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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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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千裏孤墳不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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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類社會裏,守墳是一件很講究的事,對父母長輩應該如何守,穿什麼衣服,幾個年頭,繁文褥節極多。

    柳十歲有書生的身份,卻是修道者,不會在乎這些事情。

    在朝天大陸的四百年前,他結束了在一茅齋的學習,請示老師布秋霄後,便在師兄奚一雲墓前守了三年。

    三年後,他讓小荷結束了那間客棧的生意,離開了千裏風廊,去了趟海外,想勸顧清回來,未果。

    然後他和小荷回到了果成寺,在菜園裏住了幾年。

    住到第二年的春天,趙臘月便來了,也要他回青山。

    她的原話是,布秋霄看來短時間裏不會離開,既然你當不了齋主,不如回青山。

    小荷在廚房裏做菜,別說發表自己的意見,就連去聽那場談話也不敢。

    狐狸精沒有什麼男主外、女主內的說法,她也不是想著打不過柳十歲,而是害怕趙臘月。

    井九飛升離開後,她對他的恐懼便盡數轉移到了趙臘月的身上,看到此女便覺得不自在,那便不如不看。

    柳十歲說道:“我以前是被逐出山門的,這麼光明正大地回去,感覺有些怪。”

    趙臘月渾沒當回事,說道:“讓卓如歲寫封掌門誥令便是,你要是覺得這樣不方便……”

    柳十歲正準備說是有些不方便,就聽著了她的下一句話。

    “……那就把卓如歲踢了,你來做這個掌門,畢竟你才是我們神末峰正統一脈。”

    柳十歲不禁對卓如歲生出些同情,心想當初你就不應該在神末峰蹭那麼多頓飯。

    這時候又有人走進了菜園,陽光穿過槐樹落在那張稚嫩的臉龐上,那雙眉淡的快要看不見,直接說道:“卓如歲腦子有問題,總找我麻煩,你們如果想換掉他就盡快,免得將來惹出更大的問題。”

    柳十歲不知道趙臘月與童顏同時過來找自己做什麼,猜到是要商議大事,不解說道:“彭郎不是已經回信說在那邊沒事?難道你們還真準備按白早說的那樣去雪原戰一場?”

    趙臘月說道:“我們想商量一下飛升後的事情。”

    按照以往的慣例,朝天大陸千年才會出現一位飛升者,現在看來這個必然會被打破。

    那些自天而降,落在各處的仙籙,替這個世界解決了很多問題。

    放眼此時的朝天大陸,不算在雪原的新女王與彭郎,這一代裏最有希望飛升的便是他們三人及卓如歲。

    饒是如此,提前幾百年便開始考慮自己飛升後的事情,還是顯得有些過於自信,或者說自戀。

    隻能說他們都被井九影響了很多。

    童顏開始講述自己的安排,說完之後便回了雲夢山。

    趙臘月與柳十歲又說了些什麼,直至深夜才告別。

    站在菜園門前,她望著廚房裏的燈光與蒸汽,說道:“你知道她會死的。”

    柳十歲沉默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

    ……

    幾百年後,他們真的飛升了,再次在小菜園裏相遇,然後來到果成寺裏。

    趙臘月坐到廊下的木地板上,說道:“看來我們沒有算錯,那就看怎麼解決雪姬的問題了。”

    雪姬是這個宇宙裏最強大的存在,她有什麼問題需要幫著解決?

    趙臘月一直坐在崖畔盯著溫泉邊的那個少女,難道便與此有關?

    “公子以前說曆史基本就是重複,來到這個世界後,我發現還真是這樣,祖師他們和太平真人也沒甚區別。”

    柳十歲到石塔前,把那些落葉扒開,拿出了一個泡菜壇子。

    這是遊戲裏設計的隱藏環節,隻有他這樣的人才會發現。

    趙臘月微微挑眉,說道:“別沉迷。”

    柳十歲說道:“我不在遊戲艙裏,我知道這是假的,你不用擔心我,我反而有些擔心顧清。”

    是的,泡菜壇子是假的,泡菜是假的,菜園裏的白菜、田邊的槐樹與桑樹都是假的。

    小狐狸已經死了好幾年了,那隻老狐狸也沒幾年了。

    柳十歲把泡菜壇子放到雨廊裏的某個角落,相信應該比較容易被人發現。

    兩個人走出果成寺,穿過還殘著鞭炮碎屑與臘肉香味的村落,到了東海畔,夜色已經消退。

    “顧清用情比你更深,真有可能隨她一道死,甄桃倒不見得。”

    趙臘月的語氣很平靜,就像在點評一幅畫。

    柳十歲知道她大旨無情,不願意與她討論用情深淺這些事情,說道:“公子肯定希望他們都不死,都好好的。”

    遠方的朝陽從海裏一躍而出,仿佛在讚同他的說法。

    ……

    ……

    夕陽在海的那邊落了下去。

    巨人揮了揮手,天空裏便出現一場大風,從雲層裏扯下好些絲縷,就像吃棉花糖一樣。

    那些有著透明羽翼的精靈,被嚇得不輕,對著巨人的後背不停地喊著,叫嚷著,反正知道他性格溫和,不會在意。

    寶船看似緩慢、實則迅速無比地向著碧海那邊駛去,很快便把這些畫麵與聲音扔在了腦後。

    數日後,寶船便來到了著名的鳴泉秘境外。

    顧清站在船首,看著遠方早已麵目全非的大漩渦,聽著轟隆如雷的水聲,很自然地想起當年。

    當年師父用無上神通修複大漩渦後便昏死了過去。

    其後的那段時間,他帶著各宗派的無數修行者來回陸地與海上,終於把這件事情做成了。

    胡太後走到他身邊,望向遠方的大漩渦,臉上流露出微微怯意,說道:“別讓船靠的太近。”

    縱然是境界高深的狐妖,時光也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一些痕跡,但與花白頭發被海風吹亂、眼角已有皺紋的顧清相比,她明顯要年輕很多,甚至看著有些老少配的意思。

    現在的顧清早就已經是通天巔峰的大物,兩位妻子的境界也高的不像話,哪裏會擔心寶船墜入大漩渦裏。他知道妻子隻是習慣性地表演自己的柔弱,如過往數百年一樣沒有揭穿,示意弟子們把船開走。




    過了大漩渦便是無風帶,海麵平靜如鏡,又像是幽藍的緞麵,直到被寶船像剪刀般切割開。顧清再次想起一些很多年前的往事,那時候在中州派的問道大會上,所有人都看著何霑在青天鑒幻境裏海麵上行走……

    “何霑估計這次還是不會出現。”他有些遺憾說道。

    據說何霑這些年一直在白城小廟住著,在修行界現身的次數竟比他還少。

    “現在彭郎在雪國,女王從來不離開冰峰,獸潮也沒了,他還學什麼曹園?不就是要躲媳婦,實在過分!”胡太後冷笑說道:“我要是德瑟瑟,就去果成寺找禪子狠狠告他一狀。”

    顧清笑了笑,心想如果真要告狀,那應該去一茅齋找布聖人。何霑的身世以及布秋霄之間的關係,隨著井九飛升早已成了無人知曉的秘密。但那年顧清也在朝歌城,而且一直在旁協助師父,幾百年思忖下來,早就已經猜到了一部分真相。

    “我們真的要回青山嗎?”胡太後有些不自在說道:“把平詠佳要的東西送回去不就成了,為何要回去?”

    時間可以讓很多事情變淡,比如愛情,比如烤魚的味道,也包括仇恨,但這件事終究有些不同。堂堂帝師居然帶著太後娘娘私奔了……就算現在景氏皇朝不像以往那般強勢,如果他們回到青山,修行界又會怎麼看?

    更何況那些還活著的老人們都記得,顧清才是井九心裏青山宗掌門的不二人選。

    所以數百年間,為了景氏皇朝以及青山宗的顏麵,顧清與兩個妻子極少回到朝天大陸。

    上次回去的時候,還是應城小荷的葬禮。

    當年小荷的生活都是他依師命安排的,兩人時常通信,交情不錯,而且她與妻子是同族。

    “五百多年了,想來總要淡些,而且這麼大的事,不親眼看著有些不放心。”

    顧清把飄舞的花白頭發櫳到身後,用一根烏木筷子做成道髻,動作隨意,卻自然有份瀟灑。

    胡太後知道他心意已定,不再多言,說道:“再過些年你就回青山吧,就算不做掌門,在神末峰做太上長老也挺舒服,何必要留在海上被風吹日曬。”

    顧清修道有成,卻有著如此明顯的老態,自然是刻意為之。

    她從來沒有提過,也知道他的心意,這番話的意思便是回應。

    顧清知道她是不願意死前的老態被自己看見,微笑說道:“我又不是因為你年紀小才喜歡你。”

    數百年後,他的情話說的更加如意隨心。

    胡太後微羞啐了一口。

    這時甄桃從艙裏掀簾走了出來,剛好聽到顧清的這句話,看到她的這個動作,冷笑說道:“好一對奸夫**。”

    胡太後嘿嘿一笑,挽住她的手,說道:“我讓蘇州西山往東海送了些新鮮的枇杷,到時候我剝給你吃啊。”

    ……

    ……

    寶船抵達朝天大陸之前,先到了蓬萊神島。

    與此同時,還有至少數百艘寶船,從海洋各處來到了這座以神木、船運著稱的大島港口裏。

    顧清帶著兩個妻子下了船,向港口裏走去,沿途聽著那些船工對話,才知道那位仙子已經好些年沒有在海上出現過了。

    他心想自己可做不到師父這般無情。

    來到蓬萊島的一家仙舍裏,陸續有異大陸的船商過來稟報事宜。

    在朝天大陸修行界的幫助下,現在的寶船航行速度要比五百年前快了十倍有餘。那些曾經隻在傳說裏出現的異大陸,漸漸變成了眼前的存在,自然變成了朝天大陸的附屬。

    這次為了那件大事,西風大陸以及別的幾個大陸、大島都送了很多珍稀資源過來,用的當然都是蓬萊島的寶船。那些船商稟報事宜是一回事,主要是請示顧清,最後是各國自行結賬,還是由青山宗統一安排。

    青山宗對這種事情向來安排的很明白。

    顧清正色說道:“這等大事,蓬萊島能夠參與進來便是榮耀,不要給錢,不然對寶船王太不尊重。”

    ……

    ……

    最終蓬萊神島的寶船王沒有拿到一分錢。

    甄桃也沒吃到傳說中的枇杷。

    不是胡太後言而無信,而是因為她們的船沒有在東海登陸。

    前些年顧清帶著她們回朝天大陸參加小荷的葬禮,船行太急,一時沒有收住,竟是把通天井外的崖壁撞壞了。為了確保冥界的幽冥之氣不會泄露,水月庵與果成寺花了極大氣力,就連冥界都來了人幫手,總算沒有出問題。

    因為這件事情,水月庵對顧清非常生氣,這次竟是不準他的船靠岸。

    當然,不管是水月庵裏的弟子們還是寶船上的人們都知道,水月庵對顧清生氣的真實原因是什麼。

    誰讓他拐走了當年水月庵最有天賦、最有前途的女弟子?

    甄桃看著越來越遠的東海崖山,心裏有些難過。

    過去了五百多年,庵裏的長輩與師姐妹們還是不肯原諒自己嗎?

    “沒事兒,再過幾年等庵主死了,誰還敢不讓你回來?”胡太後有些笨拙地安慰道。

    甄桃知道她不是壞心,竟是無法生氣,反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寶船沒有往南走多遠便靠了岸,果成寺的僧人早在碼頭上等著。

    顧清把船上的那件重要事物交給了現任的講經堂首座,便不再理會此事,帶著兩個妻子上了岸。

    講經堂首座看著胡太後欲言又止。

    胡太後也是欲言又止,猶豫半晌後才說道:“他還是不肯見我?”

    說起來她的處境比甄桃還麻煩。

    甄桃還能等著庵主死,她可不想。

    顧清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先回青山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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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笑問客從何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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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完全可以帶著兩位妻子馭劍而回,速度要快很多,隻是多年後重回故土,他想一路遊山玩水回去。

    當然,也可能與近鄉情怯這四個字有關。

    所以現在他需要一輛馬車。

    提前收到消息的顧家,從族長到剛出生不到兩個月的小孩子,都在岸上等著他。

    現在的顧家依然是天南排得上號的大家族,就如今神末峰在青山宗的地位來看,看來是至少要綿延千年了。

    看到顧清的身影,數萬人跪了下來,如潮水一般,卻是毫無聲音,場麵極其壯觀。

    人群後方那輛馬車更加醒目。

    顧清擺了擺手,沒有說什麼,帶著兩個妻子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的頂是中空的,鑲著一塊極名貴的水晶,窗戶的麵積也非常大,至於車身材料與拉車馬的品種更是不用再說。

    車廂裏非常寬闊,兩道軟榻對著,地板上鋪著名貴的地毯,茶幾上有美酒清茶,裏麵有各色小吃。

    甄桃自幼在水月庵裏修道,又在海上飄遊數百年,活得自如美好,卻沒有經曆過這種人間的繁華,不禁有些吃驚。

    胡太後在皇宮裏生活了很長時間,見遍了人間繁華,也覺得這輛馬車實在是豪奢的有些過頭,小意提醒道:“隔這麼長時間回來……肯定很多人盯著咱們……這般招搖,是不是不大好?”

    顧清舒服地躺在榻上,看著天窗裏不停後掠的樹影、白雲悠悠,想著當年的往事,悠悠說道:“不怕,這是師父的。”

    ……

    ……

    馬車離了東海便進了墨丘。

    果成寺外那條官道兩邊依然停滿了馬車,還有帳篷。

    醫僧們在民間醫生以及官員們的服侍下,在這些馬車與帳篷之間緩步行走。

    世事並無太多變化,至少對普通人來說,生老病死還是如常,不過終究還是有了些變化,比如那些病人裏受到外傷的就少了很多,表明最近這些年,景氏皇朝對人間的管理相當不錯。

    馬車就這樣在各州郡之間行走著,不算微服私訪,因為他們一家三口現在也沒什麼身份。看著窗外的寧靜人間,顧清很是欣慰,心想自己雖然沒有按照老師的吩咐把青山管理好,但一切都還算美好。

    十幾天後,馬車闖進了一片濃至散不開的霧氣,前方隱隱傳來人聲,竟是一座鎮子。

    回到雲集鎮,當然不能錯過一件極重要的事,不是像那些遊客一般去鎮外的景園看景,而是去那座酒樓吃火鍋。

    酒樓東家不知道傳到了第幾代,現在的東家是位年輕公子,偶爾也接待過幾位青山仙師,更是對父親臨終前拿出來的那個小冊子倒背如流,看著那輛馬車便認了出來,緊張到了極點,一個大禮便拜了下去。

    顧清走下馬車,看著頗有些古色古香意味的酒樓,笑著問道:“你認得這車?”

    那位年輕東家壯起膽子看了他一眼,說道:“仙師可是姓顧?”

    顧清更是意外,說道:“這又是怎麼認出來的?”

    年輕東家老實說道:“父親臨去前給過我一個冊子,上麵繪著幾位仙師的容顏。”

    顧清很感興趣,說道:“方便給我看看嗎?”

    ……

    ……

    紅白兩色鴛鴦鍋安靜地等著沸騰的那一刻。

    胡太後與甄桃盯著火鍋,在心裏不停地喊著加油——當然是為自己押的那半鍋湯。

    甄桃認為白湯清,更容易沸騰,胡太後不懂什麼道理,但下意識裏覺得應該是紅鍋。

    顧清拿著那本冊子慢慢翻著,看著已然微黃的紙上、那些熟悉的麵孔,沉默不語……趙臘月、柳十歲、自己、元曲、卓如歲、阿飄、雀娘……有的已經飛升的,有的一直在這裏,隻有自己時隔多年才回來。

    包房裏非常安靜,氣氛自然有些壓抑,年輕東家越來越不安,顫聲說道:“若是不妥,我這就把冊子燒掉。”

    “都還沒死,為什麼要燒?”顧清平靜說道。

    這時候冊子剛好翻到最後一頁,畫著一位白衣劍仙,臉上卻是一片空白。

    他默默想著:“師父,您老人家現在可好?”

