遺忘了一個人的存在。

    很多人都忘了那個人。

    那個人似乎最擅長的就是被別人以及世界所遺忘。

    不管是在朝天大陸的時候,還是飛升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從來沒有被人主動找到過。

    這究竟是一種道法,還是天賦?

    那人當然不是追著歡喜僧往宇宙深處而去、刻意置身事外的刀聖曹園。

    當初霧外星係之戰,那人身負井九重托,悄然橫渡星河,來到祖星意圖偷襲殺死祖師,可惜失敗了。

    太陽被鍾聲激起的火焰,沒能吞噬那艘戰艦,但祖師也沒能留下他,就連星係防禦係統都沒能捕捉到他的任何痕跡。

    不管是祖師還是那位少女祭司,都以為他是用天地遁法離開了太陽係,逃去了宇宙的荒涼地帶。

    難道那次他根本就沒有走?這兩年多時間裏一直就藏在太陽係裏?

    就算以前他可能藏在火星的大峽穀深處、藏在木星的大氣漩中央,借此避開祖師的神識掃描。可現在整個太陽都變成了一座劍陣,他又能藏在哪裏?

    青山祖師的視線由宇宙深處收回,最終落在了海麵上。

    那輪血月在黑暗的夜空背景裏顯得非常大。

    他感慨說道:“不愧中州。”

    卓如歲也明白了,驚呼說道:“這怎麼可能!”

    來到祖星一年多時間,他看了很多人類文明童年時期的典籍文章、詩詞歌賦,也看了很多次那個月亮。

    月有陰晴圓缺。

    卻一直在夜空裏,就算是看不到的日子,也在那裏。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難道這裏從來都不止是他與祖師,一直是三個人!

    夜空裏忽然傳來鍾聲。

    那鍾聲悠揚至極、深沉至極。

    來自那輪月亮。

    悠揚的鍾聲穿透大氣層,帶起無數大風,落在海麵,卷起無數狂濤。

    雪修飾著巨浪的邊緣,向著沙灘上拍打過來,卻遇著無形的屏障,沒能落在島上。

    呼嘯的風聲穿過島上的崖石,變得更加尖銳刺耳,甚至快要把那鍾聲掩住。

    忽然,鍾聲變得無比沉重激昂!

    那不是戰鼓的聲音,也不是鳴金的的聲音,而是毀滅與死亡。

    靜懸海麵上的血月在驚天巨浪裏時隱時現。

    卓如歲轉身看著那處,臉色蒼白,忽然發出了一聲震驚至極的輕呼。

    月亮的臉變了!

    明暗不一的區域間出現了一道清楚至極的裂縫!

    能夠在祖星表麵用肉眼看到的裂縫,那得有多長多寬!

    更恐怖的是,那道裂縫隨著越來越沉重的鍾聲竟還在擴展!

    任何變化都會互相影響。

    隨著鍾聲,月亮在裂開。

    月亮在裂開,鍾聲也在變得難聽起來。

    就像是人類的嗓子變得沙啞。

    沒過多長時間。

    夜空裏傳來一道極其沉重而且難聽的破裂聲。

    就像是真的古鍾被巨力敲破了一般。

    無數道煙塵從月亮表麵的裂縫裏噴射而出!

    月亮竟真的要破了!

    恐怖而難聽的鍾聲回蕩在祖星的大氣層裏,向著四麵八方而去。

    大氣受到了極致的衝擊與壓縮,反而變得異常安靜,如凝固一般,沒有任何風聲。

    衝天而起的巨浪也被那道無形的巨大力量壓回了海麵,蕩起數道漣漪便靠消散,殘餘的力量卻在繼續向海底深入。

    一時之間,祖星上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地震,不知有多少被挖掘出來的遠古遺跡毀滅。