    ……

    ……

    那輛馬車如五百多年前一樣,留在了雲集鎮,自有顧家打理。

    顧清帶著兩個妻子踏劍而起,拿出多年都沒有用過的劍牌,通過青山大陣,來到了洗劍溪上空。再過些天,那件大事便要開始,很多宗派的賓客已經提前抵達,各峰弟子忙著在昔來峰那邊招待賓客,混亂之餘,竟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歸來。

    說來有趣,這竟是胡太後第一次到青山宗,不禁有些緊張。可能是為了掩飾這種緊張,她看著下方那道如金鞭一樣的溪水,問道:“這就是當年真人用來打仙人的神鞭?”




    顧清應了聲是,又給她介紹起其餘諸峰,比如適越峰的丹藥、書籍、昔來峰的卷宗、天光峰的雲海以及清容峰千萬不要去。甄桃以前來過青山,不需要介紹,雙眉便挑得高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還在記恨先前酒樓上的爭吵。

    沒多時,宇宙鋒落在了神末峰頂,不知道是不是劍亦有靈,清冷的氣息竟變得溫暖了些。

    元曲知道他今天到,提前便在崖畔等著,微笑行禮道:“見過師兄,火鍋吃的可好?”

    五百多年不見,也隻是淡然一句問好,隻不過當年那個像猴子一樣的師弟,現在亦是鬢現白星,氣度沉穩了很多。顧清不夠有些感慨,說道:“好好好,我來給你介紹一下,你以前也見過,這是你兩位師嫂。”

    正說著,不料卻聽到了胡太後與甄桃兩個人的爭論聲。

    “明明就應該是紅湯先開,怎麼能是白湯?”

    “那姐姐你要講個道理出來才行,而且先前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一道開的,我沒對,你也一樣。”

    “噫,這位便是元曲師弟吧?您執掌上德峰多年,乃青山劍律,斷事最為公正,您說句話。”

    顧清臉色有些難看,哪裏敢讓元曲評斷,揮手示意兩個妻子去洞府參觀,自己拉著元曲去了道殿樓上。

    元曲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我們當年吃了那麼多頓火鍋,都知道應該紅湯先沸,為何兩位嫂嫂看著的卻是一道沸?”

    顧清麵不改色說道:“一碗水要端平,一鍋湯就應該一起沸。”

    這句話裏透出了明確的信息,肯定是他當時動了手腳。

    一位通天境大物,居然把無上神通用在火鍋上,這真是往哪裏說理去?

    元曲無奈說道:“師兄你這是何苦來著?”

    顧清不想討論這個問題,轉而問道:“你和玉山可好?”

    元曲說道:“我們挺好的,女兒如今在南鬆亭,雖然不是天生道種,但資質比我們都好,明年就應該進洗劍閣。”

    修道者一般要確定大道無望、看到終點之後才會選擇留下自己的血脈。

    但這種慣例隨著太平真人的出現,漸漸發生了一些改變。

    元曲與玉山生這個女兒,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感情甚篤,還有更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上德峰的那些師兄弟們非常盼望能迎來一個女弟子——這幾百年的青山承劍大會裏,還是沒有女弟子願意加入上德峰。

    顧清這些年遠在海外,但與青山保持著通信,知道這些事情,沒有擔心師弟,隻是有些想不明白,說道:“那些師兄弟都已經是長老了,怎麼還如此胡鬧?”

    元曲無奈說道:“上德峰變成了一塊黑玉盤,夜哮大人天天趴上麵,師兄弟們連個洞府都沒有,閑著幹嘛呢?”

    朝天大陸修行界有句話,叫做青山九峰,都是上德峰。

    那是因為太平真人、景陽真人、柳詞以及元騎鯨都是出自此峰。

    但那年白刃仙人與雪姬曠世一戰,上德峰直接被毀了,現在的上德峰一脈還真有些青山孤兒的感覺。

    顧清有些意外,說道:“那年不是決議另外再立一峰?”

    元曲說道:“遲宴師叔帶著大家在群峰間尋了十幾年,也沒找到好靈脈。”

    顧清說道:“伏望那時候不是說,讓上德峰去西海?那邊的靈氣頗足,而且地方極大。”

    “上德峰執掌劍律,負責門內弟子審核,西海那麼遠,我們搬過去了怎麼弄?”元曲挑眉道:“再說了,憑什麼讓我們去?為什麼不能讓昔來峰搬過去,然後把昔來峰給我們?”

    顧清這算是聽明白了,心想這事情太麻煩,幸虧當年自己跑的快。

    “最早的時候,廣元師叔不怎麼理事,也不擅長處理這些事,吵來吵去也沒個結果。後來卓如歲當了掌門,簡直變成了元龜,話倒是說的好聽,什麼把天光峰給我也可以……我能要嗎?”

    很明顯元曲也想到了顧清,聽著洞府裏那兩位嫂子的對話聲,看著他歎息說道:“你說你這是何苦?如果你沒走,掌門肯定就是你的,這些事情你早就處理的妥妥當當,哪裏像現在這般麻煩,甚至說不定還飛升有望。”

    顧清說道:“萬物不定,誰能說得準?就像何霑與瑟瑟,當年任誰看來他們都是情比金堅,結果現在如何?”

    元曲想著那對夫妻也覺頭疼,忽聽著劍書傳訊說有貴客到了,隻好暫時先行離開,說道:“師兄你且在峰間歇著,想去別處峰上逛逛也好,待忙完手頭的事,我再回來與你打邊爐。”

    顧清擺手讓他自行去忙。

    那道曲折梅劍自崖畔生出,去往天光峰處。

    顧清走到崖畔,望向那些探出雲海的群峰,默然想著如果要逛,應該去哪裏呢?

    當年他在青山相熟的同門不少,現在還活著的不多。

    雷一驚與幺鬆杉一百多年前便走了,過南山還活著,但他那位兄長顧寒與林元知也走了。

    連這些曾經的三代弟子都走了這麼多,更不要說那些師長。

    墨池長老與梅裏師叔多年前便仙逝,方景天無聲無息而終,天地生出感應,竟也沒有引發多少注意。

    遲宴師叔在西海斷了一臂,修行卻沒有耽擱,反而多活了幾年。

    一百七十年前,廣元真人飛升不成,在適越峰與昔來峰之間的那道石梁上化作一陣清風。

    清風送劍入雲行峰,這位曾經的劍道強者就此與青山作別。

    人都沒了,還去那些峰裏做什麼呢?

    胡太後與甄桃從洞府裏走出來,看著他站在崖畔的身影,覺得好生蕭索,下意識裏住了嘴。

    事實上,她們從酒樓裏一直吵到神末峰,就是擔心顧清太過睹物思情。

    在更早一些時候,當那艘船還沒有到蓬萊的時候,她們就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問題。

    在一起生活了幾百年,哪裏會感受不到這些。

    就在她們準備上前安慰他一番的時候,崖下忽然傳來了猴子的叫聲。

    最開始的時候,隻是一隻小猴子在叫,充滿了訝異與好奇,因為神末峰很久都沒有客人了。

    緊接著是幾隻大猴子在叫,它們發現站在崖畔的男人有一種與神末峰渾然一體的感覺,怎麼都不像是客人。

    猴子的叫聲越來越密,樹梢被晃動的聲音越來越大,就像鬆濤。

    顧清的唇角漸漸揚起,說道:“好久不見。”

    數百隻猴子從樹林裏鑽了出來,或者蹲在地麵上,或靠著石頭蹭背,好奇地看著他。

    在它們看來,這個男人很陌生,應是沒有見過,卻為何有種熟悉感?

    把猴群視作人類,這大概便是所謂集體無意識?

    一隻小猴子鼓起勇氣,蹦跳到崖間,對著顧清輕輕叫了幾聲。

    胡太後與甄桃對視一眼,都有些困惑,心想這些猴子要做什麼?

    “我啊……不是從哪裏來的。”顧清對那個小猴子認真說道:“我本來就是這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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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通天大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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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當然聽得懂猴子說話。

    崖間的這幾百隻猴子他……一個都不認識,但他認識它們的祖宗,而且很熟悉親近。

    他與這些猴子的祖宗可以說是同伴、工友。

    “這間小木屋就是我與猴子們一起修的。”

    顧清帶著兩個妻子逛到崖下,指著那個木屋說道:“後來有段時間這裏是議事廳,各峰長老有什麼事就在這裏商量。”

    甄桃說道:“就是你放了很多綠茶的那個木屋?”

    顧清說道:“最開始放的都是黑茶。”

    那些跟著他們來到這裏的猴子們在樹上紛紛叫了起來。

    顧清也不理會,帶著她們又去峰間別處遊玩一番,對一條無名小溪做了重點介紹。

    “當年那馬便是養在這裏,元曲師弟與平詠佳經常在這裏頂磚。”

    “神末峰規矩這麼嚴?”

    “是師姑要試劍。”

    “趙臘月果然像傳聞裏那般凶。”

    “話說這麼多年了,你們還是叫她師姑,沒有改成師姐嗎?”

    “師父那年在景園說過,一切照舊。”

    “景陽真人確實是萬物不係懷的性情。”

    “……是懶。”

    ……

    ……

    一家三口隨意聊著,沒用多長時間便逛完了神末峰。

    青山九峰,神末峰最孤,也沒有什麼景點,現在更是連人都沒有了。

    趙臘月飛升成仙,平詠佳大部分時間都在劍峰裏睡覺,元曲在各座峰輪流處理門內事務,他們也沒有收弟子。

    顧清有些感慨,待回到峰頂的時候卻發現有訪客,才想起來先前那些猴子已經說過。

    神末峰現在沒有人,訪客自然是來見他的。

    那個穿著明黃衣衫的中年男子,看著他的眼神有些複雜,待看到他身後的兩個女子時,更是複雜得超過了無端劍法。

    顧清與胡太後猜到來者是誰,也有些尷尬。

    最終還是甄桃打破了場間的沉默,說道:“你們一家子自己聊吧,我去洞府裏找些劍經看看。”

    說完這句話,她便進了洞府。

    那位中年男子對著胡太後跪拜下去,說道:“皇孫見過祖母。”

    胡太後有些隱隱激動,又有些不安,上前把他扶了起來,說道:“你就是澄兒吧。”

    是的,這位穿著明黃衣衫的中年男子便是當代神皇景澄。

    他的父親景堯在多年前便看破紅塵,學習自己的祖父去了果成寺出家。

    當然,紅塵這種事情想要完全看破真是極難,不然怎麼可能親生母親到了墨丘,他也不見。

    神皇景澄與胡太後略說了幾句話,轉身望向顧清,猶豫半晌後行了弟子禮,說道:“景澄見過師祖。”

    顧清曾經是帝師,當然就是他的師祖,不管後麵發生了什麼事情,隻是出於對青山宗的尊重,朝廷便無法不承認這點。

    胡太後牽著孫兒的手去道殿裏說話。

    顧清站在崖畔,對著雲海說道:“你這是鬧哪出?”

    雲海裏開出一朵梅花,元曲踏劍而起,微笑說道:“祖孫重逢,我怎麼好攔?”

    顧清哼了一聲。

    “你要是掌門,不管嗯還是哼都無所謂,這時候別給我臉色看。”

    元曲調笑說道:“而且一個祖母,一個師祖,不是挺搭?”

    ……

    ……

    上德峰已經變成了一座黑玉盤,麵積極大,平日裏有無數雲霧在其間飄蕩。

    黑色的屍狗如小山般,趴在黑玉盤中央,任雲霧從毛發間穿過,沒有任何動作,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青山五百多年。

    要說搭的話,它與上德峰變成的這座黑玉盤才叫真的搭。

    偶爾雲霧會散去,陽光會灑進來,它會慢慢轉動一下身體,表達出曬太陽的意思。

    兩百年前它曬太陽的時候,曾經打過一個噴嚏。

    那一刻狂風大作,劍峰上的雲霧都險些被吹幹淨,就連數百裏外的雲集鎮都露出了真容。

    朝天大陸修行界一直在猜想它的境界究竟有多高。

    反正麒麟這些年在雲夢山裏格外老實,童顏去朝歌城取了蒼龍的胃,它都不敢有任何異議。

    反正屍狗坐在黑玉盤裏一天,便沒有人敢踏上一步,各峰弟子平時經過的時候,也隻會遙遙敬禮,便恭敬退走。

    這些天的情形卻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它依然坐在原先的位置,卻漸漸有很多青山弟子走上了黑玉盤,從各處運來一些事物,開始在黑玉盤邊緣構製陣法,隨著別家宗派也來了人,場麵越來越熱鬧。

    慣常最熱鬧的清容峰這些天卻有些安靜,因為南忘一直坐在峰頂,這裏也有一塊黑石,隻不過比屍狗坐的那塊要小很多,不過多了花樹的陰涼,也要舒服很多。

    現在的她境界深不可測,容貌依然如當年那般嬌憨清美,兩隻手指勾著的那個酒壺卻還是原來那個。

    她遠遠看著那處的熱鬧,眉尖微挑說道:“到底還要多少天才能弄完?我天天在這裏曬太陽,很煩的好不好!”

    隨著這聲發問,劍峰裏生出一道塵龍,倏然下山,接著便來到了清容峰頂。

    這等速度便是仙階飛劍也及不上,真是匪夷所思。

    不過青山弟子們看慣了這樣的畫麵,隻是有些剛進門不久、有些不適應的弟子對著塵龍的尾巴緊張地行禮。

    平詠佳拍掉身上的灰塵,也顧不得臉上的泥巴,對南忘好聲好氣說道:“中州派出了一張仙籙,現在您境界最高,輩份也最高,當然得由您親自收著,不然誰能放心?”

    南忘沒好氣道:“快點。”

    平詠佳心想這個通天大陣誰都沒經驗,如何快的起來,忽然想到一事,不確定問道:“祖宗,您真不……”

    南忘舉起酒壺,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別!你才是真祖宗。”

    平詠佳苦著臉說道:“咱們別聊這個,我是想說您真不出去?”

    “我為什麼要出去?出去看他在仙界到處撩小姑娘?你們別擔心那個家夥,他就不能有事兒!”

    南忘拎起酒壺灌了一大口,冷笑說道:“再說了,我用得著他派人來接嗎?我要真想飛升我就得自己出去!”

    石道上響起刻意為之的腳步聲,她往那邊看了一眼,嘲弄的意味更濃說道:“不是誰都像這家夥一樣沒出息。”

    顧清來到了清容峰頂拜見師長,他知道南忘非常不喜歡自己,自然不會帶著妻子同行。

    平詠佳對著他鄭重行禮,說道:“師兄,您終於回來了。”

    顧清微笑說道:“剛走到劍峰下麵,你便從我身邊跑了過去,也沒法喊住你。”

    平詠佳的奔跑速度絕對不能用快若奔馬、迅雷不及掩耳這些詞語來形容,要快無數倍。

    南忘說道:“要敘舊也別在我這兒,我最討厭那些腳踏兩隻船的臭男人!”

    平詠佳一臉無辜說道:“我可不臭。”

    南忘麵無表情道:“仔細說來,你也不一定是男人。”

    顧清微笑著說道:“我在海上可都隻坐一艘船。”

    南忘冷笑道:“就算一張床又如何?還不是要分被。”

    師兄弟二人無語,知道她今天酒喝的有些多了,說不定下一刻就要開始唱小曲,行禮之後便匆匆告辭下山,忽然被遠方的一道金光閃了眼睛,不是洗劍溪,而是故上德峰的位置。

    巨大的黑玉盤邊緣已經被飛劍開出了數千道縫隙,裏麵灌滿了水金,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從清容峰這麼遠的地方望過去,則像是極繁複精致的金色紋路。

    這裏陣法的邊沿,從各峰之間還有天空裏不停落下飛劍與飛輦,送來無數晶石與各種各樣珍稀的寶物。

    “要不是你在海外搜刮了三個月,也許還真會不夠。”平詠佳說道。

    顧清問道:“這次準備出去幾個?”