    籠罩小島上的陣法被破,沙灘上的海水急速退去,池子邊緣的釣竿紛紛斷裂。

    卓如歲悶哼一聲,整個身體被壓進了沙灘裏,漸漸再次溢出鮮血,然後燃燒。

    祖師坐在輪椅上,看著夜空裏正在裂開的月亮,眼神幽深至極,不知道在想什麼。

    鍾聲來臨的時候,他的身體微微搖晃了兩下。

    海島那邊的陣法也被壓破,從崖間垂落的海水瀑布,被鍾聲碾壓成最細微的水粉,落在如玉般的石壁上,竟不再淌落。

    那道鍾聲帶著無形的力量繼續向下,落在海麵,深入海底,把那些石板鋪成的地麵盡數掀翻,然後碾平。

    無數株水草不停搖擺,然後斷裂死去。

    海水源源不斷地向著海底空間裏湧去,直接淹沒、毀滅了最後的陣法,如洪水般呼嘯向前。

    很多座黑色方尖碑倒在了海水裏,有的甚至直接從中折斷。

    藍色的電弧不時亮起,陣法核心裏某處甚至有了電離的現象。

    ……

    ……

    與祖星的情況相比,夜空裏的月亮明顯要嚴重無數倍,因為它已經毀了。

    約有三分之一的月球地表岩層已經崩落,來到了天空裏。

    那些無數年裏都很不起眼的岩石,在黑暗的宇宙裏被遠方的陽光照射著,散發著明亮的光線,看著就像碎了的玉片。

    被岩層覆蓋著的月球內部,也終於第一次顯露出來。那裏麵有著極其複雜的結構,隱隱與星門基地有些相似,非常明顯,就像卓如歲震撼想著的那樣,月球的內部竟然是空的……

    滿天碎玉般的岩石塊裏,出現了一個小點。

    談真人飄在月亮的碎片裏,居高臨下望著祖星。

    他的右手拿著一個小鍾,鍾的邊緣已經破損。

    他的人比鍾還慘,渾身是土,看著有些狼狽,臉有些消瘦,額頭還是那樣的寬廣,充滿了智慧與堅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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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8-1 08:37:39
第三十九章各自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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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的另一邊。

    黑色的方尖碑靜靜地懸浮在宇宙裏。

    屍狗在上麵依然在與來自另外一個宇宙的規則戰鬥。

    血水不停從黑色的毛裏湧出來,落在碑麵上,變成露珠散走。

    兩道巨大力量的對抗讓黑碑四周的空間發生二次變形,半截戰艦繼續崩解,隻是在黑碑的影響範圍裏,速度很慢。

    雪姬的視線穿過冰峰般的犬牙,看到了戰艦裏的天地,血線般的嘴裏發出一聲聽不到的極高頻尖嘯。

    伴著無聲的尖嘯,無數道寒意從她的身體裏散出,落在黑色碑麵上。

    那片天地開始加速毀滅。

    她與屍狗都無法損壞這塊黑色方尖碑,但隻要毀了那艘戰艦,陣眼便會受到極大破壞。

    啪的一聲輕響。

    雪姬的小手終於離開了碑麵!

    屍狗低吠數聲,咬著她的身體,四足用力便要飛起,但隻是剛剛離開數尺距離,便重新落了下來。

    黑色方尖碑控製住了這片空間,作用在了雪姬的身上。

    那種作用方式就像黑色方尖碑的“力量”一樣,都是這個宇宙裏的生命難以理解的。

    屍狗自己可以離開,卻無法帶著雪姬離開。

    嗒嗒嗒嗒!

    那並非是真實的聲音,而是屍狗的爪子落在黑色碑麵上帶來的感覺。

    既然無法飛起,那就奔跑吧。

    屍狗仿佛變成了一道黑色的閃電,在黑色碑麵上快速穿行。

    以它的速度,隻怕這一下跑出去了數千公裏,卻依然沒能跑到黑碑的外麵。

    那塊黑色方尖碑真的非常神奇。

    它沒有覺得意外,眼神依然是那樣的沉靜,隻不過速度沒有減慢,甚至更快了。

    隻要跑的足夠快,自行車便可以一直向前,不會落在地上。

    隻要跑的足夠快,影子便無法追上自己、把自己拖入黑夜裏。

    隻要跑的足夠快,雪姬便會沒事。

    想著這些事情,屍狗不停地奔跑著,跑的越來越快,血水不停飛濺,就像一隻在激烈戰鬥裏受了傷的守山犬在沒有盡頭的黑色原野上奔逃,如此瘋狂狠厲的模樣,與數萬年裏的它哪有半點相似?