    集朝天大陸、各異大陸之力,耗費這麼多資源才能修好這座通天大陣,如果隻能送走一個,那意思真的不大。

    “我得留下替師父看家,肯定不能走,你在信裏說也不想走,彭郎那邊女兒還小……”平詠佳扳著指頭算了半天也沒算清楚,懶得再算,指著黑玉盤裏一個青衫道姑,說道:“現在就確定雀娘師姐要走。”

    那位青衫道姑便是鏡宗太上長老雀娘,當然她更大的名氣緣自棋道上的曆史地位以及與井九的師徒關係。

    當年井九去鏡宗研習分鏡術、推算煙消雲散陣的時候,她一直隨侍在旁。現在她又是朝天大陸最了不起的陣法大師,青山幹脆把最重要的主持陣法重任交給了她,反正也不是外人。

    趙臘月和童顏等人飛升了,但現在的朝天大陸有平詠佳坐鎮南方,小雪姬在北國強勢依舊,彭郎在南北之間跑來跑去,蘇子葉在西北荒山扛旗,白早在蓬萊神島外若隱若現,顧清橫掃諸大陸……聯盟依舊,太平如昨。

    以往有句話叫青山九峰,都是上德峰。

    那麼現在可以說萬宗朝天,都是青山宗。

    “師姑。”

    青山弟子們把那些晶石與法寶在黑玉盤的刻痕裏裝好,紛紛向那位秀麗寧靜的青衣道姑行禮。

    雀娘不是青山宗的人,勝似青山宗的人,不管是輩份還是位序,大家都清楚的狠。

    整個朝天大陸乃至其餘異大陸的寶物都在往青山送,被分別安放在黑玉盤上,邊緣處這些明顯是聚靈陣,那麼數千座聚靈陣合在一起又是什麼?那些深入黑玉盤中央的陣法繪製完畢,又會是什麼?

    顧清沒有去打擾雀娘布陣,遙遙對著屍狗大人行了一禮,便與平詠佳去了劍峰,帶著兩個妻子回了神末峰。

    南忘現在看著還是個小姑娘,實則已經一千多歲,成了碩果僅存的二代長老。若不是南蠻部落的香火不斷,或者她早就到了最後的關頭,必須選擇飛升還是如何。

    她依然喜歡喝酒,說話霸道,但不再像以往那般刁蠻也許是因為她已經沒了刁蠻的對象。

    現在清容峰不再要求青山大陣擇時開啟,放進春風秋雨冬雪什麼。

    住在神末峰頂,看雲卷雲舒,沒有花開花落,竟不知時間之易逝。

    景皇一直沒有離開,越來越多的各宗派掌門及長老帶著珍稀物事來到青山。

    巨大的黑玉盤越來越熱鬧,金線從邊緣向著深處而去,看著就像是複雜的河道,又像是一幅大畫漸漸成形。

    屍狗坐在黑玉盤正中,看著各宗派的弟子忙碌,看著那些像花紋一樣的金線,眼裏流露出欣賞的神情。

    這份欣賞是對雀娘的,也是對她的那些助手。

    這座大陣已經超過了朝歌城大陣,超過了聚魂穀底的大陣,複雜程度也超過了雪原邊緣萬裏長陣。

    朝天大陸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大陣,雀娘已經研究了幾百年,準備了一百多年,還是遇到了很多問題。

    在遇到那些疑難的時候,她沒有任何的沮喪、緊張與失望,隻是平靜地與助手們商議修改。

    那些助手來自懸鈴宗、鏡宗、果成寺、中州派以及青山宗自家,都是些年輕弟子。數百個精通算學與陣法的年輕一代修道者坐在黑玉盤上,視線隨著雀娘的手望向巨大的光幕,不停地進行著推算、重構。

    這是座什麼陣?

    元曲、平詠佳還有過南山要負責接待各宗派的賓客,安排法寶、丹藥、晶石的接收,也非常忙碌,偶爾看到黑玉盤上的畫麵,也會像屍狗一樣,眼裏生出欣賞的情緒。這不是對晚輩弟子的喜愛與讚揚,而是滿足,或者說幸福感。

    按道理來說,天賦這種事情隻是概率,天生道路依然罕見,那為什麼現在的修行界明顯要比以前更強?

    井九離開朝天大陸前便與談真人、西來、曹園等人約定好了之後的事情,依次送回了幾張仙籙。現在想來,當年白刃留下六張仙籙也是想要讓朝天大陸與外界的空間界線更加穩定。現在朝天大陸的天地元氣非常充沛,有些枯竭的靈脈甚至有了再生的跡象。這隻是其中一方麵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修行界對道法的研究與創新進步速度超乎想象。

    修行界還有門派之分,卻少了很多門戶之見,這種各宗派彙聚在一起討論陣法的畫麵,如今不論是在梅會還是問道大會上都很常見。各宗派之間互通有無,以道法互印,進步自然要快了很多。

    為什麼不再有門戶之見?因為宗派這個事情基本上已經失去了意義。

    萬宗朝天,都是青山宗。

    或者說,井九留下的那些家夥主宰著這個世界,大家都是師兄弟姐妹,何必分什麼你我?

    朝天大陸的修行界迎來了曆史上最美好的時期,也是進步速度最快的一個階段,整體力量得到了長足的發展。

    由此看來,根本不需要像太平真人或是白淵那樣做,人類還是能找到別的方法讓自己盡快強大起來。

    不管是井九留下的福緣還是天地自然之事,朝天大陸已經進入了大修行時代。

    除了柳十歲、趙臘月、童顏,相信接著會有越來越多的飛升者出現。

    隻不過朝天大陸對外界的信息了解的依然很少。

    仙籙隻能存留純粹的仙氣,無法承載信息穿越時間的差速,雲夢山那邊應該有某種秘法,卻是秘而不宣。

    數年前,中州派的那位新掌門終於搞定後穀裏的老人家,便與青山這邊斷了聯係,更是引發了很多猜測,直到半年前,那位新掌門忽然寫了封信過來。平詠佳與元曲不敢怠慢,稟知了南忘。

    當年柳詞在西海畔替太平真人擋了那記天劫,南忘便說過一定要取童顏的性命,後來不便再殺,但對那個陰險的家夥始終警惕,覺得肯定有問題,但看著信裏附著的那張仙籙,終究還是同意了這件事。

    平詠佳與元曲清楚,既然童顏在信裏說師父遇到了事情,她又怎麼可能不同意派人出去?

    某天清晨,青山大陣開啟了南方的一片通道,同時迎來了萬道晨光與微微春雨。

    雨水灑落群峰,打濕黑玉盤,顯得更加幽深,仿佛是望著天空的一隻眼睛。

    屍狗便是這隻眼睛的神魄,沉靜如山。

    各宗派與朝廷的人都到齊了,陣法也布置的差不多了,數百名高僧在一邊念經,數百名道士在另一邊打坐。

    春風帶雨拂著黑玉盤外樹上掛著的兩百多隻清心鈴,發出清脆悅耳的好聽聲音,便是懸鈴宗的長老也沒有見過這等陣勢,捋須微笑,心想等宗主回了黎明湖,一定要好好說一下今天的場麵。

    雨落風起晨光至,繚繞在黑玉盤上的薄霧被吹撒,露出了那座大陣的全部麵貌。

    隻見無數道刻痕從邊緣向著最裏處延伸,中間不停曲折,仿佛沒有任何規律,如江河肆意而行,但如果仔細望去,卻覺得那些線條的走向與變化隱隱符合某種自然之理,有種難以言明的美感。

    無數流金在刻痕裏緩緩流淌,將其填滿數十裏方圓裏的每一道刻痕,遠方的晨光照耀下,那些金色液體散發著晶般的光點,應該是裏麵混著很多晶石的碎屑。晶石對於普通修行者來說是極其珍貴的靈氣來源,這時候卻被磨碎了當作塗料,這與元曲當年偷偷把神末峰那顆大海珠送給玉山師妹有什麼區別,都是奢侈到有些逆天的行為。

    不過這座通天大陣本來就是座逆天之陣。

    這座陣法的原型就是當年景陽真人飛升的時候在神末峰頂擺的煙消雲散陣,隻不過要大了千倍不止,而且被雀娘與那些年輕的天才弟子們做了很多改造,當然這種改造裏也有井九當年留下的無上智慧。陣法名字與另一處源起則是來自太平真人當年滅世時在大漩渦處擺出的通天殺陣,隻不過運行軌跡與陣意則是截然相反。

    一切都準備好了,隻是不知道何時開始。

    水月庵當代長老一直拿著枝桃花,枝上的花瓣一直在慢慢落著,這時候又落了兩瓣,便隻剩下最後孤伶伶的一瓣。

    她走到黑玉盤邊緣,把桃花枝遞給了平詠佳。

    平詠佳接過那根桃花枝,像劍一般插到自己腰上,望著群峰間的數千名修道者問道:“今日誰要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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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那些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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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升不是請客吃飯,也不是踏青遊玩,是修道者畢生的夢想,是大道的盡頭,也是世間最難的事情。朝天大陸數萬年來也不過出現了幾十個飛升者,難道說今日誰想飛升就能飛升?

    當然不是誰想飛升就能飛升,人人飛升隻不過是一場夢。就算通天大陣真的能夠打開一條通道,也必然有極大的風險,極可能還要麵臨天劫,有資格走進這座大陣的人很少,至少也要通天境的大物才行。

    雀娘神情寧靜說道:“我要去看看。”

    她是這座通天大陣的主持者,當然要身在陣中,而且她是下棋之人,最向往的便是棋坪之外的世界。

    緊接著,元曲與玉山師妹也站了出來,引來了群峰間修道者們的竊竊私語。

    舉世畢知,青山宗上德峰主元曲,是神末峰一脈裏資質天賦最普通的一個,他的道侶與他也差不多,前些年才極為僥幸地破境入了通天境,但境界還是有些不穩,他們也想飛升嗎?

    平詠佳有些尷尬說道:“師兄,師姐……”

    玉山峰主有些不好意思,站到了元曲的身後。元曲把臉一沉,竟有了些當年元騎鯨的肅然之態,隻是說話行事卻要比他那位叔祖無恥的多,說道:“就是因為資質普通,所以我們才最有資格報名。”

    這話聽著有些無賴,細思卻極有道理。如果大家都能飛升,還要修這座通天大陣做什麼?擺著好看?

    緊接著又有件意外的事情發生,群峰間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尤其是那些還記得當年舊事的人,更是感慨連連。

    一個戴著笠帽的男子從遠處的樹下走到了黑玉盤前。

    五百多年前井九飛升的時候,他就站在那棵樹下,今天他又來了,不等平詠佳發問,他摘下笠帽,露出那張微青的臉,眯著眼睛說道:“景陽真人還欠我幾瓶解藥,我得去討,而且再等個兩百年,我可能真的危險。”

    好嘛,這是以命相逼,平詠佳還能說什麼。

    群峰間的議論聲沒有消息,很明顯有些正道宗派弟子還是不樂意。

    這座通天大陣集合了各宗派的資源,第一次啟動便要被這個邪道巨魔占個位置,不是誰都能想得開。

    蘇子葉翻了個白眼,視線緩緩自群峰間掠開,散發出一道極其恐怖的威壓,幽幽問道:“誰不服?”

    “別上火,對身體不好。”

    一隻手落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蘇子葉麵無表情回首,心想平詠佳在自己身前,那麼倒要看看是誰敢如此無禮。

    但他立刻便想到,居然有人能悄無聲息來到自己身後?

    那是一個穿著尋常布衣的中年男子,腰間係著一根說不出好壞的劍。

    蘇子葉神情微變,唇角抽了兩下,什麼話都沒有說。

    事實上除了平詠佳,在場沒有任何人發現那個中年男子的到來,這真的很難想象。

    群峰間響起震驚的議論聲,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行禮聲。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那些無恩門的弟子更是激動不已。

    “拜見彭大先生!”

    ……

    ……

    無恩門掌門彭郎。

    事實上的人族第一強者。

    因為雪姬與平詠佳都不好完全算作人族。

    平詠佳看著他神情微異道:“她居然同意你離開?”

    雪國女王多年前便誕生一個女兒,卻無法像自己母親那樣飛升離開,因為她是朝天大陸的主宰,離開的時候必然會受到這個世界的全力反噬,就算動用通天大陣也不見得能行,甚至可能會導致陣法崩解。

    當年她母親之所以能夠離開,是井九提前做好了局,利用了白刃仙人降世打開的那條通道。

    現在的雪國女王要離開朝天大陸,除非再來一個仙人降世。

    在距離青山很遠的天空裏,有一朵表麵綴著無數冰晶的雲,在晨光下閃閃發光。

    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站在雲端,笠帽邊緣垂落無數白紗,遮住了腳,卻遮不住微胖的身形與可怕的寒意。

    彭郎把視線從遠方那朵雲處收了回來,對平詠佳苦著臉解釋道:“她要我出去給她抓個仙人回來。”

    平詠佳聽著很是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安慰,接著覺得不對,說道:“你要出去早就出去了,何必等到今天?”

    彭郎認真解釋道:“有這座陣法,出去會輕鬆很多。”

    平詠佳說道:“你這哪有半點人族第一強者的風範……師父當年在三千院和你說了一夜話到底教了你點啥?懶啊?”

    彭郎嘿嘿一笑,這次沒有再作解釋。蘇子葉在旁邊忍不住看了平詠佳眼,心想你天天在劍峰睡覺,難道不叫懶叫困?你又不是卓如歲那個家夥。

    清風從群峰之間飄了過來,把黑玉盤上最後殘留的霧氣吹走。

    那枝桃花上的最後一瓣花,在風裏微微抖動,隨時可能落下。

    平詠佳望了一眼,算了一下時間,正準備啟動陣法,忽然見著遠方的晨光裏飛來了一頂青簾小轎。

    “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不通知我!”一道恚怒的聲音從轎子裏響起。

    話音方落,便見一位身著黑色皇袍、氣度威嚴的……嬌小女子飄到了黑玉盤前。

    她不待平詠佳解釋,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就是不想讓我飛升!”

    看著這幕畫麵,群峰一片安靜,沒有議論聲,更不至於嘩然。

    平詠佳的身份來曆很特殊,地位也很特殊。

    而且他境界實力高深的不像話,當年雪國女王沒有殺彭郎,便是因為他在旁邊。

    放眼天下,誰敢對他如此無禮?

    隻能是當代冥皇阿飄。

    阿飄的境界實力遠不及平詠佳,但事情不是這麼算的。

    為了爭奪景陽真人關門弟子這個名頭,兩個人已經吵了幾百年。

    平詠佳不願意讓,又明顯理虧,隻好在別的方麵讓著她,一讓便是冥河滔滔,連綿不絕。

    如果說小師叔在很多故事裏意味著最了不起,那麼小師妹就是天然受寵、恃驕行凶,誰也沒辦法,就像南忘那樣。

    今日也是同樣如此,平詠佳被阿飄指著鼻子罵也不生氣,不停地解釋,師父當年讓我管著朝天大陸,我就不出去,讓你管著冥界,你怎麼能隨便離開呢?不急不急,等下一艘船也行。

    用了好些時間,費了好些唇舌,他終於把阿飄安撫下來。阿飄哼哼了兩聲,不再難為他,對元曲說道:“告訴你師父把我的東西保管好了,想辦法快些還我,若是半點損傷,仔細我找她……家裏麻煩。”

    直到現在她都以為趙臘月借了冥皇之璽是準備自己用,哪裏知道已經落在了柳十歲手裏。

    神皇景澄在遠處聽著這對話,欲言又止。他也想請元曲飛升後帶話,請趙臘月好生保管初子劍,莫要出什麼問題。然而他的輩份太低,元曲是他的師叔祖,他哪裏敢說這些話。

    ……

    ……

    崖前的雲海已散,能夠清楚地看到青山諸峰以及那邊的熱鬧,甚至能夠隱隱看到從地麵直通天穹的淡淡劍意。

    小爐裏的銀炭冒著紅光,又被覆在表麵的雪霜般的灰遮著,別有一種美感,如果在冬日便是更佳。

    鐵壺裏的茶水沸騰著,發出汩汩的聲音。

    顧清站在崖畔,看著故上德峰的位置,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基於一些理由,他們不便出現在修行界的麵前,就一直在神末峰裏看著。

    胡太後拎起鐵壺,先給甄桃把杯子倒滿,又給自己倒滿,最後才給他倒了一杯,走到他的身邊。

    顧清道了聲謝,舉到唇邊略飲了口,發現水準一如當年,與梨哥兒媳婦不相上下。

    轉念間他想到梨哥兒媳婦兒早就走了,梨哥兒也走了,景堯如今在果成寺,不禁有些感慨。

    胡太後想不到那麼多,望著遠方好奇問道:“為什麼要弄這麼一座通天大陣?”

    “半年前中州派收到了外界的最新消息,童顏說出了些事,要我們多弄些人出去。”顧清說道。

    胡太後才知道原來是這個原因,忍不住嘲弄說道:“怎麼聽著像是江湖幫派打架,一邊打不過了就回來搬人手。”

    顧清微笑說道:“本質上就是這麼回事,要帶走的那些法寶就算是砍刀了。”

    甄桃也走了過來,說道:“哪裏需要這麼多人,彭大先生一個就夠了。”

    顧清搖頭說道:“師父遇著危險,肯定要去找雪姬,連他們一起都搞不定的事,彭郎也最多隻能幫幫忙。”

    甄桃轉身看著他,眼裏流露出一些不解,問道:“你為何不去?”