    ……

    ……

    火星那座最深的峽穀的最深處,連宇宙裏的光線都看不到多少,已經降臨此地的太陽係劍陣落下來的劍意也要少些。

    幽暗的崖石間,有一朵潔白無暇的雲團,裏麵隱隱約約有艘小船。

    小船的表麵到處都是劍意留下來的痕跡,就連雲團裏的絲絮也被劍意斬斷了不少。

    何仙姑擦掉唇角的血水,把袖子上燃燒的火焰吹熄,虛弱說道:“你去山頂吧,那邊好像還能撐會兒。”

    她被彭郎重傷,雖然服過了玉山贈的靈藥,傷勢依然沒能全好,被太陽係劍陣逼至峽穀底部的過程裏,傷勢更重。

    雲師的情形相對要好些,但也沒有能力把她帶著一道回山頂。

    聽著她的話,他想了想說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這句話你可以理解為情話,也可以理解為簡單的敘述句。

    不管是哪種,隻要是從雲師這種老實人嘴裏說出來的,都很動人。

    和仙姑沒有理他,取出一架及為精致的紡機,從小船外的雲裏抽出絲縷開始織布。

    沒用多長時間她便織成了一片布,看著頗為結實。

    雲師問道:“這是帆嗎?”

    他想著自己的船如果配上她的帆,不管能不能逃出生天,總是極好的事。

    和仙姑冷哼一聲,說道:“當然不是。”

    雲師喔了一聲,也不怎麼失望,隻是有些遺憾。

    和仙姑看著他的模樣,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這是篷。”

    烏篷船的篷。

    雲師怔了怔才明白過來,不知該說些什麼,傻笑了兩聲。

    和仙姑終是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繼續織布。

    她心裏早就做好了安排,即便是以天地為經緯雲絲為線的布篷,也不可能擋住太陽係劍陣太久。

    稍後,她便會把他弄昏,然後把剩餘的仙力灌注到小船裏,讓他隨船飄至山頂。

    雲師專心地看著她織布,根本沒有理會那些落下來的劍意越來越多。

    一道劍意飄過崖石,帶起火光,然後迅速消失。

    何仙姑抬頭向那邊望去,神情微異。

    “怎麼了?”雲師關切問道。

    “劍意在飄。”

    和仙姑的意思是指劍意的密度在發生改變。

    雲師望向峽穀上段,默默感知了會兒,說道:“確實有些奇怪。”

    和仙姑放下手裏的紡機,說道:“跟上去看看。”

    不愧是麵對太陽係劍陣還要乘舟遊峽的一對仙人,竟是毫不在意凶險駕雲而上。

    峽穀上方的劍意確實稀疏了很多,而且還在不停變少。

    小船隨之而上,很快便出了峽穀,來到了火星地表。

    那些劍意還在減少,甚至漸漸要到了大氣層外。

    “這是怎麼回事?”雲師有些不確定說道:“難道是變陣被人阻止了?”

    和仙姑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說道:“不止如此,是整座劍陣在崩解。”

    ……

    ……

    是的,這座太陽係劍陣正在崩解。

    作為陣眼的那艘巨型戰艦,已經被雪姬徹底毀去。

    祖星海底深處的陣樞關鍵處,也被談真人以月為鍾摧毀了一部分。

    青山祖師再也無法維持,整座劍陣以太陽為起始點,以內而外逐漸塌陷。

    這樣一座宏偉的劍陣,崩解的時候,必然也會引發極大的動蕩。

    隨著引力紐帶的逐一斷裂,空間劇烈變化,太陽係裏回蕩穿行著無數道波動。

    沒過多長時間,大陣塌陷引發的波動便來到了火星。

    伴著啪啪啪啪無數道清脆的響起,籠罩著奧林匹斯山的眾仙之陣散解如煙。

    稀薄的大氣從火星地表向上升去,重新撐開了天地。

    空氣湧入山頂,帶來了無數道溫柔的風。

    不管是那些前代仙人還是蘇子葉、元曲等人,被微風一吹便紛紛坐到地上,有的甚至直接躺到了地麵,毫不在意形容。

    他們本來就都受了不輕的傷,支撐這座眾仙之陣如此長時間,早已消耗殆盡,竟是連歡呼的力氣也沒有。

    “以這個速度……崩解到柯伊伯帶之外,至少還需要十六個小時。”