    哪怕過了五百年,朝天大陸修行界都沒有忘記,當年的顧清是個三十六孝徒弟,這輩子也就在私奔一事上逆過景陽真人一次。現在知道自家師父在仙界遇著麻煩,肯定心急如焚,想著要去幫忙才是。

    “我這一生雖然不曾疏於修行,但天賦有限,戰力不夠,即便去了仙界也隻會給師父添麻煩。”

    顧清沒有把自己不去的全部理由說出來。

    “那元曲與玉山呢?”

    “那兩口子是去觀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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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一切源起於兩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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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整個朝天大陸修行界為了這座通天大陣努力的十幾年前,也可以說十幾天前。那艘像黑色棺材的戰艦,正在海印星雲的邊緣沉默前行,艦身表麵的那個破洞,在星塵光線的照耀下顯得特別幽暗。

    戰艦從始至終處於全屏蔽狀態,那兩個瘋子根本不知道望月星球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井九與雪姬終於顯露了身形。就算他們知道也不會理會那邊,因為在他們看來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這趟漫長的航行已經持續了二十幾天的時間,沈雲埋給自己的大腦又做了多次手術以及補全,然後借用戰艦上的材料與機械,為自己做了一個全合金機械身軀,這時候將要完成最後的組裝工作。

    童顏走到操作間裏,把提著的水桶放到台子上,看著桶裏麵的那個腦袋,忍不住說道:“是不是補的有些狠?”

    經過這些天的修複,沈雲埋的腦袋不再像剛開始那般幹癟,生物材料吸收了足夠多的能量與養份,顯得非常飽滿,皮膚白裏透紅,看著就像是桃子一般,隻是好像有些過,皮膚都被撐薄了,看著很像整容過度。

    沈雲埋麵無表情說道:“我眉毛天生就這麼濃,你不要羨慕我。”

    數根極長的機械臂從合金牆壁裏伸出,極其輕柔地捧住他的腦袋離開水桶,往高處而去。

    在操作台的後方有一個高大的機器人,看著就像是一台機甲,隻是各種構件明顯不搭,明顯是臨時拚湊出來的產物。

    沈雲埋的腦袋被放進了特殊製造的中控室裏,與龐大的機身形成鮮明的對照,看著有些可笑。

    淡藍色的電弧伴著特有的滋滋聲在機器人腿部生出,緊接著形成環狀結構不停向上,一路激發各個微型構件。

    啪的一聲輕響,無形無質電磁波在操作室裏回蕩著,童顏的眉毛感到了微微的刺感,知道沈雲埋完成了腦機聯結。

    “我現在的感覺……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沈雲埋的聲音從機器人的頭部響了起來。

    童顏說道:“我以為你早就習慣了。”

    沈雲埋憤怒地說道:“你覺得在有條件的情況下,我會給自己弄這麼一堆垃圾當身體?”

    童顏平靜說道:“不管是垃圾還是好材料,隻要能動,就能滿足你的精神需要。”

    這句話聽著尋常,實則很深。

    沈雲埋想了想,決定用一種新的方式做出回應,而那種新的方式來自老的電影。

    “你知道嗎?我們家那個老頭子這些年等於半退休了,沒有什麼業餘愛好,所以一直留在祖星上到處挖掘遺址,想要找到我們人類的根。別說,讓他挖了這麼幾十年,居然還真的挖出了一些東西。噢,想起來了你去過老宅,知道那座博物館。是的,我小時候在老宅看過很多老東西。我說的老東西是真的老東西,比遠古文明還要更老。那時候就已經有詩了,還有一些長而無意義的故事,還有一種類似連續畫片一樣的電影,是的,那東西也被稱為電影。我讀詩的時候比較慢,看書和電影的時候就會加快速度,直接把數據傳到意識裏,這樣一分鍾就能看完一部電影。十一歲那年我記得是一個火燒雲滿天的傍晚,我讀取了一部叫做機械戰警的電影。那個電影有些想象還算有趣,不過總體而言比較無聊。而我這時候之所以說這麼多的廢話就是想要告訴你,我現在的腦袋與這個機器的身體搭配起來……”

    他舉起粗重的機械臂指著操控盒裏的自己被泡到粉且腫的腦袋說道:“和現在真他媽的有點像,所以我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好,你要與我說話的時候最好不要用那種看似高深莫測的語言,那隻會讓我更加不愉快!”

    童顏安靜聽他說完如此長的一段話,沒有給出任何反應,直接轉身向操作室外走去。

    沈雲埋怔了怔,操控著巨型機器人跟了出去,一路發出極其沉重的腳步聲。戰艦裏的那些屍首早就被清理機器人拖去了底層,所以倒不用擔心這台機器人會把某具腐屍踩成肉餅。就像雪姬在七二零窗台上踩碎凍梨一樣。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他大聲地追問道。

    童顏頭也沒回,說道:“你和卓如歲會成為好朋友。”

    ……

    ……

    來到戰艦最深處的控製室裏,那台巨型機器人有些粗暴地直接掀開了線纜柱,看似隨意實則準確地拉出兩根線纜連接在自己的左肩數據入口處,對童顏解釋道:“做全域匹配的時候,還是有線連接比較可靠。”

    童顏不喜歡對方把自己當成原始土著的口氣,沒有理他。

    沒用多長時間,戰艦裏響起一陣急促的警報聲,然後驟然消失,變成嘀嘀的電子音。

    “不愧是我們老沈家的戰艦,運算核心不錯,相當有勁兒。”沈雲埋操作著機器人扯掉線纜,比劃了幾個笨拙的跳舞動作,說道:“接下來就讓我來完成你們這些鄉下棋手永遠無法完成的超量計算吧!”

    童顏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有本事你應該與那台電腦比。”

    巨型機器人的動作僵住了,半晌後沈雲埋的聲音再次響起:“總有一天我要去占了她的身體!在精神上強奸她!擁有她!然後利用她的運算核心,解決我們這個宇宙的終極問題!”

    童顏對這個瘋子的意淫沒有任何興趣,說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吵?”

    沈雲埋說道:“不能。”

    ……

    ……

    數日後,按照事先計算好的流程,黑棺戰艦終於打開了覆蓋在艦身表麵的複合材料板,同時開啟了推進係統以及遠程觀察定位設備。童顏看著前方的星圖確定航路沒有出問題,隻需要再進行兩次空間跳躍便能抵達目的地。

    沈雲埋這兩天一直在操作間裏對機器人進行改造,也不知道他為何對外形的要求如此之高。

    時間繼續向前行走了幾天,黑棺戰艦穿過一條非常冷清的空間通道,來到一片偏僻至極的星域裏。

    這裏的恒星非常稀疏,還有著遠古時期那場戰爭的痕跡,非常不適合人類生活,更沒有開發的可能。

    伴著沉重的腳步聲,那台機器人來到了控製室裏,與童顏一道望向監控光幕。

    前方的黑暗宇宙裏,靜靜懸著一顆白色的恒星。

    那顆恒星是如此的普通,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卻又是那樣的特殊,因為它一直照亮著那片虛無。

    這就是朝天大陸能夠看到的太陽。

    “朝天大陸在哪裏?”

    沈雲埋的聲音有些顫抖,明顯不是機器擴音的問題,而是因為心情問題。

    他是朝天大陸與星河聯盟兩個文明的完美結合,對星河聯盟這個無趣的世界早就已經厭乏,自幼便對朝天大陸好奇而且向往,所以他喜歡穿古袍、彈古琴,白衣飄飄,長發也飄飄。

    今天他終於有機會一睹朝天大陸的真容,怎麼可能不激動。

    “在那邊。”童顏指著某處說道。

    那裏離白色恒星還有很遠的距離,就是宇宙裏看似尋常的一隅,如宇宙別處一樣,隻是一片虛無。

    沈雲埋轉首望向那片虛無,心湖漸漸生出漣漪,繼而波濤洶湧,再難平靜。

    那顆白色恒星是怎樣投影到那片虛無裏,變成了太陽?為何那些破繭者沒有一個敢回到這裏?那道從虛無裏傳來的隱隱的吸引力、落在神魂最深處的吸引力,難道就是破繭者們畏懼的原因?

    自從小時候知道朝天大陸的存在後,他便有過很多想象,與井九在857星球上的那場談話後,那些想象漸漸變成更真切的猜想。他覺得朝天大陸的世界可能是在一個黑洞裏。修道者能夠出來是一種類似黑洞輻射的現象。破繭者不敢靠近,是因為擔心自己承受不住本源的引力,或者像白刃那樣不敢離開,或者像那個謫仙一樣直接回去。




    至於為何回去便無法再出來,應該是黑洞的超強引力場對物質的重組幹涉。隻不過重組幹涉的理論到現在為止也隻是一種假想。他把朝天大陸想象成黑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遠古時期的以太一樣,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今天他終於看到了那片虛無,隻是一眼便確定那不是黑洞,因為沒有視界,沒有真實存在的引力。

    那片虛無更像是一麵霧狀的玻璃,或者說是一個有明確界線的黑域,太陽是那顆恒星在黑域的投影。用更文藝一些的解釋,那片虛無就像是神明的鏡子,把映照的一切變成了真實的存在。

    當然,這還是他的假想。

    還有一種可能是,這片黑域是無數億年前,某種無比人類高級的生命創造的空間監獄,隻是隨著時間流逝,那個文明消散在空寂的宇宙裏,這個空間監獄飄流了無數年,然後被那位神明發現。

    那位神明用某種方法進入了這座空間監獄,確認暗能量無法突破界限,便把這裏改造成了人類的終極避難所兼實驗室,往裏麵投放了大量的生命,甚至還有那些模仿暗物之海怪物而產生的改造獸。




    那些改造獸有的進化成了神獸,突破了監獄,離開了朝天大陸,有的則演化成了冥界的妖怪、雪國的子民。至於那些人類則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修行大道,變得越來越強,直至現在……

    所謂天劫,大概便是這座監獄的自生防禦力量在智慧生命精神世界上的顯影。

    沒有什麼雷暴漩渦,也沒有什麼閃電如柱,不過就是電網罷了。

    朝天大陸就在眼前,沈雲埋極其興奮,大腦活動異常活躍,在極其短暫的時間裏,便想出了十七種可能的世界構造,然後把其中聽著最靠譜的兩種說給童顏聽了,想知道他的看法如何。

    童顏沒有任何看法。

    沈雲埋感慨說道:“你們這些鄉下人的生活雖然舒服,但不願意追究事物真相的習慣真是不好。”

    童顏心想,如果不想知道真相,朝天大道上的修道者如此努力謀求飛升是做什麼?

    隻不過對於明顯超過現有知識範疇與智慧上限的事情,思考有時候不見得是好事,更容易讓人絕望,然後瘋狂。

    就像沈雲埋這樣。

    黑色戰艦離那片虛無越來越近。

    既然是虛無,便無法確定具體的位置,何來遠近?

    因為那片虛無外麵有一個標識物,那是一隻看著已經很陳舊的竹椅。

    那隻竹椅靜靜地懸浮在黑暗的空間裏,承受著遠方那顆恒星的光線,看著還是像當年那樣,但很多細節、包括竹纖維裏的結構都發生出很多變化,準確來說就像是一朵幹花。

    看著那隻竹椅,沈雲埋頓時想起來了很多《大道朝天》裏出現的畫麵,急聲說道:“我要坐坐!”

    這張竹椅的第一代祖宗是井九在那個小山村裏親手做的,後來幾代則大部分出自柳十歲之手。

    對青山宗乃至整個朝天大陸修行界來說,這張竹椅都有很特殊的意義。

    這一世井九絕大部分的歲月都是在這張竹椅上度過的。雪姬也在上麵蹲過好多年。除此之外便隻有趙臘月有資格坐在上麵。好吧,還有平詠佳這個傻子以及卓如歲這個不要臉的。

    不管如何,沈雲埋還是很想在那把竹椅上坐坐,大概就像是去了某個著名景點,因為今天風大無法坐纜車登頂,看著山下寫著景點名稱的石碑,總要靠在上麵拍張照吧?

    “你現在坐不進去,難道你要把腦袋擱在上麵?”

    童顏像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不要忘記那幾個人都是用屁股坐的。”

    那可真是叫隔著竹椅與歲月,用熱臉去貼你的冷屁股了。

    沈雲埋哼哼了兩聲,說道:“那我也要拿進來看看。”

    說話間,戰艦便伸出了機械臂準備把那個竹椅取回來。

    童顏不同意,說道:“別動,竹椅留在這裏有其意義。”

    沈雲埋想著自己坐不進這張竹椅,對這具臃腫笨重的機械身體越發不滿,心情很是糟糕,說道:“有個屁的意義。”

    童顏說道:“是象征。”

    沈雲埋冷笑說道:“象征個屁,別和我扯這些,我五歲就開始讀哲學原理了,什麼都沒意義!”

    童顏說道:“有。”

    “沒有。”

    “有。”

    “沒有。”

    “有。”

    看似幼稚的對話如是重複多次,沈雲埋嘲弄說道:“我能用無數理論與實例證明沒有意義。”

    童顏平靜說道:“我覺得有,那就有。”

    這就是最重要的兩種認知世界的方法,二者之間的爭論當然不幼稚。

    沈雲埋沉默了會兒,問道:“你說裏麵的人想出來,會做好準備,那怎麼通知他們?”

    兩個世界之間有極其堅固、難以打破的邊界,這種邊界甚至不是真實存在的邊界,而是不同的光速差帶來的自然界線。

    這種界線甚至能夠阻止信息的傳遞,不過終究有些方法是可以越過這道邊界的,比如說井九自己便能把裏麵的某些物質,直接用藏天下的方式,送到朝天世界外麵,中州派也有某種特殊的辦法。

    黑色戰艦緩慢地離開竹椅,背對那片虛無駛向另外一處地方。

    沒用多長時間,戰艦來到了一片散亂的隕石流附近,童顏看著那處,眼裏清光驟現,似乎發現了什麼,隔空一招,他的手裏便多了一麵古意盎然的銅鏡,看上去竟與青天鑒有幾分相似。

    下一刻,那麵銅鏡裏便出現了一道極其幽深的通道,有雲霧緩緩飄動,隱隱可見石階向著下方而去。

    看著這幕畫麵,童顏眼裏流露出淡淡的懷念。

    沈雲埋嘲弄說道:“剛出來幾天就要擺出這等模樣?”

    童顏不理他,靜靜看著那麵銅鏡。

    沒過多長時間,便能看到一抹極其鮮豔的紅色破開幽暗與雲霧,踩著那些石階向上走來,離鏡子越來越近。

    沈雲埋看似放鬆,實則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朝天大陸的畫麵,暗裏緊張興奮的不行,聲音微啞道:“來了!來了!”

    童顏還是沒有理他,等著那抹紅色破了霧氣,來到鏡前,才唇角微翹笑了笑。

    來到鏡子前的是一位紅衣少女,稚氣猶存,眼神明亮,仿佛渾身充滿了氣力,精神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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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我也想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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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雲埋沒能聽到童顏與這個少女的對話,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個人仿佛變成了鏡子兩邊的雕像。

    沒過多長時間,二人的無聲對話便結束了,童顏眨了眨眼睛,紅衣少女已經去了石階的最下方,被雲霧掩去了身影。

    沈雲埋知道這應該是某種神識道法的交流,不免覺得有些遺憾,好奇問道:“你女兒?”

    童顏說道:“我的關門弟子,你為何會覺得是我的女兒?”

    沈雲埋指了指他的臉。

    童顏聲音微沉說道:“她的眉毛可不淡。”

    沈雲埋說道:“我說的是她的臉生得很嫩,與你有些像。”

    童顏說道:“你很閑嗎?我們應該隻有半天的時間用來計算邊界以及能量等級。”

    說完這句話,他輕輕一揮,把那麵銅鏡扔出了戰艦,也不知道消失在隕石群的何處。

    沈雲埋不解問道:“為什麼不留著?”

    童顏說道:“開派祖師傳下來的規矩,隻有掌門知道,我要告訴你?”