    破爛的機器人早已再次站了起來,如君王般俯瞰著火星大氣層的變化以及宇宙裏的變化。

    隻觀察了十幾息的時間,沈雲埋便計算出了答案。

    那道劍陣塌陷引發的強大波動也在這時候穿過了火星,向著太陽係外的方向而去。

    火星漸漸回複了正常,遠處又有無害卻惱人的沙塵暴誕生。

    很多道視線落在了崖邊。

    井九坐在輪椅上。

    他在看著那顆藍色的星球。

    他在看著那顆已經破碎的月亮。

    仿佛聽到了海浪的聲音以及鍾聲。

    然後他望向了太陽,視線仿佛穿了過去,看到了什麼。

    人們等著他做出決定。

    太陽係劍陣已經崩塌,最穩妥的辦法當然是在這裏等著。

    隻需要再過十幾個小時,柯伊伯帶外的數萬艘戰艦便能殺進太陽係裏。

    到時候不管祖師再有驚天動地的神通,也隻有死路一條。

    那支艦隊對太陽沒有任何辦法,卻足以把祖星轟散。

    “去那邊。”井九看著那顆藍色星球說道。

    劍仙恩生有些意外,微微挑眉。

    別的前代仙人們也很吃驚,心想這與傳聞中景陽真人的性情並不相符。

    趙臘月等人很平靜,似乎早就知道他會怎麼選。

    既然決定去祖星,自然是因為十幾個小時太漫長,那麼就要抓緊時間。

    但火星離那邊最近也有數千萬公裏,用什麼方法才能更快過去?

    彭郎站了出來,彎劍如帆。

    柳十歲在法寶裏不停挑,看哪個好用。

    沈雲埋大喊道:“不準丟下我!”

    他怎麼會願意錯過接下來的事情?

    他現在是一台破爛的機器人,如果沒人帶著,還真沒辦法去祖星。

    問題是,這還真的不好帶。

    井九說道:“起雲。”

    阿大喵了一聲。

    它知道到了最終決戰的時刻,不敢有任何耽擱,連幽怨的眼神都不敢生出,直接從井九的膝頭跳向了崖外的天空裏。

    嗡的一聲輕響,輕風繞山崖。

    崖外生出一朵無比巨大的白色蒲公英。

    眾人仔細望去才發現還是阿大,隻不過身體變得無比巨大,毛發蓬鬆至極,隨風而飄。

    趙臘月推著輪椅到了貓背上,就像走進了蘆葦叢,身形頓時被掩住。

    童顏提著破爛的機器人也落到了貓背上。

    機器人就像坐在了地毯上,變成了個可愛的小玩具。

    彭郎、柳十歲帶出數十道劍光,從原地消失,下一刻也到了貓背上。

    雀娘等人以及主持陣法的那幾位前代仙人傷勢太重,不會同去。

    神打先師、董先生以及那對黑衣妖仙兄弟也自沉默。

    阿大飄然而起,如一朵非現實的白雲,向著大氣層外飛去。

    忽然,一道劍光閃過。

    劍仙恩生掠至半空中,用剩下的那隻手抓住了一根貓毛。

    阿大有些微惱地轉頭看了此人一眼,如果不是看在彭郎麵子上,隻怕立刻便要咬死。

    微風加驟,拂得山頂崖石亂動。

    雀娘與玉山相互攙扶著走到崖邊,向著天空望去。

    那些仙人們也望向了那邊。

    貓,已經消失在了宇宙裏。

    ……

    ……

    月亮的解體漸漸停止。

    殘缺的那麵被陽光照亮,令人動容。

    太陽係劍陣還在解體,引力動蕩引發的空間扭曲,讓遠道而來的星光也改變了模樣,詭異的像是原始的星雲。

    這個世界仿佛要回到宇宙之初的時候。

    月球的碎片絕大多數都停留在不遠處的軌道裏,有些去了宇宙深處,有的則向著地麵落下。

    那些碎片進入大氣層便開始燃燒,形成極為壯觀的流星群。

    遠方的海麵上出現了無數道水花,更遠處的陸地上也開始升起煙塵,隱隱還有火光,不知道是不是森林被點燃了。

    隨著流星群一道來到地麵的,還有談真人。

    他站在小島前方的高空裏。

    劍陣塌陷,太陽係漸漸恢複正常,碧空取代了夜色,仿佛迎來了又一個清晨。

    晨光照在談真人的身上,金光隱現,仙氣十足。

    看著這幕畫麵,卓如歲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與祖師在這片沙灘上,曾經看著遠方的月亮說過很多話。

    祖師曾舉杯對月,問過青天。

    他也對著明月吟過詩。

    祖師告訴他無數萬年前人類把月亮改造成了太空基地,隻是後來廢棄了,現在被改造成了防禦係統。

    ——月亮裏麵確實是空的。

    他當時帶著一種現在想來很詭異的想法說,如果有人有人藏在月亮裏麵看著我們,那就好玩了。

    誰能想到這句話竟然沒有說錯。

    月亮居然真的有一個人。

    談真人居然在那顆荒涼的星球內部、在那些半廢棄的機械裝置裏藏了兩年。

    誰能想到霧外星係一戰,億萬年奔襲失敗後,以他的性情居然沒有逃走,居然悄無聲息地留了下來!

    要知道月亮就在祖師的眼前,想要藏住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這兩年時間裏,談真人必然沒有任何動作,連眼睛都沒有睜開過,更不要說自言自語這種事情。

    卓如歲也是入青山便開始閉關的怪人,他更知道這有多難。

    閉關的時候,完全可以封閉六識,與外界隔絕,莫說兩年,便是數十年也可以。

    但談真人要隨時準備出手,便不能像閉關那般,隻能苦熬……

    這絕對不是正常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卓如歲知道自己做不到,相信在雲夢山底挖了好多年地洞的童顏做不到,就連井九也做不到。

    同樣令他震驚的,還有談真人展露出來的手段。

    上次奔襲未果,他發現景雲鍾的威力不夠,竟想到了以景雲鍾撼動月球的方法!

    他把月球變成了一口鍾!

    這可不是什麼擴音器那般簡單,完全是以雙相核彈的做法!

    ……

    ……

    “不愧中州。”

    青山祖師坐在輪椅上,看著天空裏的談真人說道。

    這是他第二次說出這四個字。

    他飛升離開朝天大陸的時候,雲夢山還沒有開派立宗。

    多年後,他才知道朝天大陸居然有了一個能與青山宗並駕的超級宗派。

    為了解決這個意料外的問題,他付出了很多精力,甚至是晚輩弟子的生命。

    今天他對談真人說出這四個字,毫無疑問是極高的讚賞。

    談真人說道:“祖師謬讚。”

    青山祖師說道:“但你毀掉的不止這座劍陣,還有人類最初的美好。”

    遠方的森林在燃燒,海水生出無數蒸汽。

    現在的祖星上沒有什麼高等生命,絕大部分都是海裏的魚與甲殼類,陸地上則是一些軟件動物。

    但再低等的生命也是生命。

    不知多少生命會在今天迎來終結。

    那些被鍾聲震毀、被流星砸碎的文明遺跡更是無法再生。

    最重要的是,天空裏的月亮已然殘缺。

    那些詩篇,那些美文從今天開始,便失去了實據,後人讀的時候,隻能平空想象。

    青山祖師對此非常遺憾。

    “殘月亦是新月,可以說無數新詩。”

    談真人大概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但首先要有看到月亮的人,寫詩的人。”

    人類隻有活著,才能感受美好或者醜陋,才會有表達的欲望。

    青山祖師說道:“我就是為了人類活著才做這一切,而你卻在阻止我。”

    談真人說道:“不管你做任何事情,我都會阻止你。”

    青山祖師身體微微前傾,問道:“為何?”