    沈雲埋操控著機器人向一個圓柱走去,說道:“感覺你現在心情不是特別好,我們還是聊些別的吧,畢竟我是一個識時務的人,現在帶著這麼一身破銅爛鐵隻怕打不過你。”

    童顏在朝天大陸的時候與卓如歲關係一直不好,這與柳詞在西海的事情有一定關係,更重要的是性情差異。

    這時候聽著沈雲埋不停地碎碎念,他仿佛看到了又一個卓如歲,不禁皺緊了眉,說道:“快點。”

    沈雲埋說道:“著什麼急,就算你聯係上自己的徒兒,讓他們出來,他們就真的能出來?我可不相信那個陣法。”

    童顏說道:“那個陣法的主持人是雀娘。”

    沈雲埋說道:“在書裏她最多算第三聰明,連你都不如,她主持又如何?”

    “那座陣法的基礎是煙消雲散陣,太平真人當年設計這座陣法便是想著最終人人飛升,後來景陽真人去鏡宗專門研習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應該說這座陣法的是他們師兄弟弄的。”童顏麵無表情說道。

    沈雲埋舉起機械臂,豎起大拇指說道:“靠譜。”

    不等童顏接話,他接著說道:“你與無恩門可能不熟,但你知不知道恩生這個人?這個破繭者有些意思,性情特別硬,但說話特別無聊,手式也很無聊,就會豎拇指、中指、剪刀手什麼的……”

    童顏再也無法忍受,直接用道法封住六識,開始靜坐冥想。

    沈雲埋見著無人回應,覺得好生無趣,隻好走到那個圓柱前與戰艦的電腦係統相連,開始計算數據。

    黑色戰艦已經飛到了一個確定的位置。

    那片虛無就在戰艦與遙遠的那顆恒星之間。

    艦首的重力透鏡早就已經無聲探出,還有幾十件最先進的探測設備也在謹慎地靠近那片虛無。

    各種數據源源不斷地被送回。

    淡藍色的光在艦身各個構件裏傳遞,就像是水光,無數信息在其間穿行,相遇,然後算出結果。

    整個計算過程當然是沈雲埋控製,但具體的運算大部分由艦載電腦負擔,他的大腦有很多領域閑著。

    閑著幹嘛呢?這真是件麻煩的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童顏緩緩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發現果然快了很多,已經算出了很多數據。

    沈雲埋正無聊到了極點,發現他醒了過來,趕緊說道:“你先別急,不要再閉眼,我隻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童顏神情微變,問道:“何事?”

    沈雲埋說道:“幾天前我不是對說我曾經在老宅看過很多祖星的老電影?”

    童顏嗯了一聲。

    沈雲埋接著說道:“剛才無聊的時候,我想到你和你那個女徒兒隔著鏡子相見的場景,忽然記起來了小時候看過的一部電影。那部電影名字我忘了,故事也沒記,殘留的印象裏就是陽光特別烈,山上特別熱。我為什麼會記起這部電影,你造嗎?那個電影裏有個母親去探望在監獄裏的兒子,母子兩個人隔著玻璃,拿著有線電話說話,那個鵝子還對著一個表說什麼數字,就像我看過另外一個電視劇裏的小丫環殺人報方位一樣。接著回探監,我忘了是導演的想法還是我當時急著拉尿選了暫停,反正他們隔著窗戶靜止了很久,就像你們剛才一樣……啊這個數據好像有問題。”

    童顏麵無表情看著他說道:“你最多還有一個標準小時,快做。”

    “居然敢命令我!你現在有些飄噢。”

    沈雲埋的機器人豎起一個中指,忽然望了望天上,說道:“啊我想起來了,那個哥哥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覺得自己能飛,跳到了窗子外麵,很可惜沒能飄起來,就這樣落到了地上,死了。”

    ……

    ……

    平詠佳飄了起來,站到了天空裏。

    該來的人都來了,要走的人也站了出來,那瓣桃花眼看著便要落下,通天大陣便要啟動。

    “就這麼點人?”一道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順著那道聲音望向昔來峰前的廣場。

    廣場上鬆樹如濤,與果成寺裏的鬆海有些相似,斷溪穀長老向晚書帶著數十名中州派高手就站在那裏。

    人群最前方站著位紅衣少女,眉眼漂亮至極,明媚動人,就像是秋天的滿山紅葉。

    很多人已經猜到她便是童顏的關門弟子,那位神秘的中州派掌門。

    平詠佳說道:“不少了。”

    紅衣少女麵無表情說道:“師父說越多越好,你們就弄了這麼幾個家夥,我怎麼向他老人家交待?”

    不管元曲夫妻還是雀娘,在修行界的地位都極其崇高,更不用說蘇子葉這個邪道巨頭以及彭大先生。

    她居然敢用家夥這個詞來形容他們!

    很多宗派人士頓時緊張起來,心想朝天大陸好不容易太平了幾百年,難道兩大正道領袖又要幹起來了?

    有些不知道內情的青山弟子喊出聲來,要對方收回這些話並且道歉。

    那位紅衣少女看著那些青山弟子麵無表情說道:“都給我閉嘴!不然我就回來把掌門接了!”

    平詠佳無奈說道:“你現在是中州掌門呢。”

    這對話實在是太過怪異,那少女說的莫名其妙,平詠佳應的亂七八糟,裏麵又隱著一份對晚輩的寵溺。眾人震驚之餘不知該如何言語,至於那幾個勇敢而莽撞的青山年輕弟子則是早就被自家師長拖到了人群後好好地教育了一番。

    紅衣少女挑眉說道:“反正青山到現在也沒個掌門,我一肩挑了有什麼不行?”

    這話更是荒唐,平詠佳再寵愛她也不能由她再說下去,趕緊說道:“別鬧了,我會給青山挑個好掌門,不急。”

    紅衣女少還想再說些什麼,白發蒼蒼的向晚書長老輕輕咳了兩聲,用神識傳話道:“掌門算了,不然萬一對方反過來要把我派掌門一肩挑了怎麼辦?他們雖然寵你,但你父親與他們關係總是不好了這麼些年。”

    她哼了兩聲,不再說話。

    平詠佳鬆了一口氣,踏空而行,離開黑玉盤的範圍,隻是隨手留下了一道劍意。

    那道劍意極其淡渺,普通的修道者根本感受不到,卻像是一點火焰點燃了整片草原。

    那些刻痕裏的流金般的液體燃燒起來,散發出並非真實的金色火焰,開始緩緩流動向前。

    通天大陣正式啟動。

    一茅齋負責這座大陣的二轉運行,數十名書生站在黑色玉盤四周,有些緊張地注視著那些流動的金色液體。

    隨著流金緩慢向前,越來越多的刻痕被填滿,就像是一個一個的符文被寫了出來。

    在符陣的深處卻隱藏著極高深的劍意。

    流金漸漸占據黑玉盤三分之一的麵積,所過之處,劍意漸生,接觸到的那些來自各處的法寶也開始散發光毫。

    數百道法寶光毫依次亮起,釋放出難以想象的威壓。

    這幕壯觀的畫麵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群峰處處傳來驚歎聲與讚美聲。

    隻是隨著時間流逝,那些光毫與劍意依然沒能完全占據整個黑玉盤,因為通天大陣的最深處還有一道陰影。

    那道陰影是一座黑色的山。

    直到這時候,人們才震驚萬分地想起來,青山鎮守屍狗大人還在通天大陣裏!

    這不是荒唐而可笑的失誤,而是真的沒想到,大陣已經啟動多時,屍狗還在裏麵做什麼?

    無數道視線穿越那些光毫與若隱若現的劍意,落在屍狗的身上,那個紅衣少女更是急著喊了起來:“狗爺!快醒醒!”

    不知道是聽到了年輕掌門的話,還是感受到了那些情緒各異的視線,屍狗緩緩睜開眼睛。

    就像是黑色的山野裏出現了兩朵好看的蒲公英。

    舉世皆知它的強大與幽深,都以為它的視線必然是冷酷而漠然的,然而……這一刻它的眼神竟是那樣的溫暖。

    溫暖的眼神裏還有好奇。

    在一起便是可愛。

    就像一個工作了無數年的導盲犬終於退休,可以去外麵的草地上自由奔跑,對家門外的世界充滿了向往。

    很多人感到錯愕,不知如何言語。

    元曲明白了它的意思,臉上的震驚漸漸變成釋然與最真誠的笑容。

    有些青山長老,比如過南山甚至笑著流下淚來。

    “是的,我也想出去看看。”

    屍狗的聲音回蕩在青山群峰之間。

    帶著好奇、期盼。

    還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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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集體度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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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很多很多年前,屍狗就是青山四位鎮守裏戰力最強的那個。

    隨著時間流逝,現在它更是整個朝天大陸戰力最強之一。

    沒有人知道它的境界究竟有多高。

    境界越高,離開時遇到的天劫便越可怕。

    它與雪姬有些類似,飛升難度比別的人族修道者大無數倍,即便不至於需要仙人通道也是極難。

    相對而言,阿大飛升就要簡單很多,直接被趙臘月一抱便走了。

    屍狗要離開朝天大陸,這座通天大陣便是最好的機會,難怪它一直坐在裏麵,根本沒有移開的意思。

    ——我也想出去看看。

    這是所有修道者包括青山弟子在內,第一次聽到屍狗開口說話,就是這樣一句話。

    無數年來,除了宗派存亡之際,它從來沒有離開過一刻。

    以前在昏暗不見天日的劍獄裏,後來在這塊黑玉盤上。

    黑玉盤看著美而壯觀,事實上就是上德峰的廢墟。

    它當然想要飛升,想要去仙界看看,隻是青山需要它,所以才會一直留在這裏。

    為什麼它是青山鎮守?

    便是如此。

    直至今日青山宗一統天下,它終於提出了離開的要求,卻竟還有些不好意思,那樣的靦腆。

    說完這句話,屍狗望向青山群峰,習慣性地想要得到準許,然後才想起來,井九與卓如歲這兩個還活著的掌門都不在。

    它的視線在平詠佳與元曲處移過,最終還是停在了南忘的臉上,說道:“我也想代那隻鳥去看一眼。”

    那些輩份夠高、活的夠久的修道者知道它的意思,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太平真人、景陽真人、柳詞與元騎鯨在上德峰吃了頓火鍋,便提著劍去了莫成峰。

    那一次青山內亂,上德峰一脈能夠奪回道統,屍狗與妖雞這兩大鎮守起了極大的作用。

    太平真人承諾過它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南忘那時候還沒有入門,但這段故事不知道聽那兩個師兄說了多少遍,此時被屍狗勾起回憶,小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俱往矣。

    她把那張仙籙擲了過去,說道:“慢走。”

    屍狗咬住那張金光閃閃的仙籙,踏空而起。

    無數年來,它一直在上德峰。

    便是上德峰被那場大戰碾壓成餅,它也沒有離開。

    今天它終於離開了,倏忽間便超越了天光峰的高度,離開青山大陣的範圍,來到了極高的虛境裏。

    它望向仿佛沒有盡頭的天空,幽冷的眼眸裏映照著淡淡的藍。

    下一刻,它毫不猶豫咬碎了仙籙,眼裏的那片碧空也碎了。

    轟的一聲響!

    一道十幾裏方圓的巨大光柱從青山群峰間生出,射入碎裂的天空裏。

    彭郎背起雙手飛入光柱中。

    蘇子葉緊隨其後。

    雀娘踩著一麵鏡子淩空而起

    元曲牽著玉山的手最後出發。

    就在這道巨大光柱射入天空的同時,天穹便生出了極其劇烈的反應。

    遙遠的虛境之上,閃電不間斷地出現,甚至延伸至數萬裏之長,而且是無數道同時交彙在一起,形成了恐怖的電網。

    電網沒有直接落下,而是驟然收斂,與霧狀的未知事物一道,形成狂暴的漩渦,其間藍光幽然,白光猙獰。那些狂暴的雷電漩渦,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聚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個極其巨大的漩渦,從南至北,由東向西,竟是覆蓋了整個天空。

    看著覆蓋整個天空的雷暴漩渦,感受著撲麵生寒的威壓氣息,青山群峰裏的修道者們緊張得不再言語。

    平詠佳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確認自己沒有見過如此可怕的天劫,竟與師父當年離開時的場景差不多。

    這等層級的天劫自然是因為屍狗與彭郎,蘇子葉等人絕對撐不住,好在此時在通天大陣裏,不需要直接麵對。

    轟的一聲巨響,巨大的雷暴漩渦裏轟下無數道閃電,照亮了整個天地。

    狂暴的能量隨著萬餘道閃電同時落在通天大陣光柱的表麵,竟是沒能打穿。

    那道黑玉盤上方的巨大光柱變得暗了些,表麵流淌著無數狂暴的氣息,甚至隱隱能夠聽到空間擠壓的吱呀聲。

    地麵的一茅齋書生以及各宗派的強者,紛紛施展出威力最大的道門玄功,激發那些法寶的威力。

    數百道法寶光毫變得更加明亮,勉強支撐住了那道光柱。

    彭郎看著天空上方那道如山般的黑色身影,不知道屍狗能否承受住天空的壓力,右手握住了腰間的佩劍。

    “暫時不要動。”雀娘在下方喊道,清秀的麵容被光柱外麵的閃電照的有些蒼白。

    天劫還在持續,雷暴漩渦落下越來越多、越來越粗的閃電。

    黑玉盤射出的巨大光柱微微顫抖,不知道還能撐多長時間。

    如果那些法寶以及晶石裏的天地元氣被盡數消耗完畢,天劫還沒有結束,通天大陣便會崩塌。

    從現在的情形看來,通天大陣不足以支撐到那一刻,難道以雀娘的算力加上各宗派的推演,居然也會犯錯?

    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問題,天地間的無數靈氣盡數被通天大陣吸收,會不會導致與上界之間的空間壁變薄,甚至消失?

    ……

    ……

    黑色戰艦靜靜懸浮在宇宙裏,與黑暗的周遭仿佛融為了一體。

    也隻有在這個角度才能明確地看到那片虛無,因為遠方恒星的光線經過那裏時會有明顯的折射。

    破銅爛鐵一般的機器人癱坐在圓柱旁邊,藍光閃爍,無數信息流在看不到的世界裏穿梭。

    聽完沈雲埋的又一個電影故事,童顏由無奈轉而淡然,微笑說道:“你們青山弟子真的一個比一個話多。”

    沈雲埋說道:“我是真的很好奇你那個女徒弟,看著很年輕啊,你不怕那頭麒麟造反?”

    艦載電腦係統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運轉著,晶態引擎提供的能量供給帶來了明顯的燥意,甚至有些幹擾到了維生係統,童顏解開頸間的係扣,沉默片刻後說道:“她叫卓覺曉,我走的時候還在閉關,也不知道現在怎麼就成了掌門。”

    沈雲埋何等樣聰明,立刻發現了這句話裏的重點,說道:“卓如歲的卓?”

    童顏說道:“覺曉是那個家夥的私生女,不知何故流落在民間,後來被南忘發現揀了回來,抱著她上了天光峰罵了三天三夜,卓如歲沒法子才躲進洞府閉關,也不知道現在出來沒有,剛才也不好問她。”

    沈雲埋一聽這個故事的開頭,頓時不覺無聊了,問道:“後來呢?”

    童顏說道:“後來南忘便把她抱去了清容峰養著,因為與神末峰離得近,她也經常去那邊竄門,趙臘月也很喜歡她。總之大家有多討厭卓如歲,便有多疼她。有一年師妹不知因為何事回到大陸,去青山找趙臘月聊天,忽然看著這個小家夥了,喜歡的沒辦法,就把她帶去了蓬萊那邊,直到十年前又送回了雲夢,正式拜在了我的門下。”

    沈雲埋極為自戀狂傲,但聽著這段話裏的這些名字還是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心想這等福澤機緣,這般多不錯的師長,與自己的經曆也差不到哪裏去了,又想著那小姑娘的身世也和自己一樣有些可憐,感慨說道:“貴界真亂。”

    童顏說道:“那是卓如歲亂。”

    沈雲埋說道:“不錯,而且還亂的沒有顧清好看。”

    話音方落,機器人的電腦係統忽然發出嘀的一聲輕響,緊接著無數道像水光般的光痕從圓柱上方落到地麵。

    這意味著計算已經結束。

    童顏流露出極其罕見的不安情緒,看著那片虛無說道:“你確定計算沒有錯?”

    沈雲埋也不像平時那般自信,繼續做著複核,沉默片刻後說道:“邊界與能量強度區間應該沒有算錯,但你知道這是區間。”

    區間便意味著會搖擺,搖擺便會不定,宇宙裏有很多無法確定的事,但今天這件事情如果不確定,還真有些不敢做,不然主宇宙與朝天大陸之間的邊界忽然消失了怎麼辦?




    不管是高階生命文明留下的太空監獄、那位神明在宇宙之海裏拾到的貝殼,不管是黑洞還是不同光速的黑域,總之沒有誰能說得清楚朝天大陸所在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構造,遵守怎樣的基本法則。

    雖然不怎麼可能,但萬一出現正反物質相遇然後湮滅怎麼辦?那一刻噴發出來的能量必然要比所謂恒星點燃計劃猛烈無數億倍,人類根本不用再擔心暗物之海的入侵,必然會隨著本星係的億萬顆星辰一道變成虛無。

    黑色戰艦裏安靜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沈雲埋與童顏看著那片虛無,忽然同聲說道:“我們可能想多了。”

    他們可能真的想多了。朝天大陸所在的世界已經存在了無數年,不管是這個宇宙的射線、隕石、嚴寒還是無所不入的暗能量,都沒有辦法打破那道界線,人類有什麼自信覺得自己能夠做到這件事?

    也許那道界線是神明的領域。

    他們隻需要試著向裏麵灌注足夠多的仙氣,維持朝天大陸的靈氣數量,同時幫助那座大陣就好。

    問題是仙氣從哪裏來呢?

    那顆恒星太遠,他們就算是仙人,也沒有能力移過來,不然這就是神話了。

    戰艦的晶態引擎發出輕微的嗡鳴聲。

    破銅爛鐵般的機器人也發出相似的聲音,緩緩站了起來,向著艙外走去。

    童顏說道:“確認你來?”

    “雖然我的承天劍陣學的不錯,但必須承認,那玩意兒更適合破壞,你們中州派的陣法適合掌握。”

    機器人走到艙門,提起一台最新式的融蝕設備,忽然緩慢轉身,望著童顏說道:“你看,不管我在哪裏,哪怕是這口被放逐的黑色棺材裏,他們也不會忘記留下一台融蝕設備在我的身邊。”

    童顏站起身來,看著他沒有說話。

    沈雲埋的聲音繼續從機器人裏傳出:“因為在井九出現之前,整個宇宙就隻有我最擅長做這件事情,換句話說,我家那個老頭子當年把我創造出來,就是用來做這些事情的。”

    他的聲音不再像平日那般散慢狂傲,有的時候甚至顯得那般邪惡,淡然裏帶著一些悲涼。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你不是被創造出來的,你是你媽生出來的。”

    那台機器人沉默了會兒,忽然爆發出沈雲埋的狂笑聲:“你他媽的這叫安慰人嗎?”

    ……

    ……

    破爛的機器人伴著笑聲離開了黑色戰艦,飄向了那片虛無。

    童顏也來到寒冷的宇宙裏,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雙手在身前比了一個手式,開始施展道法。

    一道極其穩定又極其飄渺的玄意,從他的手指間散出,慢慢地跟住了那台機器人。

    機器人來到那片虛無的邊界外,在計算好的位置坐下。

    控製室裏[]的那個人頭被遠方經過折射的恒星光線照耀,有些蒼白。

    耳釘微微閃光,一個行李包出現在機器人的手裏,然後被打開,露出一個球狀的事物。

    那是蒼龍的胃,裏麵裝著不知道多少顆多相核彈。

    沈雲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用另一隻機械手提起融蝕設備,有些粗暴地扯掉裝置後方的核動力爐,向著身後扔去。

    哪怕是最新式的超微粒子化核動力爐,也沒有足夠的功率——融合一小截空間裂縫可以,卻無法穿越那道界線。

    核動力爐飛到童顏的身前時,那道陣意也落在了機器人的身上。

    無數道極其微小、微妙卻又高階無比的陣紋,瞬間塗滿了機器人的每個部位。

    沈雲埋沒有理會這些變化,隻是專注地看著那片虛無,操控著兩隻粗壯的機械臂,握緊了融蝕設備。

    不知何時,裝滿多相核彈的蒼龍之胃已經連在了融蝕設備上。

    那些陣紋忽然被遠方的恒星光線點亮。

    破銅爛鐵般的機器人變得神聖起來。

    就像是開槍一樣,機械臂的手指啟動了融蝕設備。

    就在完全同時,那座雲夢陣也點燃了蒼龍胃裏的核彈。

    沒有聲音,卻仿佛有巨大而恐怖的轟鳴響起。

    就連那裏的空間仿佛都發生了輕微的扭曲。

    那些多相核彈足以毀滅一顆星球,現在被蒼龍胃與陣法封在了如此小的空間裏,一旦噴射而出會有怎樣的威力?

    融蝕設備前端,噴湧出一道難以想象的、無比壯觀的光熱洪流!

    機器人劇烈地顫抖起來,機械臂卻在沈雲埋的超強神識控製下,保持著可怕的穩定。

    如果是戰艦的話,隻怕已經在如此恐怖的能量風暴裏到處亂飛,甚至可能解體。

    “應該研發專門的基台。”

    “引力場發生裝置的超微粒子化是解決這些破問題,讓自己免於風險的最好途徑。”

    “去他媽的,我是真的瘋了嗎?”

    沈雲埋的腦袋裏瞬間出現了這些念頭。

    兩隻機械臂的表麵已經開始融化,金屬液體形成的小球不停飄著。

    沈雲埋的眼底深處亮起無數道劍光。

    那些金屬液體小球驟然變成無數道小飛劍,在童顏布下的雲夢陣裏,再次擺出了一個劍陣。

    青山劍陣!

    狂暴的光熱洪流落入那片虛無,然後歸於沉寂,沒有任何變化發生。

    機械臂融化的越來越厲害,就連融蝕設備的前端也開始出現崩解的征兆,隻是被兩座陣法強行束縛著。

    難以想象的高溫,透過機器人的護甲,傳到了控製室裏。

    沈雲埋的臉變得越來越紅,眼裏的神情卻是越來越瘋狂。

    童顏的聲音在機器人的控製室裏響了起來,帶著一些佩服,帶著一些打趣。

    不管是佩服還是打趣,對他來說都是很罕見的事情。

    “你好像一個焊工。”

    以前在黃玉二號行星的空間裂縫前,井九也說過類似的話。

    沈雲埋用沙啞的聲音罵道:“你們這些鄉下人都是白癡嗎!”

    童顏說道:“我是說想你很帥氣。”

    沈雲埋說道:“你懂個屁!我在老宅看過的那些電影裏經常會有類似的畫麵。主星那個城市裏還停著那多舊式的汽車。是的,我要說的就是這他媽的不是他媽的燒焊,這是在加油!”

    ……

    ……

    黑玉盤上的數百件法寶散發著光毫。

    巨大的光柱表麵到處是能量風暴形成的漩渦。

    畫麵看著異常恐怖,而且令人不安。

    群峰間的修道者們感受的非常明顯,天地間的靈氣正在急劇減少,而這座通天大陣也已經快要崩潰。

    在巨大光柱的高處,蘇子葉忍不住回頭看了雀娘一眼,卻見到她臉色蒼白,眼神卻非常平靜。

    就在那些法寶即將變成廢物、黑玉盤上的金色圖案將要淡至不可見的關鍵時刻,伴著群峰裏的無數聲驚呼,天空裏的最高處忽然落下了一道明亮至極、散發著無窮光與熱的洪流!

    不管是天劫的雷暴漩渦,還是遠在虛空裏的太陽投影,在這一刻都被襯得暗淡無蹤。

    那道洪流準備直接開出一條通天大道嗎?

    兩個世界就此相通,會發生怎樣的驚天後果?

    不,那道洪流隻是非常純粹的能量,而且看似狂暴,實則非常精確,落在天空的那個點後,便再沒有任何偏移。

    那道洪流就像是磨鏡、琢玉……緩慢而細致地、極其堅硬卻又柔軟地把那一點天空在慢慢削薄。

    彭郎看著那處,知道洪流來自天外,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敲擊,思考應該怎樣幫助對方,也是幫助自己這行人。

    通天大陣快要承受不住了,如果下一刻便崩塌,就算那道洪流打開一個小點,也會出事。他與屍狗可以輕鬆離開,蘇子葉與雀娘便有些麻煩,至於元曲與玉山……

    在這最後的關鍵時刻,青山群峰乃至大陸各處的人們都望著天空,根本沒有人會留意到別的任何畫麵。

    比如池塘裏的魚兒們被嚇死了,草原裏的獸群緊張地身體僵硬倒在地上,西海裏的深水蚌忽然張開殼吐出了珍貴的海珠,過不了多長時間,那裏的海底就會變成晶亮的世界。

    再比如天光峰頂,破廬之前,那個已經沒有石碑、卻依然趴在那裏的石龜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它看著那道投入天空的巨大光柱,看著最上方那道正在對抗著天劫的黑色身影,蒼老的眼裏流露出微嘲的情緒。

    ——我才是青山最老的鎮守,在這裏趴的時間比你長多了,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呢?就像那隻鳥,一朝想不明白便道消身殞,最多也就是像貓一樣,腆著臉讓人抱出去,還不是被人擼的命。

    它想著這些事情,慢慢地張開嘴,打了一個嗬欠。

    無數道閃電落在了天光峰頂。

    難以想象的狂暴能量同時落下。

    然後消失無蹤。

    它緩緩閉上嘴巴,打了一個嗝,然後再次閉上眼睛,變成了石頭一般。

    ……

    ……

    很多人注意到天劫落在了天光峰,震驚舉首望去,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仿佛那道天劫是假的一般。

    緊接著,人們才想起通天大陣裏的那些人,回首望去卻隻見到一片碧藍的天空。

    那道巨大的雷暴漩渦消失了。

    天劫結束了。

    那些人也不見了。

    朝天大陸與外麵的空間壁依然存在。

    無數靈氣正在緩慢地回到天地裏。

    來自那座石龜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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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天若有情天亦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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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屍狗與彭郎等人飛升後,顧清沒有再次離開,不知道是年久思鄉還是別的原因,就在神末峰住了下來。

    三年後他帶著兩個妻子坐著顧家的馬車開始周遊大陸,頗有井九當年與趙臘月、過冬遊曆的風範。

    第四年的時候,他們去了果成寺,在此隱居出家的前代神皇景堯終於與他們見了一麵,甚至還一起回了朝歌城。

    回到朝歌城的第二天夜裏,胡太後閉上眼睛,就此辭世。

    她去世的時候,不是在曾經的寢宮,而是在正殿旁的那座偏殿裏,就連榻都還是那張榻。

    景堯的父親就是在那張榻上離開的。

    看著榻上沉睡的女子,景堯臉色蒼白,僧衣輕飄,沉默了整整一夜。

    直到現在,他依然想不明白,母親究竟愛的是誰。

    那些都不重要了,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比如開陵,比如合墓,比如守孝,比如想念。

    ……

    ……

    顧清與甄桃站在殿前的石階上,看著晨光從五百年前新修的正陽門處投射過來。

    甄桃眼睛紅腫的就像真的桃子,那是因為哭的太過厲害。

    顧清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戚色,隻是比平時更加沉默寡言。

    “走吧。”

    他帶著甄桃離開了皇宮,去了井家老宅。

    井家在梨哥之後都是普通人,已經傳了好幾代,對五百多年前的事情已經沒有太多記憶,但依然保留著那間書房,每日仔細打掃,不敢亂動。隻是幾十年前,有人覺得書房窗外那塊地太空,便種了一棵海棠樹。

    “那顆海棠是師姑當年親自砍的,誰能想到幾百年後又種了回來。”

    顧清站在窗前,看著那顆正在落雪的海棠樹,說道:“你看,兜兜轉轉其實就是在打轉。”

    甄桃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沒想到最後你會把她送回去。”

    顧清說道:“她和陛下的感情一直很好。”

    甄桃忍不住問道:“那你和她呢?”

    顧清看著緩緩飄落的海棠花,悠悠說道:“你看了幾百年,應該知道也很好。”

    “我想不明白這件事。不要說我與她也都喜歡你……你知道的,我不喜歡你。”

    甄桃沉默了會兒,說道:“我隻是恨你也恨她,所以我就要跟著你們,我就要讓你們這幾百年都不能真正痛快。”

    顧清沒有說話。

    甄桃看著他斑白的鬢角,忽然生出不忍,聲音微顫說道:“你飛升吧。”

    顧清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我已經老了,何必強求。”

    甄桃忍不住再次哭了起來。

    ……

    ……

    天若有情天亦老。

    好在這種事情不會發生,時間還是那樣慢慢流淌著,朝天大陸的天空還是那樣的蔚藍,寧靜。

    又是數年時間過去,上界再沒有消息傳來,難免引發了很多猜測,繼而出現了一些不穩定的跡象。

    在遙遠的西風大陸某處,終於有人站了出來,試圖讓世界恢複原有的秩序。

    從異大陸歸來的蓬萊島神船帶回了這個消息。

    平詠佳在劍峰上睜開眼睛,跑到雲集鎮吃了頓火鍋,然後接著跑到南河州,跑到崤山衝,跑到墨丘,跑過通天井,跑上東海,路過大漩渦,繼續奔跑,直到越過巨人所在的外島,一路跑進了西風陣陣裏。

    整個過程他用了小半天的時間,在那個島邊還停下與巨人說了幾句話。來到西風大陸,他去到教廷所在的聖都,顯露身形,與所有人說了幾句話,把那位勇敢的教皇殺了,便又回了劍峰繼續睡覺。

    過了些天,年輕的中州派掌門到訪。

    卓覺曉踏劍直入層雲,落在崖洞前,揮手扇走煙塵,盯著平詠佳的臉認真說道:“你難道不覺得當掌門很煩嗎?”

    平詠佳睜開眼睛,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最開始的時候一個比一個懶,後來一個跑得比一個快,我能咋辦?”

    卓覺曉搓了搓手,說道:“平叔,我不懶,我還年輕,短時間裏也不打算跑,要不然你把青山掌門也讓我一肩挑了?”

    平詠佳更加無奈,說道:“當初就不應該讓白早把你帶去海上。”

    卓覺曉知道這次還是無法說服對方,才說出真正要傳達的消息:“都走了。”

    平詠佳說道:“那就好,你也專心修行吧,爭取早日飛升。”

    卓覺曉冷笑說道:“怎麼覺得這話像是祝我早死。”

    平詠佳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說道:“你少說話,一說話就像你爹。”

    ……

    ……

    黑色戰艦在黑暗的宇宙裏緩慢前行。

    一隻巨大的黑狗安靜地趴在戰艦上方。

    它黑色的毛發在無風的太空裏緩慢無主飄動,就像是黑色的水草,吸收著極其遙遠的那顆白色恒星的光線,

    這艘戰艦不是特別巨大,隻有三千多米長,灰黑色的複合材料板擋住了所有的窗口,看著就像是甲片或者花紋。

    如果讓人看到這幕畫麵,一定會被震撼的無法言語。

    此刻戰艦裏的那些人也正處於對視無語的狀態。

    雀娘以及元曲夫妻還沒有醒過神來,心想飛升原來就是這麼回事?好像沒太大意思,這個世界怎麼這般黑暗寒冷而且荒蕪,不要說與傳說裏的仙界相比,與卓覺曉說的那個世界相比也要無趣很多呀。

    彭郎站在指揮艙的最前方,看著光幕上顯示出來的戰艦內部結構圖,平凡無奇的臉上寫滿了好奇。

    伴著清楚的機件摩擦聲,醫療艙的大門打開,一個巨大的機器人走了出來。

    沈雲埋的聲音從機器人裏傳出:“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沈雲埋,此次行動的總指揮。”

    童顏正在問蘇子葉何霑的情形,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沈雲埋的臉皮何其之厚,尤其是被藥水泡了這麼多天之後,麵不改色說道:“家父沈青山。”

    雀娘、元曲等人本來覺得這個金屬傀儡好生古怪,居然敢與童顏搶指揮,忽聽得這句話,神情頓變。

    沈青山乃是青山祖師的名諱,如果這個附在傀儡裏的神魂是青山祖師的兒子,那必然不凡。

    元曲與玉山師妹肅然起敬,行禮道:“弟子見過前輩。”

    雀娘與蘇子葉接著認真行禮,就連彭郎也行了晚輩禮。

    如果不是這時候戰艦處於全屏蔽狀態,就連屍狗聽著這句自我介紹都會低頭。

    “別聽他的。”童顏麵無表情說道:“兩邊各自論,井九也不會喊他前輩,而且他與青山祖師已經父子反目。”

    聽著這句話,戰艦裏的這些新生代飛升者神情再變,心想難道這是敵人?