    談真人說道:“我是中州派掌門。”

    雲夢山飛升的那些人去了哪裏?

    在這個宇宙裏一點痕跡都沒有。

    雲夢山有那件能夠聯通內外的法寶,難道就沒一個前代仙人留下什麼警告?

    白刃飛升後不敢離開朝天大陸的太陽,除了畏懼暗物之海的存在,沒有別的什麼原因?

    這些問題可能沒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

    總之,中州派的列祖列宗都消失在了這裏。

    談真人作為中州派掌門,破壞這一切,乃至殺了你還要理由嗎?

    “是私仇。”談真人看著青山祖師說道。

    他的聲音並不如何激動,也沒有什麼恨意,平靜而確定。

    人類的前途如何很重要,人類怎樣活著也很重要,恩仇這兩個字便是重要之中的最重要。

    青山祖師沉默了會兒,說道:“最初那次,我處理的確實不太妥當。”

    還是那句話,不需要理由,真相也不重要。

    可能是那位飛升的中州派祖師在朝天大陸的時候就在思考,青山宗已然在仙界占了先手,自己應該如何應對。

    這一想便出了問題。

    但問題已經存在了。

    青山祖師揮了揮手,似乎想將多年前的那些回憶盡數散去。

    劍鳴大作,響徹天地。

    海麵生出浪花,朵朵都是劍。

    天空飄來白雲,朵朵也是劍。

    無數道劍意向著談真人斬落。

    談真人對著掌心托著的景雲鍾彈去。

    鍾聲略啞,然後驟然轉作震耳欲聾的暴鳴,仿佛有無數道雷霆同時炸響。

    狂風在高空散開,吹散了那些劍意。

    談真人退到了大氣層的邊緣。

    他的衣衫上出現了數道裂口,寬廣的額頭上出現了一抹極淡的白色痕跡,應是被劍斬中了。

    偶有幾顆月亮的碎岩從太空裏飛落,擦著他的身邊向地麵而去,火尾漸長,變成白日裏的流星。

    “雖然你不錯,但不是我的對手。”青山祖師說道。

    談真人感受著天地間的無盡劍意,忽然笑了起來,說道:“有什麼意義呢?”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迎著那些流星而去,轉瞬間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宇宙裏。

    看著這幕畫麵,卓如歲驚呆了。

    當年在雲集鎮的時候,以及後來與井九合作的時候,談真人就展現過木訥老實外表下的另一麵。

    但他還是沒有想到會這樣。

    ——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生死強弱都沒有意義,你說完這句漂亮話,接下來難道不應該憑著雲夢山最正宗的道門玄法與祖師進行決戰,不拘輸贏,也要為中州派正名,結果你……就這樣轉身跑了?

    這還真是……那你毀了陣樞後直接跑了就是,來這裏與祖師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義?

    “是要給那些人爭取些時間。”祖師說道。

    卓如歲這才明白過來,沉默了會兒,說道:“現在大陣已解,他們過來後您怎麼辦?”

    祖師說道:“你覺得他們能拿我怎麼辦?”

    卓如歲說道:“您的那些徒子徒孫挺厲害的,都和我差不多。”

    祖師說道:“隻要陛下在我的控製之下就夠了,其餘人不值一提。”

    卓如歲說道:“井九……”

    祖師笑了笑,沒有說話。

    卓如歲的臉色變得蒼白一片。

    祖師轉動輪椅,望向海麵。

    海那邊的森林在燃燒,生命在顫栗。

    他在沉默。

    (本卷終)

    ……

    ……

    (在作品相關裏發了一個單章,居然是大道朝天第一個單章,沒啥正事兒,隨便聊了幾句,也會發到微信公眾號裏,明天繼續見,後天也會見,直到二十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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