    沈雲埋感受到戰艦裏的氣氛變化,尤其是看到彭郎的手落在了劍柄上,不敢再開玩笑,趕緊說道:“別誤會,我是井九在這個世界裏的至交好友,正是因為他的原因才會與家裏老頭子決裂。”

    彭郎心想原來如此,右手離開了劍柄,元曲與雀娘對視一眼,心想這才對嘛。

    如此平靜的反應有些出乎沈雲埋意料,他不解問道:“難道你們不覺得意外?”

    蘇子葉微嘲說道:“青山宗嘛,欺師滅祖正常,景陽真人又是那個脾氣,怎麼會不出事?”

    沈雲埋操控著機器人指了指戰艦上方,意思是那位鎮守,說道:“它會怎麼站隊?這是最大的問題。”

    元曲義正辭嚴道:“夜哮大人不會管青山內鬥。”

    沈雲埋冷笑說道:“這話誰信呢?莫成峰的劍陣當年是被誰一頭撞開的?”

    元曲無語,心想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童顏看不下去了,走到雙方之間,看著這些新生代的飛升者說道:“本來應該給你們足夠多的時間學習這個世界的常識規則什麼,但因為時間太緊迫,我們會用一種比較簡單的方法,先有個大概便行。”

    說完這句話,他把早就準備好的腦機互通係統,讓元曲等人戴好,開始信息灌入。

    巨大的機器人靠在戰艦牆壁上,看著那些閉眼學習的新人,忽然問道:“你說誰最快?”

    童顏說道:“不知道。”

    ……

    ……

    沒有任何意外,彭郎第一個睜開眼睛,取下係統,沉默片刻後說道:“很有意思。”

    沈雲埋說道:“比你們那兒好玩吧?”

    彭郎沒有理他,對童顏說道:“應該還能再深一些。”

    童顏解釋道:“時間不多,路上你可以自己看。”

    接著蘇子葉等人也陸續睜開眼睛,竟是與修道境界的高低順序一樣。

    剛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們的眼神有些茫然,但很快便平靜下來,隻是若有所思,應該還在回味那些信息內容。

    “如果這是一艘輕型戰艦,這是一台機器人,那說話的你呢?就是裏麵的一個程序?”元曲看著那個機器人問道。

    沈雲埋有些惱火,把控製室的門打開,說道:“我是活人!”

    元曲與玉山被那個腦袋嚇了一跳,說道:“這是見鬼了嗎?”

    蘇子葉則是神情不變,說道:“不過是鬼修術罷了。”

    童顏搖了搖頭,把談話節奏再次強行拉了回來,指著光幕上的星圖說道:“戰艦前方是朝天大陸的太陽,我們會擦過去,大概十分鍾之後,戰艦會短時間開啟,你們不要錯過時間窗口。”

    元曲不解問道:“宇宙……航行的規則是絕對遠離大質量天體,比如中子星、白矮星、黑洞什麼的,雖然那隻是一顆普通恒星,但也隱藏著危險,為何要靠近?”




    沈雲埋說道:“越危險的地方好處越多,根據井九親自采集的數據,在某個近恒星軌道空間區域裏,收集仙氣的速度最快,你們剛剛飛升,需要盡快提升境界與實力,要去那裏進行仙氣洗煉。”

    元曲很是無語,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飛升成功,雖說……來到這黑乎乎的世界裏沒有什麼成仙的感覺,但終究是大道之上最重要的一次飛躍,不說擺宴開席慶賀一番,也總要靜悟一段時間,怎麼就這麼忙?接著他想到童顏說的時間緊迫,以及更早之前沈雲埋說自己因為井九與青山祖師反目,下意識裏便開始緊張煩惱起來。

    沈雲埋看著眾人臉色,冷笑說道:“我冒著如此大的風險把你們接出來,是要你們做事的!”

    大家都是聰明人,都像元曲一樣猜到要做什麼事。

    雀娘行事頗有棋盤之上的大將之風,問道:“你直接說。”

    童顏把現在的局麵簡略講了一番,言明井九失蹤多日,他決定對青山祖師發起一場突襲。

    “不就是打架打不過對方了,所以沒辦法,隻好回來找幾個幫手。”蘇子葉說道。

    元曲毫不猶豫說道:“我們境界實力不夠,托通天大陣的福才能飛升,到時候給你們加油。”

    蘇子葉接著說道:“這是你們青山宗的內部問題,我一個邪門外道,不便插手吧?”

    雀娘想了想,說道:“我得先把師父找到再說,萬一你們騙我們怎麼辦?”

    沈雲埋無辜至極,說道:“你就算信不過我,難道還信不過童顏?”

    雀娘看了童顏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知道童顏也算她在棋道上的老師之一,但正因為如此,她才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心有多髒。

    沈雲埋大怒說道:“過分了吧?我冒著生命危險把你們弄出來,結果一個都不肯打?那你們先把船票錢給我交了!”

    彭郎也有些不好意思,對童顏說道:“我也得先見到真人再說,他如果要我打,我打便是。”

    “你就是傳說中的彭郎?井九說你的天賦不在我之下,怎麼看事如此不明?”

    沈雲埋氣急敗壞說道:“他被我家老頭子逼得不敢見人,所以我們才要打老頭子,把他救出來。結果你要找到他才肯去幫我們打老頭子,你不覺得這是一個三連劫?怎麼解決?你的智商到哪兒去了?”

    這個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童顏說道:“時間窗口到了,我會開啟前右方的三號門,準備。”

    伴著他的聲音,戰艦表麵覆蓋著的灰黑色板緩緩翹起一片,隱隱可以看到外界的明亮光線。

    隨著恒星光線一道進入戰艦的,還有無所不在的信號波。

    隻要能夠看見,便會被看見,比如用濫了的你與深淵、他與青山什麼的。

    沈雲埋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第一時間便啟動了引力場發生裝置——黑色戰艦這時候在恒星近處,絕大部分方向都被遮擋住,再加上引力場,便不用擔心被人發現——所以他們也沒能看到望月星球上的畫麵。

    ……

    ……

    (忽然想閑聊,所以寫了幾句,結果發現自己的話癆比沈雲埋還嚴重,超了字數,你們要多花家……大概意思就是昨天去江南開車走了一圈,感覺很好,很喜歡宜昌,但也想念大慶,喜歡寫、你們看,今後不寫大長篇也會一直寫,謝謝你們之類的,我去發個微信好了,比心。另外昨天沈雲埋說的第二個電影是陽光普照,向大家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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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10 17:17:13
第七十三章一聲簡單的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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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宙裏的無數個地方的無數張光幕上,都是望月星球的茫茫雪地。

    那些正在向望月星球趕去的戰艦分成了幾個批次,有的慢慢減速,在深太空的黑暗空間裏顯露出了身影,然後轉變航向,不知向著何處而去,有的繼續往望月星球而去。

    從望月星球通往蠍尾星雲的空間通道已經被封鎖。由數萬艘戰艦以及二十幾名飛升者組成的網,在這片宇宙裏已經鋪開,想要抓到井九與雪姬。




    就算雪姬在全盛時期,麵對整個人類文明的集中打擊,大概率也會選擇躲避,更不要說她現在殺死了九名處暗者,應該處於極度疲憊與虛弱的階段。

    但沒有誰敢確定自己一定能找到她與井九,畢竟他們在那顆星球的普通居民樓裏生活了一年多時間,也沒有被人發現。

    數百艘轉運飛船與十幾艘輕型戰艦陸續降落在望月星球表麵,激起無數雪風。

    被歡喜僧擊毀的那艘戰艦墜落在霧山市北方的山野裏,燃燒的殘骸現在已經變成了焦黑的山石。

    那名灰格子襯衫中年研究員從七二零棟居民樓裏走了出來,望向大氣層外的衛星,唇角微揚,露出一抹微笑。

    ……

    ……

    看著海麵巨大光幕上的畫麵,看著柳十歲的微笑,卓如歲臉色極其難看。

    “他這笑容是什麼意思?嘲笑嗎?炫耀嗎?立威嗎?學雪姬嗎?給我看的嗎?”

    說完這句話,他把手裏的椰子殼扔到遠方的沙灘上,猴子們狂奔而去,完全沒有任何煩惱的樣子。

    他壓抑住心頭的震驚與煩惱,保持著半跪的姿式,轉向身邊的祖師說道:“我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

    青山祖師麵無表情說道:“很明顯他們不信任你。”

    卓如歲無奈說道:“我也沒想到柳十歲這個老實孩子居然能藏得這麼深,肯定是被童顏帶壞了。”

    “這個弟子不錯,居然能把大悲和尚打的滿地爬,強得超出意料。”青山祖師看了他一眼,說道:“現在朝天大陸的晚輩都這麼厲害?”

    卓如歲聽著這話來了興趣,問道:“您對現在的朝天大陸了解嗎?”

    青山祖師說道:“我看過他寫的那本書。”

    卓如歲眼睛微亮說道:“文字總是不夠準確,也不夠直接,您也是很多年沒回去了,要不要弄台遊戲艙去看看?”

    青山祖師靜靜看著他,說道:“既然你同意我的做法,願意成為我的繼承者,就別總想著聯係他們。”

    卓如歲沉默片刻後老實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猴子們在遠處的沙灘上用椰子殼做著遊戲。

    海水在漲落之間蹂躪著沙灘。

    池子裏的魚兒不停衝破海水來到竹竿前麵互相追逐。

    竹竿插在滾燙的沙地裏。

    可能是膝蓋被沙子燙的有些厲害,卓如歲有些跪立不安,沒能保持更長時間的沉默,低聲好奇問道:“您不去?”

    “去哪兒?”青山祖師放下手裏的一本詩集,問道。

    卓如歲指著光幕上的星係圖,不解說道:“雪姬與井九出現了,您不去抓他們?”

    青山祖師說道:“我有老寒腿,行動不便,在外麵還真不見得能打得贏女王陛下。不過既然他們這次選擇了現身於宇宙,自然便會被找到,然後再也無法離開。”

    卓如歲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了會兒,從身前的池子裏捧出些海水淋在沙子上,開始無意識地推弄。

    雪姬出現了。

    那位溫泉邊的浴衣少女便會找到她,然後控製她。

    井九無法醒來,就隻是一把劍而已。

    對青山祖師來說,那把劍沒有任何威脅。

    應該就是這樣吧?

    他想著這些事情,沒注意被海水打濕的沙子在自己手裏漸要變成一座塔。

    ……

    ……

    望月星球工廠廢墟裏的那道空間裂縫被曾舉融蝕成功了。天火工業基地的那道空間裂縫要大很多,而且沒有雪姬幫手,融蝕速度要慢很多,就像女孩子撇嘴時唇角的細紋一樣,直到今天才終於被抹平。

    看著行星深處的那道青煙,一百多艘戰艦上響起官兵們的歡呼聲。

    曹園回到自己的戰艦上,看著光幕上的畫麵以及各種信息,本就有些疲憊的身軀變得更加沉重。

    這艘戰艦確實是他的,準確來說是那個佛國星球的。

    歡喜僧決意去暗物之海,把所有的遺產都留給了他,包括那個星球。

    曹園把沉重的鐵刀輕輕擱到地上,調出那段視頻再次觀看。

    霧山市政廳的玻璃都碎了,像雨一般濺飛。

    歡喜僧與柳十歲一場大戰,慘敗而走,撕裂了一艘戰艦。

    曾舉對所有飛升者說——歡喜僧瘋了。

    是的,除了瘋狂還能怎麼解釋呢?

    他仿佛看到一個畫麵。

    瘦弱的歡喜僧癱坐在大涅盤裏,在黑暗而空曠的宇宙裏,沒有目的地飛行。

    就像當初他在暗物之海裏那樣。

    他是真的瘋了嗎?

    作為禪宗之祖,果成寺的建寺之人,他是真正的佛。

    佛怎麼會瘋呢?

    那不是瘋,隻是瘋狂想法的具體呈現。

    那個消滅人類的肉體,讓他們以靈魂、哪怕是殘魂的形式存在於大涅盤裏,是歡喜僧一直以來的想法。

    所謂瘋狂,隻是在別的路都走不通的情況下,他最終選擇了這條荒唐的道路。

    曹園走到戰艦深處的一個房間裏。

    那個房間很大,裏麵有一個透明的琉璃棺材。

    李將軍的仙骸靜靜躺在裏麵,雙眼緊閉,仙鶴與祥雲圍繞在四周。

    曹園站在透明巨棺外,沉默不語。

    人類最傑出的頭腦,或者瘋狂,或者死去,都是因為他們找不到出路。

    怎樣才能徹底解決暗物之海的威脅?

    不管是李將軍還是歡喜僧,飛升後的漫長歲月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可惜沒有找到答案。

    曹園覺得有些悲涼。

    他忽然不想理會這裏的事情了。

    陛下與景陽真人能找到自己的出路,他覺得自己做為晚輩,應該為歡喜僧找條出路。

    他背著鐵刀,飄然離開戰艦,向著宇宙深處而去。

    他要去送歡喜僧一程。

    送去真正的平靜。

    ……

    ……

    一艘巨型戰艦緩緩靠近了天街。

    天街是蠍尾星雲最大的太空轉運港,處於十幾條空間通道出口之間,空間位置非常優越。

    那艘巨型戰艦實在是過於龐大,長度已經超過了三十公裏,是星河聯盟軍方很少使用的特殊轉運設備,與之相比,天街轉運港都顯得有些小,就像是孩子們喜歡的玩具。

    天街轉運港早就做好了各種物資調運及準備,無數根機械臂伸向太空裏,將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地送進那艘巨大的戰艦裏,畫麵看著很是壯觀。




    戰艦裏有數萬名普通民眾,根本不知道那些機械臂在做什麼,絕大部分人站在窗邊對著轉運站裏的各種商店與建築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臉上帶著好奇與興奮的神情。

    這些民眾來自蠍尾星雲某個初期開發星球,正在撤離的途中。

    天火工業基地那條空間裂縫裏出來了不少暗物之海的怪物,大部分都被劍仙恩生以及後續趕到的戰艦消滅了,但還是遺漏了一些,向著宇宙深處飄去。根據中央電腦的計算,那些暗物之海怪物有可能在三年之後,經過那顆初期開發星球,所以把那顆星球上的居民提前撤離,以便後期清剿,當然最重要的是防止二次浸染的發生。

    放在古時候,這大概便是堅壁清野的意思。

    數萬人的撤離工作與最開始設想的七億人撤離比較起來要輕鬆無數倍。軍方隻調用了一艘最大型的轉運戰艦便足以完成這個工作。那些被撤離的民眾也沒有什麼不滿,畢竟從小接受的公民教育第一課便是這個,而且戰艦上的設施很好,甚至比在星球表麵的居民區更舒適,更重要的是政府承諾會把他們安置到主星域那邊條件更好的殖民星球上。

    從那顆初期開發星球抵達天街轉運港的太空旅程裏,大部分時間窗外都隻能看到黑暗的宇宙與仿佛永久不變的星星,這時候難得看到了一個轉運港,本來就沒有太多機會進行太空旅行的居民們當然很感興趣。




    這個時候,轉運港那邊的深空間裏忽然響起一道光線,隱約可以看到好像是個盤狀的事物。站在窗邊的民眾們有些武道修行者的視力極好,更是看到那個盤子上有一個癱著的人類!

    驚呼聲剛剛響起,便被更大的一波驚呼聲與議論聲掩蓋過去。

    “那是什麼?”

    “是遊戲裏的那種佛嗎!”

    “難道那是金子做的,好亮啊,而且那把刀好大!”

    窗邊的民眾們震驚無比,看著那尊金佛追著那個盤子上的人向著宇宙深處而去,很快便消失不見。

    片刻後,遠方的宇宙裏忽然爆起一團明亮的光線,轉運港與戰艦裏都響起了尖銳的警報聲。

    民眾們按照警報裏的指令,有些依依不舍地離開窗邊,按照手環上彈出的線路圖向各處散去。

    巨型戰艦上的設施真的很完備,即便數萬人生活在裏麵,也都沒有任何問題,按照家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間。

    一個小姑娘端著食物盤,看著手環彈出的線路圖,認真地、甚至有些機械地前進,轉變,然後登上了一座環形階梯。隨著她的腳步,剪的極整齊的黑發在額前極有節奏地擺蕩,看著就像塊西瓜皮。

    ……

    ……

    嘀的一聲輕響,房間門非常平滑的開啟。

    花溪走進了房間,把食物盤放到桌上,撕開外麵的薄膜,說道:“該吃晚飯了。”

    說完這句話,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再次發現沒有太陽,也沒有天光變幻,隻有黑暗的宇宙,不由苦惱說道:“這到底是晚飯還是早飯呢?”

    下一刻她又想起來,不管是晚飯還是早飯,還是沒有人陪自己吃飯。

    房間裏有兩張床,井九躺在靠窗邊的那張上,閉著眼睛,正在沉睡。他的眉頭緊鎖,不知道是不是在夢裏看到了什麼,手腕上的那根青色光繩,比在望月星球的時候要粗了很多——或者說實質化了很多。

    “哥哥。”花溪坐到床邊,輕輕推醒他,細聲細氣說道:“如果你還是不想吃飯,我去給你弄些藥來吃好不好?”

    井九睜開眼睛,醒了過來,感覺頭疼沒有變化,眉頭不由皺得更緊,差點把寒蟬擠了下去。

    離開望月星球後,他便經常頭疼,眉心那個地方悶脹的厲害。

    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上網查了一些醫學知識,覺得可能是鼻竇炎。問題是隻要經曆過初級基因優化的人類,都不會再得像鼻竇炎、扁桃體炎這種病,難道自己家裏窮得連初級基因優化都做不起?

    他現在還沒有醒來,依然是那個自閉的孤獨少年,智商沒有問題,思考問題的方式則很像個小孩子。他沒有記起任何事情,也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隻是下意識裏覺得,頭疼的時候應該抱著雪姬。

    花溪問他要不要吃藥,但他的這個病無藥可治,隻有雪姬能夠暫時控製一下。

    現在的雪姬沒有精神理他,便隻能由寒蟬冒充冰袋替代一下。

    雪姬裹著被子,站在他的床上,看著窗外的黑暗宇宙,沒有說話,烏溜溜的黑眼珠裏除了漠然,多了些疲憊與思索。

    她看著這片宇宙已經很長時間,計算出了一些事情。

    望月星球上會出現那道空間裂縫,是因為她看到了暗物之海裏的歡喜僧,然後也被暗物之海看見。

    於是暗物之海向著那顆星球湧來,生成了九個黑色的太陽,想要找到她而且毀滅她。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擁有毀滅那個世界、至少是那些怪物們的可能性。

    很多年前,在雪原裏她看過那和尚一眼。

    這段因果原來很早就開始了。

    “你自己吃吧,我沒有胃口。”井九對花溪說道,然後對雪姬說道:“你好像很累,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雪姬看著窗外的黑暗宇宙,烏溜溜的黑眼珠裏忽然閃過無數道極細的線。

    那些線看似是活著的,就像是電子顯微鏡下的線狀微小生命體。

    但如果真的看到極深層的地方,便會發現那些線都是光,都是劍光。

    無數道極細的劍,組成了一座劍陣,開始發生變化,繼而生生不息,不停演算。

    最終那些劍光消失無蹤,而她在宇宙的遠方看到了一條空間通道,甚至在虛無裏看到了另一片星域裏的那顆星球。

    那顆星球就像是被鏤空的象牙球,層層疊疊,美不勝收,繁複至極。

    在空間通道裏把那件大事做了,然後就去那顆星球休息,接著去祖星殺了沈青山。

    嚶嚶。

    她得意地叫了一聲。

    井九有些茫然,心想為何今天的嚶嚶如此簡單,不像往常一聲嚶嚶便是一大片文章,而隻是完美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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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10 17:17:41
第七十四章明天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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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溪心想這是在聊什麼呢?

    她沒有多想,坐到桌邊開始吃飯,塑料小勺刮著餐盤,在半凝固食物上畫出很多條線。

    不知道是今天的食物味道還可以,還是什麼原因,她的心情很好,一邊吃飯一邊哼歌。寒蟬從井九眉心飛了起來,在不是很大的房間裏飛行,帶著那些蚊子揮舞出好聽的旋律,就像是在給她伴奏以及伴舞。

    吃完飯後,花溪拿著食盤便準備出門。

    井九有些不理解,用緩慢的語速說道:“有機器人。”

    其實不管是領取食物還是歸還食盤,戰艦上都有機器人或者說自動設備處理,完全不需要自己去做。要知道戰艦裏的空間特別大,隻是他們所在的4號生活區,想要來回都很辛苦。

    “我順便去看動畫片。”花溪說道。

    井九指著牆上的光幕裝置說道:“這裏也有。”

    花溪撇嘴說道:“一個人看多沒意思。”

    井九沒想太多,隻是覺得不應該讓妹妹一個人出去,有些不安全,說道:“我陪你啊。”

    花溪說道:“你都不知道太空騎士與聖甲超人的區別……”

    ……

    ……

    成年人不願意與小孩子一起玩,是因為覺得小孩子的遊戲沒意思。

    小孩子不願意與成年人在一起玩,是因為覺得成年人沒意思。

    花溪當然更喜歡與別的小朋友一起看動畫片,那樣可以爭論、共情,要熱鬧很多。所以她無情地拒絕了井九忍著病痛發出的邀請,離開房間,去了生活區位置最好、光線最舒適的兒童娛樂區,與已經相熟的小朋友開始觀看最新一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個小朋友忽然看著透明隔離牆外,可愛地捂著嘴巴發出了一聲驚呼。

    花溪和別的孩子們被嚇了一跳,轉身向牆外望去,看到了一個穿行在生活區裏的……戰艦!

    那當然不是真的戰艦,隻是三維立體成像。

    緊接著,好多暗物之海怪物從牆角裏“爬”了出來,引發了生活區無數聲驚呼。

    又有更多的戰艦從天空裏落下,向著那些怪物們開火,激光炮與核彈爆炸形成的火球,不時閃現。

    生活區裏一片驚呼,很多成年人像那些孩子一樣,趴在透明隔離牆上,看著外麵的這場虛擬大戰,興奮極了。有些像先前他們在窗邊看著天街轉運港,那個盤子以及追殺那個盤子的金佛時的場景。

    直到這時候,很多人才意識到原來剛才看到的那幕場景可能是假的,是政府為了擔心撤離的民眾無聊做的小把戲。

    果不其然,在隨後的係統廣播裏,戰艦宣傳官員表示,剛才這些戰艦追殺暗物之海怪物的擬真畫麵,是白氏公司即將推出的最新遊戲,而先前大家在天街轉運港看到的則是漩雨公司大型互動遊戲《大道朝天》的宣傳。

    生活區裏響起一片笑聲,那些以為自己早就看穿一切的中年男性露出得體的微笑,開始給妻子與孩子解釋自己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以及為什麼能夠看出來。




    星河聯盟當局看來是真的很在意這些撤離民眾的精神健康,擔心他們無聊,緊接著宣布了多項措施。遊戲艙以及立體影院這種常規操作不算在內,戰艦方麵還開辦了很多興趣班,由艦上的官兵負責講解,也歡迎撤離民眾裏有相關資質的成員主動參與,最後更是推出了多項競賽類活動,明確表示有極豐厚的獎金。

    聽到這些,花溪的眼睛亮了起來,低頭開始閱讀手環上的文字提示,眼睛越來越亮,最終竟是放棄了還沒有看完的動畫片,一路跑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用力地推開了房門,喊道:“哥哥,哥哥,你要參加興趣班嗎?”

    井九靠著窗坐在床上,懷裏抱著雪姬,雪姬的小圓手抵著他的眉心,應該是正在治病。

    聽到花溪的聲音,他睜開眼睛,想了想,搖頭表示不用。

    在霧山市行政中心上了一年各種各樣的興趣班,隨著那次拿到獎之後,興趣已經不多了。

    花溪歪著腦袋,說道:“那比賽呢?有很多獎金呢!”

    得到雪姬的幫助,井九的精神好了些,但還是有些困乏,提不起什麼興趣。

    花溪跑到床前,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有很多種比賽,還有你最喜歡的太空軍棋噢!”

    井九認真地想了想,確認自己最喜歡的應該是五子棋,至於太空軍棋……那是最慘痛的記憶還差不多。

    這個時候,房間裏的播放係統忽然傳出了聲音,請全體民眾注意。

    “你看,你看,這就是要宣布了……”花溪開心地說道。

    接下來係統裏傳出的聲音卻與這些興趣班、比賽沒有任何關係。

    “標準時間,明天十一點整,我們的戰艦便要進入伽雷通道,請大家做好觀景準備以及通過準備。”

    ……

    ……

    伽雷通道是星河聯盟裏一條非常著名的空間通道。

    扭率空洞裏無法進行觀察,飛行器沒有確定自己的位移,也就沒有速度的概念,所以也就無法確知其長度。

    按照科學家的說法,既然是扭曲的空間通道,本來就沒有長度。

    空間通道的區分標準就是通過時長。

    伽雷通道是由蠍尾星雲通往主星雲的通道,也是人類現在發現的通過所需時間最長的一條通道。所以戰艦方麵才會提前通知撤離的民眾,明天不要忘記觀賞以及拍照,至於為通過做的準備,也就是提醒大家,空間通道裏沒有網絡,無法與外界聯係,所以記得提前退出遊戲,或者下載好立體電影。

    對井九與雪姬來說,這條通道沒有任何意義,至少在明天之前。

    明天,很快便到了。

    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雪姬跳進了花溪的懷裏,寒蟬落在了她的頭頂——這是要井九去參加比賽的意思。

    井九的記性很糟糕,但還是再次想起了那次比賽輸給小胖子之後,被雪姬用小拳拳不停錘胸口的糟糕回憶。

    按照戰艦方麵的燈光引導,被撤離的數萬名民眾勉強維持著生物鍾,這時候是聯盟標準時間早上七點,生活區裏播放著輕柔而且極低聲的音樂,各種自熱飲料機的後置口裏散發著熱氣,掃地機器人剛剛完成最後一項工作,撤向櫃體下方的通道,地麵光滑幹淨得就像是鏡子一樣,遠處的角落裏躺著幾個喝醉的人,應該是一夜未歸。戰艦隻會按照手環給每個人提供限量烈酒,但這怎麼難得住這些酒鬼,畢竟找人借個手環要一杯酒不是難事。

    花溪抱著雪姬,牽著井九的手,非常熟悉地來到飲食區的二列,找到了自己最喜歡吃的食物,又帶著他去倒了兩杯蛋白粉飲料,坐在桌子前開始香甜地吃飯。可能是因為現在不需要自己做飯的緣故,小姑娘對吃飯這項工作非常熱情。




    在他們吃飯的過程裏,也有些早起的民眾來到了飲食區,有的人還很友好地與他們打著招呼,詢問他們是哪個區的,怎麼以前在星球上沒有見過。要知道那顆初期開發星球總共隻有幾萬名居民,人際關係要比別的地方親密很多。

    井九沒有解釋,花溪不會解釋,交談便無法進行下去。

    事實上,這是他們第一次共同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之前、各種監控設備之前。

    一對兄妹抱著一個雪白的大娃娃,這種搭配非常顯眼,尤其是在暗物之海入侵望月星球之後。但在監控設備裏麵根本沒有他們,就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非常神奇。而且如果他們想的話,甚至沒有人能夠看到他們。

    殺死那九個處暗者,接觸到那片黑域,雪姬好像吸收到了一些新的規則,領悟了一些新的神通。隻是當初躲在地下水道裏、也不想被中央電腦發現的她,為何今天願意出來走走?要知道這終究是一種冒險。




    結束了早餐,他們沒有回房間。像他們這樣的民眾還有很多,因為十一點鍾就要進入伽雷通道,中間的時間不多,何必來回折騰。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各項活動提前在九點鍾便開始了,遠處隱隱傳來音樂的聲音,高處的某個透明隔離室裏也響起了懸浮滑板與高強度玻璃磨擦的聲音,生活區裏的歡快氣氛越來越濃。

    井九與花溪抱著雪姬去了一百七十度角的演奏廳,聽了一會兒音樂劇,接著跟著人流去了第七層樓的公開舞台,站在人群外圍,看著那些自告奮勇的民眾與官兵們做著各種樣式的演出。

    有表演雜耍的,有最常見的唱歌,有樂器演奏,甚至還有一個民眾非要與戰艦官兵切磋一下自己的武道修為,然後一個照麵便被擊中了鼻子,被抬去了醫療室。




    花溪問他要不要去彈鋼琴,他搖了搖頭。某處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原來是一個牌桌上的益智遊戲在經過半個小時的激烈比拚後終於分出了勝負。花溪興趣更大,牽著他的衣角擠到那邊,好奇地四處張望,忽然看到了什麼,眼睛明亮說道:“哥哥,是你最喜歡的太空軍棋!”

    那邊靠著落地窗的台子上擺著三把椅子,數百顆立體光線雕刻棋子在台上的空中靜靜懸著,一個沒有頭發的中年男子靜靜坐在椅子裏。兄妹二人從人們的議論聲中知道,這位禿頭男子是那個初級開發星球的總工程師,聽說是天普星西北大學的高材生,剛才已經連續贏了五個參賽者,竟有些高手寂寞的感覺。




    隻是打發時間的遊戲,不用擔心會輸多少信用點,而且人類對自己的智商評價總是容易偏高,所以那位工程師高手沒有寂寞太長時間,便迎來了下一個對手,然後沒有任何意外的,那人在很短的時間裏便敗了下來。

    “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井九認真回憶那位工程師的棋路,讚歎說道。

    話是這般說,但他完全沒有上去的意思,因為不想輸了被雪姬教育。

    就在這個時候,花溪忽然哎喲了一聲,捂著頸說道:“好像被蚊子叮了。”

    星河聯盟的科技水平已經相當高,生物學也一樣,很多星球還沒能完全消滅蟑螂,卻已經滅絕了蚊子。她在星門基地的世家裏長大,根本不知道蚊子是什麼東西,也就是到了望月星球被叮了兩次。

    雪姬抬頭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視線,越過她的肩繼續望著那片黑暗的宇宙。

    井九忽然走上台,坐到了那名工程師的對麵,拿起一台工程機甲,移動了一步。

    隨著他的動作,天空裏那些光線組成的巨大棋子也移動了一步,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引發了很多議論。

    花溪哇哦了一聲,興奮地抱著雪姬擠到人群最前方,看著神情淡然、仿佛國手般的井九,明亮的眼神裏滿是驕傲。

    隨著棋局的發展,人們越來越吃驚,因為井九居然在那位工程師麵前不落下風,場間的議論聲漸漸平息。

    這個時候,戰艦裏的廣播再次響了起來,提醒民眾們注意伽雷通道就在前方,還有十分鍾便要進入。

    戰艦開始逐一關閉信息通道,灰黑色的覆板像鱗片一般翻落,再過一會就會擋住窗口。

    人們哪裏還有心情看比賽與演唱會,紛紛走到窗邊,向著前方的宇宙望去。

    伽雷通道已經隱約可見,看著就像一團極淡的星雲,距離則要近很多。那片光霧裏有個極幽暗的小黑點,這也是為何星河聯盟的科學家們早年會猜測所謂扭率空洞是一種特形黑洞。隨著對扭率空洞的觀察以及最重要的利用,這種推測早就已經不複存在。這些年科學界更多是在懷疑扭率空洞裏是不是暗物之海……

    民眾們靠在窗邊,看著遠處的景觀,心底湧起無數複雜的情緒,不停輕呼出聲。

    如果井九這時候能看到伽雷通道的入口,可能會想到很多年前在鎮魔獄的最深處,隔著那層琉璃望向深淵時的畫麵。但他這時候正在盯著棋盤。

    那位工程師都已經暫時離開,去了窗邊,他還在盯著棋盤苦思。現在他的棋盤上的局勢不是太好,或者說到了最艱難、最危險的時刻,所以工程師才可以如此輕鬆地離開,但他如果下一步棋稍微出錯,便會全盤皆輸。

    伽雷通道就像是通往深淵的一個洞。

    洞的那邊確實是如深淵般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宇宙。

    兩百餘艘戰艦靜靜地停在宇宙裏,激光主炮、電磁環炮以及威力恐怖的等離子發射平台都已經探出艦體,對準了通道的出口。

    最前方的指揮艦裏,陳崖麵無表情站在窗前,那兩名黑衣妖仙沉默站在他的身後。

    在宇宙別處,還有更多的戰艦以及更多的飛升仙人正在向著這邊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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